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苏联美少女deepseek_v3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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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件为《穿越前苏联美少女 deepseek_v3 翻译》全文汇编,收录了三大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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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与目录——作者谢尔盖·阿尔谢尼耶夫开篇写道:“两位少女,两个娜塔莎,两个穿越回过去的‘天降之女’……她们柔弱的肩膀上承载着俄罗斯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随后详细列出了序章、50余章正文及尾声,勾勒出一部波澜壮阔的时空冒险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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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穿越前苏联美少女”——两位真正的俄罗斯女大学生、共青团员与运动员娜塔莎,在1941年6月21日午夜前意外被扯入历史洪流。她们深知:“当历史的笨重战车难以撼动……唯一的出路是不硬碰硬,不以血肉之躯扭转沉重的历史车轮,而是恰逢其时地现身,成为改变其轨迹的那颗关键石子。”小说通过她们的视角,描绘出刺刀与谍报、忠诚与背叛、个人意志与时代洪流的激烈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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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我如何参加了游行”——另一条主线以一位七十余岁的退休教师视角展开。她在寄人篱下、领取42欧元养老金、为救孙女到处奔走的生活中,写实地揭示了后苏联社会的冷峻与荒诞。她回忆:“就为领到一包难看的过期军用压缩干粮、一罐同样过期的狗粮,还有一条发灰的硬面包……连执行员的出勤费也得您掏!”当她得知孙女尼诺奇卡的悲惨结局后,心口再度被绞痛,却依然在街头高举标语,投身反腐示威,诉说对亡儿沃夫卡的骄傲与对国家命运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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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身体缩小与性别变身”——在一段截然不同的描写中,主角忽然发现自己被“绑得非常结实”、嘴里塞着“温热柔软”的异物,惊诧地意识到:“这……是女人的乳房!里面还流着乳汁。而那个巨人……根本不是巨人。只是个普通女人。她之所以显得像巨人,是因为我现在是个小不点儿。”这一段浓烈的SM与童化情节,为全书增添了另类的变身与欲望冲突。
三条主线纵横交错,以文学化笔触与大量原文摘录——“当历史的笨重战车难以撼动”“我的心口绞痛”“我竟不由自主开始吮吸”——构建起战时史诗、社会写实与身体变身的多元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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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 Plain Tex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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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4-23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谢尔盖·阿尔谢尼耶夫 |
Region | 俄罗斯 |
Date | 未知 |
Tags | 穿越, 前苏联, 时空旅行, 二战历史, 青春成长, 共青团, 社会写实, 亲情失落, 反抗示威, 核战尾声, 身体变身, 童化欲望, SM情节, 史诗风格, 口述体, 心理描写, 政治隐喻, 饥寒交迫, 老人视角, 双主线 |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两位少女,两个娜塔莎,两个穿越回过去的「天降之女」……她们柔弱的肩膀上承载着俄罗斯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但当历史的笨重战车难以撼动——若无法警告斯大林同志,除掉赫鲁晓夫为时已晚,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早已发明,而维索茨基自己就能完美演绎他的歌曲——当时钟指向1941年6月21日午夜,距离伟大卫国战争爆发仅剩数小时,该怎么办?唯一的出路是不硬碰硬,不以血肉之躯扭转沉重的历史车轮,而是恰逢其时地现身,成为改变其轨迹的那颗关键石子……两个娜塔莎作为真正的俄罗斯女大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毫不畏惧困难,各自以独特方式拯救了苏联……
谢尔盖·阿尔谢尼耶夫
女大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 n序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38章
第39章
第40章
第41章
第42章
第43章
第44章
第45章
第46章
第47章
第48章
第49章
第50章
第51章
第52章
尾声
尾声之后
我如何参加了游行
施季里茨小姐 序幕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非常长的)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尾声
后记
谢尔盖·阿尔谢尼耶夫
女大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
谨以此书献给灾难二十周年
作者向挚爱的作家保罗·安德森致谢。他的《时间巡逻》系列小说《Delenda est》为本书创作提供了灵感。关于如何改变未来的构想,正是借鉴自这篇小说。特此声明。
作者感谢署名纳多乌莫夫·尼古拉的热心人士。他在收集和处理读者发现的错误与排版疏漏方面的工作,对本书第二版的编写提供了重要帮助。
作者衷心感谢所有不吝在评论中指出文中错误与不准确之处的读者们。
女大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
序章
今天可真冷啊。嘶。尽管穿着冬大衣,毛衣底下还套了件羊毛背心。明明才十一月。昨天网格预报说今天零下二度。大概真是这样吧。可我还是觉得冷。手都冻僵了。戴着冬季手套的手指勉强抓着拐杖。
没有拐杖我早就不出门了。拄着它走路都费劲。真是老透了。但总不能整天窝在房间里!我吃什么?每周得两次跑去领救济粮的地方,在队伍里和垂头丧气的老人、疲惫不堪的缺觉妇女们站上两小时。就为领到一包难看的过期军用压缩干粮塑料包,一罐同样过期的狗粮,还有一条发灰的硬面包。
就这我也感激。没得选。根本没得选。付完房租水电,我的养老金就剩四十二欧零钱。四十二欧一个月。每天不到一块五。而最便宜的牛奶一升要八十四欧分。最便宜的面包一条七十二欧分。真正的肉就更别提了。早忘了它的滋味。好歹还给狗粮,虽然是过期的。
而且养老金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差不多300欧元。但住房费用实在太高了。一个人根本负担不起。我和谢苗·尼古拉耶维奇合租一套两居室。确切地说,是三个人合租。谢苗的妻子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也住在这里。我们只能靠三份养老金凑钱勉强支付。
不付钱是绝对不行的。法警会上门,把最后一件家具都搬走。如果家具不够抵债,他们随时可能把你赶到大街上。不付钱——爱住哪儿住哪儿。哪怕住垃圾堆也行。一年前我们这儿就发生过这种事。二楼的谢尔盖·库兹米奇去药店买药。他妻子病得很重。
可他偏偏去了时装店旁边那家廉价药店。他舍不得多走几步去中心药店。也可能是在那儿买不起。结果就在那家廉价药店,他花光了夫妻俩两张卡上几乎所有的钱买药。要是去贵的药店,根本连买都买不起。现在的药啊——哎哟喂,可真是贵得要命!
只不过廉价药房不像中心药房那样有保安。谢尔盖·库兹米奇刚拎着药袋走到街上,不知从哪儿蹿出个混蛋,朝他肚子上捣了一拳,抢过袋子就跑。谢尔盖·库兹米奇自然追了上去——那可是最后的救命钱啊,但哪追得上!他都76岁了,腿脚还有毛病,怎么可能跑得过年轻人!追了二十来米就突然捂住胸口,倒地死了。
我这么说是看过监控的。那儿摄像头多得跟马蜂窝似的。案子是立案侦查了,但说实话没抓着人。倒是网格专案组派给我们的侦查员把录像发过来了——估计是被我们频繁索要搞烦了。我看了录像。也看清了害死谢尔盖·库兹米奇的那个杂种。我在街上碰见过他好几次,大多就在那家药房附近。我看他就是专干这行的。
奇怪的是我能找到他,侦查员却找不到。这家伙根本就没躲躲藏藏,整天大摇大摆在街上抽烟。我们给警局和检察院都写过举报信。没用。回复全是官样文章:正在核查、开展侦查、实施抓捕云云。结果屁用没有。那混蛋至今还时不时在我眼前晃悠。
谢尔盖·库兹米奇还有一张卡。据他妻子说,那里面存着他的丧葬费。可那张卡在他死后就被冻结了。办理遗产继承又不是件快事。而他妻子病着,顾不上这些。她本来就病恹恹的,丈夫又去世了。她简直糟糕透了。我们整栋楼的人只好凑钱安葬了谢尔盖·库兹米奇。
哎哟,心脏又开始绞痛了!要不要从口袋里掏片药?不,暂时不用,好像不太疼。舍不得吃药,这些药贵得要命,该死的。我还是在长椅上坐会儿吧——说不定能自己缓过去。瞧院子里正好有张长椅。甚至几乎完好——只缺了一半的木板。就是脏兮兮的。如今年轻人喜欢反坐在椅背上,把脚搁在座位。我可不行。这把年纪哪还爬得上长椅靠背。
刚才说到哪儿了。谢尔盖·库兹米奇死后三个月,他妻子娜杰日达·彼得罗夫娜都没交房租。她病着。买药的钱勉强够用。收入也变少了。以前他们两口子靠两份养老金还能勉强应付。如今光靠一份养老金,就算是一居室的房租,再加上买药和吃饭,根本活不下去。
三个月后,执行员们找上了娜杰日达·彼得罗夫娜。付钱!三个月的。还有滞纳金,每天按欠款总额的百分之零点五计算,利滚利。连执行员的出勤费也得您掏!没钱?那就没收财产。全部没收。请您腾出房子。作为恶意欠费者,您被驱逐了!
他们就这样把一位只穿着家居袍、袜子和拖鞋的七十岁病弱老妇赶出了公寓。外面可是十二月啊!爱上哪儿上哪儿吧。好歹还允许她带上了证件。
我当时收留了她。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睡袍、拖鞋和一千五百欧元的债务。我们同住一个房间三个月,直到某天她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她是位善良聪慧的好女人。一辈子在学校当文学老师。非常爱孩子。自己也有两个儿子。是对双胞胎男孩。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们。
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遇难了。从学院回家路上被车撞了。就在人行横道上,某个开黑色公务车还闪着警灯的混蛋撞飞他们后扬长而去。尽管孩子们走的是绿灯。目击者一大堆,车牌也记下了。但不出所料,最后‘谁都没找到’。
愚蠢的死亡,荒谬的死亡。唉,我真不该想起死亡!心脏揪得更紧了。看来还是得吃药。我无法平静地思考这件事。孙女啊,我的小太阳,我的小星星。尼诺奇卡,我最后的希望!怎么会这样?七年过去了,可我一想起你,每次都忍不住流泪。
那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去学校,去了她的10年级А班,却再也没回来。我跑遍各处找她。去警局报了案,可那儿一点用都没有。他们说,留下全息影像吧。我们会找的。是啊,他们当然会找,等着吧。那群人不收贿赂连屁股都懒得从椅子上抬起来。可我能给什么?我连吃饭都勉强。当然,我宁愿倾其所有,但拿出那点钱只会惹人笑话。警察怕是会把我当笑话看。
邻居们但凡能帮上忙的,都帮着找尼诺奇卡。可终究没找到。直到春天冰雪消融时,警方才打电话告诉我,说找到了我的尼诺奇卡。确切地说,是她的残骸。她临死前遭受的一切,连想象都令人胆寒。她被毁得面目全非。尼诺奇卡啊。那么可爱的孩子。那么美。还是准优等生。像极了她妈妈。
她妈妈,列娜,当年也是个美人儿。就是嫁人没嫁对。我可是劝了又劝,当时就说,别嫁他,列娜,别嫁!她不听。她自以为是。说什么爱他。结果呢?不到两年,那狗杂种就把她甩了。没钱,没工作,还大着肚子。一听说列娜怀了妮诺奇卡,立马就溜了。从此再没他消息。
幸好那时我们的沃夫卡还活着。帮衬着。说实话,他们部队里工资也不高,还经常拖欠。但他还是尽力帮忙。那时可真是救了我们的急。我妻子塔季扬娜那时候已经干不了活,多半时间卧床不起,她心脏从小就有毛病。而我一个工程师的工资,根本养不起病妻和带着吃奶娃娃的女儿。
唉,沃夫卡真是个好小伙,可惜一直没成家!最后死得像个爷们。在战场上。32年那会儿,我们那个叫‘莫斯科维亚民主共和国’(简称莫民共)的俄罗斯残片总统,那个窝囊废,居然请求北约派兵进驻我们领土。说什么‘维护法律与秩序’。还为了‘保持民主改革的不变方向’。可我们这儿都改革了整整五十年,改来改去全是老一套。
当满载军队的列车越过边境,陌生的运输机开始在莫斯科郊外的机场降落时,我们这支残缺不全、失去战斗力的军队残部终于崩溃了。起义爆发了。我的儿子沃夫卡率领他的团,下令打开应急储备,将武器和实弹分发给士兵。莫斯科郊外的几支部队也加入了他的行列。当时并非所有军官都彻底堕落成酒鬼。
叛乱持续了近三周。整整三周,他们用炮火轰击那些小伙子们和加入他们的平民,从空中投下炸弹。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镇压下去。直到动用了四枚战术核弹,才终于遏制住这场愈演愈烈的起义。在某处核爆的火光中,我们的沃夫卡也化为了灰烬。我为他感到骄傲!
我的列娜也死于核爆。但不是在那场起义中,而是更晚些时候。43年初,我们攒钱买了张旅行券,她去了彼得堡进行两天观光。办妥波罗的海共和国签证就出发了。幸好没带尼诺奇卡同去,我们负担不起两张旅行券的费用。或许当初该带她去的——几年后尼诺奇卡死得实在太惨。要是她能像那一百五十万人一样,在彼得堡恐袭的核爆中瞬间气化,或许反而没那么痛苦……
好吧,别坐着了。太冷了。会感冒的。现在我能负担得起的药大概只有奶茶了。去药店太可怕了。标签上的价格比我一半养老金还低,几乎等于不存在。至于医生就更别提了。免费诊所的预约要等两个月。而私立诊所的钱我连进门买鞋套都不够。那边来了几个家伙。看着就像匪徒。我还是趁早溜吧。站起来!
唉,心口疼得厉害!马上就回家躺床上去。还有三个街区呢。能坐公交就好了,但车票要整整一欧元。我可没闲钱坐车。只能一瘸一拐地走。
包真沉啊。里面不过是一包压缩干粮、狗粮和硬面包。可还是觉得重。我真是老透了。能熬到开春吗?得赶紧吃药,不然撑不住了。难受死了。药放哪儿了?
啊!!胸口猛地挨了一记重击,挎包从松开的指间滑落,我笨拙地拄着拐杖,慢慢瘫倒在堆满垃圾、痰迹斑斑的人行道上。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直接倒在潮湿的老沥青路面上。就这么完了吗?
我的眼前发黑,感到无法再呼吸。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我还来得及听见一辆汽车溅着水花从我身旁驶过,响亮的音乐声在四周回荡……
第一章
意识突然回到我体内,仿佛有人按下了某个开关或拉动了闸刀。刚才我还躺在潮湿肮脏的沥青路面上,现在却置身于某个宽敞明亮的空间。温暖又舒适。只是不知为何完全动弹不得——我被捆得非常结实。嘴里还塞着个硕大温热柔软的东西。
吐出口中之物后,我试图扭动身体观察四周。为什么视野如此清晰?我明明没戴眼镜。但挣扎无果,身体几乎不听使唤。更何况正被某个巨人抱在怀中。他温柔地抱着我,丝毫不觉疼痛,却牢固得无法挣脱。这是谁?
巨人轻柔地对我耳语:「喏,喏」——又把某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塞进我嘴里。我竟不由自主开始吮吸,接着……温热的微甜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嘴里含着的是什么。天啊,这是女人的乳房!里面还流着乳汁。而那个巨人…根本不是巨人。只是个普通女人。她之所以显得像巨人,是因为我现在是个小不点儿。
我根本没有被绑住。是被裹在襁褓里。穿着宽松罩衣的女人坐在床上抱着我。难道说,我现在是个婴儿了?那我是谁?看着喂奶女人的脸,我确信自己完全不认识她。这不是我母亲。如果她真是母亲,那就意味着——我不是我。
原来如此。我死了?灵魂在新身体里重生?这种事我读过,确实读过。但为什么记忆还在?我记得前世全部经历。或许所有婴儿都记得前世,只是记忆会慢慢消退?毕竟婴儿无法向人诉说这些。要么是这样,要么…是天上哪位办事员搞错了。
所以这到底是我还是不是我?是回到了自己婴儿时的身体,还是别人的身体?时间旅行不可能?呵,我想对那位掌管转世程序的存在来说,时间旅行或许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这个女人并非我的生母。若是亲生母亲我定能认出。我记得她的模样。不过这里也有其他可能性。我记得她曾有些母乳不足的问题,她亲口告诉过我。或许我被暂时交给其他女人喂养?
思忖间,我仍机械地吮吸着乳房。乳汁相当可口,我很喜欢。这份喜欢倒是好事。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再也得不到其他食物。至于肉类,至少未来两三年内都别妄想。
我吃饱了。不想再进食。但困意汹涌袭来。躺在「妈妈」臂弯里,鼻尖抵着她胸脯的感觉实在美妙。温暖又安心。哎呀!怎么突然湿漉漉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我体内涌出,根本来不及反应。不过就算反应过来又能怎样?横竖都得尿在纸尿裤里。
或许根本没穿纸尿裤?按理说这东西该能吸走水分。可我确实觉得湿冷。难道没给我穿?这女人穷得用不起吗?有可能。也可能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若这具身体真是我自己的,没有纸尿裤就说得通了——我婴儿时期这玩意儿还没发明呢。至少在苏联时期,确实不存在纸尿裤。
我从乳房上松开,小声抽泣了几下。女人准确理解了我的意思。她摸了摸我的尿布,微笑着站起来,拽着我往桌子那边去——要给我换尿布。她很高兴。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不过我也猜到了。在我这个年纪,尿裤子这种事不会让任何人难过。相反,这证明孩子很健康,消化系统正常。
他们给我脱下湿布,用温水给我洗了洗,又用干布把我紧紧裹起来,把我的胳膊绑在身体两侧。最后这点我不太喜欢,但显然我也没法反对。
在给我换尿布的时候,女人轻声和我说话。说的是俄语。她一会儿叫我小兔子,一会儿叫我小宝贝,一会儿叫我小鱼儿,一会儿叫我小猫咪。如果这个女人俄语说得这么纯正,也许这真的是我的身体?但妈妈去哪儿了?
房间里除了喂我的女人和我自己,还有两个人。一个睡在婴儿床上的襁褓,和一个躺在旁边成人床上的金发女人。但这个女人也不是我妈妈。
在我们忙着给我洗澡换尿布的时候,这个女人醒了,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看着他们用尿布裹我,然后说:
– 怎么样,喂过了?
– 嗯。
– 都正常吗?
– 对,吃饱喝足,拉完臭臭,现在该睡觉觉啦?是不是呀,小兔子?咱们穿好衣服就睡觉。妈妈也睡会儿。
– 我家这个一直呼呼大睡。随他爸,也是个瞌睡虫。
– 没事儿,饿了自然就醒了。
– 莲娜,你想好名字没?我打算给我家娃起名叫米什卡。
– 还没想好呢。得和老公商量下,看他怎么说。我们还没讨论过名字。
– 那你个人想叫什么呀?
– 嗯…得想想。其实我喜欢「娜塔莎」这个名字。估计最后就这么定了。
糟了。现在完全确定这不是我原来的身体。敢情我现在是个丫头了…
第2章
婴儿的生活无聊到令人发指。我吃了睡,睡了吃。不吃就是在睡,醒来就是要吃。幸好现在完全不会失眠,几乎永远睡不够。任何噪音都干扰不了。现在就算在挖掘机旁边也能睡着(亲测有效)。只有饥饿感能把我弄醒。
我所有的娱乐只有悬挂在婴儿床上方的两只色彩鲜艳的小鸟可供观看,以及婴儿车上同样五彩斑斓的木球。与小鸟不同的是,木球不仅可以看,还能用手触摸。不过无论是小鸟还是木球,我都完全不感兴趣。毕竟我只是外表像个婴儿罢了。
从婴儿车原始简陋的外观和完全缺失的纸尿裤,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过去。显然,我被抛回了自己的历史时间线。至少,我尚未发现任何与我已知历史相悖的迹象。
我仔细聆听大人们的谈话,发现这里同样经历过伟大的卫国战争——我的两位祖父竟然都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现在掌权的是赫鲁晓夫,最近刚完成货币改革。改革如此之新,人们还经常把钱称为「新币」。这让我准确判断出自己「被抛回」的年份:现在是1961年。
母亲会郑重其事地庆祝我出生后的每个月龄。通过将她的话与墙上撕页日历的日期对照,我确认了自己的确切出生日期——1960年12月31日。就这样,我意外成为了全苏联闻名的婴儿。
事实上,根据官方数据,我是苏联在世纪前六十年诞生的最后一个孩子。甚至可能是全世界最后一个。因为我出生在23点59分。能在这方面与我竞争的人寥寥无几。
当然,在更西部的地区,12月31日也有孩子在我之后出生。但按当地时间计算,我确实是最后一个。《真理报》甚至报道了这件事。虽然登在末版,但这可是《真理报》啊!有一次父亲几乎跑着冲进我们房间,把母亲吓了一跳。他挥舞着报纸喊道:‘莲卡,报纸上写咱们的娜塔什卡啦!
其实那篇报道主要写的是苏联在世纪第七个十年诞生的第一个人,但也顺带提到了我。而那个第一是个来自古比雪夫的小男孩。顺便说,文章还提到古比雪夫市议会决定破例给这男孩的父母分配新公寓。
在我半岁之际,我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父亲和母亲都在同一家工厂工作。具体是哪家工厂——我不知道。他们只是简单地称它为「工厂」。父亲是一名车工,母亲则在工厂食堂工作。就这样。6月30日星期五下班回家后,他们突然告诉祖母一个消息:厂工会决定分给他们一套在建的两居室新房。因为他们是一对年轻夫妇,而且有一个连《真理报》都报道过的著名孩子。
白天我一直和祖母——父亲的母亲待在一起。她给我喂食、洗澡、带我散步。尤其是春天结束、炎夏来临后,我们更频繁地外出散步。现在只要不下雨,白天我们回家只是为了吃饭。她喂我吃一种特制混合食品,那是我们一起去奶品厨房领取的。顺便说,那玩意儿难吃得要命。妈妈的母乳可美味多了。
我们四个人住在一间大 communal公寓的房间里,这栋房子大概是革命前建的。奶奶睡在衣柜后面,而我的小床紧挨着父母的床,在妈妈那一侧。妈妈抱我过去很方便。但对我来说就不太舒服了。因为夜里(有时周末白天奶奶不在家时),他们会在自己床上开始……嗯,你懂的。而且当然完全没避讳我这个半岁大的婴儿。我看着觉得非常难受,就尽量扭头或闭眼。但声音还在啊!妈妈那样呻吟着……
我半岁生日时,父母送了我一只粉色橡皮洗澡鸭和新连体衣。当晚我们房间办了庆祝会。爸爸买了蛋糕和伏特加,请来邻居们,大家都坐着喝茶。当然除了茶还有别的,你懂的。我躺在小床里透过栏杆看着这一切。既然这样,我想,我也该送他们点什么。当大人留我独自在房间时,我早就开始练习,现在已经很擅长这个了。只是家人们还不知道。所以当我镇定自若地坐起来时,他们特别惊讶。按他们的认知,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会坐。
已是傍晚时分。商店都关门了。不过,让大家高兴的是,斯捷潘内奇屋里还藏着一瓶应急的酒。为这难得的场合,他跑去拿了来,妈妈又切了些香肠。欢宴继续着……
第三章
你好啊,小美女!」妈妈弯腰对着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沉默着,用十分怀疑的眼神打量我,仿佛担心我会在这儿童游乐场上当场骚扰她。站在她身旁的女人替她答道:
我们叫季诺奇卡。您呢?
乖女儿,告诉季诺奇卡你叫什么。」妈妈转头对我说。
娜塔莎。」我自信地回答。其实我什么都懂,只是说话还不太清楚。舌头和喉咙不听使唤,嘴里也只有八颗牙。
哎呀,已经会说话啦!」陌生女人惊叹道,「你们多大了?
一岁四个月。」妈妈回答。
我们一岁半了,还只会说‘爸爸妈妈’。你家孩子会说多少词了?
说不准,可多了。我们都数不过来啦。
瞧见没,季诺奇卡!你怎么落后啦?赶紧学起来!
娜塔申卡,去和季诺奇卡在沙坑里玩吧,我们和阿姨聊会儿,好吗?
嗯。好吧。妈妈从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小铁桶、一把带木柄的金属小铲子,塞给我后就把我往沙坑那边推——寡言的季诺奇卡和另外两个稍大些的小屁孩已经在里面闹腾开了。说实话,我更乐意加入不远处那群‘打山羊’的退休老头们。但没办法。只能去沙坑了。无论是旁听大人聊天还是‘打山羊’,按我这年纪都不该参与。
好吧。沙子。真棒。这玩意儿该怎么玩?老实说,我完全不想弄脏手。沙坑里的小家伙们正起劲地挖着,把沙子装进小桶,在沙坑边缘堆出小蛋糕。季诺奇卡用铲子舀起沙子,小心翼翼地倒进那个正在用手挖深坑的四岁男孩后脖领。而我局促地在沙坑边来回倒换着脚。不想进去。沙子会灌进凉鞋的。我图啥呢?
哎呀!我突然腾空而起,飞过沙箱边缘落在里面。原来是妈妈从后面过来想帮我。妈妈蹲在我旁边示范怎么用小铲子挖沙。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凉鞋里全是沙子。
我要这脏兮兮的小桶干嘛?我才不想拿着它。小铲子也不要。跪着?要跪在这脏东西里?妈妈你疯了吗?裙子会弄脏的!季诺奇卡!!混蛋。看我不揍你!再往我口袋里撒沙子——就揍你鼻子。去荡秋千?荡秋千可以。走吧妈妈,那儿至少没那么脏...
...别,妈妈等等。我还没拉完屎。等等啦,我说。又没坐多久。等一下嘛,让我读完!你拽我去哪儿?好吧擦屁股,但快点。爸爸不要!!我的!我的报纸!还给我!!哇啊啊啊...
看吧,才嚎了十分钟爸爸就投降了。把报纸还给了我。他知道不这样哄不住我。我把他驯服了。坐到扶手椅上,我拿起报纸专心阅读。现在正好是加勒比危机时期。读《真理报》的相关报道可有意思了。
我早已让父母习惯了我最爱的玩具是报纸。我也有儿童读物,但我不喜欢它们。那里面能读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大人不给我看成人书籍,况且家里几乎也没有。我的父母对阅读不感兴趣。但报纸是允许我拿的。他们以为我是在假装阅读。
不过,我通常把报纸倒着拿。这样我就伪装起来,装作不会阅读的样子。起初读倒置的文字很不方便,但几周后我就习惯了,现在我已经能做得相当不错。
妈妈叫我吃晚饭。我叠好报纸,带着它走向厨房。我们晚饭吃什么?我的是粗麦粉粥,父母的是海军式意大利面。我也想吃意大利面。这些粥真是烦死人了。然而,我暂时还不能吃意大利面。我还不到两岁。真让人沮丧。闻起来多香啊!比我的糊糊强多了。
我将报纸摊开在桌上,坐下来吃饭。父母早已习惯我走到哪儿都带着报纸。他们觉得这是我最爱的玩具。要是把报纸抢走,我就会大吵大闹。等读完报纸,我就把它撕碎。不然他们不会给我新报纸,总想塞给我看过的。我对昨天的报纸可没兴趣。看,妈妈把牛奶杯直接放在我正读的苏联海军报道上了。算了,待会儿再读完吧。现在先读集体农庄的报道。这儿有什么内容?
……光明之路集体农庄的机械师们贯彻党和政府的决议……(粥渍)……全体挤奶女工。本报通讯员报道,今年秋季的检查显示……(面条印)……畜群……(粥渍)……在农庄……
是啊,集体农庄的日子看来挺热闹。奇怪的是居然没提玉米。我以前总觉得赫鲁晓夫和玉米是分不开的。看过的书里甚至管他叫玉米佬。这儿却只字未提。报纸上完全没有相关报道。或许他晚些时候才会开始种玉米?来得及吗?要没记错的话,他时日无多了。六四年就该勃列日涅夫上台了。具体月份记不清,反正那时他会把赫鲁晓夫赶下台。
或许我该试着去找勃列日涅夫?如果下定决心这么做,迟早能见上一面。或者写封信也行。可为什么呢?我该对他说或写些什么呢?
亲爱的列昂尼德·伊里奇!我是二年级A班学生娜塔莎·马尔采娃。建议您尽快枪毙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因为他是个坏蛋。期待与您合作。
这种信倒也不是不能寄。说不定哪个功勋老兵会当笑话拿给他看。他会采纳我的建议吗?总觉得希望渺茫。可我能怎么办?一个两岁的小丫头,连幼儿园都没上过,除了眼睁睁看着国家滑向深渊还能做什么?休想!我见证过这条时间线的结局。绝不能让历史重演。至少该试着做点什么。想办法让罗斯脱离歧途。但具体怎么做...我还得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现在还来得及...
第四章
说实话,我父母简直幸运得不可思议。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有我这样的孩子是多大的福气。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抚养小孩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可是带大了两个孩子。还有个孙女,小妮娜。我既当爹又当爷爷地拉扯她。唉,小妮娜……又掉眼泪了。这副新得的孩童身躯特别容易哭。几乎稍有不顺心就想嚎啕大哭。但我忍着。现在不会哭。绝对不哭。至于小妮娜惨死的仇——总会有人付出代价的。而且我知道是谁。
跑题了。言归正传,说说我父母究竟有多幸运。你们评评理:我曾是个完美小孩。毕竟我亲身体会过,从大人角度看小孩调皮有多烦人。我更清楚大人口中的「不乖」具体指什么。
七个月大时我就不尿裤子了,那时第一次因为膀胱胀醒。我妈完全没进行过「如厕训练」——我早清楚夜壶的用途。当她和其他年轻妈妈交流时,总对她们的困扰表示诧异。她真心以为孩子天生就懂怎么用尿盆。
父母在喂养我方面也从未有过丝毫问题。我总是吃他们给我的东西。无论那味道让我觉得多么恶心。我知道他们不会给我明显的毒药。我还知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父母终究会强迫孩子吃掉他们煮的东西。只不过吃的时候得边哭边吃,而且食物都凉了。所以不如趁热吃,味道至少没那么恶心。
我在十个月大时就开始自己吃饭了。从我能稳稳握住勺子开始。妈妈又一次对其他孩子感到非常惊讶。怎么会这样:你家孩子都快两岁了,还得喂他吃饭?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吃?她认为只要在孩子面前放一盘不太难吃的食物,再给一把相对干净的勺子,孩子就会立刻开始吃。嗯,毕竟她的全部个人经验都说明了这一点。
我也从不弄坏东西。从未撕坏过任何东西(除了报纸),也没摔坏过什么。除非是意外。而且我从不索要任何东西。带我去玩具店完全不用担心。我对货架上的玩具完全无动于衷。不过,父母很快就再也不带我去玩具店了。他们明白我对玩具不感兴趣。
说实话,我对父母玩具的完全冷漠让他们有些惊讶。他们仍记得自己的童年,知道玩具对孩子来说是必需品。他们的童年正值战争时期,玩具很少,因此格外珍惜。而我对任何玩具都毫不在意,这让父母有些困惑。
无论如何,父母还是接受了我不需要洋娃娃、小兵人或模具的事实。在我两岁生日兼新年时,他们没送我任何玩具,只给了实用的东西——衣服和铅笔。
但我对铅笔感到欣喜。毕竟手指还不灵活,需要锻炼。我必须学习写字。当然,我不可能立刻开始写字母,那会显得奇怪。不过我画了很多画。我有的是时间——毕竟没把时间浪费在摆弄娃娃或小汽车上。我就坐在自己房间里画画。
是啊,我现在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完全忘了说这事。我们分到了新建的赫鲁晓夫楼三楼的新公寓。我原以为父母会布置成卧室和客厅,我睡在客厅。结果恰恰相反。他们布置了儿童房和客厅。自己却睡在客厅。这让我如释重负。现在再也不用忍受他们夜里在床上打架了。不,说到底不仅父母觉得有我走运。我也觉得有新父母很幸运。而且我爱他们……
– 可我还是认为不该第一天就把孩子单独留一整天。
– 我跟您说呀娜塔申卡——这孩子特别乖顺。给什么吃什么。从不闹脾气。会自己穿衣服。能自己去厕所。就是后背的裙子扣自己够不着。
– 孩子刚上幼儿园都会焦虑。必须给适应期。可您想第一天就从早到晚扔下不管。
– 我确信娜塔莎不需要适应期。只要您千万别拿走她的报纸。
– 她难道会认字?!还看报纸?
– 哎呀哪能呢!她又不识字。就是拿报纸当玩具。
– 真是古怪的游戏。从没见过小孩拿报纸玩的。
娜塔莎在玩呢。好了,我得走了,不然去工厂要迟到了。娜塔申卡,乖女儿,你照昨天我们说好的,先在幼儿园和阿姨待着,好吗?会从窗户跟妈妈挥手吗?
嗯。
真是乖孩子!好了,晚上见!别淘气,要听阿姨的话!
妈妈亲了我一口,冲出门去。为了不让她难过,我走到窗前,规规矩矩地朝她挥了挥手。就这样。我现在是个真正的幼儿园小朋友了。可以说,我迈出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步。也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是的,现在我有了计划。不是普通的计划,而是大写的计划。关乎我一生的计划。我知道会很艰难。但我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即将降临的灾难的人。我必须至少尝试做些什么。
保育员从后面走过来,邀请我去看水族箱里的鱼。鱼当然让我提不起半点兴趣,但我还是去看了。何必让这位女士难过呢?再说,如果我不去看鱼,她可能会想出别的花样。比如让我去玩洋娃娃。要我说,还是看鱼吧……
第5章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夏天结束了,沉闷的秋天缓缓而来。我站在我们班的窗前,忧郁地透过窗玻璃望着窗外十一月淅淅沥沥的小雨。真无聊。今天我们又不能出去散步了。报纸我已经全看完了,完全无事可做。妈妈还要两个小时才来接我。
其他孩子在玩耍,但我不会加入他们。我在那儿能做什么?玩小汽车或用玩具餐具喂娃娃,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在这里,大家几乎把我当怪人看待。我和其他孩子实在太不一样了。
但保育员们总体上对我的行为相当满意。不需要喂我吃饭,我总是自己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而且通常是全班第一个吃完。该睡觉时我自己脱衣服,该起床时我自己穿衣服。从不和人打架,总是立刻听从长辈的话。总之,是个奇迹般的孩子,保育员的理想。只不过有些古怪之处。
我从不和任何人玩任何游戏。在室内时,我会读新到的报纸。当我们出去散步时,我就开始跑步。嗯,跑步。就是跑步。绕圈跑。我这幼小的身体需要这样。它需要发育。这点我很明白。跑步很无聊,但有必要。所以我强迫自己跑。
我在我们小组的散步场地周边奔跑。我从不越界,也不试图躲开保育员。我明白她在工作,必须看管我们。何必给她添麻烦呢?跑累时,我就开始做其他体能训练。试着在梯架横杆上做引体向上,或在地上做俯卧撑。引体向上还一次都做不到,但俯卧撑已经能完成三次了。
孩子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怪胎。不玩耍、不挖沙子、不推娃娃车,只顾奔跑。随他们去吧。无所谓。现阶段我可以这样特立独行。根据《计划》,建立同龄人社交的任务要等到上学后。在幼儿园当个怪孩子也无妨,反正会被当作童真。现在最重要的是体能发展——我必须现在就超越同龄人。妮诺奇卡…我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 您好。
– 你好啊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 我想剪头发。
– 剪头发?你妈妈呢?或者爸爸。
– 妈妈去商店买面包了。她很快就回来。
– 她怎么放心让你独自过来?
–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 那你几岁啦,"大孩子"?
– 我四岁。
– 四岁?确实是个大孩子呢。
– 别取笑我。您也曾是四岁小孩。我会长大的。
– 你说什么呢,我可没想笑。所以你是想剪头发?
– 是的。
– 那你走错了。这里是男士理发厅。我们只给男孩剪发。你得沿着走廊右转。你知道哪边是右吗?
– 我知道哪边是右。而且我没走错。我就要在这里剪。给我剪个男孩发型。要短的。我受够这头乱发了。
– 别这样,小姑娘!你的小辫子多漂亮啊。很适合你的。
– 不,我不想要。剪掉吧。我要短发。
– 妈妈会怎么说呢?
– 如果头发已经没了,她就只能同意了。
– 不行,小姑娘。不能这样。等你妈妈来了,让她亲自说怎么给你剪。
好吧。没成功。我真的很想摆脱这长发。它们太碍事了。要打理、护理、梳理。还总勾住东西。妈妈根本不理解我。她觉得女孩就必须留长发。要我说,她理想中是希望我留条及膝的辫子。但我才不要呢。
顺便说一句,我惊讶于妈妈竟然如此轻易地让我独自去理发,而她自己则去买面包。她只是问了一句‘你害怕吗’。难以置信!她如此确信白天在莫斯科市中心不会发生什么坏事,以至于放心地丢下我走了。而我却把尼诺奇卡送到学校并接回家,直到五年级。因为我蠢。本应该坚持到十一年级的。唉!
妈妈来了。唉,正如经典作家所写,‘你们没见过这样的战斗’。我生平第一次对妈妈发了一场货真价实的歇斯底里。我在理发店大喊大叫,泪水多得让我的手帕很快湿透,不得不改用裙摆擦拭。可怜的妈妈看起来真让人心疼。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完全不知所措。她那个安静乖巧的娜塔申卡怎么都不肯平静下来。但我可没打算让步。长头发实在烦透了。尤其让我恼火的是每天编辫子要花那么多时间。受够了!
最终我和妈妈达成了妥协。理发师还是给我剪了女式发型,在女士理发区,但剪得非常短。当我在家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时,总体上对结果还算满意。在我看来头发还是太长,但至少现在不会垂过肩膀了……
第六章
雪-爷-爷!雪-爷-爷!雪-爷-爷!」——孩子们在礼堂里有节奏地喊着。我站在装饰一新的圣诞树旁的孩子堆里,时不时打着哈欠,假装对这一切无比着迷。妈妈带我来铁路工人文化宫参加新年枞树晚会。我们这儿刚迎来崭新的1965年,而三天前我刚满四岁。
就在不久前,几个月前,勃列日涅夫终究还是让赫鲁晓夫退休了。目前与我的版本尚无可见分歧。本就该如此。唯一的区别是,勃列日涅夫现在是总书记,而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但这些细节我已记不清了。或许在我的世界里也曾如此。
总的来说,根据《真理报》上的照片来看,列昂尼德·伊里奇精神头还挺足。我们家里没电视,正排队等着买呢,不过我在收音机里听了勃列日涅夫的讲话。他说得挺清楚的。目前倒没出现什么‘奶奶香香’或者‘狗屁香肠’之类的胡话。但在我看来,‘奶奶香香’总比‘进程已启动’或者更糟的‘亲爱的俄罗斯同胞们’强多了。
身旁的小男孩突然抓住我的手往某个方向拽。他想干嘛?啊,明白了。圣诞老人走到人群中间,此刻正和圆润的雪姑娘试图组织大家围成圆圈跳舞。雪姑娘把某人汗津津的手掌塞进我空着的那只手里,于是我们一边参差不齐地假唱着《小枞树》的第一段歌词,一边开始在大厅里转圈。家长们像堵墙似的围着圈舞,满眼慈爱地望着我们。是啊,我也曾这样站着。记得当年带沃夫卡参加圣诞晚会的情景。这里的一切都和当年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没人用摄像机或手机拍摄我们。那时候还没有这些设备。只有零星几台相机偶尔发出咔嚓声。
圣诞老人宣布开始比赛。需要大声朗诵诗歌。然而群众反应冷淡。踊跃参与者寥寥无几。这时穿着雪姑娘戏服的胖阿姨突然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请求我朗诵一首新年诗歌。我就知道会有这种环节!所以昨晚特意准备了功课,从儿童读物里背了几首短诗。
我拽了拽裙子,稍微扶正头上那傻气的白色蝴蝶结,勇敢地走到圣诞老人面前,清晰地给他朗诵了一首关于小星星的诗。满意的圣诞老人把手伸进自己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块有点皱巴巴的小巧克力递给我。我礼貌地对他尖声说了句「谢谢」,从他熏黄的手指间抢过巧克力,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与此同时,雪姑娘又俘虏了一个倒霉蛋,正把他往自己同事那边拽。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满脸不情愿地跟在她身后蹒跚。当那孩子结结巴巴地试图背诵那首特别应景的新年诗《青草茵茵,阳光灿烂》时,我悄悄把发给我的巧克力塞进了旁边站着的一个女孩围裙口袋里。
我几乎不吃甜食。吃得非常非常少,只在身体强烈要求时才吃。而且绝不吃什锦糖!只吃纯巧克力。吃完后必定认真漱口。我可记得苏联时期的牙医都是些怎样的虐待狂。我完全不想再坐上牙科诊疗椅,让他们对受害者实施非人折磨。尽管我的牙齿还是乳牙。我依然每天精心护理,坚持用牙刷清洁三次。
好了,节目前奏部分结束了。大家被邀请进入大厅,那里即将上演童话剧。妈妈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们随着人流涌入那扇敞开的宽门……
你好啊,娜塔申卡,」爸爸在公寓门口拥抱我,「喜欢今天的庆祝活动吗?
超级喜欢,爸爸,」我回答,「一切都太棒了!
有芭芭雅嘎吗?
呃…有的。当然有。
你没被她吓到吧?
没有。妈妈就坐在旁边呀。
佩佳,她压根没看见芭芭雅嘎,」妈妈解开大衣插话,「要我说娜塔莎还太小,她对这种表演没兴趣。
才不小!我长大啦!
那怎么整场表演都在睡觉?剧场灯一灭你就歪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没睡。
那你当时在干嘛?
我只是眨眼特别特别慢。
是啊,慢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我扶了你两次,免得你栽到地上。
好啦好啦别吵啦!娜塔莎,去上厕所洗手。我已经把红菜汤热上了。妈妈今早煮的红菜汤可香了……
红菜汤很好喝。我喜欢红菜汤。我妈妈确实很会做饭。难怪她在食堂工作。做得一手好菜。不过说实话,我们这儿的肉不怎么样。基本都是骨头。而且还得排长队买。好肉是稀缺货。不过市面上卖的肉倒是很便宜。我父母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足够我们三个人天天吃肉。
当我们已经在餐桌旁坐好,妈妈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红菜汤时,爸爸问我:「娜塔申卡,今天你最喜欢哪个童话人物呢?」好吧,我父母也需要找点乐子。我可不想让他们失望。于是我板着脸回答他:
冷饮部的售货员阿姨……
第七章
同志们!由莫斯科开往新罗西斯克的481次列车将于五分钟后发车。请乘客尽快就座,送行人员下车。
我和父母坐在硬卧车厢的下铺,等待火车启动。丽塔奶奶在站台上向我们挥手。火车缓缓启动,逐渐加速。出发啦!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火车。之前一直没机会。毕竟我们住在莫斯科,到今天为止我都没离开过这座城市。
工厂工会给父母发了两张去黑海新罗西斯克附近疗养院的疗养证。于是我们就去度假了。整整十二天,不算路上时间。
妈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根黄瓜递给我,自己则忙着收拾起来,营造舒适氛围。她整理好窗帘,在桌上铺了块干净抹布,把衣物挂上衣架。我们旁边的侧铺坐着两个胖女人,而上铺还有一个空位。没人占,所以我们暂时三人同行。
旅途伊始的欢快躁动。父母换上旅行装,也给我换了衣服,我们立刻坐下吃晚饭。妈妈为旅途煮了整只鸡和十五个鸡蛋。还有黄瓜。和面包。没有苹果香蕉。苹果还没到季节——这才七月初,而香蕉在苏联现在是极度稀缺品。我们正处在1966年夏天,而我相应地快满六岁了。
乘务员走过,收了车票,分发寝具。天色渐暗,晚饭后我们就寝。妈妈很开心——难得去趟南方。从她话里听出,这是她和爸爸第二次去。他们上次去时我才一岁半,但那时我还太小了。
可爸爸看起来不太高兴。他皱着眉头。我大概能猜到原因——没有合适的酒伴。我亲眼看见他带了半升酒,但他不会独饮,又找不到人共酌。那些胖阿姨引不起他的兴致,妈妈又不爱喝酒。所以他只能干瞪眼。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空荡荡的上铺了,说不定半路能有人搭伴。
我们终于吃完晚饭准备就寝。睡前我还去了趟厕所洗脸。当然,不止是洗脸。没想到竟遇到个尴尬问题。
我童年时乘长途列车还是个小男孩,自然不存在如厕难题。但现在可麻烦了。我站着尿不了——准确说是能尿,但会溅得到处都是。要我光着屁股坐那脏得要命的马桶圈?门都没有!想扎马步又站不稳。虽说有个扶手,但那是给成人设计的,我根本够不着。叫妈妈帮忙?想得美!我可是大姑娘了,自己想办法!
稍加思索,我便找到了方法。脱下裙子和内裤挂在毛巾旁的衣架上,自己则双脚踩上马桶。这样就能站着小便了。瞧!不比男孩子差嘛!我骄傲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回到父母身边。该睡觉了……
夜里在几个站点醒过几次,但总体睡得不错。我上辈子坐火车也总能睡好。均匀的车轮声让我安心。早晨醒来时父母已穿戴整齐。爸爸打来茶水,我们便坐下吃早餐。得趁鸡肉没坏赶紧吃完。
早餐后不久列车驶入沃罗涅日。这里要停很久,约四十分钟。我们三人下车透气。站台上几个拎行李箱的人在等候——是我们列车的新乘客。
我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儿,妈妈就把我赶回了车厢。她担心我会不小心错过火车。毕竟在她眼里,我还是个没经验的乘客。第一次出远门。不过我是个听话的女孩。从不为小事争执。所以我麻利地爬回车厢,朝我们的座位走去。妈妈留在站台,答应给我和她自己买冰淇淋。爸爸则跑去车站售货亭买新出的报纸。
当我回到自己的铺位时,发现上面坐着个蓄着小胡子的年轻中尉,肩章崭新。上铺的乘客吗?
您好。」我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你好啊小姑娘。这是你的铺位吗?
是的。我和父母去南方。
我也去南方休假。告诉你,一周前我刚从航校毕业!授了衔。现在去度假。休完假就去报到!我的票是上铺。
明白了。我们到新罗西斯克。您呢?
我也是。介意我在你的铺位坐会儿吗?
您请便。
你父母去哪了?
出去散步了。妈妈答应买冰淇淋。
噢,冰淇淋!我也想吃!唉,来不及了!太晚了。算了,说不定路上还能碰到卖的。
– 当然会的,别难过。我爸妈这不就来了。
父母走进包厢,好奇地打量着中尉。父亲显然很高兴,晚上总算有人陪他聊天了。中尉起身整理军礼服。我父亲笑着伸出手说:
– 欢迎新旅伴。我叫马尔采夫·彼得·谢尔盖耶维奇,是镰刀锤子工厂的车工。这是我妻子叶莲娜和女儿娜塔莎。不过您和娜塔莎已经认识了。
– 正是。很高兴认识您,彼得·谢尔盖耶维奇。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杜达耶夫中尉,焦哈尔·穆萨耶维奇……
第八章
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突然就成了敌人?为什么?究竟是什么疯狂席卷了我们国家?
他明明是个正常人啊!会微笑会开玩笑,讲述航校日常的趣事。送过我红蓝铅笔和军官记事本。可四分之一世纪后他会变成什么?是什么让他走到那一步?
我盘腿坐在铺位上假装看报,偷偷打量着这位未来的伊奇克里亚总统。再正常不过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怪物。
终于我看腻了中尉,便回到被打断的阅读中。我最近向父母坦承自己会认字,现在爸爸会买双人份的报纸——给他自己也给我。不过我再也不会读完报纸就撕掉了。父母当然对我突然学会认字感到极度惊讶。我向他们解释说,这四年来我经常长时间地「玩报纸」,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认字。自学的。没人教过我。
这解释当然很蠢。但父母似乎相信了。他们毕竟容易轻信。都是普通工人。妈妈甚至连中学学历都没有。更让我父母惊讶的是,居然是我主动想读书。
我读报纸、杂志,还有……《苏共二十三大会议材料》。这本书是我和妈妈去书店挑儿童读物时偶然看到的——既然我都学会认字了。结果我们没买任何儿童书,倒是买了《苏共二十三大会议材料》。虽然妈妈极力反对,不相信我真会读这本书。可我现在确实在读,而且读得很认真。无聊得要命,打哈欠打得下巴都快脱臼了。但必须读下去。我不能只是读完,还得理解写的内容。几乎要背下来才行。毕竟我快上学了……
…我手中摊开的书页上投下一道陌生的影子,一个不认识的童声响起:
你好。
你好。」我抬眼看他。是个男孩。和我年纪相仿。他站在沙滩上挨着我,正低头看我。而我坐在沙滩铺开的沙发罩单上读书。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
我叫季马。我们做朋友吧。
嗯…那就试试吧。」——毕竟我需要练习。确实,我快上学了。我早就忘得差不多该怎么和其他孩子相处。我上一个童年结束在很久以前。
我和妈妈从列宁格勒来。你呢?
我和父母从莫斯科来。你爸爸呢?
爸爸没能来。他在航海。我爸爸是船长助理!
哇!我爸爸是工厂的车工。
你父母在哪儿?
去游泳了。没带我,说今天水太凉。
妈妈今天也不让我下水,」季马叹着气坐到我旁边的罩单上。
你妈妈在哪儿?
喏,坐在那儿呢,」他伸手指着。「她说去和小姑娘认识下,一起玩。你喜欢玩什么?
– 呃…玩娃娃吧,——我耍了个花招,指望季玛没有娃娃。
– 这很明显。小姑娘们都玩娃娃。但我不喜欢玩娃娃。我喜欢打仗游戏。而且要让我们的人打败法西斯!
– 可我不喜欢打仗。我可是女孩子。
– 真遗憾。那你读什么书?童话吗?你自己会读书吗?
– 是的,我会自己读书。而且这不是童话。
– 真厉害。我还不会呢。我现在只认识几个字母。
– 想让我教你读书吗?很简单。
– 当然想。真的会教我吗?什么时候?哇,太棒了!等我去幼儿园,小伙伴们肯定会吃惊。我们班还没人会读书呢!
– 那明天就可以开始学。得准备些字母卡片。用书不方便。你明天来这里,我会带卡片来,咱们就开始学,好吗?
– 好啊。不过现在先给我念念你自己读的东西吧。
– 嗯…季玛,我觉得这个你会觉得没意思。
– 有意思。你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我肯定也会觉得有意思。
– 想让我给你念书听吗?
– 想。求你了娜塔莎,念吧!
– 好吧。坐舒服点。现在开始念了。
季马坐定,我便开始朗读。特意为他从头读起,好让他更容易理解。顺便我自己也能记得更牢。不过,我的体贴对季马毫无帮助。随着我的声音响起,季马的嘴越张越大,眼睛也开始翻白。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季马的眼珠完全上翻,大张的嘴角淌下了口水。
又过了五分钟,季马彻底死机。他笨拙地瘫在我身旁的床单上,安静地睡着了。他妈妈走过来,费劲地摇醒季马,问这是怎么回事。季马说娜塔莎——也就是我——在给他念书。当妈妈追问念的是什么内容时,季马卡壳了。他憋不出书名。于是他妈妈转头来问我。我诚实地给出了标准答案:
柯西金同志在苏共二十三大的报告。
听完这话,季马妈妈一屁股重重坐在沙地上。是啊...柯西金同志写的报告可真够劲...
第九章
妈,真的不用!我要这些干嘛?戴着多难受!
娜塔申卡,别跟我争。开学第一天必须戴蝴蝶结。所有女孩都会扎着白色蝴蝶结来上学,你等着瞧!
可我头发这么短!
– 都怪你自己。前天干嘛要去剪头发?我是让你去买酸奶,不是去理发店。
– 妈,酸奶卖完了。我路过理发店时从窗户看到里面没人排队,就进去剪了头发。
– 给你剪得太短了。系蝴蝶结都不方便。
– 不用系!我才不要戴那些玩意儿!
– 别顶嘴。呼,总算系好一个了!转过去,现在系第二个。
– 要是上课时松开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不会松的。我系得很牢。还有娜塔莎,别把围裙弄脏了。白色衣物特别容易脏,而且我现在要洗的衣服已经够多了。
– 我记得的,妈妈。我会小心的。
– 知道啦。哎哟,我的小机灵鬼!去照照镜子看多漂亮。
– 嗯,妈妈,很漂亮。谢谢你。
– 好了走吧,不然要迟到了。丽塔奶奶和孩子们都等着呢。你自己拿书包,我帮你拿花。带钥匙了吗?
– 带了。
– 记住,放学回来别按门铃。孩子们可能在睡觉。用钥匙开门。
– 妈妈,我记得。咱们走吧?
– 走吧,小学生!..
今天爸爸没和我们在一起。他们工厂有个特别紧急的订单,他连请假两小时送我都没法安排。
街上,丽塔奶奶已经推着我的旧婴儿车在等我们。车里躺着……我的两个弟弟。双胞胎。他们还不到两个月大,完全是小不点。当然,单座婴儿车对两个孩子来说太挤了,但双座婴儿车很难搞到。爸爸四处奔走,登记排队,但暂时还没弄到。弟弟们只能先用我的旧车。等他们再长大些,恐怕就得轮流坐车了——如果爸爸最终也搞不到双座车的话。
两个男孩分别叫沃夫卡和斯乔普卡。其实「沃夫卡」这名字是我想的。为了纪念我死去的沃夫卡。父母没有反对。这名字很好。何况我有个外公——在库尔斯克战役中牺牲的坦克兵、济娜奶奶的丈夫、妈妈的爸爸——也叫弗拉基米尔。所以妈妈那边也支持我。
今天是1967年9月1日,星期五。我第一次去上一年级。我将成为我们1「Б」班年龄最小的学生,也是全校——甚至可能是全苏联——一年级新生里年纪最小的。记得我出生时的情形吗?他们根本不想给我登记,说我太小了。但我说服父母带我一起去见了校长。
我们去了。校长尼古拉·库兹米奇是个上了年纪但身体硬朗的独臂男人,战争残疾人和勋章获得者。起初他试图问我一些可笑的问题,比如我已经认识多少个字母,能数到多少。
我礼貌地请求许可,得到允许后从他办公室书架上拿了本六年级课外读物,随手翻到中间开始流利地朗读。带着感情。尼古拉·库兹米奇的眼睛瞪圆了。不给他回神的机会,我读了半页就啪地合上书,又莫名其妙抓起校长桌上放着的三年级数学课本。
接着我们玩了场有趣的游戏。他报出课本里的习题或例题编号,我十到二十秒后就能给出答案。而且我全是心算,甚至感觉比同样尝试心算的尼古拉·库兹米奇还快。不过他是地理老师而非数学老师,所以有点跟不上节奏。
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的父亲为我骄傲得整个人都绷直了。可不是嘛,他培养出多优秀的女儿啊!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来见校长的。母亲没跟来,她当时正在产科医院生双胞胎。
最终我用背熟的几句勃列日涅夫同志在苏共二十三大上的讲话彻底击垮了校长。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总之校长同意了我完全没必要再上一年幼儿园。照我看他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否有必要上一年级。一年级能教我什么?
但我决定不急于推进。没必要。我会和同龄人一起学习。当然也可以在十二岁就匆忙上大学。我能做到。但这完全不是我需要的。反正我也没打算搞科研事业。我可是有计划的!..
第十章
我的第一位老师叫塔玛拉·费奥多罗夫娜。这是个非常非常年轻的姑娘,留着长长的淡褐色辫子。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就像对全班同学一样,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授课。她也是第一次走进一年级教室。能看出她紧张得要命。班上孩子们也紧张,但我觉得她比所有人都更紧张。
我开始同情这个站在我们面前、不知所措的可怜姑娘。她莫名让我想起我的妮诺奇卡。而且她也就比妮诺奇卡大两三岁。我决定尽可能帮助她。
塔玛罗奇卡好不容易让吵闹的小家伙们安静下来,并给我们讲解了基本的行为规范。比如如何向老师问好、如何举手发言、如何在课桌前坐好,以及上课时不要在教室里走动。总之就是一套标准的'一年级新生入门课程'。
接着我们开始互相认识。塔玛罗奇卡照着花名册念姓氏,被点到名的孩子就站起来让大家认识。我们班总共有三十二人——十八个女生和十四个男生。
等到走廊响起上课铃声时,我们已经完成了点名。塔玛罗奇卡也稍稍放松了些,不再那么害怕孩子们了。这点我看得特别清楚,因为刚上课分配座位时,我就机灵地抢到了中间排第一张课桌的位置。
第二节课是数学,塔玛罗奇卡在黑板上画梨子和苹果画得很熟练,让我们数数。第三节是阅读课,我们学习了识字课本的第一页。我无聊得开始翻看课本后面印着的小故事,结果被塔玛罗奇卡发现这种捣蛋行为,挨了批评。只好灰溜溜地翻回课本开头。
第三节课后,塔玛罗奇卡有条不紊地把我们带出学校,让大家各自回家。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有孩子的亲属来接他们。我只注意到几位老奶奶。孩子们开始自行回家。顺便说一句,学校里也没有保安。当时人们还不担心这里会有恐怖分子或绑架儿童的罪犯。
正如我们的塔玛罗奇卡所解释的,头十天我们每天只有三节课,之后会增加第四节。回家的路上,我去了面包店给大家买面包,给自己买了个面包圈,然后又去食品店买了牛奶和鸡蛋。在街边的报刊亭,我还给自己买了最新一期的《青年技术》杂志。
钱我是有的。这个夏天,自从双胞胎出生后,我就不知不觉地逐渐成了我们家食品采购的主力。爸爸白天要上班,等他下班的时候,商店里的商品也常常卖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排起的长队。总之,晚上的商品种类比上午少得多,而队伍却更长。丽塔奶奶经常生病,妈妈又要照顾双胞胎,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她越来越频繁地派我去商店。我从不丢钱,挑选的商品质量也不错,算账甚至比父母还在行。所以现在我有了自己的钱包,需要时就从餐具柜里拿钱补充。起初妈妈还会监督我的开销,但后来就不再过问,完全信任我了。
当我放学回家用钥匙打开门时,双胞胎确实已经睡着了。厨房里,微笑的妈妈正等着我。桌上的小花瓶里插着一小束鲜花,烤箱里飘出我最爱的苹果派的香气,那是妈妈当天特意为我烤的。我现在是小学生啦!..
– 孩子们!谁能说说我们上节阅读课学了什么?——塔玛洛奇卡向全班问道。看得出她很紧张。昨天临近下课时她似乎平静了些,但今天又焦虑起来。她还不习惯当老师——这才第二天。塔玛洛奇卡没等到回答,这似乎让她非常难过。我决定帮她,举起了右手。
– 啊,呃…这位女同学——塔玛洛奇卡欣喜地喊道,——你想回答吗?
我站在课桌旁答道:
– 娜塔莎·玛尔采娃。上节阅读课我们学了字母「А」。
– 非常好娜塔莎。请坐。孩子们我们复习下,你们知道哪些以「А」开头的单词?
教室里传来怯生生的回答:「Арбуз(西瓜)」、「Автобус(公交车)」,还有个莫名其妙的「Машина(汽车)」。
– 不对孩子们。想回答的人举手。不要齐声回答。
我再次举手。当然我不是要炫耀知识。我的目的是教会孩子们该如何正确回答老师问题。
– 玛尔采娃!——塔玛洛奇卡点名道。教室里除了我,我还看见几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举了手。但她选择了我。我觉得她只是不记得其他想回答的学生名字,又怕叫错尴尬。
– 杏子、菠萝、谷仓、汽车、公理、吞并、步态、小行星、兼并、杂技演员、钻石、属性、拱门……
– 够了!——塔玛罗奇卡打断了我学识的喷涌。——坐下吧,玛尔采娃。非常好。孩子们,今天我们要学习一个新字母。字母「У」。谁知道以「У」开头的单词?……
……终于响起了铃声。我原以为和一年级生一起上课会很无聊。结果并非如此。一点也不无聊。近距离观察这些小不点学习他们人生最初的字母,实在妙趣横生。当然,班上大部分孩子已经认识许多字母。但足足三分之一的在场者确确实实是纯文盲,他们真的在掌握全新的知识。
这节课我们学会了字母「У」,回忆了许多以它开头的单词,甚至还练习了音节「Ау」和「Уа」的拼读。塔玛罗奇卡很满意。孩子们表现得相当规矩,到下课铃响时她几乎不再害怕我们了。
铃声响起时,塔玛罗奇卡宣布下课并离开了教室。多数孩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在教室里走动,偶尔有人跑到走廊去。他们互相结识着。不过看得出有些人入学前就彼此认识,这些孩子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
而我翻进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昨天没读完的《青年技术》杂志。里面有篇文章特别吸引我,但昨晚没来得及看完。正读得入神,我没注意到我们的小塔玛罗奇卡回到了教室。
马列茨娃!"一声惊讶的呼喊,"这是什么?
哪儿?"我环顾四周。
你面前。桌上。
啊,这个啊!杂志。叫《青年技术》。您不感兴趣吗,塔玛拉·费多罗夫娜?
你...你会读书?
当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想再过两个月咱们全班都能学会。这很简单。
也许吧。你在读什么?
关于苏联首个核反应堆启动的文章。特别有意思的材料。推荐您看看。
随着沉闷的撞击声,班级日志从我启蒙老师松开的指间滑落在地...
第十一章
为贯彻苏共二十三大关于进一步提高苏联人民物质福利的决议,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与苏联部长会议决定:
- 自1968年1月1日起实施下列提高苏联人民福利的措施:
а) 将国民经济各部门职工月最低工资标准提高至60卢布。
…
1968年上半年将国民经济各部门机械制造和金属加工企业及车间的机床操作工工资标准平均提高15%;
…
г)将目前享有12个工作日总休假时长的职工休假时长延长至15个工作日;
д)继续进一步降低并取消职工工资税。为此,将月薪61至80卢布工资税税率平均降低25%;
…
将集体农庄成员享受养老金的年龄门槛降低5年,即男性从65岁降至60岁,女性从60岁降至55岁……
…
天哪!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我在《真理报》上读到1967年9月26日第888号决议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涨工资、降税。而且商店物价没涨,我看得很清楚,毕竟现在正是我负责食品采购。出于老习惯,我反复重读这份决议,试图找出陷阱。我的经验告诉我,任何政府决议往好了说也不会惠及多数公民。往坏了说——总会藏着些恶心事。要么加税、要么削减养老金、要么物价飞涨。但这次完全没有!
居然还把退休年龄直接降低了五岁!而我可是70岁才退休的。不过,我还是工作到了78岁,因为得抚养小妮诺奇卡。直到她离世后,我才心灰意冷地放弃了工作。既没了力气,也没了念想。
顺便说,据我理解,这项法令直接关系到我新组建的家庭。我父亲是车工,正是金属加工车间的机床操作工。好家伙!看来从明年起,他那本就不错的工资又要涨了。其实我们家原本就不拮据。至少每逢周日,我和妈妈常去市场买新鲜肉品。那里的肉可比商店里优质得多,当然价格也匹配。但我们从不缺钱。餐具柜里那个破旧信封中总躺着几张粉红色十卢布钞票,仿佛取之不尽。而且父亲还定期把结余存进储蓄存折。直到双胞胎出生后,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才中断了这个习惯。
不过,我大概猜得到为何会颁布这项法令。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份!1967年!十月革命50周年即将到来!整个莫斯科都在狂热地筹备庆典。中心街道的房屋外墙重新粉刷,院子里栅栏和长椅也涂上了新漆。我们院子里还新建了儿童游乐场,让孩子们欢天喜地。而这些不过是表面功夫。要知道每个企业和机关单位面对这样的日子,就算做不到,至少也要装出取得了突破性成绩的样子。
何必说远的?就拿我父亲来说吧。最近两个月他几乎都是爬着回家——工作实在太累。原来他们车间立了军令状,要在11月7日前完成全年计划。回到家胡乱吃几口就倒头大睡,周末常常睡到中午,连整天哭闹的双胞胎都吵不醒他。幸亏从今年春天开始周六成了休息日——之前可是六天工作制。不过父亲周六也经常去加班。提前近两个月完成年度计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学校也在全力筹备节日活动。一年级新生几乎不参与,但我看到高年级学生都在准备。距离纪念日还有一个多月,却已经满是排练和训练。一楼大厅挂着专门的公告板,经常张贴各种通知。学校的共青团员们立下军令状,要在第一学期消灭三分成绩。看到他们这样,少先队也效仿起来,同样承诺第一学期不拿三分。说实话,我觉得少先队员们有些冒进了。共青团员或许真能做到——他们那帮人相当靠谱,毕竟不是随便谁都能入团的。可少先队呢?除了彻头彻尾的混混,什么吊儿郎当的家伙都有。我才不信他们能不拿三分。要能整个第一学期不拿两分,都算烧高香了……
——哦不!又来?!妈妈!!
——别嚷嚷,会吵醒人的。娜塔莎,这是最后一次了。求你了。
——妈妈不要!我讨厌这些蝴蝶结!它们碍事!
——娜塔莎,必须这样。今天是你这么重要的日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加入十月儿童队。又不是入党。
——别喊。娜塔莎,你怎么就不明白——戴着白蝴蝶结的你多漂亮啊。像朵小花似的。
– 啊哈!不过是个蒲公英!也许我根本不想变漂亮呢?
– 胡说。所有女孩都想变漂亮。
– 可我不想。
– 只是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别乱动。
– 放学后去趟商店?
– 好,我们荞麦快吃完了,买一公斤。再买两袋牛奶。
– 还要别的吗?
– 够了,再多就拿不动了。
– 妈,我还得去趟书店,墨水快用完了。
– 墨水快用完?你那瓶明明几乎满的。你当饮料喝了吗?
– 我不小心打翻了瓶子。全洒了。只剩瓶底一点点。
– 啊,难怪咱们的红抹布染红了。我还纳闷是什么脏东西。你用它擦墨水了吧?
– 总得找东西擦呀。总不能留滩墨渍在桌上。幸好没沾到衣服上。
– 本可以问我。我会给你块废布。那块红抹布还挺新的。
– 对不起,妈妈。我没想到。
– 算了,没事。快去上学吧。
– 再见,妈妈!
– 等等!
– 还有事?
– 不亲亲妈妈吗?
– 哎呀!忘了…
…就这样,我在学校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我拎着装满食品的网兜,慢悠悠地朝家走去。外套别着崭新的十月儿童徽章,书包里则装着全优的成绩单。如今我既是十月儿童,又是全优生。
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个阶段本就不该有什么困难。以我的知识储备,在一年级当个优等生易如反掌。唯一让我有点担心的就是体育课。但事实证明,幼儿园时的体能训练没白费——我轻松达标了一年级的所有考核项目。
糟了!墨水忘买了!文具店完全在反方向。回去买?算了,懒得走。路太远,肚子也饿了。反正还剩点儿墨水,假期里凑合用吧。再说了现在放假呢,要墨水干啥?真要写字的话,我这儿还有圆珠笔呢。就搞不懂为什么学校非要禁用圆珠笔,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
第十二章
– 西多罗夫!这是什么?
– 哪儿?
– 就这儿!别狡辩说原来就这样。我给你书的时候这页还是完好的。
– 不是我的错!都是萨什卡,我弟弟干的。他未经允许就拿去撕坏了。
– 这不是借口。书是发给你的——你就该负责保管。你应该把它放在弟弟够不着的地方。
– 他哪儿都能爬上去。藏不藏都没用,防不住他。
– 那就该跟他解释清楚,书不是你的,不能拿。
– 呵,跟他解释试试。
– 放学后留下来,把撕破的那页粘好。
– 我不会。
– 我教你,很简单。
– 我和同学们约好放学后去滑雪坡。
– 那以后就别来了,不会再有书给你。
– 唉,马尔采娃…
– 你以为呢?你撕书,我替你粘?想得美!自己弄坏自己修。
– 不是我弄坏的。
– 西多罗夫!书是发给你的。你要对它负责。你想过其他同学怎么读这本破书吗?
– 我再也不会了。
– 没得商量。你可以去滑你的雪坡。但以后别再来找我。不会再有书给你。自己想想什么更重要…
那个捣蛋鬼西多罗夫终究没来。他吹着口哨滑雪橇去了。说实话,我几乎确信他不会来。在他这个年纪,我也会这么做。记得我小时候也爱滑雪橇。虽然现在好像是我的第二个童年,但不知怎的并不想滑。没那个兴致。
我坐在教室的书柜旁,修补被西多罗夫的弟弟撕坏的《灰姑娘》童话书。教室里除了我,还有我们的塔玛洛奇卡。她坐在讲台边批改作业本。今天我们做了算术测验,她正在批改。我照例得了「五分」。测验时其他同学还在埋头苦算,塔玛洛奇卡就已经宣布了我的成绩。我十分钟就搞定了题目。要是能用圆珠笔写的话,还能更快些。用钢笔写得慢,还得小心别滴上墨渍。
我和塔玛洛奇卡经常这样单独相处。她似乎有些住房问题。要么住在某个宿舍,要么和别人合租房间,我没太听明白。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没结婚。而且好像也没有追求者。至少我从没见过有人来学校找她。
而我课后留在教室,是因为我现在是班级图书管理员。自从我们成为十月儿童后,塔玛罗奇卡说过,最负责任、最有觉悟的同学可以承担一些社会工作。于是,我立刻自告奋勇。我一直在期待类似的机会。这正好符合我的计划。我需要一份社会工作,而且要尽可能高质量地完成它。
塔玛罗奇卡腾出一个柜子作为班级图书馆,之后我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我要求所有同学从家里带两三本书来。可以多带。谁要是不带书,就不能使用图书馆。谁带得多或者带了特别有趣的书,就能比其他读者享有优先权。
讽刺的是,我自己却无书可带——我根本没有儿童读物。不过,我想出了办法。放学后去了趟书店,买了几本还算像样的书。
总的来说,班级图书馆的提议并没有激发大家的热情。不知怎的,大家对这主意提不起劲。事情进展得非常缓慢,磕磕绊绊。整整两周,我对着班上每个人软磨硬泡,求他们带书来。最后,我缠着大家要书,他们为了摆脱我,才开始把家里的旧书带来。
唉,这些书啊。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这儿送!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好书。要么是给特别小的孩子看的,要么就是些既不适合儿童也不适合成人的无聊玩意。唯一一本像样的书——安徒生童话集——还破得不成样子。
总的来说,两周时间里我只收集到十几本勉强能放进书柜的书。要建个图书馆,哪怕是挺不错的图书馆,这也远远不够。我眼看就要轰轰烈烈地搞砸人生中的第一个任务了。这可不是我特别特别想看到的结果。
绝望之下,我去了区里的儿童图书馆,我自己在那儿已经登记两年了。到了那儿,我鼓起勇气求见馆长,向她描述了目前的困境。
我走运了。而且是双倍的好运。第一次走运是因为图书馆馆长是位善良的女性,她既爱书也爱孩子。她没有打发我走,而是决定帮助这个试图向糊涂同学们传播知识之光的小学霸(我还给她看了我的成绩单)。真是个特别容易轻信别人的女人。我用那种小鹿般无辜的眼神和羞涩的微笑(在家对着镜子练过)就能把她耍得团团转。
第二次走运是因为图书馆修复员人手不足。按规定应有两人,实际却只有一位,还是个缺乏经验的年轻人。这位修复员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来不及修补破旧书籍。而且他优先修复高中生使用的贵重教材,那些被小学生翻得破烂的课本就直接堆在图书馆地下室里。
那间地下室里还堆着已报废的旧书,这些书连修复价值都没有了。照理说这种书要么送去废纸回收站,要么直接扔垃圾场。但图书馆通常要等到五月节前的春天才处理。当时才十二月中旬,自上次清理后地下室里又积压了大量书籍。于是馆长带我去了地下室,允许我在里面尽情翻找。她还说,要是我在待修复的书堆里发现什么有趣的,她可以想办法尽快走报废流程。反正这些书大概率等不到修复就会被报废——长期堆在潮湿的地下室只会让它们彻底烂掉。
我在地下室待了三个小时,从理论上可修复的书籍中挑选出一批可能吸引一年级学生兴趣的书。女管理员几次过来查看我的进展,问我是否冻着了。有一次甚至给我端了杯热茶。真是个善良的女人。三小时里我挑出了三摞书,每摞都高过我的腰际。这还没算上未报废的那堆书呢!
当然,我根本搬不动这么多书。但我已经想好对策——我有雪橇,可以拉着雪橇来运这些书。为了不独自累垮,我决定动员我的"小星星"来帮忙装卸。毕竟我还兼任着十月儿童团小队的队长。可不能让他们闲着,得一起参与。说到底这也关乎他们的利益。如果我的计划成功,受益的正是他们。我自己恐怕没这福分...
– 哎哟!!
– 萨什卡,小心点!差点摔了。
– 我不是故意的。这儿太滑了。
– 现在到处都滑。不过雪橇倒是滑得更顺了。
– 呼!我累了。马尔采娃,咱们歇会儿吧?
– 鲍里卡,你这男人怎么这么弱不禁风?我们不是刚休息过吗!
– 你说得轻巧。你在后面只是扶着。你知道拉绳子有多累吗?你自己来拉啊,既然这么聪明。
– 我是女孩子,我力气小。看,马尔采娃都没抱怨,跟你们一起拉呢。
– 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我可不行,我累了。
– 弱鸡。
– 伙计们,别吵了。过来这边,别妨碍别人。我也累了,休息会儿。
– 呼!真够呛。雪还下个不停。
– 还好我带了油布,不然书全得淋湿。
– 怎么这些书都破破烂烂的?你就不能拿些不破的吗?
– 不能。没人会给我们新书。只有报废的。
– 但这根本没法读啊。拿在手里就散架了。
– 有些还能修,我检查过。特别烂的我没拿。
– 谁来修?
– 我。
– 你会吗?不会越修越糟吧?
– 会修的。别担心,能修好。只要买些材料就行。
– 买什么?
– 嗯,胶水啊,特种纸啊,硬纸板,线之类的。还有些别的。
– 这些钱你都有吗?
– 唔…问得好。我还没想过这个。明天得和塔玛洛奇卡商量下。
– 马尔采娃,早就想问你,为什么叫她塔玛洛奇卡?
– 可她明明还那么年轻。几乎是个小丫头。
– 她是成年人了。
– 成年了。可还是个小姑娘。
– 这怎么说?
– 就这么说。等你长大就懂了。伙计们,明天在学校给索洛明耳朵来顿揍怎么样?咱们四个在这儿吭哧干活,那混蛋八成在滑梯上玩得欢呢。不像话。
– 说得对,马尔采娃。你这主意真棒。
– 男生们,你们到时候按住他,我来给他一拳。这样他就不会跑去告状了。他肯定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小姑娘揍了。还是全班最矮的那个。
– 换我绝对没脸说。
– 好了,休息够了吧?现在抓紧。没多远了。和之前一样——我在中间,鲍里卡右边,廖哈左边。萨什卡,你在后面撑着。抓牢了?好……起!
第十三章
钱的问题我找塔玛洛奇卡解决了。她看了我从图书馆搞到的东西,也同意这样子没法阅读。于是她应我请求向全班提议,让每人交十戈比购买装订材料。
接下来的四天里,我挨个向所有人讨要那可怜的十戈比。当然,也可以用我自己的钱。我钱包里很少低于十卢布。但我坚持只用募集来的钱。毕竟我也在学习。学习筹钱、用钱,然后汇报开支。上辈子我从未做过这种事。
总之,四天下来我只凑到整整三卢布。有个废物什么都没给,还有个丫头生病没来上学。现在我有把零钱。该怎么花呢?
首先我又去了趟图书馆,请馆长引荐他们的书籍修复师。或许他能给我些建议。她没拒绝,带我去了位于半地下室的工坊。
修复师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蓬头小伙,身上散发着胶水、旧纸张和烟草的混合气味。我和他聊了会儿,眨巴眼睛笑了笑。小伙子顿时软化了,热心地分享了行业秘诀。半小时后他竟慷慨地从角落拖出个生锈的旧装订压书机——虽然早已报废注销,但他说还能修好,要送给我。
趁他还没改变主意,我赶紧跑回家拿雪橇,因为这台压书机相当沉。拖着雪橇返回图书馆时,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并告诉了修复员。他挠挠头犹豫片刻,原则上赞同我的想法,但说五十戈比太少了。一卢布才差不多。我回他说一卢布都能在商店买新的了。小伙子笑着甩甩手:「去啊,」他说,「去买呗。」总之我数给他八十戈比,他帮我把压书机搬上雪橇,我们便道了别。随后我向善良的女馆长挥了挥手——她正从办公室窗口望着我和修复员告别——抓起绳子拖着雪橇往家走。
绕到图书馆后面,我把小雪橇拉到修复工作室的窗前。刚停稳,窗扇就猛地打开,露出裹着报纸的深绿色装帧布卷轴尖头。我迅速拽出布卷,把它和压书机并排放在雪橇上。师傅没骗我,完全按约定办到了。老实人。虽然有点小偷小摸……
…结果我还是没能控制在三卢布以内。尽管我竭尽全力,还是不得不自己贴钱。我差了四十六戈比。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好在所有商品的价格都是固定的,这帮了大忙。如果一家店的刷子卖六戈比,那你可以确信其他任何店的同款刷子也一定是六戈比。其实刷子上就标着价格,根本不用找更便宜的。
爸爸帮我修好了旧压书机,清理掉上面的污垢,周六甚至还帮我搬到了学校。那时我的书柜里除了破旧的残书,已经堆满了修复工具——各种器材、纸张、胶水和其他零碎。修复书籍的手艺我上辈子就会,以前干过这个,虽说只是业余水平。图书馆的小伙子还给我讲了些技巧,帮我温故知新。所以对于修复不太破旧的书,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还详细列了开支报告,说明三卢布募集款的具体用途。报告末尾谦虚地写着结算结果——赤字四十六戈比。免得大家以为我把钱挥霍在甜点上了。我把这份报告贴在教室的专用公告板上。
当一切终于收拾妥当后,我便着手修补书籍。距离新年只剩一周多的时间,我开始了修复工作。为了重温手艺并熟练技巧,自然先从保存最完好的书籍开始修补。
放学后,我在教室里干活。通常我都能在上课或课间完成家庭作业。第四节课结束后,我会在教室里等到第五节课开始,再去学校小卖部吃午饭。我等第五节课是为了避开用餐高峰,能悠闲自在地享受宁静的用餐时光。之后回到教室,掏出另一本饱经风霜的书,开始拯救它。
时光就这样缓缓流向新年和我的七岁生日。第二学期终于结束,我们迎来了寒假。12月30日星期六,塔玛罗奇卡发完记有学期成绩的学生手册,在第三节课刚开始就放了学。我决定不留校,直接回家。
十二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寒气刺痛我的脸颊,还企图透过厚实的羊毛袜钻向膝盖。我眯眼迎着阳光往家走,想象着马上要把第二学期全优的成绩单给父母看的情景。
但走近家门时,我察觉到不对劲。我们单元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我们单元里谁病倒了?会是谁呢?啊,正好看见救护员抬着担架进门。我凑近一看。这到底是谁?
——妈妈!..
第十四章
——为什么,你昨晚为什么不叫救护车?你怎么能这样?!
——娜塔莎,谁能料到呢?我又不是医生。妈妈说她在食堂食物中毒了。本打算早上去邮局给工厂值班室打电话,问问是否还有其他人中毒。但到了早上她发烧了,我就没让她出门。
——那夜里呢?电报局有电话,你完全可以跑去打电话!你怎么还能睡着?!
——妈妈不想叫醒我。而且疼痛好像也减轻了。她说有时甚至能睡着。
——太愚蠢了。无缘无故的。简直荒谬!
——娜塔莎,我...
——不是你的错。原谅我,爸爸。
——不,是我的错。唉,要是我没听她的...我明明看出她不舒服。却让自己相信只是食物中毒。我...
——去洗把脸吧。洗完就去睡觉。你昨晚睡了吗?
——没睡。当他们告诉我她走了,我...好女儿,我那么爱她。现在该怎么办?没有她往后怎么活?
– 别发疯了!你有三个孩子。你喝了多少?
– 喝了?你怎么…
– 你身上有酒味。到底多少?
– 半升。我…
– 我都明白。不怪你。去洗把脸躺下吧。之后再想办法。
– 娜塔莎,可孩子们怎么办?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 我能行。去吧,休息会儿。
– 嗯。你一直很坚强。你很坚强,女儿。咱们一起扛过去。我们能行的!..
母亲在一月二日下葬。送葬的人很少。只有我和爸爸、丽塔奶奶、几个邻居,还有妈妈的三个同事。女人们在哭,爸爸也眼眶湿润,可我就是哭不出来。我只感到愤怒。愚蠢。荒谬。都二十世纪末了——居然会死于腹膜炎。没及时叫医生,没诊断出区区阑尾炎…就这样。
她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深夜去世。巧合?或许吧。但从今往后我永远不会庆祝生日了。新年也不会庆祝。
爸爸直到1月1日早晨才回到家。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带着几分醉意,脸颊上还有泪痕。我想给他弄点吃的,可他累得根本吃不下。他在医院里两天两夜没合眼。勉强洗了把脸,踉踉跄跄蹭到床边,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罩上睡着了。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到双胞胎身边。
没有妈妈的日子对男孩们会很艰难。我好歹还和她生活了七年。而他们只得到了可怜的半年。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成了孤儿。我无法完全替代他们的母亲,但我会尽力。
我们三个在没有大人的公寓里度过的这两天,对我来说很不容易。白天还有邻居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来帮忙。但到了夜里就只剩我们自己了。我们都睡在我的房间。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帮忙把双胞胎的床从客厅拖了过来。
最困难的是把他们从高高的婴儿床里抱出来。每个孩子都超过七公斤重,而我自己连十九公斤都不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抱起他们。而且还得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他们。这可不是土豆袋子,是活生生的小人儿。有次我和斯捷普卡差点从扶手椅上摔下来——为了够到孩子,我不得不把扶手椅推到婴儿床边,因为站在地上根本够不着。
自那以后,我就不再把弟弟们放在他们自己的小床上了。我把双胞胎都安置在我的床上,他们在那儿睡得很安稳。床尾有足够高的围栏,为了防止他们从侧面滚落,我还搬了两把椅子抵在床边,椅背朝向床铺。只是这样一来,我自己的床上就没地方了。我不得不蜷在扶手椅上睡觉,把腿伸直搭在紧挨着的餐椅上。
1月3日和4日爸爸没去上班。单位给了他三天假期。他没去工作,而是忙着为双胞胎和我办理丧偶抚恤金的手续。
我们还去了儿童诊所,带男孩们做例行体检。他们刚满半岁不久。妈妈原本打算新年假期后亲自带他们去,但没能来得及。
没有爸爸陪同我根本去不了——我实在没力气同时抱着两个弟弟穿梭于走廊和楼梯间。而爸爸没有我也寸步难行。他不太会照顾他们。每当小家伙们哭闹时,只有我能安抚他们。爸爸的尝试通常适得其反——总会引发更剧烈的哭闹。以前妈妈也能哄好他们,但现在……
爸爸用他最后半天郁闷的假期改造了双胞胎的婴儿床。他动手能力很强。爸爸把每张床的一侧围栏改成了像卡车挡板那样可翻折的。现在我要抱哪个小家伙时,不用再爬进婴儿椅冒险往上拽、生怕摔着孩子,只要放下挡板就能轻松把孩子放到地上或挪到椅子上……
1月5日爸爸又去上班了,而我的寒假还在继续。我喂饱双胞胎,给他们穿暖和,新年里第一次带他们出门散步。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帮我把他俩抱下楼,又把我们的"塔昌卡"推出单元门。
整栋楼都管双胞胎的奇妙推车叫"塔昌卡"——它常年停在一楼楼梯底下,因为没有电梯,每次要把这玩意儿拖上三楼简直要命。这个庞然大物是爸爸在几个朋友帮忙下捣鼓出来的。
始终没能买到真正的工厂产双人婴儿车。压根没货。最后只好买了两辆相同的单人推车拼成一体,结果搞出个笨重难拐的八轮怪物。不过倒是能同时遛俩娃。
驾驭这样的怪物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马车、双胞胎和他们冬装的总重量超过我自身体重两倍多。再加上积雪。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车拖到屋角,浑身湿透地决定不再前行。现在工作日只能带着弟弟们在单元门口散步了。
但幸运的是,拖着雪橇绳路过的萨莎看见了我,过来闲聊。当她知道我们的遭遇后,突然嚎啕大哭并莫名其妙扑过来拥抱。我不明白——这到底该谁安慰谁?
哭完后她问能帮什么忙。我便解释了这辆怪兽婴儿车的问题。善良的萨莎立刻伸出援手,跑回家放下雪橇又折返。接下来我们花了一小时带弟弟们沿街兜风。有萨莎帮忙就轻松多了,而且还有人能说说话……
第十五章
真不知道妈妈当初怎么扛下这些的。太可怕了!洗衣做饭打扫、照顾双胞胎——所有事情突然都压到我身上。上辈子我确实独居自理,但那时可轻松多了。
起初家务活大部分都落在妻子肩上。她病倒时,女儿已快大学毕业,开始帮忙分担。女儿去世后,就剩我和尼诺奇卡相依为命,不过那时她已经长大,不需要人擦鼻涕了。再说家用电器也帮了大忙,尤其是洗衣机。况且成年男性——哪怕是上了年纪的——力气总归不是七岁小丫头能比的。
洗衣得用盆手搓,拿洗衣皂打沫,漂洗时还得加靛蓝。晾衣服大多得在户外,屋里没地方。家里可是有两个弟弟。浴缸上方顶多能挂他们的连体衣和小帽子,哦,还有枕套。其他衣物根本挂不下,再加上我自己的衣服,还有爸爸的。简直要命!外头零下十五度还飘着雪,我得踩着板凳才够得到晾衣绳。
厨房里只有刀、斧头和擀面杖这些工具,哦,还有台手动绞肉机。试试让七岁小姑娘用手摇这玩意儿!什么切菜机、搅拌机都没有,更别提微波炉了。爸爸当然尽力帮忙,我倒垃圾、洗碗,还有院里晾收衣服的活儿都推给了他。但其他担子全压在我身上。
尤其耗时间的是这对双胞胎。沃夫卡讨厌湿着睡觉,而斯焦普卡却无所谓。通常沃夫卡会在凌晨两点用嚎哭把我吵醒。我从床上爬下来,掀开沃夫卡的床栏,把他拖到扶手椅上。如果有必要,我就拖他去浴室洗澡。如果只是尿湿了,我们就在椅子上换干衣服,我给他重新铺床,再把沃夫卡塞回去。纸尿裤实在太缺了!这两个小猪崽一天能糟蹋十来条裤子和差不多同样数量的尿布。
我慢慢试着教孩子们认识便盆及其用途,但收效甚微。他们连坐都坐不太稳,更完全不明白该怎么用便盆。
早晨我通常七点半起床,就像上学时那样。爸爸已经不在家了,他早上七点就开始工作。我悄悄爬下床,去厨房把睡衣换成家居袍。在厨房换衣服是为了不吵醒小家伙们。接着我洗脸、煮粥,通常是小米粥——我最喜欢这个。等粥在炉子上煨好时,我就去叫醒双胞胎。自然,两人都是湿漉漉的。要是仅仅只是尿湿,那还算走运。
给男孩们洗漱更衣后,我迅速热好他们的配方奶,每人发一瓶。妈妈总惯着我弟弟们,经常帮他们拿奶瓶。但我可不是妈妈。我养育孩子的经验丰富得多,毕竟上辈子还当过爸爸呢。所以在我这儿,弟弟们三天就学会自己拿奶瓶不摔地上了。
趁孩子们喝奶时,我给自己盛了粥。小家伙们已经到了该吃辅食的年纪。所以我分给他们每人两勺粥。之后他们坐在椅子上喝完奶,我就挨着椅子坐在地板上把剩下的粥扒拉干净。
接着我轮流给两张小花脸擦洗,解下围兜,把男孩们拎进特制的围栏里。他们在铺地的毯子上爬来爬去,互相扭打,啃咬玩具。而我得拖着身子去浴室洗这群小猪崽过去二十四小时弄脏的所有东西。
大约九点左右,萨莎出现了。自从那次难忘的婴儿车散步后,她开始每天来找我。她第一次来时,我让她洗碗。但她不会做这个——打碎了一个杯子,还被刀割伤了手。我不放心让她洗衣服,更不敢让她碰熨斗:往好了说会烫伤自己,往坏了说会把衣物烫坏,甚至引发火灾。不过她倒是能和双胞胎玩,也喜欢和他们玩。对此我没有反对——让她玩吧。好歹也算有人照看。万一有事她会叫我,这点能力她还是有的。
当他们三个在那里玩耍时,我洗完衣服,叫来萨莎,我们俩一起拧干尿布。我一个人没力气把它们拧得足够干。然后萨莎回到孩子们那里,而我去熨昨天洗好的所有衣物。我们家是怎么安排的呢?我洗好衣服,就那么留在盆里。爸爸晚上回家后会拿去外面晾起来。早上爸爸上班前,会把晚上挂出去的衣服收进来,经过一夜基本都干了。而我则在白天熨衣服。
洗完衣服后,我为自己和萨什卡煮了午饭,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散步。和萨什卡两个人在一起要轻松得多,她可真是帮了我大忙。散步回来后,我给双胞胎洗澡换衣服(又弄脏了),然后给他们每人一瓶奶。萨什卡看着小家伙们喝奶,我则用纱布榨了四分之一杯胡萝卜汁,两人分着喝。
接下来是午睡时间。妈妈以前经常坐在小床边,摇着他们哼唱摇篮曲。但我可没空做这些。就像处理奶瓶一样,我花了几天时间让双胞胎明白,姐姐和妈妈完全不是一回事。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居然听懂了。没有像对妈妈那样撒娇哭闹。我把他们放到床上,走出房间关上门。然后他们就睡着了!自己睡的。
有两个小时不用管弟弟们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和萨什卡能吃完午饭,之后我就开始准备晚餐。比如削土豆皮,或者用绞肉机绞肉,或者和面发面,诸如此类的事情。
沃夫卡的吼声。大家都醒了。两张床都散发着特有的气味。该洗漱、换衣服和吃午点了。午点是牛奶拌奶酪和苹果泥(萨什卡也爱吃苹果泥,所以我得准备三人份)。之后他们又在地板上玩耍,而我则擦洗地板并继续准备晚餐。
五点左右爸爸回到家,连衣服都没脱就立刻出门晾衣服。萨什卡会等他回来洗漱更衣。然后道别回自己家。我做完晚餐就去替换在双胞胎围栏旁的父亲。他匆匆吃完晚饭回来,好让我也能吃上饭。
晚饭后我继续尝试教弟弟们用便盆。有时甚至能说服其中一个把尿撒在搪瓷便盆里,而不是像双胞胎习惯的那样尿在裤子上。但有时也会失败。幸好我们的连体衣够多——给他俩买了一大堆,再加上我以前的旧衣服。不过后果就是,我的两个弟弟总得轮流穿着肩带上绣着'娜塔莎'字样的连体衣招摇过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运气就这样。
晚上八点吃晚饭和洗澡。我往木盆里倒满水,抱着其中一个弟弟去洗澡,爸爸则留下来照看另一个。洗完澡后,我把孩子们安顿在扶手椅里,和他们一起翻看某本童书里的图画,而爸爸则踱进厨房,清洗堆积了一整天的高高餐具山。
最后大约晚上九点就该睡觉了。我取下双胞胎的蕾丝软帽——这些帽子是巴芭·丽塔当年为我缝制的——时灵时不灵地「帮弟弟们尿到便盆里」,再把弟弟们(当然是弟弟们,不是便盆)分别放到各自的床上。
在厨房换上睡衣后,我洗完脸跟父亲道晚安。留他在厨房里边喝茶边看报纸,我溜进和弟弟们共用的房间,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凌晨两点,沃夫卡又把我吵醒了。这个捣蛋鬼又尿床了……
第十六章
我的寒假终于结束了,总算能松口气。双胞胎重新去了托儿所,我也回到了学校。老实说,爸爸一周前就提议送孩子们去托儿所。但考虑过后,我否决了这个主意。毕竟男孩们平时和妈妈相处更多。趁着我还有假期,我想让他们习惯和我在一起。
如今我的日常安排变成了这样:托儿所早上八点开门,而爸爸七点就要上班(是哪个白痴想出这种托儿所作息表的?)。所以早晨送双胞胎去托儿所的任务也落到了我头上。这次又是萨什卡救了我。她七点半会来我家。那时男孩们已经被叫醒、洗漱完毕并穿好衣服。我们把他们带下楼,安顿在婴儿车里,摸黑拖着步子往托儿所走。
大约早上八点能抵达目的地。萨什卡帮我带着孩子们上二楼,之后立刻飞奔去学校。而我得留下来——要给小家伙们换衣服,可能还得和保育员们聊几句。
第一节课我通常会迟到十五分钟左右。但塔玛罗奇卡知道我被什么事耽搁了,所以当我轻轻推开门、悄悄溜到自己座位上时,她从不表现出任何不满。
接下来的事情和去年年底时差不多。第五节课刚开始,我去食堂吃了午饭,之后回到教室继续修补图书。塔玛罗奇卡委婉地暗示说,鉴于最近发生的事,或许应该撤掉我图书管理员的职位,甚至免除我所有的社会工作,但我坚决不同意。怎么能这样——说免就免?我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了?哼,休想!这可是我的工作!
顺便说一句,萨什卡也帮我一起修书。假期里我们成了铁哥们,可以说形成了稳定的搭档关系。我甚至说服塔玛罗奇卡把萨什卡调到我同桌,取代博里卡·索科洛夫。不过萨什卡做作业的速度可没我快。午饭后她还要花两小时写练习题和算算术题。之后我会检查她做的答案,如果全对的话,萨什卡就会拿着毛笔和剪刀来帮我干活。
大约四点时,我和萨什卡离开学校。她回自己家,我则去托儿所——父亲四点半左右会到那儿。我和他接上弟弟们,慢悠悠地往家走。路上我常会顺道去食品店买点吃的。
回到家后,我负责做晚饭,双胞胎在围栏里嬉闹,爸爸则在洗衣服。这活儿我成功推给了他。不过熨衣服是我和他轮流干的,隔天一次。毕竟他工作也很累。我们就这样形成了惯例——一个人熨衣服,另一个陪男孩们玩耍。
晚饭后照例是晚间洗澡、读书、上厕所和睡觉。一切如常。我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双胞胎在长大,爸爸晚上对着妈妈照片叹息的次数变少了,而户外空气中已能明显闻到春天的气息……
……图书馆的修复工作我在二月中旬完成了。总共修复了两百多本书。主要是童话故事和关于战争与自然的短篇小说。而我的巅峰之作、图书馆的珍宝是重获新生的《小无知游太阳城》。我花了将近一周时间,用三本破损不堪的书拼凑出了它。这是三部曲中唯一找到的一本,图书馆地下室里再没发现其他关于小无知的书。
之后我又花了一周时间整理卡片目录。由于以前没做过这类工作,开工前我再次拜访了熟悉的区图书馆馆长,请教她如何最好地管理一个小型班级图书馆的书籍登记系统。
同样,卡片目录是萨什卡帮我整理的。当然,我们既没有打印机也没有打字机,所有卡片都得手工填写。幸好这里已经不禁止使用圆珠笔了,我和萨什卡不用再折腾该死的蘸水笔和墨水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写字。
总之我们勉强填好了目录卡,给所有书编了号,并按照卡片上的坐标摆上书架。然后那个重要的日子到来了。3月4日星期一,第三节课前,我向塔玛罗奇卡申请发言,给全班做了简短讲话。大意是说,我们建啊建啊终于建好了。现在我们班有了自己的图书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课后稍作停留,选本书来读读。
当下课铃宣告第四节结束时,我郑重其事地走向书柜,打开柜门,准备迎接年轻读者们的蜂拥而至……
第十七章
他们不来,塔玛拉·费奥多罗夫娜。怎么都不来。
完全没人来吗?
差不多。三天总共就两个读者。其中一个还是萨什卡。
另一个是你?
不是。另一个是莲卡·巴克拉诺娃。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读?
这些书里我感兴趣的,我都已经读完了。
–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 所有人。但孩子们不愿意来。他们不明白阅读这件事多有趣。我真替他们难过。
– 娜塔莎,这事我帮不上忙。图书馆是自愿参与的。
– 您能帮忙的,塔玛拉·费奥多罗夫娜。您能。其实我就是为这事来找您的。
– 是吗?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呢?
– 我们明天第四节课是阅读课,对吧?
– 对。所以呢?
– 我们这样做吧……
…我们班同学好歹都学会了认字。但很多孩子的阅读速度还差得远。有些人——简直像两条腿都瘸了似的。当然,读得最好的是我。好到塔玛拉老师早就不在阅读课上点我名了,也默许我在这些课上写俄语或算术作业。
所以当最后一节课还剩十分钟时,老师突然让我起来朗读,同学们都露出了真实的惊讶。而且她让我读的不是课本,而是班级图书角的书。事实上,这正是我们昨天说好的。
我提前选好了要读的内容。是德拉贡斯基的《偷狗贼》。狡猾之处在于,当下课铃响起时,我正好读到故事的一半。
铃响了。我停下朗读,询问地看向塔玛罗奇卡。她说够了,给个「五分」吧。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可以走了。随后塔玛罗奇卡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同学们也有些犹豫地开始收拾东西。
这时萨什卡插了进来(她也知道我们在演戏)。她声音不大但确保周围人能听见,问我后来怎么样了,小狗恰普卡是怎么跑到街上的。我就对她说,如果想看可以自己读完。但她央求我继续念,说我读得更好,而且她更喜欢听我读而不是自己看。
好吧,我说,坐下吧。等会儿人散了我就给你读完。就在这时,我策划这一切的目的达到了。莲卡·巴克拉诺娃怯生生地问我她能不能也留下来听。她非常喜欢这个故事。
当然,我没指望全班或至少大多数人会留下。事实也是如此。除了萨什卡,只有六个人留下来听完了故事的结局。但终究有人留下了!没有全走光。
于是我把故事给他们念完了。大家一齐嘲笑那个偷狗贼,而萨什卡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又要求我再念些有趣的东西。下一篇就是著名的《这哪儿见过,这哪儿听过?》。
就在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时,列哈·萨莫伊洛夫回到了教室,他把自己的防漏杯忘在桌上了。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能离开。就这样穿着毡靴、敞着大衣和我们待在一起,只是把帽子从头上摘了下来,免得那么热。
我又读了三篇短篇小说,然后宣布我累了。我说,咱们各回各家吧。不过,如果你们愿意,明天放学后可以再留下来,我再读点有趣的东西。就这样,我开始扮演起山鲁佐德的角色……
三周时间里,我们的「读书会」扩大到了二十人。其中我们班的只有十四人。还有六个人来自1「A」班,另外两个女孩来自2「A」班。我没有反对。他们想听就听吧。而且书柜里的书我不仅分发给同班同学,还分发给所有想要的人。我只要求他们小心对待这些书。
其实一开始我只打算搞个小规模的宣传活动。我想,读上一两周,大家喜欢上了,他们自己就会想读。这样,就不用依赖我的意愿了。我只猜对了一半。
确实,许多原本只在课堂上读教科书的人对阅读产生了兴趣。图书馆的书开始被借阅。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小学低年级孩子们的娱乐活动在这里相当匮乏。没有电脑,电视上的儿童节目也不多,而且远非家家都有电视机。可以去看电影,但总不能天天都去吧。剩下的只能在家或户外玩耍——要么玩娃娃,要么玩打仗游戏,视性别而定。冬天还能滑个雪橇。娱乐活动仅此而已。而我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此外,我还在自己身上意外发现了表演天赋。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事实证明,我朗读得特别出色。关键不在于我读得又快又清晰——塔玛罗奇卡也能快速朗读,但就是达不到我的效果。有次我急需外出时她试图替我朗读,等我回来时……简而言之,我不得不把她读过的那部分重新读一遍。这是她主动要求的——她自己也意识到做不到我这样。
当我朗读时,书本便活了过来。广为人知的童话《三只小猪》。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听过。但大家依然听得全神贯注。我让大灰狼说话带着浓重的格鲁吉亚口音,最狡猾的小猪发不出「Р」这个音,而那只用稻草盖房子的小猪则患了感冒,嗓音嘶哑。
但这还不是全部!我的阅读速度比说话快,因此在出声前还能稍加思考。就像把文本输入输出缓冲区,在那里加工处理,再向听众呈现我编辑过的版本。这种文本预处理不仅造就了角色各异的声音。有时我还会插入书中没有的词句或感叹,增添些微不足道却生动的细节。其实前世给小女孩妮诺奇卡念书时我就这么干过,如今不过是把这本事发扬光大罢了。
举个简单例子。家喻户晓的阿廖努什卡姐姐和伊万努什卡弟弟的故事。不是那个山羊崽的版本,而是雅加婆婆偷走弟弟的变体。当我读到雅加婆婆追赶逃跑孩子们的段落时,听众们笑得直哼哼。其实我不过添了些原著没有的小花样。
比方说,伊万努什卡跑着跑着被自己的弹弓绊了一跤,那弹弓是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口袋昨晚就被懒丫头阿廖努什卡缝得歪歪扭扭。小兄弟一个狗啃泥直接栽进积水的山羊蹄印里,差点儿没变成山羊崽子。而当孩子们爬进善良的炉子里躲藏时,阿廖努什卡的脑袋哐当撞上砖块,小裤衩蹭满了炉灰,随后她小声咒骂着坏心眼的雅加婆婆——那会儿老太婆正骑着扫帚绕着炉子转圈呢。
不过,我并非总是改动书籍的原始文本。通常,我的审查对象是民间童话。对于作者原创作品,我仅在其本身就被作者设定为非严肃、幽默性质时,才会加入自己的补充内容。比如诺索夫和德拉贡斯基的短篇故事,我就经常调整。但《军事秘密的童话》我几乎是严格按原文朗读的。只略微修改了涉及普洛希什(在我的演绎中他也发不出"Р"这个音)和资产阶级分子的片段。几乎没有一个孩子之前听过这个童话,不得不说,它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到故事结尾时,许多女孩已经公然啜泣,甚至有些男孩也开始可疑地认真盯着我们教室的天花板看。就连坐在后排的塔玛罗奇卡也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
是的,塔玛罗奇卡现在坐在后排批改作业。我把她从讲台赶走了。毕竟背对着全班朗读让我很不自在。不过经常我会从椅子上站起来站着读,有时甚至边读边在教室里踱步,只要我想这么做……
第18章
斯捷潘·彼得罗维奇,您这是怎么搞的,啊?我洗衣服、熨衣服,您刚出门就摔倒了。哎呀您呀,就不能往水坑旁边摔吗?看看您的裤子现在成什么样了!小背心也是。哎—呀—呀!好了别哭啦,别哭啦,我的小可怜。别哭了。来让我抱抱你,过来吧。好斯焦帕,真乖。咱们把眼泪擦擦。还有鼻涕。好啦,平静下来没?继续走吧,抓住扶手。咱们家沃维克哪儿去了?哎呀!沃夫卡,呸!!别碰它,别碰小狗,它脏!沃夫卡!萨什卡,你瞅什么呢?快把他从狗旁边拽开!斯捷潘,你往哪儿栽呢?站直了!走吧。抓紧点,别摔着!
这是我们出门到院子里散步。我、萨什卡和我的兄弟们。没带婴儿车,步行。双胞胎已经开始尝试走路了。现在还不太稳当,但他们很努力。我能教孩子们走路有个很大的优势——因为我自己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大人要弯腰才能牵住这么小的孩子,而我不需要——弟弟们站起来时,个头已经快到我肩膀了。不过要是需要把他们抱起来,我就得费点劲了。现在他们每个都快有九公斤重,看样子到秋天加起来就会超过我的体重。
孩子们快满一岁了。现在正学走路呢。已经能扶着墙在屋里蹒跚挪步了。还开始学说话。两个人加起来甚至能叫出我的名字。沃夫卡叫我「纳特」,斯捷普卡叫我「阿沙」——就这样各自学会了我名字的一半。
现在是夏天,天气炎热,杨树开花了。我和萨什卡正在放假,整天陪着男孩们玩。对萨什卡来说,我的弟弟们是特别有趣的活玩具。其他像她这么大的女孩都在玩洋娃娃,而她有两个需要照顾的真小孩。萨什卡就像成了我和弟弟们的姐姐。从早到晚都和我们在一起。男孩们也习惯了她的存在。他们叫她「萨萨」。
萨什卡帮了我大忙。没有她的话会困难得多。她几乎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一大早就来,早饭前就到了,经常要等弟弟们上床睡觉后才走,好在她家离得不远。她就住我们这栋楼,隔两个单元。有时候萨什卡甚至不回家过夜,就留在我这儿睡。那时我俩就挤在我的床上睡。毕竟我们还小,睡那儿毫不费力。
萨什卡在我们家待的时间实在太多,她妈妈有天甚至过来,想塞钱给我爸爸,说是补贴她的饭钱。她为自己女儿吃孤儿家的饭感到难为情。爸爸当然没收。首先,萨什卡其实吃不了多少。其次,我们有钱,不至于揭不开锅。不算太多,但吃饭绝对够。爸爸能挣200卢布左右,加上我和弟弟们的抚恤金——我们仨每月能领75卢布。我们甚至还能存下点钱。存折上已经有三千多了。我们在攒钱买车。爸爸排队都排了三年,看样子还得再排这么久。
只有一次萨什卡让我们失望了。就在春假前不久,她早上没来找我。唉,那天我可被弟弟们折腾惨了!他们还不会自己走路,抱着又特别沉。我先抱一个下楼,把他绑在婴儿车里防止摔出来,再飞奔上楼接另一个。接着还得推着婴儿车穿过春天的泥泞和半融化的雪浆去托儿所。那天我到学校时第二节课都上了一半。幸好那天是周五,第二天不用送双胞胎去托儿所。
后来才知道萨什卡生病了。是水痘。我刚听说水痘就立刻明白过来——她整天围着双胞胎转悠。我那两个弟弟简直像专门搞破坏的,春假第一天就病倒了。两个小淘气。整个假期我都在家和萨什卡照顾他们,用绿药水涂抹弟弟们身上各种意想不到的部位。我倒没被传染水痘——两岁时就得过了……
…我在学校的首项社会工作——创建班级图书馆——在我看来完成得相当成功。到学年结束时,图书馆登记在册的书籍总数已突破六百本。塔玛罗契卡甚至帮我从校长那里又要来了一个书柜,因为原先那个已经塞不下所有书了。好在大部分书都被借出去了。到夏天前,我图书馆的读者数量已直逼百人。
图书馆如此受欢迎,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我的公开朗读活动。只是现在我把听众分成了两批。每周一和三的第四节课后,我给一、二年级学生朗读;每周二和四则要在第五节课后,才给三、四年级学生读些更有深度的书。比如给他们读过《小无知游太阳城》,还用自己话复述过《小无知游月球》。不过后者原著我暂时还没弄到。
顺便说,当我给「高年级组」朗读时,十来个最执着的「低年级组」「小粉丝」也会加入我们。他们不惜等上整整一节课就为听故事。有几次校长也来听朗读,默默坐在后排课桌旁听着。其他老师有空时也常会溜达进来。
塔玛洛奇卡非常满意。这也难怪,她因出色的工作而获得了奖金。我们班上只有三个人(包括我在内)没有在图书馆注册。就这样,我让所有人都迷上了阅读。毕竟我知道哪些书读起来有趣,哪些最好别碰。而且总能针对具体的人给出建议,帮他们挑选。我们1班B组掀起这股"读书热"的必然结果,就是超过一半同学在阅读课的年终评分中拿到了"五分"。到学年结束时,我们班阅读课的三分生只剩两个。塔玛洛奇卡因此事受到表彰获得奖金。而我则被授予荣誉证书——作为全优生。
暑假来临后,我的图书馆并没有关闭。只是现在每周仅开放三天——周二、周四和周六。每逢周二和周四早晨,我会抽半小时跑去给想换书的人办理借阅,这时萨什卡和她的兄弟们就在校门外等我。至于周六,我就把兄弟们交给父亲照看,自己则去学校待半天,直到午饭前。每逢周六我都会进行朗读会。
塔玛罗奇卡正在休假,作为特例,校长特别批准我可以自行去教师办公室拿我们班的钥匙。唯一的条件是——阅读活动结束后要打扫教室。不过这一点倒没有任何困难。所有来观看我这个免费剧场演出的人都是完全自愿的,这又不是上课。所以打扫卫生也完全不成问题。自愿擦教室地板的人总是有的。
我还注意到,尽管是假期,我的听众数量并没有明显减少。虽然现在我每周只朗读一天,但按理说人应该更少才对——很多人夏天都离开莫斯科了。然而当我朗读时,教室里不仅座无虚席,甚至不得不三个人挤一张课桌,否则根本坐不下。真不知道新学期开始后该怎么办。这么多人能往哪儿塞啊?..
第十九章
我,娜塔莉娅·玛尔采娃,在加入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命名的全苏少先队组织之际,面对同志们庄严承诺:热爱祖国。遵照伟大列宁的遗训,按照共产党的教导生活、学习和斗争。永远遵守苏联少先队的章程。
今天是1968年11月6日,星期三。我即将加入少先队。就在庆祝十月革命周年的全校少先队集会上。不得不说,这情况非同寻常。一个二年级学生,还不到八岁——就要成为少先队员了。
这是我们学校少先队大队辅导员柳多奇卡的主意。她来听过几次我的朗诵,便萌生了赶紧把我拉进少先队的念头。说什么这么优秀的人才居然还没入队可不行。于是她就在区团委打通关节,获准破格接收这位才华横溢又责任心强的二年级女生入队。
不过说实话,她可没那么容易拿到许可。专门派了三人委员会来考察我。委员会,嘿嘿!三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们跑来听例行朗诵会,就坐在礼堂里听着。
我没说错——是在礼堂。新学期伊始,我就去找校长软磨硬泡,争取到在学校礼堂举办朗诵会的权利——只要那里没有其他活动空着就行。教室里实在太挤了,现在每张课桌都要坐三个人,可还是不够坐。
整个夏天,由于读者们无偿捐赠个人藏书,我的图书馆规模又扩大了,到九月时已接近千册藏书,足足装满了三个书柜。就文艺类书籍的种类而言,我的藏书远超学校图书馆。不过我的书只适合低年级学生阅读。
而九月份学校里又来了新生!顺便说一句,有些新生年纪比我还大。起初他们当然需要适应环境。但刚到十月初,就有个戴滑稽圆眼镜的红发一年级生怯生生地探头进来问能不能也听故事。我记得当时正在读关于青春苹果的童话。因为教室里挤了足足四十多人,为保持通风,我们开着门窗朗读。这位新读者正是被我的读书声吸引过来的。
话说回区委派来的考察组。他们听了我朗读。似乎挺满意。我特意为他们读了《军事秘密的童话》。装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先进分子——几乎就是个少先队员。读完还带他们参观了我的图书馆:三个书柜、一盒索引卡和借阅登记簿。而且有足足三分之一的书是我亲手从报废废品中修复的。少先队辅导员柳朵奇卡还搬来了我们班的记分册——展示同学们的阅读课成绩。那时已经没有三分了,连最后两个榆木疙瘩都被我拽了上来。现在我们班只剩一个人没在图书馆注册——就是我自个儿。
总之考察组一致认为,我完成的这份社会工作简直好得没话说。再加上门门五分、品行端正,还附带个无产阶级孤儿的身份——父亲是党员车工,带着一对由我照顾的未成年双胞胎弟弟。简直就是活样板,立马能上宣传画那种。于是柳朵奇卡获得了区委特批,破格接收我加入少先队。
于是我穿着雪白的礼服围裙,头上扎着讨厌的白色蝴蝶结,站在少先队队旗旁。柳多奇卡在不太熟练的鼓点声中亲手为我系上红领巾,又往我围裙上别好徽章。就这样,又一个人生阶段完成了——现在我是一名少先队员了。尼诺奇卡,我什么都没忘。我都记得,也绝不会重蹈覆辙。我越来越近了!..
哎哟!!萨什卡,好疼啊!不能轻点吗?
对不起。头发勾住了。我系得太紧了。
该死的!我恨死蝴蝶结了。它们老是碍事。
但很漂亮啊。喏,已经解开一个了。转过来,现在摘第二个。
呜!疼。萨莎,你小心点嘛。
马上好。你自己来系呀。你头发太短了,不好弄。
我自己不会嘛。
想学吗?我教你。
不想。我才不要戴什么蝴蝶结。这辈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真可惜。其实很适合你。娜塔什,要不给你留条辫子吧?像我这样的。会特别好看。
得了吧,谢谢。没辫子我也能凑合过。大清早还要编辫子——我可没这闲工夫。难道我没事干吗?
随你便,我就是提个建议。好了,解开了。拿好你的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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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萨什卡,你知道沃夫卡昨晚干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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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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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上厕所。自己醒的!凌晨两点左右醒了就喊:「娜塔,娜塔!」你知道他那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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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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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怎么了,沃夫?」他回答:「要尿尿。」想象一下,自己醒了说要上厕所!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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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沃夫卡真棒。得送他点什么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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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这么想。好了,穿好衣服没?回家吧。顺路去趟食品店,我得买点东西。明天要烤馅饼,毕竟过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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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馅的?草莓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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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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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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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所以才烤的。你知道我不太爱吃馅饼。爸爸也是,他无所谓口味。但男孩子不能吃太多。所以你得帮忙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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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在行。有汽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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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吃坏肚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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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行吗?我喜欢配汽水吃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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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自己从食品店拎回来。我可拿不动。能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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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用问。当然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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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小馋猫。杵在门口干嘛,进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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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外面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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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淋化了不成?我的小糖人儿…
第20章
我又一次在全苏联出了名。再次登上报纸,而且又是《真理报》。不过这次不是普通版,而是少先队专刊。但这次他们没再一笔带过,整篇文章都在写我。还印在了头版。准确说,文章从头版开始,在第二版继续。头版还刊登了我系着红领巾的灿烂笑脸照片。记得《少先队报》的摄影师为了拍这张照片折腾了我半小时。他给我拍了十来张不同角度的帅照。拍完照还有采访。一个刨根问底的大婶用两小时盘问我怎么活成这样的。
从那个大婶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明白了,原来区委会来看我的三个姑娘里,有个人的追求者在《少先队报》工作。这人在吸烟室还是食堂闲聊时提到了我,说有个七岁入队的奇女子。后来消息传到主编耳朵里。主编立刻从追求者那儿套出详情,通过他在区委会的女伴联系到我。这篇报道就这么诞生了。
说实话,这篇文章写得不太真实。不过我对记者们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要我说,这就是他们的职业习惯。为了凑字数能编出三车谎话,读者得自己从一堆谎言里找出真相的蛛丝马迹。你们说说:干嘛非要编造说我很想养狗但爸爸不同意?她压根就没问过我养狗的事!全是她自己瞎编的。而且我根本不想养狗,光是几个弟弟就够我受的了。再养条狗不是自找麻烦吗?她凭什么断定如果我想要狗爸爸会不同意?他肯定会同意的。多半会说:"买可以,但喂食遛狗都得你自己来"。我太了解他了,事情绝对会这样发展。
不管怎么说,关于我的报道还是登报了。少先队辅导员柳多奇卡看到报纸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猜她靠着这篇报道能在共青团系统里捞到些好处。在柳多奇卡提议下,学校墙报也刊登了我的事迹,还剪贴了报纸上的照片和部分文章内容。
学校走廊里的高年级学生开始认出我并和我打招呼。低年级的学生们早因我的朗读课而认识我。不过,即便没有那篇文章,我在人群中也显得与众不同。毕竟,我可是苏联现存最年轻的少先队员……
但在学校的少先队大队里,关于如何安置我却出现了难题。关键在于少先队大队按惯例被划分为若干小队。一个小队对应一个班级。少先队员从小队调至另一小队的情况极为罕见,除非该队员转班。但我并不打算换班。当然,过个一年半载,我的班级自然也会有少先队小队。可眼下不是还没有嘛!单独为我一人新建个小队似乎不妥。或许可以暂时将我编入其他班级的小队,比如4"A"班。只是这样也不太方便。结果既没新建小队,也没把我编入现有小队。于是我成了少先队大队委员会的准成员。
由于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处境,我获得了正式列席少先队委员会会议的权利。柳多奇卡确实没料到我会行使这项权利。我在会上无事可做。但当我某天突然闯进例行会议时,她承认我有权在场。毕竟柳多奇卡自己曾开玩笑说过,既然我不属于任何小队,那我几乎就算是少先队委员会的成员了。确实,如果不加入任何小队,我还能怎么参与少先队活动呢?从哪儿接收领导指示呢?只能直接来自少先队委员会,别无他法。
其实我闯进委员会会议纯粹是出于好奇。我很想知道少先队委员会在会议上都干些什么。上辈子我从未参加过这类会议。
结果发现他们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八个人围坐在长桌旁,听着柳多奇卡在主席位上讲话。偶尔有人举手。被传唤来的少先队员加尔金走了进来——他在课间发疯,不小心用拖把打碎了地理教研室的玻璃。大伙儿对加尔金训诫了一番。这小子保证不再犯,就被放走了。
但接下来的问题引起了我的兴趣。柳多奇卡说,莫斯科市少先队组织委员会在共青团莫斯科市委的支持下,宣布在全市所有少先队大队中开展废纸回收竞赛。每个大队的少先队员收集废纸,然后比较收集的数量。我们大队也要参加。委员会需要选出这次活动的负责人,还要决定是否在全校各中队之间开展竞赛。
我看委员会不知怎么都蔫了。我猜,没人愿意当废纸回收的负责人。这事太没意思了。但现在他们中必须有人来当这个负责人。
这时我从角落(我谦逊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没让我上桌)嘟囔了一句。我说负责人必须是大队委员会的成员吗?柳多奇卡回答说不用,任何有威望的少先队员都行。她还揶揄道:「马尔采娃,你不想当这个负责人吗?」桌边的孩子们都看着我笑。他们觉得好笑。嘿,我还真想当!我说,就指定我吧。
当然,大家都笑了。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逞能。可我就是坚持己见。我说自己不是开玩笑的,真想试试看。于是他们就把我……任命了。显然没人相信我能胜任。柳多奇卡明显想让我出丑,好认清自己的位置。而委员会的其他人只是不愿揽这差事。谁都怕抽签抽到自己头上。眼下可好——冒出个愣头青志愿者,年轻犯傻不懂深浅。最终少先队委员会全票通过了我的提名……
第21章
废纸从哪儿来?可以收集家里多余的纸片。但又能攒出多少呢?我和爸爸订了《真理报》《少先队真理报》和《劳动报》。即便如此,家里的多余报纸也不多。它们总被消耗在各种地方——不是堵窗户,就是垫垃圾桶底,或者裹锅子。总之我们家没有富余的纸张储备。倒是有几本旧的《青年技术》杂志,但这些我可舍不得交出去。它们对我有用。而且我确信,大多数现代家庭的老旧纸张情况也差不多。说不定更糟呢,我们好歹还订三份报纸,有些人家连一份都没有。
让同学们挨家挨户去搜罗废纸?能讨到多少呢?还得考虑到我们学校可不是区里独一份。这废纸回收竞赛可是全市性的。免不了要和其他学校竞争,那些学校肯定也会跑去各家各户讨纸的。
那怎么办?明摆着——又得去找我那位图书馆女管理员熟人帮忙。现在十二月初,上次清理报废书籍都过去半年多了,地下室里这会儿应该已经堆起相当可观的库存了。
我取消了今天的阅读任务,拖着步子去了图书馆。和女管理员愉快地聊了会儿。她请我喝了甜茶,我则炫耀了自己的红领巾,给她讲人生中第一个少先队任务。不过管理员早知道红领巾的事。图书馆也订了《少先队真理报》,毕竟是儿童图书馆嘛!报上关于我的那篇文章她也读过。
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没错,地下室里确实有注销的书籍。为了帮助我,馆长决定紧急再注销一批破旧图书。但这还不是全部!原来她和其他图书馆的几位馆长交情不错。他们定期一起参加某些会议。我认识的这位馆长当着我的面直接打电话,请求帮助国家最年轻的少先队员获取注销书籍。更何况图书馆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费心雇搬运工或叫车运走这些破旧书籍。少先队员们会自己来图书馆取走一切。免费。只需告诉他们哪些可以拿走,哪些还不行。
事不宜迟,当天我就拜访了达成协议的三家图书馆。认识了那里的负责人,并大致评估了工作范围。尤其让我高兴的是最后一家图书馆。不久前他们楼上住户的热水管爆裂,图书馆部分被淹。相当多的书籍损毁,还有几十册年度合订报纸报废。有东西可运了!
就这样,简单又优雅。再也不用去别人家串门了。现在只剩下把我的战利品运走。一个人完成这事想都别想。看来得让其他少先队员来当苦力了。少先队委员会选我当队长可不是白当的?明天就开始……
……嗯哼。咱们的纪律可真够呛。最不顶用的要数七年级学生。两个班来参加废纸回收的才来了二十二人,也就是说名单上大约40%的人到场。而且这二十二个人里十八个是丫头片子。其他人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表现最好的是四年级学生。他们不仅几乎全员到齐,干活时也不像七年级生那样总发疯似的胡闹,或者变着法儿捉弄我。
四天时间里,我带领的少先队员们清空了八座图书馆。第一天最为艰难。过程是这样的:大课间时我和柳朵奇卡闯进教师办公室,她替我向老师们打了招呼。第五节课我走访了四年级和七年级班级,宣讲关于收集废纸的活动——作为未来的共产主义建设者,所有少先队员都理应积极参与。由于占用了上课时间且在老师监督下进行,学生们听得还算认真。我安排四年级明天14点在校门口集合,七年级则15点原地集合。要求所有人带雪橇、绳子和工作服。次日为防万一,我又抽空去各班提醒今天要收废纸。
正如我所说,四年级几乎全员到齐,足有五十多人。集合后排成松散纵队就出发了。路人们用惊异的目光目送我们这支队伍。能不惊讶吗!五十多个孩子拖着雪橇浩浩荡荡前进,领队的却是个头最小的丫头片子,而且还是唯一没带雪橇的人。
我把孩子们带到图书馆,让他们在街上等着,自己则去找管理员。她给我们打开了存放报废书籍的地下室,并留下来照看孩子们,指点哪些书可以拿走。而我返回学校,七年级的学生应该已经在那里集合了。
接下来一切重演。我召集了孩子们并带他们去图书馆。不过不是之前带走四年级生的那个,而是另一个。而且孩子少了一半,几乎全是女生。好吧,既然她们班上的男生这么懒,那就只能让女生们多担待了。嗯,我想明天她们就会把对男生的看法统统告诉他们。
当七年级的女生们忙着捆扎旧书报往外搬时,我回到了四年级那群孩子那儿。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我,等待期间正打雪仗玩,用绑着书堆的雪橇当掩体。
啪!!好疼!被雪球砸中眼睛,我痛得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捏这个雪球的男孩显然在手里搓了很久。感觉那雪球硬得像石头,我眼泪都疼出来了。
伙伴们围住我,扶我站起来,安慰我,帮我擤鼻涕甚至道了歉。他们迅速卸下一辆雪橇上的所有货物分装到其他雪橇上,然后像运送伤员似的用雪橇把我拉到了学校。我们将战利品堆放在学校体育馆里——由于天气适宜,那里的课程暂时停课了。体育课上学生们都在滑雪……
……呼,总算到家啦!爸爸好。男孩们怎么样,都还好吧?萨什卡,你干嘛这样盯着看?镜子?没,我还没照过呢。让我瞧瞧……天!!好大个乌眼青!真够狠的。不,我没打架。这是意外。就这么回事!雪球嗖地砸中我眼睛,就这样!
爸,萨什卡,我累坏了。七年级那帮孩子我甚至跑了两次,一次运不完所有东西,他们人太少了。今天没法做饭了。你们自己煮点面条行吗?冰箱里应该还剩些肉饼,我昨天做了十个。自己煎着吃吧。给男孩们做荞麦粥加牛奶。我要冲个澡睡觉,实在太累了。帮我煎两个肉饼留在锅里,明早上学前我吃掉。不,真撑不住了。我要倒了。必须躺下。明天还得把这些事重来一遍,不过要带五年级和六年级的。睡觉!..
第22章
有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小伙子来给我们少先队颁发莫斯科市团委的荣誉证书。他只自称是市团委成员,没说叫什么名字。市少先队委员会还派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跟他一起来。那姑娘压根没自我介绍,一直沉默不语。
为了颁发证书,学校取消了六年级的课(如果有的话),把全队集合到了三楼。柳多奇卡乐得合不拢嘴。我们收集了近十二吨废纸,全市第一。这还没算书籍封皮的重量呢。我们当初连封皮一起把书搬来,结果发现交废纸前得把封皮撕掉。后来又在体育馆撕了两天封皮。我还从废纸堆里顺了五十来本书充实自己的藏书。折腾完这些后,我们还剩近十二吨纸。
为了运走这些战利品,两辆吉尔卡车各跑了两趟。装卸工作主要由两个七年级的男生负责,都是些壮实的愣头青。不是我说的,是七年级女生这么骂他们。女生们特别生气,因为男生第一天就撂挑子,害她们自己搬重物,还搬了两次。我们一趟没能运完全部废纸。
无论如何,我们赢了,而且优势巨大。获得第二名的学校收集了约七吨半,尽管他们学校比我们大,少先队人数几乎是我们两倍。记得柳多奇卡在体育馆看到这么多书时,高兴得歇斯底里发作。她一个劲儿要亲我,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
总之,少先队从共青团市委获得了荣誉奖状,而柳多奇卡亲自给我颁发了校少先队的奖状,表彰我成功领导了这次行动。在颁发奖状的仪式上——或者说「分大象」仪式——还来了位《少先队真理报》的女记者,我之前就认识她。派她来大概是因为她不久前刚来我们学校写过关于我的报道。显然,像给莫斯科第一名学校颁奖这样的大事,少先队组织的官方刊物不可能不关注。
仪式结束后,《少先队报》那女的就缠着我和柳多奇卡追问我们是怎么收集到这么多书的。当然主要是缠着我。她只问了柳多奇卡为什么这个任务会交给我。不知道她这次会在文章里编什么瞎话?说不定会写我背着严厉的父亲在楼道里偷偷喂流浪猫崽?..
…在收集废纸的漫长过程中,我结识了许多四到七年级的学生。没什么,都是些不错的孩子。那个用雪球砸青我眼眶的斯米尔诺夫,第二天甚至主动来道歉。还带了块巧克力。当然得谢谢他。
是这样的。孩子们都不错,但明显不太爱读书。当我问「你现在在读什么书?」时,大多数受访者要么答不上来,要么就说出他们目前在文学课上正在学的书目。这可不行。低年级的小家伙们已经被我培养出读书兴趣了,那何不试着对高年级也如法炮制呢?此外,我还有个有趣的想法,但在付诸实践前需要先验证些事情。
我带着这个主意去找柳多奇卡。我说,不如让我给他们朗读些课本之外的趣味读物。这里关键不仅是读什么,还包括怎么读。柳多奇卡思忖再三后提议,可以把这事办成学校文艺汇演。这样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把活动写进工作报告——原来我们学校文艺活动贫乏,而报告里偏偏设有这个统计栏目。于是我们俩就一起去找校长了。
尼古拉·库兹米奇原则上没有反对,只问我想读什么书。这个我当然已经决定了。叶尔肖夫的《小驼马》。篇幅适中,既不太长也不太短,内容有趣且易读。总之,占用礼堂三个晚上的批准和许可都拿到了。
接着按照柳多奇卡的指示,少先队编委会画了张类似海报的东西,挂在一楼大厅里。值此新年将至之际,将举行学校业余文艺表演。诚邀所有感兴趣的人(可带父母)参加艺术朗诵晚会。朗诵者:N·马尔采娃。共三场,12月27、28、29日,17点开始。
该说什么呢,我原本期待更多。27号周五来了约五十个孩子和半打大人。但这有什么好沮丧的?书本身很不错,我自己读着也觉得有趣。于是我欢快地在舞台上边走边念。咆哮吐沫扮演沙皇,醉醺醺地结巴着演伊万的兄弟们,阴险地嘶嘶作声演寝宫侍卫。总之玩得尽兴。很快我就彻底忘了观众,纯粹为自己而朗读。直到第一部分结束才停下。
嗯……在鼓掌。难道是喜欢我的表演?以前可没人给我鼓掌。我跟大家解释说今天就到这里,想听后续的可以明天再来。
结果他们真的来了。而且来听第二部分的人比第一部分多了将近两倍,还有很多成年人。大概因为那天是周六,很多人休息?..
……12月30日星期一,我垂头丧气地从学校回来。虽然书包里装着全优的成绩单,但这丝毫没能让我开心起来。我记得整整一年前的同一天,当我同样带着全优成绩单回家时发生的倒霉事。
我用钥匙打开门,和萨什卡一起挤进公寓。听见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在里面忙活。这又是什么情况?这时父亲从厨房出来(怎么没去上班?),右手背在身后,神秘地笑着说:
姑娘们好!我今天提前回来了,单位放我早走。等会儿再去托儿所接男孩们。
爸爸好。
您好。
娜塔什卡,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惊喜?
对。礼物。既是新年礼物也是生日礼物。
爸,礼物不能提前送。得明天。
我知道。但这个礼物等不到明天。
你勾起我好奇心了。到底是什么呀?
娜塔莎,你其实可以早点问我。你怎么就认为我不会同意呢?既然你这么想,我不反对。但有一个条件。
此时我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
爸爸。什么礼物?什么条件?
礼物就是这个!」爸爸像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兔子般,突然向前伸出右手。不出所料,他掌心里正趴着一团还没睁眼的毛球,正怯生生地蹬着小爪子。这是小不点的梦想,也是卡尔森嫉妒的对象。太棒了。我收到了一只狗。
那条件呢?」我闷闷不乐地问。
条件很简单,娜塔莎。喂食和遛狗都由你负责。我可没时间管这些。
嗯。早该料到。现在只能指望这狗别长得太大。咱们公寓可小着呢。
爸爸,告诉我这是什么品种?
特别好的品种。我同事送的,他家狗最近下崽了。本来要卖钱的,但听说你想要就免费送了。他也读过《少先队报》上你那篇报道。
那到底是什么?比熊犬?腊肠犬?
不,不是比熊也不是腊肠。
那是什么?
德国牧羊犬!
糟了…
第23章
小猪是只活泼顽皮的小狗。特别喜欢和我还有萨什卡玩捉人游戏,能一连几小时追着丢出去的棍子或球跑。不知为什么它还喜欢猫。奇怪吧?不,它喜欢的不是吃猫,而是和它们玩。更准确地说——是舔它们。每当小猪把猫逼到某个角落,就会立刻开始舔猫的后背,虽然可怜的猫们对此极其反感,总是一有机会就逃之夭夭。
小猪的眼睛是在1月1日早晨睁开的。算是新年礼物吧。我早上起床把它从铺着破布的纸箱里抱出来——它夜里就睡在那儿——带到厨房喂食。我坐在矮凳上打着哈欠,把双胞胎用过的旧奶嘴塞进小狗嘴里。突然发现它睁眼了。正盯着我看呢。所以穿着睡袍、手拿奶瓶的我,成了小猪生命中看到的第一个人。
我的弟弟们可喜欢这个新活玩具了。当小猪学会稳稳走路后,每天都会和双胞胎在地板上玩好几个钟头。萨什卡也常加入他们,四个小家伙就开始闹腾。我在厨房做午饭或晚饭时,房间里总传来尖叫嬉笑声,夹杂着小狗笨拙的汪汪叫。
一月底,全国因一起针对我国宇航员的未遂刺杀案而骚动不安。在商店排队时,我不止一次听到大人们窃窃私语,说实际上枪口对准的并非宇航员,而是……那位大人物。嘘——千万别说出去!而我只是默默微笑。是的,我记得那一刻。确切地说,并非如此。我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直到报纸刊登才想起来。没错。我只是忘了枪手的姓氏。好像是伊沃尔金,又像是伊诺奇金。不对,伊诺奇金是电影里的角色。总之是个以「И」开头的姓氏。我记得他真正的目标确实是勃列日涅夫。但当时要么是没打中,要么是勃列日涅夫根本不在车里。总之,我并不担心伊里奇的安危。上次失手了——这次照样会失手。迄今为止,我对历史的干预微乎其微。
学校的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依然管理着自己的图书馆,并大声朗读书籍。童话和短篇故事通常在我们教室里给低年级同学读,而更严肃的作品则改在礼堂进行。欧·亨利的《红酋长的赎金》大受欢迎,应听众要求,我在两周内重读了四遍。当我(通过熟识的图书馆管理员)弄到《三人同舟,狗不计》这本书并开始在舞台上朗读时……被爆发的狂笑声吸引,校长探头望向礼堂,看到了这般景象:我手捧书本、神情严肃地站在舞台边缘,而面前的观众席却笑得东倒西歪。有人滑坐在地,有人弯腰捧腹,还有人把脸埋进邻座肩膀。那些笑到没力气的仍在呻吟咯咯作响,几乎所有人眼里都噙着泪水。总之,大家乐坏了。
辅导员柳多奇卡心满意足地在报告上打勾。现在我们学校有了文艺社团。而自三月起,经柳多奇卡推荐,我开始在区少年宫登台演出。每周四,我都会去那里进行朗诵表演。
起初听众寥寥无几。来的主要是我校认识我的同学。但随着关于我的传闻扩散,听众数量逐渐增加,到夏初时礼堂已能坐满大半。我朗诵过普希金和叶尔绍夫、马克·吐温与杰克·伦敦、诺索夫和德拉贡斯基、盖达尔与阿格尼娅·巴尔托的作品。确实读了不少。听众以初中生为主,但也有高中生,偶尔还有成年人。
晚上在家我写着书。确切说不是写,是偷。我凭记忆窃取了菲拉托夫那篇关于神射手费多特的童话。据我回忆,这篇童话应创作于八十年代中期,而眼下才1969年。没关系,菲拉托夫才华横溢,会写出其他童话的。更何况我对八十年代前期怀有宏伟计划。若我能取得成功,届时历史现实将与我前世记忆中的情形大相径庭。在这新现实中,菲拉托夫能否再创杰作尚未可知。因此不妨认为,我这不是偷书,而是拯救伟大手稿免遭湮灭……
……关于射手费多特的菲拉托夫童话,我在五月中旬完成了。上辈子我把它重读了不下几十遍,大半内容都能背下来。实在记不清原文的地方,我就自己编。在我看来,已经相当接近作者原版了。
当然,贸然登台朗诵一个全新文本是不可想象的。顺便说下,我在少年宫的每次演出都会报备。那里有位共青团区委的大婶,开讲前我总要向她报备当天要朗诵的内容。否则天晓得——万一我突然发疯,在台上痛斥索尔仁尼琴的胡言乱语呢。
于是我把新鲜出炉的盗版童话手稿带给这位大婶。她读罢笑了,问这故事哪来的。我说是自己编的,现在想读给群众听。为保险起见,我们又去找了少年宫主任过目。他读完也没发现反苏内容,只是要求删掉黑人裸体的桥段——毕竟听众多半是未成年人,这种场面不合适。
为庆祝又一个学年结束,少年宫计划在五月底至六月初举办一系列儿童才艺表演。我也被顺便纳入了这个系列。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童话时,我的表现丝毫不比合唱团或民间舞蹈组的演出逊色。
我的表演被安排在6月1日晚上。少年宫的画家绘制了海报,我和萨什卡在家用硬纸板做了几个大号圆环,上面分别写着「沙皇」「费多特」「保姆」「将军」等字样。演出时我准备根据需要把这些圆环套在头上,好让观众清楚此刻是哪个角色在说话。
令人惊讶的是观众席几乎坐满了。其中成年观众不少于三分之一。我注意到观众席相邻座位上坐着塔玛罗奇卡和柳多奇卡,隔一排就是我们学校的校长。我的同班同学几乎全员到场。萨什卡自然也在场。总之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但也有许多完全陌生的新面孔。这么多成年人到场,大概因为今天是周日。而且画家画的海报也确实相当精美。
关于我的表演本身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穿着校服正装、系着红领巾在舞台上走动,不断更换头顶标注角色名的发箍,几乎不用看稿子就能背诵童话故事。录音时就把内容全背下来了。我完全没感到观众带来的恐惧。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能拿我怎样?我可不是八岁小丫头——虽然外表看起来确实像。况且这远非我第一次登台,此前我已有过不下十次公开朗诵经验。
朗诵时我以为新童话似乎挺受欢迎。观众听得专注,几乎笑个不停。结果我错了。不是挺受欢迎——是令人疯狂。当朗读结束后人们起立鼓掌时,我立刻明白了这点。不过在这里这是常规操作,随便翻翻苏共代表大会录像就知道。起立鼓掌在当下历史时期极为普遍。不过平心而论,通常没人会为八岁小女孩起立鼓掌——即便在这种场合。
还有人给我送花。两束。几个小男孩送的。其中一个我有点印象,是我们学校6年级A班的。另一个完全不认识,虽然脸有点熟。好像之前也来听过我朗诵。难道说——我已经有粉丝了?
这天最有趣的事发生在我表演之后。萨莎在更衣室帮我收拾东西时,突然响起敲门声,少年宫主任走了进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个中年男人。我第一次见他。不,等等,现在想起来,我表演时他就在观众席。坐在第二排,偶尔在本子上记些什么。总之,这位陌生男子打了招呼,微笑着说道:
娜塔莎,我想给你个意外提议。
该不会是求婚吧?」我回道。
什么?哦不不!我已经结婚了。娜塔莎,你想拍电影吗?..
第24章
其实我前世看过这部电影不止一次。虽然不太喜欢,但也不能说它差。我觉得是部相当不错的电影,叫《黄色行李箱的冒险》。只是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爱哭鬼女孩的角色落到了我头上。
一听说要拍什么电影,我立刻就答应了。这位大叔来得正是时候。虽然上大银幕不在我的计划内,但完全符合规划。正好我接下来有几年空档期,可以用来拍电影。
最棘手的是安顿那对双胞胎。爸爸要上班,夏天也没计划休假。又是萨什卡救了我(没她我可怎么办?)。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彻底搬来我们家,试图替代我的位置。萨什卡以前就常在我这儿过夜,几乎成了妹妹。照顾男孩们她很在行,况且他们现在也没那么难带了——都快一岁半了。至少孩子们已经学会自己说要上厕所了。只是斯焦帕夜里不会自己醒,照样尿裤子。
电影大部分场景本该在塔林拍摄(我一直没搞明白为什么选那里而不是莫斯科)。总之,在我第一次读完《费多特童话》两周后,我和其他演员及摄制组乘火车前往苏维埃爱沙尼亚的首都。和我同包厢的还有安德留沙·格罗莫夫,他在片中饰演懦夫角色。另外还有两个稍大点的男孩,他们在电影里演小混混。
没事,都是些好小伙。每到停靠站他们就跑去小卖部给我买冰淇淋。而我则给他们读自己写的童话。顺便说,大人们也挺喜欢这个故事的。读故事时我们包厢里能挤进六七个人,走廊上还站着差不多同样多的人。我们的导演伊利亚·阿布拉莫维奇·弗雷兹向我讨要了手稿,读完后便热血沸腾地想根据菲拉托夫的童话拍部电影。他还说这作品一定要出版成书。他有门路,如果我不反对,他可以帮忙促成。
对我来说,电影拍摄大多在上午进行。而且有我参与的戏份也不多,所以并不算太累。我们都住在同一家旅馆。具体来说,我和摄影助理娜佳姑娘合住一间双人房。
我隔天就给爸爸和萨什卡写信,告诉他们我在这儿的情况。他们也给我回信。确切说是萨什卡写的信,只是她偶尔会在信里夹带些爸爸的话。对了,萨什卡在学校也替我代班。我的图书馆假期照常开放,只是朗读会完全停了。准确说不是停了,而是转移到了塔林。我早已习惯大声朗读,在这里也保持着这个习惯。
晚上我常在我们旅馆的休息区看书。每层楼都有个小围栏区,里面摆着几张皮沙发和盆栽榕树。我和娜佳住在二楼,我就在那个围栏区看书。导演弗雷兹有几次溜达过来听我朗读,预言我必成大器,说我是天生的演员。我没和他争辩。或许他是对的。只不过我压根没打算当演员。眼下我还有时间。但对人生,我另有规划……
娜塔莎,我们在这儿!
萨沙!!你好呀!爸爸好!哎呀,小猪别闹。你长这么大个儿了!轻点!哎哟!别舔我啦!!呸,满脸都是你的口水。裙子呢?你干嘛用爪子踩我?看我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它只是太高兴了。娜塔莎你走后,它头两天都不肯吃东西,我们好不容易才哄它吃。它还把你的拖鞋叼到自己垫子上,整天把鼻子埋拖鞋里睡觉。
它没把拖鞋咬烂吧?
没咬烂,就是往里头流了好多口水。
是吗?那谢谢你啦,小猪。
别骂它。它太想你了。
– 我也很想你。那,走吧?
– 走吧。把你的小箱子给我,我来拿。
– 唉!小箱子。别提了。我现在做梦都会梦见箱子。
– 为什么?
– 还不是因为那部电影。讲箱子的。
– 啊,明白了。你怎么样,还会继续拍戏吗?
– 三天后还有下一场拍摄。不过已经剩得不多了。马戏团、公交车和机场。其他的都拍完了。九月份前我应该能脱身。
– 喜欢拍戏吗?
– 不算特别喜欢。刚开始觉得有趣,后来就不太行了。就是份普通工作。不比别的强。只需要表现得自然点,就这样。
– 懂了。姑娘们,要不我们打车回家吧?!
– 出租车能让带狗吗?
– 呃…不知道。试试看…
第25章
新学年开始时,柳多奇卡把我选进了学校少先队委员会。其实我之前也算挂名成员,但没有表决权。现在成了和其他人平起平坐的正式成员。我们委员会有个女生春天入了共青团,委员会就空出个位置。而我所在的3年级А班除了我,依然一个少先队员都没有。
在学校少先队委员会的又一次会议上,柳多奇卡给我布置了一项措辞相当模糊的任务:「促进学校学业成绩的持续提高」。我这么理解,她只是不知道该让我做什么,于是就给了这么个完全可以不完成的任务。反正大家都在各尽所能地提高成绩。就算我再在旁边「促进」一下,也不会更糟。当然,也不会更好就是了。
确实,还能怎么提高成绩呢?我怀疑,或许在课堂上用枝条抽打最懒惰的学生能稍微改善情况。但这不是我们的方法,我的这个提议肯定通不过。那还能做什么呢?各种学业竞赛和奖励优秀学生流动小红旗的活动本来就在定期举行。成绩图表也画好挂起来了。还能想出什么新花样?
我想了一天,又想了第二天,到第三天终于想出来了!游戏!比赛!孩子们可是爱玩的!放学后踢足球能玩到天黑,虽然获胜者没有任何物质奖励。只有战胜对手的精神满足感。那怎么把学习变成游戏呢?比成绩?这不对,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就这么试过,结果近乎零。那还能怎么办?
我想起了汤姆·索亚粉刷篱笆的事。看来,上学读书是工作,也就是人必须做的事。因此,需要把这种义务变成游戏,也就是人不必做的事。比如放学后踢足球就是游戏。没人必须玩它,但从不缺想玩的人。那这里能设计出什么游戏呢?
于是我想出来了。同样是从我前世记忆中来的。曾有个很火的电视游戏叫《Что? Где? Когда?》(什么?哪里?什么时候?)。后来到了90年代,当人们开始为钱参赛时,它就堕落得不成样子了。但最初还是挺有意思的。我自己也看得津津有味。虽然不记得这节目首播时间,但在1969年9月的现在,肯定还没出现。
我决定在我们学校引入的正是这个游戏。而且是它的竞技版本,即有几支相互竞争的队伍参与。一周内,我设法回忆或编撰了游戏规则,还准备了几十个测试问题。问题是最棘手的部分。后来我打算把出题的任务交给游戏参与者自己,但当时这还不现实。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些问题应该是什么类型——绝不能出自学校课程,也不能基于任何专业知识。问题的设计必须能通过逻辑推理得出答案。通常问题本身的表述中就暗含提示,只需留意到它即可。当然,渊博的学识会大大简化寻找答案的过程。这正是整个设计的精妙之处。此外,当游戏参与者想自行设计新问题时,他们必然会去翻阅教科书和百科全书——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请把黑箱子拿进来!」我喊道。是的,我缺乏伏罗希洛夫那种铿锵有力的嗓音。唉。但至少我能凭记忆模仿他的语调。其他尝试主持游戏的人表现得更糟。
在鼓点声中,我的八年级助手捧着一个漆成黑色的胶合板箱子走进了正在举行比赛的礼堂。站在用粉笔在地板上画出界线后的观众人群为他让开一条路,他走到我面前,将箱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这个箱子里装的物品是在莫斯科制造的。十八世纪末,这件物品曾成为伦敦马车夫们憎恶的对象,甚至让其中一些人破产。而它最初是在中国发明的。现在请注意,问题是:‘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计时开始!
真正的船用钟声响起,标志着讨论开始。这只钟是我们学校的总务主任从某个私藏中弄来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它的,但它对我们非常合适。我们把它清理干净,现在六年级B班的瓦西卡·斯塔里诺夫用它来发出声音信号。而计时器是柳多奇卡从体育老师那里要来的。
讨论开始了。嗯。说实话,对于7年级A班的第二组,我大概就预料到会这样。一群笨蛋。他们的讨论从搞清楚十八世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谢天谢地,至少这点他们弄明白了。但至于马车夫是什么人,他们却想不起来了。那部由瓦西里·利瓦诺夫主演的著名福尔摩斯剧集还没拍出来,而关于这位大侦探的书,他们要么没读过,要么忘了伦敦的马车夫叫什么。
现在是69年的十二月。我快九岁了。正值十二月,我们学校正在进行全校锦标赛的选拔赛。不得不说,大家挺喜欢这个游戏的。当然,一开始并不顺利。最初有过挫折,也有令人沮丧的失败。但渐渐地一切都步入正轨。我尽力让规则和形式尽可能接近我前世记忆中的样子。最困难的是找一张圆桌,但最后我们也搞定了。作为抽签转盘的旋转机构,我们有一个最经典款式的陀螺,上面还有一匹跃过障碍的小马。这是我亲自在商店里买的。
学校里大概有一多半的中高年级学生迷上了这款新游戏。从六年级到十年级,每个班都组成了两支六人小队。而9"Б"班甚至有三支。我把他们分成两组——低年级组(6-8年级)和高年级组(9-10年级)。低年级组的问题相对简单些。除了那些直接在桌前参赛的人,还有一大堆人试图构思新问题。这些"出题者"之间也在相互较量。答对和答错的问题会分别记录在每个人名下。只有我自己出的题不作统计。那样不公平。毕竟所有问题里有整整三分之一都是我设计的。
在两组各自决出最佳队伍后,我还计划让他们进行最终对决。高年级对阵低年级,争夺1969年度校最佳团队的称号。两桌比赛同时进行。当然高年级会赢,但比分是多少呢?
总的来说现在就可以说这次尝试相当成功。游戏扎下了根,而且越来越受欢迎。尤其是下雪之后,反正也没法在户外踢足球了。
钟声震耳欲聋。时间到!那么,他们那边怎么样?谁在回答?明白了。没人。他们始终没能提出任何合理的说法。不过,这六人组本来就是垫底的。接下来就该轮到6"A"班的第一组上场了。那支队伍实力强得多。让我们看看他们能有什么表现。
既然没人回答,我就打开黑箱子,默默从里面掏出一把儿童伞,在头顶撑开。就是这样。答案是:雨伞!可惜我们的箱子太小。折叠伞还没问世,普通伞又塞不进我们的箱子。我只好打劫萨什卡,求她把旧儿童伞借给我。虽然我撑着这把头顶展开的粉红色小伞,模样大概滑稽至极。不然为什么全场观众都盯着我可疑地微笑呢,啊?..
第26章
1970年4月22日星期三,我终于不再是班级里的异类。这一天恰逢世界无产阶级领袖诞辰一百周年。全国范围内的庆祝活动规模空前,堪比不久前十月革命五十周年的盛况。所有学校都在大规模接收新生加入少先队。当然,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在特别庄严的集会上,三年级学生系上了崭新的红领巾并获颁徽章。作为少先队大队委员会成员,我亲自为我的萨什卡系上了红领巾。
仪式结束后,塔玛罗奇卡带领我们这群年轻的少先队员去看电影。票当然是三天前就买好的。正值全国上映一部新的儿童影片。没错,就是那部。由我担任其中一位主角的影片。
我自己也还没看过这部电影,同样非常好奇想看看,并与记忆中保存的版本对比。看完比对了。总体上那些我没参与的镜头,完全如我所想。毫无变化。只有女孩托马的戏份变了。我记得之前的版本里她是过肩长发。而我留着短发,因为懒得打理长发。当然,脸也不一样了。总体印象不错。至少不比上次差。我没把电影搞砸。
但电影结束后有个惊喜等着我。当银幕开始滚动演职员表时,突然有个穿西装打领带的胖子爬上舞台,请尊敬的观众们留步。胖子自称是影院经理,说现场有位电影主演在场。来,咱们欢迎他讲几句。
这死肥猪!他从哪儿嗅到风声的?准是塔玛罗契卡告的密。我注意到放映中途她离场过一会儿。没办法,在掌声中我起身挤过通道登上舞台。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好!
所幸他们没折腾我太久——半小时后同一放映厅就要开始下一场电影。观众们稍作鼓掌,提了几个问题,我也简短致辞并再次祝贺百年诞辰。掌声再次响起后,人群终于开始散去。
可惜我高兴得太早。因为街上有几十个不理智的孩子(主要是女孩)逮住了我这坨肉,围住我不断追问「当时怎么回事」。塔玛罗奇卡艰难挤到我身边,英勇地把我带出包围圈。接着我们班男生又组成人墙围住我,就这样像「龟甲阵」似的从粉丝群中突围。真希望这股热潮快些过去,人们能早点忘掉这事。否则整天应付这些狂热影迷也太烦人了。以后还怎么和双胞胎出门散步呢?..
…呸,热死了!虽然名义上还是春天,五月天,但这热度已经完全是夏天了。我难得为自己现在拥有女性身体感到高兴。我不仅可以穿裙子,简直是必须穿。想象一下街上那些穿着厚实校裤的男生现在有多热!我光着膝盖都觉得热,他们肯定像在活煮。算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从明天开始就是假期了。那些男生总会想办法挪回家换上短裤的。
走在我旁边的萨什卡也很热,甚至比我还热。她头发很长——辫子几乎垂到腰间。她居然不嫌麻烦打理这条辫子!每天编了拆拆了编。哪像我——发型几乎和男生一样。虽然我是在女宾部理发,但每次都会要求剪得尽可能短。
今天我创了个另类纪录。居然一口气拿了五张奖状!现在就躺在书包里。在学年最后一次少先队集会兼班会上颁发的。为了给我颁奖,少先队辅导员柳多奇卡、校长和区少先队大队代表都专程赶来了。
第一张奖状是塔玛罗奇卡颁给我的。为了表彰优秀的学习成绩。后来塔玛罗奇卡又颁给我一张奖状——为了表彰积极参与班级公共事务。说白了——就是为了我的图书馆。顺便说一句,这个图书馆今天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升入四年级,已经用不上班级图书馆了。所有的书,连同四个书柜和卡片目录,我都留给了未来的新生们,他们九月份会来我们的旧教室上课。希望他们不会马上把图书馆洗劫一空,还有人来得及享用它的宝藏。
塔玛罗奇卡之后,校长给我颁了奖状。为了表彰对提高学校整体成绩的积极贡献。也就是为了《什么?哪里?什么时候?》这个游戏的创意和实施。校长简短致辞,提到这学年下半学期,学校的成绩比去年下半学期提高了12%。历史、地理和生物的成绩提高尤为明显。校长认为这与新游戏有直接关系。
第四张奖状是柳多奇卡送给我的。而且是为了和第三张同样的原因——为了游戏。只不过第三张是教务会议颁发的,第四张是学校少先队颁发的。
第五张奖状是由区少先队委员会代表带来的。那是我在少年宫每周举办的读书晚会获得的奖励。自从我热衷于游戏后,在学校就完全停止了阅读——根本没时间。但在少年宫,我仍坚持每周四举办读书会。
就这样,我一天之内集齐了五张荣誉奖状。说实话,当颁发最后第五张时,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授予第五枚英雄勋章的列昂尼德·伊里奇。过程是这样的:'授予娜塔莎·玛尔采娃同志以表彰其...呃...杰出贡献'。掌声。简短致辞。掌声。我起身走向颁奖人。'祝贺您''谢谢''敬礼'。落座。然后重复:'授予娜塔莎·玛尔采娃同志以表彰...呃...'。如此循环五次。但没人发笑。虽然在我看来,整个过程中自己活像马戏团的小丑...
第二十七章
娜塔莎!"——萨什卡在人群中喊道。我把手提箱搁在柏油路上,环顾四周。她在哪儿?
娜塔莎,我在这儿!""啊,看到了"。她正穿过兴奋的孩子群向我挤来。
嗨,娜塔什卡!"萨什卡搂住我的脖子,在脸颊上连亲两下。
你好",我回吻她,"在这儿过得怎样?看来你晒黑了。
– 是啊。你知道吗,这里太棒了!我喜欢。就是想你了。可惜你只来这一期。
– 萨沙,你知道的——我得照顾双胞胎。没法待更久。
– 我记得。但还是可惜。对了,他们怎么样?
– 都挺好的。在上幼儿园。老师总夸他们。还不到三岁,两个都能自己吃饭,不用喂。晚上在家我们还一起认字母。
– 我学会游泳了。
– 真的假的?没骗人?
– 唔……差不多会了。反正还有两期呢,肯定能学会。你会游吗?
– 会啊。
– 真的?在哪儿学的?
– 不重要。哦快看,在叫我们了。
– 走吧,马上要分小队了。我已经在宿舍给你占好位置了,挨着我。
– 谢谢萨沙。这儿几点开饭啊?我饿了……
不难猜到,我是来少先队夏令营度假的。这辈子头一回。我是说,这辈子头一回,以前当然也去过。萨什卡今年也是第一次来少先队夏令营,不过一来就是一整个夏天,连上三个班次。而我不能待三个班次,只能待一个,第二个班次。爸爸请了假可以照顾双胞胎,我则有一个月空闲,可以去少先队夏令营。更何况作为孤儿,我的夏令营门票是免费的——工会全包。而萨什卡的父母要支付20%的费用。当然不是什么大钱,但终究——三个班次他们付了将近六十卢布。
营地不错,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木质单层营房,四周松林环绕。离栅栏几百米外流淌着奥卡河。最近的城市是普希诺,离这儿大约五公里。
我被分到了第八小队,和萨什卡一起。不过这里也免不了有些波折。起初他们想把我塞到第九小队,和年纪小的孩子一起。萨什卡五月刚满十岁,而我还得等半年,到十二月才满。我只好去找年长的少先队辅导员。就这样,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在一个班上学,还同桌。不能把我们分到不同的小队。没关系,一切都解决了,重新安排后把我调到了第八小队,和萨什卡一起。
除了我和萨什卡,宿舍里还住着六个女孩。萨什卡的床紧挨着窗户,我的自然就在旁边。宿舍里有八张床、四个小床头柜和八把凳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就是间普通的营房,只不过床不是上下铺。洗漱设施在院子里。而且只有淋浴有热水,洗脸池只有冷水。那又怎样?反正是夏天,本来就热。我还是很喜欢这个营地。当然,我爱我的弟弟们,但有时也想从他们身边喘口气。现在让老爸连着四周半夜起来照顾双胞胎、洗衣服、遛赫留沙吧。而我要好好休息,远离他们。可怜的爸爸…
…头几天我在熟悉新环境和适应作息。萨什卡帮了大忙。她上个月就把整个营地摸透了,现在正带我四处参观讲解。简直太棒了!什么都不用干——不用洗碗、不用洗衣、不用打扫、不用做饭。整天唯一要做的就是无所事事。
这里其实有各种兴趣小组,但我决定什么都不参加。去他的。我累坏了,只想闲逛。早餐后和晚餐前都和萨什卡在营地里散步。环绕营地的松树林有一部分被划进了营地范围,这片林子经过修整,铺了小路,放了长椅,成了能散步的类公园区域。我们俩就在那儿溜达。
晚饭后露天影院每晚都会放新电影。结果倒霉催的,我来这儿第二天就放映了那个黄箱子的片子。见鬼!我还指望他们要么干脆不放,要么至少等到夏令营快结束再放。门儿都没有!还是放了。当然我们宿舍的姑娘们立刻认出了我。连队里其他孩子也很快想起在哪儿见过这张脸。毕竟我们每天三次在同一食堂的长条桌上吃饭。
电影结束后我不得不上台,根本没法离开。由于下一场电影放映要到第二天晚上才举行,我在台上待了约一个半小时,回答各种问题并讲述拍摄期间的故事。要知道我只参演过一部电影。专业演员们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的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得起配有保镖的私家车。他们每次去面包店买面包时,恐怕都得乔装打扮吧……
– 娜塔什卡,别犯傻!穿上!
– 为什么?
– 穿上!
– 萨涅奇卡,你想想看,我要这个干嘛?看看我,我平得像块木板。
– 穿上!那边会有男孩子。
– 那又怎样?
– 他们会盯着你看。
– 随便看,我才不在乎。我有什么好遮掩的?
– 穿上。
– 我不要。
– 瓦莲京娜说过,女生必须穿带罩杯的泳衣才能去海滩。这是规定。
– 我腰以上看起来就像个男孩。穿条泳裤就够了。
– 不行。娜塔莎,乖乖穿上。反正瓦莲京娜会赶你回去换衣服的。上次早班就有两个机灵鬼没穿罩杯过来,她把两人都轰走了,不让下水。
– 这么严格?
– 嗯。穿上。
– 萨沙,可我不会啊。从没穿过这种东西。
–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我教你正确的做法。
我光着上身去海滩的主意泡汤了。萨什卡不让,逼我穿上胸罩。不过听她的话说,辅导员反正也会把我这副样子赶下海滩。其实我现在确实不需要胸罩——里面没什么可放的。我完全没有胸部发育的迹象。不像萨什卡。顺便说,她的胸部已经相当明显了。当然还算不上成熟女性,明显还是个小姑娘,但也不会被错认成我这样的男孩子。
我们宿舍里只有丽莎·萨莫希娜和我一样平坦。我觉得这可怜姑娘为此特别苦恼。她害羞得很,甚至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我倒无所谓。反正我知道胸部迟早会长出来,逃不掉的。可惜啊。再过两年我就要开始变成姑娘了。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是什么样?现在我还是个孩子,对男孩子没兴趣,但三年后大概就会开始感兴趣了吧?或者不会?..
第28章
我在营地无所事事地混了十来天。后来实在觉得无聊透顶。起床、早操、列队、早餐、海滩(如果天气凉快就和萨什卡在我们公园散步)、午餐、午睡、下午茶、散步、晚餐、看电影、睡觉。千篇一律。萨什卡怎么能忍受三个月?我连两周都熬不住,开始郁郁寡欢。不过萨什卡第一轮时报名参加了裁剪缝纫班。她说挺喜欢的。第二轮是因为我才没去。我对缝纫可半点兴趣都没有。
萨什卡发现我在营地无聊后,变着法儿逗我开心。甚至鼓动我和她一起报名手工班。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营地里所有兴趣班中,只有国际象棋让我稍感兴趣。我棋艺还算不错,大概一级运动员水平。但萨什卡不愿报象棋班,她完全不会下棋也不想学。我去图书馆转了转。寒酸得很。像样的书要么根本没有,要么全被人借走了。于是我和萨什卡就整天在营地里闲逛,靠聊些废话打发时间。
后来萨什卡为了解闷,给我出了个主意。家长日快到了。那天会有大批父母、祖父母涌入我们营地。当然少不了各种本地业余表演。于是萨什卡提议让我也带着我的《费多特童话》参加。不过这故事很长,得念上两小时甚至更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无聊地答应了。
我们和萨什卡去找负责筹备家长日的主任,吹嘘了我的杰出才华。我给他念了段童话。当主任听说我曾在区少年宫朗诵过这故事,便答应考虑我的提议,傍晚前决定是否让我演出。他还不动声色地打探具体在哪个少年宫朗诵的。嗯,这很明显。主任担心自己的饭碗,在放我上台前想通过他的渠道确认这故事在政治上是否安全,会不会因公开朗诵而让他挨处分。
但到了傍晚,主任仍没拿定主意。第二天午饭前,我们的辅导员薇罗妮卡在公园找到我和萨什卡,说主任急着要见我们俩。啊哈,看来他做出决定了。
正如我所料,关于童话的事,夏令营主任得到的信息是它相当中立,可以表演。而当我提出童话很长、读起来耗时的问题时,得到的答复是这样反而更好。原因是计划举办业余表演的夏季影院在我们营地并不算大。肯定容纳不下所有到场的家长,主任每期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安置多余的亲属并给他们安排什么娱乐活动。营地里除了夏季影院,还有另一个舞台——在创意之家。那里的观众席甚至比影院还少,所以那个舞台通常闲置着。主任无法凑够同时在两个舞台表演的业余演员。而这时有我。于是他决定让我带着童话在创意之家演出,这样我就能分流那些在影院抢不到位子的人。至少是那些孩子自己不表演的家长。显然,参加业余表演的孩子们家长无论如何都会去看自己孩子,哪怕得站在过道里看演出。而其他大多数人,估计都会来我这边……
哎哟,宁阿姨,说真的,我受不了了!塞不进去了——」我重重往后靠在公园长椅的靠背上。
– 娜塔申卡,要不要来个草莓果酱馅饼? – 萨什卡的妈妈把一个四分之一长条面包大小的馅饼塞到我手里。– 新鲜的,我昨天刚烤的。
– 尼娜阿姨,我现在撑得食物都要从耳朵里冒出来了。
– 哎呀,就吃一点点嘛。尝尝看,求你了。
– 不行了。会撑破的。
– 尼娜,别折腾孩子了 – 萨什卡的爸爸替我解围。– 你难道没看出来,你都把她喂撑了。她会难受的。
– 谢廖沙,可她这么瘦。我们萨什卡整个冬天都去他们家吃午饭晚饭。回家就只是睡觉,有时候连家都不回。所以我想好好招待娜塔申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 已经招待过了。孩子自己知道该吃多少。既然身体吃不下了,就别硬塞。
– 哎呀,谢谢您,谢廖沙叔叔。尼娜阿姨,您别生气,我真的吃饱了。说轻了。而且我们还没吃下午茶呢。
– 哎哟喂!行吧,吃饱就吃饱吧。萨什卡,你要不要来个草莓馅饼?
– 不用了,妈。我们在这儿又不饿。伙食挺好的。你带这么一大篮子吃的是要干嘛?弄这么多干啥?
– 带着路上吃。食堂伙食好是好,可哪比得上家里做的。你们整天在户外疯跑。跑累了自然会饿。
– 妈,我们一天吃四顿饭。根本不饿。
– 不管怎样都带上。可以分给小伙伴们吃。
– 宁阿姨,我笑着说,小伙伴们的父母也都来了。他们肯定也会带吃的给我们。
– 姑娘们,别跟我顶嘴!萨什卡的妈妈咬了一大口馅饼——刚才我和萨什卡都推辞不要的那块——严厉地说,没吃完的统统打包。难道要我全部带回莫斯科不成!
不出所料,汇报演出结束后,我们夏令营的家长日直接演变成了饕餮盛宴。不知为何,家长们普遍认为孩子在这儿吃不饱,带来的食物简直要用麻袋装。比如萨什卡妈妈就给我俩扛来满满一巨型篮子的各色零食。至于我老爸,当然来不了,他哪有这闲工夫。所以演出结束后,我就被萨什卡父母'俘虏'了,接着惨遭馅饼、三明治、肉饼和白斩鸡的轮番'拷问'。
除了食物,萨什卡的父母还给我带来了爸爸的一封信,他在信中简短地告知家里一切正常,大家都健康,只是小猪赫留沙把客厅的地毯尿了一大片,因为爸爸有天早上睡过头没带它出去遛弯。爸爸擦干了尿渍,但客厅里至今仍弥漫着一股怪味。
随父亲信件一同寄来的还有弟弟们的两张小画纸。他们用彩色铅笔在上面涂了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时间过得真快啊!都会画画了。明明不久前我和萨什卡还在教他们坐稳呢。是啊,时光飞逝。转眼已是70年的夏天。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呼——总算到家了!斯焦帕,别碰我的行李箱。男孩们,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该做什么?说得对,沃维克。斯焦普卡,你也去坐便盆。不许顶嘴!我才离开一个月,你们就野成这样了?不许哭。都是爸爸把你们惯坏了,现在我回来了,你们很快就能重新学会列三路纵队齐步走。
爸,咱们午饭吃什么?饺子吗?你什么都没煮吗?真要命!至少还有牛奶吧?面包呢?行了,拿上袋子赶紧去商店。买面包、牛奶、酸奶。再买两打鸡蛋。我先削土豆皮。快点儿,快点儿,动起来。肚子饿了。你自己也能削土豆皮的。我不骂你,去吧——都去吧。
你这毛茸茸的怪物往哪儿钻呢?你闯的祸还不够多吗?看看你干的好事!裙子都报废了,这都没法缝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绊倒我,还让我在地上打滚,啊?还用脚踩我。我知道你高兴,但也不该冲着我助跑起跳啊,你比我重多了。项圈呢?你一见我就把带肉扣的项圈扯掉了,河马精。现在怎么遛你?别用湿鼻子讨好我。
好了,斯乔帕?那起来吧。裤子自己穿还是要帮忙?好吧,自己来。沃夫卡,你该不会坐在便盆上睡着了吧?快点。斯乔普卡,跟我去洗手间洗手。沃维克,你完事了也过来。等等,停!这儿怎么有股味儿?小猪!!小猪,你跑哪儿去了?!给我站住!立刻从床底下爬出来!出来,听见没有!看我不把你那些毛耳朵全揪下来。谁在地毯上撒了泡尿,嗯?谁干的?哼,这长牙的小猪崽…
第二十九章
啊哈,就是这儿,八号房间。我推开门,拎着用旧的行李箱走进去。房间里有四张床,每张床边都有个小柜子。窗边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角落里有个破旧的衣柜。其中一张床上,被子上躺着个穿运动服的深头发女孩,年纪和我差不多,正在看书。见我进来,女孩放下书,疑惑地看向我。
你好,」我对她说。
你好。你是新来的?
嗯。他们安排我来这儿。这是八号房间吧?
是。」女孩坐在床上,但没打算起身。我注意到她右脚踝缠着绷带。
– 我叫娜塔莎。
– 我是伊拉。进来吧,站着干嘛?那张床是空着的。
– 谢谢。那边睡的是谁?
– 薇尔卡和莱昂娜。不过她们现在在上课。不对,课已经结束了。她们在跑越野。
– 莱昂娜?这名字真怪。
– 她出生在西班牙的莱昂市,所以这么取名。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听的。
– 她是外国人吗?
– 不是,是我们的人。当时她父母住那儿。
– 明白了。你腿怎么了?
– 昨天跑越野拉伤了。接下来一周都得跛着走。你几年级?
– 五年级。
– 五年级?太好了!我也是五年级。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把行李箱放下吧,这儿没人偷东西。
– 啊,谢谢。什么叫两个人?
– 两个女生。我们班23个人,女生就我一个。全是男生,能想象吗?你知道有多难熬吗?
– 太可怕了。你一个人怎么应付的?
– 别提了。现在应该能轻松点,我们有两个女生了。
– 那薇尔卡和莱昂娜呢?
– 她们是六年级的。她们班上也只有两个女生。
– 为什么女生这么少?
– 你猜这是什么学校?要是去音乐学校就反过来了,男生在那儿才是稀罕物。
– 明白了。我可以把行李箱放在椅子上吗,我想整理一下东西。它不太脏。
– 当然可以放。衣柜里还有空衣架。
– 其实我没什么可挂的。我只有两条裙子——现在身上穿的这件和校服。
– 这很正常。这里几乎每个人都这样。我也只有两条裙子,但训练服有整整六套。
– 要这么多干嘛?
– 哎呀娜塔什,你这都不懂!训练服会弄脏的。跑两天就得洗,不然之后会臭得要命。
– 会臭?
– 当然了。等会儿你看看维卡和莱昂娜跑完越野回来什么样。训练服得立刻换掉,全湿透了。她们自己也得去冲澡。训练后必须冲澡,你要习惯。不然咱们四个在这小屋里会被熏死的。
– 淋浴间在哪儿?
– 我们的在走廊右转,你能找到。想冲澡就现在去,趁姑娘们还没回来,不然得排队等。
– 怎么,淋浴间很小吗?
– 是啊。总共才两个隔间。那原本就是个储物间,后来改造成淋浴房的。教练说的。
– 为什么?
– 以前每层楼都有两个淋浴间,每个供二十人使用。可我们这栋楼里所有女生加起来都没那么多。男生却不够用,他们人太多了。所以就把储物间改成了女生淋浴室。腾出来的淋浴间给了男生。明白吗?
– 明白。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年夏天我又拍了电影,只是这次不再是主角。不过一个夏天就拍了两部——《4「A」班的火枪手》和《音乐教师》。因为拍戏,我甚至耽误了开学,直到9月8日才从列宁格勒回到家。一回来就忙着把自己这个宝贝转学到另一所学校。
事情是这样的。在拍摄《火枪手》期间,有个和我一起演戏的小男孩安德留沙似乎入戏太深,想把电影里的某些情节搬到现实生活中。按剧本我们俩互动挺多,他就想继续和我来往。总之,明显能看出他喜欢上我了。像对女孩那种喜欢。所以他就凑上来了。当然,他倒没敢动手动脚,毕竟才十二岁出头,毛头小子一个。但我这把年纪什么看不明白?虽然安德留沙只是怯生生地提议些「两个人去河边散步」之类的话。
我自然把安德留沙打发走了,但这种关注丝毫没让我高兴。倒不是说完全出乎意料,我都懂。可要我陪个把我当欲望对象的男孩散步?门儿都没有。
在宾馆里我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平时当然也天天照镜子,可正因为如此反而有点熟视无睹。这次认真检视自己的魅力值,结果令人沮丧。我居然挺中意这副皮囊。漂亮的小妞儿。正在发育成少女的身段,轻薄夏装下已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女性曲线。
唉,我也得面对这个现实。十有八九,我迟早得跟男人上床,还不止一个。我想爬到那个高度,这条路几乎注定如此。我总觉得,对一个没啥过人之处又长得好看的丫头来说,和平时期往上爬的必经之路就是床笫之欢。当然,除非有个位高权重的老爹帮忙。
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一点。只不过之前没人把我当追求对象,我就睁只眼闭只眼,想着或许时间久了事情自然会有转机。比如我曾指望等自己长大变成真正的女孩后,就不会觉得和男人上床是件恶心反胃的事。可最终我也没变成真正的女孩。现在怕是永远都不会了。过往的人生和教养抹不掉,那个老男人的经验和认知始终占据上风。
我不是伪君子,也从未以道德高尚自居。「目的正当即可不择手段」这句口号并非总是正确,但对我而言却再贴切不过。我的目标堪称史诗级壮举。与这样的宏图相比,那个带着男性记忆的丫头片子的愚蠢情结简直可笑至极。所以若有必要,我会毫不犹豫地躺下——无论是伺候第一书记还是第二书记,甚至他们的司机也在所不惜。但见鬼的是我他妈真不想干这事!要我说,吃垃圾堆里死了一周的老鼠都比跟男人上床强百倍。呸,恶心透了!光是想想就浑身发颤。可终究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得出这个悲哀的结论后,我连着几天摆着张臭脸,差点把又开始纠缠我的安德留什卡骂得狗血淋头。虽然这小子其实没什么错。他的行为完全合乎常理,是我自己太过奇葩。后来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想必是潜意识在发挥作用。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认为要实现我的计划,必须在共青团里谋个高位?如果不走共青团这条路呢?还能怎么搞?走学术路线行不通。我成不了大科学家,而且时间也不够用了。当个著名女演员?好在已经拍过三部电影,有点底子。恐怕也来不及。再说我也不想趟这滩浑水,我见识过演员生活的阴暗面。还能想出什么招?答案就是——体育!
没错,体育。毕竟莫斯科奥运会快到了,我的年龄正合适。而且拿奥运奖牌压根不需要和教练睡觉。更何况女队的教练大概率是女性,和女人睡一觉我倒完全不反感。当然,前提是这女人别长得像‘长满肉赘的衣柜’。
就这样,从片场回到家后,我在开学第一天放学后就去找了学校的体育老师,请他给我推荐一所体校。我说我突然对运动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想成为一名运动员。体育老师很惊讶。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运动天赋。不,我达到了我这个年龄段的所有标准,甚至还有余力。体育课我一直稳拿五分。但在一所普通学校达标是一回事,在一所体育专科学校学习完全是另一回事。
不管怎样,体育老师给我推荐了一所好学校。那是他自己的母校。不过那是一所寄宿学校,需要常年住校。只有放假才能回家。但这丝毫没有让我感到困扰。寄宿就寄宿吧。弟弟们已经五岁了,我现在对他们来说没那么重要了。他们甚至学会了自己穿衣服。只是还不会自己扣大衣扣子。再说爸爸,他在春天当上了车间主任。之后他的工作时间变了:现在九点上班,完全可以自己送孩子们去幼儿园。还有小猪的问题,但这得怪爸爸自己。他不该送我一只狗。现在让他自己遛去吧。
整整一个月,我都在四处收集证明文件,向所有人坚定表明我要转学到体育寄宿学校的决心。父亲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做,毕竟我不是男孩子。他原本以为我会成为演员。萨什卡不想和我分开。我们学校的校长不愿失去一个全优生和活跃的社团骨干,极力劝我留下。但最顽固的是我想去的那所体校校长——说什么都不肯接收我。
我三次前往位于莫斯科郊外图奇科沃镇的学校说服校长。第一次和父亲同去,第二次独自前往,第三次我说服了体育老师同行——寄宿学校校长还记得他。第三次拜访时,我带上了从一年级起获得的所有荣誉证书。二十多张奖状已经攒了整整一文件夹。
可校长依然百般推拒,我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哪里不讨他喜欢。提前剧透一下,后来室友向我透露了秘密:原来这位校长极其不愿接收女生。他认为体校男女同校不合适,应该为女生单独建校。同校只会带来额外的生活管理难题,尤其在孩子们全天候住校的寄宿制学校。
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了自己去体校学习的决定。校长的合法借口用尽了,我的健康状况近乎完美,再加上我那摞荣誉证书明显动摇了校长对女生的偏见。于是在1971年十月中旬,我正式从普通全日制学校转入了青少年体育寄宿学校……
第30章
寄宿学校校长似乎是对的。体校确实不太适合男女同校。现在我明白他为何如此反对招收女生了。而且伊尔卡第一天见到我时那么高兴也不是没来由的。成为班里唯一的女孩很不容易。尤其头一周伊尔卡因腿伤在家时,那真是我最难熬的日子。
在体能训练课上,有些练习需要搭档配合完成。时值十月,户外已相当凉爽,还时常下雨。所以我们改在室内训练。室内训练时,穿的是运动短裤和T恤,这样出汗少些。有个动作是让搭档骑坐在自己肩上,保持这个姿势做深蹲。不知为何男生们异常热心地轮流让我骑他们肩膀。通常被我骑坐的人,总会自愿超额多做几个深蹲。装出一副不累的样子。啊哈,是嘛,是嘛。还有个动作:你平躺在地,搭档坐在你脚上,你双手抱头做起坐动作。特别难受。我就这么煎熬着,直到伊尔卡养好腿伤。
更衣室又是个问题。每个体育馆都配有两间更衣室——男用和女用。而女生只有我一个。男生挤在一间更衣室里实在太憋屈,那些房间本来就不宽敞。寄宿学校所有年级都是同样状况,考虑到校长接收新女生时那副不情不愿的嘴脸,这也不足为奇。所以每间女更衣室都用移动屏风隔出个小角落给女生换衣服,其余空间全让给男生。换运动服的过程是这样的:我被放进更衣室,躲在屏风后面开始换衣服。此时屏风另一侧的男生们也在换装。等我换完衣服却不能马上出去,只得坐在小凳上耐心等着那群蠢货疯够,直到他们大发慈悲肯穿好衣服。所以说,在纯男性集体里当唯一的女孩确实不怎么愉快。
学校侧重体育的事实,丝毫未改变常规课程安排。也就是说,体育课对我们而言并非取代其他科目,而是额外增加的课时。不过除体育课外,所有学科都默许比普通学校有所放宽。因此教学内容全都压缩到最低限度。什么选修课或课外阅读根本无从谈起。在我看来,分数也给得虚高。老师对许多错误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我在这个学校也迅速成为优等生并不奇怪。甚至体育课我也拿到了「优秀」,尽管这里的要求明显超出我原校的标准。不过我也不是面团捏的软脚虾。以前上体育课时,我总是老老实实完成所有训练。何况还有哼哼。她喜欢跑步,每天早晨我们都往返于我的学校之间。就连冬天也坚持跑步。所以在寄宿学校,我很轻松就适应了体育生活的节奏,每日必修的越野跑也从不落后于男生们。
我就这样生活着。逐渐适应了。学校挺正常。班上的同学也都很靠谱。没有明显的混混。不过这里管得很严。要是胡闹的话——分分钟可能被开除。那就和体育梦想说拜拜了。周末我会回家。去看看父亲、兄弟们和哼哼,再给他们煮点好吃的。毕竟老爸做饭不太在行。比煎蛋复杂的菜他就搞不定了。
十二月寒潮来袭时,我们浇了溜冰场。学校足足有三个冰场——两个是曲棍球场,另一个是普通冰场,随时都能来滑着玩。曲棍球场上也可以滑冰,但必须趁没比赛的时候。要么深更半夜,要么上课时间。其他时候肯定在进行比赛。曲棍球在学校特别受欢迎。受欢迎到当我听说学校不派队参加全苏'金冰球'锦标赛时,简直大吃一惊。
我通常和伊尔卡一起去滑冰场,她在寄宿学校部分替代了我的萨什卡。虽然伊尔卡未来想从事竞技体操而非花样滑冰,但她的滑冰技术非常棒,远胜于我。不过我在冰上也不像头笨牛,能稳稳地站在冰刀上。上辈子健康允许时,我每年冬天都去滑冰场——先是和妻子,后来带着孩子。这辈子我也是从六岁就开始滑。我们院子里就有男孩们和看门人格里戈里奇一起浇的冰场,让我和萨什卡开心极了。
有一次在十二月中旬,我独自去了滑冰场,因为伊尔卡放学后急着回家——她忘了带一件很重要的毛衣。就这样,我往冰场走着,腋下夹着冰鞋。几乎没有风,但也没有阳光。飘着细雪。这时从第二个冰球场那边突然有人喊我。
马尔采娃!」我听见同学米什卡·沃罗比约夫的声音。我转过身。他戴着冰球头盔,手握球杆站在场地边看着我,身后挤着一群我们班的男生。
干嘛?」我吼着回应。
过来!
– 喂,怎么了?——我走近他,压低声音问道。
– 你要去哪儿?
– 去溜冰场,没看见吗?——我向米什卡晃了晃冰鞋。
– 看见了。你溜冰站得稳吗,不会摔跤吧?
– 比伊尔卡差远了,不过还行。摔倒是没摔过。怎么了?
– 娜塔什卡,救命!
– 出什么事了?
– 萨涅克刚才摔了个狠的。够冰球时失去平衡,这废柴直接栽了。
– 然后呢?
– 他手臂伤得厉害。我们怕会是骨折。他去医务室了。
– 关我什么事?
– 帮帮忙吧娜塔莎。真没人了,其他人都滑雪进树林了。
– 到底要我干嘛?
– 你懂冰球规则吗?
– 算是知道吧。所以呢?
– 帮忙守个门呗。护具都有,萨涅克留下的。
– 你耍我呢?
– 没骗你。娜塔莎,真找不到人守门了,懂吗?
– 米申卡你疯了吧?体校里都找不到个球员?
– 不行。必须是我们班的。我们5«А»班参赛,所有队员都得同班。联赛规矩就这样。
– 可我是女生啊。
– 可规则里没写这条。你是我们班的,这是事实。至于你是不是女生——无所谓。规则里可没写女生不能踢,我特意查过了。
– 可你们那边不有一大堆人吗?随便派一个守门呗。
– 我们三人组是固定搭档。而且我们谁都不会守门。以前都是萨涅克守的。
– 我也不会啊。
– 你本来啥都不会。但这样至少场上球员能正常踢。
– 简直胡闹。
– 娜塔莎,答应吧。就剩两节了。反正咱们1比3落后。就算因为你输球也没人会骂你。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门将。实在是没人可换了。
– 啊…呃…
– 快点决定!扭捏什么?
– 呸。你们真要让我守门?
– 对。真的。千真万确。赶紧的?
– 好吧,把护具给我。但说好了不准笑我!..
第31章
我们当然输了。但也不算惨败。最终比分是四比五。也就是说,他们总共只在我把守的球门里进了两球,而且都是在我适应新角色的第二节。第三节我们甚至以三比零赢了。要是时间再多些,说不定还能扳回来。在我看来,作为一个生平第一次当守门员的人,我算是相当成功地完成了任务。要知道我压根没有任何守门经验。上辈子我几乎没打过冰球,只在电视上看过。
而且我意外地喜欢上了打球。真的,很喜欢。尤其是第三节当我进入状态时。当然,最后一节他们一球未进,完全不是因为我是多么出色的守门员,很大程度上是对手球队队员的水平问题。和我们比赛的又不是加拿大国家队,只是普通男孩罢了,尽管是体校学生。这些男孩里许多人连滑冰都不太稳当,至少比我还差些。
比赛快结束时,前守门员萨涅克绑着绷带的手回来了。他看着我们输了比赛,向队友们道歉。说都是因为他才输的。毕竟是他丢了三个球,而我只丢了两个。这种事常有。可能他今天就是不走运吧。手还撞伤了,幸好没骨折。
当我们一大群人边讨论比赛边往宿舍走时,萨涅克突然问明天谁来守门。他至少一周没法上场,甚至可能要十天。这时大家不约而同都看向我。我能怎样?我倒也不反对。甚至有点喜欢这感觉…
到了四月,积雪开始消融,冰场也不再适合继续使用,那时我已稳坐班级主力守门员的位置。其实一月底我就已经是了。萨涅克是个好小伙,他完全理解情况,丝毫没有嫉妒我。毕竟经过短短一个月几乎每天不间断的训练后,我先是追平、继而明显超越了他的守门技术,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萨涅克很少能保持连续不失球的记录。而我的球门在二月两次、三月甚至三次整场比赛中都未被攻破过。当然这不全是我个人的功劳。我们班参加了一个大型锦标赛,参赛者只有五年级和六年级。也就是说总共六支队伍,正好对应学校的六个班级。高年级有自己的联赛,我们没资格参加。
此外,我们还有一支由这六个班级——三个五年级和三个六年级——组成的联队。一月底时,我也被邀请加入,不过不是作为主力,而只是第二替补守门员。因为第一替补守门员感冒发烧,正在隔离病房躺着,而恰逢埃列克特罗斯塔利体育学校的联队要来和我们打友谊赛。我们的主力守门员斯捷潘·普希金当然不错,至少比我强,但比赛时完全没有替补守门员还是让人有点慌。
不过那次我没派上用场,普希金一个人就应付得很好,我们以七比四赢了比赛。三天后我们回访埃列克特罗斯塔利,又赢了。普希金是个好人,在六比一领先、比赛还剩五分钟时主动下场,让我也守了一会儿门,不然我太无聊了。不过那时对手已经完全丧失斗志,无力反抗。那五分钟里对方只朝我的球门射了两次,还都软绵绵的。最终我们以八比一获胜。
总之,我很喜欢打冰球。当然,作为场员我并不合适。在体力上我完全无法和那些男孩们抗衡。但守门倒是相当成功——我的反应力极佳,视力也好。我的柔韧性更是没得说!普希金看我训练时轻松劈叉的模样,简直嫉妒得发狂。他根本做不到。此外,我觉得前世的经验也派上了用场。虽然那辈子没打过冰球,但电视转播可没少看。我对比赛的整体逻辑理解得相当透彻……
……五月中旬,我们学校所有自愿者都可以尝试通过劳卫制标准。考虑到学校的特殊性,全员健康者集体报名根本不奇怪。当然我也参加了测试,并且通过了。事实上我们几乎全员达标,连银质徽章标准都达不到的案例几乎不存在。而我同时达到了女子金质标准和男子银质标准——不过最终只给我发了金质徽章。
作为自选项目之一,我选择了徒步旅行。和伙伴们一起走得还不错,挺顺利的。我甚至喜欢上了。我们一行十三人加上一名教练。女孩嘛,除了我之外又没别人,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冬天我们去别处参加冰球比赛时,我就已经和男生们共用更衣室换衣服了。在那儿也没人特别盯着我看。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看。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脱得精光。
徒步时我们在森林里过了一夜。我和米什卡·阿尔布佐夫睡同一个帐篷。我们有三顶四人帐篷和一顶双人帐篷——专门为我准备的。夜里我们的帐篷里没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我们就在那儿睡觉。仅仅是并排睡着。虽然早上有人试图拿这个开玩笑,但也没太起劲。
徒步返回学校的第二天,伊尔卡带我去看了挂在操场边公告板上的通知。学校暑期关闭,但所有感兴趣的人都可以选择参加一个儿童运动夏令营。伊尔卡还鼓动我和她一起去。
嗯,原则上我并不反对。可以去参加一期。而且我和伊尔卡关系不错,我喜欢她。作为一个人,我是说,不是作为女孩。虽然过去半年里我经常发现自己也在想,作为女孩也喜欢。但抱着这种念头可能会惹上大麻烦。至少如果这种事被发现,肯定会被学校开除。所以我用肮脏的扫帚把这些不自然的欲望赶走。目前看来还算成功。
我和伊尔卡选了黑海边的营地,离阿纳帕不远,主打田径项目。那边空位比较多。学校给我们分配了六个不同营地的定额名额。最难进的是足球营地——竞争激烈到几乎三人争一个名额。而田径营地甚至还有空位。要不我试试带上我的萨什卡一起去?我好像有点想她了...
第32章
确实。普通学校和体育学校——正如俗话所说,是天壤之别。在夏令营里我立刻感受到了这点。和我们伊尔卡比起来,萨什卡显得格外寒碜。当我们晨练后跑常规的两公里越野时,萨什卡才跑完第一圈就开始喘不上气。通常到第二圈中途,她就会落后于领先集团,等我和伊尔卡冲线五分钟后,她才勉强爬到终点。
不过萨什卡并非个例。我们组里这种吊车尾占了大半。要知道我们才跑两公里啊!男生们可是每天都要跑三公里越野。
说到男生。我惊喜地发现营地里女生比男生还略多些——要知道过去一年在学校里我已习惯完全相反的情况。而且足足三分之一的女生也来自全国各地体校。她们众口一词地表示,虽然各自学校也存在男多女少的现象,但远不像我们学校这么离谱。说真的,我们校长简直有病。既然没法把学校变成纯男校,当初何必死拦着女生入学?那些好不容易挤进我们学校的女生,可没少遭罪。
萨什卡第二天就晒伤了。真是个傻妞。我明明警告过她,她那苍白的皮肤得小心点。不听劝,结果一整天躺在病房里,背上敷着湿毛巾。我们甚至想把她送进隔离室——她晒得太严重了。不过还好,用酸奶和毛巾治好了。只是我不得不陪她一整天。安慰她,逗她开心,还得时不时把毛巾重新浸湿。
我给她朗读从菲拉托夫那儿偷来的童话故事解闷。顺便说,这书印了足足二十万册。不过在苏联这很正常。就像那份手稿经历各种审查和协调折腾了近一年半才出版一样。多亏导演弗雷兹的关系网。换我自己根本不可能推动出版。我甚至都不会尝试。何况这书对我没啥用。只是可惜了这本书。它确实是天才之作。要是失传就太遗憾了——谁知道菲拉托夫在这个现实里能不能重现它呢。毕竟这不是我的世界,历史进程已经有点不一样了。看来所谓的‘蝴蝶效应’确实存在。
我是怎么确定的?非常简单。六月中旬我去看了看自己。准确地说,是去看我从前那具身体。毕竟我对前世出生日期和住址了如指掌,而且也不用跑太远——童年时我和父母就住在莫斯科近郊。于是我选了个周六,把双胞胎和哼哼留给爸爸照看,自己坐上电气列车回第一个家去了。
我不想进公寓,也编不出合理的借口。所以干脆选了张能看到我们单元门的长椅,坐在上面开始等待。不过倒没等太久。约莫二十分钟后,我的第一任妈妈就推着婴儿车出了单元门,朝公园方向走去。真年轻啊。完全是个小姑娘。我都不记得她这副模样了。但还是立刻认了出来。
我快步追上推婴儿车的妈妈,假装对那个婴儿产生了浓厚兴趣。其实这完全是事实。我的妈妈并不反对我表现出这样的兴趣。我们聊了起来,我告诉她我也有两个需要我代替妈妈照顾的小家伙,妈妈听后很同情我。接着她说出的话让我差点跌倒——她推车里的孩子名叫……娜塔莎!这我可万万没想到。后来我从妈妈那里打听到这个娜塔莎的出生时间。分毫不差。日期和具体时辰都与我记忆中的完全吻合!这就是我。但在这个世界里我竟是个女孩!所以要么是所谓的「蝴蝶效应」,要么就是祂当真有着极其恶趣味的幽默感……
再次回到体育夏令营的话题。在那里的三周时间里,我和伊尔卡成功让萨什卡即使没能达到我们的水平,至少也达到了普通学校体育课稳定的「五分」。要知道她以前总是得「四分」。到夏令营结束时,她已经能跑完两公里越野,只比领跑者落后半圈。还能稳稳地跳高一米。游泳也学得相当不错。虽然她本来就会游,这次只是巩固了这项技能。总之她这趟很成功。甚至因为夏令营结束得太快而难过。要知道第一天晚上她还躲在被窝里哭着想回家呢。结果一天就被折腾服了。
而在从营地回家的火车上,我遇到了一件标志性事件。我变成了女孩。意思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来了月经。在火车上,妈的。而且还是回家路上,干净衣物几乎没剩。全都脏兮兮的,没地方好好洗澡,肚子又开始疼。这趟旅程可真够精彩的,没话说。
好在姑娘们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仨里我最后一个变成女孩。所以伊尔卡和萨什卡手把手教我该怎么做。那可是72年啊…压根没有卫生巾这种东西。只能用碎布条和纱布。关键我自己也没带——谁能料到会突发这种状况,只好把萨什卡的存货给征用了。我们坐的还是开放式硬卧车厢,连门都没有。萨什卡就带着我躲进厕所,在那教会了我所有事。
但世间万物终有尽头。我的旅程也结束了。不过快到家时又出了岔子。当我和萨什卡拎着行李箱从公交站往家走时,撞见了正和爸爸在院子里遛弯的两个弟弟。当然,小猪猡也在。这小家伙没拴狗绳,正在院子里撒欢呢。它最先发现我们,立刻吐着舌头飞奔过来迎接。
我们和赫留莎打了招呼。爸爸走过来,把这只小河马从我身上推开,扶我们站起来,帮忙抖掉耳朵、头发和口袋里的沙子,自己也和她打了招呼。兄弟们跑过来要亲亲。赫留莎也跟着他们一起凑上来要亲亲。这次我的裙子倒是没破,算是破了例。我几乎全身而退,如果不算那件被狗爪子踩得乱七八糟、沾满沙子的白裙子的话。但萨什卡就没这么走运了。赫留莎见到她太兴奋,不小心扯掉了她的右袖。不过萨什卡自己跟我说过,她不喜欢这件紫色裙子。她穿它只是因为这是她旅行结束时最后一件还算干净的裙子。
这时爸爸告诉我们一个意外的消息。原来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爸爸对我笑了笑说:
姑娘们,你们不在的时候出了点事。
什么事?
赫留莎快当妈妈了。她会有小狗崽...
第33章
如今我已是一名六年级学生。很快就要满十二岁了。这十二年是新生,是被馈赠的生命。十二年来,我再度生活在苏联。此刻这个国家,或许正处在国力的巅峰时期。而我们还完全未曾察觉,自己正迈向深渊,再过短短十五年,一切终将以一场惊天浩劫收场。
但眼下这些都还未发生。党的地位坚如磐石。那些终日与我为伴的孩子们,确实真心实意地相信最光明的未来。许多人甚至严肃地认为,共产主义将在他们有生之年建成。这里的人们也截然不同,与七十年后生活在同一座莫斯科的人们毫不相像。
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妈妈牵着五岁女儿的手走出家门,另一只手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约一百米后,妈妈突然想起忘了件小东西。她毫不犹豫地把行李箱放在人行道旁的草地上,让女儿坐在上面,叮嘱她别乱跑,自己转身回家。整整十分钟!这地方可不算僻静。行人来来往往。旁边就是机动车道。你能想象未来的莫斯科会出现这种情景吗?绝对不可能!十分钟后行李箱肯定不在原处,至于女儿——那得看运气。我觉得她找回女儿的几率大概有20%。说不定孩子还不会伤得太重。全凭运气。而在72年的莫斯科,这就是现实!我亲眼见过这一幕!那位母亲觉得这种行为再正常不过。路人们也毫不惊讶!
再举个例子。有次我和萨什卡坐公交车,她突然用手肘捅我腰眼,朝窗外努嘴。只见一辆政府专用的"海鸥"轿车在警车护送下迎面驶来。不知里头坐的是谁,但引擎盖上插着两面小红旗。说实话路上车流挺密,毕竟工作日高峰时段的市中心。虽说比起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初的莫斯科大堵车还差得远,但想畅通无阻也不容易。可这辆插着旗的"海鸥"竟乖乖跟着警车在车流里慢慢挪,连对面空荡荡的车道都不占——虽然我们这边车道明显更堵。警笛也不拉,就这么静悄悄地开。这要搁未来的莫斯科简直匪夷所思:那边肯定警笛狂鸣,扩音器骂街,早蹿到对向车道去了。要是车里坐着比"第六副首席第三助理"更重要的人物,非得全线封路不可。但在72年的莫斯科,只有外国代表团首脑来访才会交通管制。我这辈子就见过一次——卡斯特罗来访那次。
总的来说,人们看起来都带着某种…不知该如何形容…色彩感。不是指肤色,而是整体而言。鲜明、欢快。当然,偶尔也会遇到阴沉甚至凶狠的面孔。但与2040年代的莫斯科相比,这类人相对较少。那里的一切都灰蒙蒙、泥泞不堪。更可怕的是——毫无希望。所有人都明白大势已去,败局已定。继续抗争已无可能。没人相信胜利。灰暗的人群沮丧地熬着灰暗的日子,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1972年的莫斯科截然不同。即便是普通工作日,街上也满是笑脸,更别提节日盛况了!五一游行时什么样?春天、阳光、嫩绿的新芽、红旗如海,街头巷尾涌动着成千上万幸福的人们。尤其在居民区而非市中心观察时,更能感受到这种氛围。主干道上终究太过官样文章。
最关键的是——人们相信未来。相信自己与孩子们的未来。不久前刚赢得战争,重建了废墟。现在谁能阻挡苏联人民追求幸福?但我知道,有一群卑鄙的丑类,为了私利不惜任何背叛,正开始小心翼翼地搅浑水、掀波浪。我知晓即将到来的背叛。更清楚这场背叛背后那些具体到名字、父称与姓氏的始作俑者……
– 娜塔莎,我还是不信。这怎么可能!这又不是我们本地的比赛,甚至不是和其他学校的友谊赛。
– 但事实如此。报名被接受了。
– 没人觉得奇怪吗?
– 当然奇怪。可能明年比赛章程会补充说明,我就没法钻空子了。但这赛季的章程已经来不及改了。而且那里确实没这个限制!
– 你们仔细看过了吗?说不定只是没注意到?
– 看得非常仔细,伊萝奇卡。先是普希金和我,然后教练,最后组委会。他们简直逐字逐句研究了章程和规则。没找到!比赛规则和赛事章程里都没写姑娘不能参赛!就是没有!
– 大概以前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疯丫头吧。你是头一个。
– 也许吧。但现在木已成舟。我正式进入球队名单了!
– 不怕吗?会被打得很惨的。冰球可是很粗暴的运动。
– 我还能不知道?别担心,守门员没那么危险。
– 是啊不危险。等冰球砸烂你牙齿时就知道厉害了。
– 我会戴面罩的,没事。再说我们是和孩子们打。他们力气还不大,又不是成年人。
– 呵呵。走着瞧…
1972年,热门冰球赛事「金冰球」的规则发生了变化。现在比赛分为少年组和青年组两个组别。我们学校决定同时派出两支队伍,每个年龄组各一支。而我将在青年队参赛——我已经快十二岁了。既然没人费心在比赛规则中补充说明只有男孩能参加,这事就被默认了,于是官方规则里也忘了体现这种细节。而用「我还不到十二岁」的理由打发我也行不通,因为章程里没写年龄限制,只简单规定1960和1961年出生的孩子可以参赛。
其实根据我前世记忆,体育专科学校的学生是不能参加「金冰球」比赛的。但没人禁止我们学校参与。所以要么是我记混了,要么这条规则是后来才有的。因为我关于这事的记忆属于赛事存在的最后几十年,也就是10年代或20年代。
伊尔卡知道我报名参赛后,整晚都在不满地嘟囔。连莱昂娜都和她吵了几句,因为伊尔卡的牢骚打扰她写作业了。莱昂娜做代数题时总会有点烦躁——她这门课学得很吃力。
不知为何伊尔卡认定这次冰球赛肯定会让我满嘴掉牙、肋骨尽断。奇怪的是,去年我明明也打过冰球,当时她似乎挺淡定的。而我和她不同,对自己的健康并不太担心。首先,对手都是和我们同龄的12-13岁孩子;其次,我会穿着护具;再者,我当守门员的话,攻击门将是犯规行为。最后最关键的是——主力门将一直是普希金。我担任全队最安全的角色:替补守门员……
第34章
此刻我穿着全套装备躺在医务室的台子上,拼命忍着不疼得吱哇乱叫。否则心软的队医准要给我打止痛针,可根本没这个时间。伊尔卡果然说对了。我真的受伤了。而且是在首场比赛第一节第一分钟守门时就挂彩——冰球杆划开了我的眉骨,伤口很深。现在队医正给我缝合伤口。没有麻醉。不过还是让我从头讲起吧。
现在是73年4月,我正躺在卢日尼基小体育场的医务室里。医生在给我缝合眉毛。真疼啊。令我无比惊讶的是,我们队表现得相当出色。尽管我们是首次参赛,队名也起得不太正经。
顺便说,队名得归功于我。当初起名时,队友们差点打起来。候选名称和队员人数一样多。吵了三个小时后,他们做出了折中决定。作为队里唯一的女性兼最年轻队员,给新队伍命名的殊荣落到了我头上。这对我来说算什么难事?我大笔一挥就想出来了。现在我们学校的高年级冰球队就骄傲地顶着"动物园"这个名号。
或许正是得益于这个轻浮的队名,我们毫无悬念地赢下了所有区级选拔赛。对手们得知要和‘动物园’比赛时,或许会稍微放松警惕。这太不正经了。但到了州级联赛就行不通了——那里的队伍更专业,对我们的情况也有所耳闻。再没出现过像对阵乡村球队‘狼队’时那种滑稽场面。那场我们以36:0大胜,之后还总开玩笑说孤狼对抗整个动物园,自然被大象犀牛踩成了肉泥。那是我第一次当守门员。我们8:0领先时,普希金在第一局结束后就把位置让给了我。其实我上场纯属多余——后两局狼队连一次射门都没有。那天在露天球场寒风刺骨,我无聊得直打哆嗦。
但重申一遍,从州级比赛开始,好日子就到头了。当我们首次遭遇赛事热门兼卫冕冠军「火炬」队时,他们简直把我们撕得粉碎。开赛以来未尝败绩让我们变得过于自负,可「火炬」队的水平远超此前遇到的任何对手。最终我们以1:8的耻辱比分惨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我们的实力仍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整个预选赛阶段我们仅输过三场,其中一场还是败给现任冠军。最终我们成功晋级锦标赛决赛圈,成为苏联十六支顶尖少儿冰球队之一。
而这里的一切都已完全是成人规格。比赛采用奥运赛制,在莫斯科一流的冰球场地举行——这些场地通常承办包括国际赛事在内的成人比赛。更重要的是。全部九场决赛阶段比赛(含季军争夺战)都将在苏联中央电视台直播。这毫不奇怪。冰球在国内极受欢迎,电视总得播点什么。没有愚蠢的连续剧和给弱智看的脱口秀。电视上没有广告。许多优秀的国产电影尚未拍摄,而外国影片想登上苏联银幕更是难上加难。那还剩下什么?新闻、音乐会,以及体育赛事。那为何不转播儿童冰球赛呢?孩子们也是观众,况且这是全苏联赛。
今天是我们的半决赛。再次对阵曾击败过我们的著名球队「火炬队」。对「火炬队」而言这几乎是决赛——他们在另一组根本没有像样的对手。不过我们其实也难敌「火炬队」,这支队伍在四分之一决赛加时赛淘汰主要竞争对手「冰球人队」时,就已实质锁定冠军。所有人都认同,「火炬队」的最后两场比赛只是走个过场。
与此同时,他们给我缝好了伤口,用胶带粘住止血棉,允许我起身。我该走了。没时间坐着,时间紧迫!我必须回去。回到我的球门前。今天我是守门员。既是主力又是替补。没人能替换我……
为什么在如此重要的比赛中会由我来守门?很简单。我是队里唯一的守门员。普希金今天没法上场。而且不止他一个。两天前,我们在赢得四分之一决赛后回酒店的路上出了车祸。很严重。
我们当时住在酒店。虽然我在莫斯科有公寓,理论上可以回家住,但我也住在那里。而且不光是我没回家。队里还有其他莫斯科本地人。但所有人都住在酒店。这是教练坚持的。他说要是放大家回家,接下来就会有人睡过头、有人忘带装备、还有人的猫要生崽。所以他禁止我们分散住。实际上我们直到锦标赛结束都过着军营式生活。只有我得到特殊照顾:男孩们四人一间房,而学校破例给我安排了单人间。原来当队里唯一的女孩不总是意味着更多麻烦——有时候也能享受额外便利。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我们坐自己的大巴从比赛回来,迎面撞上了一辆满载沙子的‘吉尔’卡车。我不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是谁的责任。事故发生的瞬间我完全没看到,因为当时我正安稳地睡在大巴后排座位上,直到急刹车把我甩到地板上才醒过来。
幸好没有人员伤亡。毕竟车速都不算太快,而且大巴的坚固程度也不输‘吉尔’。不过话说回来,大巴终究不是坦克。伤得最重的是我们的司机,他被救护车拉走了。连同教练在内,我们这边十二个人都被送医。不过除了脑震荡的西多洛夫,其他人在傍晚前就都出院了。
那次我们回酒店的经历堪称一部史诗。大巴报废了。伤员被救护车接走,但健全的人能去哪儿?事故现场还剩下我们十三个人。赶来的警察也爱莫能助——他们能用什么车送我们呢?当然,要是事故发生在郊外,他们或许能想出办法。大不了在路上拦辆够大的车请求捎上我们。但这是在莫斯科,而且‘里加’地铁站就在附近。于是我们只能拖着步子往那儿走。
我们拖着行李,像骆驼一样负重前行。整套冰球装备相当沉重。更何况我们不仅要带自己的东西,还得扛伤员们的物品。好不容易挪到地铁入口时,却发现谁都没带钱。我们是去比赛的,带钱干嘛?这下怎么办?幸亏检票员同情我们。听我们讲述事故后,这位好心的女士免费放行了。
然而冒险并未结束。在'和平大街'站的换乘通道,米什卡·斯米尔诺夫掉队了。他不是莫斯科本地人。倒也不是完全没见过世面,算不上'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但这辈子统共只坐过三次地铁。结果就在这儿迷路了。
靠我们自己根本找不到他。更何况还背着这么多破烂家当。只好去找车站值班员求助。那人理解我们的处境,联系了地铁总调度。如此这般说明有男孩走失后,总调度立即向各站发出指令——要求通过广播喊话让米什卡向任何工作人员或民警报到。顺便说下,民警也通过内部渠道接到命令,要留意携带两根球棍和两个大包的男孩乘客。
米什卡大约两小时后才被找到,不知怎么跑到了‘国民经济成就展览馆’地铁站。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怎么到那儿的。一名警察偶然发现他垂头丧气坐在长椅上。总之这天发生的事多得超乎想象。我们回到旅馆时天已全黑,累得像狗一样,还憋着一肚子火。
我们几个伤员已经先回来了。就在我们在地铁里折腾时,医院放他们出院了,他们和教练比我们早回来。没人受重伤,基本都是擦伤。西多洛夫只是脑震荡。普希金左手的食指骨折了。我一看见他那个打着石膏的手指,立刻明白半决赛时得由我来守门了。普希金肯定上不了场……
第35章
差点错过第三节比赛。穿着冰鞋在平地上走路真别扭,更何况还套着厚重的守门员护具。刚冲进场地就赶紧看记分牌——现在比分多少?
见鬼!1比2。我才离开两分钟,这群废物就连丢两球。他们派谁守的门?该不会是德尔金吧?而且当时还是多打少,‘火炬队’有个队员被罚下了。都是因为我被罚下的。要我说那小子就是心理素质太差。
必须承认,我们完全是在防守。"火炬"队本就实力占优,更何况我们队几乎半数队员负伤。赛前队医只批准了十三人上场,其余人今天都只能当观众。要是再少两人,比赛就得直接取消——按规定球队最低人数是十二人。
就这样,我们死守不出。尤其队里最出色的前锋都没上场,而后卫大多在车祸中几乎毫发无损。"火炬"队抓住这点不断进攻。等我们进球后,他们更是彻底发了狂。立功的正是地铁里走丢的那个米什卡·斯米尔诺夫。
其实"火炬"队是咎由自取。犯不着这么疯狂进攻,我们好歹还有个前锋在。他们全挤进我们守区,结果漏盯了米什卡——他在红线截到反弹球,接着经典的单刀赴会,首开纪录!没多久第一节结束,第二节却成了噩梦。
显然"火炬"队教练在中场休息时给队员打了鸡血。他们第一节就猛攻不止,第二节更是彻底碾压我们。不仅技高一筹,人数还多出近一倍。刚到节中,我的小伙子们就累得溃不成军了。
真不知道今天我是怎么了。像是被什么灵感附体。在此之前,我只是个不错的守门员,众多中的一个。就连那个普希金在球门前都明显比我强。但今天不一样。我看见,更准确地说,是感应到了冰球,哪怕它被遮挡住。在球杆击中的前一瞬,我就知道它会飞向哪里。纯粹出于固执,我不想让这些火炬手得分,他们起初还想着轻松取胜呢。想得美!有本事就进一个试试!
他们试了。试了很多次。高球低球,近射远射,从门后和正中央直接打。但今天绝对是我的幸运日。他们就是进不了球。再说我也有防守队员,火炬手们可不是在空场上对着我的球门狂轰滥炸。防守队员相当不错,只是太疲惫了,毕竟人手太少。
第二节快结束时,火炬队的8号彻底疯了。他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一直冲队友大吼大叫。当我再次把他射出的球挡上看台时,他终于爆发了。滑到我面前,抡起球杆就朝我的面罩砸来!连罩子都打歪了。而且这一切还是发生在终场哨响之后。
我眉骨开裂被带去了医务室,那个挑衅的8号球员被罚下场五分钟并禁赛至比赛结束。我猜赛后他还得挨顿狠批。可这对我们队也没啥帮助。即便在多打少的情况下,他们不到两分钟就被连进两球。真见鬼。
唉,现在木已成舟。我叹了口气,滑向球门区自己的位置。
……醒来时墙上的钟显示差一刻十二点。我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全身像散架似的疼。根本不想起床甚至动弹。但不行。至少得去趟厕所。
掀开被子把脚搁到地板上。奇怪。不知怎么我没穿睡衣,只套着内裤和背心睡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赛是半决赛。这我记得,虽然最后的记忆已经模糊。有人用球杆砸了我脑袋。摸了摸贴着创可贴的伤口。疼。后来呢?
想起赛后淋浴间里那群小伙子。不知为何昨晚我和大伙儿挤在一起冲澡。不过昨天所有人都累瘫了,压根没人管旁边站着谁。
后来我记得上了大巴。还记得在到大巴前,普希金几乎是把我架着走的,我的腿完全不听使唤了。回程的车上我睡着了。有人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枕着那人的肩膀睡着了。不知道是谁,没看。可能是普希金。
之后的事就完全不记得了。直到刚刚在自己床上醒来。我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椅子上。太整齐了,我从来不会这么叠衣服。起身,把脚塞进拖鞋走到门边。果然,房门虚掩着但没锁。根据种种迹象来看,昨晚是有人把我带到这里,脱了衣服安顿睡觉的。到底是谁呢?完全想不起来了。打冰球打得可真够疯的!
肚子饿了。我草草洗了把脸、梳了梳头,穿好衣服去教练房间打听午饭安排——毕竟早餐被我可耻地睡过了。不过看来不光是我,昨晚参赛的队员全都错过了早餐。至于午饭,他也没透露什么新消息。和往常一样,按作息表安排在十三点。但午饭后...午饭后我们要去观摩昨天的比赛录像。嗯,这也是例行公事。"金冰球"决赛阶段所有赛事都会在次日通过电视转播录像,我们全队总聚在教练房间看电视——整层楼只有他屋里摆着电视机,虽然是黑白的。其他房间压根没有这玩意儿。
于是在一楼食堂吃完午饭后,我和队友们回到教练房间,围坐在打开的电视机前,准备观看自己的比赛...
第36章
– 晚上好,亲爱的电视观众同志们!这里是莫斯科台为您直播。我是体育评论员尼古拉·奥泽罗夫。我们现在位于卢日尼基小型体育场,几分钟后这里将举行全苏少年儿童冰球锦标赛"金冰球"半决赛,由"火炬"队对阵"动物园"队。
哇!竟然是奥泽罗夫亲自解说。真是没想到。我们太走运了。我喜欢他的风格。而且不止我一个人。伙计们,我看得出来,大家也很满意。虽然一开始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很惊讶。我在想,为什么会安排奥泽罗夫来解说儿童比赛?对他来说级别是不是太低了?但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呢?毕竟这是全联盟的锦标赛,而且比赛还是通过中央电视台直播的……
——趁球员们互相致意之际,我来简单介绍一下今天的对手。电视观众同志们,想必很多人都熟悉'火炬'队。大家还记得去年'火炬'队在决赛中与'冰球'队那场艰苦卓绝的比赛吗?当时是通过第二轮点球大战才决出冠军。今年'火炬'队早在四分之一决赛就遭遇了'冰球'队。这场比赛同样异常激烈。如今,这支年轻的冰球队在战胜主要竞争对手后,完全有理由期待重现去年的辉煌,再次问鼎锦标赛冠军。
此时守门员已在球门前就位,多余球员离场。中圈开球。「火炬」队赢得争球后立即发起进攻!西蒙诺夫突入对方区域……传球给尼科诺夫……射门……球被守门员的手套截住。不,如此简单直接的战术未能奏效。现在由「动物园」队区域争球。
关于首次参赛的图奇科沃市「动物园」队,需要特别说明几点。该队最显著特点是拥有独特的守门员——守护「动物园」队球门的竟是个女孩!娜塔莎·马尔采娃。这堪称「金冰球」锦标赛史上首例,很可能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例。亲爱的同志们,如您所知,今年赛事章程有所调整:比赛被划分为青年组和少年组两个组别。而新章程制定时,组委会恰好遗漏了‘仅限男童参赛’的条款,仅笼统写着‘儿童’。冰球规则中也未明确规定同队球员必须性别一致。于是「动物园」队抓住章程漏洞成功注册了……
尼科诺夫从蓝线处大力射门……冰球擦着门柱飞过。谢尔盖耶夫立刻接住。射门!……再射!……不,马尔采娃将冰球压在了冰面上。‘动物园’队门前再次争球……
头五分钟里,‘火炬’队拼命想速战速决给我方灌几个球,好让他们能悠闲地拖延到比赛结束。他们早知道我们今天半数主力缺阵。我记得开场时还想着只要撑过这几分钟,对方攻势就会减弱。哈,想得美!结果反而变本加厉。这帮人嚣张到五个人全挤进我们守区,活像我们在少打多。最后我们让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
——第一节还剩两分多钟。‘火炬’队占据绝对优势,持续围攻‘动物园’队球门。但比分仍未改写,0:0。马尔采娃的球门前又一次争球。
叶尔莫拉耶夫赢得争球……传给西蒙诺夫……射门!..马尔采娃接住冰球立刻传给沙拉富季诺夫,后者直接清区解围。
哎-哎-哎!"火炬"队进攻得太投入,完全忘了守在红线处的斯米尔诺夫。斯米尔诺夫截住冰球,朝梅什金把守的球门冲去。形成单刀了!斯米尔诺夫做了个假动作…又一个…晃过守门员…射门!…球进啦!!冰球钻进了"火炬"队的球门。在第一节结束前1分12秒,"动物园"队在本场比赛中首开纪录。1:0。谁能想到呢?第一节竟以如此意外的结局收场!..
是啊,我也没想到。说实话,这纯属偶然。是沃夫卡·沙拉富季诺夫那记射门碰巧打进的。看到"火炬"队那群可怜虫挨了这一闷棍,我甚至有点心疼。他们攻啊攻啊——结果突然就丢球了。直到节间休息都没缓过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连进攻都放弃了。所以我们就在自家球门附近悄悄拖时间。养精蓄锐。结果第二节刚开始就...
火炬"队员像发疯的旅鼠扑向松子仓库似的,玩命往我守的球门冲。一波接一波,一波接一波。可就是进不了球。唉,冰球死活不肯往门里钻,急得人直想哭。我感觉他们渐渐暴躁起来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友善了。后来有个家伙干脆彻底爆发了...
– 又一次在「动物园」队区域的争球。传给奇马尼欣…射门!..马尔采娃将球挡出,球反弹飞向观众看台。接着又在… 哦!「火炬」队球员用球杆狠狠击中了「动物园」队守门员的面罩。马尔采娃捂住脸跪倒在地,「动物园」队防守队员立刻冲上去帮忙。球门前发生小规模冲突,但裁判迅速分开了打架的球员。与此同时马尔采娃摘下了面罩,用手捂着脸。从这里我看不太清楚,但似乎她手臂在流血。
没错,确实如此。流血了。攻击守门员!在裁判吹哨之后!而且还是对女孩动手!简直粗野至极!我完全赞同裁判将奇马尼欣罚出场五分钟并禁赛至比赛结束的决定。绝对公正的判罚。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冰球!
此时「动物园」队失去了守门员。马尔采娃被带离场地,「动物园」队教练面临艰难抉择:派谁守门?距离第二节结束还有一分四十九秒…
啊哈。沃夫卡·沙拉富季诺夫替我守门去了。哎哟,他那姿势摆得可真够难看的!哪有这样站位的,倒霉蛋?得,球进了。一点也不意外。第二个进球更是憋屈。我们明明人数占优。还试图进攻。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半场呢。不,偏要往前压。结果沃夫卡放松警惕,光顾着看台上观众了。八成是遇见熟人了?结果连球飞过来都没看见。
瞧他那耳朵红得跟什么似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他现在就瘫在我面前地板上盯着电视。当然憋屈了。"火炬"队就是随便把球清出界,压根不算射门。可沃夫卡连这种球都接不住。这活宝直到裁判来球门里捡球时才注意到它。中场休息时比分已经是2:1了。幸好我的伤缝得还挺快...
——现在,亲爱的同志们,"金冰球"锦标赛半决赛第三节开始了。"火炬"队以2:1领先,如无意外还将继续以少打多三分钟。该队8号奇马尼欣因在第二节末袭击"动物园"队门卫被罚出场五分钟。
所幸马尔采娃的伤势似乎并不太严重。她重新回到了球门前的位置。但当她不在场上时,队友们没能守住比分,现在「动物园队」必须扳回局面。且看小伙子们如何组织进攻……
说实话,我们的进攻确实打得稀烂。人数占优时还算像模像样,但均势对抗时我们完全不行。对方又压到我方球门了。不过比起第二节那种疯狂攻势已经好多了。火炬手队也累了,况且当前比分他们基本满意。可他们仍在进攻试图扩大分差——毕竟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整体打得还算沉稳。只是临近节末又开始有些焦躁。也难怪,最后时刻了嘛。火炬手队几乎停止进攻,不愿冒险,看来对攻破我大门已经不抱希望。而我们这边倒装模作样组织了几波攻势。最终还真造成了对方犯规。距结束还有两分十一秒。怎么,是要换我下场吗?..
– 「动物园」队请求三十秒暂停。毫无疑问,比赛已进入关键时刻。尼科诺夫的罚下场让「火炬」队陷入极度被动。第三节还剩四十秒,「火炬」队将不得不以三名队员对抗「动物园」队全员防守己方球门。
现在「动物园」队很可能会用第六名场上球员替换守门员,从而在场上形成双倍人数优势。「火炬」队的第四名场上球员将在二十九秒后从受罚席回归。
动物园」队教练用手势召来裁判。他有什么疑问吗?..
对,我们教练只是询问我能否将守门员球杆换成普通球杆,并佩戴场上球员手套替代专用守门员手套。裁判考虑后认可这符合规则。我将作为第六名球员上场。
其实我根本不会打场上位置。这纯粹是心理战。教练想用我来震慑火炬队员。假装我是那种能在进攻中碾压所有人的顶尖球员。到比赛尾声他们明显开始怕我了。既然没换我下场,他们可能以为我在进攻端真有两下子。其实派个厨房板凳上场效果也不会差——我敢说在进攻端它表现绝不会比我差…
– 啊哈,这下明白了。马尔采娃换掉了她的球杆和手套。是的,电视机前的同志们,这种场面我还真没见过。「动物园」队的教练做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守门员离开了球门,但没有离开场地。守门员开始进攻了!
我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是出于什么原因。难道马尔采娃在进攻端也能像防守时那样表现出色吗?..
好吧,我踏上冰面滑向「火炬」队的区域。就在蓝线附近找了个位置,差不多在正中间。我站在那儿,装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电视上看不出来,但昨天近距离观察时,我注意到「火炬」队那些小伙子的表情。疲惫、愤怒、恐惧又坚决,这些情绪同时出现在他们脸上。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认输,一定会战斗到底。我还发现,我在他们区域的现身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互相嘀咕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个果断地滑到我旁边,示威似地站定。大概是想妨碍我吧。小傻瓜。站在那儿盯着我的面具看呢。
我始终没摘掉守门员面罩,戴着它上场了。教练确实建议我连头盔也换掉,但我拒绝了。问题在于我的伤口似乎裂开了。能感觉到鲜血顺着脸颊流淌,右眼都被血糊住了。生怕摘下面罩会被判罚离场——戴着面罩就看不见血迹了…
——射门!.. 再次射门!.. 西蒙诺夫扑向冰球,却被《动物园》队的人截走。沙拉富季诺夫从蓝线外抽射!.. 但梅什金用球杆挡下。斯米尔诺夫打门…冰球擦着门柱飞过。冰球未出界,进攻继续!最后几秒钟了!阿津正准备离开受罚席,《动物园》队攻势愈发猛烈。
《火炬》队球门前乱作一团,几乎全员都挤在那里。阿津冲上冰面赶去支援。冰球呢?这混战中根本看不见…就在这时终场——进——球——了!!《火炬》队球门后的红灯亮起!第三节结束前两秒,《动物园》队扳平比分!2:2!真是扣人心弦的比赛!
现在两队将进入加时赛的第四节。考虑到今天「动物园」队的守门员是谁,「火炬」队最好在常规比赛时间内进球。对他们来说拖到点球大战风险太大了……
第二粒进球记在了沙拉富季诺夫名下。不过到底是谁打进的完全不清楚。他们在球门前形成了一团人和球杆的乱麻。
我想我们教练的诡计还是得逞了。我们不是六打三,而是五打二。
火炬队的人预料我会使坏,专门给我派了个贴身盯防。可问题就在于——这才是真正的坏招!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在球门附近的那场混战中,只有两个人没参与——我和我的盯防者……
——随着裁判终场哨声响起,「火炬」队与「动物园」队比赛的第四节加时赛结束。
加时赛中双方均未能攻破对手球门。比分定格为2:2平,根据赛事规则,决赛资格将通过点球大战决出。
是的,「火炬」队的队员们真是令人同情。整场比赛都占据绝对优势,却未能在常规时间内取胜。这无疑要归功于「动物园」队守门员娜塔莎·马尔采娃的出色表现。尽管「火炬」队攻势如潮,她始终力保球门不失。今日「动物园」被攻入的两球,都是在第二节末马尔采娃因伤暂离场地时丢的。
此刻「火炬」队门将列昂尼德·雷什金正镇守球门。「动物园」队抽中先罚点球。米哈伊尔·斯米尔诺夫站到中圈,裁判吹响了哨声……
见鬼!来得真不是时候!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儿了。只差两分钟就能撑过去。我已经扑出四个点球,就剩最后一个,第五个。可这时它消失了。我那诡异的魔力突然消失了。完了。我再也感应不到冰球了。眼睛能看见,却没了今天整场比赛那种感应。不管刚才那状态是怎么回事,总之是结束了。现在的我又变回普通女孩。血,该死的,一直在流。右眼完全被糊住了。
除了斯米尔诺夫,我的小伙子们全都笨手笨脚的。一群废物。他们倒是进个球啊?不,只有米什卡打进了第一球,其他人都跟商量好似的全射偏了。结果五轮点球后我们1:0领先。而"火炬"队还留着一个点球机会。可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怂了。这要是现在被进球了?简直要憋屈到流鼻涕...
– 就是现在,真相时刻。最后一击。"火炬"队晋级决赛的最后机会。看台上的观众紧张得屏住呼吸。马尔采娃能连续第五次扑出点球吗?裁判哨响,米沙·尼科诺夫开始向球门移动。
马尔采娃滑出来迎战...射门!...不,是假动作!但马尔采娃信以为真摔在了冰上!尼科诺夫绕过倒地的守门员,射门!...然后...
哎呀呀!怎么会这样?尼科诺夫面对空门射偏了!这是本场比赛第一次有人突破马尔采娃的防守。她也不是铁打的,也会犯错。但今天体育之神站在"动物园"队的小伙子们这边。米沙·尼科诺夫突破了马尔采娃却射偏了。
看台上发生了什么!同志们,我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看台沸腾了,观众们起立致敬今日比赛的胜利者。他们人数寥寥,队中最佳球员负伤在身,但他们做到了。顶住压力赢得了胜利!"动物园"队在紧张激烈的半决赛中战胜"火炬"队,当之无愧地晋级"金冰球"锦标赛决赛。
这就是今日的英雄们。全队涌上冰面庆祝胜利。小伙子们甚至不愿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们确实拼尽全力,饱经磨难才赢得这场胜利。
动物园"队员们围住了今日胜利的最大功臣——他们的守门员马尔采娃,向她祝贺。没错,马尔采娃今日展现了卓越的守门员素质。整场比赛里,赫赫有名的"火炬"队始终未能攻破她把守的球门。马尔采娃疲惫地摘下有面罩的头盔然后......哎呀!......伙计们快来人帮帮她啊......
我真是走运,走大运了!尼科诺夫射偏了。我觉得当他能赢过我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对他来说太意外了。所以他着急了,从三米外就把球扔了出去。其实他完全可以冷静地把球送进球门。我当时在冰上摆着海星的姿势躺着,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当他终于射偏,我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这是胜利,突然一阵疲惫感向我袭来。我勉强站了起来。然后我看到我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向我冲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水。他们围住我,拍着我的肩膀,拥抱我。通常我不允许男孩们这样,但今天我没有任何反对。也许是因为他们也在互相拥抱,甚至亲吻。就在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
然后我也像我的孩子们一样哭了起来。我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或者可能是紧张感突然消失后的反应。我感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得擦掉。血也得擦掉。现在可以摘下面具了,现在他们不能把我从比赛中带走了。于是我就摘下了它。
确实,难怪奥泽罗夫对我的样子如此惊讶。我现在自己也吃了一惊。昨天我还没看清自己的脸,后来他们给我洗了脸,就没那么色彩斑斓了。摄影师还非常巧妙地给了我一个特写镜头,当时我正好抬起了头。虽然我们的电视是黑白的,但这景象依然令人难忘。
被汗水黏在一起的头发,歪到一边的创可贴,一道血痕从眉毛一直延伸到下巴。干涸的血迹上能看到新鲜的泪痕,嘴角挂着扭曲的微笑。而那双眼睛,仿佛正因幸福而闪闪发光。胜利了!..
第37章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有点……不寻常。
我本来就是个非常不寻常的女孩。
确实,这点很难反驳。
再说了,您知道的,冰球这条路对我已经关闭了。
是啊,很遗憾。不过那场难忘的比赛之后,确实有人认真考虑过应该允许女孩参赛。你的表现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最终也没通过吧。
唉。或许过几年会重新审议这个决定。
对我来说就太迟了。
这倒是事实。所以,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我决定了。
要不考虑滑雪?你的身体条件非常出色。
不。
那至少试试冬季两项?
不,我不想。
– 唉,拿你怎么办好呢?行吧,把申请书拿来。
– 给。
– 最后再问一次:「没改主意吧?」 过后可就没机会了。
– 没改主意。签字吧。
– 哼,听着,马尔采娃,我可警告过你了。给,拿着。
– 谢谢您,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我可以走了吗?
– 走吧。伏罗希洛夫射手。
…今年我上七年级了。终于选定了体育专项。其实女生们早就问我:马尔采娃,你怎么还没定下来啊?到底要考虑多久?其实我早就决定了,只是不想提前说。因为所有运动项目都有年龄限制。比如艺术体操五岁就能开始练。伊尔卡正好五岁就开始练了。但女子步枪射击要满十二岁才允许练习。男生却十一岁就能练。又是不公平。而且必须在新学年一开始就报名。所以我去年没去射击部——我十二月份才满十二岁。
但现在我们校长已经批准了我加入射击社团的申请。怎么了?射击也是奥运会项目啊。而且在女生中不太受欢迎。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也就是说莫斯科奥运会的竞争不会太激烈。大概吧。而我可是认真打算七年后去争夺奥运金牌的。虽然现在我不仅不会射击,这辈子甚至还没摸过步枪呢。顶多就是去年夏天在靶场玩过几下,当时和爸爸兄弟们去高尔基公园散步。不过靶场用的可是气枪。
记得当时笨手笨脚的沃夫卡还坐在长椅上,把冰淇淋掉在了自己膝盖上。确切地说,他弄掉了冰淇淋,但这个蠢货没岔开腿让它掉地上,反而夹紧了膝盖。结果正好把冰淇淋砖接住挤碎了。后来他跑去喷泉清洗,结果整个人栽了进去。脑袋都淹没了,幸好天气暖和。看来将来能当空降兵。
我和爸爸还有斯焦普卡对着这个湿漉漉的活宝笑了好久。当我帮沃夫卡从喷泉里爬出来时,这家伙居然趁机扯掉了我头上那顶滑稽的头巾。幸好当时人不多,我赶在被认出来前又把它戴了回去。不然我们的散步可就要当场结束了。
我恨死这条头巾了。但在莫斯科我不得不在出门时一直戴着它。我从不光着头出门。为什么?因为路人会认出我。他们那些问题、祝贺、建议和祝福简直烦死人了。干嘛非要凑上来?人家好好走在路上,又没碍着谁。肯定是有事要办嘛,可能是去买面包或是看电影。可偏不,非得拦住你,欢笑着大声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娜塔莎·玛尔采娃呀?’接着其他路人也开始驻足打量我。然后就是各种问题……关于冰球的、电影的、费多特的…呸!
在那场难忘的半决赛后,全联盟的声誉突然压在我身上,差点把我碾成肉饼。不过不,不是立刻压下来的。首先我们赢了锦标赛。决赛比半决赛轻松多了。我们在决赛中对阵「小翅膀」,而他们——告诉你们吧——离「火炬」队的水平还差得远呢。难怪「火炬」队在四分之一决赛淘汰「冰球」队后,就自认为是准冠军了。「小翅膀」对「火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要是和事故前我们全员齐整的时候比,他们打得甚至比我们还弱。
不过决赛时我们上场的已经不是十三人,而是十六人了。虽然守门的还是我。普希金带着他受伤的手指坐在看台上。反正教练也不会让他守门。毕竟「小翅膀」也看了我们和「火炬」那场史诗级对决,清醒地评估了要攻破我球门的概率——既然连强大的「火炬」都做不到。
他们这么怕我真是大错特错。因为这次我只是正常发挥,没什么超常表现。他们完全有可能进球,只要多进攻球门就行。可他们偏不射门,而是搞些花里胡哨的套路。设计了极其烧脑、复杂到疯狂的配合,就为了带着冰球溜进球门。
不过说实话,他们还是在我们半场待的时间比我们在他们那边多,但这纯粹是因为我们人少。我们的队员换防次数更少,也更疲惫。第二节快结束时我们攻破了他们的大门。又是斯米尔诺夫立功了。这下谁都看明白了,「小翅膀」可不是「火炬」那种弱旅。他们士气有些涣散,似乎已经接受了亚军的位置。
不,他们确实在打,甚至试图进攻,只是少了点激情。离第三节结束还剩一分半时他们还是撤下了守门员。反正情况不会更糟了。但我们可是全员齐整。六打五和五打二完全不是一回事——当初我们碾压「火炬」就是后者。
常规时间比赛以2:0结束。我们打进了他们的空门。准确说是我进的。我抡圆球杆狠狠抽了一记,本想随便把球击出守区拖延时间。结果那球鬼使神差飞进了他们球门。纯属运气。那是我人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进球。之前我从没进过球,以后也不打算再打冰球了。那天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踏上冰场。而这个进球也成了整个赛事的最后一粒进球。
后来就是颁奖和祝贺环节。我们全队都获得了著名「阿尔捷克」夏令营的入场券。几周后,荣耀突然降临到我头上。
有一次,我在地理课上睁着眼睛睡觉时,教室门开了,我们学校的少先队辅导员瓦谢克走了进来。他道了个歉,请马尔采娃(也就是我)立刻跟他去教师办公室。说是有人在那边等我。怀着满心不祥的预感,我收拾好书包,跟着瓦谢克磨蹭着走向教师办公室。那家伙一路上还不停催促。说什么让人久等可不好。
那位神秘访客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自称是苏联共青团中央的代表。好家伙!我这下可发达了!居然惊动了中央的大人物!他找我干嘛?其实他要的倒也不多。就是要给我挂个"光荣任务"。而且压根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他们早就在我缺席时决定好了。我只剩举手敬礼并精神抖擞地回答:"时刻准备着!"的份儿。
五一劳动节临近,我被指派在游行中向那位大人物献上祝贺。没错,就是他。那位浓眉大人物。曾有个传统,节日游行开始时姑娘们要向领袖献花。不过实际上献花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姑娘,莫斯科市党委某位大人物的千金。好像是第二书记,但我不确定,可能记错了。她叫莉兹卡。挺正常的姑娘。后来我们经常来往。她负责献花,我和另一个叫斯韦塔·科兹洛娃的姑娘则假装是她的闺蜜。传统嘛。
之后我们三人接受了整整一周的培训和训练。如何正确欢快地跑向领袖(千万别摔倒),如何得体微笑,站哪个位置,朝哪个方向看。绝不能出错。这可是全球直播。一切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有天夜里甚至把我们拉到红场,花了两个小时练习如何登上列宁墓的检阅台。免得我们不习惯在那儿迷路。我们绝对不能出洋相。
连衣服也给我们发了新的。乍看就是普通校服,但只要不细瞧的话。其实裙子是专门为我们量身定制的,尺寸分毫不差。中筒袜、领带、皮鞋——全是崭新且品质完美的。就连少先队徽章——也都给我们换了新的。就在仪式开始前还给我们化了妆。我拍电影时化的妆都比现在简单得多。有个阿姨在我脸上折腾了半小时,涂涂抹抹修修补补。我打冰球那次眉骨的伤还没好全,她硬是用粉底遮得完全看不出来。爸爸后来看电视时说根本看不出半点伤痕。
最气人的是,根本没人会体谅我遭的罪。旁人看来这一切都简单得很。电视上播出来是什么样?三个身穿节日校服的少先队员从屏幕边缘跑出来。其中一个捧着超大束白玫瑰(天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另外两个两手空空。三人全都挂着灿烂笑容朝列宁墓奔去。警卫不仅没开枪阻拦,甚至压根没注意她们,直接放行连拦都不拦。姑娘们自信满满地登上陵墓台阶(确实排练过无数次),把花束献给亲爱的列昂尼德·伊里奇。这位压根不觉得意外(怎么,难道头一回见?),淡定接过花束转交给随从,然后俯身亲吻了献花女孩的脸颊。
鉴于列昂尼德·伊里奇对亲吻的热衷,我有点担心他也会扑过来亲我。幸好没有,只亲了莉兹卡一个。而且也只是亲了脸颊,没像对埃里希·昂纳克那样亲到牙龈。接着电视镜头转向欢庆的劳动者游行队伍,我们仨悄悄溜下观礼台迅速开溜。等镜头再次切回领袖时,我们早就不在场了。呼,总算解脱了!而且全是义务劳动,这种壮举可没报酬。就当是完成共青团任务吧。不过作为安慰和补偿,我们获准留下了新裙子。至少游行结束后没人试图收回。我们当然也没主动提。我们傻吗?裙子多好看啊……
第38章
而五一假期过后,事情就开始了。苏联媒体掀起了一波关于我的报道浪潮。而且,如果文章最初是写关于「金冰球」锦标赛的,那么到了文章中间,作者不知为何总会滑向讨论我和我的比赛。《少先队真理报》、《苏联体育》、《青春》、《接班人》、《苏维埃俄罗斯》都写过我。可能还有其他媒体,但我没读到。那张半决赛的镜头——我满脸鲜血、双颊挂着泪水却开心微笑的画面——登上了《少先队员》杂志的封面。提前透露一下,这个镜头后来成为了「金冰球」锦标赛的标志之一,经常出现在宣传海报上。
当然,报道不仅关于我。我的伙伴们也受到了赞扬。光是那些文章标题就值得玩味:《坚持到底并取得胜利》、《他们是十三人》、《胜利者》、《打冰球的是真正的……男人?》、《魔鬼十三号》。这些都是关于比赛和锦标赛的。之后便出现了纯粹关于我的报道。他们提到了我参演的所有三部电影。《少先队员》刊登了一篇详尽的文章,其中插入了我在电影和比赛中的画面。有几次我被记者围堵纠缠。而当他们想起我不只是演员和冰球运动员,还是个作家时……哦—哦—哦,第三波报道就此掀起,而我那本关于费多特的剽窃童话在图书馆里开始有人排队借阅。
夏天我去了「阿尔捷克」。这有什么好说的?「阿尔捷克」就是「阿尔捷克」。国家的门面橱窗。当然很喜欢。队里的小伙伴们也都在那儿。还有外国人(甚至黑人)。在「阿尔捷克」我还遇见了「火炬」队的米什卡·尼科诺夫。就是那个在最后差点儿进球给我的家伙。原来他也是优等生、社会活动分子、学校少先队委员会主席。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阿尔捷克」了,连续第三年获得来这里的机会。起初我还有点惊讶,因为我知道现在要进「阿尔捷克」有多难。后来我偶然得知,米什卡的爸爸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只不过姓氏不同。于是我立刻就不惊讶了。一切都明白了。
不过,也许跟他爸爸毫无关系。说不定真是他自己争取来的?米什卡从没提过他爸。我是从其他女孩那儿听说的。她们又是从哪儿打探到的?我们队里几个姑娘一知道他爸是谁,立马开始对米什卡大献殷勤,拼命套近乎。从寝室夜谈的只言片语里,我算是明白了——只要米什卡稍微主动点儿,这些姑娘绝对会突破友谊界限。远不止于此。哪怕会因为伤风败俗被开除出'阿尔捷克',她们也在所不惜。毕竟奥林匹斯山上的父辈光环太诱人了。她们早就开始狩猎金龟婿了。
可惜这群浪蹄子注定白费心机,米什卡压根不搭理她们。人家又不傻,心里明镜似的。说不定他爸早给他上过课,教他怎么应付这些投怀送抱的贱货,告诉过他这些娘们将来会变成什么德性的泼妇。其实她们现在已经是了。见着我的时候,那眼神恶毒得都快喷出毒汁了,变着法儿使坏——半夜往我拖鞋里挤牙膏,趁我拿面包时往我汤里猛加盐,我游泳时往我连衣裙口袋塞满沙子。说白了就是群祸害。她们嫉妒我。
他们嫉妒什么?呵,结果米申卡,他们那张幸运票,竟然爱上了我。呸,真倒霉!我怎么发现的?我都多大岁数了!这很明显。米什卡总想方设法靠近我。后来发生了更可怕的事。和米什卡·尼科诺夫一样,我们的守门员斯捷潘·普希金也染上了同样的病。说不定他早就病了,只是藏得特别巧妙。该死的,他也迷上我了。最气人的是这两个家伙都不错。我喜欢他们。但只是作为朋友喜欢,绝不是作为恋爱对象。我根本无法想象和他们中任何一个接吻。准确说能想象,但让我极其反感。幸好这两个小子怕对方抢先,总是结伴来。我没法拒绝和他们出去玩,但既然有两人在场,这种约会对我还算安全……
咚咚!可以进来吗?
马尔采娃,找你的。你还要赖床多久?
嗨,娜塔什!怎么在床上?你去吗?我和米沙都准备好了。
朋友们,我今天不去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
我病了,去不了。
病了?怎么回事?
肚子疼。今天哪儿都不去。
– 肚子疼?那你得去看医生。
– 不用给我找医生。自己会好的。
– 娜塔莎,你怎么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是阑尾炎呢?
– 不,不是阑尾炎。就是吃坏东西了。可能是在食堂没把手洗干净。
– 那就更该看医生了。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说明问题很严重。
– 呸!米沙,别叫医生。我了解自己,以前也这样过。
– 娜塔莎,别怕。躺着吧,我现在就跑去找医生。
– 米沙,我跟你去。娜塔莎,我们马上回来。
– 站住!站住!!你们给我停下,疯了吗?跑什么跑?
– 去找医生。
– 不需要医生。
– 需要,别争了。
– 呸!不需要。已经好了。自己好了。
– 真好了?
– 真的。已经不疼了。
– 那走吧。不然我们要迟到了。
– 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 娜塔莎,我们后天就要走了,夏令营要结束了。
– 嗯,明年我们还可以来的。或者以后再说。
– 不,娜塔莎,别固执了。走吧。
– 也许我就是不想去呢?
– 不想去?胡说。你当然想去。哪有姑娘不想参加舞会的?除非是去找医生?
– 呸,你们真烦人!好吧,转过去,我要起来了。走吧,去参加你们的舞会吧,折磨人的家伙…
那次我没能逃掉舞会。为了不伤大家的心,只好去了。可又没法跟他们解释,他们谁都没戏。每个人都指望我最终会选择他。整晚我轮流和两个追求者跳舞。他们特别喜欢慢舞。尤其是尼科诺夫,喜欢到在跳舞时好几次‘不小心’(也可能不是不小心)用他鼓起的裤裆蹭到我大腿。真恶心。
我讨厌跳舞。周围那么多漂亮姑娘,我却得和男生跳。真憋屈。我也想和女孩子跳舞啊…
第39章
– 嗨,娜塔莎。你怎么,迟到了?
– 没迟到。我弟弟们病了,爸爸周六必须去上班。有个紧急订单。他周一才请的病假。
– 病了?他们怎么了?
–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感冒。
– 两个人同时病了?
– 当然。他们是双胞胎,做什么都一起,连生病也一样。
– 明白了。我还怕是你病了,班上又只剩我一个人。至少该说一声啊。
– 伊尔卡,怎么样?给你写封信?我昨天从莫斯科给校长打电话了,他同意我9月1号不去上课。反正那天是周六。
– 他当然会同意。你现在可是世界名人了。连勃列日涅夫都收过你送的花。
– 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算什么名人!受够了这一切。连出门都成问题。地铁里都有人认出我。
– 真同情你。我们干嘛在楼梯上说话?去我们卧室吧。
– 走吧。还有人写些蠢信来。
– 真的吗?写得很多吗?一周能收到多少封信?
– 一周?你在开玩笑吧?没有一天不收到二三十封新信的。现在好像少些了,但六月初那会儿,有时一天能收到上百封。邮递员都累坏了。信箱根本塞不下,她只好直接送到我家里。
– 都写些什么?
– 全是些蠢话。什么交个朋友啊,寄张照片啊,保持通信啊。诸如此类。还有人邀请我去做客。
– 去哪儿?
– 各种地方。高加索啦,波罗的海沿岸啦。甚至有个东德姑娘也邀请过我。
– 东德?是个德国姑娘?
– 是啊,怎么了?是个德国姑娘。原来她今年夏天也在‘阿尔捷克’营地,还在那儿见过我。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敢过来打招呼。好像我会因此咬她似的。但后来她回家后鼓起勇气给我写了信。邀请我去做客。
– 那你怎么看的?你懂德语吗?
– 她用俄语写的。虽然生硬还有错误,但完全能看懂。她叫埃尔莎。
– 有意思。我倒是想去东德看看。
– 我没空。伊尔,开下门,我拎着箱子呢。
– 小意思。进来吧。欢迎回家,娜塔申卡。
– 哎呀!.. 不,千万别是这些。又来?伊尔卡,你笑个屁啊混蛋!这些东西你自己来读读看!..
它们到处都是。桌上、柜子上、窗台上、地板上,甚至我的床上。信件。成千上万,成千上万封信... 我原以为寄到家里的信已经够多了。结果发现寄到家里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毕竟报纸上没登过我的家庭住址,但学校地址是公开的。当然,稍微坚持打听下我的地址也不是难事。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更省事的办法——把信寄到我的学校。
我在家时连读信都勉强。更别说回复哪怕十分之一的信件了,根本不可能。而这里的信件数量是整整一个夏天寄到我家的五倍之多。因此我不得不向与我同住的三个女孩求助。现在我们四个人每晚都坐在一起读这些信。甚至还会回复最有趣的那些。而且不仅是我在回信,女孩们也在回。她们自称是我的朋友和室友,替我写回信。光是九月份,我们回信就用掉了两沓信封。
我也决定给东德女孩埃尔莎回信。她又给我寄了一封信,这次是寄到学校。她说没收到第一封信的回复,担心信可能丢失了。还寄来了自己的照片,是今年夏天在「阿尔捷克」海边拍的。我似乎认出了她。好像曾在食堂见过几次。
我写信告诉埃尔莎,我很乐意去她那里,但我没有钱买票,而且我担心出国旅行会遇到的官僚主义麻烦。更何况我得独自前往,不能把弟弟们单独留下。原则上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而且我和爸爸其实是有钱的。不算太多,但去民主德国的旅费我还是负担得起的。其实我就是懒得跑那么远。也不想耽误课程。尤其是射击训练课。虽然他们还没让我实弹射击。目前我只是在练习持空枪站立姿势,之后还要拆解擦拭步枪。但这些完全没必要让埃尔莎知道。何必让小姑娘伤心呢?
我还给《少先队真理报》编辑部写了信,说明我实在来不及读完所有来信,请求刊登一份我给读者们的简短声明。在这份声明里,我向所有未能回复的人致歉。说到底,正是《少先队报》在夏天对我大肆报道。是他们害我被信件淹没的。那就该由他们帮我刹住这股洪流。随信我还附上了我们房间的照片,上面清晰可见堆积如山的信件。
秋季假期结束后,全国再次启动了「金冰球」锦标赛。但现在已没有我的份。章程里白纸黑字写着:「仅限男生」。所以我只能擦干眼泪。难不成要去加入女权主义者?真憋屈,我也想打冰棍球啊。幸好至少没禁止女性射击。
从十一月起我也获得了许可。目前还只能用步枪,但教练承诺春天会让我接触手枪。唉,该说什么好呢?现在的我显然离奥运会水平差得远。当狙击手我可不够格。但我正在学习呀。到年底前,五十米立姿射击中我的五发子弹已经有两发能命中黑环了。
不知不觉临近新年,我们开始了假期。12月29日星期六下午,我和姑娘们正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各自回家度假。后天我就满十三岁了,将迎来整整两周不用上学也不用射击的自由时光。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随着列昂娜的许可喊声,气喘吁吁的少先队辅导员瓦谢克冲进了我们房间。
马尔采娃!!」他激动地喊道。
干嘛?
马尔采娃,快收拾!共青团中央派车来接你了!..
第40章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列车窗外,漆黑中掠过的电线杆。新年就这样到来了。第二次迎接新年。第一次是两小时前按莫斯科时间,现在则按当地时间。包厢里除我之外,只有一位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名叫弗里茨。我们这间是双人包厢。豪华包厢,我上辈子都住不起这种。要不睡会儿?
不,这个埃尔莎绝对不正常。我明明清楚写了不会去拜访。以为——好了,问题结束,再也不会听到她的消息。哈,想得美…天真的楚科奇小伙。知道这傻姑娘干了啥吗?她给埃里希·昂纳克写了亲笔信!
我严重怀疑德国总书记会亲自阅读所有署名信件。根据个人经验,信件洪流足以让人窒息。谁知道这埃尔莎的爸爸是卡尔-马克思城市委第一书记?还和昂纳克私交甚笃。所以她这封信才能摆上东德领导人的案头。
她在那写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毕竟我没读过。大概是关于从阳光明媚的「阿尔捷克」带回的伟大友谊,关于离别,关于我们如何因彼此分离而痛苦。她还请求帮助我去她——埃尔莎家做客。
我猜昂纳克对这些粉红色的鼻涕泡根本不屑一顾。但此刻苏联与东德的关系比热恋还火热。东德是我们在欧洲最可靠的盟友。我们需要她。而失去苏联,东德作为独立国家撑不了多久。因此两国领导层热烈支持一切能促进更紧密联系的事。埃尔莎那封大胆的信件,可谓正中主流下怀。
这事是在最高层级敲定的。昂纳克亲自打电话与勃列日涅夫商议我的事。后者没有反对。几乎零成本零风险,还能大肆宣传两国少女的坚固友谊。从意识形态角度看堪称完美。要说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我甚至不是海报候选人,印着我肖像的海报已在苏联发行。虽然埃尔莎确实还没上海报,但这容易解决。于是勃列日涅夫下令安排我的东德之行。
苏共和德党机器的齿轮开始转动并相互啮合。双方开始飞速进行协调与确认工作。他们为我起草了苏联少先队员致东德少先队员的公开信。埃尔莎写给昂纳克的信也被彻底重写,保留的原内容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最终,这台机器运转完毕,轮到我和埃尔莎登台亮相了。可笑的是,直到十二月底,我们俩都还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这场盛大演出中的演员。
根本没人征求我去东德的意见。我是被最高层直接任命的,拒绝根本不可想象。我就像英国女王似的。看似不可或缺,但其实没人在意她对任何事的真实想法。
我只拿到一个晚上收拾行李。12月30日早晨,专车来家接我,把我送到莫斯科市团委。在那里,他们从早到晚都在指导我出国注意事项和各类突发状况应对。我连吃午饭时都在死记硬背那份精心编造的、关于我和埃尔莎在阿尔捷克夏令营友谊的故事。埃尔莎那边当时也在背同样的故事。这是为了确保我俩对记者撒谎时口径一致。
他们没给我发护照,而是给了两份硬得像防弹衣的文件——昂纳克亲笔签名的东德邀请函,以及勃列日涅夫签发的苏联出入境许可。
陪伴我的是一位名叫斯捷潘的快乐爱笑年轻人。准是「血淋淋的克格勃」出身。莫斯科与卡尔-马克思城之间没有直达航线,所以我们乘飞机前往柏林。在机场我们不走普通通道,而是经由官方代表团大厅。勃列日涅夫签字的魔法文件瞬间解决所有问题,打开所有大门。我没填任何申报单,行李也没人试图检查。
在柏林情况如出一辙,唯一区别是过检查时我挥舞着昂纳克签发的文件当旗帜。机场出口有人接应。斯捷潘将我亲手转交给史塔西同事弗里茨,给我两百马克零花钱,提醒了苏联大使馆电话,随后返回机场。他完成任务要回莫斯科了。
我和弗里茨钻进出租车前往火车站。去卡尔-马克思城得坐火车。弗里茨会说俄语。相当流利但不太纯正,能听出口音。不过他并不滥用这门技能。弗里茨说话极少且句句务实。依我看,他压根就不会笑。
就这样,我在豪华的双人包厢里,和阴郁的弗里茨一起,以飞驰的列车速度接近社会主义萨克森的最大城市之一——卡尔-马克思城,度过了我的十三岁生日和1974年新年...
车站有人迎接我和弗里茨。当然不是人群,没有。但聚集了约二十个迎接者。可我没考虑到衣服问题。外面是一月份,在他们萨克森这儿温度大概零上十度,还阳光明媚。我刚下站台,穿着莫斯科带来的大衣就热得不行。
弗里茨在我身旁跳下地,提起我的行李箱,我们朝迎接人群走去。我立刻认出了埃尔莎。首先我见过她照片,其次除了我,她是这里唯一的孩子。其他都是成年人。
埃尔莎也认出了我。她嘴角挂着欢快的笑容上前,递给我一束白玫瑰。然后搂住我肩膀亲了双颊。我听见周围相机咔嚓作响。闪光灯还亮了几次。明白是谁在迎接我了。记者们。报社的。靠,之前收到同胞成千上万封信还不够,现在德国人肯定也要开始写了。我哪有时间读这些?
与此同时,艾尔莎松开了拥抱,后退一步,用俄语说出了一句显然是事先背好的话:
亲爱的娜塔莎!我代表所有东德少先队员,欢迎你来到美丽的卡尔-马克思城。
说完她便切换成德语,精神抖擞地快速背诵了一段约五分钟、但同样明显是死记硬背的发言。而且她更多是在对记者们讲话,而非对我。这很合理——反正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叽里呱啦噼里啪啦。我完全不懂德语,充其量会几句「举起手来」之类的短语。我们在学校学的是英语。我只知道有种叫「标准」德语的东西,此外还有「口语」德语。如果说标准语在全德国通用,那么口语就有好几种方言。
终于,艾尔莎结束了连珠炮似的发言,用询问的目光盯着我。而我紧握着花束沉默不语——玫瑰刺扎得生疼。艾尔莎又说些什么。沉默。再来一句。继续沉默。最后站在我身边的弗里茨忍不住了,他用胳膊肘轻轻推我,用俄语小声说道:
说点什么吧。你看人家多卖力。
靠,这都怪弗里茨自己。谁让他不经大脑乱扔电影台词。听完他那话,我的舌头压根没想过要跟脑子商量,直接机械式蹦出了标准回答。我用坐在王座上的本沙的腔调脱口而出:
– 希特勒完蛋了…
第41章
– 滴哩嘟噜喵喵?
– 听不懂。
– 娜塔莎,妈妈会问这个叫什么名字。
– 啊——…这叫「饺子」。俄罗斯传统美食。
– 妈咪,滴哩喵喵饺子。
– 喵嘟噜滴哩喵。
– 听不懂,赫尔加女士。
– 娜塔莎,妈妈对这个有点滴嘟喵。
– 还是听不懂,埃尔莎。
– 娜塔莉,我妻子想问你,这些喵喵呱饺子里的哼哼喵有多少危险。
– 啊,明白了。又害怕了。你们可真是疑神疑鬼。别怕,我不会毒死你们的。吃吧,别弄得到处都是。可以配酸奶油。蘸黄油也不错。
–
–
–
– 还没完呢。来,尝尝看。应该已经好了。
– 这是啥?俄罗斯呱哼喵喵?
– 嗯。该怎么跟你们解释得更巧妙些呢?总之,这是格瓦斯。真正的、用面包酿的。不是浓缩液兑的。不过你们连浓缩液的都没喝过。你们在这萨克森乡下真是彻底野蛮化了。
–
– 这我懂。好吧,让我先喝一口。好让你们明白这不是毒药…
我们就是这样交流的。埃尔莎在专攻俄语的特科学校上学,而且去年夏天还去了「阿尔捷克」营地,在那里大大提升了俄语水平。她父亲库尔特叔叔英语还算不错。而他妻子赫尔加除了德语什么都不会。我除了俄语还能勉强用英语沟通。我英语在学校拿「五分」,而且前世也略懂一些。不过库尔特不知为何学的是美式英语,而学校教我们的是英式英语,所以我们有时会听不懂对方。不,当然美国人和英国人能互相理解,反之亦然,但对我们和库尔特来说这毕竟是外语,所以偶尔会搞混。
埃尔莎父母的公寓其朴素程度令我震惊。这和我预想中一个规模不小的城市领导人的住所有些不同。只有三个房间。没有佣人。看不到昂贵的物品或餐具,电器全是国产的,墙上的挂毯明显不是手工制品而是廉价货。从埃尔莎那儿我得知,她父亲自1971年昂纳克成为德国统一社会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并安插亲信担任要职时起,就开始领导卡尔-马克思城。也就是说库尔特叔叔已经掌管这座城市三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贪污?难道真有这种事?要知道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在埃尔莎的一些物品上发现修补痕迹。也就是说她的衣服是缝补过的,而不是直接买新的。而且库尔特的妻子赫尔加也没闲着,她也工作。知道是做什么的吗?幼儿园的保育员!
可他们这儿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吃得是真差。我指的是正经饭菜。可怜的德国佬。净吃些破烂玩意儿。赫尔嘉煮的汤啊,简直了,真想说她不如别煮。稀溜溜的,还一股怪味。连面包都不配着吃。接着又是什么可疑的肉饼,还有四季豆。还煮燕麦粥。白水煮的。呸,难吃死了!明明食材都有啊!库尔特被分配在什么特供站,物资供应相当不错。可赫尔嘉和埃尔莎做饭时愣是把大部分食材糟蹋了。她们厨房里明明有台漂亮的大燃气灶,这两位聪明人却把多余餐具存放在从没使用过的烤箱里。她们压根儿就没开过烤箱!根本不会用。要我说,这儿唯一能吃的就是香肠。还有小灌肠。嗯…这小灌肠!美味绝伦。咱们苏联的压根比不了。赫尔嘉煮小灌肠倒是拿手,这个她可搞不砸。
在萨克森原住民的奇怪食物上受了一周罪后,我发动了场小革命,夺取了厨房主权和冰箱食物储备的控制权。并向主人们展示了俄罗斯人眼中的美食:配蒜香面包的罗宋汤、烟熏豌豆汤、酸黄瓜肉汤、苹果烤鸭、恰赫比尔炖鸡、牛奶南瓜小米粥、塔巴卡烤鸡、墨西哥风味烩菜。隔天我就烤起馅饼和卷心菜派——果酱馅、苹果馅、肉馅、鱼馅、蘑菇馅,甚至还有虾仁馅!早说过库尔特物资供应极充足,什么都有。只是没人会做饭罢了。
起初德国人对我的厨艺心存疑虑,但尝过后便欲罢不能。赫尔加在厨房帮我打下手学烹饪,顺便偷偷学起了俄语。发现她已懂些俄语是有次她被煎锅烫到,脱口喊出‘操…!’。好嘛,学得挺快。什么时候偷师的?我明明没怎么骂脏话啊……
我在东德的逗留计划原本为期三个月。也就是说,我应该在埃尔莎家做客住到三月底。当然,不是白吃白喝光烤甜面包的。甜面包和其他美味点心,我只是在主要工作之余才烤的。要知道我正式身份可是苏联少先队员派往东德少先队的友谊特使。妈的,必须得有个特使样儿。
趁着寒假期间,我把那篇精彩的《致东德少先队员的贺词》反复读了二十遍。贺词写得不错。关键是篇幅不长。用的词也简单。在莫斯科时就有人替我翻译成德语了。贺词里说东德少先队员最好的朋友就是苏联少先队员。至于三十年前我们两国曾拼得你死我活的事,压根儿没提。大概讲到第十次的时候,我已经能把贺词背下来了,不用看稿子。多亏埃尔莎,她在我抵达后的头两天就教我正确朗读发音。据她说,最终我念贺词时连口音都听不出来。发音棒极了,要是不知情,绝对想不到我自己都不明白念的是什么,纯粹在背发音。
我曾在少先队员聚集的场所演出——电影院、少年宫。通常就在电影、音乐会或戏剧开场前。当然,我不是无缘无故跑来登台的。演出组织工作交给了市共青团委员会——相当于本地的全联盟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我和埃尔莎被载着跑遍全城,一天要表演三四场。埃尔莎始终陪伴在我身边,成为苏联与东德少先队员友谊的鲜活象征。
一月中旬,我和她在始终阴郁的弗里茨陪同下前往柏林。途中在德累斯顿停留一天,当晚又连演三场。而在柏林,我迎来了最重要的演出。这次我站在亚历山大广场街头的讲台上宣读《致词》。台下聚集了数千名聆听的少先队员。宣读时,我几乎觉得自己像个元首。
我演出后还有场集会。几个男人轮流用德语在讲台上高谈阔论。埃尔莎试图给我翻译,但不太顺利。不过无所谓。难道我在国内没见过这种集会吗?全都一模一样。我们还共同升起讲台两侧旗杆上的苏联和东德国旗——我负责升德国旗,她升我们的。
后来我被授予了东德少先队荣誉队员称号。就在主席台正对面,在数千人的队伍前,柏林市团委第一书记亲手为我系上了一条特制的、独一无二的领巾。一般来说,东德少先队员佩戴蓝色领巾。但由于我已是苏联少先队员,所以他们给我做了条带红边的蓝色领巾。
整个仪式还被电视摄像机记录了下来。东德进行了现场直播,而苏联则在晚间《时代》新闻节目中播出了三分钟精华版。当得知自己上了全苏电视台的新闻,还是以主角身份出现时,我差点晕过去。天呐,等我回家得收到多少封信啊!..
第42章
最终我还是想明白了埃尔莎搞出这场闹剧的目的。起初我以为这姑娘是贪图名声,想通过这种方式出名。但这解释根本说不通。因为《友谊宣言》的点子根本不是埃尔莎想出来的,而是昂纳克的主意。埃尔莎怎么可能预见到她那封写给总书记的蠢信会引发这么大动静?那埃尔莎究竟图什么呢?毕竟我俩压根算不上朋友。在火车站接我之前,我甚至从没见过她。
但渐渐地,通过埃尔莎的行为和她的无心之言,我开始猜到一些事情。当我们从柏林返回卡尔-马克思城时,我偶然在埃尔莎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本去年的苏联杂志《少先队员》。正是那本印着我满脸血污的杂志。而且当埃尔莎看到我手里拿着这本杂志时,她显得极为尴尬,甚至脸都红了。就在那一刻,我全都明白了。唉,埃尔莎,埃尔莎……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夏天,埃尔莎去‘阿尔捷克’度假。在那里,她偶然看到了这本倒霉的杂志。埃尔莎没能抵挡住诱惑,爱上了照片上的男孩。多么勇敢的男孩啊,受了伤却不退缩,继续比赛。还赢了。埃尔莎在杂志上读到了这些,她的俄语水平足够理解这些内容。但她没能明白封面上的不是男孩,恰恰相反。她的语言水平还没好到那种程度。当然,她在杂志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有点惊讶,但认为在俄语中‘娜塔莎’这个名字也可能是男孩的。毕竟,女孩也有叫‘萨沙’和‘热尼亚’的。为什么男孩就不能叫‘娜塔莎’呢?也许俄罗斯人有这种她不了解的习俗。
此外,艾尔莎从杂志上得知,我们整个「动物园」团队都获得了去「阿尔捷克」的旅行券。而我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由于「动物园」里没人想过要躲藏,艾尔莎很容易就找到了我的男孩们。只是她没能找到我。原因很简单——她找错了地方。艾尔莎在男生宿舍找我,而我和女生们睡在隔壁楼。直到换班结束前两天,艾尔莎才偶然走运。她在街上遇见了我。穿着连衣裙。
起初艾尔莎以为认错了人。后来她又觉得这不是我,而是我妹妹。艾尔莎再次仔细研读了《少先队员》杂志的文章。里面提到了我的兄弟们,但艾尔莎把关于他们的俄语句子翻译错了。所以她认定封面男孩真有个妹妹。正因如此,她在营地没有直接接近我,只是远远观望。艾尔莎指望我能带她找到我哥哥。
直到回到德国老家后,艾尔莎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带着杂志去学校找俄语老师,在老师帮助下得到了文章的正确翻译。
得知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后,埃尔莎起初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然后高兴了起来。要是男孩的话她可不敢邀请来家里做客。但女孩就完全没问题。于是她就这么做了。埃尔莎压根没料到,自己这段古怪的恋情会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国际行动。
不管怎样,反正我是来了。自然住在埃尔莎的房间里。不过我们分床睡——作为主人,埃尔莎把她的床让给了我,自己睡折叠床。她还不断试图亲近我,那份爱意丝毫未减。真够傻的。完全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我们现在算什么?我们可是象征!电视上播过我们,报纸上写过我们。现在还要计划发行关于苏联和东德火热友谊的宣传海报。我和她必须、必须成为榜样。可要是被抓到怎么办?我毫不怀疑斯塔西一直在监视我们。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就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分分钟会被开除出少先队。要是一男一女还能装没看见,可两个丫头片子……丑闻!难堪!而这傻妞啥都不怕。一个劲儿往上贴。把折叠床紧挨着我床挪,夜里还抓我的手。
昨天埃尔莎更是干了票大的。靠,我差点没躲开她。我去浴室洗澡时,特意当着她的面煞有介事地收拾毛巾、干净内衣和浴袍。就是想让她没借口进来送‘忘带’的东西。你们觉得这能拦住她?想得美!她硬是找了个理由,我刚淋湿她就闯进来——说是给我送特别高级的法国洗发水。还一个劲儿眨巴眼睛!费老大劲才把她推出门,她还总想给我搓背。
最糟糕的是,我也挺喜欢埃尔莎,她挺可爱的。只是对祖国的责任感让我克制着。唉,我根本没权利这么冒险。要不是因为我的‘计划’,我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让埃尔莎给我搓背了。或者她想搓哪儿都行。说真的,我差点就没把持住,毕竟我也不是铁打的,我也有欲望。而且我不觉得斯塔西会连浴室都监视。在浴室里应该没问题吧?可一旦开了这个头,埃尔莎肯定不会罢休。接下来就会摸进卧室...那儿可就危险了...
......从一月底开始我重新上学了。毕竟三个月不学习实在太久了。原本打算去城里的苏联学校——虽然全市只有一所,那里就读的都是郊区驻军苏联军官的子女。但埃尔莎的父亲让我去德国学校,和她同班。柏林方面给他打过电话,暗示出于某些神秘的政治考量这样更合适。莫斯科对此无异议。他们还暗示库尔特,要是我能参加学校活动——比如竞赛或演出什么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艾尔莎的父母给我买了校服。反正在家我也用不上,就留在这儿吧。所以这套校服最终会归艾尔莎所有。眼下我先穿几个月,反正短时间内也穿不坏。
正如我说过的,这是所侧重俄语的外语学校。连地理和生物课都用俄语授课。但终究是为德国人开设的德语学校。因此除了地理和生物课外,我只有在体育课上稍感自信——老师可以用手势指挥。幸亏我带了主要科目的母语教材。我和艾尔莎共用课桌,通过图片找到相近章节后,就对照两本教材连蒙带猜地理解授课内容。幸好没人要求我口头作答,作文听写之类的测试也免了,否则肯定门门拿六分。
不过本地同学们倒是有了个母语是俄语的活教材。艾尔莎才跟我相处一个月,俄语就突飞猛进。应校长要求,我和同学交流时尽量说俄语,只在对方听不懂时才切换成德语。
于是我又像过去的美好时光那样,开始在这里大声朗读。在俄语课上,我读着一本专用阅读书中的小故事。这里有这样一本书,算是俄语教材的附录。就连老师也无法像我这样朗读。毕竟俄语对她来说是外语,而对我却是母语。
但比起这本书里的小故事,孩子们更喜欢我读一些自己的东西。遗憾的是,我不能给他们读《费多特童话》。他们会听不懂,里面有太多生词和我们的民族幽默。我读的是克雷洛夫的寓言。这对德国学生来说完全能理解。《狼与小羊》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当我第二次朗读时,在班级借助老师解析并抄录了文中生词之后……
第43章
二月中旬,埃尔莎的祖父、库尔特的父亲——汉斯从柏林来我们家做客一周。这位老坦克兵是参加过41年6月东线战役的老兵,在库尔斯克战役中失去了左脚掌。他是专程来认识我的。
汉斯曾在第4坦克军团服役,晋升为下士并成为坦克指挥官。他是6月22日早晨踏上我们土地的那些人之一。他强渡西德维纳河,参与突破「斯大林防线」,又从莫斯科城下溃逃。正是他在库尔斯克战役中杀死了我的祖父。
尽管如此,我对这个跛脚老人却毫无恨意。他曾是一名士兵,为祖国而战。他只是不幸跟错了统治者。这种事我深有体会。或许现在我国执政的是最后一个正常人。此后克里姆林宫每换一次主人,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世事真是奇妙。他曾是敌人,是若在41年我定会毫不犹豫枪毙的敌人。如今却成了朋友。而那些现在号称朋友的人,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比如沙米尔·巴萨耶夫,现在只是个普通的苏联学生。说不定还是少先队员。但他将来会变成什么?!不,我不能停下!我要走完全程,绝不让悲剧重演!
当汉斯得知我有个祖父也参加过库尔斯克战役并永远留在了那里时,他……他向我道歉了。不只是简单致歉。汉斯特意起身向我鞠躬,为他们当年犯下的罪行请求宽恕。
后来我们共进晚餐。汉斯非常喜欢西伯利亚饺子。喜欢到甚至让我开始担心他的健康,因为他用烈酒送饺子下肚。但汉斯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烈酒配饺子吃得相当尽兴,当第二瓶酒喝掉大半时,汉斯的话匣子打开了。
他舌头打着结给我讲述战争,讲述那有多可怕。说实话我连一半都没听懂,但埃尔莎帮忙磕磕绊绊地翻译着难懂的部分。
随后汉斯在讲述中自然地转向了希特勒的话题。谈到人们如何信任他、追随他。以及后来如何走向了45年4月。库尔特也从他的角度补充了些内容。真是有意思。原来70年代德国人对希特勒的态度,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未来世纪10-20年代俄罗斯人对戈尔巴乔夫的态度。两个人都被视作彻头彻尾的混蛋和蠢货。两人起初看似行事正当,赢得了民众信任。但后来都彻底偏离正轨,事实上都毁掉了自己的国家。只不过希特勒是真心犯错且笃信自己的说辞,而我们那位则是赤裸裸的叛徒。尽管希特勒再怎么混蛋,但他坚持留在柏林直到最后,用自己脑袋承担全部罪责的事实,令我生出几分敬意。我不信他没法乘载满黄金的船逃跑。他肯定能逃。但没逃。留下来了。而我们那个瘸子...呸,想起来就恶心。就一个词——贱胚。
当第二瓶酒见底时,汉斯终于醉意上头。他请求我唱歌。原来他非常喜欢俄罗斯歌曲。库尔特从墙上取下挂着的吉他,相当娴熟地为我伴奏。而我唱着。汉斯最喜欢的是《草原啊草原》这首歌。他先是哭了起来,随后便沉沉睡去……
……关于我可能参加某个学校活动的问题也得以解决。我偶然在学校大厅看到一张小海报,通知东德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即将开始。所有感兴趣的学生都被邀请参与。这不正是比赛吗?虽然我是外国人,但我暂时在德国学校就读。或许我可以参加?于是我向库尔特提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看不出有什么障碍。
唯一的问题出现在发现最年轻的年龄组是八年级学生,而我还只是七年级。但我说这没关系,我也可以加入八年级组。到那时,我身上已经汇集了那么多才能,再多一个也没人惊讶。马尔采娃还是个数学家?哼,这可是马尔采娃啊!
对于在竞赛中不会出丑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去年夏天,为了以防万一,我读完了包括十年级在内的中学数学、几何、物理和化学课本。可以说,是重温了知识。这是为了让我在学校里花在家庭作业上的时间更少。而明年夏天,我计划开始学习大学教材。所以,在苏联中学的课程范围内,我的数学是「优秀」水平,完全有能力和德国最优秀的八年级学生一较高下。
意外并未发生。我轻松赢得了区级,随后是市级竞赛,并在卡尔-马克思城少年组中获得第一名。而这正是我的错误!不该拿第一名的。至少该拿第二名才对。可我事先没算到这样的胜利会带来什么后果,结果栽了跟头。
获得城市第一名后,我自动晋级了将在柏林举行的东德总决赛。要是我得了第二名,他们大可以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悄悄把我挤到一边,不派我去柏林。但城市冠军必须参加决赛,不送我去柏林是不可想象的。为了让我参加奥利匹克决赛,他们甚至将我在东德的停留期限延长了十天。不明白问题所在?参加完决赛就回家?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联和东德是平等盟友。完全平等。只不过苏联稍微更平等些。我想原因不言自明。而我更是苏联少先队员的象征,无论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顺便说,这可是巨大的责任。
在我启程前往柏林的前夜,当我正收拾行李箱时,电话铃响了。库尔特习惯性地拿起听筒自报家门,然后默默把话筒递给我。来电的是安德烈·斯捷潘诺维奇,苏联驻柏林大使馆负责指导我的人。正是他代表苏方组织我在东德境内参与的所有活动。他给了我政治任务指示。
要是我待在卡尔-马克思城,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在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惨败。这座城市在民主德国算不上多重要。我的失利会被轻轻掩盖过去。但柏林举办的民主德国奥林匹克决赛——那就另当别论了。中央报纸必定大肆报道,根本没法遮掩。而苏联少先队员的楷模必须事事完美。我绝不能输。
总之,安德烈·斯捷潘诺维奇向我解释过:要是我拿了奥赛第二名,莫斯科那边绝对会毫不留情地看待。任何低于第二名的成绩——都会引发不满。但若夺冠,用安德烈·斯捷潘诺维奇的话说,就能赢得那些"身居要职的领导同志"的热烈赞许。他们会用甜面包圈把我埋到头顶。
瞧瞧。哦—嚯—嚯!我这是摊上什么事了,嗯?唉,埃尔莎,你可真会惹麻烦!笑什么笑,香肠妹?这事儿可都是你挑的头……
第四十四章
– 您好。
一张巨大的T形桌。桌子两侧各有一排椅子。桌上摆着文具、玻璃烟灰缸和绿色灯罩的台灯。木质包边的墙壁。地板上铺着红色地毯。所有窗户都紧闭着窗帘,亮着刺眼的灯光。在字母「T」竖杠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我在报纸和电视节目中早已熟识的老人。
你好,娜塔莎。进来坐吧。
奇怪的是我竟毫不紧张。平静得像条饱腹的蟒蛇。我不害怕。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可一周前在柏林酒店,当电话听筒里传来这个人的声音时,我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原来安德烈·斯捷潘诺维奇上次说的‘领导干部’就是他!当时通话很简短,他只是祝贺我奥赛夺冠,并邀请我来莫斯科见他。
我走到桌边,挪开其中一把椅子坐下。没有正对谈话对象,而是稍微侧身,更靠近门的方向。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等待着。接下来呢?
要喝茶吗?
要。
就在电话下达指令后几十秒,一个穿便服的男人从侧门走进来,默默地将两杯带杯托的茶、一碟糖和一盘饼干放在桌上,然后同样沉默地退回了来时的方向。
对邀请感到意外?
说轻了。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这是祂的办公室?
对。这里一切都保持着祂生前的样子,连玉米狂都不敢动分毫。
从没想过有天会来这里。所以您有何贵干?
感谢你出色完成了任务。顺便近距离认识下全国最著名的少先队员。
是你们造就了现在的我。
别谦虚。那场著名冰球赛有数百万人观看,连我都看了集锦。你因此成名,与我无关。
但您后来推波助澜了。
都是埃里希的主意。效果显著!已有初步成果——据报告,最近两个月民主德国与苏联往来信件数量增长近三倍,审查部门快忙疯了。
是啊,信件。我的痛处。
怎么?
我快没地方住了。邮局女职员得单独给我送信——先给整栋楼送完,再专门跑一趟送我的。否则根本拿不动。
没事,很快就搬家。
搬家?搬去哪儿?
– 搬去新公寓。在加里宁大街上。
– 新公寓?可是…我们又不困难。我们甚至没排队,四个人住两间房呢。
– 别装傻。你心里都明白。关于你的材料已经攒了三文件夹了。
– 第五管理局?
–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喏,最近有人给我看了份有趣的文件。他们审查了你的书。总算开窍了!这帮蠢货。书里有几十处双关,甚至三关语。还有些极具争议的内容。天真的傻姑娘可写不出这种东西。
– 现在书会被禁吗?
– 不可能。不能禁止马尔采娃的书,她可是东德少先队员最好的朋友,还是莫斯科少先队理事会成员呢。
– 我什么时候成理事会成员了?
– 今天。Noblesse oblige。听说过这话吧?
– 嗯。
– 还没完。今天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还颁布了法令。授予你各族人民友谊勋章。表彰巨大贡献之类的。具体你自己看《少先队真理报》吧,会刊登的。恭喜。
– 谢谢,但我觉得勋章太夸张了。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当众念了半页别人替我写的稿子。仅此而已!
– 不是这样的。埃里希是对的。你在那里读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有数百名斯塔西和克格勃人员参与了这次行动。知道有多少人在东德保护你吗?
– 我想大概二十人吧。但我从没发现过任何人。
– 你没发现很正常。实际上有超过三百人在保护你。
– 为什么要这么多人?
– 为了不让你被杀。而且你的飞机往返全程都有苏联战斗机在伴飞。
– 胡说。我算什么人物?为什么要杀一个无害的小姑娘?甚至为此击落满载乘客的民航飞机?要我说这简直是妄想症。
– 关于飞机我同意你的看法。没人会击落它。战斗机不是为了保护。
– 那是为了什么?
– 娜塔莎,在东德有人两次试图暗杀你。有个人为救你牺牲了。
– 暗杀?!!对我?!可是…
– 你此行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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