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旅⊙第十卷⊙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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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在魔法师的国度,故事的主人公意外地遭遇了一次飞行事故。一开始,她坐在扫帚上,穿过高耸的城墙,展现了作为魔女的优势。然而,就在她享受飞行的乐趣时,却遭到了一名年轻魔道士的冲撞,二人惨遭坠落。女主冷静地处理了局面,对这位年纪小小的魔道士表示理解,并施展了逆转时间的魔法,修复了因她的失误而破坏的屋顶。随后,二人在旅馆重逢,气氛却因为女道士的惊慌而变得滑稽可笑。这篇小说通过轻松幽默的语调描绘了魔法世界的奇妙与日常,并展现了女主的魔法能力以及她与其他人物的互动。
其他信息
Attribute | Valu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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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 魔女之旅⊙第十卷⊙短篇.txt |
Type | document |
Format | Plain Tex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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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D5 | 0598bbebadc13d541162418eec6c58e1 |
Archived Date | 2025-02-05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未知 |
Region | 未知 |
Date | 未知 |
Tags | 魔法, 少女, 冒险, 飞行, 魔法师, 魔女, 友谊, 成长, 幽默, 奇幻, 异世界, 变身, 虚拟现实, 二次元, 轻小说 |
本文由跨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第一卷
第一章 魔法师之国
那个国家悄然存在于荒凉的山岳地带。
高耸的城墙围绕全国,从外侧并无法看见国内。
一只扫帚飞越太阳晒热的岩石,划破温暖的空气。
操纵扫帚的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她身穿漆黑长袍且头戴三角帽,灰色的发丝随风摇曳。
若是那里有人,她绝对会令任何人回头并漏出叹息,具有如此美貌的她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啊,开玩笑的。
「……快到了呢。」
高耸的城墙像是以山壁凿成,使视线从墙上向下移动,我看见了国境大门,于是将扫帚转向那里。
虽然这个国家的位置稍嫌不便,但是他们应该也有自己的顾虑吧——为了避免有人不小心闯进来。毕竟,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来位在这种地方的国家。
来到门前,我走下扫帚。迎接我的是进行入境审查的一名卫兵。
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将视线移回位在我胸口的胸针,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欢迎来到魔法师之国。请进,魔女大人。」
「?奇怪,不用进行我是否身为魔法师的审查吗?」
我听说来访之人都得使用魔法给卫兵看,而只要没有具有一定程度以上的能力,就会遭到拒绝入境。
「因为我有看见您飞来,而且那个胸针毫无疑问是魔女的象徵。请进。」
也对,就是这样,能自由自在地以扫帚飞行是入境的最低条件呢。仔细想想,从这扇门能清楚看见我的轨迹,真不好意思。
我简单跟卫兵点头致意后,穿过巨大的门扉。
这里是魔法师之国。魔道士、魔女见习生、魔女——也就是具有拒绝非魔法师入境这项奇妙惯例的国家。
穿过大门的瞬间,我不解地把头侧向一旁。
两个奇怪的告示牌并列而立。
其中一个标志是在圆圈中骑著扫帚的魔法师,走在隔壁的士兵则是被画在三角形内。
这个告示牌是什么意思?
但是答案只要向上看就能立刻明白——比肩并立的红砖建筑之上,魔法师们在太阳之下飞舞。
我心想原来如此。
这是只有魔法师能入境的国家才有的规则吧。大家都在天空飞翔,在地上行走的人屈指可数。
理解告示牌意思的我取出扫帚,横坐在上面,接著一蹬地面,飘然飞向空中。
若要简洁地解释告示牌的意思就是:
「建议以飞行行动,是吗——」
于是,魔法师国家真正的姿态在我眼前展开。
魔法师们飘浮在犹如枯萎大地般辽阔的红褐色屋顶上。
有人停下扫帚谈笑风生、也有人把行李绑在扫帚上;有看似诡异巫婆的老婆婆、也有在空中竞速的小孩。
他们应该都在空中生活吧。
这幕景色如此壮阔,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我加入他们的行列,在国家上空飞翔。就在毫无意识地跟著人群时,我的眼中突然映入几个挂在屋顶上的招牌。好像是「旅馆」。经过这面招牌后,这次是「蔬菜店」的文字,其他还有「肉铺」与「珠宝店」等。真不愧是在屋顶上生活的国家,在屋顶上放置招牌应该也是主流吧。
仔细一看,几乎每个房屋屋顶都设有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窗户。就在我的眼前,其中一个窗户突然打开,一名男性乘著扫帚从里头飞了出来。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优闲地看著这个国家的景观四处飞翔。
能说得上是变化的变化,是在一阵子之后发生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从背后传来。
我单手握住扫帚,为了不让帽子飞走压住帽檐向后一望。
接著想「啊,慢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看到挥洒著尖叫与泪水,宛如陨石般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朝我直线飞来的物体时,危险已经逼近我到一个屋顶的距离了。
躲得掉吗?怎么可能。
我反射性地把上半身偏向一边,却还是难免相撞。发出「呜嘎!」还有「呜恶!」等不可爱的声音,我跟那个人相互交缠双双坠落到屋顶上。整齐并排的屋瓦随著喀啦喀啦的声响一片片滑下,两人这才终于在从屋顶摔下的前一刻停了下来。我看见一片瓦片在眼下所见的地面上弹开,幸好路上没有任何行人。
角度不深、我也避免了正面相撞、飞来的神秘人物又一身挡下所有瓦片的攻击,使我不至于受伤。
我拍去黏在黑色长袍上的红褐色碎片站起身。
「…………」
「呜恶恶恶恶……」
发出奇妙呻吟声眼冒金星的是位年纪看起来比我还小,约十来岁的女孩子。整齐的黑色短发、中性的面容,她身上的服装是在黑色斗篷下穿著白色上衣跟格子短裙。由于她被我垫在屁股下,因此模样十分凄惨。
她的胸口没有任何胸针,大概是魔道士吧。
「……那个,你还好吗?」
我一碰她的肩膀,卧倒在地的她就睁开眼睛。
「…………」
「…………」
紧接著是一阵沉默。
看来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我就对她说了句:「你不太会操作扫帚吗?」
这当然是讽刺。
「……啊。」
「看来你的脑袋终于动起来了呢。」我刻意做出笑容。
「啊哇哇哇哇!」她再次眼冒金星。「怎、怎怎怎怎么办,怎么办,我弄掉了这么多瓦片,弄不回来……」
哎呀。
「在那之前不先道歉吗?」
「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这我知道。
「话说回来,你还好吗?飞过来的时候非常豪爽的说。」
「啊,我没事!你看我还这么有精神!」
她这般说道。
但说话的同时,她的头流下红色的液体。看不出丝毫犹豫,眼神清澈无比。
…………
「流血了喔,而且还是头。」
「这是汗!」
「怎么可能会有铁锈味这么重的汗。」
「呃,那么,呃……这是汗!」
「我知道了,所以请你先冷静下来。」
「是!」
「…………」
为什么会这样呢?再怎么说我才刚被撞飞,感觉十分疲惫。
原本想教训她一顿后再来把瓦片修好的,算了。如果让状态这么危险的女生做这种事,我一定会被当成魔鬼。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这个给你,请按在头上。」
「咦……可是……」
「然后,接下来瓦片交给我修理就好了,你到旁边休息。」
「不,我也要帮忙!」
「这个状态帮忙只会碍事而已,请去休息。」我直接了当地说。
「可是——」
「碍、事。」
「……是。」
接著像是被丢掉的小猫一般,她沮丧地在屋顶的边缘坐下,用手帕按住头。看来,她的好精神还是在逞强,刚坐下她就倒了下来。
她的事情先摆到一边,反正那点程度的伤应该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
首先,得先想办法处理这副惨状——我把魔力聚集于双手。瞬间,随著朦胧的微光,细长的魔杖出现在我手中。
这是魔法师的特权,任何东西——就算是魔杖或扫帚这类魔法道具——都能藉由魔法凭空取出。
将魔力注入魔杖之中,我发动了魔法。
逆转时间的魔法。
正如其名,能藉由逆转时间修理毁坏的物品、治疗伤口等,是稍微需要高度技术的魔法。
话虽如此,只要是居住于这个国家的魔女,应该谁都会吧。对在背后倒下的魔道士小姐或许有点困难。
沐浴在魔法之下后,瓦片随即动了起来。破碎的瓦片彼此连接,宛如拼图一般回归原有的形状。
接著就在碎片消失、完全不见破坏的痕迹时,我停下魔法回过头。接下来换她了。
「好了,下一个是你。」
「那个,呃……」
我靠近坐起身、按著头不停颤抖的她,对她使出魔法。包围在柔和的光芒中,她破烂的衣服与伤口逐渐复原。
「哇啊……」
我听见她低语说著好厉害。
不会,只要成为魔女,这点程度一般都能办到喔。
我确认到她回归原状后,连忙捡起掉落屋顶上的扫帚。我想,在事情闹大前离开应该才是上策。
「那、那个!」
我半无视像是想对我说什么的她,乘上扫帚——
「不用感谢我,用扫帚飞行的时候要多注意周遭才行喔?」
「请等一下,请让我道歉——」
「不用,我还要事情要忙。再见了,不知名的魔道士小姐。」
然后我便骑著扫帚飞走了。
○
所谓魔道士,简单来说指的是能使用魔法的人。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魔道士,几乎都是得由遗传继承。我的双亲也都是魔道士。
魔女见习生位居魔道士上位,比魔女低一阶。正如其名,是赋予女性的称号。不知为何,女性产生魔法的能力比男性还要强,所以才只为女性准备了比魔道士高阶的称号。
成为魔女见习生的路只有一条。于试验中合格,获得魔女见习生证明的胸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是,试验难如登天,途中放弃的人也不在少数。
成为魔女见习生后,还有为了使一人符合魔女资格的修行在等著。那是度过在真正的魔女下,为了受到承认而努力的生活。这有可能是一日,也有可能要十年,一切都得看本人的努力,以及魔女老师的斟酌。
只要能被承认为真正的魔女,就能从老师手中获得背面刻有名字的星辰胸针,以及老师所赠与的魔女称号。我的话,则是「灰之魔女」这个名称。
虽然解释了这么大一段,但简单来说,我是在这个国家中等级最高的存在。毕竟,我可是魔女。
在空中飞行时会被投以羡慕的目光,去餐厅吃饭还会听到「魔女大人!本店的料理全都为您打折!请尽量吃吧!」之类的话。我虽然心里抱著这种期待,但——
「咦?折扣?没有这种东西喔。不会是没钱吧,小姐?」
「…………」
不过,就是那个。要是每次都给魔女优待,店也不用开了吧。
走出餐厅的我接著进到了宝石店,想出售前一个国家得手的宝石。我心想著应该能卖不少钱边走进店内。
「啊……这绝对是假货呢,我可不收。」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请你看仔细一点。」
「看几次都一样,怎么办?如果不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处理喔?」
「……说这种话,其实是想把我的宝石骗走吧?」
「哎呀~~小姐,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那怎么办?」
「请还给我。」
走出宝石店的我理应十分生气。
不过,那个宝石店老板一定只是个小奸商而已,不是在小看我吧?是这样吧?
我抱著不安的心情,朝旅馆走去。太阳就快下山了。
然而——
「啊啊?这里可不是你这种小鬼该来的地方。好了,回去回去。」
……嗯嗯?
——为何?
难不成这里是有钱的大人才能进来的旅馆吗?唔唔唔。
没办法,就去别家吧。
我在怎么看招牌都非常破烂的便宜旅馆上降落,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打开屋顶上的窗户,爬下里头架著的梯子。但是才爬到半途就嫌麻烦,所以我跳。响起「咚!」铁球掉下来一般的声音。我才没有那么重,真没礼貌。
我著地的地方是柜台前。
坐在柜台后方的女性看著我——
「欢迎光……」
全身僵硬。
她跟我都是。
整齐的短发,看似男生中性的面容。眼前的是几个小时前跟我发生冲突(物理上的意义)的女孩子。
「…………」
「…………」
先从凝结的时间中解放的是她。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对对对对对对不起!对不起!是报复吗?是报复对不对!对不起!请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不,那个——」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还不想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
有必要那么害怕吗?
她把头叩在柜台上磨擦,哭喊「请饶我一命……」我把手轻轻放上她的肩膀。
「咿咿咿咿咿!是想先拔掉我的手臂吗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
「请闭嘴。」啊,不是,不是这句。「那个,没关系喔?我今天只是来住宿的而已。」
「不要啊啊啊啊——啊,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请填写这张表格。」
「…………」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但要忍住。她又大哭的话我可受不了。
我接下她给我的表格,拔出立在柜台上的羽毛笔。表格的栏位十分简单,只需要写上人数、住宿日数以及代表人的姓名就好。由于我是旅人,这种纸片我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让羽毛笔滑过纸上,她便用十分开朗的声音说:
「白天真的很对不起。练习时一分心想别的事情,就好像没办法好好操纵扫帚……」
「原来如此。」
也就是操纵扫帚的技术很烂对吧。
「原本是想好好谢谢你的,可是你马上就走了——啊,你的名字是伊蕾娜啊。我是沙耶。」她瞄了我的手边一眼,笑著说。
我边写边说:
「不必特别跟我道谢。而且在练习魔法的时候波及旁人是常有的事。」
仔细想想,我也曾经想点蜡烛却让家里失火,结果被父母臭骂一顿呢。哎呀,真怀念。
「可是,能不能让我做点什么报答你?给你添了那种麻烦,又让你治好我的伤,什么也不做太过分了。」
「不用这么客气……」
「就麻烦你了!拜托!伊蕾娜小姐!」
勤于致谢的女孩子与摇头的我。感觉起来像是幅奇妙的画面。
反正又不是被拜托什么麻烦事,应该没有必要勉强拒绝吧。我边写边思考了一下。
「嗯……这个呢,那么——」
就帮我的住宿费打折吧。
我原本想这么说,却放弃了。
原因是我的眼睛停留在表格的某个项目上。上面这么写道——魔女大人专用折扣(一晚半价)。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体贴。
「啊,那个,只要不是魔女大人就不享有折扣喔。魔法师请在一般价格的地方打圈。」她皱眉这么说。
「原来如此。」
我在魔女大人专用折扣(半价)上打圈。
「咦?不是,那个……嗯嗯?」
这什么微妙的反应,真失礼。
「我是魔女。」
「怎么会,真爱开玩笑……啊,不是,可是我给你添了麻烦……嗯!那么就帮你打折吧!」
她敲了一下手掌。感觉对话有些微妙的误解,感到莫名违和感的我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样。我就说我是魔女了,虽然我长这种样子。」
「咦咦?」
她接著指著我的胸口说道:
「可是,你没有魔女的胸针啊?」
「咦?」
我被这么一说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应该在那里的胸针消失了。
○
魔女的胸针等同于身分证。若是没有那个,我就只是个会用魔法的旅人而已。
难怪刚刚在旅馆会被当成小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话说,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发现?魔女虽不稀奇,但我只要对他们的反应稍微抱有一点疑问,应该就能及早反应才对。我是笨蛋吗?是笨蛋对吧?去死。
我就这样咒骂著自己,立刻出发寻找。
「……没有。」
找不到。
原本以为是跟沙耶相撞的时候弄掉的,所以在那附近寻找,但是外面天色已经暗了,更别说要找的东西是能握在手掌中的小胸针,稍微在附近走走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唔唔。」
连瓦片下的缝隙都看过,在屋顶上来回走了几趟后,我降到地面上绕了绕房屋周围。
但却还是找不到。有点想哭。
「找不到!伊蕾娜小姐,也不在这边!」
从屋顶上降下十分足够的音量,在小巷中回响。抬头一望,我看见月光照耀下的沙耶。
发觉遗失胸针后,她立刻表示「我也有责任,我也要去!」完全不听我说话,所以我就让她一起来找了。
旅馆好像交给别人看管还是什么的。
我在下方徘徊时,上方则是交给她。毕竟我有可能漏看。
不过结果好像一样。
我乘著扫帚浮上屋顶。
「找了这么久还找不到,就得考虑有可能是被别人捡走了呢……」
我不禁叹息。
「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外面太暗所以找不到。明天早上再来这里找一次好像比较好。」
她对垂下肩膀的我投以开朗的建议。有点感谢她。
「我会的……」
老实对她的建言点头的我决定打道回府。
我乘上扫帚飞上天,摇摆飘浮的模样就跟不会操纵扫帚的魔法师一样。啊啊,如果有人靠近的话,说不定会不小心跟他相撞。
那个胸针是我费尽一番努力得手的东西,也是老师跟我的回忆。弄丢使我所受到的打击难以估计。
如果是刚成为魔女的时候,我明明能在弄掉的当下立刻发觉的说。
毕竟那是两年间一直配戴在身上的东西,一定是因为一直待在我身边,变得太理所当然了。
「……唉。」
总而言之我陷入消沉。
随后回到旅馆的我在半朦胧状态下吃了晚餐,用沙耶给我的钥匙进到房内,突然想到好像还没洗澡,立刻前往大浴场。
我边发呆边泡在热水中,脑里全是「啊啊果然只有可能是跟沙耶相撞的时候弄掉的啊可是找不到呢好奇怪喔」这个念头大约一个小时。待在大浴场(只有我一个人)直到泡晕前一刻,就快要融化到热水里时才用力站起身。
接著——
「啊,你好~」
回到房间不知为何看到了沙耶。
我关上门。
后退一步,确认房间号码。嗯……的确跟钥匙上写的号码一样呢,真奇怪。
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我再次打开房门。
「啊,你好~」
如果是恶梦就好了,但现在沙耶确实出现在我房里。甚至还坐在坚硬的床上悠哉地对我挥手。
…………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我把身后的房门关上。
「我有点想跟伊蕾娜小姐聊聊,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了。」
「我应该有锁门才对。」
「哼哼~我可是在这间旅馆工作喔?」
她一脸得意地把一整串钥匙拿给我看。
我不发一语走到她的前面。
「…………」
接著用双手捏住她的脸颊。
「好、好动!很动耶!」
「擅自跑进人家房间里是什么意思。嗯嗯?」
揉揉揉揉。
「会裂哎!脸呀会裂哎啦!」她好像在说会裂开,脸颊会裂开啦。
「咦?什么?我听不到。」
「啊哇哇哇哇哇哇……」
接著在我拉捏揉扯,尽情玩弄她柔软的脸颊后,玩腻的我才终于放开她。她用双手包覆著微微染上朱色的双颊说著「好过分……」但究竟是谁比较过分?
「所以说,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特地在我房内埋伏,应该代表有什么事情吧?」
沙耶揉著脸颊说:
「伊蕾娜小姐真的是魔女吗?」
「是的,算是。」我点头回应。「虽然没有胸针,但我确实是魔女。」
「那么,就代表你通过了魔女见习生的试验对不对?」
「的确是这样。」
我还记得当时直接合格傻住的自己。
沙耶盯著我看了一阵,突然跑下床,在地上跪下,接著将手放在地上把头贴了上去。
「拜托你!请教我通过测验的秘诀!」
「……那个,这是什么姿势?」
「这是我故乡流传的传统文化,下跪!这是对对方表达歉意时的必杀技!」
真奇怪的文化……她的故乡常常对人道歉吗?不过,我确实感受到了她的诚意。
感觉有种,那个……像是全身发麻,该怎么形容,不可思议的感觉。我忍住想踩著她的头说「啊啊?拜托别人的时候是这种态度啊?」的冲动,单膝跪下。
「那个,请先抬起头。」
「可以吗?」她猛然抬起头来。
「不,不至于。」我说,「能请你先跟我解释一下吗?」
先从这里开始谈起。
让她再次在床上坐下的我从桌前拉出看似廉价的椅子,坐在她对面。沙耶的黑发随著歪向一边的头摇摆,一声「那个……」后,犹豫地开口说:
「我有一个妹妹。非常可爱的妹妹。」
「是吗……」
这个开头有点莫名其妙。也罢,就听下去吧。
「我们出身自东国,跟妹妹两人为了成为魔女见习生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国家——由于在我们的故乡没有举办试验的组织,所以我们两人才边在这间旅馆工作赚钱,边准备接受试验生活了几年,可是……」
「可是两位到现在都还是魔道士吗?」
接著她低下头,缓缓地摇了摇头。
「只有妹妹通过了上次的试验,然后她就一个人先回家了。」
「……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感觉起来好像已经能看到重点了。
也就是说——
「你因为被那位可爱的妹妹抢先而感到焦急,所以想请偶然间认识的魔女帮忙。是这样吧?」
沙耶尴尬地搔了搔脸颊,低声说:「那个,算是……就是这样吧。」
「下次试验是什么时候?」
「一周后……已经没有时间了……」
反正升格魔女见习生的测验要考几次都可以,我觉得并没有必要感到焦急。
她应该是很想快点见到妹妹吧。
「…………」沉默了一阵后,我说:「在我找到胸针之前的话,可以。」
反正在找到胸针之前也没办法出境,在那段期间也无所事事,说不定她还愿意帮我免去住宿费,所以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
升格为魔女见习生的测验,要笔试合格之后再通过魔术测验才算完成。
笔试只要死背魔法理论跟历史就能轻松通过,所以老实说非常简单。问题是魔术测验。这就完全没有办法,只要没有实力就得重考好几次。
魔术测验的内容主要是以扫帚浮游、攻击魔法的操作这两项构成,每次都固定只有一个人能够合格,从今天开始一周后进行的试验应该也并无不同。持续骑著扫帚四处飞行,以不足以致死程度的攻击葬送敌人,最后胜出的人便通过试验、正式成为魔女见习生。
说到这场争斗实在是丑陋非常,感觉像是被迫清晰见到一人最丑陋部分。
我不想再参加第二次了。
「我老实跟你说吧,沙耶。以你现在的实力,就算认真战斗,战胜其他人的机率也无限接近于零。」
跟她约好的隔天早晨。
我在扫帚上这么对她说:
「但这并不代表你绝对赢不了其他人,请你放心。」
「我、我该怎么做才好!」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简直就跟刚才醒来的太阳一样。
我把扫帚拉近在屋瓦上屈膝坐著的她。
「首先,我要将你操纵扫帚的技术提升到与我同等,或是更高的程度。」
「咦咦,这样有点太难了啦……」她摆出苦闷的表情。
什么叫太难,少撒娇了。
「除此之外没有在魔术测验中存活的方法。不如说,现在的你去了也只会在开幕后立刻被从扫帚上打下来而已。至少得避免这种情况。」
「唔嗯嗯……」
就是这种感觉。
我决定先提升她的基础魔法技能。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她的技术差到无法好好飞行(甚至让我犹豫该不该称她为魔法师),因此非常非常辛苦。
啊啊,教小孩骑扫帚的母亲就是这种心情吗?我深切地这么想著,从早到晚只要时间允许就陪她特训。就算被自由自在在天空飞行的小孩小看、就算被大人嘲笑,我们仍旧努力训练。
当然,我也没忘记要寻找胸针。和她逐渐获得成果的状况相反,这边则是完全没有进展。
我的胸针到底去哪了呢,真是的。
「接下来是回旋。要利用移动重心画出漂亮的弧线。」
「是!」
「接下来是急停、急起步。利用全身强制停下扫帚后,用蹬空气的感觉向前冲。」
「是!」
「接下来是空中脱离。在空中放开扫帚后用魔法唤回,一有危险我会去救你,放心飞吧。」
「是!」
「接下来——」以下省略。
结果,沙耶没过多久操纵扫帚的程度就跟我一样了。要说来到这里花了几天,只有区区两天而已。
沙耶高速成长的样子令我有些讶异。至今为止她究竟在做什么?难不成是我实在是太会教了吗?
一问之下,她才难为情地说「之前都是自学」,什么跟什么啊。
接著,滞留这个国家的第四天——特训第三天。
和一如往常毫无进展的胸针搜索(纯粹的询问搜索)相反,沙耶的特训顺利到足以称作神清气爽的程度。
她好像什么都学得来。
「接下来学攻击魔法吧——风魔法如何呢?」
「风魔法?」
在被晒成红褐色的屋顶上,我对不解歪头的她点了一次头说:
「是的,就是风。藉由操作空气的流动干扰其他应试者。」
这是我参加魔术试验时实际使用的小手段。光是改变空气的流向就有意外的效果,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有人失去重心跌下扫帚,或是摇摇晃晃地撞上建筑物。
风的操作相当简单,也能成为强大的武器。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务必学起来。
「那么,请用风吹向放在那边的瓶子试试看。」
我指著放在我们对面屋顶顶端的玻璃瓶。距离这里大约有一栋房子的距离,但绝对称不上困难。
「想像把空气聚集成球状向前丢比较容易成功——就像这样。」
我挥舞魔杖。
瞬间,强风擦过瓶身,瓶子发出声响剧烈摇晃。
沙耶对我摆出「根本没有倒,是失败了吗?」这种表情,但我是故意的。真的喔。
「那么,请试试看。」
「……这、这样吗?」
咻一声,沙耶挥舞魔杖。风魔法本身就是能在最刚开始学的魔法,因此她的确能产生风本身。但,她所产生的风却吹过瓶身上方。
真可惜。
「魔杖的拿法错了,指示的方法也不对。风魔法比较细腻,因此强硬挥舞魔杖反而会不顺利。」
「呃,那么,像这样吗?」
咻。风吹了过去。
完全没变。
「不是,像这样。」
我挥舞魔杖,瓶子就发出声响晃动。沙耶好像终于发现我是故意不弄倒瓶身的了,发出了「哇啊」的声音。
接著,她温柔地握起魔杖。
「嘿!」
这次她完全模仿我的动作,却力道太轻了。吹起一阵微风。
……不顺利呢。
「不是,是这样。」
「这样吗?」
她挥空了。
「完全不对。是这样。」
「这、这样吗?」
风连边都没擦到。
「完完全全不行呢。是这样,这样。」
「是这种感觉吗!」
…………
完全不行。真的,一点手感也感觉不到。
采取强硬手段吧。我绕到她背后,抓住她的双手手腕,接著在一瞬间抖了一下肩膀的沙耶耳边说:
「听好了喔?现在我要经由你的魔杖使出风魔法。请用身体记住。」
「用、用身体吗!」
「是的,用身体。」
我对不知为何红了耳朵的她点头。
「那么,来了喔——」
我说。
就像这样,我们在第三天的太阳下山之前不断练习。说到她能不能完全操纵风魔法的话,完全不行。
不如说,在我绕到她背后之后反而更不行了……?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我并没有整天跟在沙耶身旁。一到了中午,我也会一个人行动,为了寻找胸针在街上四处飞翔,询问各式各样的人。
我能做的,只有一问再问。
当然,情报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每个人始终都异口同声地摇头说「不知道」。
进展在当上沙耶老师的第四天来临,也就是在这个国家停留的第五天。
「我看过喔。」
爽朗地这么说的是名看似相当熟练魔法的老婆婆。仔细一看,她的胸口不只别著象徵星辰的胸针,还像是历经了一番岁月,相当破旧。
喔喔,这好像值得期待。(期待什么?)
「请、请问您是在哪看到的?」
看著兴致勃勃的我,神秘的老婆婆发出嘻嘻嘻几声无比像是魔女的笑声。
「哎呀,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请您告诉我!可爱的婆婆!」
「嘻嘻嘻!」
她的手一伸,老婆婆把自己的手掌塞到我眼前。
「……这只手是什么意思?」
「你出多少?嗯?」
这么说完,老婆婆就保持著朝我伸出手的姿势,不动了。像是在说,想继续听的话就付钱。
……太龌龊了,真不愧是魔女。
「…………」
我静静地从钱包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到老婆婆手中。接著老婆婆像是卷上发条的人偶一般再次动了起来。
「我是在——」
老婆婆说了。说出我自己冥冥中有所预感的事情。
平静沉稳的故事,如此在这里乾脆地划下了句点。
○
夜晚。滞留第五天与第六天的交接。
我在床上望著窗外浮现的月亮时,门突然开了。一看,她畏畏缩缩地看著我。
她是——沙耶。
「那个,伊蕾娜小姐。」
「什么事?」
「我、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我把视线移到床上。
…………
「很挤喔?」
「对不起,我们这间旅馆太简陋了。」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再怎么说这里是单人房,这张床也是以一个人睡为前提设计的。
「不过,如果你不怕挤的话,是没关系。」
「太好了!」
沙耶粗鲁地关上门进到房内,钻进被窝里。
刚洗好澡甜美柔和的香味飘来。这里是旅馆,所以她用的洗发精应该跟我相同,但味道好像跟我的完全不一样。我就算捏起发丝凑到鼻子前面闻,也没有恋爱中少女般的味道。究竟为什么只有她有这种香味呢?
算了吧。
我也躺下吧。
我面朝月亮躺下,盖上被子。正后方传来人的气息。
「边睡边看月亮不会睡不著吗?」
「一点点。」我翻过身。
接著,与她四目交接。
「……你的言语跟行动不矛盾吗?」
「我不会所以没关系。」
她微微笑了。被月光照亮的笑脸像是一碰便会碎裂般虚幻。
「今天辛苦你了。跟最刚开始相比熟练了不少了呢。几乎已经不需要我帮忙了。」
「咦,没有这回事。我还有很多希望伊蕾娜小姐能教我的事情。」
「……我是旅人,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国家了。」
「可是,在那之前能一直在一起呀。」
被窝中传来蠕动的感觉,某个冷冷的东西贴上了我的手。是沙耶握住了我的手。
她直盯盯地看著我,这么说:
「请再教我更多东西。」
「…………」
月光在瞳孔深处摇曳。
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是真的仰慕我这种人吧,但我接下来却不得不对她做出残酷的事——不得不做出对我最好的选择。
胸口的刺痛是出自于罪恶感,还是出自于失望?我希望是前者。
「这没办法,沙耶。」
我这么说。
同时挥开手上的手说:
「能请你把胸针还我吗。」
○
胸针消失乍看之下似乎很复杂的真相,实际上却非常简单。
「不是有个跟你相撞的女孩吗?你急急忙忙飞走后,被她捡走啰。」
眉飞色舞地看著金币的老婆婆这么说道。我自己也曾经这么想过。既然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话,就应该是被谁捡走了。
违和感打从最刚开始就一直都在。
…………
沙耶。
你操作扫帚的技巧实在是太烂了——甚至让我觉得是故意不小心朝我撞来的。
这里的入境条件明明是要能以扫帚自在飞行的说。
一开始我以为沙耶是在这个国家出生的,但听她说来,她是从东国特地跑来的魔法师。既然如此,没办法用扫帚飞行就更加可疑了。所以——
所以其实,我——
打从一开始就怀疑你了喔。然后,我一直在等。等你把胸针还我。
「可是,你却一直把胸针握在手中不肯交给我。不只如此,到头来还说出想跟我一直在一起。」
忍到这里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这么说。
坐在床上低著头的她,脸上究竟带著何种表情?我没有跟第一次碰面时一样触碰她的肩膀。真遗憾,我可没有那么温柔。
只是,我一直等待。等待像是要闪避月光般低头不语的她。
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十分钟,说不定只有十秒。
「……呢。」
微小的声音隐约传入耳中。
「什么?」
「为什么,不质问我呢?」这次我明确地听到这句话。
「因为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这应该是最大的理由吧。明明没有证据,就算说『你就是犯人!』你只要装傻就结束了。」
「…………」
「况且,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还我。在我眼中,沙耶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简直就跟向母亲撒娇的小孩一样。
在我眼中,天真嬉闹的她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我这么说。
此时,她才终于抬起头。皱起的脸庞与满脸泪水糟蹋了她漂亮的脸蛋,沙耶揉揉眼睛,漏出呜咽说:
「因为我很寂寞。」
「我不是你的妹妹喔。」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随时都像是会消失的声音,这句话是对她妹妹说的,还是对我说的。
若要说与她相遇没有多久的我究竟知道沙耶什么,其实几乎等于一无所知,但我还是隐约察觉得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时无刻都在跟可爱的妹妹撒娇,不中用的姊姊。她一定一直是这个样子。
所以被妹妹拋下的她才会无法忍受寂寞。
「我好讨厌、好讨厌自己一个人。我很害怕,所以我才——」
「嘿。」
我弹了一下她的脸颊,发出咚的一声硬硬的声响。
「这不是藉口。」
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就依赖某人,因为不喜欢因孤独而被嘲笑,所以拚命寻找能亲近的对象。因为害怕孤独,而拚命逃避。
我真的觉得这是很该避免的习性。
「孤单一人又怎样,孤独又怎样。害怕这种东西要如何成为魔女见习生?真的认真想达成某个目标时,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不一个人不行,一跟别人混熟就结束了。」
妹妹或许也是为了传达这点,才拋下沙耶一个人离开的吧,不过我并不知道实情。
「……可是!」
「啊~啊~啊~啊~我不想听~我听不到你的藉口~」
我捣住双耳,用左右挥舞的感觉用力摇头。头发剧烈摆动,甩上了她的脸。
啊,她刚刚有点不快了。
「一个人奋斗一定很辛苦、很可怕。我也明白,所以——」
我边说边用魔法拿出三角帽,是跟我戴的帽子完全相同的款式。
接著我把帽子戴到她头上。
「所以,这个送你。为了让你一个人也能努力,请把我的分身放在你身边。」
沙耶紧紧握住帽檐。
「可是,如果收下了这个,伊蕾娜小姐的就……」
「啊,不要紧。那顶是预备的。」
我用魔法拿出另一顶帽子给她看,自己也戴上一模一样的帽子。
「这样就是一对了。你接下来会自己一个人,可是不会孤单。无论何时,我跟你的妹妹都会守候著你。」
所以请你把胸针还我——我告诫般地说。
深深戴著帽子,紧紧握住帽檐,双肩不停颤抖,她静静地点头。
她的模样是如此虚幻、柔弱。
我不禁搂住她的肩膀。
那一天。
我们两人一同度过了最后的夜晚。我安慰大哭的她、传授她不少突破魔术试验的诀窍、听她说她与妹妹出生国家的事情、跟她述说至今为止旅途中的故事,其他还有很多、很多。
啊,话说回来,沙耶好像其实是个颇强的魔法师。我早就知道了,但为什么只有风魔法越用越差呢。我无论怎么问,她都只是红著脸不肯回答。什么跟什么啊。
结果,太阳升起时,我们终于睡著了。那是个很长、很长的夜晚。
但那却是我珍贵的回忆。
○
我试著回想离开魔法师的国家究竟过了几个月。
大约有六个月。
与她相遇、她把胸针还我之后已经过了半年——哎呀,时间的流逝真是迅速。真的。
我都差不多来到会听到「咦?魔法师的国家?哪啊?」远方的国度了。
在这种地方突然想起她的事情,是因为我在偶然走进的书店中看到了她的名字。
『本次魔女见习生升格试验合格者一览』
廉价草纸束上印著的是执行魔女见习生的升格试验等,名为魔法统合协会的神秘组织每月推出的报纸。整版上写著全世界执行的升格试验结果与合格者的评语。
她的名字也在上面。
「喂!不准看白书。」店内走出的店老板一把抢走我手上的报纸。
「……啊啊。」
我明明想继续看的说。
「想看就付钱。」
「多少钱?」
「铜币一枚。」
我付钱了。
然后——
将报纸夹在腋下,哼著歌返回旅馆的我把椅子拉到窗边后继续阅读。
上面记述著她苦恼的每一天与对将来的希望。
数年前与妹妹两人一同来到魔法师的国家,只有妹妹立刻成为魔女见习生回到故乡。跟某个旅人相遇,从那个人手中获得了让她一个人也能继续奋斗的勇气与漂亮的帽子。那位旅人离去后,她又挑战了几次测验,却还是完全无法成功。但她仍旧努力不懈,终于当上魔女见习生。接下来,她预定返回故乡,修练成为魔女。
笑意不禁浮上我的嘴角。
她漫长的故事以这一句话作结:
「回到故乡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女后,我要去见最喜欢的旅人小姐。」
我把报纸放在桌上,仰望天空。清澈无垠的蓝天,延伸到很远、很远。
她是不是就在这片天空的彼端呢。
「我会边旅行边慢慢等你的喔——沙耶。」
第一卷
第二章 可爱如花的女孩
那是发生在不能称之为夏天或春天,春夏交际的故事。
我穿过乾爽清凉的空气,在阔叶林中飞行。森林非常广阔,无论飞多久都看不到尽头。
每当我在狭窄的道路中为了闪避阻挡去路的枝条左摇右摆时,树枝就互相摩擦发出低语。
森林的树木茂盛到从林中看不见天空,顶多只能隐约看见绿色网眼的彼端某种炫目的光芒而已。
「……哎呀。」
边抬头边飞,害帽子不小心被树枝勾到了。
停下、返回、回收,我继续在森林中前进。
既然森林这么难飞,乾脆飞在森林之上算了——我虽然有点后悔,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差不多已经来到「想折返会太花时间」的地方了。如果硬是要从这里向上飞的话,感觉被勾掉的可能就不只有帽子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各种晚了一步的状况。
要说是谁的错,嗯,全都是我的错,有意见吗?
像这样,在心中不知道对谁抱怨,我继续飞行。
道路突然展开是在那之后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事。
「哇啊……」
我不禁赞叹。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花海。
我在花海之上飞翔。
红、蓝、黄等色的花朵在眼前扩展,每一朵花都朝向太阳生长。在扫帚拖曳的微风吹拂下,花瓣随著清爽的花香飞舞。
打从心底获得洗涤的芬芳与色彩鲜艳的花瓣们一同舞上半空。为了避免帽子飞走,我单手按住帽檐,同时放慢扫帚的速度。
位在森林中的另一个世界。
不知不觉间迷住了我的心。
「……哎呀。」
花丛中——我看见一个光彩夺目的人影。
是管理这片花海的人吗?我乘著扫帚朝向那边前进。
「那个,不好意思。」
我在扫帚上这么一说,那个人便坐著回过头。是个跟我差不多同年的可爱女孩子。
「哎呀,你好。」
「你好,请问你是管理这片花海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
「不是,这片花海没有人管理。我只是喜欢花才会待在这里而已。」
「没有管理人……?那么,这些花都是自己开的吗?」
「是的,没错。」
喔喔,我很讶异。
我原本以为花海只有在人类管理下才有可能成立。不过,花好像在人类诞生前就存在了,应该也不会不假人类之手就无法恣意生长。
这片壮阔的景观并非人为,而是只靠自然的力量存在的吗?
太厉害了。
「你是魔女吗?」
她看著我的胸口,歪著头说。
「是的,我正在旅行。」
「真了不起——啊,对了,那么我有一个请求。」
「如果我能做得到的话。」
接著,她摘下几朵花,用脱下的上衣包住后,交给了我。
是当场做成的花束。
「如果可以的话,请把这束花送到你接下来造访的国家。」
「?我要交给谁才好呢?」
我收下花束,不解地歪头。
「谁都可以。把花交给别人,让他们觉得花朵美丽才是最重要的。」
也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这片花海的意思对吧。
的确,我好像能理解想与人分享这片美景的心情。
「也就是要我帮忙宣传花海吗?」
「不愿意吗?」
「不,完全不会。」
不如说我很乐意接受——我这么回答,她像是打从心底松口气似地说声「太好了」并露出笑容。
接下来我们随意聊了一阵。我至今为止造访过的国家的事情、她最喜欢的花朵的事情。我想,应该是这种内容。
然后,我们两人一同度过了快乐的时光。
「那么,我还要赶路——花,我就交给下个国家的某个人了。」
「拜托你啰,旅人小姐。」
她笑著对我挥手。
「…………」
突然,我感到某种顾虑。「你不离开这里吗?」
「是呀,只要在这片花海里,就什么痛苦都没有,能一整天都跟花朵玩耍。光是沐浴在阳光之下就很幸福,你难道不觉得很棒吗?」
她明明白白地这么说。
始终没有起身。
○
「小丫头,停下。喂,我叫你停了。」
骑著扫帚离开花海几个小时后,抵达某个国家的我被语调不甚善良、身穿黑衣的卫兵迎接。
突然对陌生人采取高压态度,还叫我小丫头。被做到这分上不可能有人还有好心情,我当然也对他的应对感到颇为不满。
但是我不会把情绪反应在态度上,我真成熟。
「你是旅人吗?」
「是的,看就知道了吧?」
「那束花是什么?」
「没有,没什么。」
「…………」
「?怎么了吗?」
「你那个给我看一下。」
他冒冒失失地靠了过来,从我手中抢走花束。
「啊,等一下!」这下果然不能当作没事,立刻从扫帚上下来的我抓住花束,想把花抢回来。
但他挥开我的手,接著盯著花看——像是要在上面看出一个洞一样,我的反抗连个屁都不如。
不只如此,他还脸色惨白嘀咕著「这……难不成是那家伙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根本不知道是何意思。
……这个臭卫兵。
「你这是哪来的?」
「哪来的不重要,请还给我。」
「这不会是在那片花海捡的吧?」
「与你无关。」
完全被小看了呢。怎么办呢,乾脆把他烧成灰好了——我取出魔杖。
「喂,这是在做什么。」
正当我举起魔杖要用强风把他吹倒时,背后响起另一个声音。又是个高压的态度。
怎样,现在是怎样。这个国家只有这种只会小看别人的家伙吗?是吗?我凭著一股怒气向后转。
「那是那位旅人小姐的东西吧,还给她。」
眼前出现的是个中年男人——他和年轻的卫兵相同,身穿黑色的制服——他没有看我,而是狠狠瞪著年轻卫兵。
我回头看向年轻卫兵,他表情尴尬地握著花束。「可是前辈,这……这是……」
「我有眼睛自己会看,剩下的交给我,你下去。」
「不是,这是——」
「我叫你下去,没听到吗?你稍微休息一下。」
「……啧!」他咋了声舌,用怨恨似地眼神瞪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啊,请把花束还我。」
「…………」
以一身懒洋洋态度返回的他一推——
「……拿去。」
把花束塞进我手中。
「谢谢。」
他没有回话,然后就不知道去哪了。这个臭卫兵到最后都这么惹人厌。
下次遇到给我小心一点。
确认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后,被称作前辈的中年卫兵摆出愧疚的表情。
「抱歉,魔女小姐。那家伙的妹妹最近失踪了,之后就一直是那种样子,原谅他吧。」
「我没放在心上。」
才怪。
「话说回来,关于那束花很抱歉,不过能让我们销毁吗?那是不能带进这个国家的违禁品。」
「?违禁品?这束花吗?」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明白他的企图。
我下意识地抱紧花束。
「那些花有毒。」他没有硬抢,而是平淡地说道:「对身为魔女的你无害,但对无法使用魔法的人来说,里头混杂的魔力好像会蛊惑人心——详情我不清楚,总之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毒。」
他点头道:
「被那些花魅惑的人会被引导到花的居所,然后变成花的养分,结束一生。所以才会变成违禁品。」
「…………」
「怎么了吗?」
「……没有。」
假使,我手中的花真的有毒。
难不成——
把这束花交给我的她,为什么一次也没有起身——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始终坐在花海之中。
如果那不是不起身,而是无法起身呢?
她的下半身,如果已经不再属于她呢?
…………
「那个,请问刚刚那位卫兵先生的妹妹是?」
「她啊,几天前进到有花海的那座森林里后就失踪了。」
他低下头,视线前方是那束花。
「我说,小姐。那是有人给你的吗?该不会——」
「不会。」
我打断他的话。
「这是我自己摘的,包花的衣服是我的换洗衣物之一。」
所以我不认识卫兵的妹妹喔——我明确地这么说。
○
之后,入境后没做什么称得上是观光的事情就前往旅馆的我,开了一晚的房间,洗完澡直接钻进被窝里。
我看著薄木板整齐并排的天花板陷入思考。
花海的事情。
坐在那里的她的事情。
——以前看过名为《妮可冒险记》的小说中,也有出现奇怪的植物。
那个故事中的来龙去脉,好像是因突变使得原来应该吐出魔力的植物转为吸收魔力,获得了自我意识后大闹了一场——这样的故事。
再怎么说,魔力本来就充斥自然界各处。特别是草木等植物,只要照射太阳光就会吐出魔力,只是没人知道原理为何。
然后,吸收原本人类身体无法吸收的魔力,并能自由自在使用的人们——就是魔法师。
所以魔法师在充满魔力的森林中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我为了成为魔女时与老师修练的地点也是森林。
我们魔法师也可说是类似于《妮可冒险记》中突变植物的存在。
……不,说不定无法使用魔法才不正常。
我不知道那边才是正常、哪边不正常。想了这么多却说这种话有点不负责任,但是思考这件事本身就毫无意义。这种问题就跟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只是没有意义的问题而已。
「……呼啊。」
我忍住呵欠,揉揉双眼。我还不困。没问题,不困不困。
——这次的花海。
恐怕是因为魔力过于充沛,使花海朝奇怪的方向进化了吧。就跟小说中获得自我的植物一样。
仔细想想,那片花海所在森林的树木茂盛到从中完全无法看到阳光,所产生的魔力应该也不少。
一满再满的魔力就算使花海变成别的东西,说不定也不奇怪。
然后,吐出蜜一般的毒素,引诱人靠近的花海——究竟会生出什么呢?
「…………」
被那片花海吸引的人们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烦闷的心情一直挥之不去,萦绕脑海之中。
○
「哎呀,魔女小姐。你要走了吗?」
隔天早晨。
守护国家大门的是昨天相遇的中年卫兵。他好像还记得我,脸上浮现轻快的笑容跟我问好。
我也同样摆出笑容说:
「是的,国家并不大,所以我花一天绕了一圈就出来了。」
「这个国家很无聊吧。」
「不会不会,我玩得十分开心。」
「哈哈!真爱说笑。」
被看穿了吗?
「话说回来,昨天的年轻卫兵呢?」
「嗯?他今天休息。自从昨天傍晚离开这个国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喔。怎么,你想找他吗?」
「哪会。」
就是不想见到他才问的。
「不过,他说今天晚上就会回来,想找他的话等就好了。」
「不必。」
「嗯。那么,你要走了吗?」
「是的,虽然不急,但是早上不出发的话,日落前可能会无法抵达下一个国家。」
而且,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
对我来说,那里比这个国家更令我在意。
「是吗,那么就自己小心啊。」
「好的,谢谢。」
我离开了国家。
然后。
我乘著扫帚朝远方所见的森林——昨天那里飞去。
像是从森林中弹出的些许树木四散聚集,为辽阔的丛绿带来一点变化。
广大的大地上,失去热度的冷风缠上我一般吹拂著,乌云浮上天边,遮蔽太阳的光芒。
灰色的天空已经渐渐被染成了铅色。
就快要下雨了吧。
○
在森林中,穿过树枝嘎吱作响比肩生长的树木后,开阔的空间迎接我的到来。
花海。
与天色相应,昨天鲜艳的花海今天也和昨天完全不同,黯然失色。
「…………」
不只颜色,从气氛也稍微有些异状。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原路折返而来的,应该不会是很相似的地方,但确实有股无法抹灭的违和感。
我从扫帚上下来,走向违和感的源头。随著喀沙喀沙毫无情调的声响,我感觉到花瓣在我脚下死去。
弥漫著宜人香味的花海前方有人影。
违和感的真身,就是那个。正是那个人影。
「…………」
给我花束的女孩子。她的对面是一个男人——服装和昨天不同,不过熟悉的面孔确实坐在花海之中,对女孩子摆出笑容。
是昨天的卫兵。
「你好。」
「啊啊,是昨天的旅人小姐啊,你好。」他的反应非常平淡。
「那个是你的妹妹吗?」
他点头回答我的问题。
「是啊,终于找到了。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地方。」
他带著温柔的表情握住女孩子的手。
越看越觉得奇妙的我,怎么就是无法把他手中握著的她视为人类。
肌肤浮现绿色的斑点、全身爬满藤蔓、虚无的瞳孔眨也不眨地仰望混浊的天空、嘴巴宛如空洞一般张开,从嘴角流出唾液。
最为异常的是她的下半身。她的身躯从腰部以下包在巨大的红色花瓣中。
简直就像是从巨大的花中长出的人类,又像是硬把花跟人类接合,异样的模样。
而他则是用朦胧的眼神看著这样的她。
「真的好漂亮。居然在这种地方变得这么漂亮。」
「…………」
「?怎样?」
我摇头说:
「不,跟昨天样子很不一样,我吃了一惊而已。」
「啊啊,昨天啊。抱歉,昨天我不知道妹妹去哪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把视线稍微移向下方,我看见他被藤蔓缠绕的双脚。他一定也跟她一样无法动弹了吧。
与其说是无法动弹,更像是失去了移动的意志。
「…………」
他并没有留意我的存在,只要我没向他搭话,他便立刻转向她,用不带感情的双眸继续对她说话。
「——真是的,居然独占这么漂亮的地方。」
「——是啊,没错。那么下次我们两个一起把全国的人请来吧。大家看了一定都会高兴。」
「——然后,我还想跟大家炫耀你变得这么漂亮了。」
「——怎样?不错吧?」
「——是吗,谢谢。」
他说不定听得到我所听不到的言语。但在我眼中,他看起来只像是单方面在跟曾经是妹妹的东西说话而已。
昨天跟我交谈过的妹妹现在就连表情都无法改变,什么都无法表达。
感情、身体、所有的一切,全都遗失在这片花海之中了吧。
除了被人赏玩以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简直,就跟花朵一样。
○
我乘著扫帚在草原上飞行。
幸好我开始骑扫帚的时候还没下雨。原本想在下雨前抵达下一个国家,但不知能否如愿。
「……哎呀。」
灰色的天空下,我看见行进方向前方有个蠢动的影子。
随著我越来越接近,影子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终于看出是一个人影。我没有放慢速度,从他身旁飞过。
「…………」
我不知道那是个男性还是女性,也不知道他的年龄,只知道他是个人类。
那个人朝著某个方向走去。他所前往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国家。
在一切融入暧昧不明的景色中,只有一样东西,我看得一清二楚。某样物品映入我眼中。
是那个人用双手珍贵地抱在手中的——
一束花。
第一卷
第三章 旅程途中:寻找妹妹的肌肉男的故事 有捷径。
路上立著这种告示牌,所以我就乖乖地照走了。结果路太窄——不如说,几乎都是难以称为路的状态。由于只是兽径,因此没办法乘坐扫帚。虽然能勉强飞行,但是会被迫弯来绕去,
所以还是算了。
没有办法,我只能拨开长草,走在没有铺设任何东西、称不上是路的路上。
被朝露沾湿的草在被我践踏的前一刻溅出水滴,衣服的下襬早就因为湿透而显得沉重。
以步行来说或许的确是条捷径,但是我能乘坐扫帚,所以这明显就是绕远路。可恶。
话说回来……
下一个国家会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逼我走上这种蛮荒的羊肠小径,我猜,一定是贸易不兴盛的国家。
也就是说,或许是跟这个森林一样未开化的国家。不,这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
……嗯……感觉突然不想去了。
乾脆回去吧。开玩笑啦。
就像这样,我边在脑中抱怨边走了数十分钟。相同景色不停延续的森林中,终于产生了一点变化。
「……哎呀哎呀。」
有树卧倒路中。树龄看似有数百年的大树疲惫地倒在地上。
而且还不是只有一颗,是无数颗。
唔哇,好麻烦。
可是我得继续向前,我走上横倒地面的树。
像是走钢索般张开双臂走了几步,森林中某个蠢动的黑影映入我眼中。
咦,熊?
○
可惜,是人。
而且还是个浑身肌肉的壮汉,好可怕。
「这附近的树全是我用这双手推倒的。怎样,厉害吧?」
他哼一声,摆出凸显自己肌肉的姿势。光靠肌肉就能推倒树木令我不禁感到不可思议,但这件事就先摆一边。
「你是前方国家的人吗?」
他摆出另一个姿势说:「没错,我就是来自那个国家。你怎么知道,是看到这身肌肉吗?」
「咦?难不成前面国家的居民,每一个都是像你一样的肌肉棒子吗?」
还是回去好了。
「不是,没这回事。不如说都只有肌肉太少的嫩鸡。」
「你到底想说什么?」
「比起这个,你看这个肌肉,感觉如何啊?」
原来如此,是不求沟通的人啊。
我决定配合他。
「啊~~好厉害的肌肉喔~~能碰吗?」
「请便请便,来。」
壮汉把弓起的手臂塞到我面前。
由于不知道该摸哪里才好,我只好用食指戳了戳。
「唔哇啊,好厉害。」
跟石头一样硬梆梆的。
「…………」
「那个,请问你为什么要脸红?」
「……抱歉。我是第一次被妹妹之外的女孩子碰……」
照这个逻辑来说,只要是被妹妹碰就没关系吗?是这样啊。这什么垃圾逻辑。去死吧。
挥去阴暗的感情后,我说:
「话说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呢?是工作吗?」
「不是,我现在正在修行。」
接著,他说起他的故事。
妹妹前阵子被一群奇怪的家伙带走。由于自己不在,所以无法拯救妹妹。
他听目击者说,把妹妹带走的家伙是一群壮硕的男人,才会为了打倒他们在此修练,直到终于能推倒树木。
……还有顺便伐木打工赚钱。
「……果然是在工作嘛。」
「说什么傻话。赚钱只是顺便的而已,我要更精进我的肌肉才行。」
喘著气这么否定的他,言行让我感到一抹违和感。
「?原本拯救妹妹的目的呢?」
「那是总有一天的事情。我的肌肉还不足以打倒把妹妹带走的壮汉。」
不是,都已经超越人类极限了,请就这样去救你妹妹吧。
……我如果这么说的话,可能会与这些倒下的树木迈向相同的命运,所以我只好夸张地点头。
接著他说:
「首先,我第一个目标是要打倒这座森林的主人——熊。」
「熊吗……」
「是啊。那家伙很可怕喔,能空手捕捉河里游的鱼。我可做不了那么细腻的动作。」
「是喔……」
「接下来是与据说住在森林深处,背著斧头的怪人决斗。那个怪人好像在相扑中赢过了森林之主熊,是个可怕的人物。」
「是喔……」
在相扑中败下阵来的熊,不就不是森林之主了吗?
「接下来——」
在那之后他大概说了一个小时往后的预定,却一次也没有提到妹妹这个单字。他到底想不想去救她?
不知道是不是锻炼到连脑袋都被肌肉污染了,看来他已经完全把原本的目的给忘了。
不如说,拯救妹妹的优先顺序无限向下沉沦。
他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原来的目的,前去拯救妹妹呢?
也罢,那是个跟我没有关系的故事。
第一卷
第四章 资金调度
「……啊啊,还真过分。」
在看似没有任何特色的小国中,我会发出叹息并不是因为街景平淡无奇,而是因为钱包的内容太过凄惨。
入境费被徵收了三枚银币,我的钱包中只剩下三枚铜币、一枚银币互相依偎。
而且更令人伤心的是,银币好像有点年纪了,乍看之下甚至难以跟铜币区别,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铜币的价值一般来说能买一个面包。
银币则是能在便宜的旅馆住上一晚,若是有金币的话,就能买到高级的装饰品。
也就是说,我现在顶多只能在吹著冷风的便宜旅馆中啃著面包,边忍受著饥饿边抱著薄薄的棉被睡觉而已。
换句话说,我马上会死。
「……怎么办?」
钱到用时方恨少,我按著发出咕噜噜悲鸣的肚子走在街上。
大街上的摊贩陈列的面包、水果与蔬菜等就像是在诱惑饥饿的我一般,宛如宝石般璀璨。
啊啊,好想吃啊……
好想吃——
「那个,请给我面包。」
不知不觉间,我站在飘著芳醇小麦香味的摊位前,上面并没有写价钱。
坐在面包另一侧的是个外表亲切的老太太,她看到我露出微笑。
「三枚铜币喔。」
哎呀失敬。我弄错了。
是个从穷人手中抢钱的臭老太婆。
「咦?对不起,我的耳朵好像不太好。能请你再说一次吗?」
「三枚铜币喔。」
「原来如此,三个面包三枚铜币吗?」
「当然是一个三枚啊,你在说什么傻话。」
你才是在说什么傻话,笨蛋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放在室外硬梆梆的面包非得跟我收三枚铜币不可。
我虽然想这样抱怨,但不巧我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结果,我有气无力、不发一语地离开了。
我边咽下空气与口水,边走过诱惑我的邪恶摊贩们。
沿著大街直走,是一座广场。
巨大的喷水池朝天空伸展。果真是平凡无奇,随处可见的景色吧?然后在喷水池旁的长椅上,无视周围目光晒恩爱的男女也是相当普通的光景吧?
…………
先不管觉得烦闷所以想把他们烧成焦炭的想法是否普通,我朝喷水池走去。
然后,用双手接起落下的清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通过喉咙,滋润我的身体。
「欸,达令你看,那个魔女在喝喷水池的水耶!」「真的耶,好寒酸啊!哈哈哈哈哈!」
「…………」
我把魔力聚集于手中,取出魔杖沉默地挥了一下。
下一瞬间——
随著啪叽一声无趣的声响,长椅断成了两半。
「呀!这张长椅搞什么啊!」「一定是嫉妒我们太恩爱了啦!哈哈哈哈哈!」
「…………」
感觉太蠢了,害我连怒气都烟消云散了。
喝水充饥后,我收起魔杖向前走去。
得先找到今晚住宿的旅馆才行。
○
「住宿费?三枚银币。」
「三晚吗?不好意思,我只想住一晚。」
「不是,一晚三枚银币。」
「…………」
这里已经是第六间了。我原本以便宜的旅馆为优先寻找,可是为什么呢?每间旅馆都不低于平常价格的三倍。
明明是墙上有洞,连个澡堂都没有的破旅馆,这里的老板每个都说一晚要三枚银币。开什么玩笑。
我不肯罢休。
「能请你想想办法吗。我手上只有一枚银币跟三枚铜币而已……」
我把钱包倒到柜台上,发出锵啷的空虚声响。
「不是只有四枚铜币吗。」
「啊,这个是银币。」
「……真的耶,还真脏啊。」
「能请你帮帮忙吗?」
「没办法。」老板大叔叹了口气。「抱歉了,小姐。我们也要做生意。」
「从穷人手中抢钱叫做生意吗?」
「生意本来就是这样啊。」
「唔嗯嗯嗯嗯……」
我无法否定。
看来这间旅馆是不肯让我住了。
我一枚一枚捡起钱币,看向老板。「容我冒昧一问。」
「什么事?」
「这个国家的物价会不会太高了?街上的景观明明就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又没有能提升物价的特产。」
「啊啊……」
小姐,你是旅人难怪不知道啊——老板嘀咕道。
背后果然有原因。
老板四处张望了一阵之后,压低声音说:「都怪最近刚即位的国王是个笨蛋,大量伪造了钱币。」
「伪造?是指市场上有伪造的钱币流通吗?」
老板点头。
「没错,然后这些钱在市场上流通让币值暴跌。就旅人的你看来,这个国家的物价或许有点高,可是就这个国家的人看来,是很合理的价钱。」
「合理……可是那不是伪币吗?用了不会受到处罚吗?」
「流通伪币的源头是国王,不可能会被罚啊。」
原来如此。
我好像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虽然不知道国王有何目的,不过流通伪币使国家恢复生气的方法还真蠢呢。
可是,国民为什么不排斥使用伪币呢——
「我们用的钱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国王如果增加钱的数量,国民只要拉抬物价就好,就算用的是伪币也没有任何不方便。会伤脑筋的大概只有你们旅人而已吧。」
「……的确,对外面来的人来说,高物价让人很挫折呢。」
就跟我一样。
老板瞄了我后头一眼。
回头一看,其他客人排在我后头,每个人手中都握著三枚银币——应该是预定在这里住上一晚吧。
平常三倍的价钱对于这个国家的人们来说好像真的十分合理。
「已经够了吧,小姐。」
「是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资讯。」
我行了一礼,走出旅馆。
○
为了赚取住宿费就不得不工作。
我回到能买到面包的大街上,然后一屁股坐在路边,看著路上的行人用算是挺悠闲的表情买东西。
知道用的是伪币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
我身为旅人,资金势必会在某天见底。由于无法定居工作,所以这也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
因此,资金困顿是至今为止遭遇过数次的状况。毕竟只要没有钱,甚至会连国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平常我会学商人买卖,或是帮助人赚点小钱。
但是——
我想这个国家流通的货币不管是真是假,总不可能不花钱。
这次就让我用平常三倍的价钱做生意吧——这么想的我也跟这个国家的人一样,是使用伪币也完全不会愧疚的人吗?
「哎呀,这位先生。」
我对一个走在路上面容平庸的青年说。
青年的肩膀一颤看向我。「咦,我?」
我点头对他招手。
「您有烦恼对吧?」
「那个,你是?」
「哎呀,失礼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旅行中的占卜师。」
大言不惭这么说的我推起三角帽的帽檐,盯著长相平庸的青年。
他不改诧异的表情说:
「烦恼……我看起来有那么烦恼吗?」
「是的,看起来就是相当烦恼的样子。」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喔。」
我用力点头。
基于至今为止的经验,买卖上的迷惘与失败直接相连。在看见迷惘的瞬间——在看见破绽的瞬间,对方就会对我抱持怀疑。
也就是堂堂正正才是上策。
所以我断言说:
「自己常会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喔——比如说,对自己的外表没有自信,工作不顺利。又或者是,不管过多久都无法和真命天女相遇——」
「…………!」
我没有错过他表情一瞬间的动摇。
原来如此,是在烦恼找不到恋人吗?是这样啊。
「您正因为找不到恋人而感到不安——不是吗?」
「……应该,算是吧。」
我对别开视线的他说:
「让我来为您占卜吧——占卜真命天女会在何时出现在你面前。」
我拿出魔杖,凝聚魔力。
波,随著一声可爱的声响,火苗随之出现。
「……啊。」
紧接著出现的火苗立刻被风吹息了。
看来是魔力太弱了。
不舍的残烟从杖尖缓缓升起,原本是想看火进行占卜——我原本想以这种方式进展,但已经不行了。
我一吹气把烟吹散后,收起了魔杖。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咦?就刚刚这样?」
「是的。刚刚的是烟占卜,观察烟的模样占卜运势的占卜方法。」
这是谎话。
「怎么没听说过啊。」
「那也是当然的。这个占卜方法是我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秘术,他人无从得知。」
由于不能失误,我强制打断了闲话。「话说回来,关于您命中注定的对象。」
「嗯、嗯唔,什么?什么时候会她遇见呢?」
「就在今天。」
「咦,今天?也就是说,你就是——」
「今晚,命运之人将出现在您眼前。」
青年好像想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废话唯有忽视。
在他再次失言之前,我开口说:
「从这里向前走不是有座喷水广场吗?那旁边应该有个坏掉的长椅。」
我从钱包里拿出某个东西,交给他后继续说:
「只要把这个绑在手上站在长椅旁,你的真命天女就绝对会在你眼前出现。」
他从我手中接下那样东西,不解地歪头。
「……这是?看起来只是条普通的绳子而已啊。」
「那可不只是普通的绳子。那是注入我魔力的魔法绳,具有牵引命运的力量。」
理所当然,我并没有在绳子里注入魔力。再怎么说,光是注入魔力也不会有牵引命运的力量。
不只这样,那条绳子还是刚刚我在摊贩附近捡到的。
「只要有这条绳子……就能跟命中注定的人……」
「是的,就能与她相遇了。好了,快点打理整齐,然后等待夜晚降临吧。可不能让真命天女失望。」
看似有些犹豫的青年终于紧紧握住绳子。
「我懂了。我会绑著这条绳子在长椅前等等看的。」
他带著爽朗的笑容正要离开,我连忙叫住他。
「这位客人,绳子的费用跟占卜费,一共是一枚金币喔。」
此时,我对露骨皱起眉头的青年说了魔法咒语。「无须担心。若是您没有与命定之人相遇,我会全额退费。」
外表平庸的青年离开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我的面前走过一位女性。
是个穿著朴素、长相朴素的朴素女性,年龄大概跟我一样吧。素质虽然不错,但像是从抽屉里拔出来的衣服、未经打理的脸跟发型却扼杀了她的优点。
就跟被染成黑色的银币一样。
总而言之,下一位客人就决定是她了。
「哎呀,这位小姐……您正在为找不到恋人烦恼吧?」
我对著低头踱步的她说。
她的肩膀一抖看向我。
「……我、我吗?」
「是的,就是您。」
「那个,请问你是?」
「哎呀,失礼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旅行中的占卜师。」
大言不惭这么说的我推起三角帽的帽檐,盯著她。
像是被肉食动物盯著看的草食动物般不停颤抖的她畏畏缩缩地问我:
「你、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因为我是占卜师——的烦恼与命定之人我都看见了。」
「连、连命定之人都看到了?真、真的吗!」
「是的,我用这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理所当然这也是谎话。
「那么,我的命定之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就在今天呢。」
「今、今天……?」
听到「命定之人」这个字眼而心跳加速的她,也不禁对这快速的进展感到不解。但是我不必慌张,因为到目前为止,事情全依照我的计画进行。
「从这里向前走不是有座喷水广场吗?那旁边应该有个坏掉的长椅。」
然后,我维持著极为平静的语调,又说了一次。
「今晚,会有个手腕上绑著旧绳子的男性在那里出现。他就是你命定之人。」
○
就是这种感觉。
说能招财改运把路边捡的石头硬塞给人,为人策画与命中注定的对象邂逅。
这种美妙的生意一连进行了几天,结果就是我的钱包里塞满了大量的金币。只要有了这些,未来几个月在外头应该都能过著好日子了。
哎呀哎呀,真得感谢伪造钱币的国王呢。
多亏这个国家的物价高涨,光是滞留金钱的消费量就相当剧烈。但相反的,以比平常还高的价钱做生意,大家也都欣然接受。
毕竟,在这个国家,钱币的价值比其他国家还低。
「——是的,我有注入我的魔力,因此只要将这个『半价』的立牌摆在门前,面包就会飞也似地在一瞬间卖光。」
「真的吗?我马上试试看!」
「是吗。啊,立牌的费用跟占卜费一共是三枚金币。」
「你要给我三个立牌吗?」
「您在说什么傻话,当然只有一个啊。」
钱包里的金币又变多了。
在把手工立牌卖给听到传闻跑来的面包店大婶后,今天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变得沉重无比的钱包喀啦喀啦地发出幸福的声响。
那么,就回破旅馆吧。我站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后开始收拾行李。
「你等一下。」
那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
背后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
站在我背后的是一个士兵。
不,是士兵们才对。
一共大约有十个相同穿著的他们步步进逼,将我团团包围。单手拿著长枪,背上背著火枪,模样有些突兀。
「你就是旅行中的占卜师吧?」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开口说道。
「不是,你认错人了。」
「不要说谎,我们刚刚在暗处看到你跟客人交易了。」
「…………」
我的脸颊上滴下一滴冷汗。
糟糕了。糟糕了惨了完了。
怎么办,是有人告发我用诈欺行为敛财了吗?——不,可是我又没有欺骗他们。可是,啊啊,怎么办……被包围的我无处可逃,虽然能用魔法脱逃,但我也想避免与一国为敌……
「请你跟我们走。」
眼前的男人语气平淡地说:「国王想见你一面。」
不用说,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全方位被男人们包围,走在毫无特色的街上来到的地方,果然是个没有任何特徵的王宫。
除了物价很高之外,应该没有任何方面能说是这个国家的特色了吧。
王宫中最宽敞的房间,王座大厅中,一名年轻男子坐在高耸的椅子上。
坐在阶梯另一头的年轻国王俯视著我这么说:
「你就是旅行中的占卜师吗?还真年轻啊。」
「国王陛下也很年轻呢。我还以为您年纪会更长一点。」
我的话让士兵们对我投以冷冽的视线。不,我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真的没有。
国王瞥了士兵们一眼,挥手说道:「你们够了,退下。」
士兵离开房间,宽敞的王座大厅只剩下两人时,他再度开口:
「我听说你的占卜非常准确,是真的吗?」
「是的,不过——说是使其准确,说不定比较正确。」
「那只对人有效吗?」
「?请问陛下是什么意思?」
「我问的是对物品与概念有没有效。」
他以十分沉稳的语调这么说——我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是相信我的能力,还是怀疑我的能力,又或者是看穿了我的谎言——
我试著绕圈子。
「请问您想知道什么事物的未来呢?」
「这个国家的未来。」年轻的国王立刻回答。
「国家的未来……吗?」
摆出敬佩表情点头的同时,我想,什么嘛。
如果只是预测这个国家的未来,根本用不上占卜。太简单了。
不对,再怎么说,我什么占卜的能力也没有。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让我冒昧问一个问题吗?国王陛下。」
「?什么问题?」
于是我说了。
「请告诉我让伪币在这个国家流通的原因。」
接著他皱起眉,叹了口气。「那是胡说八道。」
「咦,是真的钱币吗?」
我看向塞满钱包里的金币。
如果这些全都是真的,我就是个超级有钱人了。太棒了。
「……没错,我流通的是货真价实、真正的钱币——但不对,这不是我流通的。」
「是某人的指示吗?」
年轻国王点头。
「前王时期开始,国王身旁有个亲信。由于我才刚即位,所以经济政策全交给他一手处理。为了使经济活性化,制作新的钱币在国内流通是他的主意。不过,并不怎么顺利。」
「…………」
感觉起来不只是不顺利而已……
「由于钱币急速增加,国内开始流传硬币是伪币的传闻,但那全都是胡说八道。」
「……有没有可能是亲信说谎呢?」
「这不可能。我趁亲信不注意,偷偷把专家请进王宫里调查。新制的钱币毫无疑问是真正的钱币。」
所以我才会说伪币在国内流通是胡说八道——年轻的国王说完后站起身。
他缓缓走下台阶,来到我身边。
「亲信做得真的很好。其实,我甚至希望不是我,而是由他来继位——可惜因为世袭制度而无法如愿。每当我推动政策的时候,他都在我身旁给予意见。如果没有他,我身为国王应该早就失势了吧。」
「…………」
在我眼前停下脚步的他表情十分苦闷。
「只是,就只有这件事我不明白——他要我做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抵达繁荣的未来。我虽然不想怀疑他,但从现状看来,这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实在是过于严苛,甚至还有伪币流通这种空穴来风的传言,物价高涨使旅人远去、在外交上也屡屡受挫。」
听到他的苦恼,我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这个年轻的国王,想要的是心安。
他想藉由一窥国家的未来,使他心安理得。他想知道国家的未来平安顺遂、亲信所言不假。
他是多么耿直的人啊——不,用愚昧来形容似乎比较贴切。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看看国家的未来。办得到吗?」
他这么说道。
我的回答已经决定好了。
「办得到喔。」
我一点头,国王的眼睛便闪耀出光芒。「真的吗!?」
他想趁势握住我的手,所以我抽回手向后退了一步,说:
「是的,我不会说谎。」
牛皮越吹越大指的正是这种情况吧。「可是在占卜国家的未来之前,我有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立起食指。
「首先第一,请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晚。为国家占卜是十分劳心劳力的作业,我有必要先从位在国家中心的这座王宫掌握国家全体的状况。」
「嗯,我接受。立刻帮你准备。」
年轻国王用力点头。我在食指旁竖起中指。
第一个条件不过是附带的而已,说是为了让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能顺利进行的事前准备也不为过。
重要的是,下一个条件。
「接下来是第二个——」
○
接在那之后,我在年轻国王为我准备的房间中,脑中不停反刍计画,然后在久违软绵绵的床上睡著了。为的是等待执行计画的时刻到来。
就在窗外的太阳完全西沉,外头一片漆黑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时候终于到了呢。
我拿出魔杖,用前端点了一下头。
「嘿。」
随著碰一声滑稽的声响,我变成了一只小老鼠。
我在自己身上使用了魔法,暂时改变了姿态。由于容易疲劳,我不太想用这招,但也无可奈何。
变成易于行动的姿态后,我边回想国王给我看的王宫地图,边朝目的地跑去。
由于穿越走廊有可能会被惨杀,因此我由天花板移动。小小的脚步在与绚烂的城内无法相比、充满尘埃的天花板上前进。
然后,我抵达了亲信房间的正上方。
从缝隙朝下面一看,我看见一个中年男性用手肘顶著桌面。他的对面站著一个士兵,穿著跟白天包围我的士兵们相同。
我从氛围察觉到两人并不是在聊天。
「所以说,到底怎样了啦,爸爸。」年轻的男子说。
「就算你问我怎样啊。」中年男性搔著头说,「确实进行得很顺利,那个国王应该很快就会失势了吧。」
「很快是什么时候啦,不是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吗?」
年轻男子不耐烦地大声说道。
奇怪,这个声音我好像在那里听过——我用小小的头脑思考,随后脑中浮现某个人的身影。
只要我没认错人,跟中年男性说话的年轻男子八成就是白天抓住我肩膀的士兵了。
「那个国王可是把旅行中的占卜师叫来了啊,一定是为了占卜这个国家的未来。我们的计画说不定会被国王知道啊。」
中年男性笑了。
「对老夫心服口服的那个小鬼才不可能做这种事。他大概只是想占卜明天的运势而已吧。」
「…………」
「而且,那个占卜师也很可疑,说不定其实是骗人赚钱的小咖而已。」
唔呃。
「……占卜师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人不可貌相啊。」
就是说,说得没错。我可不是什么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我是魔女喔,魔女。
不知道是不是懒得继续说下去,年轻男子叹了口气说:「总而言之,你要遵守诺言喔。」
「会啊,当然会遵守。所以你也要好好做好自己的工作。你在我的计画中可说是不可或缺啊。」
「……我知道。」
就在年轻男子语毕,准备离开的时候——
天花板嘎吱作响,随后木材随著一声尖叫碎裂,从中一个灰发魔女抱著魔杖翩翩落下。
那个人究竟是谁?没错,就是我。
「……哈……哈……呼……」
啊啊,怎么会这么难看呢。
魔法在途中解除了,真不该做不习惯的事情呢。
能从缝隙间向下看的天花板似乎狭窄到容纳不下我的身体,在我变回人身的瞬间崩坏。
难道是因为腐朽而烂掉了?
总而言之,绝对不是因为我太重才对……应该。
「你、你是谁!」
我拍去身上的灰尘站起身,中年男性便对我举枪。那大概是藏在书桌里的东西吧。
准备得还真周到。
「两位好,初次见面。」
我挥舞魔杖。
瞬间,枪口绽放出花朵。
漂亮的插花就此完成。
「你是——!可、可恶!」
我做的花实在太漂亮了,害我完全忘了背后还有一个人。
可是回头有点麻烦——所以我用魔杖咚一声一敲地板,赐予四散各处的木片生命。
碎片长出藤蔓。
藤蔓朝两人飞去。
接著将他们绑了起来。
「您就是国王陛下的亲信呢。」
我盯著手足被藤蔓绑住的中年男性,他则是对我回以充满迷惘与憎恨的视线。
「你是谁!」
「老爸,这家伙是旅行中的占卜师!」
年轻男子从我背后大喊。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说:「没错,我就是旅行中的占卜师。」
动弹不得的中年男性像是毛毛虫一般蠕动颤抖。
「……找我有何贵干。」
「哎呀,您自己不是明白吗?」
「…………」
沉默。
我转过身。白天把我押来这里的他瞪著我瞧。
「你有什么企图!」
我回答:
「我想为这个国家占卜出安稳的未来。」
○
随后听到噪音跑来的城内士兵把两人抓了起来,在国王面前毫无隐瞒地吐露了事实。
父子两人好像正策画篡位。
在国内流通的果然是假造的伪币。跟年轻国王说钱币是真品的专家,疑似是收取亲信贿赂的卑鄙骗子。
他坦白说出自己是为了扭曲世袭制度,特意让国家陷入危机,以便之后再将所有的责任推到国王身上,使他失势。在亲信即位后,接下来应该预定由他的儿子继任吧。
不过,计画却以失败告终。
我并不知道现在被关在大牢里的两人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也不是该与我有关的问题。
接著,在质问完两人之后,被呼唤至王座大厅的我从年轻国王手中接下了那样东西。
「谢谢您。」
我确认了一下内容,点了点头。钱包中满满装著大量的老旧金币。
作为替国家占卜的第二项条件,我请国王帮我完全去除伪币,把我赚的金币全换成了旧的金币。
「我会把国内流通的伪币全数回收。」年轻国王十分疲惫。「你钱包里的金币好像也都是假的。」
「我想也是。」
为国家占卜的约定不了了之,毕竟年轻国王挂念的问题消失了,应该就没有必要知晓未来了吧。我也因为不必再次撒谎而松了口气。
我虽然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有点兴趣,但身为旅人的我马上就得离开了。
这个国家接下来将抵达何种未来,只要不为国家占卜,应该任谁都不可能知晓。当然,我也是。
「不过,太可惜了。没想到我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这么回答叹气的国王:
「骗子这种人,表情无时无刻都是若无其事的喔。」
第一卷
第五章 旅程途中:无法决定胜负的两个男人的故事 乘著扫帚在平缓的草原地带前进,微风轻抚花草的声音传进耳中,暖洋洋的太阳与凉爽的风恰到好处,令人想永远在这个地方飞行。
操纵著扫帚左左右右蛇行时听见咻咻的风声,让心情也跟著愉快起来。
但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今天也不是例外,当风拾起杂音时跟著强制结束。
「啊啊嗯?你说什么?有种给咱再说一次蠢哥哥。」
「啊啊嗯?要说几次都行,就说是本大爷比较强了蠢弟弟。」
难得清爽的氛围瞬间崩解。
我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两个男人的身影在草原正中央争论不休。
两人穿著颜色不同的衣服,从方才的对话听来应该是对兄弟吧。
「不对,咱比较强,绝对比较强。」
「不对,当然是本大爷比较强。毕竟没有弟弟能比哥哥优秀。」
「哈哈!这种想法落伍了啦,根本就是古董式的思考。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弟弟看著哥哥的失败成长,所以能事前避免失败的弟弟才是最强!」
「哈哈!说什么蠢话,那要以哥哥是废物为前提吧?可是本大爷已经是个完美的人类。不只不会失败,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是你做不到的高度失败!」
说著莫名其妙的话互骂的两人边叫著「啊啊?」等等、或是「来单挑啊!」之类的狠话瞪著彼此。
话说回来,古董式的思考是什么啊?高度失败又是什么呢?
我把头歪向一边,和自称本大爷的男人(应该是哥哥)对上眼。
接著他大声地说:
「那么就让那个女孩子来决定究竟本大爷跟你,究竟谁比较优秀吧丨」
自称咱的男人(大概是弟弟)点头同意。「求之不得,不过赢的一定是咱就是了。」
我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那么,你们两位是为什么争吵呢?」
坐在草原上的我仰望两人说。
两人的发型跟长相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衣服的颜色而已。红色的是哥哥,蓝色的是弟弟。
然后红与蓝两兄弟同时说:「把戏!」
「是喔,把戏吗?」
「把戏!」
「我知道了,不用说两次。」
「把——」「喂,你耳聋喔?所以说死屁孩才……」「啊啊嗯?不过比咱早三年出生嚣张什么啊,臭哥哥!」「不懂这三年差距难怪是个屁孩,死屁孩。」「明明多了这三年把戏使得也跟咱差不多吗?啊?」
「可以请两位闭嘴吗?」
「哎。」「嗯。」
我要他们闭嘴,他们闭上嘴。嗯,安静下来了。
但是,把戏吗……我是魔女,所以跟把戏不熟。
伤脑筋。唔嗯嗯……
让两个人同时开口太麻烦了,就先让其中一个发言吧。我看向弟弟问:「为什么是把戏呢?」
「咱们的国家连一个魔法师都没有啊。虽然国家小也是原因,不过因为宗教还是什么的因素,反正就是曾经有段排挤魔法的历史。」
「嗯嗯嗯。」
我有种预感会是个很沉重的故事。
弟弟的话由哥哥接著说:「不过一旦禁止反而更觉得诱人是人的本能,所以在本大爷这样的年轻人间,有不少人梦想成为魔法师。」
「然后咱们就想,『奇怪?只要假装是魔法师不就能大赚一笔了吗?』这种事。」
「然后,本大爷俩就在路上以『最接近魔法师的把戏师』走跳」。
啊,根本不是什么沉重的故事嘛。
我打断得意和睦说著话的两人。
「你们没有因为这样惹国家生气吗?」
回答的是穿著蓝色衣服的男人——也就是弟弟。「不只惹国家生气,还被抓了。但是咱们又没有使用魔法,使的是把戏,所以不管被抓几次都会被马上释放。」
「那还真是……」
可以想像他们应该会被视为英雄吧。
接著年轻人们一定会说「我们国家的政府没救了!太无能了!」之类的对吧……
「可是,没有因为两位的关系让把戏被禁止吗?」
这只是单纯的疑问。
「有啊,禁止了。」「还被流放了呢,身无分文。」
「咦?你们被流放了吗?」
两人点头,动作完全同步。
「本大爷俩是刚好一个月前被流放的啊。」「然后,两人就为了赚点小钱才当起了江湖艺人。」
「唔唔。」
「然后就在江湖卖艺的时候发生了问题。」「咱们没有团名啊。」
「团名吗?」
「原本想用兄弟两人的名字取名,可是还在吵要谁先谁后。」「所以就决定用把戏一决胜负,赢的人摆在前面。」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顺带一提,胜负呢?」
哥哥回答我说:「目前是零胜零负十五平手。」
「完全分不出胜负呢。」
「所以,本大爷才会希望你能好好地为我们决定胜负啊。」「今天可不会再有平手这种事啦。」
两人互瞪后又撂起「来单挑啊?。」等等、「啊啊?」之类的狠话。
奇怪?难不成我的责任很重大吗?
○
两人的把戏都十分精彩。
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变出小鸟、使硬币瞬间移动、猜中我选的牌,诸如此类。真是一连串的惊奇与感动。
把戏真厉害。
但伤脑筋的是,两人真的难分高下。这下无法一决胜负也是情有可原。
「怎样?是咱比较厉害吧?」弟弟夸口著。「不对,是本大爷的把戏比较精彩,绝对是这样。」哥哥也同样夸口。
我交互看了看互瞪的两人。
「平手呢。」
我只说了这句话。
两人的技巧都非常精湛,我可不敢区分优劣——表面上是这样。
真要我说的话,老实说只是很麻烦而已。
结论就交给别人吧。
我原本以为两人听到我说出的答案会大发脾气,但是真不愧是已经平手十五次了,两人出乎意料之外地冷静。
「……是吗,那也没办法,团名就之后再决定吧。」「反正一定又会是咱的名字在前面。」「你说什么!」「有意见吗!」
「两位别闹了。」
「哎。」「嗯。」
两人都闭上嘴后,我退后一步。
「那么两位,我就先失陪了。」
我身为旅人,不得不赶往下一个国家——我这么说,露出和蔼的笑容正要离开。
正要离开,但——
「啊,喂!等一下啦。」「你要付钱啊。」
两人叫住我。
咦?付钱?
「刚刚的把戏表演要收钱吗?」
我回过头,两人便同时耸肩。
「那当然要啦。」「免费看本大爷这么精彩的表演,那有这么便宜的事?对吧?」「对吧?」
刚才还在争论不休的两人去哪了?眼前两人同出一气。
总觉得有股诡谲的氛围。
「不是,你们可是从没说过……」
「咱们可不记得说过免费啊。」弟弟哼了一声。
「请等一下,先来确认一下状况。两位想让我决定把戏胜负的高下——然后请我评审把戏的胜负,这样没错吧?」
「是啊,没错。」
哥哥点头,我继续说:
「没错吧?没错对不对?那么,也就是说这是两位的胜负,并不是做生意用的表演才对呀?有必要付钱吗?」
「少说傻话了,本大爷俩的把戏无时无刻都是两人间的胜负。对吧?」「对吧?」
……这两个。
被摆了一道。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想骗我。
用争论吸引旅人,再硬是表演把戏后收钱……这种争论到现在应该也已经重复了十五次了吧。
真是卑鄙无耻。
「……容我一问,请问费用多少?」
这不过是确认,并不是同意他们说的话。
「银币四枚。」「两人加起来八枚。」
「咦,好贵!」
一枚银币就足以在旅馆住上一晚,也就是两人平白要我把八晚的住宿费给丢了。
怎么会这样呢。
「你可是看了一流把戏师的表演,不如说便宜你了吧?」哥哥这么说。
的确,也是,把戏的技巧确实高超。
「…………」
虽然非常、非常不情愿,但很遗憾的是,他们说得没错。
只要说是没有确认的我有错,就结束了。
…………
好不想付钱啊~~居然要为了这种无聊事付钱——
如此这般。
就在我拖拖拉拉重复想著这些的时候……
「等一下。」
从我背后响起似熟非熟的声音。
回过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壮汉宛如救世主般伫立我背后。
喔喔,居然是他。
「啊,你好。」
我对他点头,他就露出微笑。「好久不见啦,魔女小姐。」
「好久不见了,肌肉人。」
他是我数天前遇到,拥有美妙肌肉的男人,肌肉人。
由于只碰过一次面,也没问他名字,因此反射性地称呼他叫肌肉人。但看来他对肌肉这个名词伴然心动,挺胸说道:「哼哼,没错,我就是肌肉人。」
哇啊~~蠢毙了。
被突然出现的神秘肌肉男吓一跳的两位诈欺犯看起来十分惊慌。
「喂、喂喂……那男的是谁?」「什么?不会是男朋友吧?」
「不是。」
我果断地否认。
连脑袋都被肌肉污染的人有点不是我的菜。
他丝毫不在意我的态度——或许应该说没在听吧——用中气十足的音量对两人说:
「话说你们这两个浑蛋!像这种骗人赚钱的事情,就算神允许,我也不会允许,给我好好觉悟吧!」
就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相当刺耳,我也不禁别过头。
「……你为什么不看我?」我的行动暴露了。
「没有,没为什么。」我说,「话说回来,肌肉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啊,其实啊,据说前面的国家有传说中的龙,我正要去打倒它的途中。然后,就在跟风赛跑的时候看到你——」
「妹妹呢?」
「妹妹?」他稍微沉默了一阵子才说:「啊啊,妹妹……妹妹喔,嗯。我正想在打倒传说中的龙后再去找,哈哈哈哈!」然后发出像是勉强装出来的做作笑声。
明显就是忘了呢。
他的脑袋里好像真的只有肌肉。
「……话说啊,咱们跟她之间的事跟这男的没关吧?」「是啊,没错。外、外人能快点离开吗?」
两人害怕得太明显了。不过,如果突然遇到这种浑身肌肉的人,会感觉到有生命危险也不是不能理解。
「闭嘴!」
肌肉人一喝。
两人发出「呀!」的尖叫样子很有趣,我差点就笑了出来。
「居然从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手中骗钱,这是人做的事情吗!现在我就好好矫正你们两个!来!」
肌肉人刷一声地拎起两人的衣领走掉了。
「咦,等一下……那个,不要啊!放手啊!」「不要肌肉!不要肌肉啊!」
「我就让你们了解肌肉世界的美妙吧!喝哈哈哈哈哈!」
「不要啊!放手!放开啊!」「哇啊啊啊啊!对不起!我们不敢再骗人了啦!」
「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一个人被丢在原地的我朝著哭喊的两人不停挥手。
就算三人已经变成了比米粒还小的黑点,两人的惨叫还是在广阔的草原上回响。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他们两人与肌肉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当然是跟我没有关系的故事了。
第一卷
第六章 瓶中的幸福
平缓的平原地带,风在被涂成一片淡绿色的草原上奔驰。花草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随风摇摆如微波荡漾。
抬头仰望,唾手可得的小云朵悠游天际。
一个魔女乘著扫帚,以这令人著迷的景色为背景飞行。她的年龄大约还不到二十岁,身穿黑色的三角帽与长袍,胸口上别著象徵星辰的胸针。不用说也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没错,就是我。
欣赏著似乎能洗涤身心的美景一路向前,我在草原正中间看到了孤独伫立的人影。那个人影察觉到我的存在,对我挥手。
看似没有敌意,我也向他挥手,动作尽量保持优雅。
「喂~!喂~~!」
人影上下跳动,边用力挥手边强调自己的存在……是「过来」的意思吗?
我稍微调整扫帚的行进方向,朝那里飞去。
「耶~!来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少年。他单手抱著玻璃瓶。
「你好。」
我走下扫帚,低头说道。
「你好,大姊姊是魔女啊。好厉害喔。」少年一瞥我胸口的胸针,面露笑容。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幸福喔!」
「?那是什么意思?」
「找幸福就是找幸福喔!」少年说,「话说回来,大姊姊现在有空吗?」
是要找我约会吗。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说有空是有空,不过说忙也很忙呢。」
「那就是有空啰!」
…………
「话说回来,这附近有人居住的村子或是城镇吗?」如果没有地方借宿,就只能露宿草原了。
那可说不上是非常理想的选择。
「村子的话在那里喔。」
他所指的方位的确有个小村落……似的东西孤独存在。
「原来原来。」
「顺带一提,那是我的村子喔。」
「你就是村长吗?您好,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伊蕾娜,是个旅人。」
「啊,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艾米尔——不是啦,不是这样!是我住的村子的意思啦。」
艾米尔鼓起脸颊。
「我知道。开个小玩笑而已。」
我露出微笑。
闹起别扭的艾米尔用双手抱起瓶子陷入沉默。
我看向被他保护的玻璃瓶,看见某种东西在瓶中蠢动。定眼一看,我发现那是一团白雾,宛如具有生命般在瓶内飘舞。
「那是什么?」我指著瓶子问。
说不定他很期待我这么问,艾米尔得意地哼了一声,回答道:
「这就是收集幸福的瓶子喔!将人或动物感受到幸福的瞬间变成魔力,就能用瓶子收集起来。」
「喔……」
魔力可移动物体、改变形体成火及冰……等等各种功用,也具有复制眼前事物的效果。应用这些能力使扫帚在天空中飞行、操纵风、变身成老鼠等就是魔法。
收集感受到幸福的瞬间,指的是将感情变化为魔力的意思吗?
好像有点意思。
「可以打开吗?」
「当、当然不行啊!」
我一伸手,艾米尔就用双手紧紧握住玻璃瓶,向后退了一步。
他用充满敌意的眼神宣言:「这是我为了喜欢的女生收集的,不能让大姊姊碰喔!」
「原来如此。」
「啊,你生气了吗?」
「没有,只是有点佩服而已。」
我想起以前看的书。
丈夫为了生病无法离开家里的妻子游历世界,以魔法复制看到美景瞬间的画面,带回与妻子分享的故事。那个故事的结局怎么了?故事十分久远,结局我也忘记了。
「你喜欢的女生是谁?」
「嗯?是在我家工作,叫做妮诺的佣人喔。她的表情一直很忧郁,所以我想让她幸福。」
所以我才会用瓶子收集幸福喔——他高高举起瓶子说。
满怀爱意望著瓶子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幸福。如果用魔力复制他现在的感情,应该能用恰到好处的幸福装满瓶子吧。
接下来我们乘著扫帚朝村子前进。稍早他说魔力什么的,因此不用多说,他也是魔法师。
这么说来……
站在草原正中间的艾米尔究竟在做什么呢?
「我想从植物收取幸福看看。」
「成功了吗?」我问飞在我后方的艾米尔。
「很微妙。虽然能用魔力复制植物像是感情的东西,可是颜色浊浊的很不清楚,所以就丢掉了。」
「哎呀哎呀。」
不过,毕竟只是植物嘛。问说有没有明确的感情也只会令人歪头。不如说,要是知道植物有感情的话,从今以后甚至有可能会吃不下沙拉,还真不想知道事实呢。
「啊,就是那里喔。」
他指著眼前所见的村子。
那是个小村子。沿著代替城墙并排立起的简陋栅栏走,应该不用一个小时就能走回原地。
民宅的数量大约只有数十间,外观相同的木造房屋散布村里,小田地及水井则像是填补房屋之间的缝隙般夹杂其中。
哎呀这还真是——
「还真是个闲静的村子呢。」
「对吧?」
走下扫帚,穿过代为大门耸立的两颗树之间,我们走进村内。
笔直延伸的道路前端,是一栋明显比其他民宅还大还气派的宅邸。话虽如此,在其他国家也不过跟旅馆一样大而已。
「那就是村长的家吗?」
我指著那栋建筑,他点头回答:
「对啊,然后那也是我家喔。」
「喔喔。」
那么说这个村子是艾米尔的村子不就没错了。
「……大姊姊的反应有点薄弱呢。」
「吓一跳比较好吗?哇啊~~好厉害,好有钱喔!」
「嗯……感觉,算了……」艾米尔的表情像是掩上一层愁云惨雾般黯淡下来。
「这么说来,艾米尔,你什么时候要把瓶子拿给那个女生呢?」
接著他的脸灿然闪亮。还真是个感情起伏剧烈到有趣的孩子呢。
「今天!我要今天吃完午饭后拿给她。啊,对了,大姊姊也来吃饭吧。妮诺做的料理很好吃喔!」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刚刚吃过了。」
「那么我请妮诺帮你添少一点!啊,有不敢吃的东西吗?我可以请她帮你拿掉喔。」
看来他无论如何都想请我吃饭。
不过,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没有不敢吃的东西,可是我是真的刚刚吃过,所以不要太多喔。」
「包在我身上!一定会请你吃很好吃的料理!」
不,料理不是你做的,是妮诺做的才对吧。
○
就这样,我突然造访村长的家。
和十分宽敞的外观相反,屋内非常普通。
艾米尔带我走进的餐厅排列著古老的家具。跟村子朴素的模样相同,村长看来也并没有过得特别富裕。不如说,给人一种持有土地太多的印象。
「来,坐下吧。」
艾米尔帮我拉出椅子,说了声请坐,我便照他说的坐下。
「谢谢——话说,那位佣人小姐在哪呢?」
「不知道?应该马上就会来了吧。」
「村长呢?」
「马上就会来了吧?」
「那是什么随便的感觉。」
就在我跟艾米尔交谈的时候……
背后传来人的气息——不,说是气息,不过是听到背后传来的声响让我有点在意罢了。
总而言之,我回过头看了一下。
「……啊。」
眼前出现的是个女孩子。一跟我对上眼,她肩膀一震,像是害怕什么似地微微点头,态度相当惹人怜爱。
从服装看来,她应该是佣人吧。她身上的围裙装(就是女仆装呢)在娇小的身躯上显得有些太大。
「你好——你是来自东洋的人吗?」
直直延伸到背后的艳丽黑发与深褐色的瞳孔,她的外表跟曾几何时在某个国家相遇、出身东洋的魔女见习生小姐有几分相似。那位魔女见习生小姐的头发则是比较短。
「咦?那、那个……」
突然询问她的出身果然有失礼节吧——不知所措的少女求救似瞄了艾米尔一眼。
「对喔,我的爸爸是在东洋之国把妮诺捡回家的喔。」
「然后,就请她在这个家里作为佣人工作,是吗?」
称为妮诺的她小小地点头。「是、是的……村长大人待我不薄。」
那是个如同照著台词念一般机械式的回答。
「那位村长大人现在在哪里呢?」
「啊,那个……现在正在书斋工作……」她紧握洋装的裙襬说,「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没事。」我摇了摇头。
反正吃饭的时候都一定会见面,没有必要勉强见他。
在跟我结束交谈后,妮诺像是为了闪避与我对上眼般低下头。她好像不太擅长跟人对话。
但是恋爱中的少年却完全不把这放在心上。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的艾米尔闯进妮诺的视线中。
「欸欸欸,妮诺,今天午餐吃什么?」虽然他背对著我,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一定是满面的笑容。
「啊,今、今天……应村长大人的要求,是盐烤鲜鱼。」
「喔喔!那个,可以的话能帮那位大姊姊做一份吗?」
艾米尔指著我,妮诺又瞄了我一瞬间,接著小小地点头。
「她说可以喔,大姊姊。」
「你太客气了,谢谢你们。可是我的肚子并没有那么饿,所以麻烦分量不要太多。」
「……好、好的。」
跟艾米尔说得一样,妮诺的脸上全是阴暗的表情。光看画面的话,说不定会以为我们在欺负她。
「啊,对了对了。妮诺,今天吃完饭后我有礼物要送你喔!」
「咦?送、送我……吗?」
「嗯,要好好期待喔。」
「不、不用……不用了。如果送我这种佣人礼物的话……村长大人会生气的……」
这个说法已经超越谦逊,近乎卑贱了。
「安啦安啦,我会好好跟爸爸说的。」
「不,可是……」
犹豫不决的妮诺似乎使艾米尔按耐不住,他祭出强硬策略。「那么,这是我的命令。这样的话呢?」
「…………」
他过于直率的心意是否传进了她心里?妮诺慢慢地点头,微微露出笑容说:「命令的话……」
看到这样的她,他好像也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对我来说相当无趣。
艾米尔辛勤地跑去帮妮诺的忙,把身为客人的我晾在餐厅里。我原本也想帮忙而走向厨房,但却被他露出耀眼笑容说著「大姊姊坐好!我们两个来做就可以了!」拒绝了。
没有交谈的对象也无事可做,让时间一味地流逝,感觉很没有生产性。静不下来。好想看书,不过没有办法带著书跑来跑去,因此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
结果我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虚度了时间。
就这样等了几分钟后——
「有客人还真是难得。」
这么说著,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在我对面坐下。不老也不年轻的男人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左右吧。应该。大概。
「您好,您就是村长吗?」我抱著绝对不会错的确信这么问。
「正是。」看吧,我就知道。
「我是您儿子的朋友,伊蕾娜。我是个旅人,请多多指教。」
「这还真是有礼貌,我是艾米尔的父亲。」
我知道。
不过他还真是选在巧妙的时机出现,我刚好闲著没事。
「村长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担任这个村子的村长呢?」
「从这个村子建立以来,我就一直是村长。」
「是吗。」
「嗯。」
「好漂亮的村子。」
「嗯。」
「话说回来,这个村子有什么特产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嗯。」
「……这样啊。」
在那之后,我跟村长好像断断续续进行了好一阵子没有意义的对话,不过我完全不记得聊了什么。
也就是说内容无关紧要。
然后过了不久之后,妮诺跟艾米尔端著料理来了。
在两人摆满餐桌的同时,我随著些微的空腹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不安。
「…………」
我应该说过我的分量要少一点了吧?
○
「咦?有少一点啊?」艾米尔一愣后回答我的问题,「你看,鱼比较小只,沙拉也少了一点。」
这么一说看起来的确有比较少,不过我只要你们的一半以下就够了。
「那个……难、难道添太多了吗……?如果吃不下的话,留下来……也可以。」
「…………」
我被迫陷入沉默。因为妮诺身旁的艾米尔把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说「不要给我吃剩」的样子。
所以说啊……
我吃完了。一点不剩全吃完了。
料理确实非常好吃,不过我只有一开始能好好品尝。剩下的全变成把食物塞进胃里的苦差事。太可惜了。
「我吃饱了!很好吃喔,妮诺!」
「谢、谢谢您……」妮诺害臊地点头致谢,「我收拾碗盘了……」
接著她站起身,开始整理盘子与杯子。艾米尔也理所当然跟著帮忙。
既然如此,我也——就在我要起身的时候,「啊,大姊姊没关系喔。」又被笑著这么说了。
看到两人走进厨房后,我问村长说:
「您是在哪遇见妮诺的呢?」
村长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倒进喉咙里。
「在东洋那里,买的。」
他无比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买的,就代表说——「她是奴隶吗?」
「嗯,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内人离家出走,有一阵子家事应付不来。」
「…………」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得先忍耐。我沉默地请他继续。
「那个时候偶然在东洋之国出差时看到的。价格不低,可是多少能做点家事,更重要的是外表看起来像是能长成个美女,所以我毫不犹豫买了。跟我想的一样,那是个很好的佣人啊。」
村长说完发出低级的笑声。
「这件事艾米尔知道吗?」
「我应该有说过,不过那家伙好像没有特别在意对方是个奴隶。」
艾米尔说妮诺是村长捡到的,所以也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她是奴隶。
就算妮诺是被买来的奴隶少女,对表里如一的他来说,的确完全不会有任何不同。
趁对话中断时从厨房静静回归的妮诺看到我们的玻璃杯空了,便一一从桌上拿下玻璃杯。一直低著头是因为听到了我们的话吗——
「欸,妮诺,大盘子要收到哪里才好?」
「呜……!」
响起一声「匡啷」的震耳欲聋声音。
突然从厨房暗处出现的艾米尔跟正要回厨房的妮诺正面相撞,她手中的玻璃杯碎了一地。
大小不一的碎片散落两人脚边。
「——你在搞什么啊!」
怒吼从我对面传来。村长立刻起身,一把揪住茫然自失的妮诺的衣领。
「马上给我扫乾净!你这没用的废物!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做好!」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这样啦,爸爸!刚刚我也有不对!不要只骂妮诺——」
「你给我安静!」
艾米尔肩膀一颤垂下头。
似乎是吼够了,他放开手,一抬下巴指示妮诺「扫乾净」。妮诺眼眶泛泪不停点头,又对两人跟我低头了好几次,口中宛如咒语般不停念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老实说,我看不下去了。
这个场面非常不舒服。很不愉快。
我拉开椅子,在杯子的残骸边蹲下,拿出魔杖。
「这种东西,只要能收齐碎片就不用打扫喔。」
治疗伤口与修理物品时常使用的时间逆转魔法像是白雾般轻抚过所有碎片后,碎片就聚集回朔成破碎前的模样。
我把回归原状的玻璃杯交给妮诺。「小心下次不要弄掉了喔。」
说到她本人,则是摆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不只让你见笑,还让你修好了玻璃杯。」从旁插嘴的村长语调十分平静。「快,还不跟她道谢。」
不对,感谢好像不该被强迫才对。
「……对不起。」
不只如此,深深弯腰的妮诺说的话也不对。不该是这句吧。
「不是对不起,是谢谢喔,妮诺。」
我如此说道。
接著抬起头的妮诺带著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挤出声音。
「谢谢您。」
○
「那点程度的魔法我也做得到。」
村长回到书斋,妮诺回去洗碗后,艾米尔不满地鼓起脸颊。
明明没有必要逞强的说。
「哎呀呀,对不起。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呢。」
「不会,都怪我什么都做不到。谢谢你,大姊姊。」
「不用客气。」
「可是,那点程度我也做得到。」
「…………」
应该是在喜欢的女孩面前现丑让他觉得难堪吧。
「不用那么在意。」我把手放上他的肩膀。「话说回来,现在妮诺非常沮丧呢。这不是送她礼物的大好时机吗?」
「!大姊姊你是天才吗……?」
「哼哼哼,再多称赞我一点吧。」
看见一丝希望的艾米尔十分乾脆地变回了好心情,他是多么纯真的孩子啊。太棒了。
艾米尔把玻璃瓶藏在背后,等待妮诺把工作做完。
「……!」
表情阴暗、从蔚房里出来的妮诺被突然出现的艾米尔吓了一跳,缩起身子。说不定是回想起刚才相撞的事情,她的反应就跟小动物一样。
艾米尔向前一步,拉近与她的距离。「妮诺,我刚才说吃完饭有礼物要送你对不对?」
「……是、是的。」
妮诺老实地回答。
「来,这个礼物送你。」
艾米尔把藏在背后的玻璃瓶摆到她眼前。妮诺应该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吧,她带著疑惑的表情看著瓶中蠢动的白雾。
「这个是装满幸福的瓶子喔。」艾米尔把手放上瓶盖,「这里面装著我在各种地方找到的各种人的幸福喔。」
「……人的幸福?」
看著把头歪向一边的妮诺,艾米尔微笑。
「因为只能看一次,要看仔细喔。」
随著一声「波!」的轻快声响,瓶盖开了。
不再受到囚禁的白雾从瓶中飞出,升上天花板。接著,就在天花板被白雾掩盖时,微小的粒子缓缓飘舞落下。
宛如玻璃碎片般的粒子反射著光芒闪闪发光,引人步入幻想之中。那是人们幸福的碎片,光的粒子则是一一映照出他所收集的幸福。
小孩诞生时感受到的幸福。目睹壮丽景色时感受到的幸福。与恋人一同漫步的幸福。找到美丽花朵时所感受到微小的幸福。克服苦难时所感受类似快乐的幸福。假日晒著太阳看著书,不知不觉间睡著的幸福。
「外面的世界充满这么多幸福喔。」艾米尔握起妮诺的手这么说道,「所以表情不要这么忧郁,我会让你幸福的。」
妮诺她——
茫然望著光的粒子的她,终于静静地掉下泪来。为了不发出声响,她单手撝住嘴巴潸然泪下。
一脸难为情似地笑著的艾米尔则是静静把她搂进怀里。
落下的泪珠——
发出彷佛幸福碎片的光芒弹了开来。
○
「不用这么急著走的说。」
代为大门并立的两棵树旁,特地送我们到村子口的艾米尔像是被拋弃的小狗般沮丧。
他身旁,佣人妮诺的表情原本就不丰富,因此看不出来是否感到不舍。
我摇了摇头。
「对不起,可是我不能停留太久。」
这么说完后,我取出扫帚。
「……一定要再来玩喔。那个时候我再跟妮诺两个人请你吃好吃的料理喔。」
「是、是的……我会等您。」
妮诺低头说道。
我乘上扫帚,向前飞去。「好的,我会再来——总有一天,一定。」
那恐怕要等旅途结束了。
两人对渐渐远去的我挥手。艾米尔精神饱满地挥舞手臂,妮诺则是静静地摇了摇手肘。
「…………?」
无意间,我与妮诺四目交接。
她的双眸宛如深邃的黑暗,但那并不只是颜色,而是抱有本质上阴影的黑暗。
那是对什么感到强烈绝望,彷佛死人的眼神。
那个眼神跟我第一次在村长家对上眼时完全不同。
……为什么呢?
我在看到下一个城镇时才回想起这件事。
是过去读过的一本书的结局。
为了卧病在床无法出门的妻子游历世界,以魔法复制见到美景时的瞬间,带回与妻子分享的那个故事。
明明留下的余韵这么不愉快,为什么至今一直想不起来呢。
爱上美景的妻子勉强移动原本不该移动的身体,最后提早去世了——就是这样的结局。结果,那个故事是「为了他人所做的事情并不全是好事」,这种充满说教意味的故事。
妮诺在看过那个瓶子的内容后,究竟想了什么?究竟做下了什么决定?
难不成——
「…………」
不,怎么会。不可能吧。
回过头,风在被涂成一片淡绿色的草原上奔驰。花草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随风摇摆如微波荡漾。
这片景色十分美丽。
不过,我应该不会再次造访了吧。
去了肯定只会徒增悲伤而已。
第一卷
第七章 在胜负开始前
早晨,我抵达了某个国家。由于是乘著扫帚在平原地带飞行时无意间发现的国家,因此我对这是什么国家完全没有概念。
虽然对连门也没有的村子来说这是不必要的手续,但在踏进国土时,几乎一定都需要由卫兵进行入境审查。
话虽如此,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几乎只是十分平常的询问而已。
「名字?」
「伊蕾娜。」
「出生国?」
「名叫和平国罗贝塔的国家。」
「入境理由?」
「观光。」
「滞留期间大约多久?」
「大约三天左右。」
一般来说询问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需要通行费的话就缴钱,卫兵就会说著「那么请小心」让出路来。
「早餐是面包派?还是米饭派?」
问题好像还没结束,而且还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什么?」我皱起眉反问。
卫兵面不改色又问了一次:
「所以我说,早餐是面包派?还是米饭派?这是入境时的必要资讯,请如实回答。」
这个国家正在举行饮食文化战争吗?
虽然我还是觉得这不太适合作为正式场面中问的问题,可是既然说是必要,我就老实回答吧。
「我并不属于任何一派。我是旅人,会随著各个国家的文化改变习惯。」
在米食文化的国家也不可能说「我除了面包啥都不吃啦!」这种话,反之亦然。因此,我不过是保持中立的立场而已。
卫兵念了句「嗯……真难得」,然后搔了搔下巴。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那么就两边都是吧。」
接著卫兵退开后对我说:
「那么请小心,魔女大人。」
我对卫兵行了一礼,走进门内。
○
我马上了解到被问奇怪问题的原因。
看来,这个国家是两种文化混合而成的国家。
走出门我立刻看到一条巨大的水路,接著以水路为中心,右侧伫立著东洋风房屋,左侧则是耸立著西洋风的房屋。
门前还有两条路。右侧写著「东方城:爱吃米饭的你请往这!」之告示,相反则是「西方镇:爱吃面包的你朝这来!」的告示。
看来这个国家由米饭跟面包分成了两派。
「……嗯……」
我很犹豫,对我来说哪边都可以。
不过仔细想想,平常的国家都是西洋风,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走在东洋风的街景中。
那么就决定了。
我转向右侧。
那边出现的是四角形石头整齐排列的街道。抬头一望,讲究形式的木造房屋整齐并排。前方我看见王宫正好就在水路正中央,位于一分为二的国家中心。
通往王宫的路走到一半,我经过一座桥。在充满历史风情中稍感突兀、新盖的桥下,我看见小船通过桥和倒影制成的圆洞中。
「…………?」
桥上的人模样奇怪到令我不禁歪头。
有个坐在栏杆上吃早餐的男人。从他身上的和服看来明显就是东方城的人,但他嘴里叼著的东西怎么看都是面包。米饭派的人在吃面包。
那个男人身旁,是个大口吃著饭团的女性。看来她才是米饭派的人,但她却穿著洋装。
我很好奇。毕竟那是幅十分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个,不好意思。」
我向两人搭话。
「?什么事?」两人互看了一眼,男方先回答我,他手上拿著面包,身上穿著和服。果然很奇怪。
我简单地表明身分后问:
「请问这个国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你问我这是什么样的国家啊……嗯……」男人叉起手,把问题拋给身边的女性。「你说,是什么样的国家啊?」
「是个很棒的国家呢。」
「是啊,的确。是个很棒的国家。嗯,这是个很棒的国家喔,旅人小姐。」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应该是更……
「街景很棒,不过你也很棒喔。」
「讨厌,你才棒啦。」
「唔呵呵。」
「啊哈哈。」
…………
看来我在这里也只会碍事而已,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呢。
啊,我可不是因为早早察觉到问这两个人问题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决定快点闪人喔?真的不是。
总而言之,我跟两人道谢后便离开了。
只要时间允许,我就在西边与东边的街道上漫步,顺便四处问问。
不过,越走我越觉得奇怪。早上因为人少,所以还没发现,但一到了人潮众多的中午,人们就像是没有明确区别一般,通过桥由西到东、由东到西不停移动。
更奇怪的是,虽然卖面包的傩贩前写著「不卖给米饭派的人」的注意标语,店老板却还是大方地把商品递给穿和服的客人。
不只是摊贩,举国上下所有的店家都像是必须遵守规则般,无论是杂货店还是什么店家,都有摆出拒绝对面城镇客人的告示。
然而,却丝毫没有人在意,告示简直形同虚设。
从西侧回到东侧的我拨开团子店的门帘。
「欢迎光临,客人吃什么?」
我坐在椅子上,穿著和服的大姊姊在我面前弯腰。我指著外头「本店不卖给面包派」的告示——
「我是面包派的。」
试著这么说。
「这是什么笑话吗?」
大姊姊单手掩嘴呵呵笑了,举止非常优雅。
「?玩笑是指什么?」
大姊姊眯著眼睛抬头对我说:「没有人在管那种装饰喔?」
的确,从街上的样子看来,很明显没有人在管告示。但是,那又是为了什么摆的呢?
「那么,请问要点什么?」
「啊,请给我三个酱油团子。」
「好的~」
○
我抱著满心疑惑,在西方镇上寻找旅馆。
东方城也有旅馆,不过那边不行。我没有床就睡不著,所以在东洋风的旅馆无法放松,很不习惯。在草上光脚走路的习惯让我百思不解。
我在街上绕了好几圈,接著走进看似最便宜的旅馆中。是摆著「本旅馆谢绝米饭派借宿」告示的旅馆,不过就无视吧。
「欢迎。」
走近屋内,我看见无精打采的老板用手把头撑在柜台上。
「我想住一晚。」我拿出银币这么说。
「谢谢惠顾,那么请你填写表格。」
「好的。」
都已经习惯了,我用非常快的速度写完。
接著把写好的表格递给老板,这么问:「如果方便的话,能跟我说说这个国家的事情吗?」
「……没看过的脸孔啊。客人你是旅人吗?」
「是的,所以我觉得这个国家非常奇妙。」
听了我的话,老阅沉默了一阵。
「你想问什么?」
随后他这么说。喔喔,真好说话,真不愧是做旅人生意的人。
「那么,能请你告诉我东侧跟西侧模样不同的原因吗?」
老板跟我说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这个国家原本是隔著水路相邻的两个国家。东侧的国家是继承东洋文化的国家,西侧则是西洋文化。两个国家各有统治自己的国王,而两个国王感情很好,国家间的交流也很盛行——反正就跟现在没什么不一样。」
「嗯嗯嗯。」
真好懂。
「有一天,两个国王互相商量,要不要把国家合而为一啊。没有发生任何反对运动,毕竟西侧的国家跟东侧的国家都这么想,不如说早该这么做了。」
「连接两个城镇的桥就是那个时候建好的吗?」
老板点头。「喔喔,没错。那就是为了纪念国家合并,两国国王们盖的。」
「原来如此。」
难怪看起来那么新。
「当时的国王们各生了一个孩子。西侧国王生的是公主,东侧国王生的是王子。感情跟两个国王一样融洽的两人终于结婚,在水路前方——也就是国家正中央盖了王宫,从那之后就住在那里。到了现在两人可是这个国家的象徵喔。」
我所知道关于这个国家的故事,就是这样。
老板把房间钥匙放在柜台上这么说。我收下钥匙。
「谢谢你。话说,老板,可以再让我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我跟他说了入境时被问的怪问题、门与店门口前面奇怪的标语,还有桥上遇到的男女的事情。
「我起初以为国家被分成了两半,可是观察了一阵之后发现,人们似乎完全不在意告示牌,还跨过桥梁交流甚欢。但这么一来,那个告示有什么意义吗?」
静静听著我说话的老板「嗯」了一声点头。
「那个告示牌是为了一决胜负做的准备。」
由于他说得实在太乾脆,我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胜负?是什么的胜负?」
「看来,那两个人好像想用东洋的文化,或是西洋的文化统一这个国家——你会被卫兵问那种怪问题,会有这些个告示的原因,应该就是这样吧。」
是代表有行动正要推翻前代国王合并后各自留下优点的国家吗?
可是,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人不懂得妥协的意思啊。」
老板笑著这么说。
顺带一提,后来他跟我收了情报费。
○
接著,在经过几天滞留后,我办了出境手续。西洋与东洋文化交会混合的国家非常有魅力,但真要说的话,也不过仅此而已。
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结果,虽然对于重点仍然一无所知,但也没关系……对吧?没有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如果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放置告示标语的话,我还是愿意听。
算了,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就这样勉强自己接受,走出城门。
「啊啊,请稍等一下,魔女大人。」
然后我被拦了下来。卫兵横过长枪,阻挡我的去路。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我的表情绝对很诧异。
「方便的话能借用一点时间吗?」
「……?为什么?」
依照时间、情况与事情,听他想说什么也并不坏。如果是无聊事的话,我当然会一口回绝直接出国。
「国王陛下跟皇后陛下召见。」
「……咦?」
看来并不是什么无聊事。
沿著水路一直前进,我被带到为了守望两个文化般所建的王宫。
走在和洋混合、风格莫名其妙的城内,我抵达了大会客间。那是个洋风与和风各占一半的房间。
我无论如何就是觉得不自在……
我边走边感觉到门在背后关上。前方不远处我看见两个王位。
王位上的两个人明显地正在争论——看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所以我说一决胜负的方法要用将棋了!除此之外我不接受!」
「将棋不是对你有利吗!要说几次应该用西洋棋你才听得懂!」
「我不也说过好几次用西洋棋对你有利了吗!」
「唔嗯嗯……」
「哼嗯嗯……」
气氛紧张到两人似乎随时都会开始互殴,不过他们只是坐在王位上互瞪而已。
我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清了清喉咙。没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事情了。不过这么一做,两人都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哎呀?你难不成是……」
「是那位旅人小姐吧?哎呀哎呀……」
我行了一礼。「两位有事召我前来,我就依旨前来了——那么请问有什么事情呢?」
「嗯,其实——」
皇后陛下阻止正要开口的国王陛下。
「我来跟魔女大人说就够了。」
「你说什么?这里应该让我……」
「不用,我来说就够了。」
随便谁说都好,可以请你们快点吗?喂~~
结果,在几经争吵后,国王陛下作为代表跟我道出了一切。
「其实啊,这个国家现在正在准备打仗——如你所见,我跟这个女人的感情很差。可是就算要一决胜负,也找不到方法。我听人家说,你是不属于任何一边的中立立场,所以我希望你为我们仲裁。」
「……无法决定方法?」不,在那之前应该要问,「再怎么说,当初为什么会说要一决胜负呢?」
接著国王陛下大声呼喊。
「都是这个女人侮辱西侧的人说什么『你们不是早上不吃米饭的人吗』这种话。」
皇后陛下即刻反驳国王陛下的话。「不是,都是因为你说『早上不吃面包的人比动物还不如』开始的!」
「啊,已经够了。两位请稍微安静一下。」
「…………」「…………」
因为很麻烦,所以我请他们闭嘴。
接著,掌握了场面的我,先问国王陛下说:
「国王陛下,我一进到这个国家最先看到的是个奇怪的告示。那是个将国家分成米饭派跟面包派,莫名其妙的告示牌,那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是为了方便看哪边的人比较多。」「为了比较哪边比较有权力所设置的喔。」
为什么皇后陛下要回答……
不过算了,麻烦事就别吐槽了。
「那么结果呢?」
我这么问。
「西侧的人比较多呢。」国王陛下回答。
「东侧的掌权者比较多。」皇后陛下也说。
「所以我说用多数决比较好!」
「不行,果然要用投资报酬率决定胜负才对!」
「你果然什么都不懂!」
「你才是!」
「…………」
「…………」
两人再次互瞪。
在此我突然想到,那么进到这间房间时,两个人的对话内容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时好像喊著西洋棋还有将棋什么的。
既然在争论以多数决定跟投资报酬率,为什么又会出现桌上游戏呢?
尽管没问,两个人还是擅自为我回答。
「果然还是无法决定啊。那么就用西洋棋来决定决定决定决定决定决定决定决定决定决定决定胜负的方法吧。」
「不行,要用将棋。」
「…………」
「真是讲不听,将棋不是对你有利吗!」「你才说不懂,西洋棋不是每次都你赢!」
「…………」
该怎么说,我好像完全看到内幕了。
我以防万一跟两人确认。
「话说,两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吵的?」
两人同时转向我。
「两年前。」
接著异口同声地如此回答。
「啊,原来如此。」
那么我不行了,请两位放弃。
我说完这句话离开了王宫。两人没有阻止我,只是不停争吵。
○
街上的人会那么乾脆地无视标语也能接受了。
自从两人开始一决胜负,说出要用哪边的文化统一另一边开始,已经过了两年。随著时间过去事情一直没有进展,恐怕已经没有人在理为了一决胜负所设置的告示了吧。
那已经变成了纯粹的装饰。
可是换个角度想,这也代表国王的权力正在架空。毕竟,这代表现在这个国家内已经没有人在好好听国王的话了。
「啊,魔女大人。这个国家如何啊?」
卫兵迎接从王宫回到国门的我。我从他身旁走过,踏入外面的世界后回过头。
看著两个文化互相融合,不可思议的国家,我说:
「是个和平的好国家呢。」
不过未来会如何我无从得知。
说不定,发现至今为止一直浪费无谓时间的两人会回头看向自己的国家。
说不定会跟现在一样缓缓把国家带往奇怪的方向。又或者是,一直维持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都不为人知。
「对吧,是个很棒的国家吧。」
卫兵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一卷
第八章 旅程途中:两个争风吃醋的男人的故事 光洒落雨后的森林,使林中的花草闪耀出光辉。在林中延伸至彼方的唯一一条路上,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乘著扫帚飞行。
她的胸口上别著象徵星辰的胸针、为了不让风吹走用手扶著三角帽、身上穿著黑色的长袍。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魔女的少女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从前几天滞留东西文化一分为二的国家出来后,我乘著扫帚朝最近的国家前进。听说,那个国家是个没有什么特色,十分稀松平常的国家,只有国民的平均体型稍微有点倾向布满肌肉,十分稀松平常。这到底哪里平常了?
不过,上次遇到连脑袋里都长满肌肉的先生应该会开开心心地定居在那里——换作是我,应该会只住一晚就离开吧。
我眺望著流逝的风景,这么思考。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十分无聊。因此就连寂静的森林中传来的细微杂音都能清楚确实地传进耳中。
「那么就再确认一次规则吧。我们从这里开始沿著森林中的步道跑一圈,先回来的人就能当她的男朋友。这样没错吧?」
「嗯…嗯,这样就好,嗯。」
「……少给我作弊喔。」
「那、那当然,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我哪知道啊。」
是精神饱满的男人的声音,跟畏畏缩缩的男人的声音,看来他们正要赛跑。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这次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声音。
「咦?所以说人家要一个人在这里等的意思吗?讨厌,我不要。」
娇滴滴的女声意外地响亮,让我吃了一惊。
接著,我把意识从脑中移向外头,又吃了一惊。我跟她,跟那个女孩子四目交接。
一头黑发、面容可爱的她嘀咕了一声:「啊,真幸运。」
……啊啊。
○
都对上眼了,就这样经过感觉很尴尬,所以我放慢了速度。
可惜的是,这明显就是我的判断错误。
跑向我的黑发女孩硬是把我从扫帚上扯了下来。
「呀!好可爱!啊,那个胸针是只有魔女才有的对不对!好厉害喔!也就是说大姊姊你是魔女啊~~」
「啊,是……」
「好厉害!明明这么可爱居然是魔女,太厉害了!」
「啊,哪里……」
「你会用魔法吗?话说,刚刚你坐在扫帚上面飞对不对!好厉害!」
「还好啦,是……」
「话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不是,那个……」
「你们两个!我要跟这个大姊姊一起等!」
「那个……」
稍微听我说话啦,真是的。
结果,被接连呼喊「好可爱」、「好厉害」的她带走的我,让她把我拉到了两个男人的面前。
两人盯著我瞧。
「跟魔女大人一起吗,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你被熊攻击了。哎呀,太好了。」面容姣好的男人爽朗地说。
「嗯、嗯啊,这样就安心了,呼。」身材微胖的男人喘著气说。
…………
我对站在身旁的女孩耳语。
「等一下,请问这是什么状况?」
「什么是什么意思?」
她摆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后,这么跟我解释:「对不起,还没跟你解释呢。那个啊,这两个人在为了我争风吃醋喔。」
不是,这我知道。我边飞就边听到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么琐碎的问题。
「这两个人在抢你吗?」
我为了不让其他两人听到,用极为小声的音量说。
「对呀。」
她的答案听起来像是在说,那当然。
我的胸中抱著难以形容的复杂感情,再次看向那两个男人。
爽朗的男人闪耀著洁白的皓齿,面露微笑。好刺眼。
然后站在清爽的他身旁,身材微胖的男子擦了擦汗。好像很臭,感觉很不卫生。
无论怎么看,两人的外表明明有著天壤之别,她却让他们两个为自己竞争。她是笨蛋吗?我无法理解她的思考脉络。
可是,说不定身材微胖的男人隐藏著什么特殊能力?又或者是飒爽的他个性十分恶劣?
…………
可惜的是我稍微有一点感兴趣。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那么我就接下守护她的任务吧。」
结果,我顺著当场的气氛同意了。
「好,预备起。」
我一拍手,两人就同时向前跑。
「唔喔喔喔喔喔!她的心是我的!」清爽先生热情地冲刺。
「唔、呼……哈啊、哈啊……」不卫生先生刚起跑就已经累坏了。
奇怪?真奇怪,我原本预期不卫生先生会发挥可怕的身体能力,获得压倒性的胜利说。
在完全见不到两人身影之后,我问她:
「为什么你要让两人赛跑呢?」
悠悠哉哉喝著水的她「嗯?」地嘟哝了一声,指向装著水的瓶子。
「你觉得这瓶水是谁准备的?」
「难道不是你自己准备的吗?」
她摇头回答;
「这个呢,是阿肥帮我准备的。他虽然外表很邋遢,可是这种小细节很贴心呢。」
「阿肥是指……」
大概是指不卫生先生吧。
这个绰号还真直白。不,完全就是这样没错。
「啊,顺带一提还有你的份喔?」
「……为什么还有我的份?」
我有点迷惘。
毕竟我只是偶然间路过而已。
「刚才他在比赛开始前拿给我的,好像还有多预备,所以就给你吧。」
她一推把水塞进我手中。我并没有特别口渴,不过,就收下好了。
瓶中的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
可是,原来如此。他的确非常贴心,居然会连我的份一起准备。
「我迷上了胖胖的他的内心,跟爽朗的他的外表,这个烦恼还真奢侈呢。」
我完全不觉得羡慕。
接著她乾笑了两声。
「可是,我并不是喜欢阿肥喔?」
乾脆地这么说。
……嗯嗯?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这是因为无法做下决定而举行的比赛。
她喝光瓶中的水,「噗哈~」一声摆出恍惚的表情。
「我只是因为无聊,所以在玩他而已。」
她这么说道。
「…………」
「可是阿肥还真是没用呢。这么少怎么够帮我止渴呢?」她把空瓶丢进森林里。
在我独白说完他很不卫生怎样怎样之后,说这种话简直就是自打耳光。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我此时打从心底这么想,这么期望——
——给这个女的一点天谴吧。
○
不过呢。
天谴真的来了呢。
那是在她把瓶子丢进森林里的几分钟后发生的事。她突然打了一个大哈欠,就这样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突如其来地倒了。
幸好茂密的树丛形成了软垫,才让她没有一头撞上地面。
我偷偷在内心咋了声舌。
原本以为突然倒下的她是不是死掉了慌了一下,不过并不是这样。跑近的我耳中传来她的鼾声。
所以说现在,我在阴影处让她躺在我的腿上休息。
「唔嘿嘿嘿……肌肉,好多肌肉喔……」
思想很过分,不过就连梦话都这么过分。满满都是肌肉究竟是什么样的阿鼻地狱啊。
就在我听著她恶心的梦话,看著她流满口水的脸,度过了十几分钟无所事事的时间后,从远方出现一个朝这里靠近的人影。
究竟会是谁呢?不,连想都不用想,回来的是——
「……咦?」
我眨了眨眼,看著奔跑的人影。但是无论确认几次,靠近的都是他。
是不卫生先生。
是阿肥。
……为什么?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满身油光抵达终点的他表情充满了成就感。
「吁、吁……成功了,我、我赢了……呼……」
啊啊,稍早同情他的我实在是太愚昧了。环顾四周,看到清爽先生还没回来的他表情恶心得一蹋糊涂。
就生理上难以接受。这句话在我脑中游走。嗯,就生理上难以接受。
可是,应该要压倒性胜过不卫生先生的他现在在哪?
问题的答案就在沿著不卫生先生的汗水看去时出现。有个非常快速朝这里靠近的人影。
是清爽先生。
看到不卫生先生的笑容,清爽先生哭了出来。边跑边哭的型男。如果他本身抵达终点线时有个美少女在等待,或许会是一幕好画面,不过他的前方就只有个胖男人,使得这副光景穷极超脱现实。
随后他抵达终点。
清爽先生同时悲叹道:
「可、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跑到一半会睡著啊!」
你睡著了啊。
也太蠢了吧。
我的脑中突然闪过缓慢乌龟跟矫健兔子赛跑的童话。那个童话的结局好像是轻敌的兔子在中途睡著,由一直脚踏实地的乌龟获得了胜利,让读者感受到「呜哇!乌龟好可疑!」如此厌恶感,令人感动的故事。
难不成,他也是?
「你轻敌了吗?」
接著清爽先生擦了擦莫名耀眼的汗水。
「没有……我跑到一半突然想睡,回过神来就发现我睡著了。」
他垂下肩膀说。
……原来。
我心想难不成……
似乎跟我沿著相同思考脉络想的清爽先生指著不卫生先生大喊:
「你这家伙,在刚刚的水里面下了让人想睡觉的药吧!」
对呀对呀。
实际上,喝了他给的水的另一人就刚好睡在我的腿上。
不卫生先生像是在挑衅清爽先生一般夸张地耸了耸肩。
「唔、唔嘿……难道你有什么证据吗?」不知为何,事到如今变得异常绕舌让我觉得无比厌恶。
不过这句话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我小心不吵醒睡梦中的她,慢慢地把头轻轻搬下我的腿,站起身来。
「证据就在这里——」
我说到一半回过神。
我高高举起的是已经空空如也的瓶子……理所当然,这什么证据都当不成。
这么说来,我因为觉得恶心,所以把内容物倒光了。
这是何等的失算。
看到这么难堪的我,不卫生先生的心情越来越好。「你看!什么证据都没有!太棒啦,她是我的啦!嘻嘻丨」
「……唔!」
「……唔!」
可惜的是,我没有揭发他作弊的有力证——啊,不对。不是还有一个吗。
我把瓶子放下,抱起还没醒来的她。
「请等一下,这就是证据。」
「唔嘻……因为累了才睡著是常识吧。」
「不,她是喝了你的水才睡著的。」
「证据呢?你有证据吗?你说啊?你说啊?」
「…………」
气、气死人了……!
这样玩弄不卫生先生的她非常恶劣,不过他是就连这也能凌驾的真正恶劣。乾脆直接用魔法把他打飞算了。
……啊,这样好像不错。
虽然可能有失冷静,但是挑衅我的不卫生先生就是这么无可奈何,令人生气。
我满腔怒火。
我拿出魔杖——
「等一下!」
就在此时,从正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个似熟非熟的声音。
抬头一看,不知不觉间眼前伫立著一个壮汉,在他旁站著只有衣服颜色不同的两人。
喔喔,居然。
这次我真的觉得他是救世主。
○
「你们好。」
我跟跳下来的三人点头,他脸上的肌肉一歪……也就是他笑了的意思。「好久不见了,魔女小姐。」
「好久不见,肌肉人。」
他是我数天前遇到拥有美妙肌肉的男人,肌肉人。本名不详,不过我觉得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由于他是会对肌肉这个单字评然心动的怪人,因此挺著胸说:「哼哼,没错。我就是肌肉人。」看来他的脑袋里还是一如往常,满满都是肌肉呢。
「两位也好久不见了呢。」
我也对站在筋肉人两侧的两人点头。
「好久不见啊。」「是啊,好久不见。」
我隐约觉得两人的肌肉变多了。虽然他们是想骗我的坏人,但是看到现在被操得满身肌肉的样子,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可怜。
「大哥,你的皮肤是不是有点变成小麦色啊?」「这么说来你也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更正。
看来他们过著充实的肌肉生活。
我无视聊著无谓话题的两人,悄声跟肌肉人详细解释了状况。
如此这般。
肌肉怒了。
「喔喔?还真是个烂到骨子里的死胖子啊,啊啊?」
「不、不是!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是靠实力赢的!」
「少骗人了!」肌肉人揪住他的胸口。
呜一声,不卫生先生发出类似尖叫的呻吟。
「我、我没骗人!」
「那么就问到你承认吧。」
「不、不要啊!你们几个太卑鄙了!你们一定在心里偷笑,反正我这种人绝对爱不到她对吧!可是,我是靠自己努力赢的!这是事实!好好承认啊!」
他边喷口水边说。我没有错过肌肉人摆出的厌恶表情。
这样下去,不卫生先生说不定会招来公开凌迟。
反正对我来说无所谓。
「…………嗯。」
就在我呆望著不卫生先生被肌肉人吊起来的时候,背后传来某个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被不卫生先生吵醒,还是已经睡饱了,她在这个绝妙的时机醒来。
「……好吵喔。」
她拨了拨稍微有些乱掉的黑发,睡眼惺忪地爬起身。
接著,环顾四周后说了句:
「啊,胜负决定了吗?」
过了一阵沉默却没有人要发言,所以由我跟她说了结果。
「啊,是吗。阿肥赢了啊。」
她的反应十分冷淡。
接著,仰望天空后,用一句「可是我不跟阿肥交往」后,乾脆地把他甩了。
不只冷淡还很残忍。
令全场结冻的一语让不卫生先生如死鱼一般动也不动、清爽先生惊慌失措、兄弟依旧热烈讨论著肌肉。此时,只有一个男人,对她说了话。
是肌肉人。
「我说你,在这种地方干嘛啊。」
……嗯嗯?
「啊,哥哥。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
「你不是被一群壮汉带走了吗?」
「啊啊,那是当时跟我交往的男朋友们啊。」
「们」是什么啊,那个「们」是什么啊。
「原来如此,那么现在呢?」
「正在找新的男朋友。」
「找到了吗?」
「找不到,都是群没什么肌肉的男人。」
她瞥了清爽先生一眼说。
我把手放在脸色越来越惨白的清爽先生的肩上,他又哭出声来。
「那个,难不成你的妹妹……」
为了慎重起见,我这么问。肌肉人点头。
「是啊,就是她。」
「…………」
什么跟什么啊。
○
就像这样,找到妹妹的肌肉人三人一起回到故乡,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咦?还有一个人是谁?是清爽先生啦。
「请、请等一下!我会努力让你的哥哥承认的,能拜托你们带我一起走吗?」
这么说著踏出一步,他的英姿果然十分爽朗,真是个无论做什么都美得像是幅画的人。
肌肉兄妹互看了一眼。
「嗯,你想锻炼肌肉吗,原来如此。」
肌肉人像是承认似地点了点头。而说到妹妹的反应如何,她则是无所谓地只打了个哈欠。
这个人究竟哪里好了。
不过,常言道爱情是盲目的,一定哪一天醒来时也会跟著心寒吧。只是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全身都是肌肉了。
我对渐行渐远的三人挥手时,背后传来奇妙的呻吟声。啊,我把这个人给忘了。
回过身,我看到不卫生先生凄惨地趴在地上。
由于我连安慰他都不想,就别理他吧。
「咱说啊大哥,你觉得那只猪怎样?」「肌肉不够啊——啊,喂等一下。肌肉大哥不见了耶。」「真的,肌肉大哥不见了。」「不会是丢下本大爷俩自己走了吧。」「伤脑筋。」「对啊。」
终于聊完肌肉的把戏兄弟,看来还搞不清楚周围的状况。
所以我就亲切地跟他们解释了一番。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居然!那么肌肉大哥不旅行了吗?」「怎么会这样,这下事情大条了。」
「不过,的确是这样呢。最终目的竟然这么偶然地达成了。」
回到故乡,三人一定过著满是肌肉的生活吧。
可是,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既然都从肌肉人身边解放了,接下来就继续身为把戏师活动如何呢?」
我这么一提案,两人就露出无比微妙的表情。
「把戏师?」「把戏师?」
不会吧。
「不是,你们跟我相遇的时候,的确是把戏师吧。连骗人家钱的事情都忘了吗?」
「……啊。」「……啊。」「对耶……本大爷以前是把戏师啊……」「唔……都怪过著满满肌肉的生活,居然给忘了……」
肌肉好可怕。
不过,就像这样。
他们两人回想起自己原本的职业,三人一同组成把戏团展开了活动。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
没错,如您所想,第三人当然是不卫生先生。
「我说你啊,要不要跟咱们一起来啊?」「对啊,你跟本大爷的八字很合,一定能成为厉害的把戏师。」
把手放在低著头的不卫生先生肩上,两人的提案十分随便。
说到不卫生先生,他只是满脸鼻水呻吟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模样相当难看,不过两人似乎听懂了。
「啊啊,是啊——不要紧,关于这点不用担心。本大爷俩会亲自教你的。」「咱们打从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有才华了,跟咱们一起来吧!」
终于,不卫生先生点头同意。
三人把戏团就这样展开了旅程。以「我们与木桶」的名称开始活动,顺利解决团名问题的他们最后好像成长为踏遍世界的大马戏团,但我并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那当然也是跟我没有关系的故事。
第一卷
第九章 魔女见习生伊蕾娜
故事的开端,一定是从这段对话开始的。
「恭喜你通过魔术测验,伊蕾娜。」
「最年轻当上魔女见习生太厉害了,你是我们的骄傲喔。」
两人迎接胸口别著桔梗胸花回到家的我,尽情替我开心,不过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那时难以言喻的微妙心境。
那时的我确实叹了口气。
「可是,感觉没有什么成就感呢。」
我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不是出于害羞,而是我绝无虚假的真心。感觉像是没有获胜的感觉,又像是感觉不到实感。
也就是说我并不怎么高兴。
「?怎么了吗?」
爸爸这么一问,我就回答:
「周围的人都太弱了,害我有点泄气。这么一来,当上魔女说不定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呢。」
「…………喔?」
「哎呀哎呀…………」
两人都摆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与其说一定是这段对话的错,不如说,这件事情绝对是当时我的乐观与失言所招致的结果。
为此我留下了一段颇为不快的回忆。
但时至今日,这也只是回忆中的往事而已。
○
距离现在大约四年前。
我跟现在身穿黑色三角帽与长袍不同,是还穿著白色上衣与黑色短裙的时候——十四岁时的故事。
当时,一次就通过魔术测验的我,立刻决定要拜魔女为师。
但是由于各种因素,我并没有委托住在我的故乡和平国罗贝塔的魔女——不如说,就算委托也被拒绝了。
在此我用了一点小手段……不,说是小手段,也不过是听到了一点风声而已。
传说——
「罗贝塔附近的森林里好像住著名叫星尘魔女的怪女人。」
这个传闻。
听到这话后,我立刻乘上扫帚。我想,只要不是住在罗贝塔的魔女,说不定就会收我为徒。
根据传言,星尘魔女大人好像是擅自在森林深处的树上废屋住下来的游民。
是否真的存在这号人物让我半信半疑。
正因为如此,当我在森林里看到魔女的时候大吃一惊。
「嗯呵呵……啊哈哈……」
「…………」
发色如黑夜般阴暗、身穿和发色相榇的暗色长袍与三角帽,胸口上是象徵星辰的胸针。
穿著明显就是魔女、年龄不明的女性在森林深处树上的独栋建筑——前方的草丛跟蝴蝶嬉戏。
回家吧,我认真地这么想。
但是,当时我能仰赖的魔女,就只剩下眼前不可思议的她了。
……那个,不好意思。」
因此我犹豫到最后,向她搭话。
查觉到我的她不改笑容,把头倒向一旁。
「唔呵呵……哎呀?哎呀呀?难不成你就是……伊蕾娜吗?」
吓我一跳,谁叫不认识的人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您认识我吗?」
对方如此,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遗憾的是,我的预感正中红心。
「是呀,你很有名啊。你是那个明明只有十四岁,却压倒性地胜过其他魔法师的嚣张小鬼头对不对?」
「…………」
「这当然不是我的意见。让你不高兴的话对不起喔。」
「……不会,我习惯了。」
毕竟魔术测验是一次只有一人能够通过的窄门,以最年轻之姿通过的我十分突出。
当然,是就不好的意义上。
轻松胜过比我年长的魔法师,我的模样在住在故乡的魔女们眼中看来很不是滋味,她们也因此一齐拒绝了我的申请。
也因为如此,我才会指望住在森林里身分不明的魔女。
不过既然传闻都传到这里来了,我觉得一定不行,已经放弃了一半。
「那么,有事吗?」
「……没有。」
我觉得已经毫无指望了,正要离开。
但是她却这么说:
「难不成是来试探拜师的吗?如果是的话,可以喔。反正我很闲。」
「咦?」
我吃了一惊。
一瞬间无法理解她究竟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吃惊呢?啊,难道是别的请求吗?」
「不是,我确实是为了请求拜师才来的……」
「哎呀哎呀,那么就决定了呢。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学徒了。」
「不,可是……那个,咦咦?」
我的脑袋还跟不上这奇妙的进展。
我还以为,她既然知道我的事情,就应该会跟罗贝塔里的魔女们一样拒绝我才对。
「?表情有点微妙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喔。可是请安心,我跟住在你国家里脆弱的魔女们不同,就算对方是个神气的小鬼也没有关系喔。」
她直接了断地这么与她们切割。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此时我稍微感受到的感动。啊啊,我终于遇到能认同我实力的人了。
「那么,你要当我的弟子吗?还是要回到故乡,向脆弱的魔女们低头呢?」
我对她低下了头。
「…………我——不能回去故乡。请让我当您的弟子。」
这就是我与星尘魔女——芙兰老师的相遇。
接著,自从修行开始过了几天。
一般来说,魔女见习生的修练主要是跟老师学习魔法,使魔法技能更加精进。当然,我也以为会是这样。
但是芙兰老师与我的关系却稍有不同。
……不,是相当不同。
说到当时我的一天,通常是这种感觉。
「早安,伊蕾娜。我肚子饿了,帮我做点东西吃吧。」
「……老师想吃什么?」帮芙兰老师做饭变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这个呢……我现在想吃牛排。」
「一大早不会负担太重吗?」
「那么那边的杂草就好了。」
「会不会妥协过头了。」
结果,那天我们做出了吃昨天烤好的面包这个结论。
接著,到中午之前是我自主练习魔法的时间。说到老师,她则是做些奇怪的研究、去森林里采野菜等,过的十分随意。
「老师,我希望您能教我魔法……」
「哎呀,对不起,现在我忙不过来呢,能待会再说吗?」
就算我这么拜托她,大概也会被这样岔开,就连一次也没有教过我魔法。
不只如此——
「伊蕾娜,太努力的话会累喔。偶而也来跟我一起玩吧?」
她还说出这种话。
魔女见习生能否成为魔女的条件是被老师认同——话虽如此,我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她也不跟我说。
成为弟子的魔女见习生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尽量努力。努力做什么?一定是不管做什么都要努力。
我以为不愿意教我魔法是在培养我的自主性,因此我从那之后就算有不了解的事情,也不问了。
但是芙兰老师的要求却只有越来越恶化。
「伊蕾娜,食材用完了,请你去买吧。」
「伊蕾娜,请你去森林里抓五只壁虎,我的研究要用。」
「伊蕾娜,晚饭还没好吗?」
「伊蕾娜,浴室里有蜘蛛,请你把它赶走,我会怕。」
「伊蕾娜,帮我槌背。」
我说服自己说,这也是成为魔女必要的过程,跟奴隶一样日复一日默默听从芙兰老师无聊的指示。
现在的我觉得当时的我实在很能忍耐。
我也曾经怀疑过她是不是在利用我。不过就算怀疑,我也不能就这样逃跑。毕竟就算回到了故乡,也没有人愿意做我的老师。
忍耐、再忍耐。
我只能一股脑地继续努力与练习。
我曾经在某晚睡前委婉地问过芙兰老师:
「为什么您不愿意教我魔法呢?」
接著芙兰老师打了一个呵欠。
「因为我没必要教你啊。」
她乾脆地这么回答。
那时的我果然还是不了解她的意思。
我过著忍耐的每一天,不知不觉,自从拜师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那是在我和平常一样,做著用风魔法不停将树木砍成木柴后用炎魔法燃烧,最后再用水魔法灭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时候。
「哎呀哎呀,还真粗鲁呢。」
芙兰老师站在我身后。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我练习魔法的时候出现。
我停下手,跑到芙兰老师面前。我以为她终于想教我魔法了。
然而——
「?怎么了吗?我没有东西要教你喔?」
我淡薄的期待在一瞬间粉碎。
结果,她好像真的没有教我魔法的意思,只是就这样在后方看著我练习。
这一定有什么意义——我在心中宛如咒语般复诵,一昧地进行毫无意义的练习。
「时候差不多了呢……」
那时的我,好像听到这一声低语。
隔天,中午。
她拍拍我的肩膀。
「从现在开始进行测验。」
她这么对我说。
突如其来的提案让我慌了手脚,害我认真思考这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我却更加感到高兴。
因为我想——只要测验合格,她就一定会教我魔法了。
芙兰老师带著我来到一片草原,眼界所及,鲜艳的绿草在风的吹拂下摇曳。
和我对峙的她握著魔杖,不改以往的笑容对我说:
「现在开始,你要跟我战斗。」
我感到为难。
她明显就是我无法战胜的对手,这种事情不用试也知道。「……这是开玩笑吗?」
「哎呀哎呀,我哪有可能在这么严肃的场面说笑呢?」
明明没教过我魔法,就要突然战斗?太荒唐了。
「芙兰老师,可是再怎么说也……」
「好,开始了。」
我薄弱的反抗被乾脆地否决。
以拍手声为信号,她一口气缩短了与我的距离,接著在极近距离使出了魔法。
我心焦如焚、慌了手脚。
突如其来得知的测验内容、芙兰老师故意接近攻击。现在想起来,那一定是为了打乱我的步调才这么做的。
这是非常简单的手段。
「……唔!」
但是被这简单手段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正是当时的我。
明显以杀我为目的释放而来的魔法一一袭来。魔弹、热线、风刃,岩雨、雷枪。
战况当然是我处于劣势,只能单方面防守。
时而在草地上翻滚,时而反弹魔法,我只能一心等待反击的机会到来。
「怎么了?在魔术测验压倒性取胜的你只有这点程度吗?也不怎么样嘛。」
毫不减缓攻势、语气沉稳这么说的芙兰老师,脸上挂著一如往常的微笑,感觉非常、非常诡异。
——简直就像是玩弄我为乐一样。
我当时如此想著。
结果,这个人跟故乡的魔女们一样。
也就是说,她是不是为了击溃我,才收我作为徒的。什么也不教我,也是为了排挤我。
我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一直、一直在心底某处怀疑她,但却始终没有直视这份怀疑。
只有这个人不一样。我可以相信她。我这么对自己说,不停忍耐。
但是……
「…………呃!」
我感觉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呆然而立。
芙兰老师停下攻击,「哎呀哎呀,已经结束了吗?」如此嘲笑我。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我压抑不住至今为止累积在我心中的各种感情,开始失控。
对被所相信之人背叛的绝望。就算对手是魔女,也毫无反击余地的不甘。我明明相当努力,却因为年轻而遭受排挤、回避、不被认同的悲伤。
各式各样的感情不停流出,抹去了我的理性。
我忍不住了。
「呜嗯……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哭了。当场跪坐在地,大哭了一场。
从灼热的双眼中流出的泪水溢满而出到令人厌烦,无论我怎么擦,就是不肯停下。
既然如此,我咬住嘴唇试著让丢脸的声音停下,却不知道该如何施力才好。
我只是不停地在草原正中央哭泣。
真是太难看了。
「咦?奇怪?那个……」
看到我的模样,芙兰老师瞪大眼睛看著我,而且还一副非常困惑的样子。
她带著行迹可疑的脚步跑到我身边。
「对、对对对对不起!没想到把你弄哭了……」
她边说,边不知所措地挥舞双手。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啊哇哇哇哇哇哇娃娃……」
我不想让她看到哭脸,用手盖住脸,但眼泪却还是没有停下。这次我下巴用力想咬住嘴唇,却只是不停颤抖白费功夫。我无法自拔地不断哭泣。
接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寻找各种让我停止流泪的方法。
「对、对了……!来,伊蕾娜你看。我做了你最喜欢的蝴蝶喔丨」
芙兰老师将魔法做出的冰削成了蝴蝶的形状。喜欢蝴蝶的明明就不是我。
我继续大哭。
「奇怪……?失败了……?那么这个如何呢?用杂草做的皇冠!」
芙兰老师用风魔法砍下附近长的杂草,做成王冠的样子。由于她伸手想放到我的三角帽上,所以我全力扭身避开。
「不、不行吗……?那么这个呢?你看,是火球喔!」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没办法……我要做鬼脸!你看喔,你看!你看!」
我无视她。
「那个,那么……既然这样……啊,对了。」
试了各式各样的方法,最后她把我搂进怀里。
这好像是查觉到束手无策的她选择的苦肉计,但却立刻有了效果。我不停失控的感情与泪水一口气收了回去。
「呜嗯嗯嗯嗯……」
我立刻全力拒绝她。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吧,伊蕾娜。」
「不要这样……!你、你想做什么啦……!」
她一定是以为我会难为情吧。猜错了,我只是真的不喜欢这样才拒绝她的。
但是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用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肩膀不放。
「对不起,真的有点做过头了呢。」
「……不要开玩笑了!你明明就喜欢欺负我,现在又对我这么好,明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让我当上魔女的意思!」
「喜欢欺负你,怎么会……」
「放开我……!已经够了,我最讨厌大家了!我讨厌罗贝塔的魔女,也讨厌你!结果根本都一样!我明明相信你会跟罗贝塔的魔女不一样的说!」
「…………」
「明明不知道我有多努力!只会看结果轻蔑我!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好好看我!我只是,我只是……想被承认而已——」
抱著我的手更紧了。
「真的很对不起,伊蕾娜。我了解你的真心了。」接著她摸了摸我的头发。「忍耐了这么久,辛苦你了。」
「我不是说不要这样了吗……!你又想这样骗我吗?」我的声音不停颤抖。
「——不,我不骗你了。全部跟你说吧。」
我自己也已经到极限了——她把双手放到我的肩膀上说,直盯盯地看著我。一如往常的笑容看似带著一抹悲伤。
「我呢,是受你父母的委托才这么做的。」
○
回到森林里的独栋房子,芙兰老师把一切都跟我说了。
「大约在一个月前吧,我遇到你的父母时,他们带著一大笔钱来请求我:
『请给我们的女儿最艰难的试炼。』
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我一听他们说,才知道伊蕾娜的父母非常担心你的未来。担心你再继续不知道失败的滋味,总有一天走偏的时候会就此无法挽回。
我为了你父母的名誉可以这么说,他们绝对不是为了欺负你才这么提案的,请你体谅他们喔。
特地来访如此提案也有所理由。你的故乡——好像是和平国罗贝塔对吧?那个国家的魔女都畏惧你的实力。好像还口耳相传,说「教不起这种小孩」。不过,那个国家正如其名,太和平了,几乎没有能说是具有实力的魔女呢……
你的父母就是预料到国内的魔女会拒绝你,才特地来拜托我的。
也就是说,这是个因为你太神气了,所以想趁早给你点颜色瞧瞧的提案。
我勉强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然后,你就来了。
从父母的话听来,我印象中的你只是个嚣张的死小孩,所以一开始想用无比艰难的试炼彻底打击你的心。
但是实际跟你相处过后,你却是个和印象完全不同的人。
你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任何努力,是个优秀又有企图的人。不只如此,你还拥有相榇的实力。
甚至能现在让你当上魔女。
我在跟你生活的时候,放弃了「让只会成功、志得意满的伊蕾娜学会失败」的目的。你的父母一定是想让你了解「不可能不遇到挫折」,但我发现这是多余的。
毕竟硬是让你失败时,我就已经看到结果了。你一定不会放弃,再次挑战。你一定能忍受失败,你的心也一定不可能会被我击碎。
接著,这里就是身为老师的我所看到的问题点。
伊蕾娜,你太会忍耐了。
正因为知道自已年轻并具有实力,你才能多少忍受蛮横无理。
我不管多不认真,对你做多无聊的要求,你也丝毫没有怨言对吧?为什么呢?是因为以为除了我以外,你没有人能依靠了吗?
你被罗贝塔的魔女们拒绝时想了什么?是不是想著「没办法」就这样自我了结了呢?你有跟魔女们反驳过吗?
我一直在等待你忍耐的极限到来。然后就在昨天,我看到你的魔法,觉得那个时候应该快到了。
今天的试验就是这个的最后一笔。
顺带一提,我所预想的发展是,我就这样赢得测验,如果你还是没对我抱怨的话,就直接对你说教。因为我这样做根本一点道理也没有。
不能一直忍耐,隐藏自己的心情。因为如此一来,你总有一天会崩溃。
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哭了……
我的行为真的那么严苛呢。都怪你这么成熟,害我都忘了你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生了。
真的很对不起。」
然后,芙兰老师最后这么说道:
「不能一直忍耐喔。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要反抗,要是不喜欢就好好说出来。用适度的放松好好保护自己吧。」
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用什么心情接受老师的这一番话了。
但是,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话。
不要忍耐。
会有现在的我,就是多亏有了这一席话——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我还是难免偶而累积一点压力。
○
我在芙兰老师身边修行的时间是一年。
最刚开始的一个月在叮咛我不要太会忍耐,真正的修行才终于开始。
「早安,伊蕾娜。我肚子饿了,帮我做点东西吃吧。」
「请用,这是杂草。」
「……那个,这是欺负我吗?」
「因为老师您跟我说不要忍耐,所以我直接表现了『帮老师做早餐麻烦死了』的心情。」
「…………」
「开玩笑的。」
结果,我们做出了吃昨天做好的面包这个结论。
芙兰老师虽然还是一直把我当成奴隶,不过只要把这当做她有好好教我魔法的代价,就一点也不辛苦。
哎呀,这可不是忍耐喔?这是在付学费。
芙兰老师说:
「你有技术,也有才华。要说压倒性不足的,就只有经验了呢。」
所以我跟芙兰老师交手了好几次累积经验。
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这种生活跟最刚开始宛如地狱的第一个月相比,感觉甚至相当短暂。每天都进行魔法特训,回到森林中的房子学习魔法知识,真的非常快乐。
在芙兰老师教导我的修行中,某件事情令我特别印象深刻。
那是一如往常,在森林的房子中进行魔法训练时发生的事。
「伊蕾娜。」
芙兰老师突然说:「那边有个瓶子对不对?看得到吗?」
的确,在芙兰老师指的方向伫立著两支酒瓶。
「是的,我看得到——可是那怎么了吗?」
「用风魔法打中其中一支看看。」
「……」
我和酒瓶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一棵树那么远。
老实说十分简单,简单到我想她是不是在小看我。
「嘿!」
我一挥魔杖,送出强风。
——咻地一声,直线前进的风块命中我所瞄准的其中一支酒瓶。一圈一圈向后翻转的瓶子就这样飞进草丛中。
「我成功啰。」
但是芙兰老师却一副伤脑筋的模样耸了耸肩。
「谁说要把瓶子打飞了呢?」
「……咦咦,可是你不是说要打中了吗?」
「听好了喔?想当上魔女见习生,只要推倒那个瓶子就算合格,可是魔女却需要再更上一层,确实而正确的技术。」
「……是喔。」
「如果是魔女的话,就不是把瓶子推倒,而是能让瓶子不至于翻倒喔。简单来说,就是这种感觉——」
芙兰老师挥动魔杖。
魔杖吹出的微风直直吹向剩下的另一支酒瓶,接著直接命中。但是酒瓶没有倒下,发出声响晃动了一阵之后,又回到了直立的状态。
芙兰老师脸上浮现微笑。
「啊,太好了,成功了……反正,就是这种感觉,魔女要好好控制自己的魔法才行,所以不能把瓶子吹倒。」
「…………」
我了解她想说的话,她的话也非常有道理。
不过有必要特地让我第一次失败吗……
在拜芙兰老师为师一年后,我就大致能跟芙兰老师势均力敌了。
接著,只有一次,我赢过了她。
那天成为了我修行的最后一天。
「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她挂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这么说,「你变强了,变得很强了呢。」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赢的。或许只是偶然。
芙兰老师从我的胸口取下桔梗胸花,取而代之别上了魔女的证明。
是象徵星辰的胸针。
「恭喜你,伊蕾娜。星尘魔女承认你成为正式的魔女——话说回来,你的魔女名就叫做灰之魔女如何呢?」
「……太随便了吧?」
一定是看我的发色决定的吧?
「咦咦——?我觉得很帅气的说……」
「这么说来,为什么芙兰老师要自称星尘魔女呢?」
「当然是因为很帅气啊?」
「…………」
「所以说,灰之魔女,你觉得如何呢?」
「可以喔,就这样吧。」我并没有特别在意。
「那么就决定了。你就是灰之魔女伊蕾娜。接下来请继续加油喔。」
她一拍我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气,回答了:「是。」
我们边聊著至今为止的过往,边回到森林中的房屋后,芙兰老师立刻收拾了行李。我第一次听说,她只是自称游民而已,其实是某个国家位高权重的魔女。
也因此她笑著说,因为已经离开国家一年,说不定会比想像得还要辛苦。这不该笑才对吧……?不过都是因为我就是了。
不如说,我试著问她为什么要来和平国罗贝塔,但她只愿意回答「因为我有个非得见到的人」而已。
「虽然我很想慢慢来,可是我得走了。国内还有很多人在等我。」
所以,就在这里道别吧——她在一年前追逐蝴蝶的地方回过头说。
「再见,老师。」
离别的话语宛如冷风般让我的身体顿失温暖。
「再见了,伊蕾娜。我还会来玩,要好好期待喔。」
「……是!」
接著,老师乘上扫帚,飞向天空。
我不停挥著手。
对著慢慢变小的身影,不停挥手、不停挥手。
直到她消失在蓝天之中为止。
那时的我,没有忍住泪水。
第一卷
第十章 缓步接近的平静之死
高耸树木零星伫立的原生林中。
走过每一步脚边都长满青苔,阳光洒落色彩鲜艳的丛绿间,用些许的光亮映照狭窄的小径。
我灵巧地操纵扫帚避开树木的枝条前进。穿越空中时湿暖的空气舔过我的皮肤,感觉十分不舒服。
「…………」
前进不久,我来到一个广场。
那是个村子。
非常、非常小的——从入口就能眺望整座村落的小村子。
「嘿。」
我跳下扫帚,满是青苔的柔软地面一沉。由于看似没有门,因此只要穿过栅栏间的缝隙就能轻易走进村内。
村子中零星排列著木造房屋。样式只用木材排列而成极为简单,完全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装饰,给人只用来遮风避雨的印象。
还真是什么都没有的村子呢。
还是别在这里过夜吧——不,就连有没有能借住一晚的设施都很令人怀疑,甚至能说连有没有人住都不清楚。难道会是废墟吗?
我漫不经心地走在冷清的村内,一个村民从房屋里走了出来。啊,太好了,这里有人住呢——我随著一丁点的放心,看向那位村民。
那是个背著斧头的壮年男性。
「…………!」
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男人一看到我便哑然张开口,反应就像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物。
……?怎么了吗?
他朝把头歪向一边的我伸出一只不停颤抖的手指。
「……米娜!喂,你不是米娜吗!」
他这么大叫。
……?什么?
男人像是用丢的把斧头放到一旁,跑到我面前。
「太好了……!太好了!你找到百病药了吧?赶上了吧?阿贝尔一定会很高兴!米娜!」
「?咦?那个……」
我一瞬间理解到男人似乎误会了什么。阿贝尔是谁啊。
但是就在我正要开口时,男人大喊:
「喂——!大伙儿!米娜回来啦——!」
像是要唤醒整座森林般的大喊转瞬之间响彻村内。我还看到某棵树上一阵骚动,小鸟纷纷逃离。
这是个极其微小的村子。只要大声吶喊,应该整座村子的人都听得到吧——全村能称之为房子的房子里开始冒出人影。
一个接著一个。
老人、小孩、夫妇。看到我跟男人的村民像是事前互相说好一般,以敏捷而毫不迟疑的动作跑了过来。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边就完全被团团包围了。讨厌,好可怕。
一一聚集的人们毫无慈悲地对我投以像是赞颂战争归来的英雄般的眼神。讨厌,好可怕。
「欸,米娜姊姊!你有买城里的土产吗?」「哎呀哎呀,才一阵不见变这么漂亮了呢。」
「你是不是变矮了?」「然后身上那什么衣服啊?」「讨厌啦爸爸,那一定是城里流行的衣服呀。」「所以你买到百病药了吗?」「好了好了,不要催她。」
村民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啊啊不行了。如此判断的我在途中将一部分意识分离,把吵闹的村民们当作杂音充耳不闻。
过了一阵子,欢声才终于停止。
原因是叫村民们来的男人大吼:「你们吵死了!给我安静一点!」最吵的人是你,给我安静一点。
「……受不了,米娜走了这么久都累了,真可怜。」
哎呀哎呀?少说得一副明理人一样的话,始作俑者不就是你吗?
不对,比起这个。
「各位是不是误会了?」
等周遭安静下来,我开口说出事实。再继续误会下去就伤脑筋了。
「误会?误会什么?」
男人一愣。我感觉到一阵骚动在包围四周的村民间扩散。
我非常冷淡地说:
「我只是个旅人。并不是你们所说名叫米娜的村民。」
我以为自己说得一本正经,但看来把话当真的人不多。笑声随即响起,说著:「这孩子在说什么啊。」
是不愿意相信我吗?乾脆用魔法让他们跪下好了。从村民的对话中听来,这个村子至今为止还没有魔女来过,这应该会造成一定的冲击。
不过,那是最终手段。
「…………」
接著,在除了我之外的人都幸福地笑过之后——
某个村民说:「奇怪?可是这么一说,她的年纪好像比米娜还小……」
以此为起头,他身旁的人也说:「这么说来胸部好像也比较小……」
无端诞生的不安徐徐扩大。「还以为一阵子不见变漂亮了,难不成……」「再怎么说,个子变矮就常识上来说也不可能啊……」「话说身上那什么衣服啊?」「奶奶,我的饭呢?」「真是,前天不是吃过了吗?」
「…………」
没过多久,不安就垄罩全场。
不知从何时开始,围绕我的人们间飘散著葬礼般的愁云惨雾。
「……你真的不是米娜吗?」
眼前的男人发出沮丧的声音。
「我刚刚就说过,是你们误会了。」
「……怎么这样。」
男人当场跪坐在地。
接著他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道:
「阿贝尔难道已经没救了吗……?」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话说回来,阿贝尔又是谁?
「……不对等等,还有办法。」
把我的问题拋到一旁,某个地方某人小声地这么说。
几个人离开包围我的人群后,在另一个地方聚集讨论了一阵。
接著他们又跑了回来,只对我说了一句:「我们有话跟你说,请跟我来。」
不知该说是有种无法说不的说服力,又或者该说是大人们的表情极为严肃,我回过神时就已经点头同意了。
男人跟其他数名大人带著我来到村子里最大的房子。
走进餐厅,一个年轻的男子说了声「请坐」,帮我拉开椅子,我就坐了下来。
只有两个人在我对面坐下。坐在我左侧是最刚开始遇到的壮年男性……由于像是熄灭的火一般冷静,现在的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人。
坐在我右侧的白胡子老爷爷(应该是村长)双手交叉开口说:
「我们知道你不是米娜了,对不起。」
「不会。」
懂了就好。
「可是你的长相跟叫做米娜的女孩子相似到连村民都会认错,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壮年男子用力点头。
老爷爷轻抚白髯说:
「先从我们的请求说起吧。旅人小姐,只有一天……不,就算只有一点点时间也好,能请你假扮成米娜吗?」
「……为什么?」
我不由得觉得这跟叫做阿贝尔的人有关。
「米娜有个恋人,是个叫做阿贝尔的小伙子。他是个非常认真的好男人,我希望你能为他演一出戏。」
我就知道。
从先前的事件发展推理一下吧。「因为那个叫做阿贝尔的人命在旦夕,所以要我假扮成从城里搬回来的恋人吗?」
但是老爷爷却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她不是搬去城里,是跑去城里取百病药。」
「……嗯。」
这么说来,村民们跟壮年男性也有说过呢,问我是不是带百病药回来了。
「阿贝尔现在卧病在床。」
「……嗯。」
我请他继续。
「他罹患的好像是种难治好的病——就连村子里的医生都放弃了。无论给他吃什么药都没有效果。不只如此,阿贝尔的病情还越来越严重。最开始明明就只有发烧,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原来如此。
「所以才要找百病药吗。」
「嗯。知道村里的药没用后,米娜就说著『我去拿百病药』跑出了村子。」
「那个百病药要去哪里拿呢?」
「从这里一直向北走有个大国,传说中那里可以买到百病药。可是在抵达那个国家之前得整整走上两天,这个村子里没有人能确定此话是真是假。」
「所以米娜小姐就是凭著这不可靠的资讯离开村子的吗?」
「应该是赌上有可能是真的的可能性了吧。她是真的很想救阿贝尔——但是……」
接下来的话由壮年男性接著说。
他有气无力,垂著头说:
「那家伙离开后已经过了两周了。米娜——我女儿她应该早就回来了,却还是迟迟没有回来。」
……女儿?
居然是女儿?
「咦,你是她父亲吗?」
这是令人惊愕的事实。壮年男性默默点头。
怎么能真的把别人认成自己家的女儿呢——不对,他应该是真的身心倶疲了吧。
「时间拖得越久,阿贝尔就越接近死亡。」老爷爷这么说,「村里的医生说,最多只剩下三天了吧。」
只剩三天。
米娜究竟会不会回来。
抵达有百病药的国家需要两天,从那个国家回来还需要两天,但却已经过了两周。
晚了十天以上回来,再怎么说也太慢了。只能想像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又或者是——
米娜究竟能否在所宣告的剩余时间内回来?不,眼前的两人应该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米娜一定是回不来了——
「阿贝尔至今以来一直跟病魔奋斗,可是——居然无法见到跟家人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恋人最后一面,实在是太令人难过了。」
「…………」
「他自从小时候失去家人以来,就只有米娜在一旁支持他。能拯救他的心灵的,就只有米娜而已了。」
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让他在幸福中度过余生。
老爷爷这么说道。
○
虽说凡事皆不该立刻答应,但我决定接受老爷爷的提案。
对我本身来说没有风险,况且若是在那个时候拒绝,我就太不通情理了。
话虽如此,我也是个旅人。我不想在什么都没有,就连旅馆都找不到的村子里虚耗一天。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想立刻前往据说有百病药的国家。
所以我开出了条件。
「我愿意帮忙,不过仅此一次而已。跟阿贝尔见过一次面后,我就会立刻继续旅行。」
两人都说这样就好。
既然决定了,就立刻开始准备。
我被从大房子带到另一栋房子,里头几名村里的女性等著我的到来。从年轻的女孩到老婆婆,年龄十分分散。
其中特别年长的婆婆看起来像是负责指挥的人。脸上浮现细小皱纹的她一喝:
「好,开始准备啦。男人给我出去!」
包含老爷爷跟米娜的爸爸,村里来凑热闹的男性全在手杖乱敲的暴力行为下,让女性镇压了整栋房子。
顺带一提,手杖并不是我持有的魔杖,而是当作第三只脚用的拐杖。
关紧门窗让谁都进不来的老婆婆看向女性们。接著,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一齐开始展开行动,关上家里的窗帘跟窗户。
然后在昏暗的家中,老婆婆从正面走近我。
「脱吧。」
老婆婆突然抓住我的长袍。
「咦?」
「把这身奇怪的衣服脱掉!穿成这样哪能让你去见阿贝尔啊丨」
啊,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
我从长袍上摘下证明我是魔女的重要胸针握在手中,脱去除了内衣之外的所有衣物。
脱下来的衣服由岁数不大的小女孩小心地接下,摺好放在一旁。
「来,穿上这个。」
从老婆婆手中接下小包的女性快步走来,从中拿出衣服。「来,大家帮旅人小姐换衣服吧。」
咦咦?我自己能穿喔。
但是就在我想回话时,我已经被数个女性团团包围,只好在难以言喻的压力下闭上已经打开的嘴。
接著,我陷入了纸娃娃的状态。
「来,把脚举起来。」「能帮我穿过这件上衣的袖子吗?哎呀,尺寸不合呢。」「不过还真是跟米娜长得一模一样呢。」「还比米娜漂亮呢。」「对呀。」「缎带的颜色要用什么好?还是用红色好了。」
不知为何大家都异常来劲,莫名地开心。
穿著完毕后我低头一看,我穿著白色的上衣与茶色的百褶裙。
这样我也能自己穿的说……
「那么就来最后修饰吧——旅人小姐,会有点痛,请你忍耐喔?」
在我背后的女性边用开朗的语调这么说,边把某个黑色的东西缠在我身上。
「…………?」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束腹。不知不觉间我被缠上了束腹。
「咦,那个,请等——」
周围的女性像是无视因为突然的发展而不知所措的我,抓住我的身体使尽力气拉我背后的束带。
我这才感受到了腹部附近被紧紧掐住的感觉。
「好、好痛!好痛!要束腹也请你们温柔一点!」
「啊啊,真是,不要乱动。」「忍耐喔,忍耐。」「旅人大姊姊,加油。」
就这样。
除了我之外的人包围在和乐融融的氛围中,替我穿好了束腹。
在那之后老婆婆还说「胸部好像有点不够,要塞这个吗?」一脸认真地拿出一大块棉花。我一把把棉花丢在地上。
○
村外有个小屋子。
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整理,我每走一步,与膝同高的杂草就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跟互相聚集的房屋相比,小屋相当老旧。只用薄板盖成的墙壁看似一敲就会破洞。
与其说是住人的家,看起来更像平时不常使用的仓库。
阿贝尔就被隔离在这里。
那一天,阿贝尔突然罹患怪病。村民由于不知道那是不是传染病,所以为了降低感染的可能性,将他关在这个小屋里。
现在照顾他的是米娜的爸爸。最刚开始是由他的恋人米娜片刻不离地照料他,但阿贝尔病情一恶化,她就跑出了村子。
甚至还有村民说,米娜说不定跑了。
没有人能确定此话是真是假。
我在小屋前深呼吸后,打开了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
我走进屋内,在身后将门带上。
有个男性躺在床上。是个黑色头发的年轻男子。健康时他的长相一定不差——但现在却连那时的影子都没有。现在,用朦胧的双眼看向我的男人双颊凹陷,双眼无光。
「……米娜?」
微微颤抖的双唇呼唤著恋人的名字。
「是,就是我喔。你还好吗?」
我撒了谎。
走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露出微弱的笑容。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是你的恋人喔,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会回来呀。」
「……也是。」
他望向窗外。
窗外什么也没有,只看得见茂密的杂草,与稍远处的原生森林。
小屋不只外观老旧,还是真的相当破烂,墙缝中吹来的风飘动他的发丝。
「我找到百病药了喔。」
我接著说。
听起来像是在念事先写好的稿子。
「我会跟今天的晚饭一起带来。你要多吃一点,再吞一颗下去。说不定会花一点时间,可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当然,这是谎话。
这些是米娜父亲的提案。他说米娜如果回来的时候没带百病药一定会被怀疑,所以先当作已经找到药了,让他安心。
跟晚餐一起带来的药是安眠药。
最后跟恋人对话,之后村民们想对他做什么——我没问。不,应该说是没有必要问吧。
「我说啊,米娜。」他看著我的眼睛,「你能握住我的手吗?」
他用迟钝的动作从被窝中伸出手。那并非年轻男性应有富有肌肉的手,而是双皮包骨的枯枝。
不能犹豫——我立刻用两手握住,手的触感跟没有血液流过一样冰冷。
「好暖和。」
这是心寒的证据——他说。
接著——
「我说,米娜。」他再次呼唤恋人的名字,「你能吻我吗?」
「咦,接吻吗?」
我一不小心直接反问,随后猛烈地后悔。
「……是啊,接吻。不行吗?」我看到他的眼眸深处浮现些许怀疑的神色。
我陷入思考。陷入深沉的思考。
该如何是好。既然是恋人就应该接吻,但是我——啊啊,要是犹豫会被怀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看著我被关在没有答案的迷宫当中。
然后他呵呵地笑了。
「抱歉,开个小玩笑。不要放在心上。」
说不定是我的错觉,但他看起来稍微取回了活力。
接著他眯起了双眼——
「我可不会认真跟不是恋人的女孩子索吻喔。」
嘴里说出了这句话。
我担心是不是我无意间露出了破绽,焦急地否定了好几次,但他却坚信不移地说「你不是真的米娜,不用勉强自己」。
接著,他对坚持继续扮演下去的我说了笃定没错的一句话。
「再怎么说,米娜怎么可能回来我的身边呢。真是太傻了。」
那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话。
但是看来似乎另有隐情——我放弃扮演米娜,跟他全盘托出了自己的事。
身为旅人的事、身为魔女的事。因为长得像她,所以受托扮演米娜的事。毫无隐瞒地全告诉了他。
他「哼嗯」了一声,说道:
「你的确跟米娜很像。」
「是这样吗?」
「是啊,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但是,他说:「魔女是什么?」
「这个村子的人不知道魔女是什么呢。」
「是啊,我是第一次听说。」
毕竟这里是离最近国家都还要花费两天行程的偏乡,会不知道魔女是什么也情有可原。
我仔细地替他说明,还为了让他更好明白,拿出魔杖在他面前实际演练。
「好厉害啊……!哈哈,这世上居然也有这种人!」
阿贝尔努力出声大笑,勉强移动腹部发出的乾笑最终变成了咳嗽。
「你还好吗?」
「还好,抱歉。稍微有些太兴奋了——那么,关于米娜跟我的事情。」
「……是的,请问是怎么一回事?不可能回来是什么意思?」
接著他仰望天花板说:
「百病药是我编的。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那种东西……?」
他点头说:
「米娜她啊——」
接著他静静地说起了米娜的事。
真的非常温柔、可爱,我甚至配不上她。她是我唯一的支柱。
就连我病倒的时候,她也无怨无悔地照料我。每天来到我的房间,喂我吃她亲手做的料理;为了不让卧病在床的我感到无聊,替我带书来看,陪伴我直到我睡著。
尽心尽力照料我的她拯救了我。
可是我的病情却一直恶化。不管吃了多少药、睡了多久也是。不久之后甚至没办法好好吃饭。她拿来的料理我也不再觉得美味了,甚至还觉得想吐。
我一定撑不了多久了。
冥冥之中,我了解到这个事实。
但她却还是拚命地鼓励我。这样的她太惹人疼爱了,我希望她能过著幸福的生活。
某一天,我对她说:「我的病光靠村里的药不行,治不好。你知道这里朝北走两天有个大国吧?那里好像有能治百病的药,能去替我带来吗?」
米娜很犹豫啊。
她问我究竟有没有这种药。她跟我说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好起来。
我无视她的话。不只无视,还把为了将来两人一同出去旅行悄悄存的一大笔钱,还有一封信一起塞给她。
「只要有了这些钱就买得到了。你拿去吧,在买到百病药前绝对不要回来——然后,在你实在找不到百病药的时候,就打开这封信吧。」
我对她这么说。
米娜真的是个好女孩。
她烦恼了很久、很久,最后接受了我的提议。
「我绝对会找到百病药。」她还这么说。
明明就没有这种药的说。
从隔天开始我的环境就变了。米娜为了买百病药离开让我病情恶化的事情传遍了村子。甚至有人说我的病其实是传染病,结果就是这样。
我被隔离了。变成只有米娜的爸爸照顾我。但是,我觉得这样就好。
——我啊,是真的、真的很爱米娜。爱她爱到无法自拔。
跟她分离当然很痛苦,可是让她伤心让我更难过。我不希望她在我的尸体前哭泣。我希望她能一直保持笑容。
所以我把她赶出了村子。
「不用再来找我了。」就算我这么说,她也不可能乖乖点头。这种事情我也知道。不过如果我继续拒绝她,让她不能来我身边,她一定会难过吧。不只如此,其他村民甚至还有可能插手我们之间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
我不觉得她能在有我的尸体的村子里得到幸福。虽然很自作主张——虽然这种想法很自我 心,但我觉得是我成为了她的负担。
她一定会用整整两天抵达城里,然后在那里找百病药吧。花了好几天、好几个小时跑遍全国,却还是找不到。
然后她会打开那封信。
上面写著我全部的心意——米娜看到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死了,希望她在那个国家里过得幸福。我是这么写的。
米娜前往的大国一定会有能疗愈她伤口的男人。一定会有能让她再次展现笑容的男人。
很过分吧?但我从很久以前就想了,这种狭窄的村子不适合她。她应该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话说回来……
旅人小姐会假扮成米娜,是代表米娜还没回来吧?那家伙离开村子已经两周了。
那么,就一定是这样了。
——她一定是得到幸福了。
说完话的他,只是用疲惫的眼神望著窗外而已。
风起卷落枯叶飞舞,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
「对你来说这样好吗?」
这是句老套的话,但我找不到其他能对他说的话语。
「不可能好。跟恋人分离十分伤心。」
「…………」
我开口说「既然如此……」却没有把话说完。
跟阿贝尔分隔两地的米娜一定也一样伤心。不过伤心总有一天会克服——这是彻底考虑过为此该如何是好所得出的结果吧。
两人间的问题,我一个外人不容置喙。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旅人小姐。虽然不是本尊,但我还想见她一面。」
「……我也觉得,能见到你太好了。」
那就好——如此低语后,他说:
「旅人小姐,魔女旅人小姐。魔女能使用我们所办不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对吧?」
「?是的,应该算是吧。」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我有些犹豫,却还是给予肯定。
毕竟魔法并不是任何人都能使用。
「刚刚你让我看的魔法太厉害了,简直就跟梦里的世界一样。」
「谢谢你,你能高兴就好。」
「我说啊,魔法能办得到这种事吗?比如说——」
○
离开小屋的我回到之前换衣服所在的房子,请人帮我脱下紧紧绑在背后、我一个人脱不下来的束腹。
「进行得顺利吗?」
老婆婆这么问换回长袍的我。我回以虚假的回答。
「是的,他直到最后都以为我是米娜。」
「这样就好。最后能见到米娜一面,他一定很幸福吧。」
「…………」
最后啊。
「那么现在,阿贝尔怎么啦?」
「难得说了这么多话累了,所以他说要睡了。请到晚上都不要吵他。」
「原来如此啊。知道了,那么我去跟村长说。」
村长指的应该就是白胡子的老爷爷了。「麻烦你了。」
我别上象徵星辰的胸针,戴上三角帽子换装完毕,回归成平常的我。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想住村子里的话,我家还有空床……」
这个提案很令人高兴,不过我摇了摇头。
「不了,我现在马上离开村子。我还得赶路。」
而且,我还想去北方的那个大国。
「……那还真是可惜。」
「不好意思。」
「你不先跟村长打声招呼吗?。」
「遇到他说不定会被留下来吧?所以我就这样消失吧。如果遇到了村长或是米娜的爸爸,请帮我跟他们问好。」
要走了吗。好可惜喔。再来玩喔。
帮我脱下束腹的女性们说出道别。
我则是——
「好的,我会再来。」
吐出违背心里的话。
然后,我离开了村子。
我在原生林中朝北飞去。我没有回头,笔直地看向前方。
握著扫帚的手似乎还留著阿贝尔双手冰冷的触感。
他——
○
「……你是说真的吗?」
听到他的提议,我非常犹豫。
「是啊,真的……我应该快死了吧。一定很快就会死了。我害怕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每日每夜想著说不定今天一睡,就再也不会醒来。我好怕、好怕。」
卧倒床上的他继续说:
「而且,我也知道。村里的家伙跟米娜的爸爸都讨厌我,心底某处希望我快点死。他们觉得我早点死,就不必再照顾我了。我已经不行了,已经忍不住了。所以——能拜托你吗?能请你杀了我吗?」
这不是玩笑。
他一定是认真的。
一定已经到极限了。
然而——
「我拒绝。」
我不可能接受这种请求。我并不是为了杀人才当上魔女的。
就算那是他最后的要求——我也办不到。
「……太可惜了。」
他的态度十分平静。
简直就跟打从一开始就不抱持期待一样。
「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反正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会在今晚被村民杀死。一定是下毒,让我看似平静地死去吧。」
「……这种事——」
「不,我知道。我就连起身都没办法了,只会躺在床上的人对村子没有价值。我只能等待死亡了。」
「…………」
「就算知道,却还是勉强让我活下来,是因为村民们期待米娜说不定会回来。他们以为我对她还有留恋——可是,这个理由也消失了。」
也就是说——
「……是因为……我来了吗?」
「我没有在责备你,请你不要误会喔?这是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命运。」
「…………」
接著他笑了。
「不过,真要说的话,我想在跟米娜很像的女孩子的陪伴下死去——我不想勉强你。抱歉,做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不会,请不要在意——」
我这么说。
第一卷
第十一章 欺凌丑陋的国家
林中的一条小径,同种的高耸树木夹道而立。只有没有树生长、未经铺设凹凸不平的地面形成的小径不断延伸。
小径上,有个骑乘扫帚飞翔的少女。她所经之处树木挥动枝条发出低语,挥洒树叶为她献上祝福。
那位楚楚可怜的少女是个魔女,也是个旅人。
灰色长发在太阳照耀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琉璃色的双瞳看似朝向前方,实际上却是眺望著远方的某处。黑长袍、三角帽、象徵星辰的胸针,这身像是魔女的装扮说是为了凸显她的魅力而存在也毫不为过。
这位任谁都只能以惹人怜爱形容的她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
我已经得到了存在于前方的国家的资讯。
这附近活动的商人之间,那个国家是「广大却很狭窄的国家」、「只有俊男美女的国家」、「有隔阂的国家」、「凋零的国家」、「感觉难以进入的国家」、「无论什么都很不可思议的国家」等等——具有各种奇怪的称呼,甚至连我都希望他们能够统一。
无论如何,位在前方的国家确实不普通。不过究竟有何奇特,或是有何不可思议之处,光听商人们的话也不明白。
总而言之,若是想认识这个国家,似乎就只有直接亲眼见过一途。
我则是稍微有点期待。
不久之后,我看见了国家。夹在并不高的城墙间,由木材制成的国境大门敞开。
我在门前降落。
接著,一个卫兵从旁溜了出来,对我低头。
「嗨,你好——哎呀,是魔女大人啊,这还真是难得。」看到我胸口的星辰胸针,卫兵瞪大眼睛。「来此有何贵干呢?」
「我是旅人。」
「喔喔~~那也很难得。」
「是这样吗?」
卫兵点了两、三次头说:
「是啊——话说回来魔女大人,您知道这个国家的情况吗?」
「算是有所耳闻。」
「是吗,那么应该没问题吧。」
「……?」
究竟怎么了?
他究竟想说什么是团谜。
「那么魔女大人,接下来请您回答入境所需的几个简单的问题。首先——」
打断我些许疑问的是一如往常的问题。说到被问了什么,是名字、年龄、滞留期间跟旅行的目的等等。
我简单地回答了。
「了解了,那么请进。」
「好的。」
我在卫兵的带领下,踏进了国家中。
好了,这个国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
光是走几步路并不足以判断这里是不是和传闻中相同的国家。
穿过门后,国家的样子并没有特别特殊,眼前出现的是十分普通的景色。
只是与其说是国家,这里更适合称作受城墙包围的村落。
这个国家的木造建筑多到异常,每间房子都具有木材削成的外观,说不定是采伐原本生长于我来到这里时那条道路上的树木所建。而且,每间房子都十分破烂,烂到被大野狼盯上一吹就会倒的感觉。
顺带一提,里面住的是猪……不是,是人。这是当然的。
从某个民宅里出现的是线条纤细的女性。抱著篮子走出门的她只瞥了我一眼,就直接离开了。
是对没有兴趣的对象的反应呢。
旅人在此应该并不稀奇吧。
不只抱著篮子的女性,国家里每个人的反应都很淡然。
与其说是淡然,不如该说是普通。
比如说,有在庭院里的两棵树间架起木棒,在上面晾衣服的女性;有在微微燃烧的火堆旁,边用树枝翻动柴火边谈笑风生的男性们;又或者是一心一意用斧头劈柴的青年。
我虽然能从远方看到住在国家里的人们,但他们跟我对上眼时都只用「啊,是旅人吗,这样啊」的感觉别开视线。
的确,这么一说好像全都是俊男美女,说凋零也说不定能够理解,但就现阶段来说,我却只抱著「太过普通而无聊的国家」这份感想而已。跟前述的评论不同呢。
「哎呀哎呀,还真难得呢。」
我发著呆走在路上时,耳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个魔法师朝我走来。跟我对上眼的她露出微笑。
那是个充满神秘温柔的笑容。虽然只看外表,但她的年龄大约跟我的父母差不多吧。
以防万一,我把头转向反方向,确认是不是我丢脸认错人。
「我吗?」
我问了一句。
那位女性点头说:「是的,你是旅人对不对?会来这个国家还真是稀奇呢。」
「是这样吗?」
「是呀。」
「我听说这里是个很特别的国家,有点好奇。」
「哼,还真奇怪呢。」
「是这样吗?」
「是呀。」
不知为何我突然被魔法师小姐攀谈,被当成了怪人。
为什么呢,我搞不懂。
「不过,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呢。一般看来只像是个很一般的一般国家。」
「顺带一提,你是听说什么才来的呢?」
「那个……」
我跟她说了从商人们那里听来的绰号。
「……哼,只有俊男美女的国家吗……唔呵呵,好害羞喔。」
「…………」
你是不是只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魔法师小姐说:
「那么,你明明很期待,却因为很普通而感到失望,是吗?」
「是的,算是。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原来是这样呢。那么,你就看看这个国家里面吧,一定能看到你所期待的东西。」
「这个国家里面……?请问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等一下,你跟我来。」
「咦,等一下——」
她一扯我的袖子,我就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魔法师小姐带走了。
……为什么?
她带我来到的地方,是国境大门前。
并不是我入境时走过的门,而是一扇更豪华的门。木制的门上镶有铁制的框架,我隐隐约约察觉这扇比入境时看到的门还高。
门开著,一旁停著一辆马车。无聊吃著草的马拉著的车上,一群肥胖的大叔正在搬运上头大大小小的包袱。
这是什么?
「……国家里面还有一个国家?」
我这么一问,魔法师小姐就松开了抓住我袖子的手。
「是呀,不过这扇门后面才是真的国家。」
「?那么这边是什么?」我指著地面问。
「如果你愿意照我说的做,我就告诉你。」
「…………」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愿意跟我交易吗?」
「这是交易吗?」
「是呀。」
「那要看内容是什么。」
我这么一说,魔法师小姐就像是在说「成交」般,双眼灿烂闪耀。
「帮我买本书吧。我会给你钱。」
「……书吗?」我还以为会是什么,没想到是很稀松平常的东西。「你自己买不就好了吗?还是有什么买不到的原因吗?」
「是呀,有买不到的原因。能拜托你吗?」
我早就知道就算问原因是什么,还是会被「那等你回来再说,好吗?」这么打发。
不过,跑腿程度就算了吧。
虽然被魔法师小姐骑到头上让我稍感不满,但我也的确很在意门的另一头。
「我接受。」
我这么说。
○
我经过懒散的马与正在工作的胖大叔们,穿过第二道门。
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甚至让我不禁怀疑刚刚经过的荒废街道究竟是什么。
我走的是未经铺设、光秃秃的地面——完全不是这样,而是看似坚硬的铁锈色砖瓦整齐排列而成的街道。不,说看似坚硬,其实是真的很坚硬。
沿著和缓蜿蜒的街道而建的民宅也从木造房屋升级成砖瓦所建。这下就算有大野狼应该也很安全呢。
走在路上,我闻到某处飘来咖啡的香味。是一间咖啡厅——店里的人们对我露出笑容。
向前走,我看到我最喜欢的面包店。这个国家好像没有路边摊,也没有商人在街道上做生意,因此面包店开设在普通的店面中。
香味渗进体内,胃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发出声响。这么说来,我今天早上什么也没吃呢。
不过,要吃什么,等看过国家一圈之后再说吧。机会难得,我也想吃吃这个国家的名产。
「欸欸,妈妈,有丑女走在路上耶,明明这么丑。」「嘘!不要乱看!」
…………
……哎呀?
刚刚那是什么。
我转向非常、非常失礼的话传来的方向,看到肥胖的母子手牵著手一脸厌恶地看著我。
刚刚你们对我说了什么吗?远离的母子跟我四目交接。
「呀!丑女在瞪我啦!」「喂,不要乱看!小心会变丑喔!」
接著他们这么加上追击。
…………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算绞尽脑汁也找不到答案。结果,我在脑中做出的结论是,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越往里面走。
或许该说是,和我擦身而过的人越多,对我露出的不快眼神就越来越多。
人们时而指著我发出冷笑,时而与旁人耳语。
说我丑。
「哎呀!怎么会这么丑呢!」「这脸长得真难看啊,真不该看的。」「居然有脸这样没事走在路上,太敬佩了。」「太瘦了对吧?」「那女的简直就跟只有骨头一样。」「教坏小孩,可以请她消失吗?」「居然还是个魔女。」「啊,真的。好丑的魔女啊。」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这么露骨,就连我也气不起来了。
哎呀哎呀?是嫉妒吗?我有点想这么对他们说。
不过,走在这种会被露骨歧视的地方,自然而然会发生不方便的事情。
比如说被某个男性(外表肥得跟猪一样)笑说:「呀哈哈哈!太丑了吧!简直就跟奴隶一样!」
比如说被吓到的老人(外表肥得跟猪一样)说:「呜啊啊!死神啊!难不成老夫的死期到了吗……?」
比如说被小孩(外表肥得跟猪一样)丢石头说:「丑女给我滚!」——体格跟臂力相比十分微弱,所以我躲得很轻松。
我为了发泄不断累积再累积的压力,顺便用风把丢我石头的小孩吹飞了,不过他全身都是脂肪,应该没关系吧。
但是不过做了一点小小的复仇,不方便的事情并没有在此终结。
「——喂,挡什么路啦,丑女给我滚边去。」
咚一声,在擦身而过时某人顺势撞上我的肩膀,顺便骂了这么一句。
那么断言我是丑女的人又有多漂亮呢?回过头,我看到长得像是肉块的淑女。
哎呀好漂亮的肥肉,简直就跟待宰的猪公一样。
硬是要说的话,是个长得很胖,脸感觉很那个的大小姐。身穿满是花边的洋装,体型圆润的她现出得意的表情走在路中央。
不只如此,她还沐浴在喝采之中。
「哎呀,真是太漂亮了!」「果然女人就是要这样才对呀!」「会不会有点太胖了?」
「那样刚好啦,你怎么这么不懂。」「怎么会这么美呢……真想把她娶回家。」「跟她比起来那个魔女是什么鬼啊。」「骨头啊。」「太瘦了。」
感觉就像这样。
为什么我会躺著中枪使人非常不愉快。
「……呼。」
总而言之,我原路折返,跑进了咖啡店。
我是逃进去的,因为待在外面实在太难受了。
「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噗!」脸长得跟狗很像的男性(当然十分丰腴)脸上浮现恶心的笑容这么问。
「那个,请给我早餐的套餐。」
因为最便宜,所以我选了菜单上最上面的餐点。
「请稍等一下。」
那位店员快步离开我的身旁,接著开始跟别的店员窸窸窣窣地说起话来。
反正一定是在揶揄我的外表吧。
「…………」
连想都不用想,连问都不用问。
看来这个国家——第二道门后是丑陋的概念与一般大相径庭的地方。
「喂你看……有个丑女坐在那里耶。」「白痴!不要随便说丑女的话,小心被传染喔!」
「惨、惨了!……对不起。」「受不了……」
先不管丑陋究竟会不会传染,就连在咖啡厅中我还是沐浴在其他客人难受的视线中。
虽然搞不太懂,不过我在这个国家中好像属于应该受到歧视的对象之一。
「让您久等了,这是早餐套餐。」
低头一看,看著我的店员放在桌上的餐点有咖啡、面包、还有果酱。
相当朴素,真不愧是最便宜的餐点。
接著店员浮现恶心的笑容说:
「这位客人,很不好意思,能请您用完餐点后立刻离开吗?因为有其他客人跟我们反应……」
「咦咦……」
一阵笑声从某个座位传来。
极为缓慢、优雅地吃完早餐套餐后,我朝书店前进。
我已经差不多想快点逃离这里了,但我跟人还有约定,因此还无法如愿。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在街上,一路被指著嘲笑抵达书店。
书店包围在寂静之中,真不愧为绅士淑女的圣地。店里的人(毫无例外都是胖子)都著迷于书架上或手中的书本,对我不屑一顾。
这里是安全地带呢。
「那个……」我回想起魔法师小姐委托我买的书的书名,在店内闲晃。
我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书在新书区叠成一叠。
我拿起一本,走向柜台。
「欢迎光临。」感觉很随便的店员接下书。「要包书套吗?」
「麻烦你。」
虽然没有采取露骨的态度,但他肯定偷偷在心底笑我。
……我不经意地别开眼睛,看到柜台上叠著品味奇差无比的书签。
是光用看的就会令人毛骨悚然的蜘蛛标本。上面写著「这是书签」,所以这是书签,绝对不会错。
「啊,这个书签,能隔五十页帮我夹一张吗?」
「这位客人品味真差呢。」
那么你们干嘛摆这个书签?
走出书店,我被大人们包围。
这么说虽然会有人听不懂,不过就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包围我的是眼熟的胖子们。
「喂,你就是闯进这个国家的旅人吗?」
肥胖的各位对我说。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刚才在第二道门附近,从马车上搬东西下来的人们。
「请问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直率的疑问。
「你是趁我们几个卫兵搬货的时候偷偷跑进来的对吧?是不知道这边的国家不允许丑陋的人进入,故意恶整我们的吗?」
「什么?」不准进来?
「少装傻了,通过第一扇门的时候,那边的卫兵应该跟你解释过了。第二扇门是只有获选的人才能通过的特别场所。结果你还是闯进来,怎么会这么恶劣啊。」
「是喔。」
的确,那个卫兵好像有问我知不知道这个国家的事情。
「你这家伙什么态度,毕竟你这种人光是在这里就会给住户添麻烦,快点滚出去。」
「不用你说我也打算离开了。」
毕竟事情已经办完了。
「……哼,别再来了喔。」
不用你说我也不打算再来,请别担心。我差点这么回答。
不过我没有笨到会故意火上加油,所以只说了句「这么说也是」,就离开了。
○
「哎呀哎呀,你终于回来了。」
在繁荣国家外的凋零地。
一走出第二道门,我就看见了她。省去找她的麻烦十分令人高兴,但总有种被猜到我会在何时去找她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被她玩弄于股掌间一般。
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你好,约好的书本我买到了。」
「哎呀,谢谢你。」
她正想从我手中接下书本。
「可是在那之前,请你先跟我说说这个国家的事情,之后再把书给你。」我高举书本这么说。
她收回伸出的手说:
「也是——那么,先找个能坐下的地方吧?」
接著,她带我来到一张感觉不出来有什么特殊意义的长椅。看似一直摆在外头的长椅椅脚上布满青苔,层层堆叠的木材上也到处都是蛀洞。
一坐下,长椅就发出嘎吱的声响,有点可怕,好像随时都会啪一声折断。
我战战兢兢,满怀抱著定时炸弹的心境坐下,在一旁魔法师则是静静看著闲静的风景开口:
「跟那边相比,这里比较悠闲,比较好吧。」
「……嗯,的确如此。」
感觉倒也不像过于悠闲。
「那么,你想问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魔法师小姐沉默了一阵。
接著一点一滴说了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国家还没被分割前,有个很丑的公主。」
「?很丑的公主吗?」
我不禁歪头,对哪边来说丑?什么意思的丑?
「不过,以门对面的基准来说算是美女就是了——反正,也就是有个在你眼中看来很丑的公主。」
「你说得还真直接呢。」
「因为这是事实呀。」
「…………」
「我继续说啰——那个丑公主对自己的长相很自卑,当时美丽的概念还很普通,所以她对自己的长相很没自信。」
嗯嗯嗯……?
魔法师小姐继续说:
「所以呢,公主就拜托某个旅行中的魔女『请把我的脸变漂亮』,可是魔女拒绝了。她不知道改变人脸的魔法,也觉得就论理上不能这么做。」
「那位旅行中的魔女,是你吗?」
但是她却摇头说:「不是,我只是个魔法师而已。你看,我身上没有胸针对吧?」
她现出长袍的胸口,的确空空如也。
「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公主请求旅行中的魔女什么呢?」
「因为我是那位魔女的朋友啊——她来到这个国家时我们意气相投,可惜对方是个旅人,所以我们只相处了一小段时间而已。」
「是喔。」
「我跟她刚好也和现在的你同年纪,她的外表也跟你一模一样,脑袋很好、非常漂亮。」
「是喔……」
这是在称赞我吧,搞不清楚。
「反正,总而言之,旅行中的魔女拒绝了公主的委托。她好像一直不肯放弃,所以最后甚至还发展成争论。然后生气的公主呢,一气之下就说『竟敢拒绝我的委托』,把旅行中的魔女驱逐出境。」
「顺带一提,我刚才也被驱逐出境了。」
「我想也是。」
「…………」
果然,她是完全理解会发生这种事还利用我的。
「随后,公主逆转了丑陋与美丽的概念,把她觉得丑陋的人全赶出了门外。就这样,公主过著和平快乐的日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如何呢?」
「不,你就算这么问我……」
我的头好像痛起来了。
总之,我就先问想知道的问题吧。
「可是,这样好吗?你们是单方面被赶到门外的吧?就算有人不满应该也不奇怪。」
「当然有这种人喔。原本甚至有人想要发起政变呢。」
「是这样吗?」
「心怀不满的人从国家手中拿了一大笔钱被赶出这里。这虽然说不上是很聪明的方法,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某个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了吧?想活得轻松,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住在这边的话,就算不工作也能拿到最低限度的食物与钱。看起来虽然像是贫民区,但门对面其实更贫穷喔。」
「…………」
「多亏气量狭小的公主强迫我们接受这种价值观,我们过得和平又平凡。对面也过著自己毫无不满的生活——藉由轻蔑我们这种人,发泄每天的压力。」
「……是啊。」
原来如此。
从对面看来,这里的人们是会让人觉得「不想变成这样」,自甘堕落的存在。
互相抱著比自己低劣的人就在对面的想法,维持著平衡的意思呢。
感觉很巧妙,很笨拙,又很麻烦。
「——反正,我的话说完了。怎样呢?有解决你的问题吗?」她朝我伸出手。
我把买来的书放在她手上说:
「是的,算是,我的疑问消失了。」不过心理的烦闷还在。「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想要这本书呢?」
「这本是新发售的书,但就是不肯从墙的对面卖过来。所以我就稍微利用了一下旅人小姐。」
「…………」
原来如此呀。
我还真是被无聊的理由利用了呢。
「不过,你也知道了对面的样子,不是很好吗?」
「这么说也是——在对面受到明显的歧视待遇有些不满就是。」
「哎呀……那还真是对不起。」她向我道歉。
「我没放在心上。」
毕竟我每隔五十页夹了一张小小的复仇。
「旅人小姐,你觉得这个国家怎样呢?」
突然,她翻开书这么问我。
这是个非常和平、具有非常不可思议关系、一分为二的国家。但若是要用一句话形容这个国家的话:
「我觉得这里是个很奇怪的国家。」
好像能用这句话总结。
她说:
「我也这么想呢。」
接著翻了一页。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无民之国的公主
照著这张地图走,就能抵达最近的国家了。加油,小姑娘。
几天前过夜的村子里的村长把这张地图塞给我这么说,所以我乖乖地照他说的做了。
我单手拿著那张地图,乘著扫帚在快拖到地面的低空飞行了半天,确实平安抵达了目的地。
抵达是抵达了,但——
哎呀,怎么会这样呢。
「…………」
这不是已经毁灭了吗?
国家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无论是什么,全部都死了。隔离国内与国外的国境大门敞开,我乘著扫帚长驱直入。
国内全是一成不变的景色。没有屋顶的房屋、整栋焦黑的房屋、只剩下骨架的房屋、化为一堆瓦砾的房屋、瓦砾、瓦砾、瓦砾。
别说是人,就连生物的气息也没有。
这个国家好像早就遭人遗弃了。
象徵国家的王宫还留有较为完整的外观,但还是个废墟。整体建筑龟裂到一敲外墙似乎就会立刻倒下,使劲拉木制的大门也闻风不动。
「……嗯嗯……」
我束手无策。没有,是真的。
这下该怎么办呢?
我在通往王宫的阶梯上坐下。表情虽然相当沮丧,但理所当然不会有人担心我向我攀谈,我只能独自一人垂头丧气。
再花半天原路折返。
还是要在这里过夜。
赐予我的选择有两个,而我哪个都不想选。原路折返绝对会走到深夜,而且就算平安抵达村落,究竟还有没有愿意收留我的旅馆也是个问题。但就算不回去在这里过夜,也很困扰。
毕竟这里是座废墟。
「……唉。」
可惜的是,这两个选择中,在这个废墟过夜的选择似乎比较好。
所以我选了。
既然无可奈何,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没办法。
就在这里过夜吧。
接著我站起身。
得找张床才行。
我在小国上空盘旋,结果举国上下外观最完整的就只剩王宫了。民宅不行,几乎都损坏到无法居住的程度了。
王宫的大门紧闭,但仔细想想应该已经没人了吧。
…………
可以吗?
……可以下手吧?
「……嘿。」
我再次确认了四下无人,用魔法把那扇门烧成了灰。
「打扰了……」
然后我走进王宫内。
和龟裂的外观不同,王宫内保持著相当漂亮的状态。虽说到处都是灰尘,但作为过夜的场所无可挑剔。
那么就开始探险吧,首先要找到床。
无人的城堡飘散著一股诡异的气氛,漠然诡谲的氛围感觉像是随时都会跳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我感受著奇妙微薄的寒意寻找楼梯。我身为旅人踏遍各国,因此早就知道一楼不会有我想要的房间。要找寝室的话,就在二楼。如果是更上面的楼层,应该还有王室使用的寝室。
开始探险不过几分钟,我就找到了楼梯。我踩著盖满灰尘的地毯,爬上阶梯。
接著——
「你是谁?」
传来一个声音。
心脏被刺穿的感觉袭来,我反射性地抬起头。接著,我看到在阶梯上方站著一位女性。
我在各种意义上,快哭出来了。
○
「我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住人。」
「我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来。」
她带我来到一间优雅的寝室。
明明能称为家具的东西只有书桌与床而已,但说到那个房间究竟有多宽敞,应该能整整塞进我前天寄宿的村子里的独栋平房吧。这是什么,这什么意思。她睡在这种地方吗,太奢华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坐在从桌前拉来的椅子(无端闪耀著金光看似价值不菲)上,用柔和的眼神看向我。
「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国家来的。」我说,「我是个旅人。」
「请问芳名?」
「我叫伊蕾娜。」
「是吗。我是米菈罗赛,请多多指教。」
她露出微笑。
她头顶著宛如血一般红、带有静电般的蓬松红发,身穿破旧的洋装。我原本害怕她是位性格粗鲁的公主,但她却意外地沉稳。
「米菈罗赛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指?」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米菈罗赛的表情扭曲。「醒过来时,我就在这个毁灭的国家里了。」
「……那是——」
是代表她丧失了记忆吗——
但是为什么?这个国家并不是这一两天毁灭的,至少看起来也已经陷入这种状况一个月以上了。
我直率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国家呢?比起留在这里,在别的国家生活应该更好才对。钱也就摆在那边而已。」
一旦出事还能把值钱的东西拿走。
「…………」
她露出陷入思考的模样一阵子之后,站起身。接著,她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向我招手。
是要我过去的意思吗?
「这就是我不能离开这里的理由。」
她把那张纸拿给我看。从上到下,纸上爬满虫一般丑陋的字。
看来那是封信。
我在她的催促之下读了那封信。
正在读这封信的您是米莅罗赛公主。就算您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您在这里的原因,为何窗外毁灭的原因,为何自己没有记忆的原因。
一无所知一定让您不知所措,但请您冷静。现在容我为您稍作解释。
如果您以为读了这封信就能解决围绕在您周身的所有谜团,答案是不能。但至少能使您避免做错选择而无端枉死。也就是说,不想死就请好好读完这封信。
话说回来,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就让我假设是晚上继续说明吧。如果现在是白天,就请您当作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留在脑海某处就好。
那么——
请您看看窗外。您一定能看到怪物肆虐横行吧。那只怪物是毁灭国家的恶魔,也是使您丧失记忆的原凶。
那头怪物没有名字。若要趁此机会取个假名的话,就叫做贾巴利耶。
它会随著日落醒来,在日出前毁灭国家。如果想出城寻找食物的话,建议您在白天前往。
贾巴利耶无法进来城里,因此唯有王宫内十分安全。
贾巴利耶的目的是杀光这个国家的人们。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个国家寻找最后一人。
最后一人,指的便是您。
它寻找的是身为无民之国公主的您。拜托您绝对不要离开国内。若是您离开了国内,贾巴利耶便会追著您离开。
我有一事请求公主。
请用您的力量,杀死贾巴利耶。话虽如此,您若是无法杀死怪物,就无法离开国家,因此您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若是有您身为魔女的魔法,应该就能轻易打倒贾巴利耶了吧。请为了我们,杀了那头怪物。
为了让您生还。
也为了不幸丧生的人们。
接著到了晚上。
称为贾巴利耶的,确确实实是一头怪物。
巨大的躯体能与腐朽的建筑物匹敌,身上布满暗夜般漆黑的鳞片。
虽说以贾巴利耶命名,但它的外表简直就跟龙一样。
从龙身上拔下翅膀,应该就会是那副模样。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令人畏惧的是,这只怪物会喷火。它以巨大的双臂推倒建筑、喷火将房屋烧成灰烬的姿态,比起正在寻找最后一人的米菈罗赛,更像是纯粹因愤怒而发狂。
「话说,米菈罗赛公主,你是魔女吗?」
「话说伊蕾娜你是魔女呢。」
「不,我是魔女从外表就看得出来了吧。」
毕竟我的穿著无论怎么看都该称为魔女。你没看到我的胸针吗?
「开玩笑的。」
米菈罗赛公主俯视窗外恣意破坏的怪物,笑出声来。
我追随她的视线看去。
「不过,信上写的还真是无理的要求呢。」
「对呀,要我跟那种怪物战斗……太荒唐了。」
「……这么说来……」有件事令我在意。「为什么上面写著只有这座城堡安全呢?」
「问我,我也不知道喔。」
也是,这么说也对。
于是我说道:
「那封信是不是有点奇怪?结果看了那封信知道的,不是就只有怪物晚上会来,还有不得不杀掉怪物而已吗?」
没错。那封信不过是单纯写下米菈罗赛现在身处的状况,对于重要的部分则是只字未提。
贾巴利耶为何出现毁灭国家、为何只有她一人生还、丧失记忆与贾巴利耶间的关系又是什么?
这些全都是谜、谜、谜。就像是刻意避免米菈罗赛公主知道一般,被华丽地省略。
究竟为什么?
「虽说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是米菈罗赛,这个国家的公主——而这个国家被怪物毁灭了。这如果是事实的话,我就有打倒那只怪物的使命……你不这么觉得吗?」
「你跟那只怪物战斗过了吗?」
我指向在窗外发狂的怪物,她就摇了摇头。
「还没。」
「如果可以的话,那是一辈子都不想碰上的对手呢。」
「你说得没错。」
「米菈罗赛公主今天是第几天看到那只怪物了呢?」
「今天只是第七天喔。自从我醒来并没过那么久的时间,不过一周前醒来时国家就已经毁灭了。」
她仰望天空。繁星闪耀的漆黑夜空中,圆月散发出微光。她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
相隔些许沉默之后,她再度开口:
「明天晚上,我就跟那只怪物战斗。」
「你有胜算吗?」
就连我挑战那只怪兽也不知道能不能获胜。战力差距之大,应该要死过两次之后才能终于取胜。
「当然,有。我醒来一周后,终于想起使用魔法的方法了。我丧失记忆前说不定是个很厉害的高手喔?」她双手叉腰说。
「请你加油,我会在安全的地方为你打气。」
「啊,你不愿意帮助我呢。」
「帮助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那种跟笨蛋一样老实的个性,我并不讨厌喔。」
「不用客气。」
接著,望著贾巴利耶在街上发狂的英姿,两人进行了谈笑这项意义不明的行动后就寝。
米菈罗赛借我的床好像是以前佣人睡的床。床软绵绵的,我很感谢她。
○
隔天早晨。
无比大声的轰响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敌人来袭!敌人来袭——!我在脑中大喊,心脏也跳得如全力冲刺般剧烈。总感觉有股不祥预感的我跳下床,握起魔杖走向声音来源的一楼。
「哎呀,早安。」
米菈罗赛公主用笑容迎接紧张兮兮地在城堡一楼徘徊的我。她身上虽然穿著和昨天不同的洋装,但今天的衣服也跟昨天同等破烂。她只有破旧的衣服吗?太可怜了。
不,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刚刚那个声音是什么?是敌人吗?」
「敌人……?」她带著不可思议的表情把头歪向一旁。「只是我在做料理而已,有那么大声吗?」
「……?料、料理?」
难不成她所说的料理超乎想像吗?
「是的,就快完成了。」
点完头她回身走去,我跟著她来到了厨房。
「你在隔壁的大厅等吧,我会把料理端去。」
「……那个,要我帮忙吗?」
「不用喔。」
「……那个,可是……」
「不用喔。」
「…………」
输给难以言喻的威压感,我照她说的退下了。是被迫退下才对。我走向大厅,在整齐排列的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
我觉得自己失败了。
刚刚不应该退下的。
隔壁厨房传来的声响,是宛如高速工程般的噪音。轰隆轰隆、啪沙啪沙、啪叽啪叽、拜、拜托,饶了我女儿——嘎啊啊啊啊、喀喀嘎嘎、滴滴答答。
像这种感觉。
明显就不是做料理会发出的声响。
再加上我还听到某种尖叫,凄绝的料理(或以此为名的某种东西)害我的食欲大幅退缩。
理所当然,我带著苍白的脸色迎接从厨房里带著心满意足表情回来的她。
「哎呀,还好吗?脸色有点不好看呢。」
「……你究竟在做什么?」
「就说了在做料理呀——来,这里。」
她把盘子放到我面前,白色的盘子上躺著两块面包。在烤得金黄酥脆的面包上,其中一个涂著黏稠的红色果酱,另一个则是放著一颗荷包蛋。
……料理?
那么那个声音究竟是……?
「我开动了。」
坐在我对面的她合掌后啃了一口涂满果酱的面包。
「……我开动了。」
我也学她合掌。
感觉想得越多脑袋就越奇怪,所以我决定不在意细节。那应该是属于在意就输了的东西。
我和她相反,把放著荷包蛋的面包运到口中。小麦甜美柔软的味道与恰到好处的荷包蛋在口中扩散。虽然这是朴素到想吃随时都吃得到的味道,但正因如此,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种料理了。我的双颊不禁绽放出笑意。
也就是说,很好吃。
「我想趁现在跟你商量今天晚上的事情。」
米菈罗赛公主这么说。
「晚上的事情吗?」
「是的,我希望你能帮我为计画进行准备。」
我边小心不吃到蛋黄边回答:
「我收下了早餐跟一晚好眠,如果只有这样的话,当然可以帮忙。」
「那么打倒贾巴利耶呢?」
「这就有点困难。」
再怎么说,为什么非得跟它战斗不可。就我看来,就算不跟它战斗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应该已经预测到我会坚决拒绝了,米菈罗赛公主的表情十分平稳。
「这不过是玩笑,请你放心。我的国家会由我来了结。写那封信的人一定也这么希望。」
「…………」
这又如何呢。
我保持沉默。绝对不是在因为拚命避免让荷包蛋的蛋黄从嘴里掉出来。真的。
「伊蕾娜想的事情很正确。那封信所写的并不一定是真相。明明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写,却要我相信,实在是太荒谬了。」
心思被看穿使我吃了一惊。
她不管话噎在喉咙里的我,继续说道:
「但是就完全没有判断材料的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无论如何就是无法相信那封信上写的是谎话。那个人是真的痛恨贾巴利耶,想杀死它,才写了那封信给我——我有这种感觉。」
我拍拍痛苦的胸口,米菈罗赛公主就静静递了杯水给我。啊,好温柔。
「……呼,谢谢你。」
我呼出一口气,说:「你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跟身为旅人的我没有关系。但若是要我说一句话的话,换作是我,我会完全无视信上的内容。」
「为什么?」
米菈罗赛公主笑了。那不是嘲笑,也不是苦笑,是单纯正在享受对话的人会露出的安稳微笑。
她真的是个很棒的人。
「因为很可疑——仅此而已。明明处于失去记忆、什么都不清楚的状况中,看到信上的内容会说「喔,是这样吗」,轻易相信才奇怪。当然,我并没有实际体验过你的状况,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那么,伊蕾娜会怎么做呢?」
「我会逃走。一溜烟地逃走,流亡到其他国家。」
我果断地说。
「信上写说如果我逃走的话,贾巴利耶会追著我来。」
「这里最可疑了。那个在街上随意发狂、感觉不到任何理智的怪物真的做得到这种事吗?而且,进不到这座城里也很令人不解,信上又没有属名……真的是封充满谜团的信。」
「所以你才不相信信上的内容。」
「是的——米菈罗赛公主要选择跟那个怪物战斗吗?」
「当然。」
她点头说。
那么,我该做的事情就决定了。
我一口咬下抹著果酱的面包,味道很不可思议的果酱黏在我的口中。
○
准备工作顺利地进行,不过靠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力量。
「…………」
……好累。
优雅地啜著红茶、看著我工作的米菈罗赛悠闲地问了声:「怎么,快做完了吗?」
我手中的魔杖不停颤抖,回过头说:
「……顺便一问,要做到什么时候才算做完?」
探头看进洞内,她爽朗地说:「这个呢,再挖一半,应该就够了吧。」
「……快死了。」
劳动量与报酬看似完全不相榇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说到我被要求做的事情,是挖洞。在国内最宽广的大道上,用魔法挖出能容纳一整头贾巴利耶的大洞——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准备。
她说,由于贾巴利耶没有翅膀,所以从掉进洞里到爬回地面应该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在这段期间内朝洞内不断丢魔法应该就能活埋贾巴利耶了吧?这就是她的计画。
这项计策乍看之下看似有勇无谋,但现在对那种身分不明的怪物,除了此等原始的方法之外毫无对策也是事实。
只要吃上一击,身体可能就会四散分离,因此就算只有封住它的反击,应该也能期待会有十足的效果。
准备工作累死人却是美中不足。
「呼…呼……唔嗯嗯嗯嗯……」
我从四处收集了铲子、铁铲、还有水桶这类物品,以魔法操纵努力进行挖掘作业。我是多么的勤勉啊,真希望能有人称赞我的这份努力与劳力。
不过,我也是名冠「灰之魔女」,算是小有实力的魔女,因此当然能以更好的方法挖洞。
比如说,我可以在地上削出一个圆柱状的洞。不过,这很有可能要耗费很多魔力。我将魔力消耗跟我自己的劳力放上天秤,最后选择了脚踏实地的作业。
而结果就是这个。
「……唔喔喔喔喔……」
顺带一提我现在非常、非常后悔。
这真的累到快死了。
结果,我请米菈罗赛公主帮忙进行作业,却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完成陷阱时已经是傍晚了。
我们两人在巨大的洞穴前和睦并列。这是两人一同作业的结果,感觉起来萌生了莫名的友情,但应该是我多心了。
「……就快了呢。」
米菈罗赛说。我隐约能看到她的表情因紧张而紧绷。
「你还好吗?」
「没没没没没没问题。嗯,没问题。」
看来很有问题。
「你抖得很厉害喔?」
「这这这这是兴奋的颤抖喔,你不知道吗?」
「…………」
这样下去她会不会无法正常战斗?
我思考该如何让她放松下来,结果我想到岔开话题这个方法。
真是个妙计。
「话说回来,我忘了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说:
「为什么米菈罗赛公主要穿这么破旧的衣服呢?难道是没有乾净的衣服吗?」
「不是喔。做料理的时候衣服一定会变成那种样子,可是换衣服很麻烦,所以我就直接穿著了。」
「那是什么料理啊……」
无聊透顶的理由让我十分失望。
还以为有更重要的秘密说。
「这么说来,今天的衣服是决胜服喔。」
「不只已经破破烂烂的了,还沾满泥土吗。」
「其实内衣是决胜内衣喔。」
「你是想让贾巴利耶看吗?」
「就是所谓的色诱作战呢。」
「能成功就好了。」
就在我们聊著这些无聊事时,她取回了笑容。太好了,我的计划成功了。
她看著抚胸放下心来的我。
「谢谢你。」
对我说了这句话。
「……咦?什么意思?」我把脸别开。热起来的脸颊一定是夕阳的错。一定是。
「我感觉到你的心意了。你是为了不让我紧张才这么做的吧。」
「哎呀哎呀,没想到纯粹的聊天能被当成这样,不过我并不讨厌。」
「明明这么老实,却不直率呢。」
米菈罗赛用魔杖戳了戳我的侧腹。好痒。
「没问题,我不会死。」她说,「我们结束后再见吧。我会亲手帮你做晚餐。」
「不用了,今天晚上的晚餐我来做。」我说,「所以,请你活下来。」
「那当然。」
边说,米菈罗赛边用魔法藏起洞穴表面。这下贾巴利耶也会不知道这里有洞,大摇大摆地掉下去吧。
远方红艳的晚霞发出微弱的光芒,明确分为青与红的天空应该很快就会陷入黑暗。
然后,贾巴利耶再过不久就会出现。
「好了,你快走吧。」
米菈罗赛公主推了一下我的背。
「……稍后再见。」
我这么说,她就再次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就这样,我背对著她向前走去。
○
哎呀,谁说我要回去了。
开玩笑,就这样回去身为人就太失败了。不,哎呀,不过当初拒绝她的时候我就已经够冷淡了。
我现在躲在陷阱对面的民宅中静静等待时机到来。这是夹击作战。
老实说,我是真的、真的很不想帮忙。毕竟这件事与我无关,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我赌上性命的理由或是打到怪物的必要。
不过我改变了心意。我稍微觉得,不该让那个好人死去,所以我决心战斗。
当然,我不打算死。
请原谅事到如今仍无法老实说出「我要帮忙!」的我。
「…………」
不久之后。
宛如从地狱传来的恐怖咆哮在颇近之处响起。我偷偷瞄了一眼屋外,看到漆黑的鳞片缓缓爬过。
直接这样继续走的话,应该能漂亮地掉进洞里才对。
「……呼。」
这是无比接近叹息的深呼吸。
真不可思议。明明是昨天才刚见到的人,我却希望她能够活著。
这件事结束之后,就跟她一起做晚餐,顺便看看她凄绝的料理方法吧。那个我是真的很好奇。
就在我像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决战时刻终于来了。
怪物的咆哮响起。宛如在挣扎般的震动尽管轻微,却还是传到了我所在的地点。
我偷看了一眼外头,看到米菈罗赛在努力奋战中。她朝想从洞中爬出来的贾巴利耶毫无慈悲地不停使出各种魔法攻击。
冰枪、火球、魔法操纵的剑斧、风与雷的利刃,其他还有很多。
咦?奇怪?赢得了?这种想法一瞬间闪过脑中,事实却并非如此。虽然只有一点,但米菈罗赛公主居于劣势。
贾巴利耶边朝上空吐出火焰抵销米菈罗赛公主的魔法,边试图爬出地洞。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人一同攻击应该就能把它再打回洞里,然后活埋它。
闭上眼,我再次深呼吸。
我紧紧握住魔杖,上吧。
「——米菈罗赛公主!」
我做好觉悟,跳了出去的下一刻。
某个东西高速飞过我的身旁。
滴答一声,在我脸上留下什么后撞上背后的民宅。
轰音响起。
我用手摸摸脸颊,闻到细微的铁锈味。湿滑温暖的液体是,血。
……血。难不成——
不,不可能——
我克制不住剧烈的心跳,回过头。
「…………咦?」
埋在瓦砾山中。
那是——
黑色宛如龙一般的头部。是贾巴利耶的头。像是被锐利刃器砍下的整齐切面流出鲜血,血泊侵蚀著地面。
为什么贾巴利耶的头会在这里?咦?难道,难道轮不到我出场就赢了吗?
就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
「……在攻击贾巴利耶的时候呢,我想起来了喔。」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是足以让背脊急冻般冰冷的声音,甚至让人以为是不同于米菈罗赛公主的别人在说话。
但是转过身,站在失去首级的贾巴利耶身旁的人,毫无疑问地就是米菈罗赛公主。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我全都想起来了。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真的是我认识的她吗。
头发乱成一团,米菈罗赛公主发动魔法。瞬间,断头的贾巴利耶四肢被切碎吹飞,挥洒著血液四处飞散的肉末掩盖早已化为废墟的城市。
「…………」
我毛骨悚然。
她沐浴著血液,笑了——跟今天早上对我露出的温柔笑容不同,那是无比扭曲、穷极黑暗的笑容。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哑然失语,只能呆站原地。
○
回到城里,她全跟我说了。
那是某个故事的始末。
至今数年前,米菈罗赛公主曾经有个恋人。
但他的存在却对所有人都是秘密,因为恋人是她的佣人。若是被父亲知道她与身分相异的男性相恋,她一定会被断绝关系——害怕如此的她,在不透漏给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偷与他交往。
他们互相信赖,深爱著彼此。
但秘密总有一天终将暴露,他们的秘密也不是例外。
她与佣人间的恋情以最糟糕的方式传遍四周。
米菈罗赛公主怀上了他的孩子。
察觉事情已经不可能再隐瞒下去的两人跟米菈罗赛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国王表明了一切。
静静听完两人的话,中途点头数次仔细聆听的国王,在话说完的同时宣告——
「处死那个佣人。」
他宣告了这句话。
没有人能够平息国王的愤怒。
国王亲自担任驾驶,用马车将佣人在城内拖行、一片一片仔细地剥下他的指甲、拔下他的牙齿、把他丢进水里、给他不至于会死的食物、让他在生死交关徘徊了两个月、不断持续各种严刑拷打,最后在国民和米菈罗赛的面前处以火刑,杀了他。
接著,在处理完佣人之后,就换米菈罗赛公主了。
爱女同时是国内唯一的魔女因此免于一死,但是肚中的孩子却不被允许存在——国王出高价请了国内的医生,杀了她肚子里的小孩。
当然,无论过了几个月,孩子都没有出生。
接著,失去一切的她发誓。
要杀了一切。
在那之后她精心设计了一个计划。首先,是在城堡张开结界。为了实行计画,城堡必须绝对安全。由于会阻碍准备进行,她把城堡里所有的人关进了地下室。
国王除外。
抓到国王的她,将国王赶出城堡之外,张开了结界。那是个只要没有强悍魔力的人就会被阻挡进入的结界——因此身为魔女的我才得以进城。
接下来,她写了一封——不,是要人写了一封给未来的自己的信。或许是认为如果是米菈罗赛公主自己的字会有所不便,她从被关在地下的人中选了一个出来,在一旁指示他写下她说的话。
然后,把信放进书桌抽屉里的她,从窗户俯视用尽一切办法想回到城堡里的国王。国王看见她大骂「谁叫你要怀上佣人的孩子!」「你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之类的话语。
她对著破口大骂的国王静静举起魔杖,施下了诅咒——以自己的记忆作为代价的诅咒。
沐浴在混杂著她的记忆与绝望的魔力之下,国王改变了样貌。身体膨胀、表皮长满鳞片、失去身为人的知性的样貌,他的姿态变成了——
黑色的龙。
国王的名字是贾巴利耶。
会跟那个怪物同名并非偶然。做出只有夜晚会出现的怪物后,她的计画便完成了。
体内魔力几乎被榨取殆尽的她陷入了一场深深的沉睡。
当她再次苏醒时,就已经忘了一切。但是,一切都是照她的剧本进行,无论是什么,都只是走在她所铺下的路上而已。
她和黑龙对峙也和预定相同,攻击怪物时散落的记忆回归她身边亦然。
但是,此时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她要特地以记忆作为代价?丧失记忆后,米菈罗赛公主一定非常辛苦。而且维持记忆她应该也更能释怀才对。
我这么一问,她就笑著说:
「我把记忆交给那个国王,是为了让他看看我的绝望。」
成为黑龙的贾巴利耶并没有失去智慧,只有身体被怪物取代,却确实留有人类的意识。米菈罗赛公主是刻意如此安排的。
她一定是为了折磨国王,才故意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让变身为怪物的贾巴利耶国王亲手杀死国民、被迫体验米菈罗赛公主塞给他的记忆、不断残杀所爱的国民,最后——
最后完美遵照她的计画进行的故事,终于迎向终结。藉由现在成为无民之国的公主的她本人之手。
○
隔天早晨。
我没碰她为我做的料理,离开了城堡。
「你要走了啊。」她没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平静地说。
「对不起。我是旅人,得继续前进才行。」
「哎呀,是吗——真可惜。跟你聊天非常愉快的说。」
「…………」
「再多待一下吧?」
「请不要这样。」
「开玩笑的。」
她笑了。眼前不再是温柔的微笑,只有缠绕著漆黑情感的扭曲笑容。
我所认识的她已经不在了。
「米菈罗赛公主接下来想怎么办呢?」
「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既然如此,我也出去旅行好了。」
「我建议你不要。」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真的请别闹了。」
「这也是玩笑喔——其实,我什么都还没有想。毕竟我还想沉浸在复仇的余韵里。」
像是肚里寄宿著新生命的母亲一般,她摸了摸腹部。
对她我无话可说。
所以我决定早早画下句点。
「那么,再见,请你保重。」我边说边乘上扫帚。
「你也是。」
我乘著扫帚起飞。
我破风飞行,笔直前进。
她一定在我背后挥著手吧,不过我没有心情回头。
快点、快点,我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国家——
飞行在这曾是国家的废墟中。
第一卷
第十三章 旅程的开始
小时候,我最喜欢看书了。
我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书的,但我想我懂事的时候就已经是只书虫了。
只要一有空闲,我就从家里的书架拿书出来看,每次跟家人出门都会央求他们帮我买新书。
也因为这样,我没什么同年龄的朋友。虽然不常在外头玩,一直待在房里很让父母操心,但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因为无论何时都有书本陪著我。
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名为《妮可冒险记》的小说。
那是一共五集的短篇小说集,描述名为妮可的魔女在世界各地旅行时各种体验的冒险故事。
作者的名字和书名相同,是妮可。书最后的后记也写著「这是我基于自己的经验写下的小说」。但这或许只是笔名,所以她的真名有可能完全不同。
对于当时一步也未曾踏出和平国罗贝塔的我来说,走遍世界将世界之美尽收眼底的妮可十分耀眼。
我实在太喜欢那本书,不知不觉就看了好几次。一次又一次,直到书变得破烂不堪为止。
曾几何时,我开始对妮可抱持憧憬。
——我也想踏上这种旅程,我开始这么想。
所以幼小的我对妈妈宣言:
「我长大以后要跟妮可一样出去冒险。」
妈妈温柔地摸著我的头。
「好呀,那等你长大吧。」
她笑著说。
「可是,如果要去旅行的话,得先跟妮可一样成为魔女才行呢。」
随后补上这句。
「只要成为魔女就能当旅人了吗?」
「是呀,所以要好好努力练习魔法才行喔?」
「如果我努力当上了魔女,你就让我出去旅行吗?」
「当然啰。」
「真的?」
「是呀,真的。」
「真的没骗我?」
「真的,真的不骗你。」
「耶~!」
开端不过是这点程度的小事而已。
光是这样,我就花费了好几年成为魔女。
纯粹为了想踏上旅途这点理由而努力不懈。
总而言之每天我都一个人努力。
魔法由母亲陪我练习。
熟悉魔法到难以想像只是区区魔道士的妈妈很会教导别人,我使用魔法的技巧没过多久就相当熟练了。
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十四岁当上魔女见习生。
在努力成为魔女的过程中,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只有一心一意埋首努力。
然后,在历经与芙兰老师的修行后,我成为了魔女。
○
戴著象徵星辰的胸针返回老家过了几天。
吃完早餐后,我对坐在餐桌对面的两人说:
「我当上魔女了,所以请让我出门旅行。」
从报纸中抬起头的爸爸眉头紧皱,妈妈的表情则是没有特别意外,一如往常地啜著红茶。
偷瞄了妈妈脸色一眼的爸爸刻意咳了两声之后,折起报纸放在桌边。
接著,他用相当冷淡的态度——
「有、有必要这么著急吗?」
说出这种话。
我有些不满。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我们不是约好,只要我当上魔女就让我外出旅行了吗?」
「不是,说不定真的有约好……可是我们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当上魔女……」
「跟什么时候当上没有关系。我为了外出旅行可是发了疯似地努力过来了。」
「……唔。」
被戳到痛处败下阵来的爸爸发出「唔嗯嗯」的呻吟声,然后他拍了拍坐在身旁优雅地喝著红茶的妈妈。
「我、我说啊,妈妈你也说点什么啊。」
妈妈放下茶杯后回答道:
「哎呀,反对伊蕾娜外出旅行的只有爸爸一个而已喔?我可是觉得现在开始也没关系喔。」
「……不是,可是——」
「而且我们不是从小就跟这孩子约好,等她当上魔女,就让她出去旅行了吗?」
「那是你擅自跟她约的事情——」
「你不也同意了,难道你忘了吗?」
「……可是——」
「你有同意对吧?」
「…………」
爸爸陷入沉默。
不如说,是被迫陷入沉默。
「伊蕾娜,你是认真的对不对?」
妈妈问我。
我点头。
「当然。」
接著这么回答。
「那么,你就出发吧。」
「是。」
——接著隔了一拍之后,妈妈说:
「只是——我希望你能跟我约好三件事。」
「……?约定吗?」
妈妈对著把头歪向一旁的我竖起三根手指。
「没错,如果你不能遵守这三条约定,就算当上魔女也不能出去旅行。因为太危险了。」
「……是什么样的约定?」事到如今我不能临阵退缩。
「好了——你就听吧。」
接著妈妈折起无名指。
「第一,遇到危险的事情要尽力逃走。不要多管闲事——因为说不定会死掉。」
「好。」
就算她不说,这点事情我当然会遵守。我也不想死掉。
接著妈妈折起了中指。
「第二,不要以为自己比别人特别——不管你是魔女还是什么,你都只是个旅人。绝对不要放肆,也不要忘记自己跟其他人一样。」
「好。」
多亏有跟芙兰老师一起修行的经验,莫名傲慢又爱得寸进尺的我已经是过去式了。
就这点来说我想也没有问题。
「第三——」
她缓缓放下拳头,接著——
妈妈笑了。
「一定要回来。回来,让我们看看精神饱满的你。」
「…………」
「你能遵守吗?」
「……能。」
我慢慢地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爸爸哭出声来。
「伊、伊蕾娜你真的要走了吗……!」
「爸爸,这是这孩子自己决定的事。我们就好好支持她吧?而且,是我们跟她约好的,反悔诺言并不是父母该做的事。」
「可是刚才爸爸想要反悔呢。」
我小声地说。
幸好,爸爸好像没有听到,拭著泪说:
「我最爱的独生女已经要离巢了吗……好空虚。心里好像开了一个洞……」
「不是,我总有一天会回来。」
「你在伊蕾娜结婚的时候,说不定会因为打击太大死掉呢。」
「别说了!不要现在跟我说女儿结婚的事!」爸爸又哭了出来。
…………
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我的旅程,就这样正式决定了。
○
隔天。
「嗯,大小刚刚好呢。」
我身上穿著全新的装扮。
黑色的三角帽与黑长袍。
是妈妈留给我的。
「会不会太朴素?」
我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哎呀,旅人朴素刚刚好。而且,在你身上很好看喔。」
「谢谢。」
「钱带了吗?」
「带好了。」
「不要乱花喔。」
「当然。」
「还有——啊,对了对了。以防万一,你把这个带去吧。」
「……?」
妈妈放到我手上的,是一顶黑色的三角帽。
这是跟刚才妈妈戴到我头上完全相同的款式……为什么?
「万一三角帽被吹走的时候,就戴这顶吧。」妈妈对歪著头表示不解的我说。
也就是说——
「这是备用的吗?」
「就是备用的。」
那么我就收下吧。
接著,就在准备告一段落后,我站在玄关口。
回过头,两人站在我背后。
「路上小心,伊蕾娜。」妈妈面带笑容对我挥手。
「呜呜……呜喔喔喔喔……」爸爸又哭了。
摸著爸爸的头,妈妈脸上带著温柔的微笑对我说:
「哪天回来,一定要让我听听伊蕾娜旅行的故事喔。」
「请好好期待喔。」
「我会的——那么,路上小心。」
我行了一礼,说出那句话。
努力摆出笑容说:
「我出发了。」
第一卷
第十四章 王立瑟雷斯特利亚
我乘著扫帚在草原上前进,花草就像是排斥扫帚般扬起波浪,在阳光照耀下青草随著微光发出潺潺流水的音色在身后流逝。
我深吸一口气,张开眼睛。
草原的彼方。
那里有个被城墙包围的国家。
那个国家究竟有多广阔呢?我原本想乘著扫帚绕一圈,但感觉在日落前无法绕完,放弃了。
更重要的是,国境大门就在眼前,没有必要特地绕这么一圈。
我边享受著美景前进了一阵,从扫帚上走下。
卫兵走了出来,静静行了一礼。
「欢迎,魔女大人。恕我失礼,能请问大名吗?」
这是一如往常的入境审查。
「我是伊蕾娜。」
「滞留时间预计有多久?」
「三天内应该就会离开了。」
「魔女称号呢?」
「灰之魔女。」
「……灰之魔女?」卫兵盯著我看。
「?怎么了吗?」我的表情应该很讶异。
「啊,不。没事,失礼了。」
慌忙掩饰失态的卫兵从我眼前退下。
问题好像就这样结束了,我支付了一枚银币的入境费用,走进国境大门。
「欢迎来到王立瑟雷斯特利亚。」
这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
国名拘谨害我有些却步,但眼前扩展的街道却充满活力。
王立瑟雷斯特利亚还真是个奇怪的国名。
人们在砖瓦互相拼接而成的地面上往来。抱著小孩的幸福夫妇、互相追逐的儿童、正在散步的老人,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
我迈开步伐。
高耸的建筑夹道并立,之间以绳索相连。绳索上吊著的衣物沐浴在阳光之下,应该是在晒衣服吧。
深呼吸,我闻到一股微微的甜香。某个窗台上摆放著花瓶,五彩斑斓的花朵闪耀著光芒。
不禁会让人忘了时间的漂亮城市在眼前展开。
接著,就在我不知该去哪,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栋颇为气派的建筑。令人误以为是王宫的巨大建筑上有座钟塔,占地十分广大,但由于被铁栅栏所区隔,因此无法靠近。
我看著钟塔沿著栅栏走。
接著发现了入口。
「王立魔法学校」
既然门上这么写著,就应该是这种地方吧。
居然有这种设施……我住的国家可没有这么亲切的地方呢。
真羡慕这个国家的小孩。
……里面有点令人好奇呢。
我可以进去吗?
要进去吗?
进去吧。
我一脚踏进校地之内。
「喂,你在干什么。」
接著我走了几步,就被叫住了。
有人紧紧握住我的肩膀。
「这里除了关系人以外禁止进入。在外面看是可以,请你不要进到校地里来。」
回过头,我看到一个健壮的男人。浑身肌肉让西装外套绷得紧紧的,他好像是这里的警卫。
「…………」
「……哎呀。」
他看向我的胸口,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
「失礼了。原来您是魔女大人啊……请原谅我的无礼。」
「不会。」
我挥开他的手,再次朝学校内踏步——
「虽然失礼,但请您不要进去里面。」
然后我又被挡了下来。
「啊,还是不行吗。」
「不行。」
「魔女也不行?」
「因为命令要我绝对不准闲杂人等进入。」
「这是谁的命令呢?」
「是经营这间学校,崇高的魔女大人的命令。」
「……是喔。」
「这是为了防止泄漏学校在进行何种教育的机制,毕竟不能让其他国家模仿。」
「那么把门关起来不就好了吗?」
「这可不行。崇高的魔女大人就快到学校了。」
「……是喔。」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真可惜。
现在找旅馆还稍嫌太早呢。
我在国家中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
这个国家,光是走在路上就很有意思。
「…………」
抬起头,扫帚在房屋上方飞舞交织。骑著扫帚的人们也不是纯粹在享受飞行,一个男人边弯弯曲曲地在房屋上飞行,边丢了什么东西下来。
房内的人走到阳台上当场打开报纸后,我才发现男人在配送报纸。
走在大街上,我来到路边摊前。
水果店、蔬菜店、肉店等五花八门的店铺在街道两侧紧紧相邻。
我还看到了面包店,前面摆著「刚出炉!」的招牌。都硬邦邦了,没有比这更假的了。
「那个,请给我一个面包。」
个性爽朗的大婶对我笑了笑。
「一枚铜币喔。」
我从钱包里拿出铜币,交给了她。
大婶抓了一个面包塞进袋子里……用手抓啊。
「来,谢谢光临。」
「啊……谢谢。」
我接下面包,边啃边逛其他摊商。很明显不是刚出炉的细长面包非常坚硬。
我边跟面包格斗边走,离开了市场区。
然后,眼前再次出现魔法师的身影。扫帚上绑著巨大货物的男性在跟咖啡店的老板交谈。
「这要送到住在西街的阿玛娜小姐家,给我小心搬喔?里面有她重要的午饭。」
「好~」
「没问题吧你……」
男人把皱起眉的店老板拋在一旁开始缓缓上浮,飞走了。
是用扫帚的快递服务,原来如此。
看来这个国家的魔法师人口还真不少。
会有教授魔法的学校也不难理解。
不只有担任配送报纸跟快递的服务,还有负责载人的魔法师。他们在扫帚上装上座位,在空中飞翔——话虽如此,一个人载客好像还是有困难,所以由两人一组一起工作。一边负责操作扫帚,另一边则负责用魔法减轻客人的重量。
不只在空中,就连在地上也有魔法师。
有人在大街的路边表演魔法逗人开心。
有人用魔法操纵人偶演戏。
有人边用魔法制造气氛(好像是召唤雪花出来),边唱歌感动听众。
每个魔法师都活力充沛。
看到这里我有点在意某件事。
魔法师们能带著笑容生活当然很好,但不会觉得别扭吗?
所以我决定问问。
不知道的事情,用问的不是最快吗?
「请问……」
在街上偶然发现的广场中。
我向某个坐在长椅上看书的女性魔法师(由于没戴胸针也没戴胸花,所以应该是个魔道士)攀谈。
「?什么事?」
女性对我露出平静的表情。
「我是个旅人,有个地方让我很好奇,能请你告诉我吗?」
「哎呀,好可爱的旅人呢。」女性呵呵笑了两声。「那么,是什么问题呢?如果我知道的话就回答你。」
——我隔了一拍后问:
「请问这个国家的魔法师在天空飞行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她把头歪向一旁。「不方便……?不会,没有这种事喔?」
「可是,明明就有那种东西的说?」
我指向一旁。前方是在高层建筑物间架起的绳索,上面晾著衣服。
她看到那个,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个呢,是故意这样做的。」
「故意?」
「是呀——这个国家的魔法师很多吧?所以才会故意这样,让飞起来不方便。」
「……?」
我搞不懂。
「哎呀,看来我没说清楚呢。」
「麻烦你为我解释。」
女性把书放在一旁。
「乘坐扫帚的时候,不是离地面越远就越累吗?所以大家都想尽量飞低一点。」
「嗯嗯。」
我点头同意。
「可是大家如果都飞很低的话,就会造成壅塞,说不定还会为了闪躲擦肩而过的魔法师撞进别人家里。魔法师越多,就代表这种危险越多。」
啊啊,原来如此。
「所以才会为了避免在房子间飞行,用绳索跟衣服阻拦吗。」
她露出微笑说:
「就是这样。这个国家觉得,魔法师应该为了不是魔法师的人著想。」
「……没有魔法师抱怨吗?」
「这个问题看这个国家的样子就知道了吧?」
○
我拿出扫帚飞上天空。
我并不为了什么特别的目的飞行,只是不知为何,想从上空俯视这个国家。
「……哇啊。」
国家上空。
眼前出现的是与地上截然不同的景色。
红与蓝、水蓝色与黄色等五颜六色的屋顶几乎并列在同一个高度。迎面而来的风清爽宜人,躺在屋顶上仰望天空一定很舒服。
在空中找今天住的旅馆也不错。
我漫无目的随处飞行。
跟擦身而过的魔法师打招呼、跟从座位上对我挥手的小孩挥手,就这样度过了快乐的时光。
这么说来……
在以前造访过的国家,我曾经在飞行的时候跟某个女孩子相撞呢。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了?
还在故乡进行成为魔女的特训吗?
「…………」
我停下扫帚,硬是将扫帚拉起,在空中静止。
回想起沙耶让我陷入感伤的气氛……才不是这样,当然不是。
不如说,是看到眼前出现的他们才让我回想起了她。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
像是在干扰我飞行一般,我的行进方向前方出现一对少男少女。
黑色的披风下穿著黑长裤或黑短裙与白榇衫,脖子上挂著红色的领带。
看胸口就知道两人都是魔道士。
「你好,你就是灰之魔女小姐吧。」男生说。
「啊,我、我们是王立魔法学校的学生。」女孩子说。
王立魔法学校。
原来如此,是不让我进去的那所学校呀。
「学校的学生找我有何贵干?」
「呃……那个,能什么都不问跟我们一起来吗?」
女生畏畏缩缩地说出这种话。
没办法再更可疑了。
「为什么?」
「不是,所以说请你什么都……」
「我不要。」
我立刻回答。
「咦咦!为什么!」男生莫名其妙地感到惊讶。
「感觉不妙,所以不要。」
为什么我非得跟这些身分不明的人走。而且还要我什么都别问?可疑程度不是翻倍了吗。
不可能,作梦。
「那个,可是……」
「请先告诉我理由,之后我再决定要不要跟你们走。」
我毅然决然地对明显较为畏缩的女孩子说。
「这个……做不到。」
「那么我也没办法呢。」
此时男孩子从旁插嘴说:「这里就拜托你通融!拜托你了,灰之魔女大人!请你不问理由跟我们走!」
「所以就跟你们说,不跟我说理由的话不可能了吧。真烦人。」
…………
我有种会没完没了的感觉。
这样继续对话,一定会一直处于平行线。
要逃跑吗?
逃跑吧。
我把扫帚的方向转了一圈,开口撒谎道:「啊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来有急事。」
接著,朝他们的反方向——
「……咦咦?」
试著朝他们的反方向前进。
但是,别的行进方向又有数名别的魔法师阻挡我的去路。而且都还是两人一组,穿著完全一样的男女。
喔喔,这还真是。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我看左看右,打扮相同的人们果然一一聚集到我身边。
我完全被神秘的学生团体包围了。
其总数大约有二十人。
「喂,你们几个。接下来就让我们合作吧。」「对啊。」「只要大家一起应该就抓得到吧,应该。」「嗯。」「了解。」「不要给我一个人独占喔。」「你才是。」
学生们缓缓靠近。
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状况下,我只知道一件事——再这样下去会被抓住。
不过不知道被抓到会发生什么事。
「…………」
我慢慢地使扫帚下降,紧接著——
「嘿。」
一敲扫帚紧急出发。
为了不让帽子被突然在空中全速飞行的扫帚拋下,我一手压著帽檐,在大街上飞行。
也就是说我逃了。
回过头,我看见学生们嚷嚷著什么朝这里追来。
目的不明的追逐战就此拉开序幕。
然而,魔女跟魔道士之间的差距果然太大了。
「…………」
他们紧跟在后,但可以看出来距离逐渐越拉越远。完全甩掉他们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不过,就算甩掉他们,在这片视野良好的景色中我的动向也被看得一清二楚,无论逃去哪都一目了然。
如此一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吧。
「……嘿。」
我降低高度,九十度转弯,在比屋顶稍低的高度飞行。我看见房屋间架起的绳索,经过时缠上身体的衣服跟著摇摆晃动。
这个高度的话,视野就会被屋顶阻挡,无法看到远方。
只要跟丢一次,再找到我应该就非常困难。
回过头,我还是看得见几名紧紧黏在我后面的学生。全部应该有二十人,所以其他学生是放弃了吗?
但是当我再次转向前方,发现看来并非如此。
我的前方也有几名学生朝这里飞来。
「……啊啊。」
被绕到前面了。学生们分别采取了不同的行动。
场地优势完全在他们手中。
我使扫帚向左回旋,钻进小巷子中。既然如此我就逃到最后。
前进了一阵后出口出现在眼前。
然而——
「啊!找到了!」从对向飞来的女生挡住了出路,朝我伸手。
怎么又被抢先埋伏了呢。
可是,光凭这种程度——
「乖乖让我抓——咦?」
逼近到一支扫帚的距离时,我从扫帚上一跃而下。
接著我钻过哑口无言的女孩子下方,再次唤回扫帚继续飞行。
这是名叫「空中脱离」的技巧。
由于能出奇不意,又有点帅气,所以我偶而会用。
在躲过女学生后我还是继续遭受阻拦与前后夹击。原本以为低空飞行能隐匿行踪,结果我的位置好像完全暴露了。
既然如此,我这么想,这次飞上高空。
「…………」
上升到一定高度后,我俯视街景。
我看到发现我行踪的学生们从房屋间,或是从街道上朝我聚集而来。看来是累积了一点疲劳,速度并没有很快。
我在上空一直等到他们追上我。
终于,一个男学生从我身旁——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这种奇怪的怪声朝我飞来。
我轻轻摆动扫帚避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一个男学生发出怪叫从我身旁经过。
那像是某种信号一般,这次学生一齐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其数量——我数到十人左右就懒得再数下去了,但应该跟当初包围我的人数一样吧。
他们好像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力,每个人口中都发出怪叫。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喵啊啊啊啊啊啊!」「喔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嗄啊啊啊啊啊啊!」「嘿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感觉。
我保持冷静,不停闪躲扑来的学生。向右、向左、向上、向下,时而在扫帚上旋转。
我不管一切不断闪躲。
由于他们不对我攻击,所以我也没拿出魔杖,以扫帚贯彻回避。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哈啊……」「呜呜呜呜呜……」「不、不行了……」
我不记得接下来持续了多久。
回过神来,学生们的速度已经越变越慢,也没有人再扑向我了。
看来已经到极限了呢。
他们聚集在一起。
「不、不行了……」其中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快、快死了……」其中有人满脸铁青地说。
我不过是维持著语调平静。
「大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找我有什么事?」
我这么问。
但却没有人回答。他们口中都只漏出喘息。
「你们应该已经十分了解就算联合起来也抓不到我了,请你们放弃。」
我试著这么说,但还是没有人回话。
我不管这么多继续说道:
「所以,你们究竟是被谁——」
委托的?正要说出口的话被我吞了回去。
我哑然失语。
一位魔女,出现了。
某个跟我看到同一人的学生发出了「啊,老师……」的声音。以这一声为起头,其他的学生也跟著一齐端正姿势。
乘著扫帚靠近我们的她,脸上浮现无比安稳的笑容,对上气不接下气的学生们说:
「大家,辛苦了。怎么样呢?实际跟魔女较劲却完全没办法当她的对手吧?这就是魔女与你们实力间的差距,跟年龄没有关系。那边的那位灰之魔女具有你们无法望其项背的实力——」
宛如暗夜般乌黑的长发、像是与其相榇的黑色长袍与三角帽、胸口闪耀著象徵星辰的胸针。
和三年前完全没变的她,对我微笑。
那是老师。
「好久不见了,伊蕾娜。」
是芙兰老师。
○
「对不起,伊蕾娜。详情由我来解释——可是,能先请你来一趟学校吗?」
芙兰老师一脸愧疚地这么说,带著我和学生们前往王立魔法学校。
我没有拒绝她请求的选择,因为我有堆积如山的事情想跟她说。
约二十名魔法师聚集在一起飞行的姿态或许能以候鸟形容。
我呆呆望著芙兰老师的背影,想著「她跟以前完全没变呢」、「她现在到底几岁了呢」之类的问题,转眼间就来到了学校。
接著在校地内降落的芙兰老师说:
「大家,今天的课外教学就到此为止。大家辛苦了——记得在明天早上交出今天的心得感想。」
「好~」等等,「谢谢老师~」之类有气无力的回答传来后,学生们就解散了。
看来他们是真的很累,有学生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行,也有学生放弃飞行,直接走路离去。
看到他们的模样,芙兰老师笑出声来。
「哎呀哎呀,你会不会有点太欺负他们了呢?伊蕾娜。」
「是我的错吗?」
「我也有错呢。」
「……芙兰老师是这间学校的老师吗?」
「是呀,我在替伊蕾娜修行稍早之前收到了这个国家国王的委托。」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也就是说,学校就这样闲置了一年吗?还真亏您能不被开除呢。」
「是呀,不过我平常是不用授课的,只会偶而为自愿参加的学生做这种课外教学,还有以指导老师为中心。而且——」
芙兰老师看著我。
「我说是去教你魔法,其他老师也都接受了。」
她补上这一句。?为什么?
「因为是我吗?」
「是呀,如果对方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已经被开除了呢。」
「我应该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说。」
「这又如何呢?」
她带著一如往常的微笑。
然后——
「好了,先进来吧。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她指著背后的校舍说。
这份心情我跟她一样。
校舍中极为朴素。
四方形的教室中等距排列著桌椅,前方是面大黑板,完全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装饰。
相同的风景并列走廊一侧。
另一侧则是窗户,能从这里看到学校广大的校地。
「这间学校呢,原本是教授普通学问的地方喔。」
接著她跟我说:「可是由于盖了新校舍——所以就把不使用的这里变成了教学魔法与学问双方的学校使用。」
「想抓我的学生们……也是这里的学生对不对。」
老师点头。
「是呀,作为课外教学的一环,我请他们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你带来我身边。我可是指示他们硬是用拖的也要把你拖来喔。」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说出来就不知道吗?」
「不知道。」
「…………」
稍微沉默了一阵后。
芙兰老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是因为我想见你啊。」
她像是低语一般,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
「…………」
我感受到灼热的感情在我胸中油然而生。
这个人很狡猾,我这么想。听了这种话,我不就气不起来了。
我改变话题。
「您怎么知道我来到这座城市了?」
「你不是想闯进这座学校吗?」
「……啊。」
看向窗外的校门,我的确在那里被健壮的男人拦了下来。
芙兰老师追著我的视线,点头说:
「没错,是我来到学校的时候,警卫跟我说的喔。他说『有个灰色头发的魔女想闯进这里,说不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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