跳转至

黑化魔姬不可能是正道大师兄_作者:梓夏猫

下载: 黑化魔姬不可能是正道大师兄_作者:梓夏猫.txt

在线阅读 黑化魔姬不可能是正道大师兄_作者:梓夏猫.txt

摘要

《黑化魔姬不可能是正道大师兄》讲述了前逍遥派大师兄顾长歌在大婚之夜从“黑化魔姬”身份中清醒,却发现自己已经手刃旧友,毁灭故派,成了天意城城主归海无名麾下的妖女新娘——“阴姬”。第一章中,她在一场反复出现的梦境里回忆起逍遥观中的师弟师妹与师父师娘,在竹林清泉、七彩鲤鱼相伴的日子里,她被众人尊称“大师兄”,可现实中的大婚凤凰宫内,却是锦衣华服掩盖下的陌生与恐惧。侍女小环唤她试嫁衣时,她突然忆起“沧海一笑”长剑贯心而来,千万道记忆碎片轰然倾泻,令她痛苦欲裂。她挣扎着面对尘封的过往,与城主归海无名暗潮涌动,身心被无名既惊骇又渴慕,情感与理智交织,一场救赎与复仇的较量由此展开。 第二章描写逍遥七子中余落秋、张清扬等人在狱中饱受折磨,却仍不肯背叛师门。魔姬阴姬以“天意城恩德”之名试图怀柔,实则欲窥探他们的师门秘密:“妖女!别以为假惺惺施舍点好处!”张清扬怒吼,而余落秋劝慰众人蛰伏等待时机。阴姬登场时带着西秦皇室的凤冠华服,冷笑似欣赏玩物,命令继续刑狱审问,台上台下的权力与情感博弈渐次升温。作者以细腻笔触刻画主角的身份错位、记忆破碎与心理挣扎,描绘了“罪孽深重”“血写暗格”“妖姬与囚徒”“主仆禁忌”等多重冲突场景,让读者在古风宫廷、暗潮诡谲的氛围中,体会到爱欲与恨意交织的痛楚。

其他信息

其他信息
Attribute Value
Filename 黑化魔姬不可能是正道大师兄_作者:梓夏猫.txt
Type document
Format Plain Text
Size 2190917 bytes
MD5 526030670f2e7013654838f224d36431
Archived Date 2025-04-23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梓夏猫
Region 中国大陆
Date 未知
Tags 魔姬, 逍遥派, 大婚之夜, 失忆, 记忆碎片, 身份错位, 权谋, 宫廷争斗, 复仇, 赎罪, 监牢审讯, 主仆情愫, 心理描写, 情感扭曲, 暗格血书, 逍遥七子, 归海无名, 黑化, 心灵摧残, 西秦皇室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黑化魔姬不可能是正道大师兄

作者:梓夏猫

简介:

简介:大婚之夜。

黑化的新娘魔姬——前逍遥派大师兄顾长歌,忽然奇迹般恢复清醒。

可惜一切已经晚了,她手上早已沾满故友的鲜血,誓言守护的门派被她亲手踏平,人间生灵涂炭,有六分她的功劳。

自责,愧疚,羞怒……

该如何是好呢?这样扭曲堕落、罪孽深重的自己,真的还有资格自称大师兄,与师妹师娘相认吗?

算了,权当大师兄已经死了吧,现在的顾长歌,只是一个幡然悔悟、决心赎罪的妖女。

可就在她把亲朋都救出去后。

另一个“顾长歌”,堂堂登场。

??!

魔姬绷不住了,所以我到底是谁啊!

📖 第一卷 📖

第一章 阴姬

阴姬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竹林摇曳,清泉流响,拂面的微风吹醒小石潭内淘气的七彩鲤鱼。

潭前有一道观,正是她生活的地方,虽然简朴,五脏却也俱全,观中每个人,都亲切叫她,“大师兄”。

二师妹是个面冷心热的哑女,喜欢坐在听海石上削竹制剑,将蕴含一丝剑意的竹剑丢给刚上山的师弟。

三师弟是个霉比,整天揪着人赌钱,然后眼盯输到一干二净的红薯干嘀咕:不对啊,不该这样啊。

四师弟很茶,最爱穿漂亮裙子,玩弄纯情少男。

五师妹整天都在修炼,狂言迟早有一天要打败自己,让自己入赘大齐皇室做驸马。

老六、老七是一对姐弟冤家,姐姐没头脑,弟弟不高兴,俩人一个呆得纯天然,一个愣得无公害,给道观贡献了起码七成的笑料。

山上还有很多人,冷面的师父,慈爱的师娘,烧锅炉的大叔,玩音乐的厨子,众多第三代弟子……

形形色色,三教九流,道观中的生活,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平静,以及幸福。

直到。

天意城出现了。

魔军现世,世道倾轧,被视为最后希望的自己孤入敌营,站在被誉为魔尊的天意城城主——归海无名帐前。

那个背影有些熟悉的男人,缓缓转过了头。

“啪”,她手中长剑坠地,颜色大变,失声娇喊出:“夫君?”

整个梦境都开始崩塌、破裂,所有画面都碎成一片一片,随风消散,露出背后幽邃冰冷的黑暗。

阴姬浑噩梦醒,她迷茫睁眼,入目,却是熟悉的荷花灯,风铃,赤色房梁——这分明是她居住多年的凤鸾宫无异。

可为什么?周围环境忽然这么陌生?这么令她害怕?

“夫人。”

玫红色的屏风外,侍女恭恭敬敬问候,提醒道:

“该试嫁衣了。”

再度恍惚,强烈的错位感,直到此时此刻,阴姬才想起,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

她要嫁给当今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她亲手辅佐横扫六合的绝世枭雄——她的主人,天意城城主,归海无名。

自己该高兴吧?

毕竟,阴姬最喜欢主人了,主人是世界上最棒的,超喜欢像小猫一样,趴在主人脚边,蹭来蹭去,享受主人的抚摸。

不……不对……不应该这样……

阴姬忽然头痛,强烈的不适感涌上来,她疯狂摇头,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竭力呐喊。

她跌跌撞撞爬下床,冲到镜子前,注视镜中倒映出的,娇媚少女容颜。

秋颦巧目,宛转蛾眉。

白似银雪的酥胸上,隐约透出那种羞耻又暧昧的亵渎纹路。

阴姬错愕伸手,不断揉捏自己的脸,心底涌出强烈诡异的迷惘。

——自己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镜中之人,真的是自己吗?

“夫人。”

空灵的女声自背后响起。

阴姬猛然回头,一瞬间做出拔剑的姿势,直到看清侍女的相貌,才骤然松懈。

“臭小环。”她轻拍饱满的酥胸,失笑嗔怪,“不要吓我好吗?”

“奴婢知错了……”

小环怯弱点头,扶阴姬端坐,手捧其及腰的青丝,用木梳仔细梳理,编成漂亮的随云髻。

她关心问:“夫人最近总是很惊惶的样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知道。”阴姬恍惚摇头,“这几日都怪怪的。”

“是因为那把剑?”小环好奇。

“剑……?”阴姬露出迷惑。

眼看自家夫人如此健忘,小环忍不住叹气,“夫人您又忘了,明明夫人之前嘱咐过奴婢,那是很重要的事来着。”

阴姬一边穿戴繁琐的霞衣凤冠,缀上各种罕见珠宝制成的步摇、首饰,一边撒娇似的央求:

“小环,你最好了,快点告诉我嘛~”

“好吧。”小环深吸口气,“好教夫人知道,就是半月前……”

她瞪大眼,“逍遥派余孽押回天意城那日,忽然飞入夫人寝宫的那把剑。”

“沧海一笑。”

沧……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阴姬头痛欲裂,霎时间,仿佛有千万道雷霆在她脑海中狂轰滥炸。

无数无数记忆,无数无数画面,无数无数情感,一股脑皆涌上来,令她几乎昏厥栽倒。

所幸,她撑下来了。

她痛恨这种意志力。

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晕过去,不要面对那些回忆,也不要面对这荒诞凄惨的现状。

“夫人,您还好吗?”小环错愕。

“我没事,还好。”阴姬面色苍白,“师……逍遥派余孽,现在如何了?”

想起牢狱中那些不知好歹的狂士,小环忍不住冷笑,“还能怎样?夫人恩德,不仅不对他们用刑,还好吃好喝供着,结果他们仍旧天天骂夫人。”

“那个最小的,整天用污言秽语羞辱夫人您,要夫人您还他姐姐命来,还叫嚣什么……如果他们大师兄仍在,一定轮不到咱们放肆。”

“切,谁不知道,他们大师兄早就败给城主了嘛,连那把佩剑沧海一笑,都已经弃暗投明,飞到夫人您手上。”

“他们根本就是痴……”

阴姬挥手制止丫鬟继续说下去,她面色愈发苍白,细心观察的话,会发现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传命刑狱司,继续予其甲等待遇,不要用刑,怀柔为主,以示……天、天意城恩德。”

仿佛耗尽全身力气,她才艰难吐出,那最后五个字。

小环泄气,“还怀柔啊。”

她欠身行礼,“得嘞,天大地大,夫人最大,奴婢这就给您跑腿去。”

小姑娘风风火火走了。

偌大的凤鸾宫,只剩下霞衣凤冠、全身作出嫁新娘打扮的天意城魔姬,兀自发呆,尤若笼中金丝雀。

阴姬失魂落魄地走到床前,打开床板下的暗格,内里,正静静躺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以及一幅水墨画。

画中共有七人,三男四女,姿态服饰各异,皆栩栩如生。

为首之人,剑眉星目,如玉无双,鲜衣怒马,意气轩昂。

阴姬捧起画,忽然泪水滚落。

明珠似的泪滴坠入画中,沾湿了画纸,令那为首男子的脸变得有些模糊。

她慌忙想把泪擦净,可此举反而稀释掉颜料,将最前头那个人,擦得越发浑浊不清了。

阴姬呆呆的,痴怔很久。

最后,她想把画放回去,却惊愕发现,暗格中,到处是她用血写下的:

【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

“娘子。”

低沉的男声,忽鬼魅般出现。

阴姬犹如炸了毛的猫般跳起来,迅速藏画关格掩饰一气呵成,她回头,看到那个邪异英俊的高大男人,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是城主。

是她即将要嫁的“夫君”。

归海无名。

阴姬暗暗祈祷,希望这个死变态不要发现自己藏的东西,更不要发现自己已经清醒了。

她偏开头,下意识面色红润。

“我听说,你最近格外照顾,那些逍遥派的囚徒。”

城主自说自话,慢慢走近,每踏一步,那脚步声便仿佛攥住阴姬绷紧的心房,轻轻敲一下。

每说一个字,那音调便仿佛一个老辣的琴师,在拨动自己爱琴的心弦。

阴姬惊恐发现,她的呼吸渐渐急促了,心也在怦怦直跳,一种桃色且暧昧的反应,在迅速接管她燥热扭动的雌躯,和迷醉其中的灵魂。

心中喷涌出强烈的爱慕,渴望被眼前这个依恋崇拜的男人拥抱、亲近,甚至……更过分许多。

男人环腰抱过来,在她耳边呼气。

她几乎炸毛,却又浑身酥软,根本挣扎不开。

“今晚,我会把你变成我的人,彻彻底底。”归海无名低声道。

阴姬浑身轻颤一下,她内心呐喊着,不要,不要,可还是控制不住,那汹涌而来、冲刷理性的,“爱”、“期待”、“渴望”。

强烈的恍惚。

回过神,阴姬摇晃昏沉的头,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不过,管他呢,一定不重要吧。

感受腰间那熟悉、温暖的大手,她咯咯媚笑,直接柔弱仰倒,依偎在男人怀里。

隔着肋骨,另一颗心也是在怦怦跳动的,带给她无比甜蜜的温暖。

“夫君若是讨厌,奴妾以后,亲自刑审他们就是了。”

阴姬开口,声音依旧清媚,脸色也依旧柔婉,语气却多出几分开朗、刻薄。

归海无名轻轻掐了掐她左腰,“做你想做的。”

想做的?

阴姬迷惑,自己除了想和城主大人亲热,也没什么想做的啊?

算了……估计是让自己给逍遥派余孽一点教训的意思吧。

她脸红起来,扭捏求道:“做好的话,奴妾想要,奖励。”

“什么?”

阴姬附在城主耳边,说了一堆令人面红耳赤血脉偾张的私房话。

归海无名抚摸阴姬脊背的手顿住,然后,轻轻拍了她后腰一下,笑骂道:“真是只爱吃腥的色猫。”

良久,在怀中猫儿楚楚可怜又期待的目光下,他心软道,“准了。”

阴姬脸愈红,眸中那幸福与媚色,浓到几乎要溢出来。

城主与她温存一小会儿,便再度离去。

没多久,宫外又传来轻灵的脚步声,正是传命归来的小环。

“夫人,您的吩咐,奴婢已经传下去了。”她毕恭毕敬,侍立在屏风外。

阴姬左手玩弄瓶中凋零的残花,拈起一片,又揉碎,右手支着脑袋,若有所思。

“做得不错,不过,本宫好像下错令了。”

“诶?”

“再传令刑狱司,做好迎接宫驾的准备,这次……”阴姬晃晃头,把忽然涌起的一些奇怪情感甩净,回神,她阴冷道:“本宫要亲自用刑,逼问其余逍遥七子的下落。”

第二章 审问

阴冷,潮湿。

张清扬从沉睡中苏醒,入目却是狱卒送来,香味扑鼻的饭菜。

红烧鱼翅、桂花鸭、烧四宝、凤尾鱼……虽然很丢脸,但不得不说,比在逍遥派时,生活水平高多了。

张清扬愤愤将食盒拎起,砸到监栏外的墙上。

“妖女!别以为假惺惺施舍点好处!我们就会背叛外面的弟兄!”

暴躁的怒吼也将其余囚徒惊醒,同一监牢下,面目严肃的逍遥派掌门——余落秋,轻拍张清扬的肩膀,半抚慰,半劝道:

“小七,不要急躁,长歌虽然生死不明,但你二师姐,三师兄,尚且逃亡在外,他们两个加起来不比长歌差。”

“师父,我……”张清扬目中流露悲怆。

昔日名震山河的逍遥七子,如今三个被俘,两个生死不明,剩下两个,也如丧户之犬般逃去边疆。

这般惨状,他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何况,他的亲姐姐,也是他最仰慕大师兄的未婚妻,更被那妖女亲手抓住,送给归海妖人,如今也不知在遭受怎样的侮辱虐待……

“清扬。”

见张清扬不肯听,余落秋语气加重几分,严厉训斥:

“忍耐,蛰伏,不要被情绪左右,为今之计,养好身体,等待大平和芷璇营救,里应外合,才是正途。”

“……谢师父赐教。”

张清扬低下头,用力咬唇。

余落秋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根本沉不住气,忍不住摇头微叹。

再看其他弟子,老四苏沫在闷头扒饭,生怕吃了这顿就没下顿;

老五姜艳华缩在囚室角落,抱着腿,失魂不语,显然是无法接受,齐国和逍遥派灭亡这接连的打击。

不多时,门外忽传来骚动,一群狱卒冲进来,给几人套上枷锁。

张清扬奋力挣扎,但被封住修为的他只是个矮小少年,反遭狱卒一顿殴打。

虽然不疼,可其中羞辱意味,令他目眦欲裂,恨不得与这群狱卒同归于尽。

五人被驱赶到一间刑室,在那里,一个他们异常熟悉的人,早已在此等候。

云鬓花颜金步摇,芍药笼烟骋眉妆。

台上的魔姬,身着西秦皇室女子出嫁时才会穿的凤冠、华服,隐去几分邪异,平添几分妖媚。

她端详余落秋等人,轻轻笑着,那笑容落进余落秋眼里,却令他心底“咯噔”一声。

因为这副情态,与前几日,阴姬来探访时脸上的复杂与悲悯不同,是种彻彻底底的冷漠与玩味。

——那个指挥妖军,亲手踏平逍遥派的残忍魔姬,又回来了!

“卿几位,全都辜负了本宫,难得的一番好意啊。”

突兀、冰冷的戏谑,响在每个人耳畔。

阴姬缓缓起身,她走到台下,在最冲动、也是嘴巴最不严的张清扬身边打转。

她伸手拔掉张清扬的口封,果然张清扬立马咆哮起来:

“妖女!我姐姐呢!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想知道?”阴姬伸出玉指,恶作剧似的戳弄张清扬左脸,嬉笑道,“拿你二师姐的消息来换呀,换我就告诉你。”

“做梦!”张清扬猛偏头。

“还挺硬气的嘛。”阴姬欣赏地打量,悠然刺道,“想当初,你姐姐也是一样硬气,可花了本宫好一番功夫,才把她调校成百依百顺的样子,不知你能撑几个月?”

“你!你个贱人!”张清扬气到青筋暴露,浑身血气直往脑门儿上涌,他拼命挣扎,却连枷锁都挣不开。

“杀了你!如果大师兄还在!绝对会杀了你!你竟然敢那样侮辱我姐!”他悲愤吼。

“别急,马上就轮到侮辱你了。”

阴姬捏着张清扬的脸,犹如逗猫一般戏弄,声音时而冷漠,时而诱惑。

“这么想念你姐的话,不如,本宫送你去和她团聚?”

张清扬浑身剧震,“你什么意思?”

“吃下这枚丹药,你姐姐经历的事,本宫会在你身上复现一遍,若你能坚持到最后,自然,就能与你那个好姐姐团聚。”

她戏谑,“怎样,是姐弟情深,接受呢,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张清扬的脸色时青时红,余落秋顿时暗道一声不好,这傻徒弟,竟然真的在考虑,也不想想,这妖女为何要多此一举?

只怕,“姐弟团聚”是假,伺机攻破清扬心防,挖出大平和芷璇的下落,才是真。

“我吃……”张清扬咬牙答应。

余落秋心中一声长叹。

而那妖女,此刻笑得花枝乱颤,都高兴到拍起了手,头顶步摇叮铃脆响。

“有趣,好有趣,本宫越来越喜欢你了,来,啊~~”

张清扬不情愿张嘴,唇间立即便被塞进一颗丹药,那药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动心思,药力便化满全身。

痛!剧痛!

他头顶渗出冷汗,狼狈瘫倒在地上,浑身骨骼肌肉都在快速溶解缩小。

张清扬大口大口喘息着,忽察觉自己呼吸声逐渐变得娇媚,轻柔,如女子般婉转尖细,身体某些地方也彻底改变了。

原本的他,被药力强行扭转成了“她”。

阴姬捏住这个全新“七师妹”的脸,粗暴勾起,饶有兴致端详着,还作出点评:

“不错嘛,与你那个姐姐有七分相似,果然有几分姿色。夫君一定会喜欢本宫为他准备的姐弟花呢。”

可惜张清扬始终是张清扬,即便是用娇媚的女子声音,她也依然恨恨吼出:“妖女,你不得好死!”

阴姬却不再管她,信步走到下一个人面前,看着犹如丢了三魂七魄的逍遥七子老五,她嗤笑声,“死人就该丢进棺材,还绑回来做什么?”

她居高临下,抱胸冷视,刻薄道:

“丢了自己男人,丢了自己国家,甚至丢了自己师门,这种废物,活着也与死了无异,杀你反而是助你解脱,本宫偏不杀你,你就好好活着吧。”

姜艳华无神的双眼流下两行清泪。

到天意城里,她却是连寻死的自由,都彻底没了。

阴姬经过苏沫,故意轻“哼”一声,吓得对方胆颤。她却不作审判,先到那逍遥派掌门夫妻——余落秋和余夫人面前。

她拔去二人口封,幽然道:

“本宫听说,逍遥派掌门与掌门夫人,素来有‘琴剑双子’的美名。”

“余先生持剑,性沉稳,常三思而后动,是逍遥派的定海神针。”

“余夫人持琴,性忠贞,对余先生护爱有加,乃是逍遥派的贤内助。”

“如若……本宫以天意城秘法,令余先生变得轻浮好色,余夫人变得放浪形骸,不知二位,将作何感想呢?”

第三章 折磨

刑室内,面对妖女的威胁,余落秋却是不慌不忙,坦然应对道:

“宫主若是想从我这儿得知,我那两个徒弟的去处,恐怕要失望了,我那两个徒弟向来性子独,他们去哪儿,是不会与我们说的。”

“你可是他们掌门,连个信物都没?”

“逍遥门人,修身,修性,修苍生,游子远去,山水引相逢,长辈不必牵挂。”

阴姬脸上流露一丝不耐,她阴冷地运起一丝魔气,“余掌门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喽?”

“宫主请便。”余落秋的表情依旧坦然,丝毫不把阴姬的威胁放在心上。

被落了面子的阴姬也不再废话,直接将运好的两缕魔气打入余落秋夫妇体内。

这玄奥魔功,“嫁衣功”是夫君赐予她的,不仅继承了夫君功法的七成威力,也具备有绝大部分夫君魔功的性质。

她与夫君的魔气可以轻易引动人欲望,扭曲情绪,悄然改变对方秉性,引诱其堕落。

对于余落秋,她引动的是七情六欲中的“爱欲”,至于余夫人,自然是“肉.欲”。

被放大儿女私情的丈夫眼睁睁看自己妻子一步步遭欲火吞噬。

她倒想看看,这个嘴硬的男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还剩一个……”

阴姬转向逍遥七子的老四。

她嘴角微微勾起,引得对方惊悚后退。

拔去口封,苏沫重重咽了口唾沫,不等阴姬发问,他便大义凛然道:

“妖女!就算你给我吃变成女子的药,找十几个大汉欺侮我,把我弄到瓷堕,我也不会说的!”

阴姬幽幽问:“你为什么听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

“咳……”苏沫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这妖女,为什么跟大师兄一样,瞬间就看穿他本质了?

寻常男子,面对他穿上女裙的逗弄,要么愤怒,要么害羞。

但无论是谁,都会控制不住产生些许好奇,毕竟如他这般的“女子”绝对世上罕见。

然而苏沫始终忘不了,那个大师兄,在听到他无缝切换的男声后,露出了满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哦……女装大佬啊……”

“无聊。”

苏沫当时就绷不住了。

什么叫无聊啊!

我穿裙子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

但大师兄半点都不惯着他,而且莫名其妙地,似乎也很了解他这种人的心思,导致他一直都有点怕大师兄……

而如今,这种瑟瑟发抖的感觉,他又在阴姬身上感受到了。

——该不会阴姬就是大师兄吧?

——战败瓷堕诶,这也太刺激了。

——算了,只是想想,怎么可能,况且大师兄可是极境,论修为跟天意城城主不相上下,哪有那么容易被迷魂。

苏沫自己都被这个脑洞逗乐,忍不住幻想起,假如阴姬是瓷堕的大师兄,回过头发现自己做了那么多一团乱麻的糟心事,会是什么表情。

以大师兄的性格,绝对会崩溃吧?

好爽。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听到,阴姬轻飘飘地威胁:

“如你这种人,本宫若是羞辱你,怕是反而会令你享受。一般的酷刑,对你都像挠痒痒。所以啊,本宫得另想个法子。”

“决定了——就把你改造成秃头肥胖显老满脸油光的怪大叔吧!”

苏沫听到秃头就已经崩溃,立马开始求饶,“不要啊!我什么都说!”

你是魔鬼吗?

你的思路为什么跟大师兄一模一样!

“赵大平和寒芷璇,这二人逃到了何处?”阴姬眯起眼。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

苏沫虽然表面上破防,但背地里其实还留了心思,故意引导阴姬往错误的方向思考。

果然,阴姬有些中计,她若有所思。

“如此承诺……说明他们蛰伏在附近……”

随即她又问:

“其他门派,可还有暗中反抗我天意城的逆党?”

卖起那些人,苏沫就没什么心理压力了,最重要的是也不好隐瞒,某些猪队友,反抗旗号甚至是打在明面上的,他不说也能查到。

“有,御龙坛,夫子宫,血犼教,都曾联络过师父。”

他故意挑了三个跟逍遥派关系最差、也最闹腾的,坦白出去。

怕阴姬不信任,他还特意补充说:

“御龙坛背后起事者是前朝贵族,纣家,主要指纣家老二纣雄和他的侄子纣羽,据说纣羽天生圣体,神力无双,有六鲲六狰之勇,可诛归海妖人!”

“嗯——?”

“咳,口误,口误,是可对归海大人不利。”苏沫近乎谄媚道。

阴姬并未在称呼上多纠缠,她继续问:“夫子宫,血犼教,也都是前朝余孽?”

“对。”

拿到想要的信息,阴姬满意点头,令苏沫微微松了口气。

“不错,很听话么,本宫最喜欢听话的孩子,就奖励你……和你师娘关在一起吧~”

临走前,她还不忘用暧昧的语气,笑着“加油”、“鼓劲儿”:

“师娘的侍奉,要好好享受哦~”

苏沫整个人都愣住。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心中呐喊:魔鬼!这个恶毒的女人!简直就是魔鬼!

可惜阴姬刚走,立马便有狱卒将他们押回去,关进城中暗无天日的死牢,苏沫和师娘独处一室,老五和师父独处一室。

至于老七,似乎是阴姬另有吩咐,被押出地牢,紧随妖姬仪仗而去。

看不到一束光的地下。

众人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压抑。

师娘修为最差,才约莫半刻的功夫,体内魔气就已发作,开始面色潮红,目光迷离,口中发出若无若无的媚声,看得苏沫头皮发麻。

“师父!师父!”

他连忙向师父求救,却发现师父状态也不对,正原地打坐,默念逍遥问清诀。

左脸清气,右脸魔气,时而狰狞冷笑,时而肃穆幽叹,变脸之迅速,令人毛骨悚然。

至于五师妹,在经历大师兄失踪、齐国覆灭、皇室尽诛后,她就一蹶不振,始终是那副鬼样子,更帮不上忙。

苏沫忽然顿悟,为什么阴姬不折磨他了。

——因为这就是最大的折磨啊焯!

他必须眼睁睁看着,师娘入魔,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推倒,然后师父大受震撼,不自觉倒向魔念,对五师妹不伦。

这么一遭下来,他、五师妹、师父、师娘,谁还有脸活呢?

苏沫,彻底陷入绝望。

第四章 清醒

阴姬回到凤鸾宫,并未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城主大人。

她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城主要借这大婚的机会,安抚部下,施恩展威,消化天意城横扫六合掠夺来的权柄……定然忙得不可开交。

自己作为城主钦定的夫人,更应该识大体才对。

安抚好自己,阴姬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就连望向张清扬时,眉间都多了几分柔和。

“你以后,也是要侍奉夫君的人,就像那飞燕奴儿一样,叫本宫姐姐吧。”

“呸!”张清扬红着脸唾骂,“叫个屁姐姐!凭你也配?”

阴姬失笑,却也没生气,“你可比飞燕奴儿泼辣多了。她才像个淑女,就是老不说话。”

“我姐姐到底在哪儿?”

“不知呢。”阴姬坐在绣床上,繁复的裙摆如牡丹艳绽,花瓣间的玉腿若隐若现。

她无所谓道:“反正,把调校好的飞燕奴儿送给夫君后,本宫就再没管过了。”

“你!”张清扬气到头顶冒烟。

那可是她珍视的姐姐、是她最崇拜大师兄未过门的老婆、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

结果,不仅被这妖女侮辱,还送给那归海妖人,不知去向……

“别急嘛。”妖女还假惺惺“安慰”她,“等把你调校好,也送给夫君,你们不就团聚了?夫君他,最喜欢这种一对一对的东西。”

张清扬几乎咬碎银牙,指掐肉中。

愤怒到极致,她反而冷静下来,紧紧盯着面前作恶多端的魔女,心中骤生定计。

师父、师娘、师姐……在这天牢中,需要人照拂。

只要能爬到更高的位置,就算委屈自己,吃苦受辱,也不算什么。

最起码,撑到二师姐、三师兄营救。

抑或……大师兄出现。

张清扬一直坚信大师兄没有死,一定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甚至,可能就藏在天意城,伺机刺杀归海妖人。

这不仅仅是盲目崇拜,还包含理性,她甚至能讲出,不少细枝末节的证据。

——大师兄损坏的本命佩剑,流落青山,被她机缘巧合捡到。被押入天意城时,那把剑仿佛有所感应,飞去了天意城某个地方。

——大师兄留给她的一缕剑意,也没有消失,安安稳稳存在着。

——约战归海妖人前,大师兄留给她姐姐的定情信物,内藏大师兄一滴精血,如今,那滴精血依然旺盛,不像本尊已经死去。

这些证据不足以证明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师兄还活着,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六年了,他始终杳无音信。

可也足矣,在这个昔日对大师兄一脸崇拜的“少年”心中,留下些许幻想。

然后这点幻想,又在绝境催化下,变成她心中救命的稻草。

“等大师兄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清扬低垂头,小声喃喃。

阴姬听完,只觉得好笑,“你为什么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

捏住少女红扑扑的脸颊,阴姬语气逐渐变得讥讽、不屑,“就算他活着,也只是夫君手下败将罢了,或许用不到夫君,本宫都能把他给摁死。”

“你个妖女,你懂什么,大师兄可是这世上,最惊才绝艳之人!”

“哈?惊才绝艳,然后被夫君随便杀掉?”

“怎么可能随便!归海妖人那次足足三年没有出战!肯定是被大师兄重创!在偷偷养伤!”

见心中偶像遭受侮辱,张清扬急了,像小孩子一样跟阴姬犟嘴争辩。

结果,阴姬反应比她还大。

“哼!你少痴心妄想!没人能伤到夫君的!没有人!本宫就没见过,夫君受伤的样子!他……”

强烈的恍惚感,阴姬扶着额,蓦然顿住。

莫名地,她脑中闪过一幕画面,那是夫君,持剑撑地,跪在她面前,捂着血淋淋的胸口,满脸震惊和讶异。

不!不可能!

阴姬猛摇头,试图将这些糟糕的画面、糟糕的记忆、糟糕的情绪,全都甩脱出去。

夫君大人怎么可能受伤?自己怎么可能会攻击夫君大人?太荒谬了,假的!全都是假的!

再抬头,她俏脸冰寒:

“你竟然敢侮辱夫君,我要罚你,六欲攻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

不等张清扬骂出声,阴姬已掏出数枚丹药,强行喂进去。

做完这事,阴姬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她静静等张清扬药效发作,静静等张清扬抖若筛糠,静静等张清扬如疯婆子般滚在地上撕扯头发,哀嚎呻.吟。

哪怕张清扬彻底撑不住,向她哀求解药,她也乐呵呵地,彻底毁灭张清扬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放弃吧,没有解药的,这是用来惩罚罪人的手段。”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坚持四五天,你大概就恢复了,前提是,你还活着,意识还完好,呵呵~”

话虽如此,不管的话,目前还没人能在这种痛苦下撑一天。

一天后就算救回来,也已经疯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就是要弄死这个臭女人,她就是要折磨她,谁让她贬低自己夫君?谁让她,引导自己,想起那个……

诶——

想起那个什么?

又是恍惚,这一次,很强烈,很势猛,犹如巨锤砸在心口,整个人都在晕眩和震撼。

突然,阴姬猛地环顾周围,脸上露出犹如受惊小兔子般的神情。

这里是哪儿?

哦……这里是凤鸾宫。

凤鸾宫是哪儿?

哦……好像是我的家。

家。

家?

我的家,不是逍遥观么?

阴姬头痛欲裂,无数记忆,犹如大坝裂开缝隙,滔天洪水泄涌出来。

画面,声音,情绪……很多,很乱,细细碎碎,只能勉强拼出一幅杂图。

而那幅杂图所描绘出来的人物像,正是张清扬口中,那个顶天立地,代表正道最后希望的,逍遥派大师兄——顾长歌。

“我是……顾长歌?”

阴姬迷茫。

片刻,她又悚极,“我是顾长歌???”

迷茫的女人慌乱打开记忆中暗格,将早已黯淡锈坏的佩剑沧海一笑握在手中,然后,令她惊恐又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过往每一次,都沉寂无波的本命佩剑,开始对她产生反应。

剑灵正缓慢苏醒,锈壳也蜕皮般掉落,她甚至能感觉到,从焕然一新的剑身中,传递来一种亲切、雀跃。

这是本命剑在庆祝自己找回主人。

“我……真是废物……”

她颤抖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那滑嫩、细腻的触感,根本不是一张男人的面庞。

懊悔,自责,愤怒,绝望……无数无数的情绪,令阴姬内心无法平静。

不止辜负大家的期望,败给那个男人,还被迷魂改造,魔堕成他的宠姬,做出无数难以想象的恶事。

对昔日伙伴痛下杀手,致使人间生灵涂炭,邀功的时候,乖顺依偎在他脚边,像听话的小猫一样,任由他抚弄青丝,摇尾乞幸,不要脸地蹭。

甚至,还有无数无数次,与那个混蛋深夜亲热、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忘情失魂,令人作呕的画面。

她想吐。

可又吐不出来。

阴姬……不,顾长歌开始悔恨,自己真的还有资格活下去吗?

明月没有回答。

只有镜中鲜艳美丽的嫁衣,随风轻摇。

第五章 照拂

地上七师弟……如今应该说七师妹的哀嚎,很快惊醒了阴姬。

看到师妹痛苦的样子,她慌忙想用逍遥引功法,帮师妹祛除体内毒素。

可伸出纤手,阴姬愣住了。

逍遥引……怎么用来着?

不对,自己体内真力呢?

甚至不仅是真力,就连修行数十年的经络、丹田、气海,她都感应不到了,浑身只有城主用魔功给她构筑的奇异经脉,以及赐予她的嫁衣功。

那身位列正道魁首的至清修为,仿佛被她遗忘,彻底沉寂在身体的某个角落。

而她找不到那个角落。

她“忘”了。

阴姬忽然意识到,自己记忆不完整,缺了很多东西。

她试图整理,发现不仅是功法,就连当初她用出玉石俱焚那一剑、重创归海城主,后续长达三年的记忆,也是空白的。

直到作为阴姬重生,她才开始有记忆。

阴姬暗忖:

那三年……一定就是关键……

她从男人变成女人,从大师兄变成魔姬,以及,一见到城主,就忍不住产生的那些依恋、饥渴、爱慕……绝对跟那三年有关。

或许,正是那三年里,归海城主对自己做了什么,迷魂改造手段尽出,才导致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解开那三年的记忆,大概率就能解开归海城主对自己的控制。

不过……

阴姬低下头,自责抱住痛苦万分的师妹,当务之急,还是先帮师妹挺过去……至少保下她的命。

就算嫁衣功会污染人心,导致魔堕,阴姬也顾不得了。

她贴住张清扬后背,用手抵住她小腹,徐徐输入魔气,净化她体内的毒药。

张清扬神色终于平静下来,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可惜好景不长,魔气很快开始污染她的身体、侵蚀她的意识,她再度拼命挣扎。

偏偏阴姬还不能停止,因为六欲摧心丹的药力无比霸道,她的魔功不如逍遥玄功,只有至皇境界,不足以一口气将药力全部净化。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师妹被这套霸道魔功扭曲、侵蚀,逐渐向不可知的深渊堕去。

“啊……妖女……妖女……我杀了你……”

张清扬在半梦半醒中轻叫。

但这轻叫,很快变为绝望的求救。

“呜……好难受……小清好难受……大师兄……救我……”

阴姬几乎落泪,她抿唇,加速输入魔气,缩短张清扬所受的痛苦,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七师妹做的事了。

“啊!!!”

张清扬尖叫起来,她的气息开始变化,面色时而恐慌,时而狰狞,越来越多代表魔堕的亵渎纹路从她裸露的皮肤上滋生。

终于,她陡然睁开眼,眸中紫色魔纹一闪而过。

药力彻底净化,阴姬长松口气,可也为师妹的魔堕忧心不已。

“师……”

开口又噎住。

阴姬反复拷问内心,真的要坦白吗?

把这么残酷、灰暗的事实,袒露出来,告诉师妹师弟,他们可靠的大师兄变成天意城魔姬,还亲手毁了逍遥派?

他们愿意相信么?

或者说,自己真的有资格,以大师兄身份出现吗?

不,自己不配,阴姬犯下的错罄竹难书,城主夫人的恶名无人不知。顾长歌救过多少人,天意城的歹毒魔姬,就害过多少人。

——权当大师兄已经死了吧?

——事到如今,她不过是个幡然悔悟,决心赎罪的妖女。

如此逃避的想法令阴姬稍微舒服了一点,但她出神间,并没有注意到,魔堕后的张清扬眸中闪过讥诮神色。

她那小白兔似的纯朴懵懂眼神消失了,转而叛逆、且带刺地盯着阴姬。

“城主夫人……”

张清扬悄无声息靠近,她幽幽地,语气谦卑,行动却进攻性十足,一把将阴姬推倒在地。

很快,张清扬骑在阴姬腰上,捏起对方下巴,欣赏这位敌人妻子愕然又惊慌的神色。

宽衣解带间,她玩味问:

“不是说要教我侍奉城主吗?怎么还不开始呢?”

阴姬被闹得羞红了脸,作为大师兄,被自己变成师妹的师弟捉弄调戏,未免也太羞人了。

她笨拙翻身,将腰上的张清扬推开,有些慌张地爬起,拍净身上灰尘。

一边拍,阴姬一边想:

【魔堕……还真可怕……】

【老七像变了个人一样……】

【嗯……?】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阴姬忽然僵住,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她瞬间牙床打颤,手脚冰冷。

师……师父!!!

还有师娘!!!

妈呀!!!

顾不得管张清扬,阴姬脱掉碍事的外裙,运起轻功,冒失冲向牢房。

……

数刻钟前。

死牢。

可怜的苏沫,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里,已经被师娘扒起了裤子。

“对不起……四郎……师娘对不起你……”

尽管美艳**口中不停在忏悔道歉,但那双灼灼美目下浓郁到溢出的春色,还是暴露她内心真正渴求的事。

苏沫绝望了,他崩溃大喊:

“师娘不要啊!我对女孩子没有兴趣的啊!”

另一边,余落秋面庞的魔气也逐渐占据上风,他听着不远处妻子妩媚到滴水的嗓音,发出森森冷笑。

“咻——”

蓦地,一颗石子从暗处射来,直接点中师娘穴道。

苏沫大喜,还以为是二师姐来劫狱了,可他刚转头,看到黑暗中浮现出的身影,便又怔住。

雁翎服,幂篱帽,腰系银牌……这身打扮苏沫最熟悉不过,因为这是天意城的精英死士,无常令使。

苏沫心怀一丝微弱的希望,抱拳试探:“敢问兄台是哪路好汉,能否帮在下解开封……”

那令使冷笑,“天意城。”

“……”

苏沫噎住,得,求救求到精英怪身上去了。

却不想,令使在报明身份后,又扔过来一枚玉瓶,苏沫认出,这正是解除魔气感染的丹药。

“阁下这是何意?”苏沫迟疑。

“别误会,奉主人之命,照拂几位一下罢了。”

“那请问阁下主人是……”

“无可奉告。”

无常令使冷冷打断,阻止苏沫继续追问,随后,他隐去身形,又回到阴影之中。

苏沫只觉得自己满头雾水,用大师兄的话说,就是不停有人在自己脑门儿上狂点信号。

主人?能指挥动无常令使,被其称作主人的,整个天意城,也就那么七八个。

城主,左相,右相,夜王,医圣,罗刹,战鬼……哦,还要再加个最近添上去的职位,城主夫人。

可这些人,无一不是天意城的高官,逍遥派的死敌。

谁会“照拂”他们呢?

难道……

苏沫心怦怦直跳,他忽然产生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这天意城高层里,其实潜伏有我们正道的内鬼?

第六章 重逢

阴姬来到死牢时,四师弟和师父正在讨论逍遥问清诀,见大家都安然无恙,阴姬沉甸甸的心这才终于放下。

“怎么?宫主这是见我们都没入魔,也没乱作一团,深感失望么?”

讥诮的男声轻飘飘传来。

阴姬循音,是四师弟。

说起来,她与四师弟苏沫的关系,比起师兄弟,更像调皮的小孩子和家里管事的大人。

四师弟经常做出格的事,以玩弄老实男弟子的心为乐,但那点青涩的茶艺,自然逃不过上辈子久经互联网熏陶自己的火眼金睛。

每每见到,自己总要想办法破坏,再狠狠训斥苏沫一顿,久而久之,他见了自己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但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敬爱信任着自己。

“老四,你好歹也是这么多人的师叔了,为什么就不能稳重点呢?”

记忆中,碧帔罗裙的俊美阴柔少年,抱紧酒坛,对自己莞尔一笑。

“嗝~~反正,有大师兄在,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去顶,对嘛?”

——可如今,师弟那张信任依赖她的脸,对她只有鄙夷和仇怨,哪怕屈服于权威,也只会露出那种虚伪到敷衍的谄媚笑容。

久别重逢的激动被硬生生咽回去,取而代之是一种无处安放的悲哀。

她辜负了信任,也辜负了依赖,所有的关系都被她亲手毁去。

这一世的亲人当面却无法相认,她更恐惧于一旦暴露身份,又该如何在他们面前自处。

阴姬强忍住内心动摇,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谨小慎微,甚至旁敲侧击地,去偷偷关心。

“你们,成功抵御魔气了吗?”

“托宫主洪福,我师父师娘差点月缺花残,宫主的好心肠,哥几个可真是领会到了。”

苏沫阴阳怪气,哪怕道德底线灵活如他,此时对这个歹毒魔姬也圆滑不起来。

反正宁折不弯是受苦,能屈能伸也是受苦,干脆直接一点喽?想骂就骂,大不了弄死他,十八年后,他苏某人依然是一条好……咳,好女孩!

“意思是没有?那大家,为什么会没事?”

阴姬一怔,她本意是担心那两缕魔气。

可落在苏沫等人耳朵里,就变成赤裸裸的审问,和风凉话。

余落秋忍不住接腔:“不劳阴夫人费心,我和沈娘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自然有点老东西的手段。”

阴姬默然点头,师父的态度,她岂会听不明白。

就连师父这么庄重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在讽刺挖苦她。

她真的把他们伤到了。

不敢对视,不敢说话,阴姬唤来狱卒,柔声吩咐:“牙官,这牢房太湿太黑,把逍遥门人,全都关回原来的地方。”

“诺!”

“茶酒,菜饭也依照旧……老先生喜鱼,可以多做上些。”

“喏!”

吩咐完,阴姬尽可能木起脸,掩饰心中失落,转身离去。

可走到门前,她又听到,四师弟用很小的声音,自顾自唧哝道:

“切,假惺惺。”

“反反复复,喜怒无常的,这奸毒阴邪魔女,是把咱个当乐子了吗?”

“早晚被天打雷劈!”

阴姬香肩微颤,她面上平静,待独自走到天牢外,才蓦然崩溃。

亲情、爱情、过去……

师父师娘的谆谆教诲、逍遥观里的欢声笑语、昔日豪言壮语的吹嘘与理想……

记忆不再是流水,而是如同毒药般倒灌而来,撕心裂肺,刮骨剖髓。阴姬伏在空无一人的石地上,恸却无声,泪水婆娑而流。

花有开,叶有生,可她却没救了。

世上还有哪里是她的容身之所吗?

她又能和谁倾诉,这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惘惚着、惘惚着……

吉时。

到了。

焦头烂额的侍女总算找到她们失踪已久的夫人。

阴姬虽然不愿,但为了不暴露,不让归海无名发现自己已经清醒,还是任由侍女伺候着,做好一个新娘的准备。

重施粉黛,妆点朱唇。

之前的嫁衣有些沾灰,又换成另一套,金缕纹凤,愈加正式。

纳名,祭庙,受册……

隆重的仪式,她却像具行尸走肉,麻木地接受安排,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伤悲,脸上只有一成不变的平静。

一直到,她坐上朝见的仪驾,往那片新修的奢华宫殿行去。

阴姬撩起车窗帘幕,她看到空荡荡的大路旁是连绵的宫室,手持笏板的城官跪在墙边,如两排猪肉般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

十多年来,天意城扩建数次,从数里,到数十里,最后变成如今的数百里之巨,不知多少民夫在徭役中丧命,也不知多少家庭因赋税而毁灭。

集七国之物力,汇四海之财赋,筑造如此坚城,使一妖邪魔君,凌驾于缥缈云端,众生之上……这难道就是天意?

她自嘲,忽然想:是不是天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战争已经结束了,七国和七国的修行者也都覆灭了,兵连祸结,马踏江湖,最终的胜利者,是天意城。

而她,是天意城的帮凶。

再次见到归海无名,阴姬的心依然不自觉怦怦跳动,脸上也泛起红润羞意,哪怕只是遥遥相望。

她厌憎且耻辱于身体这种不要脸的反应,可根本控制不住,甚至意识都受到影响,总是不自觉、下意识地,就去关注那个男人。

即便已经拿到世间最大的权柄,归海无名看上去也依然没什么架子,姿态表情十分随意,甚至亲自出来迎亲。

这倒苦了百官,城主离殿,他们哪敢继续待在殿内,只好随城主一起在绵绵细雨中苦等,某些没修为的连腿都冻打颤了。

阴姬心底莫名好笑之余,又产生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惜,这种欣慰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仪驾很快便把她送到。而那个混蛋城主,眨眼消失在原地。

阴姬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便被人揽腰抱住。

“你……”

她大惊,下意识挣扎,挣脱到一半又僵住,生怕被归海无名察觉不对劲。

幸好归海无名脸色并未有异,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揽起她腿,把她从车内抱出来。

无数道目光汇聚,阴姬感觉自己快炸毛了,喘息越来越快,浑身紧张酥麻到没有力气,强烈的羞耻令她浑身都泛起红潮。

身体又产生那种不要脸的下流反应,像在渴望什么,期待什么,对这个大仇人也根本恨不出来。那些源自“魔姬”的情绪蠢蠢欲动,她差点就又失去意识,把自己身份忘掉。

阴姬死咬舌尖,拼命保持清醒,最终,才没有又沉沦到,那种强烈的爱慕、与迷醉的幸福中,丢掉大师兄的一切,满脑子只剩城主大人……

可城主一说话,她的理性就开始动摇。

“娘子,该受贺了。”

“是♡~……唔???”

第七章 投降

那个“是”字一出口,阴姬就赶忙闭嘴,内心大受震撼。

怎么回事?

那是我的声音吗?

我怎么会发出那种声音?

媚得简直……像水漫金山一样,真不要脸!

发生这一遭事,阴姬突然慌了。

再待下去,自己不会又变回百依百顺的小宠物吧?

反反复复左右横跳,就算别人不累死,她自己也得先累死!

不行,得想个办法,必须想个办法……

嗯……

话说回来——城主身上味道好好闻呀,香香的,好想再靠近一点嗅……

这个念头刚起,阴姬就已经下意识,凑近男人胸口,贪婪深嗅着,雄性荷尔蒙的气味直入鼻腔。

腰一下子麻得有点痒,阴姬又开始恍惚了,好棒,被夫君抱着好幸福,什么大师兄?什么逍遥派?人家不知道呢,阴姬最喜欢夫君大人了~

——呸呸呸!狗屁夫君!狗屁喜欢!闭嘴你个小碧池!

阴姬蓦然又惊醒,羞怒唾骂刚才的自己。

她恐惧回忆前一刻泛起的感觉,发现那种变化过渡得无比自然,她根本阻止不了,甚至难以察觉。

城主……太可怕了。

阴姬只能默念一段清心诀,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抵御内心泛起的糟糕情绪。

所幸,可能是这次清醒更为彻底,亦有可能是这种爱欲攻心的感觉,她逐渐习惯了。

尽管心房已然失守,也尽管意识几乎都被那种依赖驯服的爱慕情感填满,她依旧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清醒”。

最起码,她还记得自己是顾长歌。

【不行……要清醒点……要救大家……不要沉沦下去……】

这个执拗的念头在迷乱的欲海中不断指引她。

归海无名抱住阴姬后,便一个闪身,再度消失在原地,当众官反应过来,这位霸道又任性的皇帝已然踏入正殿。

凌霄殿内,归海无名端坐龙床,那出嫁的魔姬如只猫儿般坐在他腿上,依偎他胸前,羞涩搂紧他脖颈。

归海无名那只沾满血腥的右手,此刻也温柔得不似握过刀戟,轻缓抚过魔姬曲线妖娆的脊背。

见此一幕,台下不少新加入者都腹诽:如此荒淫无礼,真不似明君。

那些跟随归海无名南征北战的老人倒是习以为常,倒不如说,整个天意城本来就是这个调调。

臣服者分钱、分粮、分女人。

不臣者剥皮、凌迟、诛九族。

规矩倒是也有,但基本都是“我强我有理”,“你弱你活该”一类的规矩,武德充沛到有些过剩。

若非如此,天意城怎么会被称之为魔教呢?

依据西秦礼数,台下左相开始唱贺、宣诏。一堆乌七八糟的庄严仪式后,很快便到受贺这一重头戏。

因由城主夫人也要接受朝见的缘故,那归海色狼总算舍得把自家快羞晕过去的夫人放下,扶其端坐自己左边。

阴姬不动声色往外挪了挪,停止亲密接触,那种糟糕的感觉迅速变淡下来,她也恢复了绝大部分理性。

果然,只要离妖人远一点就好了。

可那种感觉真的好舒服……

嗯???你在想什么?不许想!不许去感觉!

顾长歌啊顾长歌!你可是个男人!猛男!直的!半点弧度都没!

别忘了你那失踪的老婆!

“参见城主,城主夫人!”

一道洪亮的雄浑男声,忽然打断阴姬的自我督促。

阴姬循音望去,台下之人,虎背熊腰,个子略矮,体型却极为壮硕。

她细看,发现还是个熟人,是楚国的国君,当初,她受邀去挑战归海无名,这些国君还给她摆过宴,送过行,敬过一杯结义酒。

结果天意城妖军一打来,他反倒献城投降了,呵呵……当然自己也没资格说他就是。

毕竟领兵的是自己。

“罪臣纣蒙,代南境七万万士民,恭贺二位尊上缔成良缘。微表薄礼,祝城主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万岁无疆。祝夫人凤体康泰,福禄万全,百世好合,吉祥如意。”

与此同时,殿外侍官唱礼,“前朝罪臣纣蒙,赠金百万、玉器千件、玄功七本、宝兵十四套……”

漫长的礼单,说了足足有半刻钟,几乎将这一位降君彻底掏光。

阴姬本以为自己就是听个过场,心不在焉出神着,却不想,礼单唱完,归海无名忽然抓住她的手,含笑问她:

“夫人觉得如何?”

这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吗?

阴姬微愕,想缩回手,又不敢,她很快平静,收起多余心思,专心应付。

毕竟跟楚国皇室没什么过节,于是她随口道:

“纣先生有心了。”

纣蒙吓一跳,忙跪地连拜,慌乱请罪,“罪臣不敢当!罪臣有错!请城主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阴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称呼过于尊重,反而惹得对方以为是阴阳怪气,准备诛族的前兆。

“起来吧。”归海无名随意挥了挥手,抬眉,语气意味深长:“夫人回礼而已,我天意城可不像你们,没那么多陈规滥俗。”

天意城的老城民都起哄欢呼起来,拍打手中兵器为奏,肆意嘲笑那纣蒙的虚伪软弱。

宝殿乱作一团,简直群魔乱舞。

但归海无名只是变了个眼神,便令这些桀骜不驯的邪道高手全部安静下来,看得旁人心惊胆战。

“下去吧。”他随意道。

纣蒙如临大赦,连忙拜谢,一步一跪地退去。

接下来的几十个人,都是七国的降君、降将,以及大大小小投降门派的主事。

每次礼单唱罢,归海无名都会问阴姬是否满意。

逍遥派大师兄向来与人为善,也不喜招惹是非,自然尽可能往好处敷衍。

唯独两派人令她无法淡定。

一个是齐国降“君”,说是“君”,其实不过个冒牌货。实际的齐国皇室,也就是五师妹的亲人……早已因刺杀她和不降而被城主下令诛族。

如今这群人,是一伙因告发背叛齐国皇室有功,被冠上皇室虚名的姜姓降将。

虽然知道责任少不了自己一份,虽然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求活,可阴姬依然很生气,控制不住生气。

她委婉表示礼单不满意,发回去重备,至于什么时候满意,那就要看五师妹什么时候振作了。

小小任性一把。

如果说这群人只是令阴姬生出点小脾气,那另一伙人,则简直令阴姬无比愤怒,气到发抖红温。

因为。

他们是逍遥派。

没错——在逍遥七子被抓的被抓,逃命的逃命,失踪的失踪,门派骨干全军覆没后。

不到两周,剩下那群流亡弟子,赶走内部坚定主战派,来到天意城。

降了。

第八章 逆徒

代表逍遥派来送贺的人阴姬认识,名叫正彦,是三代弟子中颇具名望、之前也颇受她器重的人,并且,是她教出来的徒弟。

可如今,正彦却变成投降的叛徒。

阴姬内心的愤怒不只源自正彦辜负他们这些长辈的期待,其实连她自己都清楚,这份愤恨,更源于她对自己厌憎情绪的投射。

她在迁怒。

顾长歌啊顾长歌,你看看你教的人,你再看看你——都是些什么糟烂货色?

正轻抖着,归海无名忽然捏住她的手,安慰似地揉搓,阴姬陡然一惊,慌忙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参见城主,城主夫人。”

正彦声音还算洪亮,态度适如其分,却隐含一丝若有若无的谄媚。

“罪臣正彦,代逍遥派全门上下四百七十位弟子,恭贺二位尊上……”

阴姬再也忍不住,冷冷打断,“四百七十位?若无纰缪,逍遥派死伤之后,总共也才四百七十位弟子,你难道能叫你师父、师叔、师祖出来,一起恭贺本宫吗?”

正彦目瞪口呆,良久,尴尬应:“不能……”

“既然不能,那为何称降?恕本宫不受!”阴姬恨铁不成钢痛斥。

朝中立时哗然,因为城主夫人这番问罪,不仅毫无道理,吹毛求疵,甚至达到了“莫须有”的程度。

逍遥派有不降之人,这不很正常吗?哪个派没有?哪国皇室没有分出去暗流涌动、做两手准备的“逆徒”?

真要这么算,都别活了,挨个清理吧。

面对名声素来冷酷叛逆的魔姬,正彦面生慌乱,头垂得更低,磕头求饶道:

“请夫人息怒!逍遥派向来是家师主事,师叔师祖一直少染俗务。只是六年前,家师失踪,内部有奸人作乱,才不慎与城主大人作对。”

“倘若家师还在,逍遥派是绝对不敢触怒城主与夫人您的啊!”

听到自己被这不孝徒子搬出来,为他的投降正名,阴姬心底那叫一个暴躁,差点就叠满五层血怒。声音越说越冷,犹如混着冰渣子。

“你是说,顾长歌会选择投降??”

正彦丝毫没察觉到魔姬语气中的危险,他忙点头,“罪臣绝无虚言!家师仍在时,常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不正是赞赏城主顺乎天命?家师还曾说,甭管正道魔道,为天下计就是好道,这难道不是明言仰慕城主?”

阴姬气得热血上涌,自己随口说的话,被曲解成这种意思,还是从“爱徒”口中说出来,进献给归海妖人求取荣华富贵。

她怒指正彦,语气既愤懑又痛心:

“你、你胡言乱语……谁不知道顾长歌顺天下之命,约战城主在绝巅比剑!他怎么可能赞赏仰慕城主!”

正彦反问:“求教夫人,既然是比剑,城主如此仁德,会对家师痛下杀手吗?”

阴姬蓦地噎住。

倒是耳边,传来城主忍俊不禁的回答:

“自然是不会的。”

与此同时,熟悉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顺青丝而落,一路滑至脊背、后腰,在她臀上划了个圈。

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师兄猛然挺直,如坐针毡,浑身狂起鸡皮疙瘩,又逐渐腰麻体酥,脸上泛起羞耻的红晕。

听到城主接话,正彦如蒙大赦,狂喜谄媚道:“正是如此!既然城主未杀家师,那为何家师一直不曾出面呢?”

“想必,一定是感怀于城主恩德,仰慕于天意城威名。或退出江湖,隐居于天意城;或投靠城主,改头换面,为城主效鞍马之劳!”

“此非罪臣一人所想!天下人,乃至罪臣同门,都如此猜测啊!”

阴姬如遭雷击。

她心神崩溃,恍惚呢喃:原来,天下人,一直都这样想我吗?

原来,就连徒子徒侄,甚至……师弟师妹他们,都觉得我投靠了天意城?

关键这是真的。

谎言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刹那间,她犹如被抽干魂魄,空剩皮囊,隐隐有一个意识、或者说想法,在欢呼雀跃,诱导她劝:

【何苦继续挣扎呢?】

【反正大家都这样觉得,不如让流言变成事实。】

【你都做过那么多事啦,害了那么多人,真以为自己还有回头路么?】

【城主哪里待你不好?就算他魔堕你,不也是为你好吗?想想那个时候的你,多幸福。】

【所以——】

阴姬目光逐渐迷离起来,内心破防、空门大开的她,几乎又陷进去、沉沦魔姬的思绪。

就在这时。

“噗呵呵……”

归海无名忽然笑起来。

正彦大喜,刚想继续美言,就听到天雷灌顶般的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顾长歌乃是天下唯二英雄,你个软骨头烂脚虾,也配去揣测他?”归海无名轻蔑讥讽,“一群土鸡瓦狗的废物,本事没多少,倒是嚼舌根挺熟练。”

他冲左相挥手,“传下去,昔日比剑,是我说得不清,差点辱没了英雄气概。那顾长歌修为不及我,但以自创天人九衰秘法,用出一招神妙无比的剑式,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可惜出剑后,他也被秘法反噬,身死道消,形魂俱灭,世间再无此人雄。”

左相温润点头,“诺。”

阴姬从浑噩中苏醒,满脸震惊望向归海无名,完全不懂,对方为何要替自己撒谎、掩盖。

明明,她确实背叛了正道,投靠了天意城,甚至变成城主小宠物一样的存在……哪怕魔堕属于被动的,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从理性上讲,放任顾长歌被污蔑,也能打击残余反天意城势力的锐气。

可偏偏,归海无名帮她撒谎、掩盖了……

到底为什么……

越想越乱,想不通,阴姬正迷惑,却又听归海无名对她道:

“我懒得判罚,此人,就交给夫人处置吧,要杀要剐,随夫人心意。”

阴姬莫名有些悸动,她望向正彦,此时那逆徒抖若筛糠,不停磕头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有心把这逆徒一刀捅了,可犹豫许久,她终究心软,没舍得,叹息道:

“罚他废去修为,发配边疆吧。”

没人应。

归海无名冷冷唤了句:“右相。”

一名殿侧侍立的老者踏前,拱手而拜,中气十足道:“诺。”

第九章 怀疑

正彦被拉走,同时也代表这些投降势力、外系势力,表忠心的戏码结束。

接下来送贺的,是天意城内部。

气氛立时活跃喜庆许多,天意城的老城官,虽敬畏城主,但也不会如外人那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夜王送了三千搜刮来的童男童女,全是资质容貌俱佳之辈,尽调校成死士,只待为城主效命。

医圣送了新研制的丹药,可以迅速提升修为,但是会在半个时辰后爆体而亡,特别适合让死士去放烟花。

罗刹送了百颗人头,全是城主下令,一定要杀掉的。

千奇百怪,啼笑皆非,放在这种场合,略微有些儿戏。

但阴姬早已习惯,一方面,天意城本就没什么礼道,另一方面,这群人根本瞧不起如她这种私人爱奴般的姬妾。

城主娶个夫人,很重要吗?他们天天娶夫人,甚至叫自己夫人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强则为主,弱则为奴,这就是天意城的规矩。

所谓城主夫人,在天意城城民眼底,也不过是城主从自己魔姬中选一个最听话的,替他管理俗务罢了。

即便名义上城主夫人可以代行城主的一切权力,城官们也并不当回事。

城主的私奴也是私奴。

私奴想骑在主人头上?做梦。

这种风气,城主夫人将来不管想做什么事,一旦离了城主亲谕,肯定困难重重。

阴姬懒得去头疼,相比这种烂事,她有更紧迫要头疼的。远一点,怎么找到飞燕?怎么把亲朋都送出天意城?近一点,万一待会儿要入洞房,自己该怎么办?

真在这种状态下被撅一顿,百分百会出问题吧?

可惜,尽管有千般不愿,在剩下的流程结束,并随归海无名糊弄过晚宴后。

还是到了那个阴姬最不想面对的时刻。

洞房花烛夜。

她被送到城主居住的长秋宫,换上轻透诱人的纱裙,披着红盖,瑟瑟发抖,疯狂思考待会儿该怎样逃过一劫。

理论上讲,她不能表现得太不像“过去的阴姬”,以免归海妖人怀疑。但如果是“过去的阴姬”,现在恐怕已经高高兴兴把自己身上所有洞都洗好了。

所以这个问题就很抽象,她如果选择模仿“过去的阴姬”,那大概率会以高铁般的速度迅速堕落回去。

除非她变成石女。

想来想去,阴姬也只琢磨出一个更抽象的办法,并决定试一试。

“小环。”

她轻唤外面守夜的侍女。

“夫人,小环在的。”

“叫厨房送些酒菜来,越多越好,还有点心,另外,再帮我拿副象棋,拿副围棋,拿副兵棋,再找几本诗书小说,要厚的……”

“哇夫人,”小环咂舌,“您是要跟城主大人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么?”

“怎么,不行么?”

“没……”

小环默默低头,她只是太过惊讶。

毕竟她印象中的夫人,那可是欲.望的化身、行走的魅.魔,对其他东西毫无兴趣,满脑子只有各种姿势跟城主大人涩涩。

……等等?涩涩?

小环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她好像知道夫人是要什么书了。

“夫人您等着,马上就给您办好!”

两刻钟后,小环如约把东西送来,表情十分娇羞。

阴姬也没检查,她长松口气,现在就差归海妖人驾到,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毁灭一切暧昧气氛,全力拖到天亮。

都天亮了,总不能还挂念要撅自己吧?你这城主不上朝的?

又不是什么第一次,像上次……唔~

羞人的画面,阴姬赶紧忘掉,但脸上还是泛起红晕,小腹也有些不对劲。

很快。

归海手提一壶烈酒,姗姗而来。

看到桌上酒菜,和手持酒壶努力端起人妻架子的新娘,他差点笑出声。

这一笑,阴姬心里更没底,小心翼翼试探:“城主大人,要不要喝……诶!”

鬼魅般的速度,下一秒已出现在身后,环腰搂抱。

“今时今日,今宵今夜,还叫城主吗?”

滚烫的呼吸吐在耳后,强烈的气味与暖热,令身体迅速升温。

大脑又开始模糊了,意识又烧成一团浆糊,粘稠到能拉丝。情感如海浪般层层叠叠袭来,理性就像浪头惊险抛起的细舟。

“夫……不!”

阴姬迷朦半瞬,陡然惊醒,慌忙挣脱出去。

她捂住小嘴,总觉刚才要是叫出来,她就又不是顾长歌了。

归海无名一动不动,脸上看不出生气,也看不出其他情绪。

他没什么腔调,徐徐道:“娘子今晚,好像很冷淡啊。”

阴姬知晓,自己一再反常的态度,已然引起归海妖人怀疑,为了打消疑虑,她勉强媚笑,撒娇道:

“还不是怪城主大人嘛~成婚而已,搞那么大排场,我都有些发怵。”

归海无名点头,竟然相信如此稀烂的借口,他又凑近,这次阴姬不敢躲,于是某身经百战的清纯小白兔大师兄便听到,自己早上丢出去的羞耻回旋镖,怒扎回来。

“娘子还记不记得,早上你曾求我,奖励你……”

坏男人把早晨魔姬说那些——面红耳赤血脉偾张的私房话,以及耻度爆表玩法,全都在她耳边重复一遍。

阴姬听傻了,表情恍惚复杂,既十分害怕,又隐隐有些好奇和神往……她一个激灵,猛摇头。

“不!不行!”

归海无名把玩怀中美人裙摆:“为何不行?”

“反、反正就是不行!”阴姬脸愈来愈红,刚才那些不要脸的词句,像针一样扎在她灵魂上,根本忘不掉。

毕竟是“她”想出的play,肯定也最符合她的xp系统,对于她而言,威力绝对属于王炸级别……

“城主大人!我们来做点绿色!风雅!健康的事情!好么?比如一起读书!”她赶紧抓起一本书,展示给归海无名。

“拿反了。”归海无名提醒。

“哦。”阴姬迅速转过来,然后便听到,归海无名缓慢读出封面上的文字。

“银萍梅——我与魔尊的堕落生……”

阴姬赶紧把书扔出窗外,脸色愈加绯红,混蛋小环,怎么给这种书?她又拿起一本,《艳词合集》,再拿一本,《春宵十七刻》。

“啪。”

把书拍回桌面,阴姬绝望了,她扶着额头,逐渐戴上痛苦面具。

“娘子……是不想和为夫洞房么?”归海无名冷不丁,忽然前进几步,平静无波问。

阴姬心一惊。

第十章 洞房

归海妖人显然已心生疑虑。

毕竟阴姬和过去那副百依百顺样子,区别实在是有些大。

抗拒、排斥、抵触……

哪有私奴对主人是这副样子的?

阴姬也陷入两难,如果她继续逃避洞房,导致归海妖人怀疑,那必然万劫不复。

可如果她不去逃避,主动献身……那第二天醒来的阴姬,真的还是她吗?

“城主,我,我有些累了。”

阴姬抿唇犹豫,吞吞吐吐说出借口。

她悄然运转丹田魔气,做好一旦归海妖人发难,就立刻逃跑的准备。

当然,她也知道,希望很渺茫。

如若逃跑失败,大抵会像那些城主失去兴趣的魔姬一样,抹杀意识,丢垃圾似的赏给手下,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直到耗尽性命。

“为何累?”归海妖人直勾勾盯她双目。

“因为……成婚……事情很多……心情也很烦躁……过度紧张……”阴姬不敢对视,越说越流冷汗,生怕下一秒对方便暴起出手。

“与为夫成婚,娘子不开心?”冷不丁的质询传来。

阴姬方寸大乱,慌忙掩饰:“不……我只是……我只是……心情有些差……”

“过来。”归海无名忽然道。

阴姬拼命摇头,她不敢,更不愿意靠近城主,谁知靠近后迎接她的是什么?新的迷魂?还是直接一掌?她本能后退,寻找逃走的契机。

可下一秒,阴姬惊恐发现,她的魔功开始自行运转,那些城主赐功时构建的经络,迅速接管她肉体,令她不由自主朝城主走去。

完了!

这狗比“嫁衣功”果然有坑!

阴姬绝望闭眼,要死了吗?没想到连第一天都瞒不过去,既没能救出师门,也没找到飞燕她,我真是失败……

绷紧的身子忽然被男人搂住。

粗糙的大手抚过她脊背,停在腰线,又往里一按,把她推进温暖宽厚的胸膛。

阴姬万万没想到——迎接她的既不是迷魂,也不是攻击,而是如恋人般的紧密相拥。

“好些了吗?”归海无名问她,声音并无寒冷,显得格外温柔。

阴姬伏在男人怀里,一动不动,浑身燥热酥麻,像是要融化似的,那些源自魔姬的情感不断涌上来,令她声音不自觉泛媚。

“什么……什么好些……?”

“心情。”

“哦……嗯……多……多谢城主大人……”

阴姬乖怯低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心情好不好,她只知道,很乱,非常乱。

过山车一样的大起大落令她差点没喘过气,既觉心有余悸,又感到无比梦幻。

真神奇——原来归海妖人这么信任自己的吗?

“既然娘子没兴致,今晚就算了罢。”归海无名松开怀中轻颤的少女,端起桌上酒樽,随意饮尽。

而阴姬竟莫名有些留恋,仿佛刚才是种享受似的,意识到这点,她脸腾地红透。

男人扫她一眼,玩味笑,“反正,早就是老夫老妻了,不差这几次,对么?”

“老夫老妻”四个字撩得阴姬两腿发软,忍不住回想起某些香艳画面,呼吸下意识急促。

“娘子。”

归海无名轻唤。

“又……干嘛……”

阴姬娇嗔低吟,羞耻偏头。

她小腹好像有一团火,偷偷摸摸烧着,才半会儿没注意,就已经烧遍全身,搅得她心神不宁。

“陪为夫去绝巅转转吧。”

归海无名不由分说,拉起阴姬便离开宫室。

天意城依托万雁群山而建,深宫背后,是群山的触角,连绵的低矮丘陵。

万雁山脉的最高峰——奇劫峰,被江湖称之为天意绝巅,是西秦之地的盛景。

于绝巅俯瞰,云遮雾绕,一览众山小,但想攀上这处险壁,对人轻功修为是种巨大考验,因此绝巅也变成高手决斗的好去处。

咳……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师兄,就折戟在此。

观摩自己之前留下来的剑痕,阴姬有些恍惚,她身为顾长歌的记忆,正断裂在此处。

她一剑重伤归海妖人……然后呢?

然后她怎么活的?天人九衰加身,她理应绝无活路才对。

之后自己又被做了什么?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

很多疑问,似乎只有归海无名知道,可这个迷雾重重的男人,此刻却像夫子宫里那些附庸风雅的游士一样,坐在峭壁悬崖边,对景自斟自饮。

“来,与小娘子共醉。”

他回头,举杯邀笑。

阴姬犹豫走近,默默坐到归海无名身畔,心不在焉接酒。

山风吹拂,月色轻柔如绸缎,披落人背。

场面沉静许久,直至风声远去,阴姬才听到,归海无名似有深意问:

“日升日落,云起云散,你说这天意之下,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阴姬想了想,她轻声道:“死……?”

“这个答案不错,可未免也太丧气了。”归海无名失笑,他摇摇头,“为夫还以为你会说,时间。”

“时间不是一直在变吗?”阴姬迷惑。

“非也,变的是人,是万物,他们活在冷冰冰的时间里,因此有了结束和开始。但时间本身是不会变的,永远存在,也永远寂寞。”

阴姬没听懂归海无名在暗示什么,她低下头,绞尽脑汁思考,最终无奈放弃。

她耸肩:

“好吧,我没在夫子宫读过经,我是丈育,城主不用埋汰我了。”

归海无名被逗乐,“几句碎话而已,跟夫子宫的经扯不上关系,真论学识,还是娘子更胜一筹,像什么银萍梅,为夫听都没听说过。”

——啊啊啊啊不要提这件事!

阴姬快窒息了,为什么丫鬟拿来的会是那种书啊?你们天意城的女人到底都在想什么?

脸绯红,风一吹,又有些粉。阴姬羞耻动摇,身子轻晃,差点跌落下去。

手忙脚乱间,她下意识抓住某个硬邦邦的东西,才总算把平衡稳住。

松口气,阴姬扭头望去。

“……”

“……”

惊恐缩手,阴姬又羞又怕,忙心慌告退,“我!我要回去了,我突然想起衣服没收……”

“没下雨。”

“好吧!其实是我猫没喂……”

“你没猫。”

阴姬快急哭了,她沮丧脸,继续编造离谱的借口:“我说真的,我其实养的是猫娘,你信么?”

“稀奇。”归海无名一把将阴姬搂进怀里,扣住她双手,“我养的猫儿,竟然养了另一只猫儿?”

“别、别吃我……”阴姬自知山穷水尽,为了不被撅,只好低头求饶,声音细若蚊吟。

身为男人和大师兄的尊严在这种场景下寸寸破碎。

归海无名摇头。

“我可不是食言的人。”

“不过,你今晚做了我娘子,既不许我碰,也没什么表示,真的好吗?”

他捏捏阴姬的小手,又在脸颊轻掐两下,步步紧逼问。

阴姬面露犹豫,她歪着头,内心天人交战。

归海无名见起到成效,干脆又逼一把,“不愿意的话,为夫就只好自取喽。”他微笑着,伸手假意去捉地上的娇小玉足。

“别!”

阴姬忙缩腿,她脸迅速绯红起来,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才小声吐出,那两个仿佛来自深渊的符号。

“夫、夫君……”

ps:求收藏求追读呀,唉,改书名后收藏都不涨了

第十一章 马甲

烈日灼心。

刺眼的阳光穿过云雾,透入眼睑中,令这个在自家男人怀里熟睡半天的新婚少妇,恍惚睁开媚眼。

直到下了山,阴姬脚都是软的,一点劲儿使不上。

狗男人非常过分,不仅逼迫她叫了大半夜“夫君”,还总是突然袭击她的脚,搞得她用压迫脚筋的防备姿势坐了整晚。

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倦得不行,倒头睡去。

昏沉中,似乎归海无名一直在玩耍她长发。因为还怪舒服的,她就没有管,结果第二天上午……

“?”

“为什么把我头发打了这么多结呀!!”

阴姬抓狂地拆解发结,她双目含泪,总感觉自己被欺负了,话说,你堂堂天意城城主,难道是小学生吗?

“咳。”归海无名掩饰尴尬,“我在研究一种新发型。”

“新发型呢?”

“研究失败了。”他摊手。

阴姬彻底无语,恶作剧就恶作剧吧,还找这种拙劣借口,真是的,听上去更像小学生了。

她晃晃头,总感觉自己经过昨晚,彻底失去了什么。

嗯,是什么呢?唉……一定是身为大师兄的节操吧。

回到凤鸾宫,归海妖人并未跟来,阴姬凝望大殿中央独自盘坐的入魔七师妹,昨夜刚飘起的心又骤然落地。

……得快点把大家救出去。

师父,师娘,师妹,撑不住多久的。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又会犯迷糊,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还有六师妹,飞燕,也要尽快找到她的去向。

阴姬心情渐渐沉重,若论她最对不起的人,无疑是六师妹。明明答应好要保护她,明明答应好,等赢了归海无名就回来完婚。

结果……

她这个“好男人”,先是让师妹苦等四年,之后更是亲手把师妹捉住,施展百般手段,欺辱调校。

六师妹无疑是极为坚强的女子,可正因为这份坚强,她在自己苦等的“未婚夫”手中,受尽了折磨。

阴姬幽幽叹,她觉得,渣男都不足以形容自己了,哪天六师妹把自己千刀万剐,那也是自己活该。

她不奢求大家的原谅,只希望大家都能远离纷争、平安无事。

至于她——孤身一人在这座地狱里烂掉、死掉,就是最圆满的结果。

回凤鸾宫取出易容用的道具,阴姬又独自出门。

在右相府前蹲守许久,总算等到府中侍女外出,她背后跟踪,等到偏僻处,出手将这个三空修为的侍女打晕。

三空修为扔到外面也是罕见的一方高手,但在天意城却随处可见,私奴、宠姬,一抓一大把,不知多少门派的侠女受了祸害。

阴姬易容成这名侍女,模仿其架子,又下到天牢。

右相的招牌,在天牢无往不利。

来到陈设颇讲究的甲字层,阴姬本想直接进去,以假身份和师父碰面,装作“暗中相助的故人”。

一方面给师父留个底,让他稳住四师弟,不要因为心急,坏了大事。

另一方面,也是给师父张底牌,遇到危险,可以通知自己,想办法周旋两下。

但在靠近牢房的时候,阴姬忽然察觉到,隐藏在阴影中的无常令使。

她顿足。

无常令使并不管刑狱之事,直隶于左相手下,只有各部头领能够调动……为什么会在这儿?

专门盯着逍遥派?是谁?有什么目的?

阴姬心生疑惑,但她还没傻到跟无常令使碰面,琢磨几秒,她取出那种医圣进献的丹药,寻到只野狗,塞了它满满一嘴。

野狗迅速被霸道的药力给提升到破限,狂暴的力量憋得它吱哇乱叫,两腿一蹬就猛冲出去,在附近引起巨大骚乱。

感知中,那个比她修为差一线的无常令使,也被异状吸引,追逐出去。

阴姬顶着侍女的身份踏入监牢。

初看上去,师父他们的状态都还很稳定,并没有营养不良,亦或者精神萎靡,似乎也没受太多苦。

不过看上去稍有些丧气,阴姬猜测,这几天他们应该已经尝试不少越狱办法,只是都没什么效果。

天意城这破地方,哪有那么好逃出去。

吩咐过狱卒,她要隐秘提审余落秋和苏沫,很快,师父和四师弟被灰溜溜送来,看到台上坐的不是“妖女”,两人都有些吃惊。

不待二人发问,狱卒一走,阴姬立刻凑上前去,以魔功转化出一道纯净真力,治好余落秋被围剿时所受的暗伤。

“你……”余落秋吃惊。

“长话短说,”阴姬换了副清冷嗓音,尽可能装作另一个人,“有人请我救你们,我需要诸位配合。”

苏沫和余落秋面面相觑,但因为之前无常令使赠药的事,两人都没怎么惊讶。

“您是令使口中那位主人?”苏沫很没城府地问了出来。

“主人?”阴姬迷惑。

“咳,就是……”苏沫还想说什么,被余落秋一个眼神阻止。

余落秋抱拳,躬身道:“多谢女侠好意,敢问女侠师承是?”

苏沫低头想:这要是再冒出一个天意城,可就好玩儿了。

“小门小派,估计讲了余先生也不认识,只是侥幸曾得逍遥派一位恩人指教,听闻恩人门派落难,来还他大恩。”

阴姬面色不变,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画卷,那画是之前某次清醒时,她循记忆画的,逍遥七子游泰山图。

画卷一展,苏沫瞬间激动,余落秋也瞪大眼。

“是大师兄的真迹!”

“这个场景!这棵树这条河!外人不可能知道!”

苏沫确认完,余落秋眼神立马炽热,显出与他性格有些不相符的感性,他猛抬头,怀着一丝紧张问:

“你那恩人……还活着吗?”

阴姬眼神渐黯,她在感伤自己明明就在师父面前,却没脸与师父相认。

但这神态,落在面前的师徒二人眼底,无疑是一记重锤。

“……死了?”余落秋不敢置信。

阴姬索性点头:“是,现在整个天意城都在传,城主亲口承认,顾长歌已形魂俱灭,身死道消。”

余落秋身子一软,有些恍惚,即便早做好心理准备,可真得到肯定的消息,他还是感到,不愿相信,不愿接受。

那个青衣抹额、年纪稚嫩,寻上门来大言不惭讲要做剑仙的少年……一眨眼,就死了?

多少年了啊,算起来很长,回忆起来却又很仓促。

一年年春,一年年冬,余落秋多曾幻想自己死后葬礼长歌会如何主持,可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为这个最优秀的徒弟,白发人送黑发人。

余落秋肉眼可见萎靡下去,就好像支撑他的什么,正被迅速掏空。

倒是苏沫古灵精怪:“归海魔头一面之词而已,说不定大师兄‘rua’一下,丢复活币秽土转生了呢?”

“老四,谨言。”余落秋罕见有些发火,摁了摁苏沫跳脱的性子。

他抬头,拱了拱拳,有气无力的样子,问道:

“女侠有什么计划?”

阴姬将内心想法和盘托出。

“城主大婚,天意城正是最戒严之时,各部头领都在宅邸待命。短期内救你们走,不太可能。”

“我猜也是。”余落秋深感欣慰,还好这女侠跟老四老七不大一样,是个带脑子的。

“想救你们出去,”阴姬稍顿一下,认真道,“必须要等两个天时,一个地利,一个人和。”

第十二章 计划

“请女侠详解。”余落秋装作一头雾水,想听听对方想法跟自己是否相符。

阴姬轻点头,“第一个天时,是城主出远门,并且暂时回不到天意城。否则极境出手,想抓住任何一个人,都在须臾之间。”

想了想,阴姬循记忆推测,“等他走很容易,他也待不住。但他速度太快,手段太多,想让他顾不到天意城,需要用足够强的高手,或者他足够重视的事,拖住他。”

“第二个天时呢?”余落秋问。

“自然是四年一度的献衣大会……”阴姬脸色微微发红,“……前夕。”

余落秋错愕,献衣大会是臭名昭著的天意城恶典,堪称污秽无耻,灭绝人性。

因为这恶典比的不是谁武功更高、修为更强,而是比谁教出的私奴更乖巧、更有魅力!

邪道人士趋之若鹜,正道人士既恨又没办法,不知多少名扬天下的侠女因此惨遭毒手,变成会上供人亵赏的一朵残花,铸就天意城四海魔窟之名。

但……

“献衣大会期间,城主以及其他头领,不是都会在城内游赏吗?”余落秋疑惑。

想破坏献衣大会的正道志士可从来不少,只是没人成功过,毕竟天意城不傻,知道这段时间敌人来势最凶猛。

“对,”阴姬深吸一口气,徐徐解释,“大会开始一个月前,左相会带罗刹及其手下护城卫对整个天意城进行彻查,揪出各方间谍,医圣会在城中施丹,稳定穷人与野奴。而在外的右相和战鬼,也会接到调令,迅速解决战事,赶赴城中。”

一瞬间,余落秋听懂了,他面露诧异和惊喜。

听起来守备森严,不可能脱逃,但其中有个很细微的漏洞,或者说时间差,那就是天意城如今已扩建到上百里之巨。

左相,罗刹,医圣,在城市外圈的时间会大大延长,如果此时右相等人又遭遇阻挠,那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守备皇宫与此处的,只有夜王。

“我会想办法蒙蔽夜王和影卫视线,让脱逃变得更容易。”阴姬幽幽道。

余落秋眯起眼,能对天意城调令了解这么清楚,还敢打包票蒙蔽一位头领的,地位显然不可能低。

他猜测,对方恐怕是左相或者右相身边的实权红人。

抑或经常帮城主做事的那几个魔姬。

不过后者可能性很小,魔姬背叛城主,太梦幻了,这种事从来没有过,大伙儿也不敢想。

“地利与人和呢?”

“地利是指每年夏末入秋后,因暴雨连日,信江倒灌,整个护城河与内河都会暴涨,城中必须开地下洪道放水,这个洪道是短暂关不了的,而且守备少,能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

“至于人和,天意城扩建后,早已鱼龙混杂,老城民和外来者的矛盾、七国不同民族的矛盾、甚至穷者与富者的矛盾,积怨甚久,假如利用起来,能将天意城彻底拖入混乱。”

——只要自己运用好城主夫人这个身份的话。

阴姬默默想。

这样无疑是背叛天意城,背叛归海无名的信任,彻彻底底那种,不过她无所谓,只要能把大家救出去,哪怕事后像破抹布一样被丢掉,她也不在乎。

倒不如说,破抹布,才是最适合她的结局。

“明白了。”余落秋沉思,“我们该怎么配合你?”

“暂时不需要……你们先拿上这个。”

阴姬将一块不起眼的玉佩塞到余落秋手中。

这玩意儿是“过去阴姬”买的,本质是一种玩具,只要摩擦玉佩,另一边的某物就会震动起来……咳。

她俏脸微红,“如果遇到急事,摩擦玉身,大部分时候,我会知道。”

余落秋没多想,感激道:“多谢。”

倒是苏沫欲言又止,他总觉得,这玩意儿,和他偷偷在奇物贩子手底买的,“天意城特产”,莫名相似。

而且看花纹,像是传说中的至尊特制版,据说必须在天意城珍宝阁消费十万两,才有定制的资格。

是错觉……吧?

大概。

“女侠可以帮我们留意下七师弟的消息吗?”临走前,阴姬听到苏沫忍不住央求。“额,现在她变成了七师妹。”

她脚步一顿,“我会的。”轻轻撂下句。

倩影消失,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很快,便被一群狱卒押送回牢房。

阴姬回到被打晕侍女的藏身处,交换双方衣服,又取下易容面具,撤掉魔功对身形的改变,不消片刻,天意城的恶毒夫人,再度出现在午后的淑华苑中。

她叫醒侍女,侍女眼中闪过疑惑。

但下一秒,阴姬便掐出奇特的手势,在侍女眼前规律地舞动,与此同时,她释放藏在左袋中的熏香。

侍女双目很快迷茫起来,呆呆的,像是没睡醒发癔症的样子。

“看我……”阴姬缓缓道。

妩媚的声音,蕴含一丝魔气,刺透耳膜,在侍女脑中缥缈回荡。

侍女只觉得这声音好好听,好温暖,下意识便想要信任,想要记住,最好能刮开骨头用力刻进去。

“我是谁?”阴姬轻启朱唇,魅惑问道。

“您是城主夫人……”侍女呆滞回答。

“不,我不是,我是你。”缥缈的声音开始引导,一点点地,模糊这名女孩的意识,“你今天去了地牢,提审了逍遥余孽,他们很戒备,你没问出什么东西。”

侍女脑中渐渐浮起许多画面,天牢内,她坐在简陋的行刑台上,和逍遥派那老狐狸百般斗智。

“是的……他们……很狡猾……”侍女怔怔开口。

“你冲动了,待在那儿太久,差点延误右相交代的任务,不行,你得瞒过去,不然会被右相打死。”

侍女忽然紧张起来,脚背绷直,脸色煞白,显然是坠入某种噩梦般的幻想。

阴姬见状,在她耳边轻轻道:“快去吧。”随后一打响指。

侍女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如同只刚落水底的猫咪。

她茫然环顾四周,那些在被阴姬诱导过程中,大脑自动编造的虚假记忆,不断涌上来,逐渐打消她的迷茫。

她紧了紧衣服,匆匆向远处走去。

园林深处。

阴姬坐在一条茁壮的树枝上,浑身隐入茂密的绿叶中。

她凝望侍女的背影,回想刚才自己熟练施展的迷魂术,表情阴晴不定。

第十三章 绝技

天意城有三大绝技,这也是它立足于江湖、横扫天下的资本,虽然被称为“邪术”、“妖术”,但在争斗中,确实无往不利。

第一种,是迷魂术,针对人的意识。

惘惑、暗示、致幻、甚至构造一个全新人格……这些都是迷魂术的拿手好戏。

被迷魂之人,陷入迷茫,不知记忆真假,也不知真我是谁,意识被迷魂者随意拿捏。

迷魂者一个响指,受害者便以为自己是对方贞良妻子,跟仇人恩爱有加;再下一个响指,受害者就又自以为是青楼花魁,满脑子招揽客人。

阴姬猜测,自己很可能就是被迷魂了,而城主也的确精于此道。

甚至可以说……全天下最精于此道。

在城主和头领的酒宴上,阴姬曾听过一句话:夜王是城主迷魂术的徒弟,而全天下的迷魂术修行者,都是夜王的徒弟。

天意城的第二大绝技比迷魂术还要恶心,一言蔽之,就是“血肉控制”。

他们喂俘虏某种丹药,变异出三头六臂、两心四肺、拥有巨人般身高且悍不畏死的怪物,作为炮灰军团,掩护高手攻阵。

他们治绝症,但从来不治好,患者余生几乎都在为了药钱卖命奔波。

他们还修炼各种禁忌药体毒体。有的变成人型天灾,走到何处都会传播瘟疫;有的志愿做天下第一采花贼,只要与其欢好过的女子,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异常的感觉,被其所操纵。

归海无名也精于肉体,阴姬清晰记得,绝巅那一战,对方变成了一个四米多高肌肉盘虬的怪物,模样不像个人。

而且他身上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令这副女子躯体不自觉心火燥热,小腹酥麻;记忆中与他欢好的感觉也不对劲,难以用语言描述,反正总挂念……

诸多迹象表明,城主一定修炼有某种邪恶的药体,只是具体效果不甚明了。

至于说“魔功”——天意城的第三大绝技,相比之下反而没那么变态。

正道功法,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中正平和。魔道功法,专注一个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天意城就不一样了,他们讲究“百无禁忌”,“不择手段”。

吸别人功力的、控制人的、附体夺舍的……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反正就是怎么快怎么来,怎么取巧怎么来。

据说,许多诡异魔功的发明灵感,以及实现方式,都是归海无名偶然传下的思路。

他就像一道阴影,一片瀚无边际的暗幕,随意又骇人地笼罩整个世界。

在教育上,归海无名对阴姬并不吝啬。

或许是觉得她很能干的缘故。

迷魂术、血肉控制、魔功,阴姬都获得过“恩赐”。

归海无名亲授,也让她的水平,比寻常城官要强不少。

“但这种邪道手段……我应该教给师父他们吗?”

坐在树上,阴姬神色迟疑,有些举棋不定。

一方面她想趁这个机会,把迷魂术和血肉控制传授出去,增加几分师门逃生时的胜算。

可另一方面,她又怕这种邪门歪道,会害了师父他们。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活着才有善恶,死了那叫尸体。”

阴姬低头嘀咕,暗自决定,以后尽可能抽出时间,传授师父他们迷魂术和血肉控制。

可惜嫁衣功修为不能转移,否则转移给门中可靠凡人,自己这具残身,才算是物尽其用。

等事情结束,自己承受完城主雷霆大怒,安心当破抹布就好。

想到那些惹怒城主魔姬的下场,阴姬心惊胆战,她鼓起勇气,将回忆场景中,所有受难的主角换成自己,强烈的释然和解脱感沁入灵魂。

——躺上刑床,或许就不用愧疚了吧?

她轻呢喃。

大婚的喜庆绵延了足足七日,这七日里,阴姬不得不每天都穿上碍事的华服,陪城主一起祭祀、围狩、宴请。

上午一套,下午一套,晚上一套。

祭祀要穿素的,不能对神灵不敬;宴请要穿艳的,不能丢城主脸;狩猎要穿窄裙,否则不方便跟城主同乘。

幸好有侍女伺候,那些衣服不用自己换,否则阴姬绝对会被逼疯掉。

阴姬不耐烦的态度,令小环有些迷惑:

“夫人不是最喜欢换漂亮衣服了吗?”

面对贴身之人的探问,阴姬唯有苦笑,她只能敷衍两句,说自己最近有些累。

累——真是个万用借口。

她也确实太累了。

私下时,她整理出一个名单,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纸,足足有七页。

上面都是她对不起的人,有活着的,也有死了的,她想在变成破抹布之前,尽量去弥补。

变成师妹又魔堕的张清扬一直被她藏在凤鸾宫里,名义上是调校,实际上是教育。

若是再实际一点,不嘴硬的话,应该说是在“被欺负”。

“夫人就是用这种下作的胸部去侍奉城主的吗?”

月色下,黑发紫眸的少女与凹凸有致的少妇紧紧抱在一起,被窝在打闹中乱成狗窝。

少女熟练无比地袭击着,笑容邪恶又玩味,调戏这名美貌又仇深似海的少妇带给她飘飘欲仙的快乐。

而少妇嘴硬心软,对她表面挣扎实则根本奈何不了、逆来顺受的小模样,也大大满足了她那逐渐逝去的雄性征服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阴狠狡诈的天意城魔姬会变成这副样子,但……管她呢!先欺负够再说!

“停!清扬,你入魔了,你、你要忍住呀,不要被欲望控制……”

“啰嗦!”张清扬忽然用力,捏得阴姬轻声喘叫。

她恼羞成怒,语气逐渐变得冰冷、薄凉,像极了曾经的阴姬。

“你以为这要怪谁?你以为是谁把我变成这副样子?”

“宫主啊宫主,你不是信誓旦旦,要调校我吗?我来了,怎么现在,变成我欺负你了呢?”

张清扬阴恻恻凑过去,忽觉眼前少妇通红的耳垂是如此可爱,忍不住动情吸住。

阴姬惊叫,她慌乱挣脱,这次总算敢用点修为。

强烈的煞风吹拂,张清扬被风甩到墙上,阴姬错愕,懊悔去扶,然而对方一把攘开她关心的手臂。

“滚!贱人!”张清样怒不可遏,紫眸中满是愤恨和暴戾。

“清扬……”

阴姬在心底默默道着“对不起、对不起”,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窗外,雨声大作。

第十四章 魔姬

阴姬伏在地板沉沉睡去。

雨打芭蕉的声音,滴滴答答,始终回荡在耳边,像某种酸涩的歌。

她又做一个梦,梦里,她受千夫所指,师父骂她是叛徒,飞燕骂她是叛徒,所有人都厉声指责她的罪名。

就连这几日一直温柔到令她心颤的城主,也怒不可遏,如同处置其他犯下重错的魔姬那般,拆掉了她的四肢,冻结了她的丹田,将她挂在城门上,一辈子沉沦在对城主的渴求和思念中,供城外乞丐享用……

再醒来,脸很痒,伸手一抹,全都是泪花。

天刚蒙蒙亮,七师妹仍未醒,四周万籁俱寂,枯叶无声。

一瞬间,强烈的孤独感如冰冷长枪,彻底贯穿了她。

“我不要……”

阴姬哽咽开口,泪水再次坠落。

不要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是背叛,也许是死掉,再也许,是被依赖寄托之人抛弃……

待张清扬苏醒时,阴姬已经平复好心绪,叫小环送来香气扑鼻的早饭,坐在窗前,一丝不苟画画。

张清扬靠近,发现纸上是一个没脸的男人,这个男人有些清瘦,胸膛远不如归海无名宽阔,体型也远不如归海无名高大,脸型更是瓜子脸,虽然俊逸,却有几分阴柔。

她如同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一把将画抢过来,嘴上揶揄:

“好呀!原来我们忠心耿耿的城主夫人变心了!喜欢上了一个小白脸!怪不得这几天你表现这么诡异!”

“快还给我!”阴姬惊慌去抢。

可惜张清扬并不愿意撒手,阴姬也不敢用修为,怕伤到她,最终只能像个笨拙的少妇那样去够。

张清扬越看越觉得画中人眼熟,只是怎都想不起来,毕竟没画脸,最重要的辨识特征给隐去了。

“奇怪……”

她迷惑。

随手抢过画笔,张清扬依照某种直觉,在纸上点出鼻子和双眼,那眉目显得愈发熟悉。

她注视画,脑海骤然闪过某张面庞,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

大师兄!?

“你……为什么要画这个人???”张清扬目光灼灼逼问。

阴姬心一惊,七师妹这样子明显是猜到了什么,身为天意城魔姬,私下画天意城死敌,显然不合逻辑,除非是自画像……

难道——自己要暴露了吗?

“怪不得,怪不得你最近跟变了个人一样……”张清扬不敢置信摇头,失神喃喃,“对我好得简直像献殷勤,也装起纯,卖起乖,不欺负师父他们了,原来……”

阴姬越听越脸红,完了,七师妹好像真认出来了,我这个被城主玩烂的婊.子,就是她寄予厚望的顾长歌……不行好丢脸。

该怎么办?该怎么解释?她还愿意认我这个亲人吗?

“原来你暗恋我家大师兄!”

阴姬脸一僵,还行,高估清扬了。

看来,就算变成女孩子,就算魔堕一遍,她依然是那个愣了吧唧的小七。

“别瞎说。”阴姬趁其不备夺过画纸,随手几下撕碎,“脸是你自己填的,要说暗恋,也是你自己暗恋才对。”

“呵呵,夫人,你也不想被城主知道,自己私底下画别的男人吧?”张清扬悄悄靠近,语气突然小日子了起来。

“你!”

阴姬声音一滞。

她还真怕张清扬宣扬出去,传到城主那儿,毕竟城主很聪明,也知道她之前是顾长歌,依靠此事,很容易就能猜出“她已经清醒”的真相。

“张清扬,不要逼我教训你。”阴姬挺起胸膛,站得笔直,努力端出大师兄的威严。

张清扬注视阴姬蚕丝睡裙下若隐若现的酥峰,妖女一挺腰,那两对儿立马蹦跶起来,圆润抖动的形状,像内里藏了两只胖乎乎的白兔子。

失去的幻肢又在虚空充血,张清扬暗骂一句妖女真会勾引,不愧是天意城里给归海无名卖的。

偏开头,她脸有些红润,不客气应:“教训吧,我求之不得。”

在凤鸾宫吃住太好,张清扬总有种负罪感,跟自己背叛了师父一样,尤其是想到师父他们住在阴暗狭窄的牢房里,自己却在后宫中享福。

不仅没师兄管,晚上还有个归海魔头钦定的绝色美人抱着睡觉,任欺任摸不还手,什么神仙日子?

还是教训吧,再不吃点苦,她真要被这糖衣炮弹给腐蚀了。

“不准说出去,否则罚你把《齐史》抄一百遍。”阴姬气鼓鼓威胁。

张清扬愣了一下,抄《齐史》,惩罚就这?还不如大师兄严厉呢。恍惚中,仿佛又回到逍遥观的日子。

可惜当初跟大师兄学字的书房已经被烧成灰了……张清扬晃晃头,相当倔强,“我不,我就要说。”

“你!”

阴姬快窒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嘛臭小子?你在背刺队友啊!

见阴姬气到不说话,张清扬这才反应过来,咦——妖女竟然这么怕?那自己岂不是逮住个了不得的把柄?

她忽又想起,江湖中一个可怖的传言。

据说天意城失宠的魔姬,会因为得不到城主滋润,欲望日渐膨胀,却又无法被城主之外的人所满足,最终烧坏脑子,变成无法思考只知道哀叫城主名字求欢的废人。

如妖女这般,肯定很畏惧自己失宠,丢掉如今的地位。

她嬉笑,“夫人啊夫人,想要我不说出去,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阴姬幽幽打断。

张清扬一愣,霎觉脊背发凉。

她差点忘了,对方可是杀孽深重、丝毫没有道德可言的天意城妖女!

阴姬叹气,“张清扬,我不愿为难你,但你也别太过分,我最多,只能答应你一个很小的要求。”

张清扬沉默一会儿,干涩道:“我想知道我姐的消息。”

“可以。”

这本就是阴姬下一步打算做的,她当然不会拒绝。

用过早饭,大雨刚好停歇,阴姬唤来仪驾,准备趁天晴的这段时机去后山看看。

后山的宫群住着城主其他魔姬,从理论上讲,飞燕献给城主后,也会被送到这个地方——除非城主实在驯服不了,一怒之下杀了。

在天意城体系里,魔姬并不是职位,而是一种称呼,用来指代被城主所制、堕入魔道的女人。

实际意义,跟城主的专属私奴差不多。

但其中有不少如“过去阴姬”这般,彻底驯服,被城主委以重任,对昔日亲友恋人重拳出击的……

这才导致“魔姬”二字,多了几分肃杀和悲苦的意味,令江湖人闻之色变。

第十五章 后宫

魔姬的修为都很高。

个中原因,说来好笑,其实是归海无名对儿女情长没兴趣,因此绝大部分魔姬,都是那些来围剿他的正道侠女。

他觉得样貌好看、杀了可惜的,就用魔功污染,诱其堕落,关在天意城里,省得后患无穷。

敢去围剿归海无名的女人,自然没一个泛泛之辈。

也正因如此,自六年前,归海无名击败“顾长歌”后,魔姬的数量,就再没增加过。

毕竟再蠢的女人,等顾长歌落败,也会产生一丝逼数。

——就连逍遥七子之首、当世剑仙、惊艳一个时代的顾长歌都打不过,还上去送?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喜欢看自己战败CG?

踏入后山,玲珑相耀的楼阁沉醉在雾气里,顺溪水望去,山中桃花满目,落英缤纷,美轮美奂,宛若人间仙境。

然而这样美的地方,却是个无间地狱,藏在仙气袅袅的深山中,张牙舞爪、暗中吃人。

一路上,阴姬不知见到多少,曾经的熟面孔。

夫子宫艺冠群芳的“女君子”,薛白梦,本是个端庄高傲的人,曾拒绝过无数才子豪侠的追求,自称:“不觅知音,不披嫁衣”。

可如今,她却身穿路边娼.妇才会穿的轻薄暴露裙子,倚在门口,翘首企盼城主的宠幸。

她亲手杀了如同养父般的授业恩师,只因那是城主的命令。

在顾长歌记忆里,她俏容冰冷,气质出尘,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阴姬记忆里……就属她跟自己抢牛牛抢得最欢。

还有天策府的“断魂枪”柳含烟,曾经是个多霸气的女将军啊,身披银甲,铁枪勾魂,一双丹凤眼英气勃勃。

可现在,她脱掉了盔甲,穿上了长裙,主动用隆胸药物涨起来的下作酥峰香艳又堕落,英气的面庞总是妩媚含春。

她不愿意帮城主对付天策府,除此之外,满足城主的一切要求,包括色.诱自己的亲哥哥……而这已经是,魔姬中相当有底线的了。

更多魔姬,早已屈服在魔堕后的极情极欲下,无法控制对城主的渴求和爱意,彻底失去自尊和操守。

就好像……曾经的阴姬。

路过薛白梦,这位裸.露雪白大腿的“女君子”略一思忖,主动拦住阴姬,欠身行礼,娇媚道:“拜见城主夫人~~”

“什么事?”阴姬态度冷淡。

不知为什么,对这个人,阴姬总有股不爽,细察之下,似乎是自己以前总打不过她,总被她抢走牛牛的怨念。

惊才艳艳的“女君子”……早已经半步地仙境。

如果不是栽在城主手上,沉迷侍奉,荒废了修行,或许夫子宫会再多一位口含天宪的陆地仙人。

注视薛白梦身上绮丽香艳的魔纹,阴姬心中长叹,为魔姬们深感可惜。

然而,下一秒,对方就说出了让她血压拉满的话:

“城主夫人一个人独享主人的恩宠,吃得消嘛?白梦记得,夫人以前明明半个时辰就能晕过去。”

薛白梦一脸无邪天真,语中深意,却是暗讽阴姬“不行”,抱怨自己许久没见到城主。

“你!”

阴姬又气又羞恼,别的不谈,薛白梦等于是在不断揭露她那段痛苦难堪的记忆,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忘了!

薛白梦一说,她又忍不住想起,跟城主的那些荒唐夜晚……

有两个人的,有三个人的,甚至还有七八个人的。

薛白梦见阴姬发怒,忙伏低身子,媚笑宽慰:

“夫人莫急嘛,白梦早就服了,没有挑衅夫人的意思。白梦只是说……姐妹们已经好久没睡个好觉了,夫人如今做了姐姐,该体恤下妹妹们才是。”

联想到动情处,她下意识舔了舔绛唇,堕落的情态哪还有一丝“女君子”的清高气质?

阴姬先恼,回想起以前,又很伤悲,薛白梦就像照镜子一样,不停映出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知道了……”她深吸气,悲悯道,“我会叫城主过来的。”

作别薛白梦,阴姬来到桃林深处。

这一片的宫殿都有些年头了,用料并不奢侈,甚至略显贫穷,据说,是建在天意城兴起之初。

内里住着的,大都是城主失去兴趣的“旧人”。

在过去的顾长歌眼底,归海无名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他没有爱,只有性,更不会负责。

明明知道,堕落后对他献出身体的魔姬,只要长时间得不到滋润,就会被持续增长的思念渴望烧坏脑子,但他从不顾及。

想远游就远游,想闭关就闭关,魔姬失去兴致了就丢进冷宫,犹如把破抹布丢进垃圾篓。

用归海无名的话说:敌人对他出手那一刻,便已经死刑了。

无论是嫌丑,切成八块踩爆,还是怜姑娘生得好看,抓回来当魔姬,都是死刑的延伸。

【难道夫子宫或天策府赢了,就会放过我吗?哈哈。】

这句话堵得阴姬无法反驳。

不死不休,正道和天意城之间,的确是这样的关系。

穿行在雨雾朦胧的石径,四周静得有些妖异,拨开杂草,探到远方,阴姬总算望见此行的目标。

花宫。

这是陈置后宫档案的地方,魔姬的调动、名册、评估记录……均放在此处。

如果飞燕曾到过后宫,档案中一定会记载她的名字,也记载她的去向。

无论是死了、疯了、残了,都一定会有。

答案近在眼前,阴姬却开始迟疑。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阴姬在害怕。

这些年她几乎没听过飞燕的消息,说明飞燕并没有变成魔姬,至少没有屈服给魔堕带来的极欲。

城主没能把她驯服,会不会已经杀了她?

膝盖发抖,小腿僵得几乎抬不动,矮小的石阶犹若天堑。

就在阴姬迟疑时,忽然窜出来一名女子,跌跌撞撞扑倒她。

“城主的味道……嘶哈……城主……城主……您饶了奴妾吧……”

女子双目毫无光泽,看上去已经瞎了,嘴里不停呢喃些短促的词句,距离发疯只剩一步之遥。

阴姬竟然认得她的名字——洛熙,不过,这份记忆却是来自顾长歌的。

四十多年前,逍遥派籍籍无名,她也刚达到三空的时候。为了成就宗师,圆满自身剑道,她在江湖中四处挑战历练。

洛熙是一个修行世家的大小姐,说来好笑,顾长歌随机挑战,结果一路挑翻了她的哥哥、她的父亲、外加她的未婚夫。

这何尝不是种神奇的缘分。

洛熙怒不可遏,扬言要亲自出手,阉了顾长歌。然后这位连品都没破的弱女子,被摸不着头脑的顾长歌一剑斩断绶带。

她哭了,要顾长歌赔。

现在想起来满满的都是心机和套路。

可惜,那一年的顾长歌比枪头都刚,比枪杆都直。满脑子都是“我要当剑仙”、“我要御剑飞行”的她,甚至比四师弟都对女人没兴趣。

和洛熙的同行并没能擦出什么火花,暧昧的感情也无疾而终。

直到现在,阴姬都觉得洛熙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是她怀念的朋友。

“另一个阴姬”也这么觉得。

毕竟被打入冷宫的洛熙不会跟她抢牛牛。

第十六章 自残

“你……还好吗?”

阴姬一脸复杂地将洛熙扶起。

可惜,对方痴呆的目光中只剩混乱和情.欲,她早已认不得顾长歌,顾长歌也早已不再是她知道的那个“他”。

阴姬把洛熙安置回寝宫,随后,像是借到某种勇气,她步履如飞,朝着花宫走去。

百步的距离,须臾而至。

看守花宫的是个老妪,和如今阴姬的魔功修为不相上下,阴姬并没有把握潜行进去,只能硬着头皮问安。

“玉枝婆婆。”

“晚辈初为新妇,唯恐辜负了夫君信任,想查些名簿,对姐妹宫制有个大概,可否行次方便?”

“稀奇。”玉枝躺在竹席上,摇着蒲扇,眼睛不睁,啧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礼貌了?”

阴姬赔笑:“之前多有得罪。”

“是城主的命令吗?”玉枝问。

“不是……”

“那不行。”

毫不留情的拒绝,阴姬微怔,也不纠缠,利落道别离去。

四周再次静寂下来。

玉枝依旧惬意躺在竹席上,手中蒲扇轻摇,哼着不知名的戏曲,林风微动,枯叶沙沙,她忽然凌空往高处一指,一道霸道无匹的劲气朝花宫屋檐点去。

潜袭者现出身形,正是阴姬,徐徐落地,她脸色有些难看。

“夫人一定要找我这个老东西的麻烦,来逞威风吗?”玉枝老气横秋问道。

事已至此,阴姬自然清楚,已经没得谈了,更别指望对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依旧礼貌,欠身行礼。

“晚辈对婆婆没恶意,之前也多有得罪,但是……”阴姬抬起头,灼灼美目流露坚定,“这名册,晚辈今天必须要看!”

玉枝摇头,“真是犟驴。”她收起蒲扇,缓缓起身,“事报上去,城主估计懒得理会,既然这样,咱俩就按天意城规矩来吧。”

阴姬默默提运真力。

天意城规矩,她自然晓得。

“强为主,弱为奴;物相竞,天意择。”似乎是怕阴姬忘记,玉枝徐徐复述,“乱世无情,食利者智昏,以血脉家族为尊贵,以纲理伦常奴天下,终铸成七国之乱。”

“七国乱局结束在即,夫人,可千万别因为一时意气,坏了天意城的大好规矩啊。”玉枝深深望了面前娇媚性感的城主夫人一眼。

阴姬有些莫名,半欠身,敷衍道:“晚辈晓得。”

结果不等她抬头,一股凌厉的劲气就强攻而来,把阴姬吓了一跳。

但以记忆中顾长歌鏖战多年的经验,阴姬并未慌乱,从容侧身后退,险险避开玉枝偷袭的一棍。

旧力已断,新力未继,本该是空门大开的破绽,玉枝却硬生生在半空中转过身形,以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变招,朝阴姬横扫过去。

阴姬被迫以掌去接棍影,刹那间,二人互换四招,最后以阴姬真力流转难续,借棍风后退,小吃一个闷亏结束。

在青石上站定,阴姬束裙收手,脸色难看。

这老婆婆……她好像真打不过。

逍遥修为沉寂无踪,而城主赐予的“嫁衣功”她又不适应,其中绝大部分招数过于阴毒,用起来有心理阴影。

修为不够,只能依靠外物。

阴姬决定赌一把,赌城主对自己还没失去兴趣,赌城主还没撅腻她,不会眼睁睁看她死。

她掏出大婚时医圣进献的丹药,第一次以自己为试验品,吞服口中。

入胃刹那,强烈的疼痛和灼烧感,在小腹处迸裂。她能感觉到有生生不息的真力,流淌在那特殊的经脉内。

而这是羽化登仙后,连通天地的表现。

确实很有效。

就是肚子疼得快炸了。

阴姬不敢拖延,她心念一动,远处的恢弘宫殿中,突兀飞来道淡青色的流光,转瞬间她手中多了柄三尺长剑。

剑刃在新制的铁鞘里震动,发出悦耳的金鸣声,剑灵躁动,亦兴奋,虽然看不见主人模样,但至少感应到了那熟悉的魂魄。

阴姬“嗖”地拔出青剑,素白的手腕轻转,刃如游龙,破风刺出,绽起的剑芒如惊雷飞掠草地,与阴姬青色窈窕的身影交融成画。

玉枝瞪眼,她只觉自己一瞬间被某种意志锁定,呼吸堵塞,真力流转困难,周围的青草与水泊皆散发那种肃杀的敌意,就连毫无干系的空气,都仿佛要杀她。

能躲却无法躲,能逃却无法逃,这是仙人才有的手段——代天诛贼!

剑光瞬息而至,玉枝只能强行用出神通,挪开内脏,令这必中的剑伤不要致命。

一击未效,剑刃转刺为扫,竟是打算借这机会,把她拦胸斩成两半。

玉枝狼狈后退,付出半个胸膛被划烂的代价才捡回一条命,可本该旧力熄竭的剑影,却再度追袭而来。

这种气力生生不息的打法令玉枝彻底确定,对方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小仙人”。

她彻底无招,只能眼睁睁看那剑影照面门刺近,然而,青色的剑尖却并未将她脑袋捅烂,仅仅悬停她瞳前三寸处,旋舞美丽的剑花。

玉枝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目光跟随剑尖而动,半秒后,她亡魂大冒,可此时已经晚了。

熟悉的熏香,从阴姬那边飘出,钻入鼻腔。

而回荡在耳畔的女声,也是那么地缥缈,那么地动听,令她如痴如醉。

“你……败了。”

“强为主,弱为奴,城主夫人,现在是你第二个主人。”

摄人心魄的妩媚魔音不断撩拨着心绪。

玉枝很快沉浸进去,双目失焦,身体僵硬,仅存的抗拒,在感应到那熟悉的城主大人魔气后,便彻底湮灭。

“忘掉这一切,自己疗伤,花宫没有人来过,你也看不到我,半个时辰后,自己去整理被风弄乱的典籍。”魔音下令。

玉枝麻木点头,伴随阴姬轻打响指,她浑身一抖,蓦然惊醒,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

明明阴姬就近在她眼前,甚至正因为肚子的绞痛而脸色苍白,发出痛吟,玉枝却好像瞎了一样,完全看不到。

最后,这个老婆婆有些迷惑地摸摸下巴,低骂自己一句真是人老不中用,又犯痴呆病,独自盘坐竹席上,若无其事疗伤。

阴姬捂紧下腹,推开花宫的门。

在几万本又厚又密的《魔姬行居注》中,她总算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六师妹被送入后宫的记录。

第十七章 下场

“飞燕……飞燕……”

阴姬强忍剧痛,仔细翻阅所有关于“张飞燕”的文字。

书上说,城主笑纳这份“薄礼”后,六师妹确实被送到了后宫。

令阴姬松口气的是,兴许是归海无名太忙了,又兴许是归海无名对飞燕那两只A-没兴趣,他并没有对飞燕进行下一步驯服,甚至从未招去宠幸。

飞燕一直住在后山的冷宫里,过着根本没人管的日子。

整天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三个月胖了五斤。

内官抱怨她太能吃的碎碎念,记了足足有两大页。

后来呢?所以后来呢?

剧痛忽然蔓延,整个腰椎都像绞住一样,骨头似乎在往外顶,阴姬觉得自己像个过度充气的气球一样,从内往外的痛苦,在不断向全身扩散。

她冷汗涔涔流了一地,用力拧紧软肋,以痛对抗痛。

效果不算很好,但好歹,勉强能继续看下去。

然而——后面的内容,却令阴姬无比错愕,整个人感到迷惑,甚至怀疑内官写错了。

【三月十七,张飞燕求见城主,城主不允。】

【三月二八,张飞燕胡言乱语,以绝食相逼,城主允其密谈。】

【三月二九,张飞燕甘愿为城主效忠,城主许其官职,赐名……惑邪。】

【三月三十,张飞燕离宫赴任。】

后面便再没了六师妹的记录。

阴姬捏紧纸张,脸色因疼而煞白,她陷入迷茫,飞燕显然是没变成魔姬的,魔姬也不会有官职,记录中,飞燕并没有被迷魂或控制的迹象。

可……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为天意城效命?城主为什么会相信她愿意为天意城效命?

阴姬只觉这里面充满巨大的矛盾,怎都想不通,要么,有某种她不知道的内情,再要么,记载压根就是谎言。

放下书,阴姬迅速离开花宫。

临走前不忘用一颗石子打醒玉枝婆婆,让她回去整理,好清扫留下的线索。

做完这些善后,阴姬立刻来到薛白梦的住处,二话不说,揪她打了一架。

薛白梦是个卡在天人关的半步地仙,阴姬服用丹药后,也勉强跟她有一战之力,这仗打得仓促,但破坏性极强,新建的宫殿被二人引动的天象弄塌六座。

但让薛白梦憋屈的是,她刚打出火气,阴姬就忽然脸色一变,捂紧腹部,跌在地上晕倒过去。

她状态很怪,似乎修为已经失控,不断有逸散的力量在冲击经络,乃至令血肉都发生变化。

毕竟是城主刚娶的夫人,薛白梦不敢怠慢,立刻以天象为信,通知长秋宫中坐镇的城主。

通知发出不到十秒,城主便瞬息而至。

落地后,归海无名先是查探过阴姬的脉象,随后皱紧眉,立刻为其输入大量魔气,化解掉那些引爆肉体的药力。

阴姬幽幽醒转。

第一感觉,热,好热,脑中不断涌出强烈病态的欲.望,似乎有某股力量在扭曲她的意识。

无数诡异又疯狂的想法逾越理智,犹如脱缰的骏马,在脑海中践踏奔腾。

她只觉得:好想吃,好想睡,好想不顾一切,跟喜欢的城主大做特做,做完了再一刀捅死他,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别想,随心所欲,当个没心没肺的妖女就挺好的。

这种感觉仅仅维持了数秒,就伴随嫁衣功的自动运转而消散。

阴姬微怔,她狐疑检查自己,发现除去嫁衣功中魔气壮大几分,以及身上多了道亵渎香艳的魔纹外,好像没什么变化?

奇怪,刚才的感觉明明像是魔堕……

不——不对,不可能。自己早魔堕了,否则“阴姬”哪来的呢?

阴姬换了个猜测,应该是城主的魔气,会与她身上嫁衣功产生某种反应,刺激她身为“魔姬”的意识,间接导致她刚才的异状。

不管怎样,她赌赢了,归海无名确实救了她。果然自己对城主还是有点吸引力的嘛……阴姬莫名美滋滋想。

或许……还可以对城主……更撒娇更能作一点……

呸呸呸!又在想什么?不许想!

“夫人,之前发生了什么?”

阴姬刚爬起来,就听到归海无名低沉的嗓音响起。

她轻颤下,心底略有些慌乱,但也并未失措。迄今为止,一切都尚还在她计划之内。

“回城主大人,我急于求成,盯上了医圣大人的丹药,想取巧突破,结果……”

“结果走火入魔了?”归海无名眼神微妙。

“是……”

阴姬低头回应,装出懵懂后悔的模样,城主没说话,她心一喜,看来城主也挺好糊弄的?

“呵呵。”

笑声响起,阴姬心一颤,她忽觉得这个笑声饱含深意,就好像……城主已经看透了她。

该死,自己会被丢给手下玩弄吗?还是会被削掉四肢示众呢?

这是之前两个对城主撒谎、欺骗主人魔姬的结局。

她们也只是隐瞒了,因为吃醋,闹出的一点小小矛盾。而自己,却欺骗了这么大的事。

阴姬觉得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完蛋了。

绝对会受满十大酷刑那种。

可出乎她预料,城主并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这个随意的动作却令她心底涌起强烈的满足,幸福到几乎晕过去。

“城主我……”

脸色迅速红润起来,动作变得扭捏,丝毫没有修行者该有的利索。

“娘子没事就好,医圣的丹药,都是些破烂货,以后就别吃了,想用什么,过来叫一声夫君就是。”

戏谑的声音入耳,听到逗自己那句,阴姬忐忑抬头,迎上城主颇为温柔的目光。一瞬间她有些不敢对视,又低垂头,小声道:

“多谢城主……”

即便明知归海无名是个超级无敌绝世大渣男,玩完了根本不负责,也根本不把魔姬当人,只当某种玩具、宠物。

可对方在尚怀兴趣时表现出来的温柔,依然充满迷惑性。

阴姬很清醒,她知道这种温柔是短暂的,先不说一个男人能对女人维持多久兴趣……五年?十年?

等她救出师父师妹、背叛天意城的时候,迎接她的,必定只有城主雷霆震怒的追杀。

她不会沉进去。

因为那就不是她能恣意淫游的河。

“只是一句话就谢过了吗?”归海无名又开始调戏她,插科打诨,“娘子好无情啊,为夫可是刚救了你的命。”

“起码,不得给为夫揉揉肩,让为夫捏捏脚?”

第十八章 沐浴

真是变态!

怎么老惦记别人脚啊!

阴姬默默吐槽,却不由得想起洞房那晚,脸越来越红。她避开视线,婉言拒绝,声音隐约透着媚意。

“不了……最近城主大人总跟我在一起……今天……就发发善心……照顾一下妹妹们吧……”

话音未落,阴姬便被归海无名拉过去,揽腰强搂进怀中。

“娘子是真心的?”男人的手在她下腹划圈。

粗糙的指腹,摁在刚刚无比剧痛、好不容易才解脱的地方,隔着一层绸丝,带来种暖乎乎的感觉。

热量不断向下传递,甚至汇聚,阴姬觉得自己又发蒙了,脑袋钝钝的,思维越发迟缓、昏昧。

“奴妾……是认真的……”她痴怔着,又软了,没骨头似的倚在男人胸膛。

“说实话。”

归海无名在阴姬耻骨某个穴位一摁,输入真力,霎时间,某种难以想象的酥麻触电感,在她小腹深处爆炸。

“实话……实话……”

阴姬腿彻底没劲,全凭归海无名搂着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脸颊红得吓人,眼神已经恍惚迷乱。

那些理应不属于她的羞耻念头又在脑海里暴走,仅剩的理智拼命压抑,却被内心对幸福的渴望,轻易击破。

城主大人好棒♡……最喜欢城主大人了♡……

——呸呸呸,喜欢个屁!不准喜欢!他可是你的仇人!

对哦……不过,仇人又怎样?飞燕不也在为仇人效命吗?就算是仇人,也好想被城主大人狠狠地欺负♡……

——清醒点啊混蛋!你清醒点!再这样会掉进了不得的深渊的!

我不管……我就要掉……就要……

“实话是什么?”归海无名又变为划圈,他低头,在阴姬耳边吐气。

“奴妾想要一个人伺候夫君睡觉……唔!”阴姬忽然清醒过来,慌忙捂嘴。

她偷看眼归海无名,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立马矢口否认,“我的意思是,为了世界和平跟后宫和谐,城主今天还是找别的妹妹吧。”

“确定?”还是那个地方,又轻轻摁了下。

阴姬浑身娇颤,内心有股强烈想忘记一切,彻底臣服的冲动。

但想到大家,想到自己变成那副样子后……可能会做的烂事。她还是强忍住,那种想要被眼前男人狠狠抚慰的饥渴。

“确定……”

怀抱松开了,阴姬忽然有些冷。

城主没有再看她一眼,有些冷淡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去。

阴姬莫名害怕起来,又很难过,就像被装进纸箱子、扔到街角的小猫,看着主人一步步远去。

她几乎无法控制那股想要扑上去抱紧城主的欲.望。

“我……”

绛唇轻启。

“嗯?”城主回头。

幸好,在彻底失控前,阴姬又一次收敛住冲动,压制住欲.望,强作镇定。

她咬牙道:

“洛熙妹妹快不行了……请主人照顾下她……”

归海无名不耐烦挥挥手,表示答应,独自向后山的温泉走去。

背影一消失,阴姬如同被某种凶猛的野兽盯上,又逃出生天似的,整个人瘫软在地,脊背遭流出的冷汗浸透。

和归海无名在一起实在太危险了,刚才她要是有半秒意志不坚定,现在恐怕……

晃晃头,阴姬突然发现,薛白梦正一脸复杂望自己。

“你竟然会拒绝城主……不可思议。”

“你真的不是被谁夺舍了吗?”

薛白梦忍不住问。

阴姬没应,默默整理裙子,她心中叹气,并没有鄙夷或是嘲笑薛白梦的念头,甚至有些可怜对方。

原本拥有大好前途的侠女,落进这地狱般的陷阱里,变成这副鬼样子。

视仇人为主人;视伺候讨好仇人为生命唯一目标;视与仇人欢爱为今生最幸福的奖励……唉。

只能说,在不当人这个领域,归海无名一向是最不当人的。

“你不过去吗?”

遥望那些追逐城主而去,打扮花枝招展,使劲浑身解数诱惑,恨不得把自己全家都打包塞到城主床上的娇艳魔姬。

薛白梦停在原地,关心自己的行为,令阴姬觉得十分诧异。

“我要是过去,我就跟她们一样笨了。”薛白梦嘟嘴,轻蔑笑,“城主正因为夫人心情不好,这时候最想看到的是夫人过去道歉,而不是莺莺燕燕的呱噪。”

“……”

“夫人呢?夫人又为什么这样子闹别扭呢?又是找我打架,又是疏离城主,难道夫人觉得自己当了夫人,就可以胡作非为,反奴为主?”薛白梦忽然诛心。

阴姬当然不会透露,她找薛白梦打架是为了闹出动静,引城主救治,顺便掩盖她调查花宫的痕迹……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薛白梦怒目而视,气鼓鼓撅嘴。

“噗~夫人真可爱。”薛白梦柔笑,“听妹妹多嘴一句吧,夫人最好还是过去道个歉,主人也等着呢。”

“凭什么?”

“夫人这么关心那个洛熙,就不怕城主迁怒她?”

阴姬神情一滞,别说,还真有可能,毕竟归海无名是个没底线的大魔头,万一因为她的疏远,归海无名看到洛熙就生厌,直接把她赏给手下。

“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艰难答应。

随薛白梦走到山顶,桃林后,有池十分熟悉的清潭。

听到水声,阴姬下意识夹紧腿。记忆中,“她”经常与城主在此共浴,然后嬉闹着嬉闹着,就……

咳,太丢脸了,不能想。

阴姬赶紧打断回忆,朝水潭望去。

归海无名正泡在清澈的池水中沐浴,在他周围,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十数个姿容绝色争奇斗艳的美貌魔姬,脱去大部分衣物,绞尽脑汁用自己曼妙绰约的身体取悦正中心的城主,眸中满是动情和甜蜜。

洛熙依偎在城主怀里,温柔给他擦拭身子,动人的红晕在她脸上绽放,模样跟之前那团疯癫的烂肉有天壤之别,显然已被滋润过。

——所以,他哪有什么发火的样子?

——这不正在享受男人的极乐吗?

阴姬瞬间觉得,自己被骗了,生气,好生气。

可仅仅是因为被骗而生气吗?心颤着,她不敢深想,因为哪怕囫囵吞咽,尽可能不去咀嚼那些情绪,她也能品尝出,许多吃醋的酸味儿。

“城主大人,我把夫人给您骗过来啦~”

薛白梦戏谑的笑声轻响,随后阴姬身子一轻,愕然发现自己被薛白梦推进水中,泡了一身湿。

“我%¥@¥”

阴姬想要骂人,但很快,来不及咒骂薛白梦,更大的危机出现在她背后。

第十九章 扪心

湿透的纱裙贴在身上,勾勒出饱满惊险的曲线。

阴姬个子高挑,雪瓜大小的酥乳缀在胸前也并不显夸张,反而愈衬得腰细腿长,臀部丰满。

以她当了几十年男人的眼光评价,即便在一众魔姬中,她的样貌身材也最为出众,这或许是城主娶她做夫人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又能干,又乖巧,又漂亮……谁不喜欢这样的老婆呢?

——但这“老婆”要变成自己可就惨了。

伴随城主游近,阴姬仿佛预感到什么,浑身绷紧,又怕又期待,本能和理智矛盾得要死。

可下一秒,城主并没有把她抱住,而是停在她背后。

害怕消失了,强烈的期待,又转为强烈的失望,冲刷她的心绪。

“水温很烫?”归海无名突然问道。

“不……”她背对着,使劲摇头,“还好……不烫……”

“那娘子的耳根怎么红了?”明知故问,果然,话音刚落,魔头又“恍”然大悟,“哦,是娘子很烫。”

这话并没有说错,因为伴随琼鼻闻到城主的气味,之前累积的情绪在一点点挣脱束缚。

她的身体不自觉燥热且潮红,早已濒临危险的边缘,为了能继续压抑着,她选择闭上双眼,不去看水面倒映出城主的样子。

火……被水点燃了。

太多太多水中荒唐的回忆,令阴姬根本无法平静,理性还在吗?大概吧,可这一切,早已经摇摇欲坠。

为了不在水的撩拨下,又变回那个“阴姬”,她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去质问,去挑衅,并将怨念伪装成恭贺,强调那些黑暗罪状,以及,控诉自己的不义。

“夫子宫、御龙坛、天策府、百花谷……城主大人的后宫,真是把整个江湖和庙堂,都一网打尽了呀。”她半真半假感叹。

“娘子在吃醋?”归海无名发笑。

“不是。”阴姬赶紧摇头,“只不过,回想城主大人,横扫七国,威服八派,夺尽天下权柄,坐享齐人之福,突然深深感慨,我们……帮了城主大人好多。”

她望向薛白梦,没有讥讽,没有嘲弄,只有一种认真的悲悯。

“亲手杀死视若养父的恩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薛白梦一愣,看了眼城主,又看回阴姬,有些莫名其妙。

“感觉……当然很难过啊,师父他老人家死了诶。不过,毕竟是主人的命令嘛,服从主人才是白梦最渴望的事。”

“从背后刺伤师父,师父扭回头的时候,那副不敢置信又失望的表情,真的难受疯了,现在回忆起来,也好想大哭一场……”

薛白梦声音渐渐低落,泪水也在她眼眶中凝聚,但下一秒——她又发自内心昂扬起来,破涕为笑:

“不过,主人奖励得实在太多啦,连续三天,都能泡在主人身边,被主人宠爱,所以一提到杀师父,就下意识回想起主人赐予的快乐,恨不得……再杀一次。”

其他魔姬听到“奖励”、“足足三天”,也都流露出超级羡慕的神色。

阴姬静静倾听着,她突然想: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不,或许早就变成这样了,只是,归海无名“仁慈”地,抹掉了她作为顾长歌的记忆,令她不必那么难受。

“色诱亲哥哥是什么感觉呢?”阴姬转过头,又冲柳含烟问道。

语气,依然悲悯,只是无人察觉。

柳含烟痴痴笑起来,眉目风流妖荡,“臭夫人,故意叫妹妹在主人面前丢脸是吧?感觉当然是恶心死了,为了主人的任务,还得装成甜死人的样子,乖乖陪他调情。”

“事后知道被骗,他还很恶心地叫我清醒一点,我明明就很清醒嘛,忘掉主人才是不清醒。就算为主人跳进深渊,那也是幸福的深渊。”

“女人是不能没有主人的,烟儿以前没有主人,只会陷入无自觉的寂寞,还缺乏安全感,拼命用刺保护自己。被主人征服后,烟儿才明白作为女人的幸福,可以柔弱,可以害怕,可以全身心地去依赖,还可以……冲主人犯贱。”

说到最后,她脸红扑扑地,偷偷望向城主。

阴姬心底叹息。

接下来,不用阴姬自己问了,魔姬们开始自己炫耀为城主的付出,拿她们亲手掠取的,家人的性命、朋友的贞洁、师门的存续……作为自己功绩。

这里面充斥的背叛、扭曲、以及另一群人的绝望,恍如地狱里的罗生门。

归海无名在一旁冷眼目睹这一切,既无羞愧,也无自豪,仿佛魔姬们的悲喜完全与他无关。

阴姬对这个魔头冷血程度的认知更上一层楼。

“城主大人,”她笑眯眯开口,明夸暗讽,“你有我们这么一群死心塌地的魔姬,应该感到高兴啊。”

“我为什么要高兴呢?”

归海无名反问。

“日升日落,云起云散,昨日她们心狠意绝,联合起来要杀我,今日屈服于我手段,才为我做事,明日呢?会不会明日手段失效,她们又要取我性命?”

“即便她们忠心不变,至多千年,命劫降下,也依然是一具枯骨,动心是情殇,结情是义债,我谈何高兴?”

阴姬错愕,她没想到归海无名会冷漠到这种地步,魔姬为他献出了全部,可他呢?却挑挑拣拣,一脸嫌弃的样子。

“我也是……义债么?”她喃喃。

归海无名自觉失言,上前抚慰,伸手碰肩,却被阴姬挣落。

“城主大人,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

阴姬背对告别,出奇地,那些原本只要城主一靠近,就会自动涌遍全身的害羞、动情、饥渴……全部都消失了。

就好像熊熊燃烧的恋爱脑,忽然被一盆冷水浇灭。

奇怪……药体和迷魂术效果不应该是永续的吗?阴姬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她懒得多想,回到凤鸾宫后,她愈发坚定了自己要尽快救出师父师妹,然后堂堂正正解决归海无名、洗刷耻辱罪孽的决心。

正邪不两立。

归海无名淫人妻女,破坏安宁,放纵门下豺狼虎豹掳掠,灭山门,覆社稷,祸乱天下,罪状罄竹难书。

上一次,她输在太自负了,当世剑仙、天眷长歌、时代的宠儿……太多赞誉令她不自觉翘起尾巴,乃至大家说:“西秦出了魔头,归海无名,横扫当世仙人”时。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欣喜若狂,心想总算有了个对手,能痛快比一场剑。

然后,痛快是痛快了,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她甚至还很庆幸,自己变成阴姬后极境修为尽失,否则天意城两个极境,世间根本就不会有人存在反抗的欲望。

第二十章 演员

之后数日,城主没有去找他的夫人,城主夫人也没去找她的城主,两人仿佛在闹冷战——可把薛白梦高兴坏了。

不过只有阴姬知道,她其实是在忙另一件事。

游荡在天意城“永安区”的大街上,车香满路,楼台并倚,笑语盈盈的美人四处展露风情,一到酉时,耳边便隐约听到高阁中传来的靡靡之音。

七国的覆灭铸就此处无与伦比的繁华,但在繁华光环之下,生而邪恶的浓疮,于奶白色的皮肤上滋生。

阴姬易容成了个姿色平平的女人,饱满的两团用布带裹住,柔艳的身材也藏进宽大的裙服内。

不过即便如此,短短一上午,她还是遇到了两次不怀好意的“袭击”。

前个以为她是那种傻白甜,想用蹩脚的迷魂术控制她,被她随手反制回去,催.眠成人型流浪狗去翻垃圾了。

后个想给她下药,但那难闻的药味儿酒水根本压不住,动动小拇指都知道用的什么劣质配方。她甚至懒得戳破,当面饮尽,在下药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扬长而去。

之后连续数日,阴姬都并未遇到“袭击”。

她猜测,前两拨应该都是城中某些团体势力,见她这个生面孔发出的试探,在她展示出一个老天意城人的基本素质后,对方便知难而退。

每天一大早,阴姬都会易容跑到外城区,闲逛到黄昏。

从这家酒楼逛到另一家酒楼,从那家茶馆走到另一家茶馆,每次都点半壶佳饮,四道菜,叫一个弹琵琶的清倌人,隐在角落里默默观察。

这样“游手好闲”到第五日,总算有条小鱼被她发现了。

那个女人隐藏很好,左佩城民令牌,腰系皮鞭,神情高傲冷漠,身穿几乎是男装形制的深灰大氅。好似她真是一个天意城里的普通女城民,家养三个男宠三个女宠那种。

但她的眼神,在阴姬细致观察下,还是暴露了真相。

当这个冷美人看到,有城民牵着自家娇艳乖顺的私奴上街,甚至当街欺辱戏弄时,会一瞬间流露出憎恨嫌恶的神色——这绝不是天意城女人会有的神情。

天意城的女人,要么同流合污,对此只有欣赏和跃跃欲试;要么是谁家的奴隶,眼中只有憧憬和羡慕;哪怕极少数,如此刻阴姬这般,两边都不沾的,也早已对此麻木。

她的愤恨,恰恰暴露了她是一个“外人”。

外人假借城民身份潜入,这是打算干什么?救人呗,阴姬用屁股想都能猜到。

天意城凶威赫赫,不知多少侠女圣女遭了毒手,有抓自然有救,有邪自然有正。

哪怕归海无名如今君临天下,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光明正大联络江湖,搞什么伏魔大会、诛邪联盟,但暗戳戳的营救行动,每天都在发生。

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负责城防与刑务的“罗刹”,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阴姬默默饮着酒水,时而不经意间,瞟向那潜入者的方向。

那人一走,阴姬立刻跟随,悄然尾行其后,直到探明潜入者居住的客栈,她才隐到暗中,又换了幅容貌。

这次,她参考二师妹六师妹和四师弟,捏了张清纯懵懂的脸,胸前的束带彻底松开,挺拔的酥胸在宽大裙袍下偷偷引人注目。

阴姬一进客栈,立马便感应到好几道,相当不怀好意的视线。

她假装来寻找姐姐的外地武者,故意装嫩,浑身上下透着那股初入江湖,莽撞不懂事的稚嫩,在天意城人眼中,这就和自己送上门儿的肉差不多。

果然,一夜还没住完,阴姬就又遇到了那种拙劣的诡计。

“呜……呜嘤……”

窗外传来小女孩儿的哭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听上去可怜至极。听位置,似乎正是外面的马房。

阴姬冷笑,她故意没管,果然没过多久,窗外又传来凄厉的哭叫,和店掌柜的咒骂。

“呜呜……”

“赔钱货!还敢告密?弄死你个不要脸的!白喂你好粥好饭了!”

“呜……掌柜的我没有……别打了……我没告诉她……呜求你别打了……”

“没有?没告诉她,她怎么住下了?臭不要脸的还撒谎!我今天就打死你!”

“掌柜饶命……饶命呀……啊——”

不大不小的争吵“刚好”能穿过柴房,被三楼这个表面实力刚破品的女侠“隐约”听到。

阴姬甚至还听到沉闷的殴打声,棍与皮肉相撞的重响,听得出是真打,不禁感慨这天意城是真够狠。

等了几秒,她自觉时机已到,装出愤怒焦躁的神情,施展轻功破窗而出,冲到马房那个即将被打死的女孩跟前。

“贼子住手!”

那掌柜见到她,吓得一抖,立马丢下棍子求饶。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只是在教训家奴啊!”

“刚才我好像听到……你们说,告密?”阴姬视线扫过二人。

掌柜不说话了,眉头微跳,仿佛他真隐藏了什么秘密。

小女孩深深低下头,喉咙嗫嚅着,眼神战战兢兢,一手欲擒故纵用得出神入化。

阴姬自然配合他们的表演,拿出丝绢、草药,温柔地给女孩疗伤,伴随女孩背部血肉模糊的伤口逐渐愈合,女孩眼神出现一丝软化。

“姐姐……我……”她欲言又止。

“臭婊.子!住嘴!”掌柜暴怒。

阴姬不耐烦点中掌柜哑穴,加速一下骗局的进度,果然,女孩见状,以为火候已到,拽了拽她胳膊,凑她耳边说:

“姐姐……你可以带我走吗……带我走……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

她假意心疼地答应,把女孩抱回房。

女孩关上门,又封紧窗户,随后开始跟阴姬讲述,什么什么时候,看到过她那个不存在的姐姐,以及什么什么时候,偷听到掌柜的秘密谈话。

这个故事编得细节详实,引人入胜,如果是真丢了姐姐的懵懂女侠,恐怕此刻已经被女孩话绕进去,深信不疑。

但阴姬根本没有姐姐,一切都是假的,她能清晰感觉出,伴随女孩的讲述,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正从女孩身上逸散出来,钻入她鼻腔。

从归海魔头那边学过大部分“妖术”的阴姬再了解不过——这是常见迷魂术的前置,一种让人思维变缓,更容易信任外界声音的香薰。

第二十一章 大平

迷魂术的核心,其实就是借用药物、迷香、功法等外部手段,令人陷入思维迟钝,容易接纳且信任外界信息的特殊状态。

再辅以语言、动作、触感、幻觉等内部刺激,引导人的潜意识,设下诸多暗示,扭曲人深埋心中的根本观念,从而达到自内向外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目的。

武者在达到“空物我,空欲虑,空神灵”的三空境界之前,对迷魂术基本没有抗性。

三空之后,大部分普通迷魂术会失效,只有精于此道的高手,才有办法绕过三空心境的净神凝意,继续操纵别人意识。

即便只算嫁衣功的舶来修为,阴姬依然比三空高两个大境界。

这种层次的迷魂术,对阴姬自然是无用的,她甚至还得竭力装出“被控制”的模样,把戏好好演下去。

很快。

在女孩眼中,大姐姐神色恍惚起来,表情逐渐呆滞,回应也越来越迟钝。

女孩心中窃喜,讲述的语气、声调,逐渐开始暗含某种规律,并偷偷调动真力,融入到音波中,使声音足够撩动人心。

“姐姐,很想要找到重要的姐姐,对吧?”

“是……”

“玉儿知道她的线索,玉儿能帮姐姐找到她,所以姐姐为了姐姐,必须要听玉儿的话,必须要服从玉儿的命令。”

“服从……命令……?”

“对,这是为了找到姐姐嘛,姐姐难道不想要见到最后的亲人了么?”

“我想……”

“那就对了,从现在开始,姐姐是玉儿的奴隶了。身为奴隶,姐姐只需要相信玉儿,听从玉儿,爱慕玉儿,臣服玉儿,信仰玉儿……”

相信,听从,爱慕,臣服,信仰。

越来越深刻、也越来越卑微的动词,构成直达深渊的台阶。

似乎每说一个词语,面前女人的明眸就浑浊一分,而她的表情,也伴随面前十一二岁少女的魅音,层次丰富地变化。

从亲切,到崇拜,再到依赖,又到敬畏,最后,变成对于心目中神灵的狂热。

女孩忽然一拍掌。“月姝听令。”

“是。”阴姬顺从地回答。

女孩大喜,再也掩饰不住兴奋,她激动大喊,“成了!主人我成了!主人快来呀!玉奴把她控制住了!”

话音刚落,刚还对女侠低三下四的掌柜冲入门内,先揉了揉女孩的头,同样掩饰不住喜色。

“干得漂亮!破了品的武者,还是极品巨.乳,等献给陈管事,又能换两颗长寿丹了。”

那尚且稚嫩的幼.女在掌柜手背蹭了蹭,一脸满足依恋神色,好似品尝到零食的幼猫。

“倒霉丫头,你就和你那姐姐,一起在献衣大会上团聚吧……”掌柜向阴姬伸出脏手。

恰在此刻,异变突起。

一道极细极小的破风声传到掌柜耳中,他微微发怔,有些莫名其妙,但下一刻,他手腕开始剧痛。

掌柜抬起手,这时他才惊惧发现,黝黑的腕关节处,有个极为细小的血洞,并且以血洞为圆心,犹如盛开牡丹般的青色花纹正不断向四周蔓延。

“百花谷……”他打了个冷颤。

世人皆知,天意城的“医圣”,是个吃化阳丹变作男子的百花谷医仙。

也是“医圣”让世人知道,百花谷不止擅长救人,更擅长杀人。

相隔最少一堵石墙,把半根银针打过来,针尖还比风声先至,这等深厚内力,最少也是宗师。

掌柜当即做出一个合格淫.贼的反应。

溜!

他连奴隶都懒得带,一眨眼就消失在原地,其姿势之熟练反应之迅速,不知已经干过多少次。

玉奴刚想蹭,就发现主人不见了,溜得干干净净,她立马傻眼。

很快,一熟一少两个声音,从门外由远及近。

“婉儿,你又冲动了。”

“师父莫劝我,徒儿心底自有计较,见死不救这种事,徒儿做不出来!”

“唉,你沉稳些吧,别害了你赵大哥。”

风铃轻响,阴姬白日跟踪那名深灰大氅的冷艳少女,带着一名娴雅丰满的熟.妇,推门而入。

少女伸手在阴姬眼前晃了晃,发现没反应,忍不住叹气,“可怜,再这样下去,干脆女子不到三空,都别出门了。”

“三空也不安全。”熟.妇忧虑道,“……算了,别说女子,男子都不安全。”

“狗日的天意城,狗日的归海无名。”少女咬牙切齿。

归海无名和他那狗日天意城出现之前,江湖多和平?多安宁?

比武点到为止,从不伤人性命,哪怕深仇大恨,也有武林名宿劝解,大家一起坐在几万两银子修建的清雅小筑里,吃着洞禾湖畔春天第一网红鲤烧出来的金粉鱼腩。

“婉儿少说两句吧。”熟.妇嗔怪,“先想想,这两个小姑娘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又解不了迷魂术。先把她们带出去,到时问问赵大哥和普心大师,谁有空喽。”

“会不会……”熟女面露难色。

少女当然知道自家师父想说什么,千言万语,不就是怕她引狼入室吗?但一来,她对自己伪装有自信,二来,她对自己功夫也有自信。

“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你多虑啦。大不了,咱们不带她回营地,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等赵大哥到。”

熟.妇想了想,觉得这处理还算妥当,也答应下少女的任性。

很快,二人租赁一辆马车,把装呆都快装睡过去的阴姬,以及大哭大闹的玉奴,全部送出城外,藏在一座草庐内等候。

等了足足半天,才总算等到少女口中的“赵大哥”。

“婉凝姑娘,淑莹姐,是这两个人吗?”

一个异常熟悉的男声自草庐外响起。

阴姬忽然激动。

“是啊,大平哥,我和师父刚救回来的,还热乎呢,嘿嘿。”

少女话音刚落,男人推门而入,闯进阴姬的眼眸内。

当年轻浮好赌的三师弟,如今已被生活重压成了父辈的样子,蓄了须,眉宇间多出几分成熟,几分沧桑。他腰间还佩着那个自己送给他的酒壶,只是没有酒味儿,全换成了提神醒脑的药茶。

“定邪破障,去!”

赵大平口念不知名心决,末尾朝阴姬眉心一指。

阴姬迅速装出从迷魂术中“清醒”的样子,懵懂眨眼,开口想和三师弟搭话。

“大……”

噗刺——

赵大平冷不丁抽剑,转瞬捅进阴姬心脏。

回头,他若无其事收剑归鞘,没有看阴姬一眼,只对身后目瞪口呆的二女解释:

“假的,是间谍,我随便念几句话做个手势,她自己就醒了。”

第二十二章 回忆

阴姬手捂心口,她胸部被刺穿,大量鲜血,从被剑气震碎的心脏中喷涌流出。

真力被三师弟留下的剑意所阻碍,无法修复心脏,反而在应激的自动运转中,逐步带走她仅剩的生机。

要死了吗?

最少也得把师父他们救出去才能死吧,这样子退场,真不甘心。

意识飞快消逝,思维越来越冻结,恍惚中,她甚至开始人生的走马灯,回忆从小到大那一幕幕画面。

高楼,西餐厅。

“彩礼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我不在乎钱,我只是想要个态度,看看你爱不爱我。”

模模糊糊的画面,一个瞧不清脸的女人在与她说话。

她试图去辨认,可下一秒,画面又破碎,转眼到了海边,手边放着一本癌症病历单。

她听到自己低声喃喃。

“鱼活着的意义就是不停吃饭、睡觉、长大,然后等期到了,和异配造个娃,让自己的娃代替自己无限循环。”

“我与这海中的鱼,到底有什么区别?”

悲怆袭来。

又一眨眼。

她来到这个世界,得知武夫、内功、真力、快意恩仇的江湖。

至今她仍记得,在发现自己有习武资质的瞬间,死气沉沉的她,好像一下子,又活过来了。

宛若新生。

“我要当剑仙!”

“我要御剑飞行!”

她重新确立心中了不得的目标,然后全力以赴努力着。

学剑简单,当剑仙却很难,世间那些陆地仙人,无一不是大气运大天赋集一身者,哪有那么容易?

她以刀耕火种般的毅力拼命习武,从一品到九品,艰苦破限,然后跑到苦寒绝地悟三空,三空一到,立马仗剑天涯,挑了一百三十三个人,把半个江湖得罪个遍,才终于成就武宗师。

更难的是通玄。开奇脉,修玄术,太唯心了,对她这种唯物主义者简直是种折磨。万幸她最终摸到一点尾巴,后续开灵台,凝皇念也很顺利。

可至皇境与仙境有天壤之别。

无数英豪卡死在那道天人关上。

她教出六个天才后辈,把逍遥派从无名小宗,养成威震天下的名门大宗,甚至敢与夫子宫一争大齐国教的地位,才汇集到足够气运。

两次重修,斩了六道心魔尸,苦尽甘来,才终于破开天人关,羽化登仙,一窥仙门。

仙门外是无数闪亮的繁星,似远似近,交连成阵,沐浴在光辉中,她的肉体迅速脱胎换骨。

她隐约明白了,群星就是生灵精气、与天地元气的根源。

光芒,以太力,引力……

后来身为顾长歌的她,一直在尝试,将星辰之力完美化用到自身。

她似乎成功了。

她不确定,因为从未有人开辟过,她只知道掌控星辰力量的自己很强,有其他仙人用不出的奥妙手段。

直到归海无名扬威天下,她才得知,对方将这个状态,称之为“极境”。

登峰造极,超凡入圣。

是为“极境”

之后——八大派终于醒悟,归海无名并不是普通仙人,是比仙人更可怕的东西,理论上,只有同样碾压其他仙人的逍遥派大师兄,才有和对方的一战之力。

而当时,她刚与六师妹修成正果,策划成亲,可为了这天下,为了扛在肩膀上的“责任”,也为了满足江湖与庙堂的期待。

她不得不放下私事,去挑战归海无名。

归海无名亦在绝巅应允。

然而交手后,她惊悚发现:自己飘了,自己把这一战想得过于轻松,自己根本就不是归海无名的对手。

归海无名对于极境的了解远比她要深刻,而更可怕的是……对方不仅修为通天,甚至还有强悍的迷魂术、血肉控制术,而对方后两者的成就,一点都不比武道低。

半是倔强、傲慢、不服输;半是不想辜负师妹和故人的期待。

她选择了以命换命的打法。

秘法:天人九衰——谢花冠,垢仙衣,尸秽臭,腐汗生……献祭仙人躯体的一切,换得诛戮仙人的力量。

剑技:无我无念——斩故我,斩情丝,斩宿慧,斩苦执……只有能斩断自我的剑,才能斩灭同为极境的归海无名。

秘法加身,一剑刺出,身体与魂灵都寸寸崩溃,她的记忆也中断于此处。

后来……

阴姬忽然头部剧痛。

并非是伤口,而更像是,灵魂被撕裂的那种生疼。

疼之后,就像蚂蚁在伤口爬似的,意识滋生难以忍耐的麻痒。

她几乎要难受叫出声。

伴随痛痒,好几幕诡异画面突兀浮现。

……

“你是白痴么?我明明是男人!?”

“是吗?可是长歌啊长歌,你这气到乃子一颤一颤的样子,真的很缺乏说服力啊。”

……

“宫廷玉液酒?奇变偶不变?天王盖地虎?”

“傻毕。”

……

“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呜,为什么非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非要让我痛苦?我活下去就是个错误!我恨你!我、唔——”

突兀地深吻,嘴唇湿湿的。

“闹够了吗?”

……

一点,一滴,一寸,一缕的记忆。

涌出的画面很少,可寥寥几幅,也足矣在阴姬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那是自己被归海魔头调校前的记忆吗?

奇变偶不变,他竟然在跟自己……对暗号?

所以,他也是穿越者?可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为什么在他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来自现代社会的痕迹?

——说真的,就连四师弟这个土生土长的土著,都比归海无名像穿越者。

好歹苏沫跟自己学得满嘴骚话。

想不通,越想越懵逼,阴姬思绪飞快运转,而伴随她大脑逐渐清醒,她的身体,似乎又能感觉到了。

完整的四肢,完整的头颅,乃至……完整的心脏。

我这是,复活?

阴姬手捂头,缓缓坐起,感觉脑子好乱。

为什么会复活?是城主留在她身上的暗招吗?还是她忘记了,自己曾修过某种秘法?

此刻,赵大平和二女正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距离慧眼如炬赵官人捅死“间谍”,才过了半分钟。

那对百花谷师徒看到重新坐起来的阴姬,吓得亡魂大冒。

“鬼啊——!!!”

赵大平猛然回头,脚底陡升一丝凉气。

“不可能,你凭什么还活着?”

天人化生?

不对!他也是天人!他的剑气能压制天人!更何况天人化生又不是起死回生,只能在死亡前恢复伤口!

那妖女刚刚明明死透了才对!

总不能……

真是鬼??

赵大平是个不信邪的人,他又拔出剑,准备多捅几下,积极试验,深度验证。

“停!”

阴姬猛然伸手。

片刻,手又缩,她苦笑:

“大平兄,你都不问问是敌是友,就直接杀的吗?”

第二十三章 赌圣

赵大平持剑横指,但并未刺出,显然,对方起死回生这一幕,带给他强烈的忌惮。

最起码,他不再把这个女人,当成一个普通的至皇境。

“姑娘从天意城中来,还装作被迷魂的少女,欺骗婉凝姑娘和淑莹姐,想混进我们内部。难不成,还能是友非敌吗?”赵大平出言相讥。

阴姬轻拍脑门,苦笑道:“是我孟浪了, 我怕你们不能接受我,所以想用这么个取巧的办法……”

赵大平一点都不信,剑指向脸,“如果姑娘根底清白,我们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何须用这种寒心手段?”

“我……”阴姬噎住。

这确实是最大的漏洞。

毕竟她不可能直说:我是城主夫人,心里很慌,怕自己假身份说服力不够,想谋求个“受害者”背景,令诸位更加信任我,同时满足自己一丢丢安全感。

那可太蠢了。

苦思冥想。

数秒后,阴姬幽幽道:

“如果……我根底不清白呢?”

不等赵大平回应,她继续自说自话,语出惊人,宛如彻底放弃治疗:

“对,我是天意城里被玩烂的婊.子,我是在主人控制下做了好多坏事,可现在,我,我悟了,也清醒了,我只想为过去自己犯的错赎罪。”

她抬头,眼中氤氲泪花,强作出开心的笑容:“算了,你们不接受我,我也能理解,杀掉我,或者扔我再回去就是,反正……我就是个婊.子命。”

赵大平皱紧眉头,深深注视着眼前流泪伤心的女子。

“从刚才起,我就有点奇怪,为什么我总看你觉得眼熟?”他冷不丁问,“我确定,绝对不是错觉,你的眼睛像我二师姐,你的鼻子和嘴像我六师妹,你的下巴和眉毛,像我四师弟。”

“唔……”

赵大平冷笑:“你的脸,是易容的吧?你见过我六师妹,二师姐,四师弟,这三个人,说明你地位不低。张口悔悟,闭口清醒,结果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叫我们怎么敢相信你?”

阴姬知道,这是对方要求她露出真面目,坦明身份了。

但坦明是不可能坦明的,以阴姬的名声,和过去做过的恶事,只要露出真面目,三师弟一定拼尽全力弄死自己。

她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复活第二次。

甭管是城主的后招,还是某种秘法,都一定有次数限制。

不过幸好,阴姬对此早有准备。

她走到梳妆镜前,用清水洗脸,浅层的易容洗净后,所露出的,是另一副虚假面庞。

从一开始,她就易容了两层。

“你是?”

赵大平面露异色,他总觉这张脸有几分熟悉。

“我叫洛熙,南凉洛家的人,之前被城主捉住,成了魔姬。我是你大师兄的朋友,以前还抱过你……在你九岁的时候。”阴姬感慨缅怀过去。

“怎么证明?”

“三十九年前,我去拜访逍遥派,留了不少东西,后山那座地神庙还是我出钱修的。你去石像下边挖,应该能找到我当年留下的金子。”

“我是说,你怎么证明,你清醒了。”赵大平捏紧剑茎,并未有一丝放松。

阴姬摇摇头,“没办法证明。”她平静道。

气氛再度下降到冰点。

赵大平提气架势,仙人真力在剑尖凝聚,“得罪了。”他决绝道,“你死后,我会代大师兄替你立墓。”

阴姬仿佛没看到那剑锋上的寒芒,她欣慰笑起来,温柔的目光没有一丝留恋。

“大平,你做得很对,没想到你能成长这么多,果断,冷静,也改掉了轻浮贪玩的毛病……这样我就放心了。”

——想必,就算我死掉,你和芷璇也一定能扛起大梁,救出大家吧?

这句话藏在心底,她没有说出去。

“你不怕死?”

赵大平皱眉。

“为什么要怕呢?对我这种人来说,死掉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如果不是还有放不下的事,我早就去死了。”

阴姬微笑回答,她的语气并没有难过,甚至有几分如释重负。

可惜这段话并不能打动赵大平,三师弟的剑还是冷酷刺来,恍惚中,她想起两人刚见面的那条人牙子巷。

“……真惨,两贯钱就被爹爹卖了,赌博害人不浅啊。”

将夜的街道,顾长歌把男童高高举到光下,借着夕阳,仔细观察小孩的骨骼、经络。

片刻后,他放下男童,中肯评价:“不错,是个好苗子。”

男孩警惕望向顾长歌,六岁这个年纪已经能懂得许多事情,他不知道什么是人贩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卖身契。

但他知道村里黄员外买了四十多个“干儿子”,都是养来打架,或者做重活的。黄员外暴虐,“干儿子”天天挨打,每天只有两碗稀粥。

他还知道,那个把他关禁闭的“牙头”,就是专门卖“干儿子”的。

“你叫什么名字?”

“赵……赵大平。”

“想学功夫吗?”

男孩摇摇头,顾长歌感到意外,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不想学功夫。

“为什么?”

“学了功夫……要……要打架,我不想打架……”

“还是个和平主义者。”顾长歌啧啧称奇,“那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赌!”一提这个,男孩就不困了,大大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爹说了!只要学成逢赌必赢的赌圣!就能有花不完的银子!”

顾长歌果断给牙头扔了五贯钱,“就他了。”回头,他郑重按住男孩肩膀,“不行,你必须跟我学武!”

“为什么!”

“因为不能让赌博残害下一代青少年儿童。”

就这样。

逍遥派多了个不情不愿的豆芽菜弟子,和整天拿内力炸蚂蚁窝的小哑巴一起,被顾长歌并称为“卧龙凤雏”。

很多年后,赵大平依然没放弃他的赌圣理想,可惜就跟他那输了老婆又输了儿子的爹一样,他手气霉得要死,几乎没赢过。

犹如一种宿命。

回忆中断,已经过去两个眨眼的工夫,可熟悉的穿胸剧痛并没有袭来。

阴姬疑惑相望,发现是那个叫“婉凝”的百花谷少女,拉住了赵大平胳膊。

“大平哥,我们就给她一次机会吧,你看她怪可怜的。”

少女楚楚动人哀求。

——很好笑,她没能打动三师弟,但她打动了一个陌生女人。

第二十四章 投名状

这百花谷女修显然与赵大平关系暧昧,在对待“婉凝姑娘”时,赵大平连对阴姬百分之一的狠劲儿都拿不出来。

两个人开始拉拉扯扯,纠缠在一起争吵。

“婉凝松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可是魔姬,是被归海魔头调校过的女人!!”

“那又怎么了……不也是被迷魂术控制的可怜人吗?”

“归海魔头的手段怎么能跟普通迷魂术相提并论?只要被那个魔头驯服过,这辈子都没回头路!木婉凝你理智点!世上没有清醒的魔姬,也不可能有!”

“可万一,这个姐姐就是第一个呢?如果搞明白这个姐姐清醒的原因,或许,就能救回我娘亲……”

名叫木婉凝的少女声音越来越小,她神色悲怆,仿佛想到什么无比绝望的画面。

赵大平一愣。

木婉凝擦干净泪,红着眼道歉,“大平哥我错了,我承认我有私心,我不想娘亲继续在那个男人床上犯贱,不想爹爹九泉之下无法瞑目。”

“可大平哥,万一呢?万一这是个机会呢?”

她干脆挡在阴姬跟前,用微微隆起的酥胸去接抵剑尖。

赵大平长叹,木婉凝这副作态,他当然不可能继续杀戮,唯有收剑归鞘,撂下句:

“罢了……等你见过被归海魔头抛弃的魔姬,你就会明白,她们的下场,没有救赎,只有万劫不复。”

木婉凝破涕为笑,柔柔撒娇,“谢谢大平哥~”

说罢,她转向阴姬,俏容骤冷。

“洛熙姑娘,虽然我叫大平哥留你一命,但你得明白,暂时我们还无法对你完全信任。”

“我能理解。”阴姬平静点头。

接着,木婉凝又道:“我们会请你帮忙,做一些事,但不会告诉你计划的全貌,更不会带你见义军的其他人,这一切,都是出于自我保护,你能接受吗?”

“当然能。”

倒不如说,木婉凝没有那么傻白甜,对自己保留戒心,这点令阴姬感到欣慰。

靠谱的三师弟,和也挺靠谱的弟媳妇……这对组合,不比自己这个不稳定炸弹有前途?

“你想纳投名状,正好,明晚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赵大平忽然道。

“什么?”

“明日亥时开始,子时之前,拖住罗刹,直到看见信号。”赵大平很冷淡地说出任务。

木婉凝一愣,她猛回头,忍不住惊疑发问:“大平哥!你确定?”

罗刹是天意城的禁军头领,修为不仅是地仙境,而且还是赵大平这种远超常人、手段繁多的地仙。

让“洛熙”一个至皇境去拖住罗刹,约等于叫她去死。

赵大平冷淡解释:“她是魔姬,死不了的,那群走狗还没胆子杀归海魔头的宠物。”

“可就算这样……”

“没关系,我去。”

阴姬打断木婉凝的话,她望向赵大平,目光温柔,好似母亲在凝视出息的孩子。

“大平,我有点事想对你说。”

“请讲。”

“掌门夫妇和老四老五关在甲字层天牢,暂且无事,老七……被城主夫人阴姬带走了,服了化阴丹,也中了魔气,不过暂且只是魔堕,还未被归海城主调校过。”

“你如果想救他们,我有一点点思路,可以作为参考……”

阴姬把自己想的,两个“天时、一个地利、一个人和”的机会,毫无保留,全部详尽告诉赵大平。

赵大平一言不发听着,末了点点头,“多谢。”

说罢,他没管阴姬,转去救另一位带来的迷魂术受害者,那个小女孩,“玉奴”。

兴许是觉得赵大平过于无情,因此对“洛熙”含有几分歉意,木婉凝偷偷把阴姬拉到草庐外,塞给她一堆丹药。

“大平哥人就这样,铁面无私。你……尽力吧,也不用太为难自己,哪怕跑了也不影响什么,毕竟你本来就是个意外因素。”

“他现在还赌钱么?”阴姬突然问。

“啊?”木婉凝一愣,“大平哥还赌钱?”

阴姬眉头舒展,美眸温柔似水,笑得越发欣慰,“不赌就好,这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

木婉凝无语。

这奇妙的老母亲即视感。

次日。

作别小环,又发令将七师妹关回天牢,阴姬独自来到约定好的伏击地点,在附近随意找了个酒家,点半壶烈酒,二斤牛肉,旁若无人豪饮,与周围精致的食客格格不入。

她并没有再易容成洛熙,而是易容成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只不过,即便她将胸部束起来,身材依然过于性感窈窕,一看便是女扮男装。

亥时刚到,远处便传来爆炸声,随后火光冲天,熊熊的烈火将西方白昼照亮,阴姬饮酒饮得更快了。

天空似有两道黑影,一闪而过,阴姬陡然掷出手中铁筷。

二人身形皆顿,其中一人堪堪避过,颇为诧异,而另一人,随手便将掷来的“暗器”捏住,他望向阴姬的位置。

饮下最后半碗酒,阴姬用袖子擦净嘴,缓缓提起搭在腿边的长剑,这是她最痛快的一刻。

烈酒,剑刃,血锈,恩仇……昔日的感觉,好像全都回来了。

半空中,罗刹拍拍身边女子后腰,随口命令:

“月奴,那人与你修为相当,去拦住她,别让她坏我事。”

“是主人

只穿一层纱衣、衣裙不整裸.露出大片肌肤的少女娇滴滴应。

罗刹向远处又飞了几息,蓦地,又是一根暗器射来,他不耐烦握住,定睛细看,却是他多年床宠头顶的发簪。

“有意思。”

他咧嘴笑,回头,果然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娘们儿。

只是她的气息已经提到半仙境界。

“你一个人就敢拦我?不怕死么。”罗刹饶有兴致。

对方扔掉手中不省人事的月奴,抬起头,轻浅一笑,眸中含有股执拗的决绝和自信,“怕什么?皇境杀地仙,我又不是没做过。”

“好大的口气!”

罗刹越来越喜欢这个不知名的女子,虽然还未见过真容,但光这股子战斗堆砌起来的自信和狠劲就足够有魅力了。

容貌在天意城反而不重要,毕竟这里最不缺给女子整容的手段。

哪怕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能在一千两的预算内,改造成娇艳美貌的伺奴。

“不错,再给我来点惊喜。”罗刹沙哑赞誉,“若你能撑过十招,我会考虑,让你来做我的大夫人。”

第二十五章 良配

城郊。

木婉凝撕掉脸上伪装,将马车内昏睡的女子抱出,没多久,林中便有人来接应。

“成了?”接头者惊喜,“不愧是你们,逍遥七子,果真个个都是人杰。”

“侥幸而已,还好天意城不重视,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木婉凝将怀中女子送出,迟疑几秒,又问道:“话说回来,这个姐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为什么你们这么在意?”

接头者也不隐瞒,“她是天意城初代设计者偃师的女儿,机缘巧合才沦落至此,这点连天意城都不知道。找到她爹,天意城内城所有机关暗道,尽在掌握。”

“原来如此……”木婉凝喃喃。

“赵先生呢?”接头者又问。

“之前爆炸惊动了战鬼,大平哥把他引走了。”

“赵先生一个人对付战鬼和罗刹?”接头者惊奇。

木婉凝更惊,“罗刹不是你们负责的吗?”

“没有,我们没见到人,等到信号就撤了。”接头者否认。

“……”

“……”

“赵先生不会出问题吧?”对方尴尬。

木婉凝扶着额,摇头道,“没什么,大平哥没问题,有问题是另一个……嗯,朋友。”

“也是人杰。”接头者赞誉。

送那群人离开后,木婉凝又在原地等了半个多时辰,这才遥遥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大平哥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朝这边飞来。

瞧那“洛熙姐姐”在大平哥怀里安睡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她鼻子有点酸,就连呼出的气,都带点酸溜溜。

“大平哥好贴心啊。”她飞过去,撅起嘴,“昨天还对人家洛熙姐喊打喊杀的。”

赵大平皱眉,“别说怪话了,过来看看,她状态不对劲。”

木婉凝不情不愿把脉,刚验半秒,眉头立刻皱住,“咦?这是……”

“怎么?”

“她应该活不过几天了,伤口和断掉的骨头都是其次,关键她经络里有股极其霸道的药力,在竭泽而渔地拿生机换修为,就算大平哥你用逍遥真力压住,稳住她不自爆,她也迟早会被药力抽死。”

木婉凝想了想,不确定道:“感觉……像是四师公的风格……”

她那天纵之才的“四师公”——如今天意城鼎鼎大名的医圣,最喜欢搞这种透支生机潜力的丹药,欣赏江湖人同归于尽的盛况。

用四师公的话说:毒药只能杀一人,是小道;补药却能杀两人,是大道;而真正的圣道,当属“补天残地缺”。

以救世之名,却可杀尽黎民苍生。

木婉凝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以慈悲为怀著称的百花谷,会出四师公这么个魔头人物,而且听师父说,在遇到归海无名之前,四师公她明明挺正常的……

——妈.的,都怪那狗日的归海无名。

日常骂一遍城主,木婉凝顿觉心情舒畅,就连躺在大平哥怀里的“洛熙”,都显得不是那么碍眼了。

“我试试吧。”她叹气,“至少,多吊住她几天命……”

赵大平默默点头,目光在扫过“洛熙”时,闪过一丝异色。

夜幕落。

天色明昧。

阴姬幽幽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辆颠簸的马车上,身上有浓郁的药味儿。

她伸出手,望着布满痂痕的胳膊,有些感慨,也有些失望。

……竟然没死吗?

……算了,或许是老天暗示自己,要帮三师弟再多做点事。

阴姬摸了摸脸,发现易容还在,赵大平这个正人君子果然没趁她之危,曝她的马甲。

身体又变成破破烂烂的样子,状态很不容乐观,不过,这种“破破烂烂”,比之前另一种意义上的“破破烂烂”要舒服多了,她不禁缅怀起,以前为成就宗师,四处挑战的日子。

当初也是这样,整天浑身是伤,可又过得很充实、很幸福,一点都不疼。

活在深宫中,做男人的宠物,哪有翱翔天地,做只自由自在的雄鹰快乐呢?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了无牵挂、孑然一身。

掀开赤色珠帘,阴姬探出头,前面并肩骑马,挨很紧的二人,立刻停止窃窃私语。

赵大平默默回头,眸光有些复杂,倒是那木婉凝,活泼打了个招呼。

“洛姐姐!你醒啦!是不是太颠屁股了?要不我们慢点儿?”

“我们这是去哪里?”阴姬四顾后问道。

“哦,我们去找普心大师,和其他大齐义军兄弟,我跟你讲,别看大平哥还是不说话,但他已经承认你了,不然也不会带你唔唔唔~

赵大平抄起酒壶塞木婉凝嘴里,无视对方幽怨的支支吾吾,轻描淡写道:“别听她瞎说,姑娘的伤,我们治不好,但或许普心大师能有办法。”

末罢,又画蛇添足解释句:“我并没有认为姑娘可信,魔姬不可能有清醒的。我只是不想让帮义军的人,弃尸荒野,寒大家心而已。”

“太好了。”阴姬开心道,“我可以多帮大平你做几件事了。”

赵大平一怔,没作任何回应。

马车径直驶入关内某座偏城,最终停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客栈前,客栈很小,连伙计都没几个。

阴姬伤重,无法自己烧水洗澡,只能由木婉凝照顾,偏偏这主又是个娇生惯养、不会照顾人的,那手法,疼得阴姬龇牙咧嘴。

第二天,稍微能下地,阴姬立马严词拒绝木婉凝的“照顾”。

“诶,大平哥,你看洛姐姐恢复这么快,是不是说明我照顾得还挺好的?”

赵大平无语点头,阴姬在后面苦笑。

“那大平哥,下次你受伤,不如就让我……”

“别!不用!”赵大平吓得一勒马,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赶紧宽慰,“没什么,我是说,我自己来就行。”

木婉凝也不是傻子,立马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小声嘀咕,“切……”

后座上,阴姬支起脑袋,轻轻笑着,她越看越觉得婉凝和三师弟是对良配,将来成了婚,肯定又甜又恩爱。

如果……如果能以长辈的名义,为他们主婚就好了……

可惜那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她这辈子都没资格以顾长歌的名义出现,更甭说相认。

他们心中的大师兄,是干净、正义、毫无瑕疵的。如奶玉一般清澈洁白,泛着温雅暖洋洋的清光。

而她,早已臭不可言,只剩下恶的残渣。

第二十六章 疑云

大抵是出于对“洛熙”的警惕,赵大平并未带“洛熙”见太多义军头目,只是在这座小客栈里,招来了最擅长治疗的普心和南海神尼。

二人皆是大齐义军高层,地位超然。

普心修为不高,但极擅长解迷魂术,就连夜王迷魂的女子,他也能助其清醒,只是颇为麻烦。

诊断时,普心很快便检查出阴姬身上的病症。

“姑娘,你神魂深处有一大片禁制,只是绝大部分解开了,若贫僧没猜错,你应该曾经记忆被人封印,最近刚刚恢复吧?”

阴姬瞳孔瞬间扩大,震撼于这人对于神魂意识之道的造诣,她肃然起敬,当即回应:

“大师猜得没错,我确实刚刚恢复记忆,但有三年的记忆一直无法恢复,其他记忆也细细碎碎的,似是而非。”

说罢,又小心翼翼追问:

“大师有办法彻底解开禁制吗?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或许,恢复那三年的记忆,她就能彻底摆脱归海无名的控制,不再变回那个糟糕的“阴姬”……

普心摇摇头,“做不到,那禁制很牢固,贫僧佛念无法动摇其分毫,想来,只有贫僧师父才能与这设禁者斗一斗。”

“您师父是……?”

普心呵呵一笑,“无名之辈,不足为人道尔。”明显是不想说。

阴姬再度失望,她叹气,转念又想:反正自己没几天好活了,那三年忘了就忘了吧,横竖也不会是什么好回忆。

多半是被归海无名各种调校、历尽玩弄和羞辱的桥段。

“洛熙姑娘。”普心忽然警示,“这禁制设得牢固,破开更难,不可能是你自己冲破的,你恢复记忆,一定是有人先帮你松动了禁制。”

阴姬越发迷惑,“可天意城中,谁会帮我呢……?”

普心端起木案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悠悠道:

“在贫僧印象中,能解开这禁制的,世上只有五个人。第一个是贫僧的师父;第二个是八百年前的瑶池仙子;第三个是迷魂术的发明者,妫素心;第四个是夜王;至于第五个……你可以当做不存在,因为正是给你设下禁制的人,天意城城主,归海无名。”

阴姬第一个怀疑起夜王,但又觉得不对劲,因为夜王没理由这么做,不然,他图什么?给城主添不痛快?

八百年前的仙子,估计早就遭遇命中横劫,身死魂灭了,也可以pass掉。

是普心师父的可能性也不大。

迷魂术发明者……这个人大概率是在天意城的,毕竟天意城迷魂术发展最鼎盛。阴姬猜测,估计就是他在动手,想通过自己达成什么目的。

至于城主,直接pass,自己设的禁制,自己再解开?有毛病?

“我的清醒,竟然大概率是别人设的局,真不敢置信……”阴姬苦笑。

普心为阴姬倒了一杯茶,也轻叹,“芸芸众生,谁不在局中呢?”

送别普心,接下来是南海神尼。

阴姬上次听说这个人时,尚还是逍遥派大师兄,只知对方是前前时代的高手、曾横行百年的一代魔女,后来大彻大悟,遁入空门,开始吃斋念佛,施医行善。

按年代推算,对方应该至少六百岁,可样貌上依然是个唇艳肤白的水嫩女子,及腰长的青丝绾成云髻,走路时,丰臀一扭一摆,娜娜婷婷,摇曳生姿。

仙人不朽,却并非不死,尽管身体永葆青春,但伴随年龄渐长,失去天命眷宠,气运散尽,会遭遇愈来愈多的“横祸”,直至身死道消。

大部分仙人都在六百余岁丧命,几乎没有仙人能活过千年。

神尼给阴姬把脉,只探了两下,就骤然抬头,目光微妙,直直盯着阴姬,半晌,她柔声道:“姑娘的伤势……”

“有救吗有救吗有救吗?神尼奶奶姐姐她有救吗?”木婉凝蹦蹦跳跳询问,活泼的样子娇憨可爱。

神尼眼色一寒,似乎对那声奶奶颇为不喜,这令阴姬感到有些古怪,六百岁的女人……还会在乎年龄吗?

“难。”却见神尼平静摇头,“药力不祛,病根是除不掉的。”

“怎么才能祛尽药力?”

“以极其高深的真力,硬逼出去,或者吞尽化掉。但这个‘极其高深’要求太高了,贫尼只能想到两个人。”

阴姬叹气,“并且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对么?”

神尼点头。

一旁的赵大平秒懂其意思,倒是木婉凝仍呆呆的,和古灵精怪的外表不同,似乎不大聪明。

“除此以外呢?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啊……解铃仍需系铃人,更精妙的办法,或许就只有这药的发明者知道了。”

发明者,医圣。

还是天意城。

“我不会回去的。”阴姬摇头坚定,“我宁愿死在为大平做事的路上,也不想回去,浑浑噩噩地苟延残喘。”

神尼面色古怪,“你这种魔姬……贫尼还是第一次见。”

话说,魔姬这种生物,不应该整天满脑子想着城主,做梦都在呢喃“城主大人焯我”,然后趴在归海无名脚边撅屁股献媚吗?

看不懂,是真看不懂。

作别神尼,客栈房间里,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如果不回到天意城的话,“洛熙”就要死了,面对这个事实,三人反应各异,互不相同。

阴姬是豁达解脱,毕竟,从意识到三师弟长大了,已经可以替她救出师父师妹,扛起大梁的那一刻起……她就始终有轻生的念头。

犯下错太多,既无力弥补,也羞愧难当,死亡是最逃避的办法,可也是最合适的办法。

木婉凝的表情是难过,她不希望阴姬死,也不希望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死。当然,除了“狗日的归海无名”。

至于,赵大平。

他心情最复杂,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洛熙”在故意求死。

身为魔姬,费这么大的劲,甚至不惜丢掉那条“属于城主大人”的性命,要么,她真清醒了,再要么,就是所图巨大。

原本天平偏向右边,可在阴姬的赴死表现下,哪怕不愿,赵大平也不得不承认,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在下意识逐渐信任“洛熙”。

他的理智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马车的轮辙兜兜转转。

日升月又明。

第三日,赵大平接待了另一批人,而去见他们之前,他忽然意有所指,对木婉凝说:

“你想看看被归海魔头抛弃的魔姬吗?”

木婉凝一愣,点头。

“嗯。”

第二十七章 内鬼

赵大平带木婉凝去见了一个女“人”——假如这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她的皮肤被自己撕烂了,浑身上下没有半块好肉,十根指甲,全部光秃秃的,鲜血不断从指尖流淌落地,直到此时,她嘴里都痛吟着难以辨认的音节,疯狂撕扯自己的胸部。

“哇!”木婉凝惊恐失措,“她!她在做什么?为什么不阻止她?”说罢,便想上前阻止血人自残。

赵大平却将她拦住,戚戚然道,“没用的,不要过去。”

“为什么?”

“因为,”阴姬回想起许多记忆,微微叹,主动站出来解释,“一旦被归海无名驯服,就不能受冷落太久,否则心中的思念和身体上的饥渴会不断积累,那种愈来愈强的庞大空虚抑郁感觉,会逐渐把人逼疯。”

木婉凝毛骨悚然,“可……那也应该阻止她伤害自己才对。”

“疼会让身体舒服一点,都这样了,让她过几天不那么难受的日子吧。”阴姬望向已经不成人形的“少女”,又叹气,“况且,你觉得她现在还能感觉到疼吗?”

木婉凝彻底不说话,开始消化这堪称恐怖的一幕,和背后扭曲阴暗的现实。

她喃喃,“所以……一旦变成魔姬,就只有不断堕落下去,取悦那个男人,犯贱争宠。怪不得大平哥说,魔姬下场只有万劫不复。”

“屈服给归海魔头后,身体和灵魂双重被诱惑,怀念那种足以令一切追求失去意义的极致幸福感;而且只要忤逆反抗归海魔头,就会煎熬痛苦,面临难以想象的负面情绪,直至发自内心地顺从他……这是从前辈嘴里,说出来至关重要的,身为魔姬的感觉。”

赵大平熟练为房间点上一柱熏香,这香气具有安神的效果,他回头,望向“洛熙”,淡淡道:“所以我很难相信,竟然会有魔姬能摆脱那种枷锁,表露出……清醒。”

“我的情况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阴姬摇头。

细细想来,她的症状的确比其他魔姬轻很多,只是单纯地思念城主,依赖城主,以及一靠近对方,就忍不住产生那种,小绒.布球的本能反应。

就像被男朋友调校开发透的恋爱脑小女生一样……

“这个理由太烂了。”赵大平忍不住吐槽。

阴姬自己也笑,“的确。”

顿了顿,她睁大湿润的眸子,认真道:

“大平,我确实有可能还不清醒,我的清醒说不定只是我以为我清醒了……你千万不要相信我,如果我有异常,立刻动手把我杀掉。”

赵大平假装没听见最后那句。

救出偃师女儿,似乎只是义军的初步计划,在关内边地休息了四五天,大平就又驱车又返回天意城南郊,只是这次,附近多了许多其他营帐。

将夜,赵大平独自找到“洛熙”,神色凝重道:

“洛熙小姐,这次依然需要你帮忙,同样,也依然是上次的规则。你只需要像其他诱饵一样,在兴平区制造足够多混乱,吸引城卫的注意力。”

“好。”

阴姬点头。

意料之中的任务,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就算她叛变了,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失。

大平的安排,并未受感情所碍,天衣无缝,这令阴姬深感欣慰。

只是……

注意到大平酒壶中装满药酒,腰间系着药味扑鼻的香囊,阴姬瞬间明白,这次大平的任务,一定是最危险的。

或许,这一次后,他们就再没机会相见了。

“大平……”

阴姬神色复杂呢喃,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摸三师弟的脸。

可惜,她并没能成功,探出的手半途就被三师弟捏住,赵大平第一次露出迷惑,“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阴姬抽出手,低头黯然,轻声道,“不管怎样,大平,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谢你吉言。”

赵大平木头似道谢,说罢,他风风火火离去,走到门口,却忽然回身。

“说起来很怪,你刚才令我想起一个人。”

“谁?”阴姬心一紧,强装笑意,半掩饰半试探,“把你拉扯大的大师兄吗?”

“不,你像我娘。”赵大平语气古怪。

“……”

“她被我爹卖给牙头的时候,也是这么看着我,还想摸我脸。”赵大平微微皱眉,揉了揉阴姬和老母不约而同想碰的地方,寻思手感也不咋滴。

“噗哈哈哈~”阴姬被逗笑。

她这一笑,赵大平脸色有些挂不住,尴尬道,“下次别了,不吉利,就好像你马上要永远离开我们一样。”

“知道啦我的小祖宗”阴姬难得心情好到开玩笑。

……

入夜。

阴姬按照三师弟的安排就位,信号一起,她便开始找无人的铺子放火,顺便打劫路过的城卫。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劲。

来管她的人,太弱了,连个皇境都没有,就好像天意城提前知道虚实,早已把人调到真正主攻的方向。

阴姬心一沉……计划暴露了,三师弟会不会有危险?

本就是抓心理盲区,趁罗刹和战鬼外出追凶,取巧的偷袭攻击,一旦敌人有所准备,后果不堪设想。

义军的力量,和天意城正面对上,不亚于以卵击石。

心怀强烈的忧虑和担心,阴姬朝城中所有闹出动静的位置搜索而去。得亏她运气好,第二个就撞上主战场,不然等找到,黄花菜都凉了。

定睛一看,果然,潜入的义军已经被罗刹战鬼带人包了个圆乎,最糟糕的是,三师弟还不在此处,只有一个南海神尼在跟罗刹过招,剩余的人苦苦支撑,被战鬼锁住逃路。

事急从权,也顾不得暴露身份,阴姬直接唤醒本命剑,“嫁衣功”全力运转,半空抓住青剑朝战鬼猛攻过去。

“走!”

喝斥一声提醒义军溃众,她已抱上必死的决心,以命抢攻下,短暂拦住战鬼的动作,令木婉凝师徒等少数高手趁机突出包围圈。

可剩下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逃命时被一一斩杀当场。

战鬼也反应过来,虎目一亮,忍不住称赞:“好功夫!好内力!”

似乎是见猎心喜,他并未直接用修为碾压,而是以同境真力,拿阴姬试起了招。

这种猫戏老鼠的态度令阴姬深感耻辱,偏偏又毫无办法,只得勉力应对。

她能感觉到,罗刹那边真力波动已然停息下来,估计是与神尼分出了胜负。

焦急之下,她不免露出几个破绽,被战鬼敏锐抓住,一掌打伤在地上。

阴姬正想艰难起身,战鬼也正想追击,此时,却听罗刹幽幽的声音响:

“城主夫人,玩得还开心吗?”

阴姬心一惊,下意识掩饰: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罗刹流露一丝无奈,“夫人,没必要装了,这里没外人。”

什么?没外人?

同样留下来断后的神尼死了吗?

阴姬愕然朝罗刹望去,却看到,刚与罗刹“打得火热”的南海神尼,静静站立在罗刹身后。

刹那间,阴姬血压拉满

她全明白了!

第二十八章 施威

六百岁的女人不会在意年龄——可恋爱中的女人在意。

从最开始,他们就在等一个机会,放走那些高手,好开启下一步将计就计,所以阴姬得手才那么轻松。

义军对天意城是透明的,天意城压根就是在拿大齐义军钓鱼,钓出更多反抗势力,一举歼灭。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赵大平信任的“好前辈”——神尼奶奶。

阴姬欲哭无泪,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她抿唇。

罗刹挪开视线,有些尴尬,“那天你扮男人,和你交手两招,我就发现了,那套魔功太特殊,除了城主,就只有被嫁接功力的你有。”

所以……当初她才能“侥幸”在罗刹手下留一命……

阴姬越发感觉,自己被人看穿像筛子一样。

“诶!原来她真是城主夫人吗?”战鬼后知后觉惊呼,挠了挠头,“夫人,没想到你还挺强的,改天再一起打架!”

“……”

“……”

突兀的沉默。

秋风袭来,一叶花瓣打在阴姬脸上,阴姬愕然拈住,猛地想起什么,朝风吹拂的方向扭头。

漫天残花凋落成雨,露水折射彩幻月光,浮离灯火下,一个阴柔纤瘦的男人闲庭信步,踏花走来。

他腰间和木婉凝相似,系有一个针匣,既是医具,也是机关武器。仅剩十步的时候,阴姬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味,神色逐渐开始恍惚。

“参见城主夫人。”

好听的儒雅声音将阴姬惊醒。

医圣拱手,弯腰行了个半礼,他打量的目光很礼貌,比罗刹要守规矩。

阴姬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罗刹,医圣,战鬼,神尼,这么多仙人凑在一起,难道……

“接下来,就是等那逍遥老三赴约而至,合力一起捕杀了。”

神尼微冷的声音,确定了阴姬的猜测。

罗刹合扇,点头道:“的确。不过城主有令,逍遥门人,一律尽量活捉,否则也用不到这么多布置。”

话毕,罗刹忽然望向阴姬,“话说回来,这令,还是夫人手持皇天一念,代城主传的。”

阴姬表情茫然,她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件事,不过,本身她记忆就不完整,忘掉什么也很正常。

让她不太敢置信的是……皇天一念是归海无名的爱枪,也是城主信物,平时都放在祭庙里,宝贵得很。

她竟然敢去偷皇天一念,假传城主口谕,只能说,胆儿挺肥。

这要被发现,肯定要遭“教训”得,没半个月别想下床……

唉,三师弟啊三师弟。

师兄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正忧虑着,忽然长秋宫的方向,烧起了熊熊火焰。

医圣等人皆脸色剧变。

罗刹一把抓住神尼,气急败坏:“你不是说他来偷玉玺,偷完就找你会和吗?”

神尼愣了会儿,低头喃喃:“他竟然连我都不相信……”

阴姬也微怔,随后反应过来,心中狂喜,三师弟果然没让她失望,把内鬼耍了个遍。

可很快,她笑容僵住了。

因为她突然明白,早已戒酒的三师弟,走时突然带一壶酒的用意。

三师弟知道,自己真正可能会对上的是归海无名,而面对归海无名,他没有丝毫胜算,只能在死前喝一壶酒,了却心愿。

这是他的浪漫,也是赌徒的决绝。

盘旋升天的木灰揪紧每一个人的心。

不知谁先开始的,反正每个人,都在朝长秋宫拼命赶路。

罗刹先到,看见已成废墟的长秋宫,顿时心凉了半截儿,再看到远处被砸开的城主府库,剩下半截儿也降至冰点。

医圣放出一只青鸟,那青鸟绕府库盘旋一圈,又回到医圣肩膀,在他耳边吱吱喳喳叫。

听完鸟语,医圣忍俊不禁,“还好,丢的东西不多。”

罗刹长松口气。

“——但每件都够诛你九族。”

“噶。”罗刹眼一黑,差点抽抽过去,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准备好相亲相爱一家人集体去阎王殿报道吧。

这时,阴姬姗姗来迟,罗刹一看见阴姬,仿佛看到救命的稻草。

“城主夫人,恳请您在城主面前帮忙求情几句,微臣日后必有重谢!”

医圣笑了笑,也来凑热闹:“还有本公子,烦请夫人美言几句。”

阴姬表情复杂,有事“城主夫人”,没事“那个婊.子”,这群人,真是……

她才懒得帮这群人求情,况且再说了,她求情有用吗?她算什么呀,一个城主眼中的玩物罢了。

罗刹忽然跌倒在地,堂堂八尺男儿竟然腿软成两根面条,阴姬朝罗刹那凸鱼眼盯着的方向望去,原来不知何时——长秋宫的废墟前,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负手而立,似在观赏这漫天飘舞的烟灰。

他转身,眼中看不出悲喜,也近乎没有表情,只有目光落在阴姬上时,眸间才蕴起一丝温度。

“城主大人恕罪!”

罗刹硬着头皮冲过去跪地磕头。

“微臣以为,内城有城主您坐镇,他们不敢的啊!”

“所以?”归海无名声音并不冷,只是平淡得令人发慌。

罗刹瞬间面无血色,声颤道:“臣……臣知错了!恳请城主再给臣个机会!”

归海无名闻言,微微叹息,眼中闪过失望,他自言自语:“如果连我都得亲自捉贼,那要你这个城尉,到底有什么用呢?”

罗刹身一抖,忽然发疯般朝远处逃遁,可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像被戳了个小洞的气球似的,迅速干瘪下去。

几乎无重量的人皮缓缓飘落,这诡异的一幕看得阴姬毛骨悚然。

“左相。”归海无名轻唤。

“诺!”阴影中传出苍老的人声。

“换个罗刹。”

“是!”

罗刹的人皮被自己影子吞没,犹如沉进深海,彻底消失无踪。

阴姬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随后,归海无名望向她,她惊了一跳,下意识去摸胳膊,确定自己没变成一张人皮。

“傻丫头,又跑去哪儿野了?”归海无名仿佛没看到阴姬的害怕。

医圣在一旁笑起来,调侃道:“夫人最近兴致大起,混在义军里玩扮演游戏呢。”

“还是一样调皮。”归海无名摇摇头,转身走向后山。

这时阴姬忽然惊恐发现,她身体又失去控制,自动跟在魔头身后。

待到桃林深处,归海无名忽然驻足,阴姬也一瞬间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她下意识想逃,可归海无名下一句话,令她手脚僵定。

“那姓赵的蟊贼的确有几分狠劲,把罗刹耍弄在鼓掌间,就连义军主力都是他的诱饵。”归海无名回头,笑意盈盈,“你猜,他现在如何了?”

第二十九章 替身

“他……死了吗?”

浓烈的悲伤感,恐慌感,怅然若失,就像被刺骨的冰水淹没。

死亡,这是最可能的结局,罗刹在归海无名面前连一招都走不出,如果换成与罗刹不相上下的三师弟呢?

想不出一点点活命的可能性。

正邪不两立,旷日已久的对抗,逝去了那么多人,竖起了那么多墓碑……为什么,我这个早该入土的人,还不去死?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欲望,强烈想要坦白的欲望。

不再伪装,也不再矛盾,取回那个名字,横眉冷对这命中注定的宿敌,然后,如三师弟一般,以卵击石。

——可就在她握紧剑的时候,归海无名下一句话,又把她心情过山车似的推到高点。

“赵大平很狡猾,来去非常果断,我连他影子都没摸到。”

“呼……”

绷紧的肌肉骤然放松,阴姬心中涌起强烈喜悦的情绪。

可刚才那股——玉石俱焚的莽劲儿,又一下子泄了,收不回来。

归海无名孤身走进药园,似在药丛中翻找什么,嘴上道:“不过,我借助他偷去的某样东西,给他施了咒毒,他现在肯定生不如死。”

“……”

“给。”

归海无名刨出一根奇形怪状的植物,转身递向阴姬。

“这是?”阴姬迷惑,下意识接住。

结果城主冷不丁的话令她浑身一颤,失手将怪植摔落。

“这是咒毒的解药,找医圣去炼,我懒得开炉。”归海无名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说着最惊人的话。

阴姬俯身弯腰去捡,用动作掩饰慌乱,她心中紧张,也惊疑不定,忍不住小心翼翼试探:

“城主……是要我拿解药去威胁赵大平吗?”

“随你。”归海无名甩掉手上的泥土,又去泉水边洗了遍手,“扮演也好,逗他们也罢,娘子玩得开心就是。”

“谢、谢谢。”阴姬心乱如麻,她越来越感觉,归海无名不对劲,无论是对她的态度,还是对逍遥派的态度,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可转念一想,归海无名杀罗刹,只用了一个眼神,或许,他这番举动其实压根就没什么意义,仅仅只是单纯的……蔑视。

他可以随手让敌人生不如死。

也可以随手治好敌人。

叛逆也好,反抗也罢,归海无名都不在乎,反正他的实力可以压服世间一切,这一点,他早已用天意城君临天下证明过。

——那他内心到底在乎什么?

阴姬忽然有些好奇。

“天要热了。”归海无名遥望日头,微微出神,“估计今年,能是个雨水充沛的丰年。”

阴姬讶异,“城主还关心地里刨食的农民?”

“什么话。”归海无名失笑,“难道娘子更想看到民间年年遭灾,饿殍满地,世间只剩下一群孤苦伶仃的仙人,在绝巅上乱斗吗?”

“不,我只是……”

只是惊奇你这个大魔王竟然还有哀民生多艰的时候。

阴姬吐吐舌,故意没说下半句话,惹得归海无名伸手笑打。

“娘子越来越调皮了。”他眉眼弯弯,神态轻松。

……

应付完归海无名,阴姬手捧那株珍贵的药植,来到医圣府邸。

出乎意料,医圣的园林中并未种满药草,反而养了各种各样的小宠物,三条腿的金蝉,长尾巴的兔子,长恶魔翅膀的人……嗯???

等等,人??

阴姬吓得后退一步,果然医圣又在研究奇奇怪怪的东西。

听见侍女禀报,医圣匆忙来迎接,手中还抓着只幼猫,在强行给猫咪喂丹。

那丹药一入口,幼猫痛苦“喵呜”一声,随后身体迅速膨胀,浑身鼓起磐石般坚硬粗犷的肌肉,伸爪就把假山打碎,赫然已达到破限实力,成为一只功夫狸花。

一时间,阴姬满肚子的槽,不知从何吐起。

她压了压跳脱的心绪,把药植递上,努力令声音正经说:“医圣大人,城主命我找你炼一炉消解咒毒的丹药。”

“小事,等我半个时辰。”医圣毫不拖沓,接过药植就转身回房。

走到行廊时,他忽然回头:“乾儿,如果城主夫人觉得无趣,就带她去药房看看,兴许有能用上的。”

“是,主人~”那叫乾儿的侍女俏皮笑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听闻这话,阴姬也有些好奇,药房都摆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药物。

于是医圣一走,阴姬立刻便表示,想去药房看看,乾儿张口应允,随后将阴姬引到一个面积广阔却又十分逼仄的堂屋内。

逼仄是因为屋内摆满了陈设台,每个陈设台上都展示有一种独特的丹药。

“这些都是主人呕心沥血的作品~”乾儿娇憨可爱地叉腰得意。

“作品?这么多?”阴姬惊讶。

但惊讶之余,她也有些好奇,为什么绝大部分丹药听都没听过?

她随手拿起一瓶紫色丹药,看到介绍,忽然秒懂,为什么这些“作品”都藉藉无名了。

【十牛之力丹:长出十根伸缩变幻自如的牛牛,但是每根牛牛都有自己的雷点和性.癖。】

“……”

绷不住了,吃下去以后牛牛打架是吧?

什么奇葩丹药。

她向前几步,又捡起另一瓶,果然,这瓶更奇葩。

【神尾丹:长出一根对战斗颇有助益的小尾巴,但是尾巴会暴露服丹者的潜意识想法。】

“尾巴对战斗能有什么助益,明明是长出个弱点好吗?”阴姬忍不住吐槽。

“是指那种‘战斗’。”背后的乾儿幽幽补充。

“……”阴姬无语。

她继续在展示台间寻找,期待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然并卵,这里的丹药,基本都是【十牛之力丹】这种调调。

一个没什么卵用的效果,搭配一个十分严重的副作用。

很难想象,城主在收到医圣“作品”,然后绞尽脑汁从中挑选有用丹药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医圣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

蓦地,阴姬在某个展示台前驻足,她阅读效果说明的双眸先是迷惑,而后瞪大,嘴唇也开始发紫,仿佛联想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

【替身丹:与目标媒介一起服用后,外表、神魂、意识,皆可变成目标,受丹者会认为自己是目标本身,并拥有目标的记忆。】

“这药……”阴姬右手微微发抖。

乾儿见状,捂嘴笑着解释:“夫人想多啦,这个才是最鸡肋的,因为媒介需要目标三魂七魄中任意一灵的碎片,都能拿到这个了,何须还用替身隔靴搔痒呢?直接迷魂目标不是更好吗?”

“受丹者没有自我辨认的办法吗?”阴姬强忍住内心动摇,佯装自然问。

“当然有,这也是替身丹最大的漏洞。”乾儿叹气,“记忆、外表能变幻,但修为可没法变,说到底也只能创造一个酷似白月光的床.宠罢了。”

“如果大梦醒来,觉得自己是仙人,却没有仙境修为,想必再笨的人也会意识到不对劲吧?”

第三十章 义军

替身,替身。

阴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其实不是顾长歌呢?

会不会,她只是被人用“替身丹”类似的手段,塞进了顾长歌的记忆,以及顾长歌的神魂波动,作为针对城主的一颗棋子……

如果她不是顾长歌,很多问题反而解释得清了。

为什么城主从不怀疑她已经清醒?因为在城主眼底,她根本没别的身份,一直就是阴姬——那个深深爱上城主,心甘情愿做他爱奴的失忆少女。

魔堕是她心甘情愿的,所以城主对她和对别的魔姬不一样。

她没学过逍遥功法,甚至没练过武,修为全靠城主赐功,所以才会连逍遥引都记不得,连经络都找不到。

“头好痛……”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有关神魂记忆的禁制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普心弄错了,那根本不是封印记忆的禁制,而是……嫁接记忆手段留下的痕迹?

阴姬越来越搞不明白。

她不敢深想,更不敢细细推敲,“我是谁”这个问题就像某种漩涡,不断吞噬她的理性和动力。

拿到咒毒解药,阴姬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儿。

但捱不过医圣孜孜不倦推销他那些被城主毙掉、根本没用的破丹药。

她只好随意拿了一点作为敷衍,之后便紧赶慢赶,朝约定好的会合地点追去。

到达之后,果然人去楼空,早就撤退了,而且根本没人给她留个信。

即便心中早有预料,也能理解三师弟对自己的戒备,但她还是有些失望。

沮丧的情绪,在心底不断滋生。

要放弃吗……?

可仅凭自己一个人,或者三师弟一个人,肯定救不出师父他们。

更何况,三师弟现在中了咒毒,肯定生不如死。

阴姬忽然想到一个找到三师弟他们的办法,但这个办法一想出来她就感到无语。

假内鬼,还要靠真内鬼,才能找到组织什么的,这可真是……

虽然很丢脸,但也只有这一条思路。她找到南海神尼,叙说想回到义军中,神尼虽然答应,但表情敷衍中透着一丝不耐烦,就好像打发调皮捣蛋的小孩。

“夫人贪玩不要紧,但务必别干扰贫尼的正事。”

阴姬忙点头。

数日后,神尼带阴姬来到她所知道的接头地点,似乎经过上次的事,义军警惕许多,拐了七八道坎才找到核心驻地。

看到三师弟的时候,阴姬心疼得差点哭出来,这何止是生不如死,已经没有人样了好吗?城主那个混蛋……

“坐。”

赵大平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冷静,可那张肿胀且布满浓疮的脸,凄惨非常,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潇洒。

当着神尼面,阴姬不好拿出解药,只得沉默坐着,听那老叛徒和三师弟对话。

“……丢下你们,并非我本意,只是半途中忽然醒悟,天意城早有察觉,所以我临时换成了第二套计划。”

“太多义士死了,我也差点折在那儿,早知如此,就应该更谨慎点行事。”神尼假惺惺感伤。

“无妨,目的已经达到,四块玉玺在我们手中,短时间内,归海无名聚不了那天下气运,复国仍有希望。”

“赵师侄应该不只拿到了玉玺吧?”

神尼眯起眼试探。

“的确,我还拿到了罗盘,本想用它找前往极境的路,可惜……极境似乎比你我想象中复杂。所以我换了个思路,用它来找二师姐,以及大师兄。”

“啊?”

“诶?”

神尼愕然,一旁装闷葫芦的阴姬也惊讶叫出声。

“我活不了多久。”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大平语气很平静,“大齐义军需要主心骨,夫子宫青黄不接,那几个新君子都不够格,能替我的,只有二师姐和大师兄。”

“顾长歌还活着?”神尼眼神诧异。

“嗯,指针会动,不可能指的是尸体,那自然是活着的。”提起这件事,赵大平身体渐渐放松,就好像什么沉重的担子,终于可以从他的肩膀卸下。

“大师兄既然还在,那以后的事,不用我担心什么。”他低下头,用袖子擦净嘴角刚流出的血。

神尼依然费解,“可,顾长歌既然活着,事态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为何他还不出面?”

“不知道,应该是在暗中研究打败归海无名的办法吧。”

……确实研究了,不过战场在床上,然后还频频惨败,被狂暴的征服者灌成泡芙。

回想那些三师弟觉得大师兄正励精图治的时光,实际她在被城主透得喵喵叫……莫名的羞愧感。

“你怎么了?”赵大平注意到阴姬的异样。

阴姬苦笑扶额,“没……有点头疼。”她暗骂自己无聊,怎么老想那种事,真是欠…了。

何况……自己真的是顾长歌吗?

又开始纠结,无用且病态地纠结,阴姬强行压下那些烦躁思绪,试图说服自己:我不是顾长歌还能是谁呢?

就算不是,现在也只能是……

神尼与三师弟寒暄几句,便以去帮其他人治伤的名义,起身告退。

房间里,只留下阴姬和赵大平独处。

神尼一走,阴姬立刻取出解咒毒的丹药,摆到三师弟面前,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这是什么?”赵大平问。

“解药……解你身上咒毒的。”阴姬低垂着头,面色有些发红。

她想了很多借口,可每个借口都很羞耻。

“归海无名下的毒,应该只有归海无名能解吧?”赵大平满腹狐疑,“你怎么弄到的解药。”

“他给的……”

“他为什么愿意给你?”

“因为那混蛋想摸我腿,故意让我抱个东西没法阻止……”阴姬面色潮红,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她又气又羞,眉宇间旖旎媚色几乎掩盖不住。

赵大平若有所思。

他取出丹药,直接仰头咽下,霎时,他身上的毒疮全部一扫而空,肿胀也渐渐消退。

“竟然是真药?”赵大平不敢置信喃喃。

他望向阴姬,心底越发搞不懂,眼前这个女人的来路和目的。

阴姬见赵大平已恢复最佳状态,也顾不得突兀,赶紧扯神尼底裤:

“大平!你一定要相信我!神尼这个人有问题!她就是内奸啊!”

赵大平表情依然平淡,他静静望着阴姬,一丝不苟,一动不动。

良久,他幽幽道:

“洛姑娘还记得,你是跟着谁来的吗?”

阴姬语塞。

“如果她是内鬼,那么,能说动她心甘情愿带你来到这里,还让她笃定绝无被揭发风险的你,又是什么身份?”

第三十一章 撮合

赵大平怀疑其实没错,哪怕阴姬自己站在赵大平的位置上,都一定会怀疑自己。

可她还是委屈,有种很矫情的委屈,忍辱负重,为三师弟搞来丹药,连一句好话都没,换了据点,甚至都没人告诉她。

“你不信我,那就算了,大不了,我一个人去救他们……”阴姬委屈巴巴起身,抿紧下唇,独自站在窗边生闷气。

“你想救谁?”赵大平疑惑。

“顾长歌的师父、师娘,逍遥派那些人,还有关在天牢里的江湖义士,我都想救,不行吗?我没资格救他们吗?”阴姬有些埋怨道。

“你口气倒不小。”赵大平失笑,“竟然想把整个天牢一锅端了,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底气。”

“要你管。”

微嗔的小女儿娇态,看得赵大平微微出神。

可惜……这是魔姬,是归海魔头的女人。

他收回视线,想了想,沉吟道:“我不可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怀疑之前出力颇多的人。不过,多谢提醒,我会警惕的。”

“你!”

阴姬急得要死,她红着眼,“你如果实在信不过我,把我们两个都当内鬼抓起来不行吗?”

“没有由头和证据就胡乱抓人,会让下边人人自危,也会让功臣寒心的。”

“赵大平!你看我!”阴姬忽然轻喝,待吸引来赵大平目光,她缓缓解去腰间绦带,水似的青纱襦裙从两肩滑下。

惊鸿一瞥间,赵大平只看到妖艳魔纹点缀的大片雪白肌肤,和意料之外颇为保守的内衣,他第一次神色惊慌,脸红扭开头。

“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他心脏狂跳。

阴姬的脸也像火烧似的,但她被逼到没办法了,只好出此下策。此刻,唯有硬着头皮,继续自辩:

“如果我在骗你,如果我没有清醒,我不可能在城主以外的人面前脱掉外衣。既然你了解,就应该明白,魔姬不可能做这种事……”

赵大平忽然沉默,良久,他叹气,“是。”

“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相信。”

“神尼真的有问题,快点拿下她吧,希望,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阴姬语气有些不确定,她并不知道天意城具体的计划,也许这条鱼还要再钓一会儿,再也许,此刻已经是收网的时候。

赵大平哭笑不得,“我知道了,我会准备的,但洛姑娘——您能先把衣服穿好么?”

阴姬微怔,她低头,脸迅速泛红,装作若无其事“哦”了声,然后窸窸窣窣穿回外衣。

不过就在她系绦带的时候,大门被“嘭”一下撞开,满面笑容的木婉凝提着食盒走入。

进门后,木婉凝怔住,她看了看阴姬凌乱还未彻底穿好的衣裙,又看了看赵大平咒毒祛除、此刻有些发红的脸颊。

顿时,她感觉自己头顶好青,好绿,颜色是辣么地健康。

“你……你们……是在双.修治病吗……?”她喉咙僵硬。

阴姬率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把衣服整平,走过去轻轻抓住木婉凝,想解释清楚。

“木姑娘,你听我说,其实,我只是在向大平兄证明我不是内奸。”

“证明的方法就是陪大平哥睡觉?”木婉凝一脸崩溃动摇。

“没有,我只是脱了外衣……”

“你都脱衣服了,一会儿你们要干嘛我简直不敢想。”木婉凝越想越脸红,下意识脑补“洛熙”和大平哥抱在一起的画面,莫名地——还有点刺激。

“不是,我……”眼看越解释越乱,肉眼可见要把这弟媳妇儿弄没,阴姬也急了,下意识开口:“我对男人不可能有兴趣的,你别误会……”

这句话一出,木婉凝和赵大平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木婉凝更是打个激灵,吓得挣脱开阴姬的手。

场面再度尴尬,就在这时,赵大平咳了咳,十分平静说道:

“婉凝姑娘,不要误会,我跟洛姑娘没有那种关系。”

“跟你也没有。”

——这一句话简直比阴姬十句虎狼之词带给木婉凝的打击都要重,木婉凝如遭雷击,明亮的杏眸逐渐泛起水光。

食盒脱手坠地,她抽泣着离去。

阴姬呆了,“你干嘛啊。”

“什么干嘛?”

“你媳妇没了。”

“哦。”

“我刚祝你们百年好合!”

阴姬此刻的心情就像那撮合失败的媒婆长辈,三分抱怨,三分恨铁不成钢,以及四分不理解。

她复杂凝望赵大平,忽然又想起,大平这孩子从小就直,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琢磨当赌圣,这情感阅历……唉算了,不能指望他。

虽然她也不多吧,但她好歹也是差点就有老婆、并且当过别人老婆的人了。

怎么着也比这个三师弟强。

“大平,你给我透个底,你对木姑娘到底是什么看法?”阴姬还是不想看到二人彼此错过。

赵大平奇怪盯了阴姬一眼,或许是疑惑,一个外人为什么对自己和婉凝姑娘的情感生活这么上心。

迟疑几秒,他还是诚实答:

“婉凝是个天真的好姑娘,而我注定会与归海魔头斗到死,我不想她跟着我,一起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你傻呀,”阴姬痛心疾首,“这种自我感动式的拒绝,最后只能害人害己。出来习武走江湖的人,谁不想快意恩仇?有谁是图安安稳稳的?”

“再说了,她都已经搭上你这贼船了,难道还能再下去吗?”

赵大平脸上露出一丝局促,“话虽如此,可木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你小子。”见他这样,阴姬忽然明悟,“该不会是你小处男对亲密关系有种本能的畏惧心理,所以躺在舒适区,不敢更进一步吧?”

“啊?什么意思?”赵大平心想这个洛姑娘怎么跟大师兄说话一个调调。

总讲些令人云里雾里的词。

“不行,我今天非得把你们撮合了,尽一尽长辈的职责!”阴姬一咬牙,心想今天就是拼着尊严不要,也得把三师弟这个媳妇儿给说回来。

“?”

赵大平突然感到一丝不妙。

等等,你到底想干嘛?还有什么长辈?

可惜他刚升起阻止的念头,阴姬就重重拍住他肩膀,双目闪烁老妈子的光辉,语气毋容置疑道:“你别管,神尼交给你,婉凝交给我,咱俩一人一个,各施所长!”

说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窗而出,朝木婉凝泪奔的方向追去。

赵大平无语凝视被“洛姑娘”撞出的破洞。

怎么连这点也跟大师兄一样,激动起来就不喜欢走门。

要不你俩结婚吧?

第三十二章 诈胡

木婉凝坐在石台边,身后是涓涓流淌的小溪,水流声悦耳——可惜溪水是淡绿的,溪边有芬芳的小花——可惜花草也是绿的。

就连黄蜂采蜜这颇有意境的一幕,在木婉凝心底也变成见异思迁的渣男昆虫在耍流氓,少女鸟语花香的内心,仿佛一下子灰暗起来。

喜欢是一种很甜蜜的情绪,甜蜜到如剧毒一般会令人失魂落魄。

很小时候,师祖就劝告她,不要动心,不要去喜欢,因为在师祖眼中,那个从小乖乖女的“四师公”就是爱上了天意城皇帝,才被他影响,堕落至此。

师祖对此痛心疾首,觉得男人简直就是女人的毒药。

每个男人都是上天派来引诱女人堕落的恶魔。

可木婉凝却觉得,不是这样的,至少大平哥不是,大平哥心中总是充满“大义”,做事向来井井有条。

他的眼睛很少关注儿女私情,即便自己刻意在他面前展露魅力,他也只会认真直视自己的眼眸。

他是个完美的男人,完美符合木婉凝对“丈夫”这一角色的幻想,正直、强大、理性、禁欲、彬彬有礼。

就好像男人喜欢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洁处女,姑娘们当然也有“圣人”情节。

可大平哥那样的圣人,竟然在魔姬的挑逗下脸红了……这是木婉凝第一个破防的地方。

当然,最破防的其实还是后来那句话。

“跟你也没有。”

一句话把她的暗恋摔在地上,一句话让她这份少女怀春变成可笑优伶。“圣人”的圣,如今天理循环,报应到了自己头上。

她终于明白——并非每颗漂亮的种子,都一定会为她盛开。

“婉凝姑娘?婉凝姑娘?”

洛熙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木婉凝懒得搭理,以前她觉得洛熙可怜,看到腐烂的魔姬后,这份可怜又多了几分敬意,毕竟对方是冒着如此悲哀下场来帮助义军。

可现在……呵呵。

死狐狸精。

她才不信那些白痴借口呢,当她是小孩子吗?好歹她也是宗师了,虽然文宗师没有武宗师那么能打,可小小年纪达到这个地步,放眼整个江湖都足够令人惊叹。

从小到大,类似“天才”的赞誉,就没在她耳边缺席过。

然而——那个臭女人靠近后的第一句话,就令木婉凝无法淡定。

“你这样会失去他的。”阴姬笑着告诫,“像他那样的男人,绝对不会主动推进与女孩子的关系,礼貌就是他的枷锁。你别扭,他只会离你更远。”

木婉凝气鼓鼓撅嘴,“跟我有什么关系,失去了才好。”

“真的吗?其实我觉得他挺不错,谢谢你成全我们……”

“诶你!”

木婉凝气急回头,恰迎上阴姬笑靥如花的俏容,她这才一下子意识到:对方是在诈自己。

“傻姑娘。”

阴姬怜惜揉了揉木婉凝的头发,小丫头并未阻止,只是噘着嘴,一副又傻又可爱的赌气样。

那股想让她和三师弟修成正果的欲望更强烈了。

为什么呢?她自己也在思考。或许,目睹这些亲人的幸福,可以冲淡一些她愧疚和自责的阴霾。

“你要是想和大平水到渠成的话,我教你个法子。”阴姬突发奇想。

“什么?”

“跟他打赌。”

“打赌?”

“对呀~”

阴姬温柔捏了捏木婉凝的脸颊,这个动作令木婉凝想起自己的娘亲,鼻尖忽然酸楚。

“他赌性很重的,肯定忍不住,到时赌赢了,你就邀他陪你饮酒,然后假装喝醉,靠在他身上,冲他撒娇……”

“哈?”木婉凝震惊,“这这这这!这不是倒贴吗!”

“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有什么倒贴的。”

木婉凝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可是,我师父说了,姑娘家太主动,会被男人看轻,吃干抹净不负责任……”

“你觉得大平他是不负责的男人吗?”阴姬反问。

木婉凝愣了一下。

阴姬拍拍木婉凝肩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要因人制宜呀,妹妹,大平的问题在于他想太多了,也就是太负责了,这时候,恰恰需要姑娘家主动给机会,否则会越推越远。”

“多谢洛姐姐指教……”木婉凝犹豫了一下,又问:“可我要是赌输了呢?”

“放心吧。”阴姬拍酥胸保证,“不会输的,你不可能比他还倒霉。”

此时,木婉凝也渐渐冷静下来,吃醋的情绪在阴姬安抚下悄然退潮,稚嫩的理性重新占领智商高地。

“洛熙姐,你为什么要教我?你和大平哥,刚才真的没发生什么吗?”

阴姬感到好笑,她把刚才的事解释一遍,果然这次,木婉凝听进去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大平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少女消沉的目光很快被雀跃所取代。

溪水不绿了,花草也是姹紫嫣红,恣恣春意的盎然与洒脱,在少女诗样的情怀中飘弥。

“谢谢洛姐姐!”木婉凝在阴姬脸上亲了一口。

阴姬手摸脸颊,有些发愣,咦,这算是……不小心牛了师弟吗?

寥寥几句哄好弟媳妇,阴姬又匆匆赶去前堂,打算看眼三师弟有没有听她的劝告,先把神尼给控制住。

前脚刚至,后脚一股可怖的气息就在不远处爆发,阴姬定睛细看,是三师弟与神尼,正于众人面前对峙。

“逍遥派的小子,说话之前请三思,你为何凭空污贫尼清白?”

南海神尼俏容冷若冰霜,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她倩目微红,倔强的神情中夹杂丝丝委屈,如此模样,令场上义军信了大半。

夫子宫的前任老夫子出来打哈哈,试图声援神尼,“赵贤侄,咳,南海菩萨不远万里,来助我们成事,这份心岂是天意城妖人能有?切不可亲者痛仇者快,寒了诸位义士的心啊。”

赵大平丝毫不受影响,也并未拔出手中的剑,他那俨如骄阳般的眼眸,炯炯锐利,仿佛能直刺入人内心深处。

“三个人,罗刹,战鬼,甚至医圣,这是针对杀我的陷阱,但天意城如何确定我会去那里?神尼前辈,给所有人不同的计划中,只有给你的计划,是我会偷秦国玉玺,然后回去接应。”

神尼面色大变,她没想到赵大平竟然真在这儿留了一手,当即取出佛尘,想要突围远遁。

可下一秒,她就听到,那位老夫子疑惑地:“赵贤侄,什么意思,大家知道的计划不都一样吗?”

赵大平忍俊不禁,“确实一样。但心里有鬼的人,可不敢这么确定。”

众人目光再度向神尼汇聚,随后便注意到她手中武器,和走到一半的架势。

刹那间,真相昭然,观者震惊的震惊,拿兵器的拿兵器,场面陷入混乱。

喧嚣的叫喊中,赵大平直视神尼,目光微微失望:

“没错,我诈你的。”

第三十三章 信任

神尼彻底怔住,她无法理解,既然赵大平没有在计划上留暗手,那为什么他会笃定地怀疑自己?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赶来的阴姬。

双目猛然瞪大,充满不敢置信,闪烁不定的眸光仿佛在呐喊:城主夫人,为什么?为什么啊?

都说了不要干扰正事,你献祭我是个什么操作?

你都不怕城主大人责罚的吗?

神尼只感到窒息,万万没想到,她隐藏这么深,这么好,骗得绝大部分义军信任,结果被城主夫人玩笑一般给卖了。

果然跟传闻中一样——这位城主夫人性格古怪乖戾、刻薄骄横、令人捉摸不定。

她深吸气,直面赵大平,此刻也不再掩饰,冷冷道:

“你们非要与城主作对,贫尼我能有什么办法?如今七国平定,四海安宁,乖乖做个小民不好吗?”

“正是正,邪是邪,正邪不两立,况且归海无名与整个天下为敌,铸就无数杀孽血债,你一句话,就想让我们放下?”

神尼讥讽:“很难放下吗?狮相门和御龙坛斗了那么多年,彼此血债无数,如今不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一齐针对起了城主?”

赵大平忽然无言。

“我看呐你们是放不下那良田万亩,放不下那锦衣玉食,放不下那飘在云端金枝玉叶的生活。什么正邪不两立,还不都是为了钱权名望,咱们一路货色,谁寒碜谁啊

眼见面前那老实巴交的逍遥门人被自己问住,南海神尼直接嘲讽全开,眉飞色舞,姿态言语皆轻佻邪戾,哪还有一丝之前身为避世高人的清贵之态。

赵大平嘴笨,刚打算思考如何反驳,微微走神,就发现那南海神尼陡然消失在原地。

他猛回头,果然,电光火石间,神尼已朝那刚刚赶到、尚处于懵逼中的木婉清冲去。

素洁的细手化掌为爪,直接抓向木婉凝脖子,竟是打算一招重伤这个小丫头,挟制对方逃亡。

可此时,木婉凝旁边的城主夫人,忽然不要命似的出手,硬要与她对上一招。

神尼吓得差点炸毛。

我滴妈。

城主夫人?你在干什么啊城主夫人?

幸好这一招并未用全力,即便二人掌力相撞也只是让城主夫人受了不轻的内伤,并不足以杀掉至皇境。

她本以为这没什么,可下一秒,城主夫人竟然内息动荡,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原本欺霜赛雪的肌肤也开始鼓胀发黑。

一瞬间,神尼反应过来……那霸道丹毒夫人竟然还没解!只是自个压着!

神尼麻了,也绝望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偏偏她还不能走。如果让城主知道她一掌打死了夫人,那她的下场,最好也是削成人棍。

本来她都已经放弃,准备束手就擒,可这时候,赵大平竟然停止追击她,转而先去处理内息动荡的城主夫人……

神尼觉得这几秒钟真是比一辈子都精彩,她当然也不客气,趁赵大平放弃追击的机会扬长而去,一路上,她苦思冥想,但怎么都想不通,最后,神尼放弃了思考。

这个世界一定有哪里出问题了,嗯……是我吗?

阿巴阿巴。

赵大平抱住瘫软倒地的“洛熙”,帮其调理好内息,重新压制住丹毒,对方急促的心跳才渐渐缓和。

“谢、谢谢。”阴姬脸上仍留一抹因为心脏重负而泛起的红晕。

木婉凝看着二人,莫名地,心情又开始酸溜溜,但一来她好像习惯了,二来,她也知道“洛熙姐姐”是为了救自己。

如果她刚才被南海神尼抓住,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木婉凝注意到,“洛熙姐姐”对大平哥似乎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也根本不抵触亲密。

哪怕刚发生过“拥抱”这种足以被斥责轻薄的姿势,“洛熙姐姐”依然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好像,她压根没把大平哥当男人,亦或把自己当女人似的……

反倒是大平哥,表情有些不自然,显然他无法忽略少妇裙下曼妙饱满的曲线。

木婉凝悄悄叹了口气,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种绿油油的感觉,源头很可能并非出在洛熙姐姐身上,而是出在她的大平哥身上……

让她吃醋的不是某个暧昧动作,而是大平哥那略显异常的反应。

他没把自己当女人,但他把洛熙姐当女人。

凭什么?

木婉凝既委屈又不服气,难道我胸不大吗?难道我不够漂亮吗?

她低头,突然丧气,好吧,胸确实差得有点多。

不过漂亮这点,她自觉不差洛熙姐多少,只是洛熙姐气质上有股那种,很诱惑的女人味儿。

……或许是被野蛮男人滋润开发透的缘故,反正一颦一笑,都令木婉凝觉得,洛熙姐好烧,带着种欲求不满娇艳欲滴的风韵。

难道自己败在这上面?

木婉凝愈发挫败,莫名地,她佛起来,心想:漂亮妖艳的大姐姐连我都喜欢,更何况男人呢?

算了,还是和姐姐贴贴吧。

赵大平和阴姬并未注意到木婉凝的奇怪神色,二位都是老成正经的人,压住丹毒后,很快便一齐商量起后续问题。

言谈间,赵大平俨然对“洛熙”有了基本的信任,这份信任是建立在理性上的。

从逻辑角度考虑,天意城没有必要安排一个内鬼,去顶掉之前已经深获信任的内鬼,这不合常理。

所以尽管“魔姬”叛变这件事骇人听闻,也非常离谱,但抛去所有逻辑不合理的解释,“洛熙真在帮他们”,是唯一留下来,符合推理的“真相”。

“神尼这一走,大齐义军高手便有些匮乏,只有军中兵壮还算充足,可惜驻扎在齐地,无法调动到西秦境内。”赵大平为阴姬解释现状,顺手在泥地画出简单的小地图。

“撤退吧。”阴姬看了一会儿,建议道:“你们已经暴露了,我的表现,估计也会被神尼告到城主口中,接下来战鬼肯定全力搜捕你们,没那么好混过去。”

“难。”赵大平叹气,“大家都是凭一腔热血汇集到一起,有些是为了家国忠义,有些是为了救出家人,这一退,退的不止是位置,还有人心。”

“人心散了,也总比大家死了强。你既然偷到了玉玺,那就徐徐图之,七国气运有四在你手中,现在急的是想奉天讨封的天意城,不是咱们。”

“那下一步呢?”赵大平下意识询问,问罢才恍惚惊觉,自从大师兄消失以来,他第一次将难题抛给别人,展露出犹豫渴望依靠的一面。

阴姬并未辜负他的“渴望”。

她思考数秒,轻轻在土堆一指,语气带着那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去这里,天意城势力辐射不到山中,先联络附近义军,等到夏末入秋,天意城准备献衣大会,我们突然袭击。”

第三十四章 路途

瘦矮的骏马在乡间土路上奔驰,骑马的美丽女子互相嬉笑打闹。

“洛熙姐!快还我!不许看!”

“哈?求我呀!”

不远处,骑骡负剑的男人默默注视这一幕,眸中浮起温暖的笑意。

前头抢书的娇艳女子闹累了,忽然调马回身,朝后面那不紧不慢的骡子奔去。

“吁~”马蹄渐停,阴姬拍了拍晒到发红的脸颊,和赵大平并齐慢行。

“天要黑了,大平,我们今晚得找个村子住宿,还需要补充些清水和食物。”她笑着征求意见。

“嗯。”赵大平越来越习惯“洛熙”的安排。

起初,他还有些不适应,或者说习惯性怀疑“洛熙”能不能做好。

但日子渐久,他慢慢发现,“洛熙”简直就像他刻意模仿的大师兄一样,总能考虑周到,也总会去认真考虑,和她在一起,并不需要为她担忧什么。

与之相比,木婉凝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当然她年纪本就稚嫩。

洛熙可是与大师兄同时代的人物,或许这周到与稳重,本就是她被大师兄潜移默化的吧。

很快,阴姬循复杂的羊肠小道,找到一处官路附近的村落。

七国之乱后,由于连年征战,庙堂超发,私铸屡禁不止,各地的铜钱体系早已崩溃。本地人倾向于以物易物,而外地人到此,能作货币的只有银子和丝绢布匹。

阴姬不得不以溢几倍的价格,购买来些黍饼,以及一些淡酒——这是在长途旅行下,最不容易腐坏的净水。

说来好笑,修行者,也是要吃饭的,甚至吃更多。毕竟世间的修炼体系基本都是以武入道。

在开奇脉通玄意之前,宗师并没有什么特别超乎常理的手段,只是更快、更强、内力更深厚,武道臻至化境,招数再无破绽。

除非是如赵大平这种彻底脱胎换骨的地仙,才能餐风饮露,肉身不老不朽。

阴姬和木婉凝两人吃得都不少,约等于四五个成年男子的饭量,而这已经是武者中饭量较小的,若换成六师妹……

啧。

恐怕没到目的地,几人就得卖艺赚钱了。

路中补给时,阴姬发现一件令她有些迷惑的事,越靠近天意城,这些山村里的乡民反而越洋溢喜色,越离开西秦境内,反而看到越多人口凋敝、饿殍遍野的惨象。

晚间吃饭时阴姬提起此事,木婉凝一脸愤怒。

“因为狗日的归海无名,把咱们的地钱粮都抢过去,然后假惺惺分了!”

看到赵大平十分淡然的神色,她拍拍脑袋,忽然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你们逍遥派没这烦恼,你们人尽皆知的穷。”

阴姬尴尬笑,她这个大师兄,确实对钱财商业不在行,再加上逍遥派不是什么悠久门派,积蓄极少,弟子吃穿用度一直不算宽裕。

就比方说,为什么是逍遥七子,不是逍遥二十子?三十子呢?

因为再多师父养不起……

后来老四长大,贪图享受,搞了不少歪脑筋,却也令逍遥派增加许多进项,如此她才敢继续收徒。

阴姬拍拍木婉凝香肩安慰,“别气啦,换个思路,就当归海无名替你们做了件好事呢?”

“好个头哦,根本就是强盗。”木婉凝不开心嘟囔。

吃罢饭,各自回房,月明星稀。

等到后半夜,阴姬哄睡木婉凝,忽然有些心堵,主动推开隔壁赵大平的房门。

赵大平正在床上打坐,修炼内功,仙人是没有强制性睡眠需要的,不过绝大部分仙人依照习惯,依然会保持成仙前的生活规律。

如赵大平这般废寝忘食修炼的仙人,反而比较特殊。

阴姬猜测,或许是天意城给他压力太大了,他神经一直绷紧,根本睡不着。

“大平……”

听到这声熟悉又温柔的轻唤,赵大平忽然气乱了刹那,他稳住内息,等待片刻,才平静道:

“洛姑娘深更半夜有何事?”

“我想不通。”阴姬直接坐到床上,就贴在赵大平腿边,但她并未察觉,专注于自己的“困惑”。

赵大平心一动,“难道洛姑娘是在纠结晚上分地那些话?”

“对。”阴姬有些内疚,“我觉得那是好事。甚至有些影响到对城主的态度,我觉得不对劲,想找你说说。”

赵大平失笑,只觉“洛姑娘”这纠结既天真又傻得可爱。

“我也觉得那是好事,但这代表不了什么。洛姑娘你和归海无名相处更久,你觉得,他会在意无关人死活吗?”

“不会。”阴姬果断摇头。

这点她很确定,归海无名对不在乎之人的态度……甚至都不能说自私。

他是冷漠,彻彻底底的冷漠,惩戒犯错的魔姬,面对这些与他有肌肤之亲女人的哭喊,他眼都不眨。

数万人死在他面前,他只当遇见了一条河。

他根本不在乎,也觉得无趣,就仿佛他虽然身体在这个世上,但他的心,一直游离在世外。

像归海无名这种人,说他分地是为了做好事?是为了让被兼并土地的农民吃上饭?恐怕他自己都要发笑。

“洛姑娘的困惑,让我想起,大师兄教给我的道理。”赵大平缓缓开口,“我当时问他,侠应该论心还是论迹。”

“……”阴姬突然想起来了,她默默捂脸,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被师弟拿自己说过的话教育。

“大师兄给我说了一个例子,他问我,沉迷杀人的嗜血魔头,机缘巧合下杀的每个人都是十恶不赦的罪徒,这个人,算好人还是坏人?”

“我猜是坏人。”阴姬叹气。

“嗯。大师兄给我的解释是:假如仅看结果好坏就评价善恶,最终一定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因为不可能总是那么地‘机缘巧合’。”

“受教啦,大平师父。”阴姬微微弯腰,俏皮地行了个楚礼。

继续闲聊,阴姬问起三师弟这几年的遭遇,果然是历尽了艰苦,才戒掉恶习,养成如今沉稳像以前她的性子。

阴姬越品越觉心疼,她不在的时候,二师妹是个哑巴,还只懂练剑,四师弟纯属添乱,有他还不如没他,小五小六小七全靠不住。

整个师门全凭三师弟和师父扛着,足足六年,肯定吃了好多苦。

她眼神愈来愈柔和,盯得赵大平有些刺麻。

天都半亮,阴姬这才惊觉得赶紧回去,匆忙告退,赵大平的目光盯着那开了又复关的木门,怔怔许久,才收回视线。

四天后。

三人到了南境连绵山脉深处——越国义军的大本营。

第三十五章 传闻

接待三人的是越国义军首领——前越国皇室的六皇子,刘协。

他身材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相貌平庸,却幽默风趣,谈吐不俗,有股独特的魅力。

同在此处的,还有来相谈的楚国义军首领,纣雄。

对纣雄这个长胡子矮汉,阴姬印象不深,反倒是他侄子纣羽,格外令人难忘。

纣羽身材极尽魁梧壮硕,足足两米四的身高完全就是个巨人,他浑身着亮银色具装重甲,没戴头盔,从酒坛粗的手臂能看出甲胄下是怎样强壮的肌肉,远远望去,活像一台小高达。

他手持三米长铁枪,枪杆足有阴姬两个手腕粗,往那儿一站,叔侄二人立马变成全场目光的焦点。

纣羽似也颇享受这种被仰望注视的感觉,他神情倨傲,微微扬起头,灼灼虎目无论看谁都只有睥睨和不屑。

据阴姬所知,这个人极度傲慢自负,在其他义军都还只是暗中活动的时候,他就敢打出反天意城旗号,引来战鬼数次围剿。

最神奇的是每一次他都打赢了,以前阴姬不太懂为什么,现在看到真人,她瞬间恍悟,这玩意儿往军阵里一丢,就像鸡圈里开进去一台推土机。

纣羽是纣雄的底气,席谈间,纣雄神色轻松,隐隐占据主动。

而纣羽似乎一直很想插话,表达欲十足,但每次都被纣雄一个眼神,给瞪下去。

到最后,他干脆懒得再听,神游天外,目光在两位姑娘身上打转。

赵大平捉到空,向纣雄和刘协等人说明了献衣大会前夕的空子,以及“洛熙”粗制的计划。

不过为了避免过多麻烦,他没说消息来源于叛变魔姬,只说是自己通过特殊渠道,意外了解到的。

看得出,刘协和纣雄都心动了。

“若能把整个天牢一锅端下来,拯救天下义士,全江湖的气运,都尽归我身啊。”刘协痴痴喃喃。

气运,这是个玄而又玄的概念,并没有实体,却又好像无处不在。

冥冥中有气运的人,诸事顺利,艰险时总有贵人相助,得意忘形时也有敢谏者当头棒喝。

似乎天生的,有些人就是会得到更多帮助,就是会被更多人诚心以待,包括平常的运气,都比一般人好。

过天人关也是如此,斩尸、悟道,险而又险,缺乏气运带来的诸多巧合,缺少有缘人点拨、醍醐灌顶,一辈子都会卡在那道关上。

阴姬个人理解——气运就是冥冥中众生的人心与期望,即“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顺众生而为,自然如有神助,处处是释放善意的人;逆众生而行,人人都盼着你失败,自然诸事不顺。

相比刘协这个前朝皇子,纣雄并不关心气运,更关心实际利益。

“天意城关押那些侠客义士,定然已经对天意城恨之入骨,可以为我们所用。”纣雄微微眯起眼。

纣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叔父,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就劫个狱?不如,咱们一口气破城,财宝美女全抢走,再放把火烧了,气死那归海小贼。”

“胡闹。”纣雄气得吹胡子瞪眼,合着人赵先生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清啊。“竖子!你以为天意城是村里的鸟窝,你想掏就掏?”

他痛心疾首,“如果真有那么容易,六国义军就不会失败那么多次,丢掉那么多义士性命了!”

“那是因为你们人不行,还喜欢内斗。”纣羽小声嘟囔。

可惜,像他这么大的个头,胸腔是常人三倍大,说是嘟囔,其实声音洪亮到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竖子!你!”纣雄气得拍案。

眼看叔侄二人要闹别扭,上演一番真人快打家庭版,刘协赶紧站起身劝阻,笑着打哈哈:

“老友,年轻人有志气冲劲是好事,生什么气啊。还有羽贤侄,这是养你长大的叔父,你怎么能气他呢?快道个歉吧,没有他,你早就死在楚国皇宫了。”

纣羽闷闷道歉,但语气明显不岔。

不远处,阴姬几人默默注视这一幕,两位大人神态都很严肃,只有小朋友木婉凝在偷笑,还凑到阴姬耳边,开玩笑说:

“洛熙姐姐,都说楚人‘沐猴而冠’,如今可算见识到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叔侄二人,说着说着就能打起来。”

“嘘——”

阴姬用眼神暗示,小声点,人家听得见。

果然,下一秒,纣羽狠狠瞪过来,怒容凶悍野蛮如熊罴,血腥煞气扑面而至,吓得木婉凝直往“姐姐”背后躲。

这蠢丫头……

阴姬微微叹气,轻柔抚弄两下木婉凝的背,将小朋友安抚住。

被木婉凝这么一打岔,那边气氛也飘回正轨,刘协望向赵大平,笑呵呵道:“赵兄这消息,很是关键,我们肯定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的。”

“不过,有两个问题。”

“想潜入天意城起事,仅凭我们这点高手,完全不够,还得劳烦名扬天下的赵兄,前去连纵其他义军。我愿全力支持赵兄,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赵兄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好。”赵大平点头应,“数日内,我那些义军兄弟,还愿意跟随我的,应该也会陆续到这儿,就叨扰刘公照顾了。”

“分内之事。”

纣雄忽然插嘴,“赵贤弟,我这趟来没带什么东西,要不,我这不孝子侄就借给你用吧?”

“啊?”纣羽发懵,“可叔父,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你给我闭嘴!”纣雄显然余怒未消,劈头盖脸训斥,脾气一点就炸。

顿了顿,等席间安静,刘协轻咳两声,又问道:

“除此以外,还有第二个问题,归海无名,献衣大会前夕,我们怎么引开归海无名?引开后,又怎么缠住他呢?”

赵大平望向旁边“洛熙”,“洛熙”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了句,“我有个办法,但暂时不能说。”

可看“洛熙”那脸色,赵大平立马知道,这办法“洛熙”心里没底。

他开口,受阴姬影响,底气也差了点:“此事交给我们,我们有些取巧的办法。”

“赵贤弟不用勉强。”不等刘协开口,纣雄忽然抢断,沉吟几秒后,他脸色渐渐严肃,“诸位,若我之前听到的那个传闻为真,这个问题不难解决。我如今来到越地,也正是为了与二位商量这条传闻。”

“什么传闻?”

“有人看到了你们逍遥派的大师兄,顾长歌。”

赵大平怔住,犹如石像般久久未动,随即脸上升起惊喜的神态。

可他刚想询问细节,便闻香风拂面,一具温软柔腻的女体瘫倒在他怀里,他下意识揽住,低头,却是小脸煞白的“洛熙”。

她竟然被这个消息给震惊晕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城主

眩晕感袭来的一瞬间,阴姬想了许多事。

从上辈子初为顶梁柱的紧张和忧愁,到这辈子提剑闯荡,在江湖中恣意纵横的痛快。

那些情绪是如此真实,此刻回忆起来都仍旧温热,顾长歌的过去如群蚁筑巢般构成了她,可现在,又突然告诉她,她不是顾长歌?

不……不对……

假的,一定是假的!凭什么突然冒出个顾长歌,就说他是真的呢?我得拆穿他真面目!我才是顾长歌!我才是!!

阴姬如坠冰渊,瞬间又喘息惊醒。

她睁眼,环视众人,发现大家都古怪望她。赵大平更是眉宇间挂着关心,摇她身子:“洛熙姑娘,快醒醒!快醒醒!”

“别摇了,”阴姬捂头,“月经都被你摇匀了。”

“呼……”赵大平长松一口气。

随后,他凝重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阴姬摇头,她掩饰,“没,只不过,我与顾长歌有旧,突然听到他没死,有些激动……”

“那姑娘你悠着点,我其实还没说完。”纣雄有些尴尬,“传言说,那顾少侠身边,还跟了一个倾国姿色的女人,二人举止很亲密。”

“……”

这回轮到赵大平脸黑了。

“不可能!我大师兄绝非那种轻浮薄情的好色之徒,他与六师妹婚约已定,怎么可能跟其他女人举止亲密?”

“这我就不知道了,恐怕还需要赵贤侄亲自过去,调查一番。”纣雄长捋胡须。

赵大平唯有压住疑虑。

取马的路上,阴姬与赵大平二人都不说话,心事重重。

结果在马厩遇到纣羽,对方正骑着一只马鞍比阴姬都高的枣红色神骏,可即便这样强壮的骏马,在那纣羽身下,依然显得有些“娇弱”。

纣羽并未去甲,也不知这马是怎么托起一个壮汉,再加上数百斤金属的。

撞见二人,纣羽没什么好脸色,阴姬正琢磨打个招呼,拉拉关系,就见木婉凝骑着她那小马驹屁颠屁颠跑出来。

身高体型差距巨大的两匹马,好似不是同一种生物,木婉凝把马头拉偏,故意绕过纣羽方圆五米区域。

那纣羽一看,很不屑“戚”了声,傲慢道:

“乃公听说,中原人皆胆小如鼠,孱弱如虫,还有个叫百花谷的地方,满地都是嫁不出去的死老处女。如今一看,也不是什么流言都胡编乱造嘛。”

木婉凝差点从马驹上栽倒,气鼓鼓的俏脸近乎红温,她捏紧缰绳,咬牙切齿,“骂谁呢你!沐猴而冠!”

“骂你呢,死老处女。”

“沐猴而冠!”

“死老处女。”

“沐猴而冠!”x10

“死老处女。”x10

……

数分钟后,阴姬把马牵出,顺便帮赵大平在马厩里挑了匹好骑的白马。

看着外面还在复读的两人,阴姬深深叹了一口气。

得,小朋友又多一个。

朝阳微冷,想到在牢狱里受苦的师父师娘,又想到远处那扑朔迷离的“顾长歌”,阴姬半刻都不舍浪费,叫起三人朝东方赶路。

四天后。

“沐沐沐沐猴而冠!”

“死死死死死老处女。”

“行了!”阴姬赶紧打断二人,“差不多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过来吃饭。”

两人立马消停,过来火堆边坐下,四人围成一圈,中间架着一只剖解好的梅花鹿。阴姬取出匕首,和上个村子买的黍饼,给两个小朋友和三师弟切肉分粮。

“又是鹿啊。”木婉凝哀嚎,“大平哥你快管管她,吃得我都快变成鹿了。”

“稍微忍耐一下,明天就能到洪阳城,先委屈委屈。”

“好吧……”

吃罢饭,二人朝东眺望,赫然看到山脚繁华广阔的城池。

“走吧,半个时辰就到了。”阴姬收拾包裹,牵马准备动身。

“我不!”木婉凝忽然跳到赵大平身上,“大平哥!我不想走了!你载我御剑飞过去!”

赵大平面露难色。

御风而行,对仙人倒不难,只是很耗气力,所以基本没人会用此赶路。

毕竟万一中途被仇家截住,敌人以逸待劳,而自己真力枯竭,气息阻滞……那就不是赶路慢几天的问题了。

“别闹啦。”阴姬揉揉木婉凝的头,“城里局势不明,你大平哥的内功还要留着打架。”

“好吧。”木婉凝就像被父母拒绝买糖的小女孩般,委屈蔫儿了下去。

她还挺喜欢抱着大平哥飞的,可是大平哥已经很久没带她了。

就算侦查,也是带洛熙姐姐,因为她真的在侦查……

木婉凝幽幽叹息,她很喜欢大平哥,可她又完全没信心竞争过洛熙姐,无论肉体还是灵魂,对方都是女子力将自己碾压的存在。

为什么,明明都是我先来的,唉。

第一次有了信任依赖的姐姐,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两件幸福的事撞在一起,却变成这样。

木婉凝很伤感。

与她相反,阴姬很高兴。

因为她发现,这个弟媳妇似乎越来越会撒娇了。对三师弟的攻势,也逐渐主动,颇有些放飞自我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得想这么开。

以三师弟的榆木疙瘩,想必,只要再过不久,自己就能亲眼看到,三师弟穿上新郎服,迎娶婉凝妹妹的喜庆婚礼了吧?

不远处,纣羽一边灌酒,一边注视远处那气氛诡异的三人。

妈呀,两女追一夫,真开眼界。

那个赵大平越来越优柔寡断,没有一丝强者的气度,果然,女人只会影响男人变强。

还是师父说得好——心中无女人,拔枪自然神。

纣羽闭上双眼,开始钻研自己的纯阳之道。

一群人,两男两女,各怀心思,踏入洪阳城的坊市。

与唐国义军的交涉非常顺利。

直到碰面,阴姬才知原来这座城市暗中掌控在义军手中。

天意城倒有派人来,但那人是个纯粹的武夫,对习武和玩女人以外的事毫无兴趣,很轻易就被旧唐贵族架空,整日沉迷于勾栏听曲,丝毫不觉。

安顿后,赵大平去找城中相熟武者,打探关于“顾长歌”的消息。阴姬心情有些烦闷,独自散心闲逛。

天空落着蒙蒙细雨。

她在雨中发呆,忐忑的思绪不断蔓延。

顾长歌也好,阴姬也罢,无论哪个身份,她都已经背叛了,也回不去了。

现在的她到底算什么呢?

雨打在肩的感觉,忽然消失,周围一暗,有柄竹伞遮在阴姬头上。

“大平,有消息吗?”阴姬出神回头,却发现旁边的人远比三师弟高大,身上有一种她很熟悉的气味。

阴姬表情一僵。

“城……城主……?”

第三十七章 对峙

完了!

归海无名亲自来抓人了!

阴姬慌得一批,小手在裙角攥紧又松开,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逃过此劫。

嗯,假设,先假设自己压根不是顾长歌的话,在城主眼里,自己应该是个在外面玩嗨了不回家的坏女人,并且跟丈夫的敌人鬼混……什么牛头人女主设定?

总之,如果自己不是顾长歌,城主绝对暴跳如雷。

而如果自己是顾长歌,那不用讲,肯定百分百暴露了,城主只会把自己捉回去,狂暴鸿儒然后深度迷魂,直到彻底变成他的形状。

下意识,又联想起许多糟糕画面,很多还是早就发生过的,“昔日阴姬”和城主欢好的角色扮演游戏。

她的小腹久违开始发热,酥酥麻麻的感觉袭遍全身。

这丢人的本能反应……

然而,很快阴姬便发现,自己想错了,城主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把她控制住,只是牵起她的手,在雨中缓缓步行,走过洪阳城的老街。

阴姬脸红得发烧,有些很别扭的情绪悄然滋生,她惊恐发现,自己竟然很享受,甚至想这样一直走下去。

“城主,我……”她忐忑不安。

“嘘。”归海无名伸出食指,摁在她唇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随后轻轻捏住她脸颊,观赏一会儿,又笑道,“娘子消瘦了些,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阴姬心颤低头,不敢与那种目光对视,她故意说不应景的话,把话题弄僵。

“城主……是来抓捕我的吗……”

“抓你做什么?你不玩得正开心?”归海无名从旁边小摊拾起一把折扇,打开又合上,扔回去,摇摇头,“为夫,只是见你久不回去,怪想念的,你以前哪有这么野。”

阴姬忽然僵住,因为她看到,纣羽和木婉凝远远朝她走来,赶紧望向城主。

归海无名的五官忽然变化,幻作另一番样子,他放下阴姬的手,等那二人走近,拱起手,对二人彬彬有礼作揖道:

“久仰二位少侠大名,如今一见,果然人中龙凤。”

“你是……?”木婉凝眼神迷惑。

“无名小卒,秦地一痴愚武夫,今生有幸,与洛姑娘重逢,我与她曾是……恋人。”

纣羽吹了声口哨,木婉凝张大嘴,下意识来了句,“你也是被那狗日的归海无名戴过绿帽子的人?”

“啊……”

阴姬赶紧掐了把归海无名胳膊,眼神近乎哀求,归海无名朝她一笑,令阴姬愈发忐忑不清对方态度。

“姑娘说话,可真是风格独特。”归海无名没所谓道。

木婉凝也自知说错话,憨憨挠头,“大哥你别介意,我有时候,嗯,很少的时候,会突然瓜那么一下。”

“听上去和我娘子有些像。”

“诶!”木婉凝闻言震惊,“洛熙姐姐还有犯傻的时候吗?”

“她什么时候不是个傻丫头。”

闲谈中,赵大平忽然回来,见到“洛熙”身边有个贴很近的陌生人,他愣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走近。

“大平哥!”木婉凝喜道。

说罢还热心地帮归海无名介绍起来,“对了大平哥,这位是洛姐姐的故旧,他们以前,还是恋人呢!”

赵大平神色如常,只是眼皮微耸,投向归海无名的目光有些锐利。

“天气不好,先回客栈安顿吧,纣少侠,婉凝姑娘,麻烦你俩带这位客人去客栈开个房间,我与洛姑娘商量些事。”

“啧,又使唤乃公。”纣羽一脸不情愿地放下胳膊,对归海无名做了个“请”的手势。

归海无名竟也不拒绝,欣然随二人前往。

他们一走,赵大平忽然转向阴姬,严肃问:“他是归海无名?”

“你怎么知道的?”阴姬震惊。

“细节告诉我的,你很怕他,可又不拒绝他亲近你,想来想去,只有归海无名一人值得你这种态度。”

没想到三师弟还有侦探天赋……

阴姬压力消去很多,大抵是终于有人能帮她分担一点恐惧的缘故。

“现在怎么办?”她忧愁问。

注意到“洛姑娘”六神无主的模样,赵大平心中涌出心疼,他沉默片刻,忽然从包袱中取出玉玺、罗盘、珠宝,一股脑塞到阴姬怀中。

“逃吧,你带着婉凝,还有纣少侠,我拖延时间,今后的事,就交给洛姑娘了。”

阴姬差点掉泪,“别这样,你傻啊,你连他一招都接不住,能拖住几秒?要逃也该你带他们逃,我是他的女人,大不了回去继续伺候他睡觉,他不会为难我。”

“洛姑娘……”

“就这么定了!我去给他上眼药,你们找机会逃出去!”阴姬把东西塞回赵大平包裹,转身欲离去。

手忽然被热腾腾的粗茧抓住。

“洛姑娘,”赵大平握紧阴姬的手,眼神无比认真,“我宁死,也不愿你回去,变成那副模样。”

“别说蠢话!”阴姬抽出手,她脸有些烫,狠狠瞪赵大平一眼,转身去找归海无名打掩护。

缠了整个傍晚,又是出卖色相又是撒娇打诨又是胡搅蛮缠,总算让归海无名始终待在房间里,没有出去。

可夜幕降临,看到仍留此地的赵大平,阴姬头晕数秒,差点犯脑溢血。

“呵呵,”归海无名见状发笑,“那位少年圣体,和木姑娘呢?”

“家中来信,另有他事,我遣他们替我去办了。”赵大平不卑不亢,明知面前就是他血海深仇的死敌,是一招就能秒杀他的狠人。

可他脸上没有一丝丝异样,平静如常,比过去都淡然。

归海无名突然笑道,“我听娘子说,你们想扳倒那个……狗日的归海无名,如今正在如火如荼地计划?”

“不瞒仁兄,”赵大平忽然郑重,语气铿锵有力抑扬顿挫,“那归海魔头阴险狠毒、嗜杀成性、无恶不作、上毁世道社稷,下淫他人妻女,江湖人皆恨不得生啖其肉……”

阴姬赶忙瞅了眼归海无名,发现对方竟然丝毫不生气,甚至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赵大平下一句话,打破了这还算轻松的氛围。

“——所幸,我刚得知一件事,我们逍遥派的大师兄,尚且活着,并且在暗中磨砺,准备择日诛去那归海魔头。”赵大平一口气说完,神色颇酣畅痛快。

大师兄出现这件事,反正怎都瞒不过归海魔头的,不如干脆说出来,呛死对方,逞逞口舌之利。

归海无名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

半晌,他开口,语气毫无感情,平淡无波澜。

“有意思,我对顾大侠也是敬仰已久,赵兄若不嫌弃,愚弟愿与赵兄同去,看看那顾大侠,是什么人龙风姿!”

第三十八章 长歌

阴姬从来没有这么不自在过。

两个人,一个知道对方是归海无名,另一个知道对方知道自己是归海无名,偏偏还互相装傻,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真的很佩服这两人心理素质。

按着马绳,阴姬远远吊在二人身后,心情七上八下。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一走了之,不掺和下去,这样永远都不需要面对那个答案。

真也好,假也罢,无论哪个结果,她都有种畏惧,也有种……很难言说的期待。

在寻找“顾长歌”这件事上,归海无名倒是与赵大平难得的方向一致——这也是他们俩能和平下去不互相戳破的主要原因。

不过,二人目的并不相同,赵大平是相信大师兄可以解决当下绝境,带自己和“洛姑娘”安全脱离魔爪。

至于归海无名……没人知道他的想法。

传言中,顾长歌最后出现的地方在盘郾——齐地一个鲜有人知的县城,但这座小城郭,是距离逍遥派最近的聚居点。

踏入熟悉的长街,阴姬记不得,自己多少次,在这条街上采购生活用品、食物,然后往后山送过去。

楼还是那些楼,桥还是那座桥,地上每一块青石砖,都留下过她的足迹。

阴姬忽然有种强烈预感——那个顾长歌就在这座小城里。

假如,那人真是顾长歌的话。

因为扪心自问,倘若阴姬作为“顾长歌”突然死而复生,她也会选择在这里暂居,打听情况。

“娘子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归海无名笑着打趣。

阴姬摇摇头,望向三师弟。

赵大平盯着远处某物,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顺其视线远眺,阴姬看到了一张牌匾,起初,她还很疑惑,不明所以,可很快她反应过来,差点惊讶出声。

【九江客栈】

牌匾上四字,细细看去,分明是她自己的笔迹!

赵大平用余光扫过阴姬,短暂的眼神交汇,阴姬瞬间明白了赵大平的意思。

他让自己支开城主!

阴姬不动声色,她轻轻拽动归海无名的胳膊,尽可能让自己声音显得像撒娇,“吴哥……这样拖下去太慢了,我们分开去找线索吧?”

出乎意料,并未费多少口舌,归海无名立马就答应了。

“好。”

三人互相约定了区域,随后分头行动,不过短暂时间后,阴姬和赵大平又回到古街,在【九江客栈】下会合。

推开门,店内空无一人,阴姬喊了两句,才从后厨跑来个店小二,热情招呼。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哈?”

赵大平指了指外面牌匾,“小二,那上面的字,是谁写的?”

“那个?别提了。”小二一脸晦气,“上次遇到个怪人,吃完饭没钱付账,就说自己写得一手好字,帮我做个招牌,结果您瞧?这写出来的,叫字儿么?”

“那他呢?你就没拦住他?”赵大平追问。

那小二赶紧摇头,“不敢,人家背着剑,一看就是练家子,我可不敢触江湖人霉头。”

这时阴姬从兜里取出点碎银,交给那小二,随后柔声问:“店家,请问那人,他最后往哪儿去了?”

小二拿到银子,立马喜笑颜开,他想了想,不确定道:“我好像听,同那人一起来的漂亮姑娘说,他们要去神拳门拜会。”

神拳门是盘郾城一个没落门派,阴姬记得,自己跟他们门主有些交情。

离开客栈,两人匆匆又赶去拳馆,刚进门,便看到一个紫瞳白裙的美丽少女,在这里指点弟子练功。

她相貌柔婉清纯,气质犹如空谷幽泉中的一株寂寥的荷花,连阴姬都忍不住被其吸引,称得上我见犹怜。

二人闯入,自然也引得女子注意,她那狡黠的目光在阴姬脸上掠过,最后缠住赵大平。很快,她走过来,热情问:

“是逍遥派三公子吧?”

“是……”赵大平惊疑戒备。

“我听你大师兄提起过你。”女子展露笑颜,轻轻地说道。

这一句落进赵大平或阴姬脑中无疑是晴天霹雳,二人反应截然不同,阴姬嘴唇发青,微微发抖,而赵大平,早已压抑不住狂喜,激动问:

“大师兄,他在这里吗?”

“在啊。”

话音刚落。

珠帘遮蔽的内室,传来一个阴姬无比熟悉,又无比恐惧的声音。

“梦瑶,外面来的是谁?”

帘幕掀起,内室伸出一只男人白皙干净的手,随后是一个阴姬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相貌俊秀,身材高大,眉宇间是沉稳的英气。

赵大平望见这个人,激动到落下泪,乃至声音带着哭腔,“大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

那人摇摇头,轻声道:“我确实死了,身死道消,形魂俱灭,不过,幸好梦瑶姑娘神通广大,用轮回台重聚了我的肉体魂魄。”

“还有这种手段?”赵大平震惊,“那她是……”

那梦瑶打断,“无名小卒,三公子还是不必追问了,长歌知道就好。”说罢,她暧昧望向那“顾长歌”,眸间尽显甜蜜之色。

顾长歌的眼神也温柔起来,“的确,三师弟,她的身份比较特殊,而且那归海魔头正追杀她,恕我不能告知。”

“师兄,难道你们……”赵大平如遭雷击。

梦瑶忽然依偎在顾长歌怀里,顾长歌也顺手将她搂住,轻声道,“没错,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

“六师妹怎么办?”

“是我对不住她,我会亲自跟师妹解释。”顾长歌叹息,“梦瑶姑娘对我有大恩,形魂重聚这六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照顾我,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将我复活……”

赵大平闻言,彻底闭口,他虽然不认同,但也能听出来,大师兄心中决绝的态度。

大师兄竟然会丢下六师妹,这样子变心……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吗?

说服赵大平,那顾长歌目光挪移,落到了阴姬身上,他回忆片刻,“你是……洛熙?”

“你不是顾长歌。”阴姬声音发颤。

“哦?”那顾长歌惊讶,“洛熙姑娘,别开玩笑了,你……不对!”他脸色骤变。

顾长歌随手一指,阴姬肩膀剧痛,浑身气机被纯正的逍遥引功力封锁,立马瘫软跌倒。

“你不是洛熙。”

他拔剑,戒备走过来,居高临下,冷冽问:

“你不是洛熙,洛熙的神魂根本不是这种气……你到底是谁?”

第三十九章 堕落

“别!大师兄!”

赵大平短暂反应过来,紧张拦在阴姬身前,“可能她不是洛熙!但她没有恶意!是自己人啊大师兄!”

“自己人?自己人会伪装成洛熙接近你?”顾长歌扼首痛惋,“大平,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确定她不是天意城奸细?”

“发生过很多事,我确定,我能确定的!大师兄,我愿意用我性命,为她保证!”赵大平声嘶力竭。

“你真是……”顾长歌想说什么,最后叹口气,又收剑,“算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估计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听,你等我,我给你慢慢揭开她的真面目。”

赵大平长松口气,无论如何,至少“洛姑娘”的命,暂且保下了。

可他这口气还没顺完,就听到背后,“洛姑娘”幽幽道:

“你……真是顾长歌吗?”

原本都已经收敛杀意的男人眉毛一挑,霎时间,阴姬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压迫感,这力量……绝对超越仙境。

阴姬脸越发惨白,她失神喃喃,“不,我不信,我才不信。”

顾长歌摇头,“三师弟,把这疯女人送到里屋,别让他打搅我们叙旧。”

赵大平闻言去扶,阴姬却陡然挣脱他胳膊,伸出手,发疯似指着那顾长歌,“你不是!你是假的!你个冒牌货!”

赵大平苦笑,他刚想伸手,就被大师兄冷冷阻止。

“别动,让她说,我看她能狡辩出个什么所以然。”

“顾长歌怎么可能抛下六师妹?”阴姬声颤质问。

“难道我就能忘恩负义、辜负恩人吗?”顾长歌反唇相讥。

“你、你没有本命剑,你的本命剑认了别人。”

“那把剑,早就碎在决斗中了,谁知道外面流落的是真是假。”

“你……你……”

阴姬突然发现,她找不到理由了,或者说,找不到借口了。

头晕目眩,精神恍惚,那些记忆,原来都是假的吗?

如果我不是顾长歌……那我是谁?

许多记忆,黯淡下去,亦有许多记忆,逐渐浮起,变得清晰。

她好像听到很多人叫自己,用那些她以为只是谎言和闹剧的称呼,象征那个她厌弃但逃不脱的身份。

阴姬姐姐,城主夫人,妖女,还有……

娘子……

阴姬定了定神,她抬头,忽然平静道:

“杀了我。”

“洛姑娘!”赵大平惊讶。

“快点,杀了我,这是最后的机会。”阴姬心想,自己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但顾长歌没有动,赵大平也没有动,前者是懒得听她命令,后者是舍不得……

阴姬叹气,掏出腰间短匕,抵在喉咙上,提气想捅进去,却被赵大平一把夺下。

她与赵大平对视,从这个她当作师弟一般疼爱的人眼中,阴姬看到了许多有温度的情绪。

“大平……以后,不要相信我的任何一句话。”

强烈的困倦感袭来,阴姬强睁眼皮,吐出那句最后警告。

恍惚。

浑噩。

迷迷糊糊的,阴姬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熟悉的梦。

她看到在帝都的西餐厅里,有个她并不认识也懒得共情的男人,在跟一个女人因为彩礼房子吵架。

她坐在落地窗边,咬着吸管,不屑说了句:“可笑。”

画面一转,那男人得了绝症,在海边望鱼感伤,叹慨凡人命运脆弱,生命循环无趣。

“蝼蚁。”阴姬冷笑低语。

后来,那个男人穿越到这个世上,习武,练剑,做了许多老套的事,也认识许多老套的人,在这场老套的人生中,他老套地爬到了最高峰。

阴姬越看越无聊,她打了个哈切,“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那个男人受七国之命“诛贼”,事情才有趣了起来。

傲慢的剑仙,孤身踏入天意城,斩夜王,败医圣,三剑退罗刹左相,整座城池噤若寒蝉。

得知城主不在此地,那人竟“礼貌”地邀请几位魔姬,在醉仙楼喝酒听曲,还让她们跳舞,如此荒唐数日,一个令阴姬心跳不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天意城上空。

“好小子,够胆。”归海无名笑骂,竟然没什么生气的情绪。

雕花的木阁上,顾长歌举杯邀望,“久仰城主大名,今来一战,你败,天意城请滚去苦寒北地。”

“若你输了呢?”

“好教城主知道——晚辈的字典里,就没有‘输’这字。”

说罢,顾长歌负手脚踏虚空,悠哉悠哉走向绝巅。

决斗很快开始,凌厉的剑势步步紧逼,城主一度落入下风,令阴姬忧心不已。

百招后,城主忽然后退,称赞句,“厉害,我得用全力了。”

剑势稍缓,然后更疾,连续的换招中,城主身躯膨胀得越来越大,反射明月光泽的鳞片浮现他皮肤表面,后背脊椎处长出一根根骨刺,粗壮如石柱般的双腿,燃烧熊熊烈火,甚至还有一条蟒蛇粗末端长着攻城锤的尾巴。

城主咧嘴笑,锋利尖锐的獠牙漏出来,凶戾又狰狞,“我其实很不喜欢用全力,因为……”袭来的剑尖被巨大手掌捏住,就好像捏住一根针,然后,那把剑被硬生生捏碎。

“因为太丑了啊啊啊!!!”

城主疯狂狞笑,一拳接一拳轰在顾长歌身上。

而顾长歌脸色无比惊诧,吐出好几升血,震惊又茫然失声:

“这什么鬼东西?!”

“是武道!没长眼么臭小子!这就是武道啊啊啊!!!”

“放你.娘的狗屁!”顾长歌吐血,什么武道会把人变成四米多高的肌肉怪兽?你他.妈连人都不是了好吗?

被逼入绝境的顾长歌用出最后底牌,企图以命换命,可到头来也只是重创城主,自己反而功法反噬,形魂俱灭,身死道消。

他死了。

对,他死了。

阴姬喃喃自语,她忽然觉得,什么东西正从自己体内逐渐消失。

她凝视城主,心中涌出强烈的爱慕,崇拜,依赖,以及……欲.望,这次她没有压抑,也不想压抑,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对夫君的感情呢?自己真是个笨蛋。

回忆起很多很多幸福的场景,摸头、拥抱、热吻、亲近、约会,以及各种各样令她羞耻又怀念的暧昧桥段……那些幸福又堕落的情感构成了她,那才是她的本质。

腐烂的土壤上,娇艳的花朵冉冉盛开。

阴姬睁眼,看到赵大平紧张到不得了,试图唤醒自己。她眼眸一转,忽然眯起眼,轻轻笑了。

“大平。”

阴姬开口,声音依旧温柔,依旧和婉,只是,隐隐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细细看去,那艳丽的眉眼,媚态横生。

“你是不是忘了……城主大人呢?”

房间中,温度忽然冰冷下来,不知为何,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寒意。

顾长歌轻轻拔剑,遥指那突兀出现在门口的黑影。

“等你很久了,归海无名。”他冷冷道。

归海无名抬头,目光锁定在那个顾长歌脸上,一瞬间闪过疑惑、思索,直到瞄见梦瑶,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

第四十章 背叛

梦瑶眉眼弯弯,笑似一轮明月,望向归海无名的目光,温柔中夹杂一丝眷恋,细细望去,却又更像冷漠伪装出的虚情假意。

“好久不见,教主大人。”她娇俏道。

归海无名声音微冷,“曲梦瑶,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胆子,敢一直与我作对。”

“哈哈,教主大人何必装傻呢?走到我这个地步的人,无非是求那‘永恒’二字。与日月同辉,与天地齐寿,见那山水挪移、国祚枯荣……这样的渴望,教主大人是不会懂的。”

曲梦瑶咯咯笑起来,回答到后面,她的眼中满是憧憬。

“你盼望永恒?”归海无名语气微妙。

“不,我理解教主大人您说的,永恒是诅咒。”曲梦瑶微微摇头,她释然叹,“我只是不想死。”

“蠢货,百年也好,千年也好,人会死,时间才有意义。等你真正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看到的只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算了,你求就求吧。”

归海无名声音渐冷。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她给扯进来,你在找死!”

黑色的魔气滚滚涌出,浓成雾状,紫色的闪电在雾中怒号。

赵大平见黑雾即将席卷自己,顿时浑身寒毛直竖,直觉感应到雾中有一种大恐怖和大危险,自知如果继续待下去,必死无疑。

他深深望了眼面对黑雾平静如常的梦瑶和大师兄,彻底明白,自己和他们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洛姑娘,得罪了。”

赵大平抱起阴姬,朝窗外跳去。

离开那拳馆长达数百米,赵大平才敢心有余悸回头,果然,被黑雾吞噬的拳馆,从现实中彻底消失,原本位置只留整齐的地基。

就好像被愤怒的神明,从世界上随手抹除。

他心惊胆战,极境,这就是极境?如此诡异的手段,真的还能算在“神通”里吗?

“大平,把我放下。”

阴姬幽幽道。

赵大平赶忙松手,弯腰道歉,可许久,都没听到对方回应。

他迷惑抬头,却见阴姬皱眉望他,若有所思。

“洛姑娘?”

“啊?哦……”阴姬迅速回过神,笑盈盈劝道,“大平,你大师兄可能有危险,当务之急,是赶紧召集同伴,来助你大师兄一臂之力。”

“他们之间的战斗,我们恐怕帮不上忙。”赵大平遗憾摇头。

“笨,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让天意城来帮城主大人忙,对吧?”阴姬戳了下赵大平脑门,振振有词,“至少,也要阻击天意城援军。”

赵大平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他们不知道怎么帮大师兄,但敌人保不齐知道怎么帮归海魔头。

“我明白了,我这就给他们传信,洛姑娘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务必小心行事。”

“知道啦~”阴姬吐舌扮鬼脸。

不知为何,赵大平总觉有哪里怪怪的,洛姑娘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莫名想起,之前洛姑娘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

【大平……以后,不要相信我的任何一句话。】

什么意思?

难道,她是想说,归海无名不知不觉对她又施展了一次迷魂?

“洛姑娘。”赵大平忍不住道,“得罪了。”

不等阴姬反应过来,赵大平忽然运起逍遥引功法,清正阳明之力汇聚于指尖,轻轻在阴姬眉心一点,口中默念口诀。

“清引清,浊驱浊,明心恪意,心魔退散……!”

阴姬身子一晃,她装作神色恍惚起来,良久,才双眸恢复焦距,重望向赵大平的脸。

“谢、谢谢。”阴姬偏开头,假装脸红。

“感觉如何,有变好些么?是不是归海魔头偷偷给你用了迷魂术?”赵大平替阴姬揉着发疼的额心,他长松一口气。

“嗯。现在好多了。”阴姬头轻点,眸中充满感激之色,心底却只有鄙夷和嘲笑。

白痴,城主大人的手段,哪里是迷魂术那种低劣小把戏能比的?

别说自己,就算是其他魔姬,也绝不可能仅凭这一指,就叫她们背叛城主。

亲手“扫除”掉暗坑,赵大平不再犹豫,将重要器物都交到阴姬手上,自己去附近联系能赶来的义军同伴。

——但阴姬并没有躲起来。

待赵大平走远,她找到一座青楼,点了其中最受欢迎的那个花魁。

花魁看到顾客是个比自己还娇艳美丽的女人,表情有些不太高兴,但阴姬只是扫她一眼,就冷冷道:

“七等伺奴听令。”

花魁浑身一颤,忽然腰背挺直,眼神迅速变得呆滞、迷茫。

“联系你上线,通知夜王,城主大人在盘郾城,速速调集高手,来此地帮助城主,以及,围剿汇集逆军。”

花魁木木答:“是。”随后神色如常离开房间。

阴姬独自站在窗旁,眺望远处消失的拳馆,小口嘬饮清酒。

夫君是最厉害的,她才不担心夫君会输,不过,在外面野了这么久,总得做点什么成绩,才能讨夫君欢心吧?

将逆军一网打尽,好像就是不错的礼物。

越想越开心,阴姬不禁期待起,等自己立下功劳,城主用各种有趣的“小游戏”,慷慨奖励她。

太久没和夫君大人亲热了。

身子现在好馋~

……

赵大平动作十分迅速,把附近所有能动员的势力拜访个遍,最终拉起一支十一人的队伍。

虽然人少,但个个都是高手,这种情况下,不是高手也确实起不到什么作用。

木婉凝和纣羽,得到消息,也很快赶回来,他们本就没走多远,一直蛰伏在齐境某个地方,等赵大平召他们回去。

赵大平将义军安置在城外坞堡,先让大伙儿休息一夜,扫清赶路疲惫。

当晚,一众高手齐聚大厅,听赵大平讲述计划、布置任务。

正事解决完,阴姬忽然举杯,笑盈盈敬酒,跟大家说:

“诸位英雄高义,接下来能否救出顾长歌,全靠诸位英雄了……妾身先干为敬!”

说罢,她咕噜咕噜灌完所有的酒。

群雄不疑有他,也随之将烈酒饮干,少数不喝酒的,杯中还贴心换成了果汁。

但很快,群雄就发现,自己身体迅速变得绵软无力,经络也无法正常运转内功。

“酒……有问题……洛熙姐姐……别喝……”

木婉凝痛苦捂紧肚子,将阴姬酒杯打翻,直到此刻,她都还想着这个温柔又贴心的姐姐。

“我知道呀。”阴姬神色无辜,眨巴着睫毛翘长的大眼睛,“因为就是我下的毒。”

“你……?”木婉凝不敢置信瞪大眼。

阴姬轻轻捏住木婉凝细手,一把拽进怀里,亲昵拨开对方耳边秀发,贴着耳垂轻语,“妹妹好漂亮,来陪姐姐,还有你娘亲,一起伺候夫君吧~”

第四十一章 本色

“你!你在说什么?!姐姐你疯了??”木婉凝震惊,她奋力挣扎,可绵软无力的身体,根本挣不开坏女人的挟制。

阴姬笑嘻嘻捏了捏她的琼鼻,亲昵道,“本宫可没疯,小傻瓜,本宫就喜欢你这冒傻气的样子。”

“洛姑娘,你……”

赵大平目眦欲裂,当毒性发作时,他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最心痛的可能。

可惜,已经迟了。

赵大平当机立断,拔剑剖开自己腹部,他强忍剧烈的痛苦,将被毒药影响的内脏掏出捏碎。

天人化生,重构生机。

玄奥真力与先天精气快速将内脏与伤口恢复,虽然赵大平面无血色,看上去明显已遭受重创,但他彻底恢复行动力。

“洛姑娘……”他一把抓住阴姬手腕,认真地,“信我,我会救你,我一定能帮你清醒,摆脱归海无名这次对你的洗.脑。”

阴姬因惊讶而张大的小嘴渐渐合上,她眉眼弯弯,笑语嫣然,娇媚嗓音隐隐透着狡猾:

“不愧是三公子,还有这种解法,估计寻常人哪怕知道,也没三公子这么狠辣果决的心性……不过,三公子在姑娘家的事上,可真够糊涂的。”

“什么意思?”

“三公子该不会以为……世界上真有一个摆脱魔姬本性,出淤泥不染,温柔暧昧待你的‘洛熙’吧?”阴姬狡黠笑。

赵大平手一抖,“你撒谎。”他不愿相信。

“獠牙已露,本宫还有骗三公子的必要吗?从头到尾,就只是本宫在配合你演戏罢了,本宫可是玩得很开心呢,三公子,你开心吗?”

“噌——”剑鸣亢响,锋利的剑尖指在阴姬喉前三寸处,赵大平咬牙握剑,却刺不下去。

“对了,三公子应该还不知道本宫是谁吧?或者……其实三公子猜到了,只是自欺欺人,不敢面对?”

那剑尖一抖,阴姬望着赵大平脸上痛苦懊悔的神情,内心只觉畅快淋漓,整个人都爽到不得了。

她揭下脸部易容,笑语盈盈说,“是我哦~”

眸波流转,顾盼生娇,阴姬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

“本宫是城主大人最宠爱的魔姬,是天意城的城主夫人,你师父师娘是本宫抓的,你山门是本宫灭的,可笑你陪本宫演了场大戏,却以为自己真能做那戏中人。”

剑势一凛,骤然前刺,抵在阴姬咽处——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赵大平喘着粗气,他不复冷静,语气冰冰的,蕴含悲伤,“你现在……不清醒……我原谅你……”

“哈~”阴姬讥笑,“本宫就知道你够笨,哪怕现在都不会下杀手。”

她悠悠地,“如果你一开始,就当机立断杀了本宫,或许还有机会逃走,可现在……已经晚了。”

话音刚落,三柄飞刀连续打在赵大平剑上,那剑尖被推开,刃身多出几个豁口。

又是数道风声,赵大平被迫后退,险险避开袭来的暗器。

他扭头,一个唇红齿白,美艳若女子的少年,裹紧黑衣,幽幽站在山谷入口处。

在他背后,天意城妖军鱼贯而入,其中不乏无常令使那样的精锐强者。

赵大平认得这个少年,他咬牙切齿,“夜王……”

天意城累累恶债,就数这不男不女的阴阳人作孽最多。

不知多少女子被其迷魂术所制,自甘堕落,坠入风尘,不知不觉成为天意城眼线,构成天意城庞大的情报网。

义士们杀死过他数次,大师兄也杀过他一次,可每次,他都会“死而复生”,重现于世上,继续维护天意城的情报网络。

“三公子,”阴姬忽轻笑,“降了吧,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赵大平摇头,解毒之事令他元气大伤,对上夜王,胜算只有二成,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会放弃。

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机会,他也要赢,他也要……带走阴姬。

哪怕她真是城主夫人。

赵大平不相信,那些都是假的,他依然记得那句阴姬昏睡前的警告……如果一切都只是演戏,她何必画蛇添足?

凭这一股执拗的意志,天意城妖军竟然久攻不下,难以将他制住——直到阴姬也加入围攻,赵大平才深受打击,陷入某种颓势。

“三公子,你该不会还心存幻想吧?悄悄告诉你,本宫的花园和小森林,只会为城主大人开启哦~”

“等把婉凝妹妹捉回去,本宫就送她去和她娘亲团聚,到时候,你就能有幸看到,她们母女挺着大肚子,一起来捉你,三公子,到时你舍得对她们四个下杀手吗~”

“三公子啊三公子,不如你降了吧,本宫那里有一大堆极品化阴丹,再拉上你那大师兄,届时逍遥七子一齐做魔姬,何其风光~”

“住嘴!”

连续不断地语言精神打击,赵大平终于绷不住,朝夜王暴怒出剑,却也留下破绽。

阴姬本以为,夜王会抓住这个短暂机会,一举擒下赵大平,然而,这么明显一个破绽,夜王竟然错过了,甚至被赵大平逼得狼狈后退,刺中肩膀,导致包围圈出现漏洞。

赵大平闪身上前,一把抓住阴姬手腕,可早有准备的阴姬反而爆发魔功,无情刺伤了他。

良机错过,后续妖军围上,赵大平见大势已去,也再无掳走阴姬机会,含愤瞪了阴姬一眼,匆忙逃走。

“废物。”阴姬冷冷骂,“这点事都做不好,我给你创造这么好的机会,你连一个重伤的赵大平都捉不住。”

夜王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城主夫人息怒,我本就不擅长作战,要怪,城主夫人更应该怪推辞过来的罗刹和医圣才对。”

“理由呢?”阴姬走过去,轻轻捏了把昏迷木婉凝的脸,心情这才略微舒坦,“来帮城主大人都推三阻四,哼,我看他们是想造反。”

夜王低头解释,态度温和尊敬:“医圣的理由是在执行城主大人嘱托,研制新药,顾不得过来。罗刹的理由是……新官上任,还未熟悉内功,唯恐耽误夫人计划。”

阴姬越发不爽,“切,什么执行嘱托,什么新官上任,我看他们就是孩视本宫,不把本宫当回事,等夫君出来,非要给他们个教训。”

她回头,欣慰笑,“还是你好,除去城主,也就只有你愿意依着本宫了。”

夜王似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盘郾城的方向,忽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响。

二人皆回头,却见滚滚黑雾,与剑气构成的长龙,厮杀在盘郾城上空。

黑雾中,隐约有三个身影。

其中一人,此时伤重跪地,气息孱弱,似乎随时都会横死如灯灭。

第四十二章 诱惑

重伤的人是顾长歌,他的状态很差,已经无法再与归海无名交战。

可那梦瑶却并不着急,温吞吞帮顾长歌处理伤口,仿佛丝毫不担心,归海无名暴起将他们杀掉。

更蹊跷的是,本该果断补刀的归海无名也不动手,站在远处,望那二人,似乎正思考什么。

归海无名就这样眼睁睁看他们遁走,并未做任何阻止,良久,他才像想通了,自言自语一句:“争道?”

“夫君大人在说什么呀,什么是争道?”

熟悉的媚声响在归海无名耳畔,归海无名扭头,轻轻揽住来人,搔了搔少妇柔软的大腿根处。

“娘子莫问,这是为夫的事。”他沉道。

“为什么不杀掉他们?”

“杀掉才是中计了。”

“哦……”

阴姬轻声娇喘,像没骨头似的贴在归海无名身上。

她感觉,自己每一个器官都在逐渐“长熟”,燥热的灼痛感流窜全身,就好像,身体突然烧了起来。

腐坏的渴望,唤醒全身每一根神经。

“城主大人……奴妾好想你……奴妾的屁股奴妾的胸部奴妾的嘴巴……都在想主人……”她忘情伏在男人胸膛,贪婪吸嗅那种她喜欢到不得了的气味。

城主粗大的手轻抚她长发,她简直幸福得要融化了,小母猫似卖力讨好地蹭,不自觉就翘起屁股。

如果她有条尾巴,那现在一定昂扬地竖起,末端还打个爱心状的弯儿。

“参见城主。”

夜王赶到,行礼叩见,起身,他望见几乎融化在归海无名身上的阴姬,微微一怔,迅速低下头。

“你来了?是夫人叫你来的?”归海无名意外。

“是……”

“无妨,她让你做什么,你就按她说的去做,自己把握住度,别太过分。”

“诺……”

夜王心事重重告退,归海无名搂着阴姬,飞到群山中,逍遥派的废墟。

残垣断壁前,嫩绿的竹林随风摇曳,山顶清泉仍倔强流淌,阴姬躺在小石潭边,清澈的池面,时不时跳起几只七彩鲤鱼。

溅起的水花打湿阴姬长裙,她明眸含媚,袖遮半脸,难得对夫君害羞了。因为这里是她记忆——不,那段虚假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假如在这里被夫君主人填满……真是想想都觉得刺激。

阴姬并起双腿,长袖遮住湿透紧贴酥胸的丝料,明明是害羞的动作,却故意用那种凸显身材的姿势,浑身都散发一种欲拒还迎的诱惑。

“夫君……”

樱唇轻启,拉长的尾音,里里外外透出羞涩的媚劲儿。

归海无名欣赏新娘久违的娇羞,他好像望见,一株昨日躲躲藏藏的花,终于冲破泥土的束缚,彻底绽放,对他开得更艳了。

不枉他苦心栽培,也不枉他施肥除虫,这朵花每一片花瓣都是属于他的,至少此刻,这一点毋容置疑。

他几乎难以压制内心贪念,想不顾一切把花摘下来,装进欲.望编织的笼子里,彻底变成他的所有物——可那样,就等不到他期待的果实了。

最终,归海无名忍住了最过分的欲.望,没有做多余的事,只是像个普普通通的丈夫,对他乖顺娇媚可人的妻子,轻压上去。

明月柔艳,竹声涛涛。

皎洁的星光下,男人抱住女人,一切已不需要言语,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原始与**,代替了全部交流。

但男人依旧是温柔的,像呵护某种脆弱的东西,保护某种精致易碎的器物。

缀饰花朵的薄纱褪下。

端的是——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珠牡丹开。

……

第二天从竹林中走出,阴姬脸是潮红的,时不时丢魂发呆,整个人像是被雨水滋润透了的花,娇艳欲滴。

神清气爽,很幸福,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舒畅,走路都像在飘。

顾长歌死而复生,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江湖,就连天意城内部,也是人心浮动,大大小小的逆军如同虱子般闹个不停,新任罗刹忙得想自杀。

不过,这一切动荡,在城主回到天意城后,便彻底平息了。

没人敢触归海无名的霉头。

哪怕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城主夫人是随城主一起回来的,那黏腻的样子光看就能想象到路途中经过了多少次缠绵,兴许天上、地上、水中……全都有这两人相爱的痕迹。

此时天已入

文件内容超过上限。请下载txt文件获取完整版。

Share on Share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