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逆徒叫我老婆_作者:少年春衫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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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本文件收录了小说《智者不入爱河,逆徒叫我老婆》开篇两章,聚焦师徒之间情感的暗流与冲突。
第一章“师尊,我喜欢你!”以一场木剑对练揭开序幕:师尊姜白衣手执木剑,淡然点破徒弟陆沉昭“心乱则气虚,气虚则竭”,一击之间便将他逼得节节后退。十多年前,年仅七岁的陆沉昭曾在风雪中濒临绝望,是姜白衣柔声相劝“跟我回家”,点亮了他余生的希望。此后,师徒二人在摇光峰再到北麓剑宗相依而行,彼此既有尊师与弟子的身份界限,也在日复一日的切磋中暗生情愫。姜白衣曾言:“喜欢就要说出口,爱要勇于尝试”,却不知这句话最终会如何搅动两人的命运。
第二章“逆徒竟想冲师?!”则将情感推向高潮:陆沉昭鼓起勇气,面红耳赤地一步步逼近,断言“师尊,任凭处置,我拒绝不了这份深爱”,大声喊出“师尊,我喜欢你!”姜白衣闻言愕然,先是愤怒拒绝,以“师徒有别”“我与徒儿相差十三岁”为由强行逐出室内,却又在徒儿坚决“年年日日,生生世世”中哑口无言。序幕之间,主角既有剑道争锋的招式交锋,也有爱与身份、常规与烈情的剧烈撞击。
文中大量引用对话,如“师……师尊?”、“那又如何?武道修炼既可延年益寿”、“滚回去思过,没我允许,不可踏出房门半步”等,配合细腻的心理刻画,勾勒出一个跨越身份与世俗的炽热师徒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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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5-04-23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少年春衫薄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未知 |
Tags | 师徒恋, 修仙, 玄幻, 穿越, 女尊, 女体化, TS变性, 跨性别, 伪娘, 逆徒告白, 爱情告白, 情感冲突, 心理描写, 文学性, 幽默感, 情绪张力, 性别认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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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智者不入爱河,逆徒叫我老婆
作者:少年春衫薄
简介:
新书《破产后,被我羞辱的校草竟然想?》已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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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简介:
(纯爱,1v1)
宋秋芷曾以包养的名义接济了家庭困难的顾言大学几年,一直到家里发生变故破产,无奈只能退学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以为自己跟以前的生活应该彻底了断了,直到在酒吧兼职驻唱时,再次遇到了顾言。
“你是来羞辱我的吗,顾言?”
“宋秋芷,我找了你四年……”
“所以呢?要我给你颁个奖吗?”
面对宋秋芷的冷漠,顾言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离开。
宋秋芷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却不料,等她第二天早上起来去公司上班的时候,却发现坐在会议室里的老板突然换了人?!
“顾言,你这样有意思吗?”
“你管我呢?”
救!命!啊!
被以前包养的家伙赖上了,这题到底应该怎么解啊?!
001.师尊,我喜欢你!
“武道修炼,如逆天改命。”
说话间,姜白衣手中的木剑只轻轻一探,面前的清秀少年便已如临大敌。
少年慌张挡下姜白衣这轻描淡写的一击,额前细汗如瀑。
姜白衣信手拈来的剑招毫无章法,闲庭信步地将少年逼的一退再退:“沉昭,你的心乱了……”
“心乱,则气虚。”
“气虚则竭,竭而持剑不稳……”
啪的一声。
少年手里持握的木剑被拍落在地,那看起来温吞的剑锋忽地抵住他的脖子。
姜白衣面无表情,“你输了。”
少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明明师尊只是随意出剑,但却招招致命。
看似随意慵懒,却总能精准到自己调息调动灵气运转那一刹那的迟滞将剑递来,每每自己酝酿起攻势的前一秒便可将后路全部堵死。
有些沮丧。
陆沉昭耷拉着头,情绪不高:“我输了,师尊。”
姜白衣收回木剑。
看着满脸气馁的小徒弟,眼中淌过一丝满意之色:“沉昭,你最近有些不同……”
“你每每出剑,我总能感觉到,你的心不在剑上。”
似乎想起了什么。
姜白衣问向自己这个向来内敛懂事的徒儿:“许多门中女弟子对你青睐有加,少年人情窦初开师尊是理解的…”
穿越来十多年。
虽然因为上辈子作恶多端的原因,姜白衣穿越成了一个年方二八的花季少女。
如今年过而立,仍是孤身一人。
但她上辈子是谈过恋爱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自家徒弟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话听在陆沉昭耳中,便是另外的样子。
师,师尊?
莫非,咳咳…师尊她老人家都知道了?!
好像,师尊最近几日经常检查自己的修行,时不时便练剑喂招,今日更是直截了当的点出了他心中的困扰所在!
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七岁那年。
身边最后那人也离他而去……
从那后,陆沉昭便沦落为了流浪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世间,卑微乞活。
陆沉昭清楚记得,是在冬天……一个很冷很冷的下午。
因为一块饼子,他即将亲手撕碎自己的尊严。
可有人出声制止了他……
是师尊。
她挡住了小巷的风雪,任由阳光洒在那一袭白衣上。
“吃了这块饼子,你便再也拾不起尊严。”
师尊说话从来都是温柔到人的心里,好似春风暖,吹走少年心中的霜寒。
他答,“我想活着。”
而师尊,随手便将那几个泼皮掀翻在地,而后轻声说:
“跟我回家。”
“亦或者,吃下饼子…也可偷生。”
跟我回家。
从记事起便颠沛流离的陆沉昭,第一次因一句话而重获希望。
我,原来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家……
尽管站都站不住,但那七岁的孩子仍然倔强的扶墙起身。
“我跟你回家。”
时光匆匆,一晃便是十年过去。
师尊从无人在意的摇光峰末代传人一路杀到剑宗次席,昔日寂寥荒废的摇光峰也被求师的弟子踏破了路。
而自己,也从那个风雪中摇尾乞怜的将死少年,成为了如今北麓剑宗炙手可热的翘楚,被誉为二十年来第二妖孽的弟子!
第一是师尊,她当年的风采前无古人…恐怕,也很难有来者就是了。
最重要的便是,陆沉昭至今仍是师尊最后一位亲传。
看向姜白衣。
陆沉昭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师尊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母亲……?
不,不是这样的。
心中悸动愈发激烈,姜白衣审视的目光让陆沉昭手足无措。
有点心事被撞破的羞愧,
亦有些终于能够正视自己内心情感的轻松。
“沉昭,少年心怀热烈,对女孩产生情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十七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这种情感是很正常的,明白吗?”
见陆沉昭沉默不语,姜白衣便开口劝解。
“有时候,你该大胆些…为师想说的是,喜欢就要说出口,爱要勇于尝试。”
“剑道无情亦有情,只有经历人生百态才能问鼎剑道顶峰……尝试、经历,无论是好是坏,于你而言其实都是好事。”
陆沉昭听的眼前一亮。
抬头看向姜白衣。
师尊的美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永生永世如一日!
她那如羊脂美玉般的脸颊透着一丝红润,精致小巧的鼻子与元宝似的唇在侧面勾勒起一道完美的弧度。
师尊的眼睛最让人沉醉,一颦一笑间仿佛连无形无色的春风都有了具象的体现,足以令那青莲减色,西子羞容,让他看一眼便想下一眼。
一眼又一眼,挪也挪不开,恍惚万年。
“师尊……”
陆沉昭心中激动无比。
师尊的话……
好像在鼓励他做出一些改变。
把心里话,统统说出来!
“沉昭,不要丢了少年人的心性……”姜白衣见陆沉昭有些意动,便趁热打铁道:“你若仍有顾虑,可将那姑娘的名讳告知与我,待为师精心设计一番,为你制造一场命中注定的偶遇便是!”
“说起来,你二师兄十五那年便学会沾花惹草了。”
姜白衣眸中含笑,轻易便揭破了自家徒弟的丑事:“我记得有次,两个问剑峰与松雾峰的弟子气势汹汹的上门问罪。”
“你师兄啊,竟色胆包天到同时与两个姑娘谈情说爱!”
她看向自家单纯听话的小徒弟,“所以,你师兄太跳脱浮躁……”
“而你,沉昭……你又过于沉闷枯燥。”
姜白衣孜孜不倦地说着,试图让自家小徒弟学会谈恋爱。
陆沉昭则是越听越在心里肯定自己的心意。
越来越想说出口。
他再不纠结,自己对待师尊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了……
从一开始,便不是那份缺失的母爱。
亦不是什么单纯的师徒之情。
也许。
在师尊心里,从来都是单纯的师傅与弟子。
可……
我不单纯啊!
“沉昭啊……”
姜白衣还欲开口。
看着眉宇间尽是关心的人间绝色,陆沉昭再也止不住满心的眷恋。
那深埋在心间的爱意如汹涌的浪潮来袭,
只一秒。
便冲破了重重关隘。
他第一次打断了师尊讲话,
陆沉昭的脸颊涨红,
闭上眼…
大声喊了出来:“师尊,我喜欢你!”
002.逆徒竟想冲师?!
欸?
姜白衣愣住,想说的话堵在嘴边。
大脑瞬间宕机,一时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沉昭……
是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吗?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陆沉昭见师尊没有说话,反正说都说出来了,不妨大胆一些。
咬咬牙,
一步向前,紧逼姜白衣。
“师尊,我说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我就是喜欢你!”
“看到二师兄与女孩嬉笑打骂,我便会想到师尊…每每听到弟子间讨论情情爱爱之事,我亦会幻想到……”
陆沉昭红透了脸。
姜白衣则是表情凝固,眼神涣散。
崩塌了……
我的世界一整个崩塌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甚至…姜白衣的脑子还没从遥远的天际返回,陆沉昭热烈而大胆的告白便继续进行了下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简直单方面拉丝。
“我亦会幻想到…师尊凤冠霞帔,迎于长亭,待我红妆十里……”
这,这个逆徒!
气煞我也,简直气煞我也!
姜白衣气的有点发抖,但自家这个小徒弟十年如一日的乖巧仍让她心存幻想。
“沉,沉昭……”
她后退半步,语气认真:“你这孩子,莫要胡言乱语了!”
怎料陆沉昭爱意上头,见姜白衣后退便一步前跨,而后步步紧逼。
“师尊,我认真的!”
“我承认…确有些不知所谓的师姐师妹向我表达心意,但在徒儿心中,那些胭脂俗粉皆是狂蜂浪蝶,即便加在一起也比不了师尊半分!”
疯了,疯了!
不是我疯了,就是陆沉昭疯了!
或者干脆这个世界疯了!
上辈子看小说的时候有看过这种逆徒冲师的桥段,可当这抓马的情节在自己身上出现的时候,姜白衣只觉得胸口郁结,气不打一处来。
“沉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姜白衣忽尔严肃起来。
必须矫正,必须把这个逆徒的思想矫正过来!
首先。
我是师傅,你是徒弟。
其次,师尊上辈子是男儿身啊……
还有就是。
自己与陆沉昭相差了十三岁。
欸?
对啊!
师徒显然不是陆沉昭心中掣肘,穿越之事如此惊世骇俗也不可说……
所以,
“为师大你一十有三,种种幻想皆是苍狗白云,莫再自误了!”
姜白衣终于找到了矫正逆徒思想的方向。
却不料……
陆沉昭只是微微一愣,随后便铿锵有力的说道:“那又如何?”
“武道修炼,既如逆天改命,亦可延年益寿!”
这个狗逆徒此时侃侃而谈。
“师尊如今撼山之境,寿元便已有二百余…他日修为精进,步入上三品,即便只是苍玄境也可有五百年寿命!”
“且,且我等武修强炼体魄,中三品便可容颜衰老迟缓,而后更可青春永驻…弟子与师尊相差不过十三岁,放眼武修的漫长生命中不过尔尔!”
“所以,师徒相爱…有何不可?”
我相爱你个香蕉棒棒锤!
姜白衣气的内息紊乱,一时竟有些跟不上陆沉昭的思维。
有点后悔了。
后悔传授自己三个徒弟时满嘴的先进思想。
封建陋习不可取,人之思想如潮,若迟滞不前便要被后浪拍于岸上。
一次次,一句句。
当初的谆谆教诲,如今成了陆沉昭最有力的兵刃!
“师尊,难道你也要被世俗的封建思想左右吗?难道你也要被千篇一律的教条禁锢吗!难道,难道你口口声声教我的都是假的吗?”
砰!
砰!
砰!
连续三拳,势大力沉。
姜白衣被陆沉昭的三连问给说的哑口无言,连连退后:“你,你……”
“逆徒,逆徒!”
“光天化日之下,竟口出如此狂言!”
陆沉昭一口气诉尽衷肠。
现在心绪非常简单,已然成就了不悲不喜的圣人模式。
反正,我想说的都说了。
我喜欢你,跟你无关。
“任凭师尊处置,”陆沉昭一副死鱼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无论是废去我这一身修为,或是罚我闭门思过,我都不怕!”
“师尊拒绝一日徒儿便等候一日,师尊拒绝一年徒儿便等候一年!”
“年年日日,生生世世!”
姜白衣被陆沉昭气笑了,这个狗逆徒表露心意还挺决绝?
呵呵,说话还押上韵了?
“那我便将你逐出师门!”姜白衣终究是退无可退,只好祭出杀手锏来。
怎料陆沉昭忽尔表情严肃认真。
他满脸决然道,“若再不能常伴师尊左右,徒儿宁可自绝经脉去死!”
好好好!
好好好!
以死相逼是吧?
玩完赖的玩邪的是吧?
逆徒!
真是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休要胡言乱语了!”
姜白衣此时只想结束这抓马的对话,“滚回去思过,没我允许,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陆沉昭虽然坦露了爱意。
但他对姜白衣的尊敬与服从绝无二话。
听到师傅终究还是心中不忍,眼底淌过一丝欣喜,表面上恭恭敬敬:“是,师尊。”
说完话便等在原地。
没有动作。
姜白衣看在眼里,此时怎么看陆沉昭怎么觉得烦躁。
“还不快滚?”
她作势就要抄起木剑抽这个狗逆徒,“等我送你吗!”
刚一表白,
就要被无情赶走。
陆沉昭有些不舍,但丝毫不想违背师尊:“徒儿这就走。”
说完。
便双手合于胸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见师礼。
转身离开。
那一丝不苟的礼仪落在姜白衣眼底,往日里百般受用的动作此刻却只觉得刺眼无比。
一言不发地看着陆沉昭离去,姜白衣才慢慢收回目光。
胸前起伏,那股子火气仍未有丝毫消退。
遇事不决,先问师爷……
哦,对。
师爷他老人家前几年突破失败,已然驾鹤西去。
那就问师……也不行。
自打从摇光峰上睁开眼后,身边仅有的便只是摇光一脉的武道秘典和七八枚包了浆的银币铜板。
师傅?
那玩意还没等她穿越过来就噶了。
所以,姜白衣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有事儿找师兄!
对!
那个表面日理万机,实则每天摸鱼偷懒的家伙——北麓剑宗当代剑首,姜白衣的便宜师兄祁欢颜!
听闻师兄年轻时便是剑宗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这么多年来艳闻秘事数不胜数,想必自己这档子破事在他那可以轻松寻得化解之法。
想到便要去做。
姜白衣收回木剑,随意插进演武台下的泥地上。
灵气运转,脚尖轻点地面。
眨眼间,
人已跃至半空。
003.师妹,此事大有可为!
北麓剑宗作为十六州大地上数一数二的顶尖门派,袭承千年之久,底蕴深厚到姜白衣这个“集团高管“也经常会感到震惊。
比如。
剑宗七峰之首,问剑峰!
拔地而起的陡峭山峦似是被人一剑从中劈开,两侧山体之间坐落着鬼斧神工般的问剑大殿,此乃剑首长居之所,亦是宗门盛事举办之地。
这问剑大殿究竟多么巧夺天工?
一句话两句话恐怕说不清楚——此山一分为二,在临近山巅处搭起了巨大的平台,连接在两侧的山壁之间。
而问剑大殿,便修建在这平台之上。
步入其中,来往的弟子纷纷侧目——作为北麓剑宗最负盛名、十六州天下人尽皆知的白衣剑仙,如果用上辈子的话说,姜白衣无疑是宗门的顶流网红。
一袭白衣抱朴剑,月下遥步轻如仙!
身为十六州天香榜常年屠榜的主儿,姜白衣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究竟有多麻烦。
以前不是没有追求者。
可那些人,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自然在心里泛不起哪怕一点波澜。
如今向她表白的,不是那些随随便便跑过来不知所谓一通说的阿猫阿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悉心教导、倾注了不知多少心血与感情的徒弟!
这,这就很让人郁闷!
快步走进殿中,姜白衣扫了眼迎上来的守殿弟子,还不等人说话便直接开口堵了回去:“师兄今日是潜心修行还是处理要务?别看别问别说别管,一边玩去!”
百般说辞,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那守殿弟子呼吸一滞,脚步一顿,嘴皮子抬了抬终究是没说出来话。
算了。
别人兴许拦得住,可眼前这人…这位风华绝代的师姑……
他记得,去年有一次师尊不知如何惹恼了师姑,便被师姑操起长剑从后殿追着砍到前殿,连他老人家最爱的那件鹤羽金丝长衫都被砍成了满地碎布。
而师尊他老人家……
受此屈辱,竟仍是满脸赔笑,讨好似的一直跟师姑道歉。
这位守殿弟子记得犹未清楚。
他师尊一副狗腿子模样,凑到怒气未消的师姑跟前说:
“师妹,挥剑挥的手都酸了吧?师兄这里有颗六转金丹……”
师尊地位-1,形象-10000。
师姑地位+1,形象+100000000……
所以他拎得很清。
目送着姜白衣风风火火的从前殿走去后殿,守殿弟子淡淡收回了目光,百无聊赖地发散起了思维。
……
走进后殿。
便只听那褪去威严的声音既欠揍又轻佻。
“轻,轻点儿!”
“哎哟,哎哟喂…好,好啊!”
这个不着四六的家伙,又,又在……
姜白衣推门而入。
吓了屋里两人一跳,“谁,谁?!”
定睛一看。
一袭白衣翩翩而来,面色凝重。
那侧躺着的俊美“青年“从软榻上一跃而起,蹦起来的高度差点撞到房梁。
“师妹?怎么跟个鬼似的?你进来就进来,倒是吱一声啊!”
姜白衣淡淡瞥了他一眼。
朱唇轻启,“师兄倒是惬意…大好时光用来寻欢作乐。”
那俊美青年闻言,脸色一变。
“师妹,你这不是污蔑造谣师兄嘛!那句话怎么说的?……对,恶评!你这是恶评!”
这句话还是姜白衣教他的。
“我说错了?”
北麓剑宗的高岭之花满脸鄙夷的发出了灵魂拷问。
“我祁欢颜一生行事光明磊落!”
祁欢颜拍着胸脯,满脸大义凛然:“整日奔波操劳,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而后深情地牵起那同样受了惊的美艳女子。
“窈窈乃是我此生挚爱,更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道侣!”
他说话铿锵有力:“不过是为我揉肩按摩,怎么就成寻欢作乐了!”
眼前似乎有乌鸦飘过。
姜白衣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吐槽着:
是,夏知窈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可她亦是你第八位续弦。
真的是好爱,好感动!
我愿称你为剑宗第一深情!
“那等小事不重要,”姜白衣淡淡开口,“我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
“关乎我剑宗未来百年之传承!”
祁欢颜眨了眨眼。
“怎么能说小事……咳咳,你说你说。”
姜白衣平复着心情,组织起了语言。
打好腹稿。
而后,在两双冒着精光的吃瓜眼中,将今日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
一炷香后。
嗯?
祁欢颜有些茫然。
师妹的意思,难道是……
她那个小徒弟陆沉昭,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向她表露心意?!
我敲!
年下爱徒逆推高冷师尊?!
好刺激的戏码……
祁欢颜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尽量保持着脸上的严肃。
“咳咳,师妹……”
姜白衣满脸期望,“怎么?师兄!这么快就有办法了吗!”
找这个死渣男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
却不料,
祁欢颜干笑几声。
有些试探地开口说道:“此事……”
“快说!”
她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他心里哆嗦却还是不吐不快:“此事,大有可为啊!”
咩?
你刚才说了什么?
此事,大有可为?
姜白衣愣住,满脸迷惑的看向祁欢颜。
“师兄,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见她反应不甚激烈,祁欢颜便觉得这事儿有点机会!
只是想想,摇光峰那位小师叔自那场纷争后便重伤失踪,偌大的摇光峰、沉甸甸的传承便只能落在了年幼的师妹肩头。
这么多年,她仍对各种各样的豪杰英才不假辞色。
孤身一人,只为守住摇光一脉之传承。
我师妹命苦啊!
那些猫猫狗狗她看不上眼便算了,如今这位,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好徒弟!
是不是,能有点机会?
撬开师妹的心房!
如此,简直是好处多多啊,那点微不足道的世俗之见算什么?!
首先,师妹收获爱情,有人陪伴…日后便再不会出现修炼过快却心境不足。
其次,她一个女孩子,诸多不便说之不尽,有个知根知底的男人陪伴左右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最后,咳咳…就是最无关紧要的——师妹这些年来脾气不好,想必跟没有爱情的滋润有很大一部分关系,如今若能借此契机脱离苦海,以后岂不是会越来越好?!
满殿追着打的事情,也许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咳咳……
不重要不重要。
想到这里,祁欢颜只剩满心的激动和憧憬。
师侄啊!
你这个妹夫,师伯认定了!
004.徒儿心甘情愿!
“啊——!别打了!别打了师妹!”
“我乃剑宗首席,放肆!”
“给点面子,求你了师妹……”
“姜白衣,你胆大包天!”
人未到,声先至。
守殿弟子们默默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口的装起了木头人。
又来了……
阔别已久的保留节目,来自北麓剑宗当代首席与次席之间的抓马喜剧。
中三品撼山境追着上三品苍玄境从A杀到Z。
“今日,我便替师爷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姜白衣满脸冰霜,说话的语气宛若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以此,告慰师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祁欢颜,给我死来!”
祁欢颜深谙秦王绕柱之意,愣是绕着问剑大殿兜了十几个圈子。
最后见姜白衣仍气势汹汹的持剑挥砍而来,只好运气跳起,腾云驾雾逃走了。
这也是上三品境的标志之一,老话讲叫做御空飞行。
其实,按照物理的角度来分析的话,姜白衣曾给出个这样一个结论——上三品乃是人通过精神力进一步掌控暗能量(灵气)的另类体现,通过百分之九十九的细微掌控控制暗能量超频震动,与空气形成桥梁关系,磁场高度一致后……
便成了御空飞行!
好,很有道理……如果用科学来解释玄幻不算抽象的话。
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言归正传。
在祁欢颜耍赖似的飞走之后,越想越气的姜白衣便彻底没了撒气的目标。
接连三剑。
把祁欢颜勒紧腰包重金建造的“剑首遥望山河像“的粗胚砍成几段后,便气冲冲的腾挪下山了。
看来谁也靠不住啊……
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是自己造的孽,那便只能由自己硬着头皮去面对。
我怎么就失心疯了来找祁欢颜出谋划策呢?
这个狗师兄从来是个不靠谱的……
“便再跟沉昭好生聊聊吧。”
自言自语了一句,姜白衣心里百般无奈,却也只好如此了。
姜白衣来问剑峰前虽然表面平静如水,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一时慌了,便失去了思考能力,来找祁欢颜求助。
现在想来,这真是一步臭棋。
不光是那家伙狗嘴吐不出象牙,而且……
北麓剑宗七峰七脉,宗内人员常年保持在万人左右。
问剑一脉、摇光一脉、丹鼎一脉、松雾一脉、青岚一脉、鹤归一脉以及冬醒一脉。
七峰七脉,这近万人的剑宗上下,祁欢颜那个大喇叭嘴是出了名的。
他得知了此事=北麓剑宗人尽皆知。
边想着怎么能堵住祁欢颜的嘴,边往摇光峰走。
姜白衣思考了一路。
放弃了!
想必,师兄此时已然忍不住同旁人分享了“此间趣事“,说不定正在哪个师兄殿上讨酒喝呢。
而后一传十,十传百。
比起这种微不足道的绯闻,如何纠正陆沉昭那错误的思想才是重中之重。
不多时。
姜白衣便回到了摇光殿中。
前殿乃是讲习、论道,亦是接人处事之所。
姜白衣和三个徒弟久居后殿各处,从前殿走去通往后殿的长廊,最先路过的是大徒弟秦蒹葭的厢房,而后是二徒弟裴疾的住处。
再往后,便是小徒弟陆沉昭的房间。
姜白衣悄悄走到门口。
陆沉昭坐在书案前,正聚精会神地提笔泼墨。
一个闪身。
少年人还未察觉,姜白衣便已来到身后。
垂眸朝那书案之上看去。
姜白衣的呼吸一滞。
那活灵活现的绝美女子跃然纸上,颦蹙间生动极了,单单是素笔勾勒点缀,便与她有九分相似。
虽是缺了些神韵,但这份画功…
以及……
这个逆徒对自己的情感与思切,皆能在这画中窥知一二。
一丝熟悉的香味钻进鼻子。
陆沉昭嗅了嗅,是师尊身上的茉莉香。
好闻。
可师尊身上的香味怎会在房间出现?
莫非……
陆沉昭心有所感,回过头。
四目相对。
果然,师尊来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变为惊讶,而后化作满脸喜色。
“师尊!”
然后突然想起自己正在给师尊画像。
突然有点害羞,
耳根发烫,赶紧扑在书案上,遮住了那墨痕还未干透的画卷。
“您,您何时来了?”
陆沉昭的羞涩与慌乱尽收姜白衣眼底。
她表情平淡,“你在画我?”
逆徒,你这等行为与登徒子何异?
这句话听进陆沉昭耳中,便被他直接过滤了那质问的语气。
少年眨了眨清澈的眼睛。
开口回答,直指问题本质:“是徒儿唐突了。”
知道认错?
姜白衣有点意想不到,但也松了口气。
看来,沉昭还是个好孩子。
反思自己,便代表了他可能已经有点冷静下来了,如此…矫正他不正确的思想和情感应该还来得及!
却不想。
陆沉昭接下来的话,
让姜白衣差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徒儿画功尚浅,连师尊半分出尘清冷的神韵也未能描绘出来。”
“刻板生硬,实乃亵渎了师尊。”
陆沉昭自顾自地点评着,越说越大声。
而后做出总结,“贸然动笔,实属不该…请师尊责罚。”
姜白衣沉默不语。
眼神如剑,似乎想劈开这逆徒的脑袋,看看那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浆糊!
简直气煞我也!
压制着突然产生的想一剑劈死陆沉昭的想法,姜白衣轻声开口。
声音,却有些嘶哑:“沉昭,你偏要自误吗?”
陆沉昭微微一愣。
看师尊的表情,便知道了她在指哪件事。
而后微笑着,眼神坚定:“师尊,大胆求爱是你教徒儿的,何以自误?”
姜白衣的心一沉再沉。
记忆里那个小心翼翼的乖巧孩子裂作满地碎片。
“即便为我所不喜,受门规责罚,吃尽千辛万苦仍求而不得,如此你也愿意吗?”
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姜白衣冷冽的语气代表着,她是很认真在说这句话。
陆沉昭眼中的坚定从没有半点消退。
他抬头,她低头。
眼神交锋,“徒儿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
姜白衣拂袖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侧目看向了陆沉昭。
“既心甘情愿,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不许你踏出房门半步,吃喝拉撒睡都给我在房中解决,如若不想邋遢行事…那便给我忍着,可能做到?”
陆沉昭想也不想,“徒儿愿意。”
好!
好一个坚韧少年,好一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你好自为之。”
甩下最后一句,姜白衣便冷着脸离开了。
此番规劝,宣告失败!
005.啊?师尊你才知道?
亘古不化的冰山离开了摇光峰。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来往的弟子被姜白衣阴沉的脸色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遥想起师姑上次生这么大气……
还是几年前明王亲至,于山门外苦等数月,只求师姑青睐。
那明王等便等了,却偏偏每日运功朗诵所写之相思情诗……其对仗之不工整,遣词用字之滑稽,通篇朗诵之尴尬,让师姑几乎每天都黑着脸出门。
而如今。
类似的表情再次在姜白衣脸上出现。
不知缘由,但躲开点就对了。
而姜白衣却懒得管一路上碰到的各峰弟子的神态。
烦都烦死了。
如今剑宗盛事将启,往日里繁华熙攘的山门更是热闹许多,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理…以师兄祁欢颜的嘴,再加上陆沉昭与自己的师徒关系。
姜白衣几乎想得到会引起怎样一种热烈讨论。
师兄有句点评很是毒辣。
怎么说的来着…年下小徒弟倒追高冷师尊?
这剧情放在前世,也足够写一本篇幅百万的畅销小说了。
本以为老天对她的惩罚是车祸。
前四后八,疯狂碾压。
然而眼睛睁开,便成了孤家寡人,地狱开局的摇光一脉最后的传人。
还特么是个女子!
好,这便是老天爷全部的惩罚了吧?
还是我太年轻了……
老天爷只是大招CD还没转好罢了。
这不,CD刚好就来了波大的。
当年在临安城里因为心软而带回山上的孩子,如今揭竿而起只想迎男而上……不对,应该说不(不)敬(进)仙(先)师(湿)!
惆怅死了。
比即将要面临的破境还让人烦闷。
姜白衣在山门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许久,直到霞光染红了半边苍穹。
还是开心不起来啊。
回摇光峰也不想回……那个逆徒如今在殿中闭门思过,眼不见心不烦!
别想与人说一说心中苦闷…可姜白衣实在是想不到该找谁了。
唉。
造孽啊!
水泥封心倒是稳的一批,奈何总有苍蝇想叮无缝的蛋!
想想这些年来修炼的心酸…唯一的乐趣便只剩下教诲三个徒弟,如今大徒弟秦蒹葭修炼有成,俨然成了剑宗年轻一代最受人追捧的小美人。
二徒弟裴疾虽然生性浪荡,但骨子里却是个谦逊知礼的好孩子,他整日游手好闲沾花惹草,也只是因为所选之道路使然罢了。
偏偏这个陆沉昭……
昔日最为溺爱,也是姜白衣自己认为最乖巧的徒弟。
怎么,就如此……
胆大妄为!
修行一途难如赤脚登天,这个逆徒偏想些不着调的情情爱爱,如此轻浮,如此幼稚,简直枉为我姜某“无产阶级教学流“的传人!
此时的姜白衣俨然忘记了自己信誓旦旦的讲给陆沉昭的那些话。
“看来……”
姜白衣满脸严肃。
有必要开一次局部师门会议了。
蒹葭那孩子这会儿大概率还在丹房里挥霍天赋和青春——她从来都不是炼丹的料子,偏偏对那些让人头脑发胀的药理知识感兴趣的很。
姜白衣甚至觉得,秦蒹葭努力修炼就是为了丹炉爆炸的时候可以受伤轻点。
然后是裴疾。
从毅然决然地拿起那本摇光一脉几乎尘封百年之久的秘典,转修至今已经有四五年了吧?
那孩子一直都是有话憋着不说的,纵使名声烂大街也从来不屑解释什么。
浮生一剑的修行要始终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此时的裴疾大概正在别的峰里和某个女弟子谈情说爱吧。
轻浮归轻浮,但他从来不做那事。
知晓自己大概永远无法为哪个姑娘负责,裴疾便始终坚守本心。
正所谓自家事自家晓。
别人眼里的怪胎、异类……或者说声名狼藉的坏人,在自己眼里…从来都是那个隐忍到让自己心疼的小孩子啊!
姜白衣闲逛着,直到夜幕降临。
终于,
秦蒹葭与裴疾先后回了摇光峰。
摇光殿内。
秦蒹葭与裴疾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他们面前则是满脸惆怅的姜白衣。
裴疾生了幅好皮囊,丹凤眼、鼻梁高挺,薄唇始终勾勒着一丝好看的弧度,仿佛这世间烦恼皆如浮云,时常保持着惬意。
他的习惯与姜白衣正好相反——比起自家师尊千篇一律的白衣袭身,裴疾却偏爱颜色鲜艳些的衣服,刻板教条的弟子服饰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比如今日,裴疾便穿了身青色长衫,腰间挂着一柄袖珍玉剑。
谁见了不赞叹一句翩翩公子呢?
再说秦蒹葭。
作为自己收的第一位爱徒,秦蒹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了。
柳腰纤细而不瘦,身段凹凸而不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张天真无辜的鹅蛋脸,不知让多少少年彻夜辗转。
此时。
秦蒹葭与裴疾皆是如临大敌。
谁也不敢先开口,只等着师尊说那所谓的“师门重大事件“。
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
眼看着一炷檀香将熄,姜白衣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惊世骇俗……”
“你们可知。”
“今日里,你们小师弟……”
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却不想,裴疾瞪大了眼惊呼道:“向师尊表白了?!”
“嗯?”
欸?
咦?
你怎么知道的?
姜白衣疑惑的看了眼裴疾,又瞅了瞅波澜不惊的秦蒹葭。
这……
什么表情?
见到师尊的目光投来,秦蒹葭适时的“大吃一惊“:“啊?师尊你才知道?”
莫非你们俩早就知道?!
然而,秦蒹葭接下来的话,便彻底肯定了她的猜测。
“师尊,此事还是由裴疾说吧…都是他告诉我的。”
裴疾点了点头,满脸的笑意。
“师尊,这事儿我门儿清!”
说着,眼底闪过一丝追忆:“我记着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吧,师弟那时候才十五……”
“当时师弟练剑心不在焉的,我便问他为何如此。”
“师弟却是支支吾吾的,只反问我一句,若是喜欢上一个女子该要如何……”
裴疾描述的绘声绘色。
“当时我高兴极了,小师弟终于是长大了啊!”
“我就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的追求,即便当下的状况或许不太合适,但最起码也要循着心中所想努力才是。”
“师尊是否还记得?”
裴疾问道。
姜白衣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火气翻腾。
很好!
一个个的。
真不错啊……
都瞒着我。
我看你能说出来个什么子丑寅卯!
便勾了勾唇,“记得什么?”
裴疾感慨,“我记得那次挨板子可疼了!”
“就两年前我和师弟偷喝师尊酿的竹子酒,在殿前酩酊大醉四处呕吐……”
“其实,我是为了撬开师弟的嘴。”
006.我有一个计划!
裴疾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师弟酒量不行,只三两杯酒下肚,便把那点心思全说出来了。”
“他,一直是仰慕师尊您的。”
此话一出。
姜白衣只觉得浑身发抖。
竟,竟然被这个图谋不轨,以求冲师的逆徒惦记了这么久吗!
真是岂有此理。
什么时候?陆沉昭这个逆徒究竟是什么时候孝心变了质?
姜白衣不敢往深处想。
脑海中闪回的每个画面,好像都因为此时心境的不同而产生了微妙变化。
比如那次考校文章,陆沉昭偏偏就选了篇讲述男女之情的典故。
一番设想、推论、总结,好不精彩!
现在想想看,那小子讲起文章时,有意无意瞥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
造孽啊!
还有前段时间…陆沉昭和别峰弟子起了冲突。
她那时候还不以为意,只听陆沉昭说有人在背后说自己,一时气不过便跟人打了起来。
现在想来……
一己之力单挑七八个年长自己两三岁的师兄,这何尝不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所驱使呢?
这等惊世骇俗之事,怎偏偏落到了我的头上?!
满心愁思,姜白衣仍百思不得其解…陆沉昭究竟在喜欢自己什么,以及……该用什么办法让他断了这个念想。
再看看满脸吃瓜表情的裴疾和秦蒹葭。
二人偷笑着窃窃私语,时而眼神交汇…只是瞥见,姜白衣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可恶!
都是逆徒,逆徒!
若早些时候发现陆沉昭的心思,说不定一番训诫下,他便能早早断了心思。
如今那份畸形的情感不知在他心底滋生多久,矫枉过正反而会适得其反…越是压制他,他便越陷越深。
真不好办啊……
而这两个逆徒,非但不为我分忧解难,反而在这里窃窃私语,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呵呵。
我还是对你们太好了。
想到这,姜白衣从面无表情渐渐变成了冷笑状态。
盯着两个徒弟的眼神如有千钧重。
秦蒹葭率先发现姜白衣表情的变化,咳了咳,坐直身子。
裴疾嘴角的笑意凝固,余光瞥向姜白衣。
心中瞬间炸开。
果然…师傅要找人撒气了。
很明显,
我和师姐成为了逃也逃不掉的出气包。
裴疾的预感很正确。
姜白衣冷哼一声,语气平淡:“你二人知情不报,实乃助纣为虐!”
“既然这么爱笑,那便滚回屋去笑着抄写道德经十遍!”
“抄写不完,不许睡觉…如若不笑,戒尺伺候!”
说完,
狠狠剜了眼俩完犊子玩意儿:“还不快滚?”
裴疾干脆地起身。
行礼,“我这就去,师尊。”
还好,十遍道德经不算太多…虽然要笑着抄写,但总比什么绕着摇光峰跑三十个来回之类的惩罚来的轻松。
秦蒹葭也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行了礼。
有点委屈巴巴的说道,“师尊,那我也滚了……”
姜白衣一点没心软。
看都不看她。
装可怜计谋失败的秦蒹葭再无半分幻想,老老实实的回屋接受惩罚去了。
看着裴疾与秦蒹葭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尤其是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姜白衣就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让你们一个个的都瞒着我…
心中畅快不过三秒,姜白衣便再次陷入了惆怅。
踱步着往后殿走去。
脑子还是一团糨糊…沉昭此事,究竟如何是好呢?
途径秦蒹葭的房间,只见那屋里的人影摇头晃脑,一会儿抬抬胳膊,一会儿转转脑袋……哪有半分受罚的样子?
推窗,厉喝:“是嫌为师罚的轻了吗?”
“妈耶!”
秦蒹葭正在把玩自己的发丝,被忽然推开的窗户和那张严肃到直击灵魂深处的冰霜脸吓了一跳。
“师,师傅……”
赶紧端正了坐姿,低眉顺眼的打了个招呼。
呵,还挺无辜呢。
“下不为例,”姜白衣淡然开口道,“受罚就要有受罚的样子!”
关上窗。
慢慢往前走去。
听见脚步声消失,秦蒹葭紧绷的背才慢慢放松下来。
心有余悸地拍打着胸口。
喃喃自语,“吓死宝宝了…师尊她老人家绝对是缺爱,看来裴疾说的没错……小师弟,乃破敌良策也!”
姜白衣自然是听不到这些。
她已然在裴疾房前驻足,静静看去。
嗯…确实伏在案前奋笔疾书。
只是……
猛地推窗。
果然——裴疾压根面无表情。
姜白衣的动作吓了裴疾一跳,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打招呼:“师尊…”
只见姜白衣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为何不笑?”
是笑不出吗?
呵,
却不知笑容转移到了何处吧?
想到这里,姜白衣悄悄地勾了下唇角。
裴疾心中郁结。
师尊…想些惩罚的方式永远这么的清新脱俗。
遥想起那年,自己十三岁。
因为偷懒不好好听讲,修炼也不甚努力,最后终于惹恼了一向不爱发脾气的师尊。
没错。
姜白衣虽然整日冷着脸,但她在几个弟子心中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
刀子嘴,豆腐心。
是这样子的。
但是那次,真生气的师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打油诗。
罚他站在问剑峰大殿门前,运气朗诵,从旭日东升一直朗诵到太阳落山为止。
那天。
裴疾从问剑峰上下来时,
不仅短暂的丢了声带……
还丢了这辈子丢过最大的脸。
那首诗很短。
短到裴疾现在仍然记得滚瓜烂熟。
诗名《卧春》。
内容很简单,卧春,卧似达春……
咳咳。
不想也罢!
“认真点……”
扔下最后一句话,姜白衣便走了。
也不管呆呆愣愣的裴疾,这小子总是走神。
裴疾半天才回过神来。
一眨眼。
欸?师傅没了!
我裴某再次蒙混过关,好耶!
虽然。
接下来这段路很让人迈不动腿。
但没法子,姜白衣总是要回房去的……
而且,哪有师傅怕徒弟的道理?
陆沉昭的房间距离裴疾在长廊转角后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放轻了步伐走去。
本想直接过去,却仍然被徒弟吸引了注意。
隔着窗子。
陆沉昭却在认认真真的习练着剑式。
自己这三个徒弟中,秦蒹葭修炼天赋上乘,却总会被旁门左道吸引去注意。
裴疾的天赋一般,所以另辟蹊径…而他这份大毅力,即便是自己这个做师傅的,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句佩服。
而陆沉昭……
更像是裴疾与秦蒹葭优点的集合。
他天赋出色,为人也刻苦勤恳——从来都是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该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该何时修炼就何时修炼。
怎么偏偏是这个最乖巧的徒弟内心藏着如此凶猛的野兽?
想不通,想不通……
轻轻叹了口气,姜白衣便默默离开了。
月明星稀,夜灯熄去。
在床榻之上翻云覆雨后的祁欢颜突然绷直了身子坐起来。
吓得一旁浑身酥麻酸软的夏知窈一跳。
“你干什么!大半夜一惊一乍的!”
却见。
月光下的祁欢颜满脸笑意,眼中闪烁着精光。
“我有一个计划!”
007.失败是成功他妈
日上三竿。
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懒觉的姜白衣悠悠转醒。
在阳光的照射下白的有些晃眼睛的腿半露在薄纱被下,青葱玉指微微挡着阳光,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竟睡了如此懒觉。”
大抵是从突破了千钧境后,姜白衣每日的睡眠时间便缩短到了一个半时辰左右。
后来攀至撼山境,每日睡上一个时辰便足矣。
算起来,从昨晚后半夜到现在,最起码也睡了四个时辰。
确是有些怠惰了。
穿好衣服,仍是一袭朴素的白。
“也不知道那孩子想清楚了没有……”
姜白衣还是抱有幻想,期待着陆沉昭冷静了一晚上之后能够自己想清楚。
但……
怎么可能呢?
此时的陆沉昭仍然谨遵她的教诲,尽管早就醒了却依然坚持不出房间。
即便是后来醒晚了的裴疾前来唤他一同下山,他也没有出门。
师尊是在考验我吧?
这点觉悟,我陆沉昭还是有的。
师尊。
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陆沉昭做定了!
而……
山中另一峰上。
祁欢颜满脸高深的喝了口茶,将茶台上另外两个斟了茶的杯子慢慢推向对面。
“两位师侄,先喝茶吧。”
坐在祁欢颜对面的,不是裴疾跟秦蒹葭又能是谁。
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无声的交流着。
大概的意思如下:
秦蒹葭挤眉弄眼,“师伯又在装b,他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裴疾撇撇嘴,“感觉师伯今天这身衣服有点太土了。”
而后四目相对:“见机行事!”
收回视线,二人正襟危坐。
乖巧的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同时放下。
然后继续正襟危坐。
感觉自己身为剑首的威严得到维护,祁欢颜心里满足极了。
喜笑颜开,“今日唤你二人前来,是有秘事相商!”
祁欢颜满脸期盼,“你们说…若是我等助力你师尊与你二人小师弟的美事,是不是也算成就一桩姻缘?”
嗯?
秦蒹葭默默朝裴疾递了个眼神。
裴疾接收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祁欢颜:“师伯……”
“话虽如此,可我师尊那么冰冷严肃之人,若是我等行事大意被她老人家给发现了,咳咳……”
那后果。
光是想想就觉得酸爽。
祁欢颜嘴角勾起,“如此胆怯吗?”
“你们师尊如今这个暴脾气,你们难道不想探究原因?”
“即便不想,那你们师尊抚育教养你们这么多年,仍孑然一身孤零零的,你们做徒弟的就真的不会心疼吗!”
祁欢颜说的真挚极了。
“何不尝试一番?!”
“为了你们师尊,也是为你们师弟。”
咳咳…有那么一内内的,微不足道的为了我。
“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祁欢颜挥舞着拳头,“为了你们师尊漫漫人生路不再孤单,为了她以后可以有个陪伴左右的知心人,为了我们北麓剑宗的美好新明天!”
“加入我的计划!”
祁欢颜自信的演讲感染了裴疾和秦蒹葭。
他眼神坚定,语气铿锵:“我的计划,名为——破冰!”
“既然,你们师尊像是那万年不化的冰川……”
“那我们,便帮助你们小师弟,一点一点,暖化这座冰山!”
“怎么样?”
“要不要加入!”
裴疾和秦蒹葭对视一眼,而后纷纷点头。
“我加入!”
“我加入!”
收获到两个马仔…呸,两个助手。
祁欢颜心情大好,似乎美好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好!”
祁欢颜从腰间拿出一枚锦囊:“这锦囊里有两枚四转金丹,今日师伯高兴……这两枚丹药便送给你们两个了!来,收下!先预祝我们的计划大获成功!”
裴疾和秦蒹葭又不傻?
以前摇光峰不受重视的苦日子过多了,导致他俩都有点守财奴的习惯。
四转金丹啊,放在山下起码价值百金,还是有价无市那种!
秦蒹葭接下锦囊,喜笑颜开:“谢谢师伯!”
裴疾也高兴坏了,同样行了个礼:“谢谢师伯!”
而后。
一大两小便开始了密谋。
另一边。
摇光峰上。
姜白衣静静站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窗子与陆沉昭对视不语。
她在等。
等陆沉昭松口。
然而,陆沉昭的倔强出乎了姜白衣的意料。
他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倔强的跟自己对视着,用无声的抗议忤逆着自己这个师尊的威严。
“仍不愿悔改吗?”
说着,姜白衣加重了剑意镇压。
那感触如钝器般的剑意只是轻轻触碰,便化作了这世间最锋锐的剑刃。
师尊的剑意……
深不可测,恐怖如斯。
陆沉昭早就抵抗不住姜白衣的剑意镇压了,如今浑身颤抖着却仍不肯后退半步,亦不愿开口乞饶,无非是那份意志力在苦苦支撑罢了。
一丝殷红从嘴边流下。
姜白衣眼底淌过一丝不忍,终究是收了力。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怎么都是自己从小教到大的,能狠下心,却也狠不下太多。
“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不与人说话,”姜白衣语气隐隐透露着怒意,“逆徒,你要如何?非要自己把自己囚死在这方寸之地吗!”
陆沉昭终于愿意说话了。
那无匹的剑意消退,他眼前恍惚,差点跌坐在地。
而后强撑着身体挺直脊梁。
眼中坚定,“惟徒儿所愿尔!”
好吧。
姜白衣倒是不愿再禁锢着他了…方才那足以震碎寻常武修道心的剑意,竟都无法撼动半分陆沉昭的意志。
许多事情,尽管她不愿相信。
但,也木已成舟了。
失败是成功他妈!尽管短时间内,不…应该说,想要打消陆沉昭心里那份念头,恐怕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花费很多很多的耐心才能办到。
但。
这是自己照顾长大的徒弟。
无论如何,
也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人。
累便累吧。
这种事,慢慢来就好……
“出来吧。”
姜白衣仍是冷若冰霜。
说的话却不知不觉软了下来:“滚去吃饭,读书,该干嘛干嘛!”
说完,便转身走了。
这个狗逆徒,竟真下定了决心,不吃不喝不撒不拉……
如此下去,怕是要伤及根本。
罢了。
我命中该有此劫。
……
直到姜白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陆沉昭提着的那口气才瞬间泻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只差一点。
刚才,只差一点就要认输了。
万幸……
他赌赢了。
拼着受伤,拼着根基受损,他赌赢了这次。
“果然……”
“师尊心里是有我的。”
008.师弟,惟真挚体贴尔!
自我感动后的陆沉昭斗志满满。
师尊曾说过一句话: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世俗的冷眼和恶语既使隔阂如山,那我陆沉昭便以此为目标而努力,直到执剑可破世俗语,一步横跨万万山!
好!
今日起,认真修炼!
这些年来恪守着姜白衣定下的五八四修炼法的陆沉昭,在这一刻终于决定忤逆自家师尊一次,废寝忘食的修炼。
所谓五八四修炼之法,便是每周修行五日,每日修行八次,每次四柱香。
师尊管这个叫做科学修炼。
想想师兄裴疾,只比自己大一岁半,便已在师尊的五八四修炼法的基础上,开创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七一二修炼法,自己真是远不及之!
所谓七一二修炼法,便是每周修行七日,每日修行十二个时辰。
不过师兄的“浮生一剑“修行条件之苛刻变态,却不是自己修习的秘典可比的。
所以。
陆沉昭心中有了决断!
“练到死……”
每日不修行至筋疲力竭绝不停下。
想到这里,陆沉昭便已调息完成,拖着略感疲惫的身体走出了房门。
摇光峰上无闲人,这是师尊当年定下的规矩…若此后再无人可通过她的考验,那这峰上便永远不会有第五个人了。
除却摇光峰外,便是弟子最少的丹鼎一脉,恐也有数百上千人。
在陆沉昭看不到的地方。
姜白衣静静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往殿外走去。
沉昭不过抱碑境,自己方才剑意镇压之下竟苦苦坚持那么长时间……
姜白衣忽然有些后悔了。
不是后悔惩戒这个胆大妄为的逆徒,而是她方才虽有留力,但威压之盛绝非抱碑境所能抵抗。
但愿没有受伤吧。
愁思依旧深沉,直到陆沉昭脚步轻快的离开了殿内,姜白衣才慢慢收回了目光,从大殿另一侧的偏门出去了。
我堂堂剑宗次席,竟被逆徒逼到只能走侧门。
简直荒唐!
也罢,总归是自己造的孽。
待到姜白衣无所事事的下山之后,陆沉昭一直在殿外苦修到午时三刻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艳阳高照,虽已深秋却仍感燥热无比。
陆沉昭觉得,今天应该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吧。
裴疾竟然中午便回了摇光峰?!
此时裴疾正满脸殷切地站在陆沉昭身旁,目视着他舀起一瓢清水洗脸。
给陆沉昭看的浑身不自在。
随意擦了擦脸上地水渍,陆沉昭终究是忍不住了:“师兄,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咳咳……”
裴疾闻言轻咳两声,“师弟,关于你和师尊的事情……”
怎料。
裴疾连话都没说完。
往日一直对他尊敬有加的小师弟却突然冷下了脸,沉声道:“师兄,莫非是师尊来让你做说客的吗?你便死了这条心吧!在我心中师尊是何地位,师兄你再清楚不过了……”
好!
好一个坚守本心!
真不愧是我裴疾的师弟!
咳咳……
可能以后辈分就乱套了,但没关系!
总之,
听到陆沉昭如此坚定,裴疾脸上的笑容更盛:“师弟,你却是误会为兄了!”
误会?
陆沉昭脸上的严肃微微迟滞,“误,误会?”
“对,误会!”
裴疾咧开嘴笑了笑,手轻轻搭在陆沉昭的肩头,挤眉弄眼道:“想必师弟这几日在师尊那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就不信师尊忍得住不整治你!
陆沉昭思索片刻,想到今天早上的剑意镇压,便点了点头。
“都是师尊的考验罢了。”
言下之意:师尊才不会伤害我。
裴疾自然知道陆沉昭的意思,心里来不及吐槽这个恋爱脑,便眼珠子轱辘一转计上心头:“师弟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只是,你有没想过是自己用错了方法?”
用错了,方法?
陆沉昭眉头一挑,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鱼儿咬钩了。
想想师伯他老人家许下的丰厚报酬,裴疾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拉着陆沉昭便满脸关切地开口道:
“你想啊师弟…这么多年以来,追求师尊的人数不胜数,师尊却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好脸色。”
“这说明什么?说明无论家世、修为亦或者权势地位,其实都不能让师尊动心,师兄这几日也苦思冥想了许久,终于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裴疾说到这便停下了。
卖了个关子。
陆沉昭被裴疾真挚的话语勾起了情绪和兴趣,见他忽然不说便有点着急了:“师兄为何不说了?方才是师弟唐突,师兄莫怪!”
裴疾点了点头。
“师弟,要不说咱哥俩最好了呢……”
“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我跟你说……”
裴疾左顾右盼一番,满脸严肃的凑近过来压低声音。
“想让师尊动心,惟真挚体贴尔!”
真挚?体贴?
陆沉昭好像有了什么隐约的想法,但还没有幡然浮现。
裴疾支起了主意,
“你想啊师弟…师尊偏爱素白,每日着身之衣物皆是白色,可她始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剑仙啊!”
“速速回忆!”
“这么多年以来,师尊何曾洗过衣物,就连以前师姐要帮师尊洗衣服也被她拒绝……师尊主要是爱面子,但自己却又着实不会。”
“这些年来,不知多少师尊心爱之衣物只是脏了不会洗,便再也没见她穿过。”
“你说……”
“若有一人如螺中之妖,每日默默打扫收拾却不邀功,时间久了…师尊会不会诧异又感动?”
陆沉昭看向裴疾。
眼前一亮。
师兄说的…甚是有理啊!
何谓求爱?
爱之一字,天下皆知。
难点,便在这求之一字上!
若只是口头上喊几句口号,抒发一番情感思念,那与那些打着仰慕师尊的名义,实则是想得到剑宗助力的山下奸贼有何区别?
必须要付诸行动!
“师兄…”陆沉昭不再迟疑,此时裴疾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宛若天神。
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下凡了!
“下月俸禄,师弟定与师兄分而用之!”
陆沉昭认真说道。
裴疾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笑意从计谋开始之时便没消退过。
“好说好说…你我师兄弟间不谈那些。”
“咳咳,师弟啊,师兄没记错的话,如今你每月可领十枚洗骨丹吧?”
俩人勾肩搭背的走回了殿里。
……
某处阴影中。
黑衣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漆黑的房里。
已有一人藏在阴影中坐着,似乎等待这黑衣人许久。
见他进来,便沉着嘶哑的声音道:“你来了……”
黑衣人点了点头。
“天王盖地虎。”
这是要对暗号。
而那端坐之人便紧接着开口:“白云和黑土。”
沉默片刻。
黑衣人快步走来,伸出手握住那端坐之人的胳膊。
“终于等到你……”
009.进一步,金石为开!
“主上终于对我等有了安排吗!”
黑衣人难掩心中激动。
那端坐之人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如炬:“有些计划。”
“你潜伏于剑宗外门,有些事情还没传开…你可知剑宗摇光一脉的白衣剑仙?”
黑衣人答道,“岂会不知?”
端坐之人笑了笑:“计划便与那白衣剑仙有关。”
“近日里……”
一番解释与谋划。
黑衣人先震后惊,再而激动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
他突然站起身来,挥了挥拳头,言辞激动:“如此,如此甚好!若计划完美实施,那主上蚕食剑宗之大事将成!你我,你我皆是功臣!”
“善。”
……
另一边。
走下山去的姜白衣耐不住清闲。
打算冷处理这件事,便不能时常陪在徒儿左右了,无所事事的她便准备走一趟外门看看。
如今剑宗大典在即,内门各峰弟子倒还算是知根知底,而鱼龙混杂的外门便截然不同了——相比内门,外门弟子更多,各方势力的眼线暗子也难免混入其中。
大典盛事不容有失。
作为经办本次剑宗大典的负责人,姜白衣虽然没拿自己“集团高管“的身份当一回事,但这等盛事既然经了自己手,便要办个漂漂亮亮。
七峰藏山内,外门山连环。
这便是北麓剑宗地势格局,七座形态各异的山峰被一圈略矮的山峰环抱,云雾飘渺。
而这一圈环山,便是外门所在。
功禄殿前。
姜白衣抬头看了眼苍劲有力的门匾,而后踱步迈入。
殿内的弟子不多——未到月中发放弟子俸禄之时,功禄殿便冷清了些。
掌管外门功禄殿各项事宜的长老名唤傅景裘,乃是上代鹤归一脉弟子,前些年被派到外门担此重任。
傅景裘是武道中三品敌万境,比起姜白衣也只逊色一筹。
如果不论年龄的话是这样的。
见一袭白衣步入殿内,往日里清闲惯了的傅景裘竟出奇的殷切起来,一路小跑从大殿中迎了过来。
边跑还边喊,“次席大人莅临视察,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姜白衣待谁都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
见傅景裘满脸狗腿子的表情跑来,也只是惜字如金的说道:“临时想来。”
傅景裘自然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气恼。
只是抖了抖衣袖,笑道:“上月还见次席大人十步败撼山,风采绝艳,令吾心驰神往久矣啊……”
“给我看看近期外门弟子的行迹卷宗,”姜白衣直接当是没听到傅景裘的阿谀奉承,出口直指此次前来的目的。
傅景裘笑容微微一滞,却仍保持着好脾气。
“次席大人稍等片刻。”
说完,便屁颠屁颠地往大殿后面跑去了。
“长老大人,论地位你与次席大人也只差一步,论资历你更是早她多年拜入剑宗,为何她屡屡落大人面子您却还要这般客气?”
一进后殿库房,方才陪在前殿的弟子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疑惑。
傅景裘对待他们这些弟子很是不错,今日主动朝旁人示好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即便他一介外门弟子身份低微却还是不忿。
弟子为自己过意不去,傅景裘自然心中欣慰。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弟子:“所以我才说你过于浮躁。”
“六年前,摇光峰从七峰末流一跃成为问剑峰下最强,你当是以为如何?”
“老夫仍然记得。”
“当年,次席大人白衣抱剑,各峰山主皆难挡锋芒。”
“若不是首席大人早已臻至上三品苍玄境,恐怕以次席大人的性子,便是剑挑首席大人也不在话下。”
傅景裘拍了拍弟子的肩头。
“天赋妖孽,实力强悍…如此强者乃我剑宗大幸,且次席大人虽性子清冷孤傲,待人待物却随和的很。”
“方才我等懒散偷闲,你可见次席大人问责半句?”
“再之,次席大人之于我等,无论态度如何,可有半分影响?”
“莫不看方才次席大人没曾与我攀谈,你待日下我遭了什么委屈,次席大人绝对是第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的,你信是不信?”
接连三问。
问的这弟子哑口无言。
如今经长老点拨,他心中豁然开朗。
要不说,
人家能当长老呢……
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多谢长老教诲!”
等到傅景裘抱着一大摞卷宗慢慢走回前殿,姜白衣便迈步往里迎了迎。
“这些是这个月所有外门弟子的出入登记……”
姜白衣看了眼傅景裘,
破天荒地说了句:“辛苦了。”
傅景裘瞳孔剧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咳咳…那,这,次席大人,我,我就先一边呆着去了。”
大不对劲!
次席大人竟然对我说辛苦了?
莫非我近来怠惰了吗?
难道,次席大人是以此来提醒我,做事还要勤奋些?
定是如此!
走到一边地傅景裘内心戏精彩的很。
姜白衣接过卷宗后,随意地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她哪有那么多想法?
只是觉得指使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看着手里的卷宗,越往下看姜白衣便越是仔细,不知不觉中皱起了眉头。
有些人的出入太过频繁……
可若是计较起来,又显得过于明显了。
不过也是自己实在闲的没事做了,单单看些卷宗,又怎么可能分析出哪些人有问题,外门三千弟子,每日下山和归来的人繁多…亦不是人人都会及时消假。
不过来都来了,就看完吧。
正好可以分析一下外门是否太过清闲,有没有加重一下修行任务的必要。
……
摇光殿中。
陆沉昭左手提着木桶,右手拎着拖布,站在姜白衣的房门前踌躇不前。
长这么大还没敢私自进过师尊的闺房……
咳咳。
若师尊怪罪的话,该如何是好?
然而脑子里另外一个小人也在此时开口了:
“若始终畏畏缩缩,何时才能了却心中夙愿?师尊今已三十岁余,师伯在师尊这么大的时候老婆都换四五个了!”
“师尊呢?整日凄凄冷冷清清,身边无人相伴……”
“退一步所求更远,进一步金石所开!”
“干了!”
想到这,陆沉昭眼神坚定了许多。
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推开了姜白衣的房门,鼻子嗅了嗅。
茉莉香,我的心头好!
010.师尊,你听我解释啊!
姜白衣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
一张靠墙修葺的软榻,上面铺了块价值连城的天山玉髓,在玉髓之上有一层金丝蚕纱,榻上一角叠放着同是金丝蚕纱织成的蚕丝被。
软榻后面不远,摆着一张千年黄花梨的书案——这是师伯他老人家前几年惹恼了师尊,为了赔罪忍痛割爱送的。
书案上只有一沓宣纸,两根笔插在笔筒内,一副砚台和茶壶茶杯。
再往里,靠近小窗的角楼置着一架水台,水台上放了一个脸盆,盆中是清冽山泉水,在架子一侧还挂着擦脸用的方巾。
然后便是满眼空旷。
空着的地方,地板都采用了叠层加固。
师尊偶尔会在房中练剑,加固地板也是为了她能施展开而已。
不算一尘不染,但也干净整洁。
陆沉昭看了片刻,便放下了木桶开始涮拖布。
干活儿干活儿!
殿外老松上,枝头之间。
秦蒹葭将搔着脸颊的叶子扒拉到一边,有点不解地看向另一边的裴疾。
“这样真的有用吗?”
裴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师姐,你还是太年轻啊!”
嗯?
秦蒹葭眨巴着清澈中透露着愚蠢的眸子。
我好像,比你大七八个月吧?
“怎,怎么说?”
她有点好奇。
打扫一下卫生,洗个衣服,这种小事怎么就能感动师尊了?
而且还不告诉她老人家。
裴疾摩挲着不存在的胡子,“你看…师尊乃是撼山境武修,房中突然多了些男人气息又岂会不知?沉昭认真打扫一通,在师尊的房间里挥洒一番汗水,气息便更能在方寸之间久留不散。”
“你想想看,师姐……”
“枕榻上,呼吸间,处处皆是师弟的气息。”
裴疾眼中闪烁着精光,“师尊再如何清冷孤傲,也只是个女子罢了。”
“这叫什么?”
“这就是柔情可化万万冰啊!”
秦蒹葭听的云里雾里,却也不明觉厉。
“高,实在是高!”
她竖起了大拇指:“那我们还在这里偷窥作甚?快快去问剑峰找师伯领赏啊!”
裴疾这会儿正享受着运筹帷幄的快意,听到秦蒹葭急不可耐的想去找祁欢颜讨赏,便皱起眉头呵斥了一句:“莫急!”
“如此轻易便施行计划,恐怕师伯掏兜也是不情不愿。”
秦蒹葭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师弟言之有理啊!是要晚些,而且…最好再粉饰一番才好!”
“对对对!”
裴疾眉开眼笑:“师姐果然聪慧!待到晚些时候,你我二人同上问剑峰,届时再添油加……呸!好生讲解一番,不怕师伯他老人家不出手!”
“五五分成!”
秦蒹葭的目光与裴疾交汇。
相视一笑。
……
“收回去吧”,姜白衣将卷宗递给傅景裘,“近日宗门诸事繁多,大典在即…各峰乃至外门弟子进出事宜做好查验,有情况可直上摇光峰寻我禀报。”
傅景裘收起了笑意,提到剑宗大典时脸上也多了几分严肃。
“……外门人多眼杂,有些事查不清,也查不得。”
话不必说透。
作为傲然十六州的庞然大物,传承了千年之久的剑宗,被各方势力所忌惮垂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有些势力,即便是剑宗也会觉得麻烦。
所以便任由那些人藏着小心思把暗子插进剑宗之中便是。
姜白衣却是笑了。
敛着眸中神色,淡淡道:“率性作为,诸事有我。”
“嗯?”
傅景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姜白衣点头,“你没听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大楚倾覆十载,各路诸侯反王纷乱不休,人人忌惮我剑宗,却也人人垂涎剑宗……虚与委蛇倒不如表明立场,以雷霆手段破之,还外门一片清净。”
“从前,旁人不曾过问外门事宜。”
“可如今大典由我经办,悉知了外门诸事,便不能装聋作哑。”
“明王也好,残楚势力也罢,哪路将军反王随意…凡外门弟子,揪出一个便处置一个,绝不姑息!”
“若有朝一日,谁人以此为由问罪剑宗。”
“我姜白衣管不了别人,但这点脾性火气还是有的。”
这番话后,
姜白衣淡淡看向傅景裘。
气势再无收敛,“北麓剑宗,何以雄踞天下?”
傅景裘也心中大快。
眼角的鱼尾纹皱到了一起:“凭一剑尔!”
那袭白衣在他眼中转过身去,慢慢走向殿外。
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许你行事百无禁忌,有事我扛着。”
这便是白衣剑仙,这便是摇光一脉横空出世的末代传人!
……
另一边,摇光殿中。
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将房间打扫一番的陆沉昭,此时正满脸严肃的看着眼前之物。
几件染尘的白衣,
还有……
那素色衣物之间,半隐半现的几件…肚兜。
还有亵裤。
师尊的肚兜和亵裤亦是素色,只是材质更加顺滑轻薄。
有些心猿意马了。
陆沉昭耳根微微发烫,有些犹豫着该不该如此。
想了想,
咬了咬牙。
还是探出了手,将那半透的肚兜托在掌心。
很滑,很轻。
鼻子细细嗅了嗅,除却师尊身上那股好闻的茉莉花香之外,还有些隐隐约约的……
汗味?
亦或者说,是师尊身体的气息。
陆沉昭着实有些羞怯,羞是自己竟偷偷摸摸拿起师尊的贴身衣物想入非非…甚至不知不觉中把玩了一番。
怯是害怕师尊回来后问责于他,毕竟……
有些过分了。
只是这肚兜的触感,以及陆沉昭自己所寄托的情思…实在让他有点爱不释手。
心中天人交战,一边在唾骂着自己的无耻,一边在催眠着自己,因爱而为有何不可……
陆沉昭挣扎了许久。
一丝格外不同的气味钻进鼻子里。
视线搜寻着。
广袖罗仙裙、剑宗练功服、雪纱肩衬长衫、肚兜、亵裤……
找到了!
陆沉昭颤抖着手抓起。
蚕丝织成,呈筒状——按师尊讲的,这物件名叫袜子。
突然想起了师尊前些日子的打扮,一袭雪纱长衫,腿上便是穿了与他手中这件一模一样的袜子,堪堪遮过膝盖。
让人挪不开眼。
他脚上也穿着类似的袜子,是师尊托人织成的,他们师姐弟三人都有,比起师尊这件短了许多,材质也不同。
女子着此物,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方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便是从此袜上传来。
并不刺鼻,是淡淡的芬芳与体汗交织在一起,只是入鼻片刻便让人沉醉其中。
我莫不是什么变.态?
带着这样的忧虑,陆沉昭沉思了起来。
想想看,如果是师尊那双雪白笔直的腿轻轻抬起,藏在这白色蚕丝长袜里的精致足底搭在自己身上……
不行不行!
陆沉昭,你怎能如此荒…诞!
但鬼使神差的,陆沉昭便被这双轻若无物的袜子吸引了所有心神。
他慢慢凑近。
似乎是想看清楚些,亦或者说…想要嗅的仔细点。
只是。
突然间,
身后有道声音响起。
语气冰冷,隐隐压抑着几近爆发的怒意。
“孽障,你在做什么!”
陆沉昭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果然!
清秀的脸瞬间红透了。
陆沉昭眼底慌乱,赶紧把手上的袜子藏到身后,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不,不是…师尊,你听我解释!”
011.百年仙酿剑南春
“孽障!”
姜白衣贝齿紧咬,抬起腿狠狠落在了陆沉昭的肩头。
陆沉昭肩膀遭此重击,直直向后跌去。
“师尊,我可以解释的!”
忍着肩头的疼痛,陆沉昭皱着眉头慌乱说道:“我,我是帮师尊打扫房间来的…然后便想着把师尊换下来的衣物清洗一下……”
姜白衣一双柳眉轻蹙,眼中的厉色让陆沉昭如海上浮萍。
瑟瑟发抖。
“打扫房间,清洗衣物……”姜白衣被这逆徒卑劣的谎言气笑了,“既是如此,便要拿…拿起我的贴身衣服…做,做那等恬不知耻之事吗?”
姜白衣向前一步。
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沉昭。
“好在我回来了,若我不曾及时回来呢?你又要做些什么!”
莫非。
你这逆徒还要……
那个吗?
姜白衣心中的火气瞬间点燃,这种滋味与旁人怎么也说不清楚。
自己养大的乖徒弟不仅向自己表白,还趁自己不在峰上,偷偷摸摸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做这等下流事!
而且。
虽是女儿身,但姜白衣自认为她从来都是男儿心的。
这些年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男人向她袒露过爱意…无一例外,那些皮囊不错的家伙满脸深情的对自己说着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时……
她心里只觉得一阵恶寒。
恶心!
想到这里,姜白衣只觉得胸闷气短。
这逆徒,孽障,不知廉耻、色胆包天、大逆不道的东西!
“说话!”
姜白衣气势全开,搬山境的威压瞬间袭向瑟瑟发抖的陆沉昭:“哑巴了吗?”
陆沉昭心中苦涩。
可,可他好像的确一点也不清白来着……
失心疯了似的,做出那等事来。
“师尊,是弟子鬼迷心窍了…弟子,愿受责罚!”
愿受责罚?
姜白衣抬起腿,又是一脚踢在了陆沉昭的腿上。
“你这孽障油盐不进,我即便再如何责罚于你,你又岂会改错?”
这一脚收了力。
落在陆沉昭的身上只是略微有些疼而已。
不知怎么,姜白衣的质问好像没有钻进他的耳朵里。
许是刚才沉迷太深。
师尊踢他一脚后,他的注意力反而集中在了师尊收回去的脚上。
穿着素色云履…好精致可爱。
见陆沉昭呆愣的表情,姜白衣心中疑惑,便顺着他的视线向下……
最后停在自己的脚上。
然而,那孽障非但不自知,竟然还……
只见。
陆沉昭的眼睛停在姜白衣的脚上,喉咙滚动了一下。
一瞬间,
姜柏心中本来消退半分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陆沉昭似有察觉,抬头看向姜白衣。
糟了!
怎么又失心疯了!
还是,还是当着师尊的面!
“师尊……”
姜白衣目光凛然,“别叫我师尊!”
“我没你这个徒弟!”
灵气运转,提小鸡崽似的将陆沉昭从地上提溜起来。
“今日这皮肉之苦,你是免之不得了。”
在陆沉昭眼里。
说完这句话的姜白衣抬起了胳膊,化掌作拳,卷起一阵劲风袭来。
“啊——!”
“师尊,我都可以解释的!”
“留着说给阎王爷吧!”
……
裴疾满面春风,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不出三日,”他侃侃而谈,引得同坐案前的秦蒹葭与祁欢颜听得入迷。
“届时,师尊便会被沉昭打开心扉!”
祁欢颜愣了愣,
随即率先鼓起了掌:“师侄啊……”
他赞叹道,“师伯观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百年后恐能接掌我剑宗之大权啊!”
高,实在是高!
裴疾这小子,着实聪明!
今日便是我祁欢颜十年来最高兴的日子,当浮一大白!
“等下别走了,”祁欢颜笑着拍了拍裴疾的肩头,而后又递给秦蒹葭一个赞赏的目光:“…待师伯略备薄酒,你们师姐弟与我对酌几杯可好?”
“大善!”
秦蒹葭眼冒精光。
谁不知道剑宗首席祁欢颜乃是酒中痴人?
但凡他直言请客,随便拿出来的酒便是外面千金难求的珍馐佳酿。
裴疾亦是爱酒之人,若非真的喜欢…又岂会三番五次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偷姜白衣酿于竹林中的竹子酒呢?
“好!”
祁欢颜兴高采烈的站起身:“你们等我片刻,我这便去准备!”
他高兴极了。
说来,姜白衣不给他半分面子这件事大概是真的让他困扰无比。
早些年刚接任剑宗首席,山内人心浮动,十六州大地亦是狼烟滚滚,不知多少人藏在暗处虎视眈眈。
每天忙的昏天暗地,还要小心谨慎地提防着随时可能袭来的暗箭。
祁欢颜心里苦啊!
也就是那时,摇光一脉的小师叔遇袭失踪,本就几近凋零的摇光峰上便只剩下了还未有双十之龄的小师妹。
这些年,她谁也不指望…自己咬着牙,忍着所有人的冷眼从摇光峰强势崛起,一路破至中三品撼山境。
本来,师妹的天赋绝不会在撼山境踌躇这么久。
可她前些年全然不顾身体,每日里除了修行便是指导徒弟修行。
身体早就埋下了许多暗伤。
祁欢颜心中有愧,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便是旁人再如何不解,他对姜白衣也始终保持着近乎无底线的宽容。
唉……
如今总算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苗头。
我祁欢颜的美好生活有奔头啊!
而他殷切而憧憬的未来,裴疾和秦蒹葭这两个二五仔功不可没!
我这当师伯的,可得大方点。
想到这,祁欢颜一咬牙,便从陈列柜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了一坛落满灰尘的酒。
剑南百年春酿!
北麓剑宗以南山脉,有一每日只落一滴的水潭,其水质之清澈,浅尝之甘甜,乃是酿酒之绝佳水源。
再左以每三十年初春才发芽一次的仙麦头芽,酿造后只取酒头与中段酒液配比混合,深埋陈藏于地下十载方可开坛饮用。
滴水成潭,几近一甲子之久。
再加上仙麦萌芽生长,酿酒后埋进地底陈藏,待到开坛之日,最多可逾百年后。
故此,便有了百年仙酿剑南春——也叫剑南百年春酿!
此佳酿之珍贵,即便是祁欢颜自己也只有寥寥两三坛,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找宗内隐士换来的。
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酒有多珍贵?
祁欢颜只是抱着酒坛从内殿里缓缓走出来,闻见了那坛口溢出来酒香的裴疾和秦蒹葭便噌地站了起来。
“师师师…师伯!”
裴疾有点磕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秦蒹葭亦是震惊不已,指着祁欢颜怀中地酒坛失声道:“师,师伯…这,这莫不是……”
“如此香味,错不得!”
秦蒹葭与裴疾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
“此乃百年仙酿,剑南春?!”
012.痴恋双足,该作何解?
一大两小,席地而坐。
捻花生几颗,尝酱牛肉几片,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好酒!”
裴疾双眼放光,舔了舔嘴唇满脸享受:“饮此仙酿,死而无憾!”
“哈哈哈…好酒赠贵人,”祁欢颜丝毫没有半分师伯的架子,比起他那几个常年在山外历练的徒弟,姜白衣门下这几个小家伙反而跟他相处的更多些。
“你与你师姐,便是师伯的贵人,大贵人!”
想想殿外那不成样子的雕像…祁欢颜心里滴血,这等祸事再不要发生了!
“师伯,我敬您一杯!”
感觉风头都被裴疾这个臭小子抢了去的秦蒹葭,为了能狠狠掏祁欢颜的口袋,终于还是把师尊时常教育他们的道理抛掷脑后。
恭恭敬敬的端起了酒盏。
张口就来,“师伯为我剑宗鞠躬尽瘁,时常使我想起那句诗来……”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秦蒹葭给自己都说感动了,眼中闪烁着泪花。
“师伯!”
“抛开师尊不谈,您就是我等的再生父母啊!”
“请允许师侄敬您这一杯酒…虽是借花献佛,可师侄满腔的敬佩与感动久久不能抒发便百般不痛快!”
“师伯,来!”
裴疾听的目瞪口呆。
一时都忘记合上半开的嘴巴。
祁欢颜先是一愣,而后越听眼睛越亮。
等秦蒹葭说完,祁欢颜已红了眼眶,将酒盏举起:“师侄,你懂我啊!”
他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师伯感动,师伯是真的感动了……”
“来!”
他端着酒盏跟秦蒹葭碰了一下。
“饮尽此杯!”
一仰脖子,满盏酒液顺着喉咙流淌,有些辛辣,但好不快活!
秦蒹葭也一饮而尽。
只留下仍然久久不能自拔的裴疾满脸疑惑。
秦蒹葭都不敢看裴疾了。
想必二师弟现在的眼神一定带着审视与鄙夷吧…唉,人为五斗米折腰,师弟啊……你还是要多学着点呢!
酒过三巡。
祁欢颜喜上眉梢,终于说起了正事。
“二位师侄,如今破冰计划进展顺利…先前师伯答应了你们俩的奖励,如今再想想实在有点寒酸了……这样吧!”
祁欢颜突然起身。
“师伯珍藏了一瓶月泊湖心泉,待会儿喝完酒,你们师姐弟一人一半分了去,如何?”
还不等裴疾和秦蒹葭回答,祁欢颜便自顾自地转身打开了一个暗匣。
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
虽然瓶口处密封着,但那股精纯的灵气隔着瓶子便能直观感受得到。
让人精神一振!
裴疾咽了咽口水,有点不敢相信:“师,师伯?”
秦蒹葭眼睛眯成了月牙。
“谢谢师伯!”
先把这事儿给落实了再说,裴疾这个蠢货…呆愣愣的,万一师伯等下反悔了咋办?
她伸手便去接。
祁欢颜虽然肉疼,但还是“大方“的把玉瓶交给了秦蒹葭。
“拿去!”
得了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好处。
这酒局的气氛便更加的热烈起来了。
一大两小喝了一个时辰还多,直到天色隐隐有些昏沉,裴疾与秦蒹葭才结伴走出了问剑大殿。
有点摇摇晃晃的。
“嗝…”裴疾摇手告别着祁欢颜。
“师伯,我与师姐先走了。”
“我们改日再战!”
祁欢颜笑着摆摆手,“好说好说……”
目送着两个小家伙离开。
收回目光。
哪还有半分醉意?
夏知窈迈着步子从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啊你,何时才能有个正经样子?”
祁欢颜打了个哈欠。
看向夏知窈,“本就是给那两个小家伙准备的,找个借口送出去省的忘了。”
夏知窈轻笑一声。
“你如此偏颇对待白衣门下的三个小家伙,也不怕遭人记恨?”
祁欢颜满不在乎,“你说沉昭啊?”
夏知窈没说话。
只当是她默认了,祁欢颜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哈……舒服!”
“那小子啊,为夫自有安排。”
“蒹葭,裴疾和沉昭三个孩子里,沉昭的性子是最沉稳的,”祁欢颜自顾自地说道,“老实说,师妹与沉昭若真能成就一番美事,日后便是将剑宗交给沉昭,也并无不妥。”
“算起来……”
祁欢颜眸中敛着神色:“我的时间不多了。”
……
摇光峰上。
陆沉昭双脚被缚,倒挂在大殿正中。
鼻青脸肿,精神涣散。
裴疾与秦蒹葭看着眼前这令人背脊发凉的一幕,瞬间便醒了酒。
他们也不敢将陆沉昭放下…却也不能假装看不见。
裴疾踌躇片刻,主动上前问道:“师弟,你…你这是为何啊?”
不对啊!
按我的计划推演,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啊!
可师弟怎会……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沉昭听到裴疾发问,心里只觉得丢脸,便不想透露。
“没,没啥……”他有点磕磕巴巴的,“就,就是惹师尊不开心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师兄,你们回来的时候没看到师尊吗?”
师尊?
秦蒹葭走上前,眼中闪过怜悯,而后收回了视线,不忍再看。
嘴上却问,“师尊出去了?”
陆沉昭点了点头。
“师尊才走没多久……”
罢了罢了。
没碰上才是好事。
不然师尊把小师弟打成这样,一看就是火气不小。
裴疾和秦蒹葭对视一眼。
我们两个喝了这么多酒,要真是碰见师尊她老人家的话……恐怕今晚就得和小师弟一样在风中摇曳了。
赶紧回房,此地不宜久留!
“咳咳,”秦蒹葭率先遁走,“…小师弟啊,你先忙哈~师姐,师姐我头有点疼,就先回屋歇着去了。”
“你俩都早点睡,晚安!”
说完。
秦蒹葭就溜了。
裴疾张了张嘴,目送着秦蒹葭跑路。
而后与陆沉昭反向对视。
这小子在眼前左摇右晃的好生烦人……罢了罢了,还是师姐机灵。
此地不宜久留。
想到这里,裴疾便尴尬的冲陆沉昭笑了笑。
“咳咳…师弟啊,你先玩,师兄还有点事就先走。”
“拜拜!”
师姐和师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陆沉昭心中悲凉,但幸好师姐师兄都没有追问他被吊在房梁上的原因。
问了,难免露出破绽。
若是让他们知道……
唉,那我就丢死人了!
想着想着,陆沉昭便把目光投向了殿外。
也不知道师尊去哪里了。
虽然这番毒打半点没留情…但一会儿见不到师尊,我就好想她。
……
另一边,问剑峰上。
正要搂着夏知窈回房睡觉的祁欢颜被留在了前殿。
无他。
只因姜白衣探着月色来了。
祁欢颜喝了口茶,端坐在书案一侧。
看了看姜白衣满脸愁容的神色,试探性地开口:“怎么大晚上来找师兄?是沉昭地事情吗?师妹,莫要多想了……”
江湖拼的就是演技!
虽然我祁某与你对坐而谈,但你又岂会知道,我私下里串联着你两个二五仔徒弟,正密谋施行着撮合你和陆沉昭的计划!
嘿嘿。
这一波,师兄我才是真的高!
淡淡品着茶,祁欢颜只觉得浑身舒畅。
而姜白衣紧蹙着眉头,犹豫半晌,最终才咬着唇角。
轻声的问了句:“师兄。”
她眼底有些忧虑和迷茫:“若,若是……”
“若是我说,沉昭这孩子……”
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祁欢颜挑了挑眉,仍小口小口喝着茶:“沉昭如何?”
算了。
来就是想知晓答案。
驱赶走了心中的犹豫,姜白衣终究是问了出口。
“这孩子……痴恋双足,该作何解?”
“噗——!”
一口茶,没敢往姜白衣脸上喷。
低着头全喷在自己裤裆上。
祁欢颜有些震惊,震惊下藏着慌乱。
“啥,啥?!”
013.城门楼子,胯骨肘子。
两柱香后,姜白衣心事重重的下山去了。
脑子里不断响起祁欢颜刚才的话,姜白衣突然有种悲哉哀哉的感觉。
“师妹,你好生回忆一番,是不是曾多次在沉昭那孩子面前行事无所禁忌…直白点说吧,就是赤足暴露于他面前。”
姜白衣想了想。
沉昭最初上山那年,因为一些很不好的经历而惧怕雷雨天气。
每逢电闪雷鸣之际,那孩子总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睡不好觉。
后来,姜白衣便会在雷雨天时将陆沉昭带在身边。
她伏于案前读书,陆沉昭便趴在她腿边睡觉…说来也是奇怪,只要到了她的身边,那孩子便不再惧怕电闪雷鸣,很快便能熟睡过去。
还有陆沉昭十四岁那年。
那是在一堂关于“孝道“的讲义课后,陆沉昭傍晚时分端着一盆热水敲响了她的房门。
“师尊,徒儿有个不情之请。”
“沉昭自幼无父无母,惟师尊视我如己出尔……徒儿今日听了师尊讲的典故亦心有所感,便想着亲手为师尊洗一次脚。”
那时,孝心似乎还没变质。
而且姜白衣自认是个七尺好男儿,自家乖徒弟懂得孝顺,自然是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陆沉昭为自己洗脚是那般仔细认真。
没准儿,这逆徒早就惦记上了!
简直气煞我也!
现在时辰还不算晚,姜白衣不打算这么早回摇光峰。
四处转转吧。
让那逆徒倒悬着好好清醒清醒!
说起来,祁欢颜那个狗东西也不是什么好鸟……当初自己嫌裹脚布不干净,便发明了袜子——谁知道她那个狗师兄竟能举一反三,发明出了小腿袜、长筒袜、过膝袜等等。
哦对,蚕丝织成袜子别具风情这种事,也是祁欢颜偶然发现的。
最初只是和夏知窈在私下里玩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play,后来觉得自己发明之伟大实在不应该藏着掖着,便脑子一热推广全宗上下。
姜白衣那几件便是祁欢颜在她前两年生辰送的礼物。
当然,祁欢颜有胆子送那等礼物,便是做好了被提剑追砍的准备——事实也是如此,当众拆开礼物的姜白衣瞬间暴走,从摇光殿追杀祁欢颜到山门之外。
种种过往,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才铸就了如今陆沉昭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姜白衣前世没压的马路,这辈子全用在崎岖的山路上了…从问剑峰下来后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一路绕过丹鼎峰与松雾峰。
如今正在青岚峰下。
这时节的青岚峰已是光秃秃一片,这都拜青岚一脉独特的品味所赐。
青岚一脉的祖师奉行苛己道,当初潜修于青岚峰上一甲子未曾下山——为了修行,那位祖师无所不用其极,以铁砂洗身,择巨木而撞,请旁人鞭笞,迎瀑布直落。
从那之后,青岚峰便走在自虐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当初剑挑诸峰时,当代青岚山主,那个名叫青芒的扑克脸,是姜白衣比较之下认为最难缠的对手,肉身横练堪称人间兵器,剑道粗犷而一往无前,给她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后来,当姜白衣听闻,那位青岚山主为了横练肉身,整日让道侣鞭策自己…甚至连做那事的时候都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风格。
她想到了皮鞭和蜡烛之类的……
但是人家玩的比她想的更邪乎,祁欢颜曾偷偷告诉她,青岚山主做那事的时候,会令其道侣持剑挥砍于他,并责骂羞辱。
祁欢颜:青芒师弟之勤恳实为我辈楷模,此乃身心同修矣!
姜白衣当时心想:抖m是吧?
如今走在青岚峰下,姜白衣下意识地就加快了脚步。
毕竟,这山上都是些脑子有病的家伙。
又在山里闲逛了一个时辰,姜白衣才恢复到了心如止水的状态回了摇光峰。
很好。
隔着老远,便能看到那逆徒仍悬挂在房梁之下,左右轻轻摆动。
姜白衣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迈着轻快了许多的步子朝殿中走去。
为何说陆沉昭是当今剑宗第二天才?
除却二十五岁步入撼山境的姜白衣不谈,十七岁便已半只脚踏进中三品的陆沉昭境界令人眼前一亮便也罢了——他的心性也是一等一的好。
悬于半空,竟可驱散万般杂念入定。
这份心性在剑宗也是屈指可数。
他十七,正是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年岁。
却偏要为不可为之事。
如果抛开这孽障的执念是冲师不谈,这份执着其实与自己又何其相似呢?
罢了。
小惩大戒,便放他下来吧。
想到这,姜白衣双指并起,催动灵气挥出。
一道无形的劲气划过吊着陆沉昭的绳子,触之即断。
啪的一声。
陆沉昭直直砸在地上。
孩子还有点懵,摸了摸后脑勺看向眼前的姜白衣。
“师尊……”
他有点不敢直视姜白衣。
姜白衣伫立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走了。
一缕香风掠过,陆沉昭呆愣愣的摸着脑袋,直到姜白衣快走到后殿门口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追了过去。
“师尊,你听我解释……”
姜白衣脚步停下,头也不回说道:“听你解释什么?解释你早就意有所图?”
十四岁那年假借孝道给我洗脚便已有此等可怕的苗头了吧?
陆沉昭耳根一红。
羞耻之事被师尊撞破,他虽有心解释…可陆沉昭心里却也明白,自己的心思并不单纯。
于是便支支吾吾的开口,“师,师尊…我承认自己的确……”
的确倾慕于你。
可我真的不是什么变.态啊!
只是,陆沉昭这句话压根没等说完整。
姜白衣的火气便噌一下又上来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大逆不道的东西,你若解释几句也就算了…我尚可不再计较今日之事。
可你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承认了!
痴恋双足,而且还是我的,我可是养育你十年之久的师傅!
“孽障!”
姜白衣回头,眼神锐利:“还不住口!”
“师尊,我……”
陆沉昭哪里知道。
他唠的城门楼子,姜白衣说的胯骨轴子。
“陆沉昭!”
姜白衣忽然没了耐性。
她彻底转过身来,目光如剑:“既然你这么喜欢那等事物,便从今日开始…你负责裴疾的鞋袜清洗三十日整,若有一日怠惰,我定将你逐出师门!”
“我便非要掰一掰你的性子!”
姜白衣一顿输出,陆沉昭应接不暇只是愣在原地。
“再敢私自进我房中……”
“我便亲手阉了你!”
014.再无颜面求娶师尊!
接连数日。
这几天陆沉昭倒是老实多了,大概是裴疾的鞋袜实在恶臭难忍,这小家伙每日提着桶去后山清洗回来后都脸色苍白。
前几日姜白衣路过裴疾房间时,恰逢陆沉昭和裴疾聊天。
那小子表情委屈的很,张嘴就对着往日里尊重有加的师兄来了句:“师兄,你的鞋袜实在有些恐怖。”
裴疾那小子一愣。
而后苍白的辩解了句:“咳咳,师兄天生汗腺发达……”
“可你的袜子都能立起来了!”
陆沉昭直接站起来喊道,吓了裴疾一跳。
从窗户的缝隙朝里面看去,却只见陆沉昭满脸的惊恐与委屈,双手不停比划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正在经历突破上三品时所要遭受的道心三劫。
看得出,他的害怕是灵魂上的战栗。
临时想出这样的惩罚,没想到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陆沉昭也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研究自己了,裴疾在陆沉昭一番吐槽过后也开始注意起了个人卫生。
于是,时间便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平淡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八月初五,白露。
这一天,不仅是秋分前的最后一个节气,亦是剑宗最为重要的日子——有着十六州天下新生代剑修盛会之称的“剑宗大典“。
每十年一次,广邀天下武道宗门前来观礼。
大典的流程不算复杂,先是七峰山主领衔所有弟子聚集在问剑大殿外燃香祈礼,前来观礼的各派人士亦可在场。
而后便是外门弟子论剑比武,若有同等境界的观礼人士亦可申请入场。
紧接着,便到了剑宗大典的重中之重——七峰弟子论剑!
这些年里,摇光一脉出尽了风头,却唯独这十年一次的剑宗大典遗憾错过,今朝盛事再现,无论是秦蒹葭还是陆沉昭,都早早地摩拳擦掌,期待着能将七峰第一的荣誉带回摇光峰。
为什么没有裴疾?
咳咳,你不能指望着一个修行十余载却仍是霜见境的人有如此雄心壮志。
这不。
摇光殿中,姜白衣正严肃的端坐在上首位置。
秦蒹葭、裴疾和陆沉昭三个弟子在下面依次端坐着,正在认真讨论着这次大典论剑的诸项事宜。
“蒹葭,你有多少把握?”
姜白衣的视线落在秦蒹葭身上,“据闻,冬醒一脉的白澜已然闭关冲境…如若成功的话,恐怕你们最大的敌人便是此人了。”
二十四岁,即将突破中三品千钧境。
秦蒹葭与陆沉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目光里都有些严肃。
白澜此人,大器晚成。
在他二十岁之前,一直在外门蹉跎度日,境界也始终在霜见境。
然后,在白澜二十岁后。
仅是四年,便从霜见一路突破了百炼、抱碑,如今更是修为精进到了抱碑境巅峰,为了这次比武,正在紧锣密鼓的冲击中三品千钧境。
这是个很棘手的家伙!
“……师尊,我全力以赴就是。”
秦蒹葭率先表态,她虽天赋绝佳,却始终无法沉下心来好好修行,这些年蹉跎了不少时光,至今仍是抱碑境。
姜白衣没有责怪她底气不足。
自家大徒弟那个与世无争的散漫性子,便是说了也徒增烦恼。
淡淡点了点头后,姜白衣的目光便不情不愿地落在了陆沉昭身上:“你呢?”
虽然但是。
陆沉昭只比秦蒹葭小了两岁,可他十岁起才开始修行。
当年将还是小娃娃的陆沉昭带回摇光峰后,他的身体状况差的有点让人无从下手,本就先天虚弱,又糟了好些年的灾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为了给陆沉昭调养身体,姜白衣真金白银的下了好几年的功夫。
所以说,陆沉昭待她感情更深厚是有原因的。
陆沉昭的确比秦蒹葭自信多了,前几个月那冬醒一脉的白澜曾私下与他比试过,剑过百招,那白厌遗憾输了半式。
他藏没藏拙不好说,但陆沉昭自问那次比试只用了七成本事。
“师尊,再如何变故,徒儿亦有信心夺得前二。”
有这份信心是好事。
姜白衣点了点头,放在从前她定会眉开眼笑地先表扬陆沉昭一番,再而严肃些提醒他不要自满。
可现在。
看着陆沉昭眼中饱含的笑意与热切,她仿佛能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
那狗逆徒双手叉腰,“师尊我若夺得头名你怎么奖励我?”
一想就头疼。
所以,在听到陆沉昭的回答后,姜白衣竟然反问了回去:“若未办到,你又当如何?”
陆沉昭微微一愣。
而后起身,意气风发:“打不过,我亦可破境……”
“同境界剑修,徒儿眼无旁人。”
陆沉昭还是有些少年人的张狂在身上的,说到这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一句:
“嗯,除了师尊。”
姜白衣微微失神,沉昭此等心境与豪迈简直是武道璞玉。
我徒儿甚好!
然后转念又一想,不对!
这狗逆徒还馋着我身子呢,我夸他作甚?!
“希望你做得到,”姜白衣面无表情,“若做不到,今日之张狂,来日之……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沉昭眉头一挑,
竟敢当着秦蒹葭与裴疾的面口出狂言:
“若做不到……”
“我陆沉昭便再无颜面求娶师尊!”
嗯?
秦蒹葭:!!!
裴疾:Zzzzz…???!
姜白衣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递给两脸震惊的秦蒹葭和裴疾一个疑惑的眼神。
仿佛在说:这大逆不道的东西刚才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
姜白衣求知无果,便又重新看向了陆沉昭,声音微微颤抖。
那逆徒耳根有些泛红。
竟然真的又重复了一遍:“徒儿说,若做不到便再无颜面求娶师尊!”
而后在心里补充:但我脸皮厚。
“孽障!你还不死心?”姜白衣噌地站起身来,柳眉轻蹙。
这些日子里陆沉昭的老实巴交着实让她有些刻意遗忘了前几天的事了。
陆沉昭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想明白了!
师尊这等清冷的性子,若是寻常手段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学学二师兄不要脸面的风格。
“日月恒久,徒儿痴心亦然!”
然后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流程我都知道,是挨揍还是责骂,师尊请吧!”
“你,你……”
姜白衣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直指陆沉昭。
特喵的。
让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气的境界都有些许松动了……
秦蒹葭和裴疾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
莫要殃及池鱼啊!
秦蒹葭:师弟实乃剑宗第一深情!
裴疾:师弟之勇,可睥睨天下英雄豪杰!
姜白衣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骂,浪费力气。
可若打吧,收着力道没什么卵用,放开了揍这臭小子,又怕耽误大典比武。
“滚出去!”
最后万般无奈,也只能扔下这句话。
还不等陆沉昭听话的滚出去,姜白衣便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拂袖而去。
似是恼怒地逃走……
015.可以打但没必要
“朝歌白氏前来观礼!”
“祁山隐宗执印长老公孙溟携弟子前来观礼!”
“黑旗军统领宋青山前来观礼!”
在一声声吆喝中,一位位来自十六州各方势力的大佬登场,让本就人山人海的问剑峰大殿前的空地愈加热闹非凡。
七峰弟子们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此时裴疾不知去了哪峰弟子的队伍里攀谈,但想来应该是莺莺燕燕环绕左右。
秦蒹葭和丹鼎峰一位深谙丹道的女弟子相谈甚欢。
陆沉昭站在原地,目不斜视。
他眼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此时正在殿前与祁欢颜相谈的姜白衣!
周围的人一直在窃窃私语,大胆些的还会偷摸指着陆沉昭的方向说个不停,唾沫横飞。
不,他们都不算是窃窃私语了。
压根就是摆明了说。
“听说了吗?那边那个很帅的男弟子…他叫陆沉昭,是摇光一脉的小师弟。”
“下山历练前听人说过,怎么了?”
“据说,那陆沉昭前些日子竟然向自己师尊袒露爱意,如今已经是我剑宗上下讨论最广的事情了,你还不知道?”
“哈?你说真的假的?!我刚回山门,还没听说呢啊!”
“啧啧啧…多眉清目秀的小帅哥啊,怎么看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内心竟是如此火热滚烫的胆大之徒!”
“等等……我理解的没错的话,那位陆师弟,是向他师尊…也就是摇光峰上那位,表白了?”
两个女弟子离得很近。
她们俩每一句故意压着声音的悄悄话,其实都钻进了陆沉昭耳朵里。
但……
他又不在乎。
师尊,咳咳…师尊想来也不会在乎的。
任她们说去吧!
“对啊,啧啧啧…真是勇敢!”
左边点的女弟子感慨着,右边那位却有不同见解。
“……说起来,那位姜师姑性子也太孤傲了,我此番下山才知道,原来当年苦苦求爱无果的明王殿下竟是那等英雄豪杰,她不过是我剑宗一介山主,怎就那么鲁莽。”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酸意。
孤傲?鲁莽?
这样的字眼钻进耳朵里,于陆沉昭而言不亚于拎起臭鞋头子扇他的脸。
平淡的表情瞬间阴沉了起来。
目光如剑,忽地回头。
那两个女弟子还在窃窃私语,见陆沉昭看过来先后抬头对视。
然后便吓了一跳。
只因,不远处的陆沉昭已然收起了那副平淡随和的模样。
他眼神有些骇人,“二位师姐,如此在背后妄论师长前辈…看穿着打扮,二位是松雾一脉的弟子吧?”
陆沉昭往两个女弟子这边靠了过来。
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你,你想干什么……”右边那出言不逊的女弟子被气势凛然的陆沉昭吓的后退半天。
左边那女弟子稍微往前挡了挡,眼神致歉:“陆师弟…我家师姐也是无心之言,还望师弟海涵。”
语气就没那么有诚意了。
陆沉昭勾起唇冷笑,“无心之言?”
“说我师尊的不是,然后一句无心之言就要将我陆某打发吗?”
“看来,松雾峰的弟子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
他垂下眸,“既然如此……”
再抬起,少年人满心的骄傲和轻狂尽显无疑,一双略浅的薄唇开合,一字一句:“我陆沉昭今有一言……”
“松雾一脉上下不过尔尔,我陆某看不见对手。”
此言一出。
周遭先是突然一静,任由陆沉昭那话的回音荡开。
然后,便是更加热闹的议论。
“你!”
那两个女弟子涨红了脸,咬牙切齿的上前来:“这般张狂,便是你摇光一脉的礼数吗?”
“呵呵……”
陆沉昭摸了摸腰间的剑柄,“不服,便一探陆某剑锋便是。”
“狂妄!”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魁梧的男弟子,眼含怒火踱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打扮如出一辙的弟子。
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松雾一脉的弟子来了。
“你跟谁喊呢?”
陆沉昭身后,秦蒹葭面无表情的走近,看着松雾一脉弟子。
“人多了不起吗?当初我师尊剑挑诸峰山主时,人也挺多的。”
“你……”那领头过来的松雾峰弟子指了指秦蒹葭:“秦师姐,是你小师弟出言不逊在先!”
陆沉昭没说话。
秦蒹葭却笑了笑,“不对吧……”
“我刚才怎么听着是你们松雾一脉的八婆先碎嘴子呢?”
那领头弟子自知理亏。
便话锋一转,“说别的都没用,方才是你师弟红口白牙自己说的话……说我松雾一脉不过尔尔,这总没错吧?”
秦蒹葭歪了歪头:“我也没想抵赖啊。”
然后看了看陆沉昭,师姐弟二人对了个眼神。
“而且,我师弟说的有问题吗?”
秦蒹葭似是不解,“你松雾一脉这代弟子里,有哪个敢说自己能胜过我师弟?”
十七岁的抱碑境巅峰,只差半步便是中三品。
谁敢说?
没人有这个底气。
那领头的松雾峰弟子被秦蒹葭一句话噎住,半天也没想出怎么还嘴。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越来越大。
他脸上挂不住,便准备耍赖了:“我说不过你!既然这样,不妨就打上一架?你们摇光峰,跟我们松雾峰,如何?”
“啊呸!”
人群中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陆沉昭转头看去,果然是二师兄裴疾满脸不屑的走了过来。
“高宛,你还真好意思啊!”
裴疾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了那领头弟子,也就是高宛的面前:“你松雾峰多少弟子?我摇光峰多少弟子?”
“跟我们聊群殴,你脸呢?”
而后作势寻找,“我怎么没找到在哪儿啊?”
“裴疾,你住口!”
高宛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暴起,他对裴疾有天然的恐惧感以及发自内心的讨厌。
这混蛋……
裴疾嘴唇勾起,笑着看向高宛:“今天你要茬架,可以打…但没必要!”
“你怕了?”高宛冷笑。
“我怕?”
裴疾有些惊愕:“你说我怕?!”
“都不听人家把话说完,你老瞎下什么结论啊?”
“我说没必要,是为了你们考虑。”
裴疾笑道:“众所周知,我摇光一脉能横着走就靠三点!”
“我师尊,我师姐,还有我师弟!”
秦蒹葭嘴角抽动,这个丢人的狗东西还真好意思说出来。
裴疾可不管那些个。
只顾着说起来,“我裴疾就不行了,修炼这么多年还是个人见人嫌的霜见境。”
“但是……”
他语气真诚:“我帅啊!”
“高宛,还有你后边这些个脸谱化的龙套炮灰小马仔们……”
“今天你们但凡敢动一下手,我裴疾保证。”
“从今以后,你们仰慕之人,我裴疾尽做彼之裙下之臣!”
此话一出。
鸦雀无声。
这,便是摇光一脉隐藏武器,战略震慑人形大炮。
裴疾!
016.剑宗大典,祭天祈礼!
弟子之间的冲突并未被最前方的各峰山主及长老们察觉。
如今问剑峰殿前人头攒动,再加之各方势力到场,大家本就忙的不可开交,哪有功夫关注弟子间的口角。
今日的祁欢颜和往常不太一样。
头戴黑纱流苏帽,体挂玄色烫金刺绣拖地袍,肩上还披了一件暗紫色不知名大妖皮毛制成的披风,腰间别着一柄鎏金镂空小剑,剑柄处是龙凤起舞,共同衔起着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石。
这宝石不是凡物,据说当年剑宗开山祖师成名天下后,于十六州西南海岸处斩了一尊兴风作浪的海蛟龙,取其蛟心炼制成了这一颗独一无二的宝石——后在传位于次代剑首时,将这颗宝石镶嵌在了这柄鎏金小剑之上,作为剑宗首席的信物传承后世。
已时整。
玄黄悬于正顶,百鸟腾云鸣啼。
祁欢颜往殿前的青铜八王大鼎前靠近几步,双手抱起一柱八尺高,已经点燃的香。
神情肃穆,眸半抬起。
“剑宗第二十七代首席,问剑一脉山主祁欢颜。”
在祁欢颜身后,形色各异的各峰山主亦是纷纷转身面向大鼎,双手作揖,微微一拜。
“剑宗第二十七代次席,摇光一脉山主姜白衣。”
“剑宗巡狩,冬醒一脉山主吕逢春。”
“剑宗青岚一脉山主青芒。”
“剑宗丹鼎一脉山主尹枯荣。”
“剑宗松雾一脉山主玄机。”
“剑宗鹤归一脉山主莫桑晚。”
七道声音先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回荡在天地间的锐利剑意。
那七种剑意相互纠缠着,被风儿托着吹遍了殿前的广场,隐约在耳边嘶鸣。
“携全宗弟子……”祁欢颜说了上半句。
姜白衣闻言,向前半步:“祭天祈礼。”
“咚。”
“咚。”
“咚。”
连续三声浑厚的钟响,从远山慢慢传来,回荡在群峰之间。
在钟声余韵之下,祁欢颜将那柱长香抬起,身体不动却浮空而起,慢慢靠近那大鼎前。
一柱长香,稳稳立在八王大鼎之中。
“礼成。”
再回首看一眼殿前的弟子们,哪里还有嘈杂与混乱——不知何时,以七峰为首的剑宗弟子们早已悄悄排好了队列,在祁欢颜一句运行灵气喊出的“礼成“后纷纷弯下身子。
“问剑诸生,我道长明。”
短短八个字,成千上万人一同沉声出口,汇聚成的声势足以在这山间回荡许久。
有些第一次前来剑宗观礼的人已经被惊的有点失态了。
他们面面相觑,尽管来时做了不少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眼前这一幕,仍将心里所想的剑宗昌盛这四个字推翻再筑高何止几个台阶。
说句不夸张的话,若剑宗弟子尽出,择当世一逐鹿天下之人助之。
无论是谁,皆可鲸吞十六州!
怪不得那明王在剑宗山门前等了那么久,怪不得那么一位英雄豪杰愿意自落脸面追求一个女子。
“这便是剑宗啊……”
黑旗军统领宋青山不由发出感叹,“阿羡,感受如何?”
在宋青山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玄色盔甲的高挑姑娘,听到宋青山问话,便挑了挑眉:“剑宗势大,若不能为我父王之左膀右臂……”
姑娘名唤陈羡。
看这穿着,再听此姓氏,便不难猜出少女的身份——明王陈百厌的独女,入黑旗军帐中从伍数载的天之娇女。
宋青山听了陈羡的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阿羡,你的想法有些危险了。”
陈羡微微侧目,不以为然:“危险?这万人之众的剑修,若有朝一日与我黑旗军兵戈相向,将会是何结果?”
“再加之七峰山主,各个掌事、长老,甚至是隐而不出的老怪们。”
“凭我二十万黑旗军,能胜否?”
她眸中神采不明,“即便能胜…父王可还有余力逐鹿天下?”
宋青山微微有些愕然。
这姑娘,想的竟然这么深远。
但……
确是有些极端了。
思索片刻,宋青山轻声道:“阿羡。”
“我们与剑宗,从来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吗?
陈羡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了。
一大一小两人的攀谈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剑宗大典最无趣的一环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便是外门弟子论剑。
日上三竿。
此时艳阳高照,虽已深秋却仍有些燥热。
“此子若拜我神照宗门下,可直升长老亲传!”
一方小擂边,身穿青色武袍的老者对身旁年龄相差无几的人感慨道。
那人却也轻轻叹气道,“唉…十七岁的霜见境巅峰,如此天赋在剑宗竟只是个区区的外门弟子,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霜见巅峰又如何?待到剑宗七峰亲传论剑之时,你便能看到十七岁的百炼遍地走,甚至抱碑境亦大有人在。”
又一人加入了攀谈。
他遥知着鼎前静静站着的姜白衣,“两位兄台,看那里……摇光山主姜白衣。”
“不到二十五岁便直入中三品搬山境,如今几年过去,想必那位剑宗次席修为又有精进,更有人说她已然触摸三劫的门槛了。”
天地人三劫,乃是搬山境到苍玄境的桎梏,正所谓天劫凝道,地劫洗身,人劫明心…从中三品到上三品,绝对是修行之路上最难跨过去的门槛之一。
“啧啧,我神照宗式微百载有余,如今宗内武道修为最高者亦才搬山境而已。”
“谁说不是呢…搞得十六州天骄好像都齐聚剑宗了似的,我等小门小户的也只能拣点人家不要的。”
“哀哉,悲哉!”
这几人聊的火热,却殊不知他们口中可能触摸到了三劫门槛的姜白衣,早在两年前便渡过了常理下最难渡的天劫凝道。
而且,姜白衣凝道之劫几乎是水到渠成。
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怀中朴剑尚在,便可斩尽眼中不平事。
而后,姜白衣便迎接了属于自己的洗身之劫。
在地劫一停滞就是好几年。
从前修行百无禁忌,找各种强人能者论剑,即便负伤也会在第二日白露凝霜之际醒来接着修行。
如此往复,姜白衣的武道修为进境虽快,却也在身上留下了不少的暗伤。
所以,这洗身之劫才迟迟没有渡过。
而最要命的,便是天地人三劫中旁人最好渡的,但也是姜白衣最为头疼的明心之劫。
她知道自己所求何道,亦有自信养好暗伤渡过洗身之劫,可却迟迟没有问过自己,或者说一直在逃避自己的本心。
迷茫,又困惑。
姜白衣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究竟想要什么。
017.要闹的这般难堪吗?
“那个,”姜白衣指了指一方小擂上的少年人,扭头对着一旁盛装出席的祁欢颜说道:“出剑干净利落,一挑一刺颇有分寸韵味,虽然修为有些不太够看,但胜在剑道天赋上佳。”
祁欢颜顺着姜白衣的目光看过,果然见那少年微微侧身躲过对手势大力沉的一击。
趁那人竭力一击后的惯性使然,少年持剑的手腕轻轻翻动,剑身拍在对手持剑的手上,将他的剑击落在地。
“承让。”
收剑,抱拳礼。
祁欢颜看着不远处那一幕,眼里淌过一丝欣赏:“不错。”
“可入我问剑峰修行。”
“嗯,”姜白衣并无意见,那少年人剑道天赋虽然不错,却再难让她萌生什么收徒的想法。
第一,是她心力有限,教三个徒弟已是极限。
与旁人不同,姜白衣对师徒二字尤为看重,在她的认知里,师傅教徒弟不光要教傍身的本领,做人的道理同样重要,甚至读书、涵养、礼节等等都要一手抓起来。
至于第二点……
瞥了眼人群中气质出尘的陆沉昭,姜白衣的心又沉了下去。
“师妹?”
祁欢颜发觉了姜白衣脸色上的变化,有些担心:“是什么事惹得咱不开心了?”
姜白衣摇了摇头。
“无碍,只是有些乏力罢了。”
鬼的乏力!
祁欢颜悄悄撇了撇嘴,他还不了解自家师妹了?
抡着剑砍他几座山都不觉得乏力,这好生生的怎么会突然乏力了?
算了。
师妹的性子,问也不会说。
只当是女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吧…虽然中三品武修基本上告别了那种烦恼。
“今年客人不少,”祁欢颜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再次和身边的姜白衣聊起了天,“朝歌白氏、巨鹿轩辕氏、明王手下那个姓宋的丘八,还有祁山下来的那些个王八犊子……”
“还挺热闹。”
听着祁欢颜对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称呼,姜白衣不由轻叹了口气。
扶额,柳眉轻蹙:“师兄,你可以再大声点,让所有人都听到。”
“无论是黑旗军还是祁山隐宗,都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主儿,你说话也要分场合啊!”
祁欢颜却满不在乎。
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哟?这还是我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师妹吗?”
“行啊!”
“都学会人情世故了?!”
姜白衣抱剑的手轻了些,适合随时换成持握的姿势。
这个动作,祁欢颜可太熟悉了。
“咳咳……”
求生欲拉满的祁欢颜着实不想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被姜白衣落了面子,“师妹别闹!”
“聒噪。”
姜白衣也只是吓吓他而已。
其实,她也就跟祁欢颜会这样闹一闹了——作为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在祁欢颜面前她可以收起大多的顾虑。
这个道理,祁欢颜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然以他苍玄境的修为,怎么可能被姜白衣揍的那般狼狈?
七峰山主互为师兄弟,有关系好的,自然就有关系不怎么样的了。
比如此刻。
“师妹!”
隐含怒意的呼喊,从右边传来。
姜白衣侧目,一个身穿藏蓝色长衫的中年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此人便是松雾一脉山主,她最不喜的师兄——玄机!
玄机携怒而来,还未站定便质问起了姜白衣:“摇光一脉的弟子便都袭承了师妹的狂悖吗?”
姜白衣一头雾水,但听玄机所言,好像牵扯到了自家徒弟。
那便不能好言好语了。
她冷着脸,“狂悖?玄机师兄扣来好大一顶帽子!”
祁欢颜脸上笑容一滞,这么重要的日子咋还能突然生此事端呢?
这要让有心人听之看之,还以为剑宗内部不和呢。
得劝劝。
想到这里,祁欢颜便板下了脸,沉声道:“师妹,师弟…别在殿前失仪!”
“我失仪?”
玄机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置信道:“师兄,你总拉偏架!要不你自己问问她姜白衣,她好徒儿都说了些什么话!”
这家伙看起来是气坏了。
祁欢颜的目光挪到姜白衣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姜白衣也一头雾水,“说什么了?我一直在这儿待着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
玄机忽尔抬高了声音:“那我告诉你!”
“你的好徒弟陆沉昭说,我松雾一脉上下不过尔尔,你自己听听…如此狂悖,你作何解释?”
松雾一脉上下不过尔尔……
这话着实有些重了,虽然她觉得陆沉昭说的没错。
可。
自己的徒弟,自己了解。
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放狠话贬低别人的性子。
想到这,姜白衣略显迟疑开口解释道:“或有误会…沉昭断不是如此鲁莽的性子。”
“误会?”玄机冷笑,“一字不落的原话,能有什么误会?”
他就是来问责的。
姜白衣压了他们一头便罢了,如今她徒弟竟也敢口出这般狂言,这是何等狂妄之徒啊!
“师兄,一面之词恐有偏差…我等下会询问沉昭他们的。”
姜白衣压着脾气说道,“若真有此事,且是沉昭无端生事,我断然不会包庇他,如何?”
“呵,你让我如何相信?”
玄机只觉得姜白衣是在这儿和稀泥,心中火气更盛。
祁欢颜有些看不下去,便皱起了眉头呵斥:“好了!白衣,玄机,都别说了!”
“是非对错,等到关起门来再作争辩。”
这话其实没毛病。
现在这个场合,代表剑宗门面的两位“集团高管“争执不休,落在外人眼里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谣言。
这个玄机,整日里研习心法秘籍太过痴迷了些,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摆弄不清楚!
“师兄,不是我找茬!”
祁欢颜的话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在玄机看来,他就是偏心姜白衣的。
嗯,确实是这样……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祁欢颜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眼见祁欢颜不站在自己这边,玄机气极了,“师妹,近日便有传闻说你那小徒弟罔顾人伦,竟是倾心于你!”
“怎么?莫不是师妹已然接受了自己徒弟的心意,便要在我剑宗开这史无前例的师徒不伦之先河吗?”
玄机越说越激动。
“呵呵,我说怎么如此护着他……”
祁欢颜心如死灰:不是,你跟个晚辈置什么鸟气,在这耍什么狗驼子啊?!
完了,这下全完了!
姜白衣沉默不语,忍着听完了玄机这一番狗屁倒灶的胡话。
那剑从怀中滑落向下,到腰前时被姜白衣一把抓住。
剑尖垂地,姜白衣满脸的生人勿近:“玄机师兄……”
“你便偏要闹的这般难堪吗?”
018.不是,他凭啥啊?
姜白衣的剑意是洗尽铅华的沧桑,是凡尘纷扰中的过客,似她常年穿的朴素白衣,像她怀抱十余载的普通朴剑。
可就是这平淡无奇的意,在姜白衣一句话后瞬间席卷而来,无匹之势压的玄机连连后退。
“有些话你不该说的。”
姜白衣淡淡道,她眼中从来都没有玄机此人,就像陆沉昭也瞧不起松雾一脉弟子般。
玄机双手摸向腰间,大有跟姜白衣就地干一架的气势。
“你若拔剑,便是覆水难收了…”姜白衣瞥了眼玄机手上的动作后开口说道,“道歉,或拔剑。”
放在别的场合,她都不会多废这句话。
打便是了。
祁欢颜迈前一步,压了压姜白衣持剑的手腕,略带责怪的瞪了一眼玄机:“师弟,你言重了!”
“是该道歉!”
不断使着眼色,玄机尽收眼底。
祁欢颜分明是用眼睛告诉他:别犯轴,你打不过她!
虽然大家都是中三品搬山境…咳咳,但祁欢颜想表达的这个意思却也没错。
他打不过姜白衣。
几年前就已经有了结论。
“是我气急了,有些失态…”玄机语气缓和下来,算是低头认错了。
姜白衣只为讨个道理,不想、也懒得刁难他。
玄机退让一步,她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里跟他计较什么。
收了剑,抱在怀里。
祁欢颜见姜白衣收了剑不说话,便知道今天这场架应该暂时能免了。
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微笑:“嘿嘿,这就对了嘛…师兄妹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我先过去了师兄。”
玄机一刻也不想多待,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
目送着玄机转身离去,祁欢颜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姜白衣,不由有些头疼。
“唉,你啊你……何必跟玄机一般见识呢?”
姜白衣却不这么想。
“我已然让步了,是他咄咄逼人。”
这剑宗啊,一天没我都得散!
祁欢颜心中感慨。
“不过玄机生这么大的气也能理解,沉昭那小子…说那般话不是等于左右开弓打玄机的脸吗!”
姜白衣微微蹙起了眉。
她实话实说,“……沉昭不是那样的性子,若真说了,想必也有缘由。”
这护犊子的性格与他祁欢颜如出一辙啊!
不,或者说…剑宗上下袭承千年的宗旨便是如此——自家人,自家长辈能说、能管、能打、能罚。
你外人胆敢教训我剑宗弟子试试?
不扯远的,便是说些近的,三十年前剑宗有一弟子在外受人折辱,最后自刎而亡。
一边是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另一边是背景颇深的官宦子弟。
如何选择?
剑宗,会给出答案。
在收到消息的第三天上午,北麓剑宗连出两峰山主、四位长老,各峰弟子数十,一路沿着官道直奔那外门弟子自刎之地。
收敛尸身,而后讨回公道!
权势?身份?
辱我剑宗弟子,将人逼到自尽,你便是再如何背景深厚也难逃一死。
八百虎贲严防死守,仍被前代冬醒一脉山主在人群之中轻松摘下那人的首级,而后剑宗一行人扬长而去。
只留一句话:
“仗剑非君子,仇不等十年。”
而后不了了之。
所以姜白衣护犊子,祁欢颜可太理解了。
“师妹……”
祁欢颜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姜白衣却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师兄想表达什么我清楚…不是护犊子,是非曲直尚未可知,我不会这么轻易定下结论。”
“晚些时候吧,等我问清楚缘由,惩戒责罚…我断然不会心软。”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你自行处置便可,玄机那边我会去说的,”祁欢颜心里还是向着姜白衣的。
姜白衣点了点头。
“好。”
这件事情算是暂时翻篇儿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找陆沉昭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姜白衣便收起心思观看起了外门弟子间的比试——不得不说,剑宗外门弟子的水平放在寻常宗门的确是亲传、精英的水平。
一招一式间,不说浑然天成,也能称得上行云流水。
观赏性、杀伤力,武道境界都很亮眼。
这也让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越来越期待后面的七峰弟子论剑了。
无论是外门弟子之间的比试还是七峰弟子间的比试,都是有硬性的要求才能报名参加的,不然剑宗上下这么多弟子,若是挨个上台挨个比,鬼知道得打到猴年马月才能决出前几名来。
比如外门弟子,便是挑选了“外门武榜“前百进行比试,分十个小擂台,两两交战。
五轮比试后,胜出的五十人再次分为五组,每组十人两两比试,最后胜出二十五人。
而后,便到了最考验能力的环节。
车轮战!
五方小擂,二十五人划为五组,由各组参加比试的弟子自发登台守擂,其余四人皆能挑战。
到了最后,整整百名弟子,便决出了最后五人。
到了这一步,其实大家所获得的物质奖励没什么差别了,仍是车轮战轮流攻擂,最后一个站在擂台上不败的弟子获胜。
这名弟子,便可直入七峰之中。
外门弟子间的比试一直持续到午时三刻才落下帷幕,最后的胜者是一位十六岁的男弟子。
刚下擂台就被冬醒一脉的山主吕逢春给带走了。
武修何须休息,外门比试堪堪结束,参加大典论剑的七峰弟子便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靠近过来。
这才是重头戏!
“此番共有六十一人参加,师妹作何安排?”祁欢颜问向姜白衣。
大典的诸项事宜皆是由姜白衣调度安排的。
她自是了然于胸,“抽签对战,一人轮空。”
“三十一人晋级,再而两两对战,一人轮空。”
“余十六人,两两对战,决出前八。”
“而后八进四,四进二,再而决出优胜者即可。”
场地不用布置,七峰弟子早就急不可耐了,便也没人需要准备。
抽签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哈?这不是黑幕?”
有个参加论剑的弟子面露不忿,“不是,他凭啥啊?”
说的自然是那轮空的幸运儿。
此时,在一众人里,裴疾的笑容愈发灿烂。
“这位师弟,话可不能乱说。”
“我裴疾凭实力轮空的,怎么就是黑幕呢?”
019.生于荒野,长于剑宗!
“来了来了,这下好看了!”
左侧第二个台前,围观的弟子们躁动起来,引起了诸多人的注意。
祁欢颜眼中隐含笑意,向一旁的姜白衣小声道:“你好徒弟上场了,啧啧…我记着沉昭今年才十七岁吧?”
“此等天资,令师兄汗颜啊!”
姜白衣连头也不转,淡淡回道:“也就那样。”
那擂台上,站着的正是让姜白衣又爱又恨的逆徒,其实抛开他那离经叛道的想法不谈,姜白衣始终把陆沉昭看作摇光一脉未来的接替者。
不信,你且看去。
陆沉昭身着朴素练功杉,腰挂三尺剑,一头黑发束在脑后,剑眉星目,温润如玉。
而对手,一个看起来比他年长些的问剑峰弟子,站在擂台的另一边与之对视,竟然有些弓背绷肌的意思。
这是紧张使然。
“摇光一脉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吴夷只觉得自己运势着实差劲了些,怎么第一场便碰上了如此棘手的家伙!
他丝毫不敢放松,眸色凝重紧盯着云淡风轻的陆沉昭:“问剑一脉吴夷,请陆师弟指教!”
一人一句后,谁也不说话了。
陆沉昭站着不动,吴夷也不想先一步出手。
如果能抢占先机的话,对比试来说固然是一种优势,可这种抉择是伴随着风险的——敌人越强,风险越大。
很显然,陆沉昭便是他认可的对手。
擂台一侧。
一面白无须的…老人?
看面相、看打扮、看体态,都是位老者无疑。
可这人面白无须,与旁人亦是谈笑风生,丝毫不见老态,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近前这位年轻的小友不错。”
老人笑着开口说道,“心性便胜了一筹。”
在这穿衣打扮普通至极的老人身边的,是个穿着华贵官袍的中年男人,此时面对老人的话,这位看起来颇为雍容的中年男人却丝毫不敢托大。
稍稍低下了头,“先生说的是。”
这刻板呆滞的回答让老人有些不喜,便皱了皱眉看向中年人:“阿奴,此处又无族中旁人,你守的哪门子规矩?”
中年人却仍是一丝不苟,“阿奴幸得家主赏识,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就,得以陪同先生一起前来剑宗观礼便已是极大的幸事了。”
他的意思是……
该有的叔,该恪的礼,他都会认真对待。
老人撇了撇嘴,而后忽然有些感慨:“说起来,我指定你陪同前来也是因为你我之间有诸多相似之处啊……”
“你叫阿奴,我名柔甲。”
“生来既得贱名,亦无捷径可走。”
“不容易的。”
老人说完,便笑笑了拍拍中年人的肩膀:“所以,你不必拘谨。”
两人谈话间。
台上的陆沉昭终于沉不住气了。
倒也不是沉不住气吧,主要是他觉得有点浪费时间。
唉……
这位问剑峰的师兄,本可以撑过一招的。
而今。
陆沉昭的眼神变了,与姜白衣如出一辙的冷冽从眸底晕开,以这小擂为中心点,方圆十米内的灵气陡然暴躁起来。
“剑势?”
祁欢颜眼中惊喜,笑着问向姜白衣:“沉昭这孩子剑道天赋竟如此妖孽不成?!”
“只是初窥门径罢了,不足挂齿。”
姜白衣觉得,自己只是在很中肯的点评而已。
可这话落到祁欢颜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刺耳,想想他天赋最好的二徒弟,如今二十有七,去年触碰到了中三品千钧境到敌万境的门槛便下山历练去了。
而他下山前,也只是剑势初成而已。
“师妹莫不是在讥讽我?”祁欢颜想什么说什么。
姜白衣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
师兄这是又在抽什么疯,一句简单中肯的评价便让他心思翻涌?
果然,能做到集团CEO的城府都深。
姜白衣这句话后,二人的聊天便也随之中止。
缘是擂台上有了变化。
吴夷自认为也许会输掉这场比试,但他始终不曾觉得,自己会输的这般彻底,输的这般糊里糊涂。
陆沉昭动了!
他的眼只是眨了一下,视线内便只剩下陆沉昭身后一片迎风而动的衣角,那柄挂在腰间的长剑不知何时已被陆沉昭拔出。
此时,正一剑递来。
吴夷心中大惊,呼吸间已乱了方寸,只剩本能催使他握剑。
却未能出鞘。
“师兄,承让了。”
那把朴素的剑便如眼前少年朴素的衣装,刃尖抵在自己的脖颈间,差之毫厘。
吴夷深深叹了口气,垂着头。
片刻。
搭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放下,语气有些颓丧:“我输了。”
听到这句话,陆沉昭便收剑入鞘。
转身正欲离去。
“陆师弟…”吴夷从身后叫住了陆沉昭。
陆沉昭回首,“师兄?”
吴夷嘴中苦涩,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他难以释怀的问题:“方才…师弟是察觉到了我呼吸之间的频率吗?”
早片刻动手也好,晚片刻动手也好。
可眼前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师弟却偏偏是在他一呼一吸之间悍然出手。
陆沉昭略微思索。
而后沉声道,“师兄心绪乱了,所以便有了破绽。”
果然!
得到了自己想听到又不敢听到的答案,吴夷心中虽然百般复杂,但终究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双手合于胸前行了个平辈之礼。
“受教了,陆师弟。”
陆沉昭也丝毫没有胜者的张扬,立马合手回了个礼,“师兄言重了。”
而后。
二人各自转身跳下擂台。
擂台旁边,负责监察的执事长老也敲响铜锣,清清嗓喊道:“摇光峰,陆沉昭胜!”
陆沉昭从人群中穿行。
与那始终观赛的老人擦肩而过。
“小友。”
那老人笑着开口,“你的剑很不错。”
陆沉昭顿住脚,回过头看去。
是位…老人?
“谢前辈夸奖,晚辈仍有诸多不足之处。”
老人眼中的欣赏更甚,天赋好,心性也好,更是个懂礼貌的孩子。
他的声音忽然在陆沉昭耳边放大。
“朝歌白氏,亦可扫平小友修炼之途上诸多障碍。”
朝歌白氏?
大庭广众下,这老人便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抢剑宗弟子吗?
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环首四顾。
周围人不少,却好像除了他没人听到这老人说的话似的。
心中却也有了答案。
陆沉昭表情严肃,语气恭敬:“光明人行磊落事,前辈何故传音入密?”
“晚辈生于荒野,长于剑宗。”
“先告辞了。”
恭敬行礼,转身离去。
老人笑了笑,却并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陆沉昭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一幕,却也落到了姜白衣和祁欢颜的眼里。
姜白衣面色如常,而祁欢颜却有些不喜的皱了皱眉头:“那老不死的是不是跟我好师侄搭话了?师妹,咱们得打起精神来了……”
020.被动型·人间兵器
朝歌白氏,白柔甲。
前楚内阁大学士之首,官拜一品,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据说,白柔甲本是白氏旁系被赐了姓的下人所出,被白氏那一支旁系前代家主赐名柔甲,乃是极尽轻贱的名字。
柔甲,是为草。
而白柔甲小时候又何尝不是风中杂草?
从边军厮杀而出的丘八,闯出了些许名堂后转投朝堂,用了整整三十年才抓稳了笔杆子,又用了十八年走进了前楚内阁。
白柔甲其人,大器晚成也!
而祁欢颜之所以对他颇有不喜,便是因为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没少挖剑宗的墙角。
不往远了说,就说自己问剑一脉中,便有不少人一边在剑宗修行,暗地里却也领着朝歌白氏的俸禄和好处。
姜白衣对那老东西也没什么好感,只是她打心眼里觉得陆沉昭不可能被那糟老头子打动半分罢了。
所以,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白柔甲身侧那人……
姜白衣开口询问道,“白柔甲身旁那人……?”
祁欢颜点了点头。
“白阿奴,须臾四剑侍之首。”
果然是他!
须臾州四剑侍,便是朝歌白氏虎踞须臾州千年名头最响的武力门面。
人员更迭,却始终以四剑侍为名,千年来,每次关于白氏的重大事件都有四剑侍的身影——他们出自白氏,自幼接受养蛊般的地狱训练,往往数百人中才能选出一个来。
这代四剑侍唯剩一人活着,便是白柔甲身旁那人、与姜白衣颇有渊源的白阿奴!
“你与小师叔也没什么感情的。”
怕姜白衣做出什么冲动之举,祁欢颜略带担忧的开口劝解了句。
姜白衣沉默片刻。
手指摩挲着朴剑剑柄处的凹痕,“再如何陌生,也是我的师尊…师兄放心便是,远道而来皆是客,我即便是寻仇,也不会挑在这个时间地点。”
目光凛然,深深看了一眼那谦卑的中年人。
白阿奴……
当初,摇光一脉山主、亦是姜白衣那位穿越来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的便宜师尊被人围攻,其中便有须臾四剑侍的影子。
十六州天下暗潮汹涌,各大势力终究只是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总有撕破脸的时候。
届时,无论是为剑宗还是自己那位便宜师尊,白阿奴此人自己都要会一会的。
“好了师妹,别瞎想了…”祁欢颜开口说道,伸手指向了最后方角落处的擂台:“看那儿,蒹葭登台了。”
姜白衣目光移去,正看到秦蒹葭满脸无辜的登上擂台,在她身后的人群最前方,裴疾满脸笑容挥舞着双手在喊些什么。
看那口型,分明是……
“师姐,加油!师姐,万岁!师姐,加油!师姐,万岁!”
裴疾兴奋的挥舞着双手,方才有人说沉昭只一剑便轻取对手,现在师姐也要登场了……再加上轮空了的他。
此轮,我摇光一脉全胜而归!
秦蒹葭却有点受不了了,自己这点脸全扔地上被裴疾踩了一通。
她怒气冲冲的转过头,“裴疾,你若无事做了便去偷师尊的酒,再不济也可趁着师伯忙碌去偷点天材地宝之类的…怎么偏要跟我过不去?”
“啊?”
裴疾有点傻眼了。
秦蒹葭这会儿看见他不烦别人:“别喊了!”
“哦…”裴疾乖巧答应。
唉。
师姐还是脸皮太薄。
裴疾心里想着,他身旁不远处一位松雾峰弟子却是忍不住出言嘲讽:“香火凋零,却偏偏只出了一个废物…呵呵,还真是好玩啊!”
此话一出。
引得几个同属松雾峰的弟子哄笑。
裴疾脸上笑容不减,只是扭过头去看了看那嘴欠的家伙问道:“傻狗说谁呢?”
那人也笑着,“我可没说你……”
“哦~~”
裴疾夸张的点了点头,而后讥笑道:“原来傻狗没说我啊,那没事儿了~”
一句话,引起周遭人群低笑不断。
那松雾峰弟子脸上笑容凝固,迅速变得阴沉起来。
“裴疾,你找死?”
裴疾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了——自家师姐的对手也登上了擂台,他可得好好观赛,这不知所谓的松雾峰恶狗干嘛搭理?
“闭嘴吧,比试开始了。”
也不知道师尊她老人家是不是跟松雾峰那位玄机师伯命里犯冲。
前有师弟那事儿,后有刚才那个贩剑的傻子,而如今站在擂台上与师姐对峙的,亦是一位松雾峰弟子。
真有意思啊!
再看台上。
秦蒹葭亦是轻轻叹了口气。
“摇光一脉秦蒹葭,请…呃,请师弟指教。”
她的对手看起来年长些,但秦蒹葭却半分也不愿落了下风。
就叫你师弟,能奈我何?
松雾峰那弟子闻言冷笑一声,“松雾一脉安阙子,请师妹指教。”
话音刚落。
安阙子灵气尚未运转,便突然袭身而来。
手搭在剑柄,灵气从腹中荡开——迈步、拔剑、运气而出,浑然天成!
“这狗贼,偷袭啊?!”
裴疾在擂台下愤愤不平道:“真给松雾峰丢脸!”
另一边的松雾峰弟子却不服气了,反唇相讥道:“既是论剑,何来偷袭之谈?莫不是你摇光一脉斩妖对敌时先跟对手约法三章吗?”
“我跟你说话了吗?”裴疾瞪了过去,“老找什么存在感啊?”
那人冷笑,“好大的脾气……”
“希望,你师姐对上我安师兄亦有脾气可使吧。”
“裴疾啊裴疾,还有你!”
他笑得很丑,还有点瘆人:“你不会一直轮空的。”
裴疾被这丑东西整的有点反胃。
偏过头不再看他。
“这位王八,我着实有点看不得丑物,你还是别跟我搭话了……”
“都是我的错。”
又是一阵低笑。
那人脸色难看的很,却也无暇顾及裴疾了。
皆因擂台之上,安阙子已然占尽上风!
他出剑突兀,秦蒹葭向来也不是什么喜欢琢磨修炼的主儿,一时间有些慌乱,便乱了脚步。
而安阙子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步步紧逼!
远处,看着擂台上这一幕的祁欢颜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师妹这摇光峰上也没那么离谱……蒹葭心乱了,三十招左右胜负堪忧啊!”
胜负堪忧?
陆沉昭轻松取胜时,姜白衣面无表情。
现在听到祁欢颜这句话,她反而轻轻勾起了嘴角发笑:“是吗?”
眼中意味不明。
师兄啊师兄,有时候实在不是我想打你脸。
实在是……
擂台中。
秦蒹葭额前已经密布一层细汗,此刻堪堪拉开距离,与安阙子遥遥相视。
自觉胜券在握,安阙子此时也卸去了压力,笑的轻松惬意:“秦师妹,这便要逃吗?师兄还以为…师妹可以多撑几招呢!”
“废什么话,”秦蒹葭运气调息,柳眉微蹙着:“你行你就来!”
安阙子脸色一沉,讥讽道:“摇光一脉就只是如此了吧,恐怕姜师姑百年后,连那座光秃秃的山头也将不复存在了吧?”
秦蒹葭瞳孔微缩,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台下。
裴疾扶额,表情苦涩:“完了,这下可算是完了……”
那边的松雾峰弟子见状,可算是抓住了裴疾的把柄,唯恐出言嘲讽慢了:“哟?裴疾师弟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哈哈哈,放心吧…我们松雾峰向来是怜香惜玉的。”
呵呵。
无知真可悲啊!
裴疾眼神带着些怜悯,看小丑似的瞥了过去:“我劝你,赶紧找个相熟的丹鼎峰弟子前来…接下来,你的师兄可是遭老罪咯~”
“你说什么?”
那弟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嘲讽的话正要出口。
却被台上的变化打断。
秦蒹葭动了,直起腰来似变了个人。
眼眸低垂,默默拔下了发髻上的长簪,一头秀发顺着肩膀滑落,迎风而动。
“千不该,万不该……”
“你。”
秦蒹葭抬起头来,目光犹胜霜寒:“不该出言不逊,辱我摇光一脉。”
“今天只能站着下去一个人。”
“是我。”
言罢,秦蒹葭提起剑冲向了安阙子。
怎么说呢?
也许,今天剑宗上下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疯批美人。
全攻无守,招招毙命!
被动型·人间兵器——秦蒹葭,降临!
021.她会是先赴死的那个
若只是随口说几句垃圾话,也就算了。
说她也好,说裴疾也罢,即便是说他们最疼爱的小师弟陆沉昭,秦蒹葭都可以笑着跟你打嘴炮,主打一个唇枪舌剑论英雄。
她,真的很讨厌打架。
可是啊…安阙子尽占优势,有些狂妄自大了。
他竟然,对摇光一脉出言不逊,还说了什么师尊百年之后的屁话!
远处。
“当年我从青丘妖的府邸附近救下蒹葭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姜白衣看着远处风云突变的一幕淡淡开口。
“蒹葭小时候就像狼崽子似的,任何恶意靠近…即便会受伤甚至会死,哪怕是用牙齿她都要啃下一块肉来。”
“我并未出剑,但当时蒹葭身边有具不成样子的青丘妖幼崽的尸体。”
姜白衣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师兄,我想喂她疗伤丹时,这小家伙还想咬我呢……”
祁欢颜眼睛微微眯起,静静听着姜白衣说话。
“后来,我止住蒹葭的伤势,在正好回府的青丘妖追杀之下,带她逃回了山门。”
“多亏师爷没事儿瞎溜达,不然我和蒹葭都得死在山门前。”
姜白衣略微带着感叹的语气藏着一丝抹不去的哀伤,“他老人家已经走好多年了啊……”
“有些跑题了。”
“师兄,”姜白衣看向祁欢颜,眸中尽是得意,“你知道,蒹葭这么淡然的性子是怎么来的吗?”
祁欢颜扭头看过来,“如何来的?”
“她啊……”
姜白衣眼睛眯成了月牙,看向远处的秦蒹葭。
“我告诉她,姑娘家家的要淑女,不能整日有点不顺就想着怎么宰了别人…幸好蒹葭跟我亲,什么都愿意听我的。”
“一个被遗弃在大山里的女孩儿。”
“她把我当长辈,亲人…把摇光峰当成了自己的家。”
谈话戛然而止。
姜白衣指了指擂台的方向,“看,蒹葭要胜了。”
祁欢颜仔细看去。
擂台上,秦蒹葭连续十二剑斩击,一次又一次斩在安阙子狼狈挡在脸前的剑刃之上——他踉跄着后退,她一步一步紧逼。
“我说过,我会用生命守护家人与荣耀。”
忽尔。
天地之间好似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在安阙子眼里,近在咫尺的绝美姑娘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仿佛注视着死物般盯着自己。
叮——!”
而她手中那锋芒毕露的长剑愈发的近。
近到与瞳孔也只有毫厘之距。
是那微不可察的一声脆鸣,安阙子最为喜爱的,重金求取而来的宝剑从中折断,再也挡不住秦蒹葭袭来的斩击。
远处。
姜白衣收回了目光。
“她说过,如果有天我们都要死,她会是先赴死的那个。”
虽然对这个称呼很难接受…但是,蒹葭那孩子是打心眼里把自己当成了妈妈。
祁欢颜却是有些无奈。
“剑宗同袍,何以你死我活?”
擂台那边,如若不是负责监察的长老及时出手挡下了秦蒹葭这一剑。
恐怕她那个对手,头盖骨都会被掀开吧?
“那他定是折辱了摇光一脉,亦或者骂了我吧…”姜白衣转身走了,边走边说。
“孩子们比试完了,我要回摇光峰了。”
姜白衣语气温柔,驻足却不回头:“今日我要开一节竹子酒,师兄若是空闲了,也可带着夏嫂嫂过来喝点。”
折辱了摇光一脉?或者骂了师妹之类的?
“那不怨……”
祁欢颜小声嘀咕了一句,转头只看到姜白衣渐行渐远。
慌忙开口,“师妹,多开几节行不?”
“贪得无厌没好处的师兄,好酒也莫贪杯。”
“小气鬼……”
……
下了擂台,秦蒹葭只觉得浑身酸痛。
她踱步靠近裴疾,后者笑眯眯的比了个大拇指:“师姐威武!”
惊的裴疾身后围着的人群纷纷后退一步,与步步靠近的秦蒹葭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累得很,”秦蒹葭连话都不想说了,随手把佩剑扔给裴疾,“两战皆胜,还不快点回去跟师尊讨些竹子酒喝?你小子,没打架脑子都不灵光了?”
竹子酒?!
对啊!
裴疾眼疾手快地接过秦蒹葭抛来的剑,笑得更开心了:“还是师姐机灵,今日怎么不得让师尊她老人家开个十节八节的?”
秦蒹葭瞥了他一眼,“你敢提,师尊就敢打断你的腿。”
“要不试试?也算是为了咱们师姐弟谋福利,即便师尊真打断你的腿,我和师弟也一定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俩人边说边往外走。
那几个松雾峰弟子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围观的人小声议论,等秦蒹葭和裴疾走到跟前时,一个个又闭上了嘴。
“师姐,我就那么一说……”
“你可别就一说,敢说你得敢做啊!”
“不是,师尊会弄死我的。”
“你怕个卵?师弟对师尊图谋不轨都没被弄死,你讨点酒怎么了?”
“不是,我跟沉昭能比吗?”
“拉倒吧拉倒吧,你个胆小鬼……”
秋风徐徐,师姐弟二人迎着风走向远处的山中。
……
摇光峰,前殿之中。
率先回来的姜白衣驻足在殿中柱前,打量着一副乖巧模样的陆沉昭沉默不语。
半晌,带着审视的目光开口询问:“回来多久了?”
陆沉昭抬头看向姜白衣,“……大概有三柱香的时间了。”
姜白衣点了点头。
转身打算去后殿的院中取酒。
忽然想到了什么,在陆沉昭身畔停下脚步:“回来后,没去不该去的地方吧?”
嗯,指自己的房间。
陆沉昭浑身一抖,师尊竟然…不!信!任!我!
他侧目看去,急坏了:“师尊,徒儿断不是那等无耻之人,上次之事真的只是巧合偶然,我,我……”
这小子。
姜白衣被他这反应逗的想笑。
但是,这狗东西配不上自己的笑,便冷着脸说道:“没有便没有…之前的事我不说你就不要再提了。”
“等你师姐师兄回来,便一同来后院吧。”
“今日开些竹子酒。”
越说语气越柔和,虽然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但沉昭修炼这事是从来不会落下的——今天论剑比试的时候也很给自己长脸。
一招败敌,令诸峰弟子心悦诚服。
师爷他老人家仙去之前便最喜欢培养后辈,姜白衣自己就是被师爷一手教出来的,亦是师爷逢人便夸的天才,见哪个朋友都要说一句:白衣是我教过天赋最好的孩子!
或许是受了他老人家的影响吧。
这些年守着摇光峰这一亩三分地,姜白衣最大的乐趣便是培养徒弟。
俗称养成。
022.一段尴尬的往事
等到裴疾和秦蒹葭一同回来时,姜白衣早已温好了酒。
陆沉昭坐在矮桌外侧,姜白衣在另一边。
“回来了,”姜白衣抬眸看了眼满脸惊喜的秦蒹葭和裴疾,下巴扬了扬对面空着的蒲团:“快坐下吧。”
秦蒹葭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屁颠屁颠跑过来,绕过陆沉昭一屁股坐在靠近姜白衣的位置上:“师尊怎的开了竹子酒啊……”
而后嗅了嗅。
扑鼻而来的陈年酒香,还有些竹子的清香混在其中。
“真香!”
裴疾也赶紧过来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泥炉上温着的酒壶咽起了口水。
世人皆知师尊剑道无双,却鲜少有人清楚师尊她老人家这一手酿酒的技艺才是最厉害的。
可惜,年满十六岁前师尊不许他们师姐弟三人饮酒。
虽然也会偷酒来喝,但被发现的次数要远高于成功的次数…而且每次都免不了师尊的责罚…还有毒打。
三尺长的木剑,撅着屁股硬抗五下,那滋味真是让人难忘!
而今,师尊却是主动开了竹子酒。
想必是开心的很。
裴疾嘿嘿一笑,便有些贪念在心中升起:“师尊,今日我摇光一脉论剑全胜,徒儿斗胆想请师尊再多开几节酒……”
一脸殷切的看向姜白衣。
姜白衣不置可否,轻轻放下手里拨弄着松香碳的夹子,看向裴疾。
“人生在世,难免欲念疯涨。”
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让秦蒹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姜白衣看过去,秦蒹葭赶紧收起了笑脸。
没错,她是在幸灾乐祸。
就连陆沉昭都有些异常了,投给裴疾一个怜悯的眼神后便低下头去。
裴疾自己又怎能不知?
这段话,是刻进他们师姐弟三人骨子里的恐惧啊。
“贪婪者,必受其欲望反噬…徒儿知错,请师尊执法为徒儿散去贪欲!”
裴疾恭敬地行了个礼。
姜白衣偷偷勾起了唇角,而后迅速淡去。
她眨了眨眼,看着垂头丧气认命似的裴疾,轻声道:“你长大了,心中贪念要自行斩去…罢了,别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了,今日便不罚你。”
裴疾一愣,而后心中狂喜。
“谢师尊!”
姜白衣终于肆无忌惮地笑了笑,落在每个人的眼中。
她抬了抬手,“去吧,再取一节竹酒来,边喝边说事情。”
裴疾噌一下跳了起来。
反应相当快。
“得嘞!”
秋风瑟瑟,院中却是翠绿盎然。
姜白衣的竹子酒是最纯正的蒸馏法酿造出的粮食酒,取其中间最精华的部分灌进竹子里陈窖三年以上方可。
饮此酒,最好以泥炉燃起松香碳,以小火温酒。
入口,醇香馥郁。
先是辛辣,然后迅速散去,竹子独有的清香和陈年的粮食余韵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入喉时有些温热,回味则是微微的苦涩,苦涩中却又有一丝香甜。
师徒三人一饮而尽盏中酒。
“尝尝这个,”姜白衣将跟前的玉碟往前推了推,“你们师伯要跟隐宗来的客人见面,便差人送来了此物……你们三个多吃点,这是难得的好东西。”
陆沉昭乖巧的夹起一片,手臂悬于眼前,仔细观察着筷子间薄薄的一片。
晶莹剔透,内里却有金色的脉络。
“师尊,这是?”
不懂,便实诚的发问。
陆沉昭还在好奇这晶莹剔透的吃食是什么呢,裴疾和秦蒹葭已然迫不及待地夹起来送入口中。
“喔!好脆弹的口感!”
秦蒹葭惊呼道,“这个真好吃欸!”
裴疾亦是吃的满脸享受。
都顾不得说话了。
姜白衣淡淡一笑,开口解释了起来:“这是你们师伯很宝贵的珍馐,取自一条作恶于寒江上流的蛟龙筋。”
蛟,蛟龙筋?!
师姐弟三人面面相觑,这玩意的来历这么夸张?
陆沉昭咽了咽口水,终于把筷子间那一片蛟龙筋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别说。
得知了此为何物之后,入口真是觉得百般鲜香可口。
“师,师尊…”裴疾有点担忧的开口问道,“师伯他老人家何时得空下山斩妖了?还是一条蛟龙,这,这是不是……”
“不是你师伯的手笔,”姜白衣答道。
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开始解释起来。
“斩龙之人,是你们太师爷,也就是我剑宗前代首席。”
“师尊与你们讲过的,大概二十年前有一场席卷了十六州天下的纷乱。”
姜白衣端起酒盏抿了口。
然后接着说道:“为了抵挡聚集在东黎州边界的大妖们,我剑宗中三品以上尽出,你们太师爷当初就是率人去了寒江上流某处,镇压几尊徒造杀孽的大妖。”
“这蛟龙,便是其中之一。”
讲起那段历史,姜白衣的语气便多了些唏嘘。
因为,那并不是一段可以轻松带过的历史——前楚的倾覆、十六州如今的乱局,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那场二十年前的…战争。
“所以师尊那时候才…十岁吧?”
陆沉昭破天荒的率先说话,他看向姜白衣问道:“…徒儿想知道,师尊十岁的时候是如何作出那句诗来的?”
他抿了抿酒,似是将自己代入进去了。
轻声呢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裴疾也来了兴趣,自家师尊的名声在十六州谁人不知?
可说来说去,也都是些浮于表面的事情罢了。
即便是他们三个,对师尊的过去也知之甚少…至少在他们被带回剑宗前的岁月里,师尊是个怎样的人,他们都不甚清楚。
“师尊…我也想知道!”
秦蒹葭也好奇的紧,赶紧举起了手:“我也是我也是!”
听到三个徒弟对这事儿感兴趣。
姜白衣就有点尴尬了。
咳咳,这句诗它压根也不是我作的啊!
只是师爷他老人家率领剑宗弟子下山斩妖之前,非要她说几句吉利话给自己听。
姜白衣当时才刚刚穿越来没多久,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那架势,颇有种誓与东黎州共存亡的意味!
张嘴便来了句应景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没想到。
这八个字在师爷他老人家的大力宣传下,已然成为了剑宗弟子出门打架必喊的一句slogan。
但凡是俩人结伴下山历练遇见敌人,必定是拔剑对峙。
左边的人一句,“岂曰无衣……”
结伴而行的伙伴紧跟着说一句:“与子同袍。”
所以说,这件事压根是姜白衣不愿提起的黑历史才对。
剽窃这事儿不干不知道,落实了之后心里边儿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即便姜白衣再三申明,这是她在一本破落古籍上看到的,但剑宗上下哪有人信?或者说,就算不是她的,在传遍天下后也只能是她的了。
祁欢颜管这个叫做壮哉我剑宗威名!
可姜白衣心里清楚,这帮混账分明是把她当成了营销手段了啊喂!
所以,回答起来陆沉昭这个问题便有点心虚了。
姜白衣目光挪向窗外,“……这,这件事太久了,我都忘了。”
然后。
三脸失落。
姜白衣只觉得这三个小家伙这副表情刺眼的很,更是觉得心虚了。
赶紧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喝酒!”
“回头想起来再跟你们说。”
023.我果然是天选之子!
漆黑中。
戴着兜帽的二人相对而坐。
谁也不愿开口。
半晌,那端坐在里面一侧的人抬手搭在了桌子上,将藏匿在黑暗里的什么东西往外面这人的面前推了推。
“没想到时值盛事,冬醒峰上的戒备依旧如此森严。”
这边的人并未看桌上的东西,反而厉声质问起了对面那人:“你失手了,后果便要我来承担吗?”
那人没说话。
只是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桌面,“咚,咚,咚……”
不知过去多久。
他停下了动作,缓声道,“计划乃是主上亲自制定的,非是你我可以妄谈功过是非的,明白吗?”
“冬醒一脉有些古怪,许是剑宗藏着掖着的东西,吾还未靠近后崖便被察觉。”
“成功与否,于接下来的计划而言并不重要。”
那人的语气开始凌厉起来,“摆清自己的位置,我不喜欢被下属质问。”
一句话。
瞬间冷了气氛。
这边坐着的人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有些咬牙切齿的回道:“是,您是寒蝉令使,属下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此间事了,吾定将剑宗诸事如实上报!”
那人丝毫不在意。
“随你,主上大业若成,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而后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冷极了:“而你亦是如此,若是成了主上阻碍,便是亲手送你上路亦非难事。”
“这是一枚鬼丹…四品的鬼丹,你且收好。”
“诸多不满,待到事后再抱怨也不迟,”那人说着,“四品鬼丹可保你性命无虞,即使经脉受损…不日后脱离剑宗,亦可求主上赐药修复根基。”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坐在这边的人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口恶气。
事关主上大计成否,即便是心存不满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徒生事端。
“我知道了。”
他从桌上拿起布囊藏进衣服内衬里,“不过…你确定那位不会一剑斩了我吗?”
那人听后却是一声轻笑。
随后慢慢站了起来,
反问一句:“岂不更好?”
一语使人哑然,却也让他无可奈何。
“我先走了……”他不愿在此地久留,直接起身就要离开。
“去吧。”
随着他开门离去,阳光短暂的洒进了房间内。
照亮了方桌前的些许地方,却只看到屋里那人藏在袖子里的手上……
只有四根手指!
……
暖阳初升,夜寒将驱。
昨日趁着姜白衣高兴,裴疾偷偷贪了不少杯,今日悠悠转醒后才发觉,自己竟是最晚起的那个。
所幸师尊需要早些去问剑峰主持诸多事宜提前走了,不然看到他蓬头垢面哈欠连天的样子恐怕会好生数落一番才会罢休。
陆沉昭也不在。
听秦蒹葭说,师尊前脚刚走,沉昭那小子便急匆匆出去了。
“沉昭乃我辈楷模啊!”
裴疾打着哈欠发出了感慨,“我不如他,师姐你亦不如他!”
秦蒹葭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漫不经心道:“方才有位丹鼎峰的师妹前来寻你…裴疾,你沾花惹草便罢了,同时与三位丹鼎峰弟子谈情说爱是怎么想的?”
“若不是我拦着,那位师妹非要冲进后殿将你那器物摘了才肯罢休!”
裴疾脸上表情凝固。
咳咳,我裴某也没将你吃干抹净,怎的这位师妹就要摘了我的命脉啊?!
这也太霸道了!
“……呃,师姐啊,这事儿它不怪我。”
嗯呢,主要是偶有感悟,遵循心念罢了。
“都是你的歪理,”秦蒹葭不耐烦的将佩剑挂在腰间,“走吧走吧,今日还有些好戏看呢!”
有好戏看?
听到这句话,裴疾便提起了无穷的兴趣,一溜烟跑到了秦蒹葭身边满脸好奇地问道:“什么好戏啊师姐?快,说来听听!”
“啧啧,你真没救了师弟。”
秦蒹葭讥笑道:“除却闲闻趣事和谈情说爱之外,你对别的也提不起兴趣了吧?”
裴疾闻言却是认真地想了想。
而后严肃道,“谁说的?我还钟爱美酒与珍宝!”
“……”
秦蒹葭脚下一个踉跄,不是你怎么能理直气壮说出这么不要脸地话来啊?
“算了,说教你会被气死的…”秦蒹葭放弃了拯救裴疾地心思,“还是说说正事儿吧,昨晚你醉的不省人事,未曾听说也正常。”
秦蒹葭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松雾峰年轻一代最有天赋那个娘娘腔,记得不?”
裴疾点了点头,“知道,俞冬青嘛…他如何了?莫非昨天终于爬上了哪峰男弟子地床不成?!”
秦蒹葭瞥过来一个无语的眼神,“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啊?”
而后却又认同地点头。
“不过你折辱松雾峰弟子也算好事,多多益善吧……又跑题了,你莫打岔!”
裴疾双手一摊。
无辜道,“我也没说话啊!”
秦蒹葭柳眉一蹙,“你到底听是不听?”
“听听听…”裴疾果断地认怂了,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秦蒹葭身为摇光一脉大师姐,是可以代师掌罚的。
要是她真给自己穿小鞋,随随便便罚个摘抄文章就能让自己求死不能。
还是怂点好。
见裴疾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样子,秦蒹葭满意的很。
扬着下巴,便继续起了刚才没说完的话:“……话说那个俞冬青也真是点子背,你知道他第二轮遇见谁了不?”
“谁?”裴疾侧过脸,看着秦蒹葭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那俞冬青与小师弟同是下三品抱碑境巅峰,只差一步便可突破中三品的天才少年,如果第二轮碰到了小师弟,师姐也不会这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许是会担忧一下师弟吧?
所以,俞冬青碰到的这个对手,一定比他强很多。
“莫非是…白澜?”
在裴疾疑惑的目光中,秦蒹葭轻轻点了点头:“就是白澜。”
果然如此!
听到师姐确认他的答案,裴疾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啊哈哈哈哈哈……”
“真惨啊!”
他有点直不起腰来了。
“…当初向人家袒露心声被打了个半死不活,如今比试遇到,怕不是又要被白澜揍得只剩半条命了?”
“好好好,大善!”
“松雾峰落了面子为一,沉昭与师姐你少了个强劲的对手为二,那死娘娘腔也能试出来白澜的几分成色是为三……”
“此乃,一举三得!”
“我简直爱死了抽签那位长老了,欸…对了!”
裴疾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便开口问道,“有无消息传出今日轮空的是谁啊师姐?”
提起这个。
秦蒹葭脸色便有些古怪,有点犹豫的问了句:“裴疾啊……”
“你莫不是真的收买了抽签的长老?”
裴疾脚步一顿。
满脸疑惑,“啥?”
只见秦蒹葭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意味不明,幽幽开口道:“今日,又是你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轮空……”
“哈?真的!”
裴疾的表情一瞬间变化丰富。
从呆滞,到怀疑,再到迷惑,最后化作狂喜。
他扬了扬拳头。
满脸自得,“我裴疾果然是天选之子!”
024.千娇百媚俞冬青
今日头擂周围的围观群众格外的多。
松雾峰当代弟子第一VS冬醒峰当代弟子第一。
或者,不妨大胆点把白澜视作剑宗年轻一代弟子的第一人也不为过。
毕竟他成功突破了中三品千钧境,在全宗弟子中可谓一骑绝尘。
若他的对手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也就罢了,胜负早已注定,也就失去了看点。
但对手是俞冬青便有趣了。
虽说他还身处下三品抱碑境巅峰,但跟白澜说到底也只是差了半分境界,如果全力相搏未必就一定会输。
而且,这俩人之间也有些闲闻趣事供人谈笑。
“据说松雾峰那位乃有龙阳之好,曾孤身直入冬醒峰跟白澜袒露心声?”
有个围观的弟子满脸好奇地问向了身边的友人。
这弟子的友人一听便有了兴趣,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小声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我有一表亲当年正好看到了那一幕,啧啧啧……真是难以想象一个男子竟能那般千娇百媚!”
“哦?我入门晚些,倒是真没见过松雾峰那位,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邪乎?”
“可不是嘛!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人群便突然开始骚动起来。
“欸,看看看…不必说了,那松雾峰的俞冬青来了!”
两人齐齐看去。
身约六尺余,肩窄骨瘦,面若桃花。
俞冬青穿了件刺着荷绣的由青渐变为白色的武袍,外面套了件同为青色的薄纱。
他并未束发,而是任由一头乌黑长发顺着肩膀随意散落在胸前。
有人大为震惊,连连惊呼:“这,这果真不是女子?!”
“当然不是!唉…这也真是老天捉弄啊,生得如此一副皮囊,啧啧……”
习惯了被人围观议论的俞冬青并没有太大反应,一双狐媚似的眸子像是在诉说着无限旖旎的风情,只是静静看向前方,便让诸多弟子不敢正视。
正视此人,心脏会怦怦跳。
不多时,擂台另一边也有了些许骚动。
俞冬青见状终于开口,“白澜师兄,别来无恙。”
声音轻灵而温柔,若不仔细听的确女子无异,可若是仔细地听一听……
嗯,确是女人没错啊!
刚刚从人群中穿过的青年闻言脚步一顿,垂下眸去连看都不愿看俞冬青一眼。
他声音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别跟我说话。”
俞冬青却不恼怒,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稍稍抬起手挡在脸前,颇有些娇俏的意味。
“白澜师兄还是这么冷漠呢……”
白澜呼吸一滞。
心中恶寒,便抬头狠狠瞪了俞冬青一眼:“你找死吗?”
而后脚尖轻触地面跃上擂台。
“俞冬青,你若识相,便主动认输下台吧…不然,我也很难保证会不会下手太重。”
其实白澜一直是个性很随和儒雅的人。
平日里有师弟师妹修行上遇到了什么问题,他也会停下脚步来认真地指正。
有人冲撞了他,或是在背后议论被他听到了,大多数也会一笑而过,或者干脆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唯独,就是眼前这个俞冬青。
白澜连自己师尊都不愿讲,其实俞冬青早便成了他的心魔,梦魇!
试问。
谁修炼出了差错,满身疲惫的走出院子,忽然冲过来一个美人……
啊不,是一个很美的男人。
他抓着自己的双手,媚眼如丝柔情似水的说:
“白澜哥哥,我好喜欢你!”
从那以后。
白澜惊恐的发现,每当自己跟女弟子,甚至是女性长老们说话时,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俞冬青那张狐媚子脸!
实乃世间之大恐怖是也!
“莫要多言,”擂台边负责监察的长老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平日里的闲言碎语他也听了很多,对擂台上这两个小家伙的恩怨纠葛自然是知道的:“时辰到了,可以开始比试了。”
自家事就留到自家好了。
如今盛典过半,外来人愈发的多了起来,若这桩闲事经由那些外人在山下传开,对剑宗的声誉也是有些影响的。
这玩意,它主要不太好听对不?
监察长老都发话了,白澜自然是懒得再跟俞冬青废话,当即便抽出了佩剑直指对方:“拔剑吧。”
俞冬青嘴边的笑意从未淡去,面对白澜的剑拔弩张也只是微微叹了叹气。
“唉…白澜师兄好不解风情呢~”
然后双手合与胸前,行了一个…呃,非常妖娆的同辈礼。
妖娆,是因为他翘了兰花指。
“松雾一脉,俞冬青,向师兄讨教~”
连带着见礼后的话也有些俏皮。
白澜只觉眼前一黑,牙关咬得吱嘎作响,“莫怪我了!”
话音将落,人已掠过了声音直扑向了俞冬青。
白澜是从最底层拼杀出来的,大器晚成,根基稳固至极——他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剑技,亦没学过什么高深的心法剑经。
惟一谱剑宗秘典,便是这群山之中普通人逆袭而上的传奇!
刚猛、势大力沉、一往无前。
白澜握剑的虎口泛起一丝苍白——那是用力至极使然,这位剑宗最具盛名的泥腿子竟然连握剑都要拼尽全力。
如离弦之箭疾出,那柄四指宽的玄色重剑在白澜的手中划出一道笔直的弧度,径直袭向俞冬青的面门。
俞冬青眼睛微微眯起,嘴边噙着的浅笑不知何时已然不见——认真起来后,他的气质与刚才截然不同了,那种我见犹怜的魅惑仿佛从没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正在凝聚的战意。
“好剑!”
不由自主地赞叹一句,俞冬青侧身躲开了白澜势在必得的一刺。
若只是如此,那俞冬青这所谓的松雾峰第一便是名不副实了。
可俞冬青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侧身躲过了白澜刺剑的同时,俞冬青的手同步摸上了腰间的剑柄,一抹寒芒自剑鞘中闪烁而出。
那秀气纤细的剑正以极为刁钻的角度袭向白澜的胸前。
俞冬青似是连力气都未多用——仿佛只是将剑刃横在了白澜蓄力而出的必经之路上。
此剑若中,便成了他白澜自己撞上去的!
“好诡异的剑法!”
有远道而来观礼的人下意识赞叹道:“这姑…咳咳,公子的对手麻烦了。”
可是……
这些外来者哪里清楚。
几年前,失心疯了一样的俞冬青曾大胆到当面示爱白澜。
而那天下午,他被白澜差点打去见自己太奶。
俞冬青自然是天赋极强的!
可,白澜又岂会是如此简单的莽夫呢?
025.不好意思,这位师妹
果然!
白澜怎会如此简单就落入下风?
看似一往无前的刺剑,迅疾到了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地方,竟然只是白澜收了力后的结果,俞冬青的秀剑才一定格在他胸前,白澜便动了!
那抬起的右脚并未踏出,反而是撑地的左脚猛然发力跃起。
俞冬青的瞳孔缩起,视线里的人不见了!
在上面!
剑锋裹挟的劲风与凌厉微微刺痛着俞冬青的脸颊,那种源自第六感的危机与恐惧便是来自头顶。
头还没来得及抬起锁定白澜,便已从手中剑刃的反光中看到了让他胆寒的一幕。
白澜手持利刃,自他头顶半空垂直落下!
来不及拆招…只是瞬间,俞冬青心中便升起这样的念头。
若是狼狈抬剑,我会输的很难看!
此时的白澜胜券在握,这突兀的暴起变招着实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意想不到——如果不是突破了中三品,他对身体的掌控以及力量还不足以在瞬息之间跃至如此高度。
幸好,优势尽在我手!
所以…老老实实趴在床上养几天吧,俞冬青。
俞冬青这般阴柔的人却能使松雾一脉年轻弟子个个心悦诚服,靠的绝不只是所谓的天赋而已。
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倒地一个翻滚。
“叮——!”
白澜的剑刃斩落了俞冬青一缕青丝,直直撞在擂台地面之上,响起一声脆鸣。
俞冬青来不及紧张,甚至来不及反应,迅速起身后持剑扑向还未站稳的白澜——他手里的剑宛若鬼魅般袭去,直取白澜要害!
“叮——!”
“叮——!”
“叮——!”
白澜接连后退三步避其锋芒,堪堪横剑格挡住了俞冬青的挥砍。
第四击,停住脚步。
又一声金属摩擦的瘆人嘶鸣,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你很不错,但到此为止了。”
白澜笑着说出这句话,灵气循环暴走,中三品千钧境的实力尽出。
俞冬青有样学样的横剑格挡。
剑刃与剑刃只一接触,他的瞳孔便开始了颤抖。
有些不可置信,“白澜?”
“轰——!”
以白澜手中宽剑为媒介,一声巨响后气爆在俞冬青身畔炸开。
从两条束起的袖子开始崩裂破碎,而后便是俞冬青整个人再也抵挡不住源自白澜一剑下的恐怖巨力,被掀飞到了擂台的边缘。
“噗…”一口血抑不住的喷出,化作了水气般的红雾,落在俞冬青羊脂美玉般的脸颊和雪白的脖颈上,染出了点点落梅似的血迹。
他艰难撑起身子,却迟迟未能站起。
“百鸣剑三十叠音,你竟真的做到了吗……”
白澜垂剑走来,眼前狼狈的俞冬青在此刻没了让他恶寒的感受。
他的眸底藏着欣赏,俞冬青的天赋和心性都够格成为他的对手,而他的表现,也让白澜打心底认可。
缓缓靠近,站定在俞冬青眼前。
遮住了恼人的刺眼阳光,也让俞冬青看到了白澜此时的状态。
胸膛微微起伏着,额前密布着一层细汗,他握着剑垂在腿边的手臂也在轻微颤抖着。
俞冬青心中郁结这才少了几分。
看来,使出这样的招式,即便是白澜也有点吃不消啊!
我输的不冤。
“突破前我至多能做到二十八叠音,突破后也才堪堪做到二十九叠……”
白澜罕见的跟俞冬青耐心解释了起来,“直到昨天,我才第一次做到了百鸣剑三十叠音,实话说…刚才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俞冬青眨了眨眼。
而后展颜而笑,眉间的温柔和眼中的魅意再现。
雌雄莫辨的声音有些娇憨的意味,“白澜师兄可算是耍赖呢……”
“对付我这样的笨蛋,何须全力出手呢?”
俞冬青再次尝试起身,可却又疼的脸色更显苍白几分。
他俏皮的抛了个媚眼,似乎在遮掩着自己的不堪与狼狈:“只需一句想念我了,便能让我折剑认输呀~”
白澜本都柔和下来的表情凝固。
他闭上眼,仰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也在心里制止着那个忽然活跃起来的恶魔。
深深叹了口气,“俞冬青……”
“嗯?”
俞冬青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白澜保持着动作,万般无奈道:“你若是个哑巴就好了。”
说完。
转身就走了。
从俞冬青倒地吐血开始,周遭已经保持了许久的安静。
鸦雀无声。
“这便是剑宗最顶尖的天才啊……”
有人感叹道,“这两人的比试还真是险象环生!”
而这人带来的弟子却是有些不服气了,撅了撅嘴反驳道:“也就是比我修为高了些而已,我看也没什么意思!”
听弟子这么说,那人皱了皱眉道:“你懂什么?”
“从踏上擂台开始,那两人便开始了计算,懂吗?战斗的计算,假设、推演,对方会如何,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你请君入瓮,我犹有后招,你算我三步,我谋你五招,在绝境中的应对亦是堪称完美……都莫要说是你了,即便是我在同等境界下,也只会被他们当成玩物,懂吗?”
弟子被说的哑口无言。
说实话,他不懂,所以也不服。
“走吧……”
这人唤着呆滞住的徒弟,“这边没什么意思了,我们去后面。”
“后面?”
反应过来的弟子赶紧跟上。
“嗯,就最后那个擂台,还有一人。”
“谁啊?”
“剑宗仙子膝下的爱徒,陆沉昭。”
……
陆沉昭的对手掐着时间来的。
是一位来自丹鼎峰的女弟子,犹犹豫豫的登上擂台时满脸的…视死如归?
“丹鼎一脉,宋青黛,请师兄指教。”
陆沉昭看了眼对手后便迅速垂下了眸子,而后还以同辈礼。
“摇光一脉陆沉昭讨教。”
若是男弟子,陆沉昭倒是还会善意的笑一笑,多说几句话或者多留给对方一些准备的时间。
可这轮的对手是个女子。
那便赶紧收拾了吧,免得师尊误会!
陆沉昭在此时的自我认同感放大了无数倍,我如此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惟心系师尊一人,时间久了师尊也会很感动的吧?
会的吧会的吧会的吧!
那么好……
陆沉昭干劲十足,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拔出了长剑。
一声嘶鸣,凌厉的寒芒在阳光的映衬下让对面的宋青黛更紧张了些。
“好,好强的气势……”
陆沉昭置若罔闻,连看都不看宋青黛,脚下生风,疾驰而来。
一剑!
宋青黛便已丧失了所有斗志,只想扔了剑认输。
好恐怖啊真的好恐怖,这个摇光峰的师兄怎么一言不合就砍人啊,你倒是给我点时间准备啊,实在不行你留我一句话的功夫认输也行啊!
“我认……”
话音未落,陆沉昭第二剑便再次袭来。
那近在咫尺的剑锋让宋青黛几乎道心破碎了,竟连手中的剑也顾不得要了。
哇一声就扔了剑跳下擂台。
她扬着精致的俏脸,双眸已然晕开一层水色,蹙着眉大口喘气。
呼…活过来了。
反应过来后,宋青黛便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不是,你有病吧?”
“我都要说认输了你还砍?”
陆沉昭此时也有些心虚,手中抬起的剑缓缓垂了下去。
“咳咳……”
“不好意思,这位师妹。”
陆沉昭煞有其是的胡诌了起来,“方才有些感悟,便把你当成剑桩了……”
026.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师妹,你看看这个……”
祁欢颜递来一张信纸。
收回目光,姜白衣接过了祁欢颜递来的信纸看了起来。
片刻。
把信纸攥在手心,姜白衣侧过头看向祁欢颜:“什么时候的事情?”
祁欢颜目送着不远处的俞冬青被搀扶着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昨日申时。”
姜白衣微微蹙起眉头,“昨日申时吗?”
“吕师兄昨日身在何处…还有,为何没有抓到潜入之人?”
祁欢颜抬头看了眼太阳。
藏在云雾之间,偶有一行惊鹭略过天际。
“昨日群山深处有妖气肆虐,吕师兄亲自前去查探情况便不在宗门内。”
“那潜入者目的明确,若不是妖气肆虐的时间和地点都实在有些诡异和蹊跷,吕师兄也不会下山前格外交代加强防范。”
姜白衣闻言却是勾唇冷笑,“着实太巧了,正逢我宗盛事,诸多山主长老无暇分身,又刚好赶上了蛰伏了十年之久的大妖暴踪迹……你觉得会是谁?”
祁欢颜摇了摇头。
“不好妄下定论,觊觎剑宗者不在少数。”
姜白衣却不认同,凝视着一脸平静的祁欢颜质问道:“是难下定论还是不想下定论呢?”
“师兄,知晓冬醒峰后崖之事者寥寥三两。”
祁欢颜却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现在不聊这个了,”躲似的扭开身子,“我去看看那边的弟子比试。”
那个人,祁欢颜终究还是无法释怀放下。
轻轻叹了口气,姜白衣也不再抓着不放了,其实看到信纸上所写内容时,她便大概清楚了是什么人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
“虞见卿……”
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姜白衣收回了注视祁欢颜背影的目光,转而投向远处的擂台。
说几句话的功夫,蒹葭那孩子便胜了。
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满意。
今日的比试赛程安排的比较紧凑,三十一人轮空一个,决出所有胜者后共计一十六名弟子进入下一轮,如今擂中还有两三组弟子胜负未分。
待全部结束后,歇息半个时辰后便开始下轮比试。
下一轮是十六进八。
有趣的是,本就声名鹊起的那些天才弟子外,有几位平日里表现平平无奇的弟子这两轮比赛下来亦让人眼前一亮。
姜白衣倒是豁达,于她而言剑宗弟子越是朝气蓬勃她便越是开心。
至于自己的三个弟子会不会取得好的名次,其实不重要。
无论蒹葭也好,亦或者裴疾和沉昭也罢,姜白衣督促他们修行从来都不是为了争强斗狠——那是修行人下乘中的下乘。
《摇光一脉师门守则修订版2.0》中第五条规定指出:潜心修炼是为了让傻叉好好跟自己说话。
且蒹葭那孩子性子随和,不重视那些虚名。
裴疾的情况……三言两语又很难说得清,他连厉害些的外门弟子都打不过。
最后,便是陆沉昭。
姜白衣承认,自己对这个小家伙是寄予厚望的。
但一时之得失成败何以论英雄,她从来都是告诉陆沉昭修炼不可从急,一步一个脚印才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
三十年后论成败,届时再回过头来看便能通晓一切。
不过即便如此,姜白衣亦或者是陆沉昭打心眼里想的其实都一样,这次论剑,他的对手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冬醒一脉白澜,这代弟子中率先突破中三品的家伙。
先前他与松雾一脉俞冬青间的比试,姜白衣是全程观看的。
怎么说呢?
剑宗秘典是宗门内最中正平和,流传最多的剑籍功法,多是外门和一些性子闷沉的弟子们用来磨砺基础才会修炼。
而这部功法内附了几个很不错的剑技。
百鸣剑,便是其中难度最大、威力最强的剑技。
这式剑技既不能磨砺心性与肉身,亦无法让习练者从中窥得太多感悟,且修炼难度难度之大绝非常人能够忍受坚持。
百鸣剑上手简单,只需持剑自引灵气灌注暴起,以剑身为媒介将气叠与敌手剑刃左右引发焏爆便可。
但前面叠一次两次还好,越到后面便越要瞬发叠气更多次。
这便是百鸣剑的难点。
姜白衣从前也觉得有趣而习练了一段时间的百鸣剑,但这式剑技除却威力巨大外简直一无是处,草草练到了三十三叠音后便彻底没了兴趣。
而那冬醒一脉的白澜,大器晚成的天才弟子。
二十四岁的中三品千钧境,始终修炼剑宗秘典,如今竟将百鸣剑练到了三十叠音的程度,毫不夸张的说,这人便是陆沉昭接下来唯一的敌人了。
甚至,陆沉昭亦稍逊他一筹。
为了几个小家伙能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健康发展,姜白衣是下了极大功夫的。
别峰弟子一天所有时间全都用来做与修行相关之事,但唯独摇光峰不同——从拜入山门那天开始,陆沉昭他们三个小家伙便在接受姜白衣带来的超越时代的眼光和思想。
他们时常思考、能够分辨对错、清楚世间无绝对的黑白是非。
有自己的兴趣,亦养成了独属于自己的处事态度与见解,他们有思想、有抱负、热情而真挚。
这便是姜白衣的育徒之道。
所以,他们相比于同期拜入山门的弟子,其实修炼的时间要少很多。
想了许多,姜白衣的嘴角竟不知不觉的扬起轻笑。
自己的三个徒弟还是都不错的……
咳咳,除了陆沉昭那个有悖人伦的逆徒之外。
忽尔。
姜白衣便是笑不出来了。
远处有些骚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穿过,享受着周遭人的注视和议论。
“逆徒……”
咬牙切齿的呢喃一句,姜白衣的眼神便冷了三分。
远处那人,不是裴疾又会是谁?
此时的裴疾春风得意,搂着一位看装扮像是丹鼎峰的女弟子柔情蜜意,附耳攀谈。
好吧。
至少蒹葭那孩子还是不错的……
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句,姜白衣下意识地搜寻起了秦蒹葭的身影。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姜白衣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再也不想在这待着了。
转身,拂袖而去。
在中间擂台后方弟子聚集之处,秦蒹葭正撸起袖子,踩着台阶跟人谈笑风生。
因何谈笑风生?
那些弟子围在一起,竟然当众开启了赌局?!
而秦蒹葭,便是参与者之一。
027.第一宗门的底蕴
白鹭长鸣,清脆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山涧。
休憩调整的时间已过,此时闯过了前两轮的弟子们正聚在一起站好,等待着监察长老们的安排。
“第一擂,鹤归峰苏见城对阵丹鼎峰魏武琰。”
“第二擂,问剑峰赵极对阵问剑峰林丹青。”
“第三擂……”
念到这里,这位监察长老的顿了顿,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冬醒峰白澜,对阵…青岚峰赵解甲。”
周围弟子闻言,片刻安静后便纷纷开始议论。
一时间嘈杂了许多。
“赵解甲?啧啧,真惨啊…好不容易突破了抱碑境,偏偏这时遇到了冬醒峰那位!”
“此人好像不甚出名啊?”
“你非我青岚一脉弟子不知道他也正常,此子先前报名参加比试前才堪堪突破抱碑境,此番连胜两轮谁也没有想到…不过他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是啊!那可是白澜……”
“话说…摇光一脉那位陆沉昭还没念到吧?也有些无趣,白澜突破中三品,成败早已注定了吧。”
眼看着议论声愈演愈烈。
那位宣读的监察长老拍了拍手掌,“肃静!”
议论纷纷的弟子们迅速安静了下来——而他们所讨论的事情也立马有了答案。
怎么说呢?
又失望,但是还很解气。
因为……
那长老都有些憋不住笑了,强撑着严肃的表情朗声道:
“第四擂,摇光峰陆沉昭,对阵…摇光峰,裴疾。”
这次激起的议论比上次更声势浩大。
大多数弟子都在感慨老天有眼。
“可算是看到了!一介霜见境靠着连续轮空挺进十六强中,还到处炫耀…如此张扬,此番可算是遇到硬茬子了!”
“哈哈哈哈,同门师兄弟相争,被自己的亲师弟淘汰,啧啧啧……”
“若那陆沉昭顾及同门之谊放水怎么办?”
有弟子问出了心中忧虑。
旁边立马便有人回答,“不可能!那裴疾只是区区霜见境,陆沉昭即便再如何放水又如何?毕竟是正式的论剑比武,他也不是傻子!”
被点到名的陆沉昭和裴疾皆是一愣。
而后向对方看去。
裴疾嘴角扯了扯,他怀疑是有人故意搞自己…不然怎么偏偏就对上了师弟呢?
陆沉昭则是在心里对裴疾说了句抱歉。
师兄此人,极重脸面——若是平时什么寻常比武,他放水认输也就算了。
可此番论剑他是在师尊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的,不拿前二……还怎么求娶师尊?
所以。
师兄弟之情谊虽比金坚,却奈何自己对师尊一片痴心更比昭昭烈日,熔了什么金银铜铁岂不是吹吹气那般简单?
咳咳,对不住了师兄!
自从公布了陆沉昭和裴疾对垒后,再往后的比试再难掀起什么波澜了。
即便是昨天大出风头的秦蒹葭,虽然打出了一个她自己很是不喜的凶名,但今日经过有心人传播也已尽知,若不出言挑衅摇光一脉或是她师尊的话,应该是唤醒不了她凶悍的另一面。
而被分配与秦蒹葭对垒的那位问剑峰弟子也做足了准备!
上台先行礼,此为伸手不打笑脸人。
若可以,最好打之前先攀谈几句,找找彼此间的联系,此为拉近关系。
再这之后,若自己落入下风,便开口夸赞她实力强劲等等。
此为打消对方戒心!
最后,若是自己占得上风,亦不能出言嘲讽——反而要在对攻后关切地询问对方有没有事,自己实在是太想赢下比武了。
这便是最后一步诛心计。
你师尊与我师尊关系很好,两脉弟子也相处融洽,我上台先行礼给足你面子,攀谈几句后大家就是点头之交的朋友了…我也不想跟你打,只是太想赢了。
以那秦蒹葭的性子,定然是不好意思下狠手!
优势在我。
十六位弟子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在诸位监察长老的引领下走去擂台后侧排队。
从此刻开始,不再同时进行比试了。
能闯进这一轮的弟子,都算得上是剑宗当代最天资卓越的弟子,他们之间的比试含金量不低…除了裴疾。
按祁欢颜的话说,这便是亮一亮剑宗的手腕。
即便百年后,北麓剑宗依然是那个雄踞十六州的第一宗门。
率先进行比试的是鹤归一脉当代最出名的山主亲传苏见城和丹鼎一脉这代弟子中少数几个武力值不错的弟子之一的魏武琰。
差距很明显。
鹤归一脉本就以鬼魅的身法脚步见长,而丹鼎一脉的武力值在七峰中一直排倒数,即便魏武琰天赋不错,但面对苏见城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时,也只是堪堪抵挡了三十几招便落入下风。
随着时间推移,魏武琰的疲态愈发显露无疑,狼狈躲过苏见城的刺剑后还未站稳脚跟,便被紧接而来的顺势一扫逼到了擂台边缘。
险些跌落,魏武琰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苏见城便淡然开口,“你输了。”
眨眼间,那剑尖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前,剑刃上的灵气翻涌,只需前探半指距离便能让自己饮恨西北。
魏武琰也不是输不起的人,败在苏见城的剑下也没什么丢人的。
直接垂下剑,“谢师兄赐教。”
苏见城也放下了剑,“你也很厉害,若不是我身法好些,恐怕胜负尚未可知。”
“师兄自谦了,”魏武琰当然知道苏见城是想给自己台阶,“无论是技法亦或者修为,我都远不及师兄的…此番与苏师兄比试,确令我受益良多。”
“师弟谦逊了。”
二人相视一笑,魏武琰跳下了擂台:“改日再向师兄讨教。”
苏见城点了点头,“明日我在鹤归峰上备好酒菜,只等师弟前来一叙。”
“好!”
一轮比完,让诸多外来者心生感慨。
且不说苏见城如何,即便是遗憾落败的魏武琰,这个出自剑宗最不善争斗的丹鼎峰的弟子,论天赋实力……虽然这么说很难为情,但他在大多数人的宗门家族里,都可以成为最被重视的核心弟子来培养。
可魏武琰,也只是这十六人里中等偏下的弟子罢了。
如此的剑宗,才不愧为北麓十六州天下千年来公认的第一宗门啊!
而第二轮上场的两位问剑峰弟子间的内斗,便更是让这些外来者们大开眼界了。
两人旗鼓相当,你来我往交战上百回合仍未分出胜负。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技法比拼。
寒芒交错间,是凶险无比的纯粹剑技对攻,无数次剑刃贴着肌肤而过让在场之人无不捏了一把冷汗。
不说别的,便是放手让这些天骄弟子们真刀真枪的打,他们便远不及剑宗培养弟子大胆。
一炷香战罢,胜负才有了定论。
那皮肤黝黑些的赵极遗憾输了林丹青半招,而后干脆利落的抱拳行礼跳下擂台。
接下来。
便是最受瞩目的一场比试了!
冬醒峰白澜,对阵青岚峰赵解甲。
老实说,几乎没有人觉得这场比试有什么悬念——双方境界差距实在太大。
在人群的注视下,
两个年轻人纷纷跳上擂台。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028.白澜vs赵解甲
“青岚峰赵解甲,向师兄讨教。”
白澜的对手赵解甲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形有些消瘦,其实他在青岚峰一众肌肉猛男里也算是异类了,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白澜才是青岚峰弟子。
毕竟他的身形壮实些。
面对的不是俞冬青,白澜便没有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了。
他双手抱拳,还以一个标准的礼节:“冬醒峰白澜,向师弟讨教了。”
二人遥相对视,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境界上的遥遥领先让白澜放松的很,丝毫没有压力,双臂垂在腿边静等着对面的赵解甲率先沉不住气。
而赵解甲的心性也相当沉稳,面对着白澜无形之中释放的压力丝毫没有变化,始终以一种平缓的节奏呼吸着,双脚站在擂台上稳如老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白澜却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眼前这青岚一脉的师弟好生稳重,面对自己时竟能做到滴水不漏。
但境界的差距,足以横推一切了。
不再等了,早点结束能早点跟陆沉昭交手。
上次惜败一招,白澜是无论如何都想讨回来的。
“对不住了师弟。”
一语刚落,白澜便动了。
宽剑闪烁着摄人的寒芒自腰间出鞘,握在白澜手里自下而上以圆月之势斩了过去。
白澜的步伐很快,还没等围观的弟子们看清,便已近身。
赵解甲眼睛微微眯起,脚尖轻触地面跃身而起,裤脚与白澜的剑刃将将错过,在落地的瞬间拔剑出鞘,从白澜背后刺去。
白澜来不及转身,便抬起剑直接从肩头处立在后背处。
“叮——!”
一声金属碰撞的嘶鸣,稳稳挡下了赵解甲的刺剑。
还不算完,轻松挡下了赵解甲的反击后,白澜竟然突然放开了剑柄,在宽剑落地前的瞬间转身重新握住,膝盖与手同时抵着剑刃往前突然一推。
赵解甲来不及反应,被白澜的巨力掀的踉跄。
抓住了这一破绽,白澜重新持握着宽剑袭向脚步虚浮的赵解甲。
以右脚为轴心,倾斜着挥剑。
赵解甲慌忙格挡,剑刃与剑刃才一碰撞便后退一步。
而白澜的剑技究竟有多精妙?
借助着剑刃碰撞的反推,白澜顺势拧回身体,带动腰间的核心力量,再次运转灵气又是一刀斜向的弯月弧度的挥砍,与第一剑如出一辙。
同一个角度,同一处落地,却是近乎两倍的力量。
“叮——!”
更刺耳的嘶鸣声后,赵解甲接连退了两三步才堪堪站稳。
还没来得及反应,白澜的第三剑已然来袭。
不远处。
祁欢颜看到白澜一招衔接一招的连续挥剑不由眼前一亮:“师妹,白澜这招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姜白衣凝视着擂上,点了点头:“是锤法…军中技艺。”
“军中技艺?”
祁欢颜勾起嘴角笑了笑,“看来,这位冬醒一脉的天才弟子也接受了陌生人的好意呢……”
其实很多弟子暗地里都接受了其他势力的好处。
这一点剑宗无法制止。
只能说,如果做不到让这些收了其他势力好处的弟子仍然心系剑宗,一切以剑宗为重的话…这所谓千年第一宗的名头便不要也罢。
之所以默认弟子这么做,是剑宗有这个底气留住弟子。
无论是人,还是心。
擂台上一边倒的局势却让大多数人觉得索然无味了。
白澜很强。
强的有些让人找不到破绽。
可姜白衣却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师兄,你看出来了吗?”
祁欢颜轻笑一声,“自是有些发现。”
果然。
师兄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了些,但他年轻时可是打遍同代无敌的天之骄子,那擂台上如此清晰明了的形势下暗藏的一些蛛丝马迹,祁欢颜的确是发现了的。
姜白衣眯了眯眼道,“那赵解甲周身灵气丝毫没有迟滞,虽然看起来狼狈,但……”
祁欢颜马上接过了话,“但其实游刃有余。”
他指了指擂台。
“看着吧,那赵解甲的反击要来了。”
果不其然。
祁欢颜的话音刚落,已然退到了擂台边缘的赵解甲便主动出击了。
连斩七剑的白澜欲要以这最后一剑将赵解甲轰下擂台,而这一剑也的的确确稳稳落在了对方的剑刃上。
他挥剑力道如何,自己是最清楚的。
可是……
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赵解甲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他稳稳接下了白澜势在必得的一击,纹丝不动。
两只脚像扎根大地般,单手持剑挡住白澜的剑锋竟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怎么可能……”
瞳孔剧震,白澜眼里尽是不可置信,这一剑倾注了全身经脉灵气大、小周天循环,以近乎于完美的角度和力道挥出。
赵解甲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剑法,师兄。”
“你不是抱碑境!”
白澜乱了方寸,赵解甲能挡住这一剑的原因已然清晰起来——他压根不是什么刚刚突破抱碑境没几天的黑马。
他始终在扮猪吃老虎,打从一开始便隐藏了境界。
赵解甲闻言,未置可否。
只一用力,便荡开了白澜的宽剑。
白澜迅速向后掠去,站定在擂台的另一侧与赵解甲对视着。
那消瘦的青年气质大变,眉宇间的柔和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匹的锐意和独属于少年人的轻狂。
赵解甲未行礼,嘴上却再次介绍起了自己。
“青岚一脉赵解甲,千钧境。”
“请指教。”
白澜眼神如剑,似乎想要看透了眼前这个不显山露水却藏的很深的家伙。
久久不语。
周围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本以为这场将会是八场擂中最没有悬念的比试之一,奈何现实总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
“赵解甲是千钧境?!怎么可能!”
“你不是青岚峰弟子吗?连你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境界?”
“这,这也太能藏着掖着了吧?”
“有意思,有意思!看来白澜想夺得七峰第一仍有悬念啊,这赵解甲满脸轻松的表情……莫不是白澜不如他吗?”
“啧啧,最惨的还是摇光峰那位吧?明明稳夺前二,现在半路杀出来个赵解甲,最多也就是屈居第三了。”
“这才有意思啊……快看!他们又开始了!”
台上。
赵解甲不复初登台时的老练稳重,锐意乍现后的他多了几分势不可挡的意味,在白澜完全戒备的注视下挥剑前跃。
“来吧,”赵解甲的笑意更盛,“让我看看你的成色,师兄。”
“狂妄!”
白澜皱着眉斥责一句,便横起宽剑格挡。
一声脆鸣。
剑刃才一接触,便迅速分开。
赵解甲半分也不愿给白澜贴身纠缠的机会,一击未中则拉开身位。
白澜眼睛微微眯起。
他真的有点生气了,这个赵解甲出剑根本就没有意图。
这个混账……
把自己当成了猫,
而自己,
是他眼里的鼠。
029.寒门子请师弟接剑!
“也许你天赋很好……”
白澜宽剑拖在地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但你不该如此狂妄。”
“同为剑宗弟子,既是比试,亦是交流。”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可你若把自己当成猫,把我当成任你戏谑的老鼠……”
丝毫不在乎赵解甲会不会暴起发难。
白澜就这样,拖着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
在距离赵解甲三步距离时站定。
他摩着粗糙的剑柄,“便是你的过错了。”
赵解甲嘴角的弧度慢慢拉长,几颗牙齿从唇间露出,眸底的神采更亮了些。
“生气了啊,白澜师兄。”
白澜目光摄去,“本来我是给陆沉昭准备的……”
“现在,你来试试吧。”
赵解甲忽然有些激动。
竟然直接垂下了剑惊呼出声,“哦哟哟哟!要来了吗?压箱底的剑技?”
他在疯狂挑逗着白澜的神经。
语气戏谑,“该不会是百鸣剑三十叠音吧?”
“这一剑会不会很快?”
白澜脸色瞬间更阴沉了三分:“聒噪!”
而赵解甲。
在感受到白澜周身的灵气暴动后,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
声音忽然变冷,“可我这一剑,会很快……”
一圈灵气自二人之间激荡扩散,惊起阵阵山风呼啸,连树梢的鸟儿都受惊而起。
白澜的起手式仍是百鸣剑,只不过…这次对阵赵解甲时,他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对阵俞冬青时快了不止一分。
“百鸣剑……”
“四十一叠音,请指教。”
听到这话,擂台边负责监察比试的长老也有些惊讶了。
直接迈步走到了擂台边上。
刚才站定的距离他没有把握…没有在赵解甲受到致命伤害前救下他的把握!
百鸣剑,这式质朴纯粹的剑技入门易,精通难。
十一叠、二十一叠、三十一叠、四十一叠,往后直到百叠尽是门槛。
迈的过去,则形同质变。
而白澜竟能掌握百鸣剑四十一叠,全力之下绝非千钧境所能力敌。
他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既然赵解甲如此狂妄的试图挑衅自己的骄傲,那便以最强的姿态碾压过去,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决心。
白澜想起了很多往事。
初拜剑宗时,未被七峰任何一位山主看中,只能在外门蹉跎。
家境普通,没有资源,天赋一般。
惟一谱剑宗秘典,迎朝阳初升,陪清月辉耀。
那些天赋强、家境好的师兄师姐们的嗤笑,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嘈杂而让人垂头丧气的质疑和谩骂。
从来没有人看好我。
白澜心道,但我便从外门而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冬醒峰巅。
“寒门子白澜,请师弟接剑。”
远处。
冬醒一脉山主吕逢春见状竟直接从椅子上站起了起来。
他眼神有些呆滞,满是不可置信。
“剑,剑势雏形?!”
第二位,剑宗年轻一代中第二个不到二十五岁便领悟剑势的弟子!
白澜啊白澜,好一个白澜!
他忽然想到了几年前的那天下午,在外门弟子大比后。
自己百无聊赖地在山间闲逛。
白澜那时比现在清秀稚嫩许多,把自己藏在了灌木之后包扎伤口。
吕逢春记得那个小子。
面对境界比自己高了不止一筹、掌握的剑技比自己多了何止一倍的对手,他竟面不改色的用肩膀硬接彼之剑锋。
而后,持剑刺出。
取得了胜利。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白澜…见,见过长老。”
吕逢春升起了爱才之心,而那也是他自认近年来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白澜,你可愿随我入冬醒一脉?”
那少年肩头的剑伤狰狞,却笑得开心极了。
“弟子愿意。”
此后,年轻一代有些人才凋零的冬醒一脉便重新拾起来了往日的荣光。
距离吕逢春有些距离的祁欢颜也笑了起来。
爽朗的很。
“恭喜师兄了,有子白澜,惟生无憾!”
吕逢春也笑着看了过来,“都是那孩子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是啊。
都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深一步,浅一步。
捱着最多的冷眼,顶着肆虐的狂风,扛起所有的质疑。
他,做到了。
擂台上。
白澜眼神坚定至极。
携势不可挡的锐意与剑势席卷,在某一瞬间定格下,仿佛与他身后那轮热烈的太阳慢慢融合到了一起。
璀璨,耀眼,滚烫无比!
围观的人群中,脸色还有些苍白的俞冬青适时勾起了嘴角。
噙着一丝浅笑。
“这才是我的白澜师兄啊……”
赵解甲心中的畅快全然释放了出来。
这才叫比试!
这,才是真正的论剑!
来吧来吧,来吧…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搏杀,以你之骄傲,对我之锋芒!
“白师兄。”
那剑已袭来,赵解甲却有闲心说话。
“师弟也有一剑……”
“请师兄指教。”
忽然。
赵解甲也动了。
后发而制人,却是比白澜要更快一步。
他未能领悟剑势,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有窥得剑势得门径。
可……
境界与技法得差距,足以弥补这点。
一声微不可察的龙吟从赵解甲的剑啸中啼鸣而起,迅速的,化作了回荡在山间的呼啸,如伏龙初醒,似君临天下。
那声龙吟传入耳中。
远处的姜白衣往前踏了一步,眼中寒芒乍现。
“龙吟剑……”
祁欢颜嘴角的笑意也淡去了些,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暗自叹了口气。
“唉……”
“见卿,便非要这般执迷不悟吗?”
擂上的二人同时扑杀而去,各自使出了压箱底的最强一剑。
忍一路风雪寒霜的寒门子以质朴为柄,苦寒为刃,向所有的不公与郁结挥出了藏在沉闷与成熟下的少年意气。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而赵解甲。
龙吟剑,则是出身于十六州天下最为尊贵之地,代表着无数士族贵胄的底蕴,那种骄傲与荣光绝不容任何人亵渎!
截然相反的两人,截然相反的两剑。
势均力敌的白澜与赵解甲两人与片刻后短兵相接!
“轰——!”
先是脚下着力点开始,擂台地面再也承受不住负荷开裂,再眨眼便蔓延开来,还未等围观的人群来得及反应,整个擂台的表面便已覆满了蛛网状的裂痕。
白澜的手第一次颤抖起来,两边太阳穴鼓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采,“给,我倒下!”
赵解甲亦是满脸笑意,额前的青筋也已经爆了起来。
“来吧!”
“看一看鹿死谁手!”
030.等会儿你放放水
百鸣剑四十一叠音的极致力量让任何技巧都黯然失色,再加之白澜那一往无前的决然剑势,只角力片刻便逼的赵解甲不留余力地鲸吞起了周遭的灵气。
而后流入四肢百骸,直接加入灵气的周天循环。
剑锋嗡鸣,那是灵气肆虐所导致的——白澜和赵解甲中有一人,亦或者二人皆是……手中的剑已经难以承受如此力量,内部结构正在迅速崩坏。
陆沉昭在人群中看的出神,额间一滴汗珠向下淌去。
情况,有些不妙。
无关于他接下来能否夺得前二,而是擂台上的状况——那嗡鸣声分明是从白澜的宽剑之上传出的。
很快,眼尖的便看到了,白澜手执宽剑与赵解甲的剑碰撞对峙的地方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陆沉昭自问,他和白澜是互相欣赏的。
这场比试开始之前,他仍然认为白澜将会是此程最终的对手。
可现在……
那玄青色的宽剑嗡鸣声愈发响亮,剑身颤抖着,终于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再难堪重负。
“叮——!”
一声脆鸣,剑刃应声而断。
赵解甲的剑再无阻挡,而如此全力一击也根本不可能收的住力气。
在他眼中,近在咫尺的白澜脸上并未出现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是慌乱,他甚至连犹豫都没犹豫,翻腕横持起了断裂的宽剑。
赵解甲瞳孔微缩,白澜这是……?
他要以血肉之躯挡下这一剑,他要以伤,甚至以死换胜!
为什么?
这分明只是一场比试而已!
千钧一发之际,
擂下的长老不敢有半分迟疑,眨眼间便来到了擂台上。
站在二人中间出剑,挡住了赵解甲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龙吟。
他眼中藏着遗憾,看向一侧的白澜:“胜负已分,莫要陷进去太深了。”
而后转头看向赵解甲。
“你很不错……到此为止了。”
“我宣布。”
“本场比试,青岚一脉赵解甲,胜!”
赵解甲赢了?
真的是赵解甲赢了!
这…即便再如何匪夷所思,但赵解甲的确是以这样的姿态,以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正面取胜。
而白澜……
来自朝歌白氏的白柔甲微微叹了口气,眼中却满是欣赏:“那个本家的小子没输……输的是他手里那把剑。”
虽非凡器,但也仅此而已。
若是,白澜手中握着的不是那样一把剑,胜负还尚未可知。
白阿奴对白澜的欣赏更盛——源于最后的危急时刻,那孩子眼里的坚定以及决然,那种面对任何敌人都敢拼上一切的勇气。
他看得出来,白澜与自己是同一种人。
“……在我看来,是那本家的小子赢了,”白阿奴开口道,“若是生死相搏,最差也是一命换一命的结局。”
白柔甲自然听得出来白阿奴在说什么。
眼底欣赏愈发浓郁,“唉…若我白氏真有如此天骄便好了…可惜可惜,阿奴你说,那小子怎么就不是我白氏子弟呢?”
“不行,回去必须查一查!”
“万一沾亲带故,或者捋一捋真是哪房哪支流落在外的子嗣呢?”
不止白氏来客。
明王帐下,黑旗军统领宋青山亦是看得有些呆住了。
与他一同前来的陈羡眸中异彩连连。
少女即使再成熟,也总是怀春的。
作为明王陈百厌膝下独女,自幼便见惯了无数贵子天骄的陈羡此刻才终于明白,剑宗究竟凭什么是天下第一宗,而她老爹又为何在母亲病故不到三年的时候,做出了前来剑宗山下求娶那位惊艳了十六州天下的摇光剑仙的荒唐决定。
毫不夸张的说,以擂上的白澜和赵解甲为将,一年左右便可再训出一支万人左右的玄甲精锐来。
“宋叔,若台上二人…择一入我明王府为婿又如何?”
宋青山微微一愣。
转过头去,却看到陈羡嘴角噙着揶揄的笑。
随即哑然失笑,“你这丫头,又在暗讽我催你之事……”
陈羡眨了眨眼俏皮一笑。
“父王大业未成,若与我定下婚约那人能有助力也罢,可偏偏却是个泯然众人矣的普通人,宋叔你还跟我爸一伙儿总是催催催的,我当然烦了。”
“泯然众人矣……”
这句评价,不可谓不毒辣。
宋青山在心里叹气,王爷这辈子看人一向准的很,怎么偏偏这事儿就打了眼呢。
与陈羡定下婚约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里风评差劲、被大多剑宗弟子厌弃的人……风流倜傥,四处留情的——裴疾!
快二十岁了,还停留在霜见境。
原来王爷奉为明珠的那位清冷剑仙收徒也会走眼啊。
当初,王爷求爱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那位剑仙膝下的弟子上。
裴疾便是无比合适的人选。
十岁习武,十二岁霜见巅峰,任谁说也挑不出毛病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特么是霜见……而且修为非但不精进,反而跌落到了霜见境中间的程度。
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吧。
想到裴疾,接下来便轮到裴疾上场了,而他的对手,则正是与白澜齐名甚至隐隐压了一头的陆沉昭。
十七岁的抱碑境巅峰。
“当初若是他就好了……”宋青山嘀咕着感慨了一句。
白澜跳下擂台时与走向擂台的陆沉昭迎面交错。
停下脚步,无奈地说了句:“可惜了,还想着找你报那一招之仇。”
陆沉昭嘴角轻轻勾起,“哪来的仇?你我同是剑宗弟子,最多算是棋差一招想找回场子…我说你也偶尔读读书吧白澜,不然有你这么个粗陋不堪的宿敌……”
他扭头看着白澜,灿烂一笑。
“我会很丢脸的。”
白澜闻言表情一滞,再开口便没了剑拔弩张:“你,你这小子……”
“好了。”
陆沉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生辰也快到了吧?到时候我送你把好点的剑,成天带着那么把破剑跑来跑去的,丢人。”
白澜眨了眨眼。
目送着陆沉昭走向擂台。
“你送礼我也得揍趴你啊陆沉昭!”
陆沉昭并未回头。
随意摆了摆手,“你哪有那本事啊。”
在白澜看不到的角度,陆沉昭嘴角的笑意更浓几分。
我等你。
我的对手。
再看一眼擂台上,裴疾已经等了片刻了。
陆沉昭一跃而上,率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摇光峰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裴疾也会了个礼。
“师弟,不扯那些没用的……”
“等会儿你放放水,让我撑过十招。”
陆沉昭错愕,“啊?”
裴疾嘿嘿一笑,“师姐那边都下注了,我撑过十招便有纹银百两,届时分你十两花花!”
“咳咳……”
陆沉昭脸色多少有些红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说这个。
只能说,不愧是师兄啊。
“钱就不必了,师兄先出招吧。”
031.未婚夫竟是裴疾?
搬山境的听力很好。
众所周知,七峰山主皆是搬山境及以上。
所以,裴疾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在座每个人的耳朵里。
饶是以姜白衣清冷平淡的性子,也在听到裴疾说出那些话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鹤归山主莫桑晚偷摸瞥了一眼姜白衣。
偷偷笑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便是与姜白衣最不对付的松雾山主玄机也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撩拨老虎的须子。
他但凡敢出言嘲讽,就等于把自己送给姜白衣当撒气筒了。
可是憋笑好辛苦。
祁欢颜最是沉不住气,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率先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呵……”
姜白衣凌厉的眼神唰地就过来了。
“师兄何故发笑?”
浑身汗毛倒竖,祁欢颜当即便绷住了脸:“咳咳……”
“忽然想到了你嫂嫂讲的趣事。”
姜白衣冷哼一声。
反应还挺快,可惜了…一肚子气找不到人撒。
“哪个嫂嫂讲的?”
但她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祁欢颜,“夏知窈夏嫂嫂,还是之前那位颜白芍嫂嫂?亦或者…是师兄最深爱的那位孟采薇呢?”
还能不能聊天了?!
祁欢颜立马便有点急了,在他另一侧的夏知窈身体突然变得好冷。
这下糟糕了……
给师兄上完眼药,姜白衣便心满意足地看去了擂台。
不得不说,沉昭这孩子除却感情有些跑偏之外,其他方面都是很优秀的。
比如,他不会撒谎。
在这场比试中便得以体现了——陆沉昭放水放的简直敷衍极了,连一点演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都挺无语的。
比如脸愈发黑沉的宋青山,再比如满脸庆幸的陈羡。
“幸亏我没答应……”
少女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宋叔,我看你回去是得送我几坛好酒吧?”
额……
虽然,有点心疼。
但是这酒,的确得送出去了。
想想自己之前还怀揣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有时还会劝陈羡接受这门亲事。
现在看来。
算了,不提也罢。
裴疾计算的死死的,不多不少就十招。
然后转身跳下擂台,“我输了。”
他嘴角噙着笑意侃侃而谈道,“风云际会,剑宗有史以来天资最好的裴疾大人对阵略逊他一筹的师弟陆沉昭!”
“二人一番交手,刀光剑影,凶险万分!”
“却无奈,本是同根生…裴疾大人终究还是心软认输了……”
说完,裴疾转身向陆沉昭挥了挥手。
“师弟啊,此可著书载册,乃是一桩美谈啊!”
陆沉昭:……
算了,师兄你开心就好。
不过今天如此荒唐,想必师尊应该是不会轻易放过师兄的。
想到这里,陆沉昭悄悄瞥了眼姜白衣的方向。
看不太真切,只见一袭白衣如故。
但是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心灵感应——陆沉昭自认为,自己和师尊之间定是存在某种不可割舍的感应与默契的。
所以。
师兄,保重啊!
这场之后,余下的几场比试也没太大意思了。
值得一提的是,秦蒹葭输了。
输给了那个问剑峰的弟子——对方先手一个恭敬行礼,而后一顿彩虹屁吹嘘,紧接着以猛夸秦蒹葭的饱和式攻击使得摇光一脉威名赫赫的大师姐心花怒放。
直接跳下了擂台:“哈哈哈哈,我认输~!”
不行了。
经过问剑峰那位师弟的组合拳后,她再难提起剑砍对方了。
还,还真是无耻啊……
不过我喜欢!
随着秦蒹葭折戟,陆沉昭便成了摇光一脉最后一人了。
不过最惨的还得是松雾峰,昨日俞冬青败北似是某种讯号,松雾一连数人淘汰,而今八强之中已无松雾一脉弟子的身影。
松雾弟子只觉得抬不起头来。
毕竟,就连丹鼎一脉尚有一人入围八强。
而他们一直自诩为七峰第二来着……
虽然除了他们,其余六峰弟子皆不认可就是了。
八强的对战就更精彩了。
最没有悬念的就是赵解甲和陆沉昭——两人的对手和自己实力差距都太大了点,赵解甲对阵彩虹皮攻势击败秦蒹葭的那位问剑峰弟子,而陆沉昭则是对上了丹鼎峰最后的独苗。
结果,显而易见。
最终,挺进四强的分别是:鹤归一脉苏见城、青岚一脉赵解甲、问剑一脉厉东南以及摇光一脉,陆沉昭!
抽签分配对手,悬念拉满。
而负责抽签的长老也很给面子,赵解甲和陆沉昭双王未能会面,把悬念留到了最后。
鹤归一脉苏见城VS摇光一脉陆沉昭。
问剑一脉厉东南VS青岚一脉赵解甲。
这个抽签结果,除了苏见城和厉东南外应该都挺满意的……
利落的跳上了擂台,苏见城罕见的摆出了超级认真模式,严肃脸:“陆沉昭,还真是老天爷不待见我啊……”
他和陆沉昭是交过手的,而且不止一次。
作为鹤归一脉最优秀的弟子之一,在认识陆沉昭之前,苏见城从来都是极为骄傲的。
可他的骄傲,就是被陆沉昭一点一点敲碎的。
三年来,交手二十八次…无一胜场。
这么说其实都有点抬高自己了,应该说这二十八次交手,自己就没有一次撑过五十招不败的。
丢人吗?
一开始觉得丢人死了,然后奋发图强努力修炼,有所突破后再去挑战。
然后陷入了奇怪的循环。
“打赵解甲都行,怎么偏偏是你呢?”
苏见城无奈极了,三年来的屡战屡败已经让他对陆沉昭生出了一种难以力敌的恐惧感了。
“你我境界相近,何必自薄?”
陆沉昭恢复了往日的谦逊,面对苏见城时变得礼貌起来:“摇光一脉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他与苏见城交手颇多,但私交甚少。
怎么说呢?
苏见城的武道功利性多了点,与他的道路相去甚远。
“哈…鹤归一脉苏见城,请师弟指教。”
台下。
赵解甲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对峙的两人,无论别人怎么看,但陆沉昭跳上擂台的那一刻起,他便清楚了胜负已分。
苏见城的气势聚不起来。
这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但它的确存在。
反观陆沉昭。
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会产生一种清风徐徐的感觉。
陆沉昭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弟子都要惬意轻松,那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自信。
“不愧是摇光一脉最有希望的弟子……”
“有趣了。”
032.百年多病独登台
姜白衣本打算看完陆沉昭比试的。
但祁欢颜忽然收到了飞鸟传信,而他在看完书信后说的话,便让姜白衣不得不与他一起暂时离开。
那张信纸只写了一行字,很潦草。
“宗门东南六十里,发现虞见卿踪迹……”
虞见卿。
姜白衣的眼神中藏着令人胆寒的锋芒,他竟然还敢回来吗?
祁欢颜的表情亦不自然,“师妹,我下山一趟。”
“我与你同去。”
姜白衣果断下了决定,只是眼睛忍不住的瞟向擂台上的陆沉昭。
和比试相比较的话……
虞见卿现身的事情,还是更重要点。
“虞见卿?”丹鼎一脉山主尹枯荣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向这边,眼中饱含着怒火:“师兄,师妹…方才你们是不是提到了虞见卿?他,他又如何了!”
尹枯荣声音不小。
至少,七脉山主都听得到。
这个名字让所有人的脸色一变,或是阴沉,或是愤怒,或是复杂。
五味杂陈。
祁欢颜轻轻叹了口气,“枯荣,先别激动……”
“别激动?”
尹枯荣愈发愤慨起来,“我怎能不激动?!”
“师兄,你到今日仍想护着那个叛徒吗?若不是他虞见卿,师爷他老人家又怎会,怎会……”
几十岁的人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起来。
是以。
虞见卿这三个字是剑宗的禁忌。
原因很简单——此人是剑宗当今叛逃在外最大的敌人,亦是当年变故的始作俑者之一,就连姜白衣最敬重的师爷仙去亦与他有关系。
“尹枯荣!”
祁欢颜罕见的情绪失控,他内心挣扎…但都是有原因的。
说起来,师爷他老人家仙去,祁欢颜自己不比任何人心里好受!
“你再口无遮拦,我便罚你了!”
“你罚,罚啊!”尹枯荣吹胡子瞪眼,“我告诉你祁欢颜,少拿你首席的名头压我,其他任何时候我都听你的…让我抓鹅绝不逮鸡,但就虞见卿这个逆贼,你若敢拦我半步……你我,你我师兄弟没得做!”
这些话,特别是最后一句,却是直接激起了祁欢颜的怒火。
反了你了还?
“尹枯荣,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是不是?”
祁欢颜也不管外人看不看笑话了,当即便撸起来袖子:“来来来,打一架,谁特么先认怂谁是狗娘养的!”
尹枯荣的面相比祁欢颜老态许多。
可他竟也涨红了脸吵吵起来,撸起袖子就走向了祁欢颜。
“来,谁怕谁啊!”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失控,而再这么耗下去,恐怕虞见卿就跑了。
姜白衣眼神凛然,怀中朴剑出鞘,快步横身于就要打起来的师兄弟二人中间,“都有完没完?”
“无论如何,先找到虞见卿再说。”
姜白衣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开口指挥了起来:“你们俩,还有青芒师兄…加上我四人同去,吕师兄你们留在这里。”
祁欢颜眉毛直跳。
好家伙!
七峰山主,惟想杀虞见卿而后快的人里,姜白衣算一个,青芒算一个,尹枯荣更别说了…他对虞见卿的态度更是恨不得生啖其骨肉。
师妹还真是好安排啊。
但他也没办法,若是不捏着鼻子认下,恐怕七峰山主最后得让尹枯荣那个混账撺掇的一个不留下全都跟去虞见卿现身之处。
“就这样吧……”
祁欢颜退让了,“事不宜迟,快点出发。”
他是苍玄境,可御空而行,一句话说完当即便腾空而起。
先一步赶过去,最起码能控制下局面。
姜白衣也不废话,与满脸怒容的尹枯荣和刚刚起身的青芒对视一眼后疾步掠走。
临走时。
回眸看了一眼擂台的方向。
陆沉昭和苏见城已然开始交手了,看样子是占尽了上风。
心里对自家徒弟说了句抱歉,便收起心思全力赶路了。
尹枯荣和青芒默契的跃起跟上,速度之快看得出他们此刻究竟多么迫切。
此刻。
七峰山主惟剩下吕逢春、莫桑晚以及玄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而后不约而同地叹气了气。
虞见卿……
你,怎么敢回来呢?
穿梭于群山之间,劲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双眼余光里的景色飞速倒退着。
半空中有一道人影亦在疾行向前。
姜白衣抬头辨了眼方向,紧跟着空中的人影掠去。
六十里路,对于三个搬山境以及一个苍玄境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
全速赶过去,最晚的青芒只用了一炷香多些。
祁欢颜最先赶到飞信中的地点。
从空中降下,轻步向前走去——在几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中间,有一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背对着他。
那椅子很是特殊,两侧安装了两个轮子。
看到这物件,祁欢颜的心思便更沉了几分——此人应是虞见卿无疑了。
原因亦是简单的很。
那构造特殊的椅子名为轮椅,乃是师妹发明之物,专为虞见卿精心设计打造的。
许是风声惊扰了远方来客。
垂着头昏昏欲睡的虞见卿好似察觉到了祁欢颜的靠近。
转着轮椅扭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虞见卿却是展颜一笑:“师弟,好久不见。”
祁欢颜的脸色复杂极了,开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回来做什么?”
“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处境吗?”
虞见卿脸上笑意不减,“自然是知道的,师弟。”
而后好奇地往祁欢颜身后探了探头。
“欸?你自己吗?师妹他们呢,就不想来亲手宰了我吗?”
话音刚落。
林间便有一道身影疾行而来,清冷的声音里隐含怒意:“想,怎会不想!”
来人在祁欢颜身前站定。
白衣胜雪,不是姜白衣又会是谁。
而姜白衣也懒得废话,才一站稳便拔出了鞘中朴剑。
“虞见卿,你不该回来。”
虞见卿轻声叹了口气,而后无奈的看向姜白衣,眼底藏着宠溺:“我家师妹还是这般冲动暴躁啊,动不动便喊打喊杀的,以后还如何寻一道侣长伴左右?”
姜白衣最难忍受虞见卿用如此亲切宠溺的神态语气跟自己说话。
柳眉蹙起,杀意尽显。
“莫再聒噪了…虞见卿,你敢回来,便要做好被我斩于剑下的心理准备。”
虞见卿丝毫没有惧意。
林深处,又是两道身影前后掠来。
站定在祁欢颜左右——正是慢了一步的尹枯荣和青芒。
虞见卿看到尹枯荣和青芒到场便更开心了,直接伸手打起了招呼:“哎哟哟,这不是爱哭鬼和小笨蛋吗?怎么这么慢?是不是修行怠惰了!”
尹枯荣这个火药桶直接就炸了。
向前一步,寒芒乍现:“虞见卿,你找死!”
祁欢颜赶紧伸出手臂挡住正欲向前的尹枯荣,再转头瞪了眼另一边跃跃欲试的青芒。
“都安分点!”
可姜白衣却是在三人之前,正一步一步紧逼向虞见卿。
“师妹!”
祁欢颜呼唤着。
姜白衣充耳不闻,丹田中的灵气正在运转。
“一见面便要打打杀杀的……”
“唉。”
虞见卿垂下眸,再抬眼时,姜白衣已近身不足两尺。
“百年多病独登台啊,师妹…能聊聊吗?”
姜白衣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事到如今,其实师兄祁欢颜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人吧……
即便在梦里已然杀了虞见卿千次万次。
但当他真的就在眼前时,
手中剑……
却如何也斩不下去了。
033.虞见卿,我们拭目以待
“是我败了。”
武袍被剑刃砍成褴褛乞丐服,苏见城终究还是放弃了现如今难以做到的事。
他,真的打不过陆沉昭。
如果把赵解甲比作锋芒毕露的神剑,那么路沉昭便是暗潮汹涌,无边无际的大海。
苏见城颓丧极了。
他甚至,都试探不出路沉昭的极限在哪里。
“承让了,苏师兄。”
见苏见城认输,路沉昭也果断行礼,而后跳下擂台。
他们的比试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赵解甲和厉东南。
自祁欢颜膝下亲传尽数下山历练之后,更为年轻的天骄弟子们便开始了崛起之路。
而厉东南,便是其中之一!
九岁拜入问剑峰,十二岁迈入霜见,十五岁突破百炼,二十岁抱碑。
如今二十二岁,其天才之名早已响彻剑宗。
虽不如路沉昭闪耀夺目,亦没有白澜从外门一路攀登而上的逆袭,但厉东南无疑是最正统的天才弟子之一了。
在今日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赵解甲是谁。
可现在。
面对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境界的赵解甲之时,厉东南脸色之凝重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只有在面对此人时,才能感受到他所带来的压力。
赵解甲,吾恐难以力敌也!
果然,那擂台另一边的赵解甲脸上的表情都没曾变化过半分,只是轻轻抖了抖袖子,垂着眼眸淡然道:“厉东南师兄,你可以认输了。”
狂妄!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可,那赵解甲虽然狂妄的很,但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这一点,谁也难以反驳。
“赵解甲,到处树敌可不是什么好事。”
厉东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开口时语气压抑着淡淡怒意。
赵解甲不置可否,只专注于一尘不染的袖子,好似那平整的袖口上真的有什么惹人生厌的灰尘一样。
掸着袖口连头也不抬,“你就非要浪费时间吗?”
“狂妄……”
也不管赵解甲准没准备好了,这混账视他若无物的模样令人厌烦至极,厉东南长剑出鞘猛地向前扑去。
“呼——!”
剑刃自上而下劈砍而至,厉东南的眼中却染了一丝慌乱。
这一剑,没中。
眼前的赵解甲,突然消失了!
他在哪里?
“啧啧,好凌厉的剑法…”似乎是在回应他心中疑惑,赵解甲戏谑的声音从厉东南背后传来。
心中警铃大作,浑身寒毛竖起。
来不及思考,厉东南翻腕而持,手中长剑凌厉向后刺去。
又空了?
“叮——!”
这剑没空,却像一剑刺到了巍峨雄山般纹丝不动。
厉东南侧目看去。
在他身后,赵解甲随意探出手中长剑,剑尖稳稳抵住了自己手中长剑的剑尖。
“老实说,跟你打实在有些无趣……”
赵解甲往后退了一步,垂剑站立。
片刻,他竟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发笑,“呵,早让你认输了。”
“怎么偏偏不听呢?”
话音刚落。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周遭人群嘈杂的声音也淡化成了嗡嗡的响声。
眼前的景色模糊,仿佛思维在这一刹那迟滞了数倍。
厉东南费尽力气垂下眼眸,却只见一个紧握的拳头陷入自己腹部的皮肉中。
一秒,或是一辈子。
不知多久,耳边的嗡鸣重新变成了更为热烈的讨论。
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盘旋在自己耳畔、大脑,侵蚀着每一寸尚存的意识。
厉东南觉得,自己像是轻飘飘的宣纸,正在风的作用下向后退去。
可在别人眼中,那赵解甲收了剑,只是眨眼间便袭向了还来不及反应的厉东南,只是压低身子一拳!
厉东南的腹部遭受重击,整个人弯成了虾弓背状,直接倒飞跌出擂台去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亦是碾压胜利的讯号。
厉东南眼中的清明不再,转而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茫然与困惑。
片刻后。
直直倒下,陷入了昏迷。
有那么一瞬间,全场突然鸦雀无声。
赵解甲看了眼监察长老,“下一轮什么时候开始?”
监察长老打量着其貌不扬的赵解甲。
这弟子,着实古怪。
但还是回答道,“一炷香后。”
“好。”
赵解甲抬头看了眼太阳,笑着跳下擂台看向陆沉昭:“我等你。”
陆沉昭面无表情,他不太感冒赵解甲狂妄的性子。
按师尊的话来说的话……
他觉得,赵解甲有点普信男的意思。
普通又自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虽是千钧境不假,但自己未必就一定会输。
眼看着陆沉昭没有搭理自己的兴趣,赵解甲也不自讨没趣,笑了笑便走到了另一边休息去了。
……
同一时间。
剑宗东南方,山林之中。
“虞见卿…叛离宗门我不怨你,罔造杀孽我也不怨你。”
姜白衣终究还是抬起了手中朴剑,抵在虞见卿胸口前却差之毫厘,终究还是不愿以锋锐触碰。
她眼底尽是复杂。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就像孤魂野鬼一样。
是师爷他老人家愿意带着自己,言传身教,视如己出。
那时,虞见卿亦是师爷带在身边的弟子。
正所谓隔代亲,便宜师尊失踪的姜白衣和遭遇同样不太好的虞见卿曾在师爷身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馨和爱。
而当年姜白衣与虞见卿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比她和祁欢颜的关系还要紧密。
本来,姜白衣以为,那种山野之间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日子,应该会持续好久好久……
偶尔鸡飞狗跳,也许哭笑不得。
“虞见卿…那些年,是我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你知道吗?”
姜白衣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眶已有些红润。
这辈子,上辈子。
那段岁月,都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虞见卿脸上笑意不减,“师妹,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儿……”
“刀子嘴豆腐心,你一点也没变啊!”
他左手拇指戴着一枚紫色的扳指,正在轻轻摩挲着。
“看似冰冷,却总会被情感左右思想…白衣,这便是你最大的弱点。”
姜白衣好似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似的。
虞见卿固然了解她…可她,又何尝不了解虞见卿呢?
还有祁欢颜。
他亦大概猜得出,为何虞见卿会此时现身。
“赵解甲是一策阳谋,”姜白衣淡淡道,“无论你在谋划什么,都不该把计策之关键所在定于沉昭身上。”
“哦?”
虞见卿不置可否,而是反问一句:“师妹对我那不曾谋面的师侄这般自信?”
“还是说…真如传言那般,那孩子竟果真倾心于你不成?”
他忽然来了无尽的兴趣。
啧啧感慨,“我还以为是什么幌子呢!”
姜白衣却不为所动。
现在被人讲起沉昭对自己的心意…好像她已经开始免疫了。
不会生气,根本不会生气。
而这时,姜白衣却反而勾起唇角轻笑着。
“虞见卿,你不懂的。”
“沉昭不会输的。”
“你是想用流言蜚语做些文章吧?”
虞见卿眼睛微微眯起,跟姜白衣对峙还是让人没办法愉快起来啊!
她太了解自己了。
姜白衣直视着虞见卿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容更浓。
“被我说中了……”
“虞见卿,我们拭目以待吧。”
034.陆沉昭vs赵解甲
下雨了。
这雨来的突兀,冰冷刺骨。
这晚秋的落雨愈发磅礴起来,弥漫的白色水汽将一方擂台笼罩在朦胧里。
陆沉昭轻跃而起,脚尖着地稳稳站在台上。
一捧水花自脚下溅起,泛起的点点水痕浸染着淡色的裤角,赵解甲便站在陆沉昭对面不远处,二人遥相对立着,恍若这方寸之间的擂台变成了一方小天地,这漫天雨雾化为屏障隔绝。
微不可察的高阳轮廓藏在远山穹顶上的云雾中,晕出一圈极浅薄的光彩。
天色昏沉,秋风正凛。
陆沉昭今日穿了一件白色长衣,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泻肩后,那张俊俏的脸还留着些未曾褪去的稚嫩,斜飞的英挺剑眉下是一双蕴藏着锐利的深邃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雨中少年,身材修长却不消瘦,高大亦不魁梧,宛若谪仙临世静立雨中,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那是独属于少年的风发意气,孑然一身却势压万马千军。
赵解甲擦了擦眼角蓄着的雨水,脸上多了一抹病态的白,但嘴角始终噙着的那一丝浅笑愈发浓郁起来。
“陆沉昭,终于能和你交手了。”
他那只修长的手搭在剑柄处,眼中酝酿着惊人的战意:“我便是为你而来。”
陆沉昭眼睛微微眯起,“雨越下越大了……”
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
率先双手合与胸前行了一个礼,便再次开口说道:“摇光一脉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赵解甲亦没了面对厉东南时的轻佻。
他认真的还了一礼,同样认真地开口说道:“青岚一脉赵解甲,请师弟指教。”
一语毕,擂上只剩沉默。
细细碎碎的雨点肆意拍打在地面,奏响了一曲无休止的白噪音。
须臾弹指间。
陆沉昭与赵解甲默契的同时动了!
一串水花托着残影,在弥漫的雨雾中绘出一副极美的画卷。
赵解甲心中了然,他从未觉得陆沉昭是什么寻常抱碑境,而眼前这一幕也印证了这一想法——陆沉昭接连拖起的残影还未消失,一声金铁摩擦的酸牙刺鸣便率先响起。
手中的剑瞬间陷入迟滞!
他知晓,是陆沉昭的速度太快,快过了人的眼睛,骗过了自己的大脑。
而那声金铁摩擦的刺鸣结束之后,陆沉昭持剑斩来的身影才在一次眨眼后完整的映入眼帘中,赵解甲沉剑前顶,欲要展开反击。
陆沉昭近在咫尺的脸上,嘴角却是轻轻勾起浅笑。
赵解甲只觉浑身战栗,直觉告诉他,若自己继续沉剑便极度危险!
果然!
陆沉昭预料到了赵解甲沉剑的动作,借由他前顶灌注之灵气顺势后退,同时手也松开了那柄长剑。
长剑刚刚脱手,甚至还悬停在半空没有下坠时。
陆沉昭便有了新动作。
左脚向后滑去,激起一朵巨大的水花,飞溅在衣裤之上。
他迎着水花,以未动的右脚为轴心,左脚在地面划出一道圆来,裹挟着冰冷刺骨的落雨起舞。
同时,转了大半身位的陆沉昭已换了另一只手反持长剑!
下面是袭向自己小腿的凌厉扫踢,配合着手上反持着长剑横扫而来的锋芒。
浑然天成的技巧,令人胆寒的战斗直觉!
“来的好!”
赵解甲由衷的赞叹一句。
陆沉昭扫踢将至,赵解甲却面色如常,抬起近前的腿,以另一只腿为轴,与陆沉昭如出一辙的转身。
恰好躲过了那携凌厉而来的扫踢,只有点点水花溅在了裤腿上!
可,那近在咫尺的横斩又该如何应对?
赵解甲给出了标准答案。
——转身的瞬间,赵解甲同时计算好了陆沉昭横斩而来的速度和他转身的角度,手中长剑斜在肩头一侧。
“叮——!”
稳稳接住陆沉昭势在必得的一剑!
陆沉昭丝毫不犹豫,迅速拉开了身位。
一击不中,便重寻良机。
赵解甲眼中的欣赏几乎喷薄而出,“陆沉昭…你若是千钧境,恐怕还要让我苦恼许久,可你偏偏却只是个抱碑境巅峰。”
“可惜了,”赵解甲垂着剑,闲庭信步走来,“若换个时间,你我或许可以成为朋友…但眼下,我的任务便是废掉你。”
他说话声音很小,却诡异的钻进陆沉昭耳中。
除却彼此,再无人能看清雨幕中的具体,就连距离擂台最近的监察长老也是如此。
“不会的。”
陆沉昭摇了摇头开口道,“你我不会成为朋友。”
赵解甲脚步一顿,“哦?”
“…你的恶意很深,我从一开始便感受的到。”
陆沉昭一字一句道,“若是瞻前顾后不敢出鞘,则与我之本心背道而驰。”
“就像,冬醒一脉的白澜之所以是我的朋友。”
“那是因为……”
“面对恶意与骤雨狂风,我们终究会拾起长剑斩去。”
一瞬间。
那坠下的雨滴仿佛受到了指引,纷纷躲着陆沉昭的身体坠去。
“我们,和你不同!”
……
另一边,林野之间。
一滴雨珠凝聚在剑尖处摇摇欲坠,姜白衣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只是嘴角噙着笑意看向虞见卿。
而虞见卿却有些困惑了。
按理说,自己的计谋虽然简单,却是实实在在的阳谋。
以弃子为引,置姜白衣于风口浪尖之中,最好掀起一番宗门动荡。
弃子有二。
一曰,舍生棋,由寒蝉令使亲培。
此番舍弃之棋子,名为……
赵解甲!
而另一引的弃子,则是姜白衣看重的徒弟,陆沉昭。
他可以不死,但要修为尽废,被逐出剑宗!
只有这样,间隙才会不可修复,而姜白衣也会和剑宗渐行渐远。
此时,赵解甲应该与陆沉昭登擂缠斗起来了,余下的,便只等比试结束后……寒蝉令使将会完全掌控局面。
无论怎样,事情都会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师妹,你再如何嘴硬…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就像,你改变不了师爷的死。
祁欢颜这时却突然迈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开口说道:“虞见卿,你能以残缺之身闯出如今这般声势,是你的本事!”
“冬蝉神教,的确很是了不得。”
祁欢颜在姜白衣身畔停下,嘴角扬起淡淡微笑:“赵解甲只是无关紧要的弃子,我说的没错吧?”
闻言,虞见卿眼睛微微一眯。
带着些许审视。
见状,祁欢颜便更开心了:“我果然是猜对了!”
“那我便再动动脑筋…偶闻冬蝉神教暗子广布天下,恐怕剑宗之内亦有…而且,级别怕是不会太低吧?”
虞见卿沉默不语。
祁欢颜打开了话匣子,“啧啧…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想说吗?”
“七峰山主心口不一人尽皆知。”
“可事关剑宗根基,我相信不会有人敢扛着祖宗们的棺材板当你的二五仔。”
“那么……”
“能掀起风浪,甚至掌控话语权的,便只剩下一人。”
雨中。
祁欢颜嘴唇轻动,说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虞见卿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
“你猜对了,师弟。”
他看着祁欢颜,又看了眼姜白衣。
而后慵懒的靠躺在轮椅背上,“可那又如何?”
035.师尊说不可以皱眉
雨幕之下。
陆沉昭胸口微微起伏着,右手持剑撑地,左肩已染了一层殷红。
赵解甲亦是有些狼狈。
束起的头发不知何时散落在脑后,奉为至宝的两条宽袖已尽数破碎,右眼下的脸颊多了一道狭长的红痕。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伴随着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大地。
那一闪而逝的电光下,陆沉昭眉头紧锁,面前与他对峙的赵解甲实在有些难缠。
他太不对劲了。
在陆沉昭的视线里,赵解甲此时微微佝偻着身体,不知是雨水还是唾液,沿着嘴角缓缓向下淌去。
赵解甲的瞳孔染了一层摄人的绿光。
有一刹那的错觉,陆沉昭看到了恍若百鬼夜行般的恐怖。
“嗬,嗬嗬…咳咳咳……”
赵解甲的脖子如声满了铁锈的齿轮,只是往上抬一抬便像是费劲了力气。
那双幽绿色的瞳孔像失去了焦距一样。
“来,来…再来!”
那少年狼狈撑着身体迎接,而恶鬼张牙舞爪的袭来。
擂台之外。
监察长老宛若提线木偶般呆立在原地,瞳孔不知何时已然扩散开来。
而再远些的地方。
吕逢春眉宇间藏着一抹忧色,这雨来的突兀,处处透露着古怪。
“景裘,这雨有些大了。”
在吕逢春身边,傅景裘恭恭敬敬地候着,闻言赶紧弯下了腰回答:“巡狩大人,这雨着实有些古怪…方才我已遣了几位得闲的长老四处查看,还未传回消息。”
吕逢春手指轻叩着椅托,“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
再次开口,“尚不知晓是否人为,如今宗内鱼龙混杂……”
傅景裘便顺着往下猜测:“也许是外来者?”
吕逢春沉吟片刻。
思索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看看吧…陆沉昭与赵解甲的比试何时开始?”
他看去擂台那边。
其上,竟然空无一人!
傅景裘眼含笑意,“再有一炷香便开始了…方才赵解甲内息紊乱,便多等了些时辰。”
“嗯。”
吕逢春点了点头,“你多费心,景裘。”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擂台上。
极短的时间里,赵解甲和陆沉昭已然再次交手了数十个回合。
此时的二人身上更显狼狈,大大小小的口子遍布,有些只是划伤衣物,而有的却已入肉三分。
一滴血自指尖滑落,摔进了满地的雨中。
晕开一层淡淡的红色涟漪,像是某种妖异的花朵般。
而后,迅速被雨点冲散。
那是肩上滴下的血——源于刚才躲闪不及被赵解甲冷剑袭伤。
赵解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看了眼天色,还是那么昏昏沉沉的…太阳仍然藏在远山之外的穹顶之中。
时间,不多了……
无论是雨,还是他自己。
迟迟解决不了陆沉昭,赵解甲一时便有些恼了。
他并未像那些话本里的天命之人似的,临阵突破或是藏着掖着…陆沉昭,就是纯粹的抱碑境巅峰无疑!
可是,他比白澜更加棘手。
无论身上添了几道新伤,都好像疼的不是自己,陆沉昭竟是连表情都没变过。
凭什么?
“你只是区区抱碑境,凭什么?!”
赵解甲再不复先前的淡然与儒雅,此时的他状若恶鬼,面目狰狞。
“吾不惜损坏根基提升修为,更是服下了四品鬼丹…如此加持之下,便是千钧境巅峰亦能一战,你陆沉昭凭什么还不倒下!”
其实,陆沉昭比他狼狈多了。
一袭白袍被雨侵湿,紧紧贴合着肌肤——可入眼的却哪还有几寸白色?
鲜红的血色,在少年的白袍上泼墨作出了一副凄美的绝笔!
“因为我不能输。”
陆沉昭干净纯澈的眸子里绽放着永恒星海般的绚烂。
遍体鳞伤的疼痛感皱了少年的眉间,却又在一句话后淡然舒展熨开。
“师尊说,不可以皱眉头。”
“师尊还说过,不可以轻易认输。”
“我不会输给你的。”
陆沉昭踉跄着撑起身体,那因脱力而弯下的脊梁慢慢笔挺。
“北麓剑宗,摇光一脉,陆沉昭。”
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将那柄朴素的剑抬起来。
一时,陆沉昭的气势突然凌厉。
在赵解甲眼中,那清秀俊美的少年仿佛披上了这世间经历了最多战火淬炼的铠甲,跨上了乌黑的神驹。
腰系虎纹金带,肩披紫貂大氅,身后是喊杀声震天的千军万马!
他竟被吓得踉跄后退半步。
回过神时,屈辱和恼怒便已染了眼底,赵解甲厉声喝道:“你陆沉昭何以坦荡?”
“爱慕自己如父如母的师长,享受着全天下最好的资源与培养,什么狗屁天赋?你陆沉昭不过是,不过是一介……”
赵解甲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红。
“你,你不过就是一介罔顾人伦的小人,大逆不道的牲畜!”
歇斯底里的呐喊,回荡在二人耳边。
陆沉昭表情连变都没变。
“不是的。”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这世间最真挚的证言。
“你不懂我,亦不懂我与师尊。”
赵解甲却冷笑着反驳,“你少辩解了陆沉昭…战吧,战吧!”
“不必多说什么。”
“我的任务是废了你,可现在……我只想杀了你!”
“我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
“饮尽你的血!”
“在那之前,”赵解甲神色狰狞,抬起了手中长剑。
“我会一点一点碾碎你的骄傲。”
那剑,携无穷尽的杀机肆虐,在陆沉昭的眼里迅速放大。
这一刻。
便是决出胜负的瞬间。
亦是……
分出生死的一剑!
……
远处的看台。
这古怪的雨真是恼人极了。
吕逢春、莫桑晚还有玄机三个人都不说话,而站在吕逢春身旁的傅景裘也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
玄机却是突然站起身来,“等烦了,我去看看。”
莫桑晚抬眼看了下正欲迈步的玄机,而后又垂下眸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傅景裘看了看似是天漏的雨势,略带担忧的出声提醒:“玄机山主,这雨太大了…就这么走出去,恐怕有失礼仪。”
“我在乎礼仪?”
玄机侧过头来反问一句,“多年没淋雨了,散散步。”
见玄机执意要走,傅景裘却有些急了。
“不可!”
他抬步正欲追赶,却被吕逢春伸手挡了下来:“景裘。”
傅景裘脚步一顿。
却见吕逢春闭上了眼,深深叹了口气。
“唉。”
“图穷匕见…你终究还是急了。”
一句话。
让傅景裘如坠冰窟。
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色有些不自然:“…吕,巡狩大人,您这是何意?”
“何意?”
作势要走的玄机却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笑。
“好一个周天五行大阵,好一个外门掌事长老,好你个傅景裘!”
玄机步步紧逼,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傅景裘胆寒:“呵呵,冬蝉神教能把钉子钉到这么深的位置,还真是好手段啊!”
傅景裘步步后退,脸上尽是慌乱:“玄机山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
老神在在的莫桑晚也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脸上尽是失落。
语气沧桑,满是失望:“我鹤归一脉有愧剑宗……”
“景裘,莫再嘴硬了。”
“束手就擒吧。”
036.他不会输,我知道的
雨渐渐停下。
姜白衣收回了抵在虞见卿胸前的朴剑。
“没意思。”
转身便要离去。
虞见卿只身一人叛出剑宗,以残缺之身打拼出了冬蝉神教这般基业,是何等的聪明人?
片刻间,他便想通了很多事情。
“师妹…你不想杀我?”
那些智谋上的博弈只让虞见卿感觉索然无味——相比之下,他其实更好奇…师妹的性子他是最了解的,可她怎就能忍住不杀自己呢?
听到这话,姜白衣停下了脚步。
她不想回头看去,只怕自己实在忍不住乱剑捅死那个混账!
语气有些唏嘘,“自然想…但该杀你的不是我。”
闻言。
虞见卿微微一愣。
而后又看向了后面虎视眈眈的青芒和尹枯荣。
“你们?”
青芒扯了扯嘴角,“没意思。”
连回答都没回答他,便转身率先离开了。
尹枯荣的表情始终冰冷,看得出…他真的很想宰了虞见卿。
但是……
终究没有出手,收剑入鞘:“自有该杀你的人来杀你。”
说完,便也转身走了。
于是乎,便只剩下了最不可能杀他的祁欢颜了。
虞见卿抬头看向神情古怪的祁欢颜,“莫非是你想通了?准备亲手杀了我?”
祁欢颜收起神色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
“但是。”
“有一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在虞见卿的注视下,祁欢颜神情严肃的抬起了手臂。
那巴掌抡圆了——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虞见卿的左边脸颊上。
“啪——!”
虞见卿被这一巴掌扇懵了。
连带着轮椅趔趄,再看去那张懵懵的脸时,五指分明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二人对视。
片刻,脸上的火辣痛感终于催使虞见卿反应了过来。
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脸色瞬间阴沉了起来:“祁欢颜,你反了天了不成?!”
祁欢颜却笑了。
还挺开心,“第一,你不是我师兄了。”
“第二……”
那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这一巴掌是替师爷抽的。”
“你!”
虞见卿心中郁结难消。
祁欢颜的语气却越来越冷了,眼中亦是寒芒乍现:“若不是师爷临终前让我跪下起誓护你性命……”
“你觉得,当年叛逃之时你能活着走出山门吗?”
“走了。”
说完这些,祁欢颜再不想跟虞见卿浪费时间。
“你且活着,但你终究会死。”
“等该杀你者杀你。”
祁欢颜也走了。
只剩虞见卿在原地沉默良久。
半晌。
“唉……”
虞见卿重重叹了口气,“却是意想不到啊。”
“竟不杀我?”
他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那我这一番精心布置岂不是无用功吗……”
“早知道就真身来了。”
“这该死的巫偶奇术,画面好不清楚!”
那一步步离去的“虞见卿“迅速变化着,从高大挺拔到瘦弱矮小。
最后,变成了一个不知材质的玄色人偶。
“都没看清师妹变没变的更漂亮……”
……
问剑峰上,擂台中。
“叮——!”
一声脆鸣,陆沉昭视作珍宝的普通长剑从中断开。
人亦踉跄着后退,一口鲜血喷出。
赵解甲也脱了力,本就病态苍白的脸上再难看到一丝血色,双手扶着剑柄撑在地上,晃晃悠悠地挪动着步子走向陆沉昭。
雨停了。
擂台边的监察长老应声倒地。
呼吸都停了。
竟是早已死去。
而那雨雾之中的擂台这才慢慢显露在围观人群的眼里。
“这,监察长老怎么倒下了?!”
“长老没有呼吸了!”
“什么情况?啊,快看擂台,快看!”
“嘶…如此惨烈?不似比试啊,不对不对,这绝非比试!”
“这,这是生死厮杀吧?!”
一众弟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负责监察的长老死的蹊跷,擂台上的两人也打出了一副惨烈无比的场景,大多数人分不清形势也不敢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有聪明的,已经去向山主长老们聚集的看台处了。
“陆沉昭,你败了……”
赵解甲踉跄着走向陆沉昭,眼中尽是自得。
再看陆沉昭,被血染红的少年单膝着地,几次尝试站起身来却屡屡失败。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说。
“我不会输的。”
“你已经输了!”赵解甲最是厌烦陆沉昭这副骄傲与坚韧的样子,他声嘶力竭的咆哮着,“你不仅输了,你还要死了,你就要死在我的剑下了!”
他距离陆沉昭越来越近。
擂台边围观的弟子最前方,姜白衣和祁欢颜等七峰山主已然齐聚一起。
与姜白衣最不对付的玄机眼中忧虑,迈步想要去阻拦。
却被姜白衣抬起胳膊挡住。
“你什么意思?”玄机当即便急了,“那是你的弟子,现在要死了!”
姜白衣神色不变,眼底却藏着些莫名的意味:“我知道。”
“那你还拦我?”玄机还欲前去。
“他不会输的,”姜白衣罕见的语气柔软下来,侧目看向玄机,“师兄,且静静看着吧。”
“你!”
玄机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我就是多余操这闲心!
气冲冲的退回远处,“随你便吧!”
姜白衣收回了胳膊。
眼睛死死盯着擂台上的陆沉昭。
他们都觉得,你体内灵气干涸,身负重伤…再难以起身。
可是,我知道的,沉昭。
你能站起来的。
“你不会输……”
姜白衣语气坚定,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
才立足于剑宗的姜白衣被师爷赶下山游历,本就方向感不强的她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
稀里糊涂地,便到了临安城下。
扶桑州三大雄城之一的临安,在饱受战火摧残的乱世之中,亦有些沧桑破落之意。
城外流民不断,城内亦是乱象无数。
街边冻死者不在少数,城隍庙里的乞丐们摇身一变成了夜色中打家劫舍的匪徒。
富有者更富,贫穷者更穷,潦倒者难求生机。
姜白衣在临安城一连逗留了数日,倒也见识了一番乱世之中的腌臜阴暗。
有恶徒拦路,看她身形曼妙,便想抢了人卖去烟花红尘之地。
亦有骗子装作好心人,欲想骗她携身财物。
总之,那一年的临安不像是文明聚集之地,也无千年雄城的繁华盛景。
姜白衣看到的,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犬。
百鬼夜行,是无数恶人的狂欢!
他们混迹于群鬼之中,比任何青面獠牙的恶鬼还要狰狞。
037.跟我走,带你回家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有些记不太清了,许是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午后。
是在临安城中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几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堵在巷子中间,围作一团。
他们在肆意的嘲笑,高声谩骂,逗弄着中间那个瑟瑟发抖的人影。
仔细看去,那人影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褴褛,脸上亦是鼻青脸肿的。
看起来很小,七八岁的样子。
那孩子躺在冻硬的雪地上,时不时被那几个泼皮踹一脚,吐口痰。
他们肆意逗弄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仿佛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那该死的严寒,让人窒息的饥迫。
他们不如意,便要把不如意宣泄在无辜的人身上。
姜白衣并未出言劝阻,只是静静站在巷口处观望着——她深知,坏的是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烂到了根上。
能救一人,能救两人三人四五人。
可她凭一己之力,无论如何也挽救不了天下人。
不多时。
有个泼皮似乎想到了更好玩的。
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半张又冷又硬黑面糙饼来,掰下一块扔到地上。
……
那碎饼砸在地上,一声闷响传入耳中。
我是不是,要死了?
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来,眼前的景象模糊极了。
好冷,身上也好疼……
我很饿,而眼前有一块饼子。
那饼子很硬,闻起来有些发酸发臭,可吃了它,我也许能活下去。
稚嫩的少年颤抖着伸出手,那破烂的衣衫下,本该细嫩白皙的手臂却满是伤痕和淤青。
就快了,就快了……
只差一点,就能摸到那块饼子,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活下去了。
阿大哥死了,狗儿哥也死了…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要,我要活下去啊!
“哈哈哈,这个小玩意还真想吃啊?”
掰下饼子的泼皮脸上的戏谑更甚,在那少年颤颤巍巍的手即将摸到饼子的前一刻。
踩了上去。
他脚上的厚粗麻鞋许是很久没换了,上面尽是些脏兮兮的踢痕,还溅着零星几个已经干涸变黑的血点。
闻起来又酸又臭,重重踩在了少年的手背上。
少年只是发出一声闷响,肩头颤抖的幅度变得剧烈了些。
几乎抬不起的眼皮下蓄满了水意,却倔强的不肯喊出声音来——亦或者是因为饥寒与伤势,他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求求我,就给你吃。”
那泼皮蹲了下来,伸手薅住了少年人蓬乱的头发,往上提了提。
“嗬——”他仍不满意,嘴巴里蓄了一口浓痰,“呸!”
吐在了那不到半个巴掌大的黑饼上。
“快点求我啊!”
这泼皮的同伴也有点被恶心到了,随意踢了脚少年道:“这小玩意都要死了,你要真是有善心,就给他一个痛快。”
蹲着的泼皮皱眉回头看向同伴:“我再……”
眼睛却忽然呆滞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物:“玩玩……”
好美的人。
在那癞蛤蟆似的肮脏衣装后面几步,是一位身着白衣的清冷仙子伴着日光走来,她好像半点不曾眷恋人世凡尘,那双吸走人灵魂的眸子中满是失望。
“你,你……”
泼皮咽了咽口水。
周围几个人亦是因他的变化而扭头看去。
而后。
便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这,这,这是哪家迷路的小娘子,竟…竟撞到了他们怀里?!
几人一个对视。
彼此眼里都冒着精光——他们瞬间对趴在地上的小东西失去了兴趣,眼前这个像是画里走出的小娘子才是此刻的重中之重。
体内燥热难耐,欲念难以压制。
若一拥而上,事后亦可绑了卖去青楼——虽说比起完璧之身的价格要差了很多,但也足够他们好生挥霍一段时间了。
是以,面对如此美色,几个泼皮默契的摒弃了直接绑走换钱的想法。
有句话叫做,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能一亲芳泽,少挣点银子也可以。
“小娘子…是迷路了吗?”
距离最近的泼皮率先反应过来,生满了冻疮和麻子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那两排焦黄的牙上还有些不知是何物所渍的黑点。
姜白衣皱起了眉,厌恶地后退半步:“停下。”
隔了几步远,那泼皮一开口的恶臭气味便顺着风往鼻子里钻来。
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泼皮一愣,而后无所谓的继续往前走:“小娘子好生漂亮,你别怕…我等是好人!”
入世难救世,却终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在眼前凋零。
罢了。
这次下山,已沾染了不少因果。
多造一次杀孽而已,我姜白衣担得住。
想到这里,姜白衣眼底的冰冷更甚,化作宛如实质般的杀意迸发而出。
她出来闲逛,剑留在了客栈。
但也无妨。
只是几个不曾修行过的泼皮无赖罢了。
以腰间竹笛作剑,执于手中。
那泼皮还不曾有所反应,甚至嘴角还噙着令人厌恶的笑意。
瞳孔开始涣散,眼睛也失去了焦距。
一抹鲜红从那泼皮脖颈处飞洒,泼在了青藓满覆的墙上,温热而腥臊。
后面几个泼皮皆是脚步一顿。
能在如今的临安生存,他们自然分得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是万不能招惹的。
习练武道,此女乃世间大恐怖是也!
这几个泼皮连犹豫也没犹豫,转身就逃命去了。
报仇?
抱歉,真的不熟……
目视着那几个狼狈逃命的泼皮消失在巷子深处,姜柏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看向那身体微微颤抖着的少年。
他意识大概已经模糊了,也许都不明白自己是谁,正在干什么。
只是那只生了些淤青红痕的手还在无意识间往前探,似乎那块近在咫尺的酸硬黑饼是他得以存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姜白衣在心中叹了口气。
而今返回宗门在即,却又因心中不忍而沾染了此间因果。
这少年……
若自己随意处置,恐怕他也活不了几日。
管,还是不管?
姜白衣踱步到少年跟前,垂眸看去——那孩子稚嫩的脸上脏兮兮的,脸颊因长期营养不足而有些泛黄凹陷,娟秀的眉宇皱作一团,似是藏着世上最大的委屈与绝望。
他觉得自己好暖和。
有人说话,听声音像是狗儿哥。
他说,快来!小沉昭,快过来一起吧…这里有肉吃,有衣服穿。
这里是世间难寻的桃花深处。
你为何还不过来?
眨了眨眼,那刺眼的阳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些。
看不清,如梦幻泡影般不太真切。
入眼是比雪还要纯净圣洁的白色,静静站在那里。
她侧过身,好像在低头看自己。
少年努力抬起头,想要好好看清楚眼前人。
可他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有好多好多好多年。
那一袭白衣开口说话了,是个语气冷淡却温柔至极的女子:“我给你两个选择。”
姜白衣终究做出了决定。
未来如何,就看这油尽灯枯的少年如何抉择了。
少年抬了抬嘴皮,却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他是想说话的。
他想说,“谢谢你。”
却没有力气说话,只是鼻子里悄悄钻进来了些好闻的味道。
后来,他才知晓。
那种淡淡的香气是茉莉花。
姜白衣说话停顿了片刻,而后注视着少年继续开口道:“今天你吃了这块饼,从今以后便再也拾不起脊梁。”
诚然,入世救人难救世。
但我相信在这十六州苍茫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想活,便伸手捡起饼子吃了,便可苟活。”
“亦或者……”
“站起身来,跟我走。”
“我带你回家。”
038.贴着骨肉生长的东西
爱是贴着骨肉寸寸生长的东西。
血肉之躯羸弱不堪,惟有满腔的热忱与爱可以唤醒昏沉的灵魂。
我深爱着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壤和耳边的笑语欢声,
亦执迷于她夜执灯火时,藏在火光后的眼眸里暗含的笃定与慈怜。
如梦惊醒,却让我愈发坚信着。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
那疲惫的俊逸脸庞上的一双明眸染了病红,却再不昏沉。
“滋滋……”
一声微不可察的细响自陆沉昭的虎口处传出。
似是俏皮活泼的电弧跳跃。
“摇光,剑七·一梦山海。”
这是一式剑技,以陆沉昭平日最为羞耻方式,呢喃念出。
昭示着不屈的少年,在风雨后的晴天之下,面对着境界远高于他的敌人,发出了最后一声破釜沉舟般的怒吼。
再而。
便是决然地冲锋。
陆沉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竟奇迹般从地上爬起,身子仍有些摇摇欲坠。
可脊梁,却挺的笔直。
“剑宗陆沉昭,请你接剑。”
你见过画面还未变换,在帧数切换的间隙时,忽然以某种幻动的姿态定格吗?
画面里。
一切都未改变,却也天翻地覆。
似是一副惟黑白色的水墨画卷中,突兀的晕出一丝血红。
陆沉昭挥向身前空气的一剑!
五步之外的赵解甲却是眼睛瞬间放大,微开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他下意识摸了摸腹部,温热而酥麻。
如海口决堤,抽走了他四肢百骸中全部的灵气与力量。
脱力地踉跄向前跪倒,滑到了陆沉昭面前。
“为,为什么……”
赵解甲虚弱的声音带着万般疑惑与不甘。
腹部的温热酥麻在跪倒后,化作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冲击着大脑。
那是一道剑伤,几乎拦腰而斩。
“爱能滋生血肉…”陆沉昭垂下的眸底藏着绚烂的银河,“亦可催我挥剑。”
“咳,咳咳……”赵解甲眼底再无半分神采。
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朗,那轮烈日仍在头顶高悬。
明明,是在远山之外呢……
我从来都是虚假的。
故事,结束了。
“陆沉昭,”赵解甲露齿而笑,只是那白色间尽是血腥,“我没输的……”
陆沉昭点了点头。
“你没输,我知道。”
少年妄想,轻狂恣意,身策白马越过万水千山。
又怎会甘心失败?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赵解甲的嘴角又重新勾起那一丝写意的轻笑。
“太阳真烦人……”
只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轰然倒下。
眨眼间,便没了呼吸。
终于赢下这场生死之战的陆沉昭仍然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目光迅速在所及之处搜寻着…搜寻着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高台处,没有。
那边也没有,另一边也没有……
在哪里?
忽尔,微风轻轻拂动。
一丝茉莉花香被风儿托着送到了陆沉昭身边。
心有所感。
陆沉昭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子。
入眼,是平静地看向他的一袭白衣。
师尊真的好美!
十年容颜未改。
陆沉昭眉宇间的疲态里忽然多了一分少年的得意,他费劲的抬起手挥了挥。
“师尊,我拿了第一!”
姜白衣动也不动,只是嘴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我知道了。”
“晚上给你煮茶。”
陆沉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好啊。”
“只是……”
“我现在,好困啊师尊…沉,沉昭,先睡会儿……”
心中那口气散去。
陆沉昭再也支撑不住,斜着栽向地面。
眼前的绝美慢慢模糊,世界也从明媚开始变换,渐渐暗去。
失去意识前的陆沉昭闻到了,那茉莉花香……
越来越近。
擂台上。
姜白衣扶正了陆沉昭,让他的额头抵住自己的肩膀,稳稳靠在自己怀里。
弯下腰,另一只手从他腿后穿过,轻轻抬起。
“公主抱啊……”
人群中的秦蒹葭捂着嘴巴,一双美眸中异彩连连。
抱起陆沉昭的姜白衣眼底敛着温柔,脚尖轻触跳下擂台。
看向表情有点耐人寻味的祁欢颜,“沉昭伤势不轻,我先带他回去疗伤了。”
迈步要离开。
祁欢颜想贩剑,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姜白衣走着走着却停下脚步,又扭头看向了祁欢颜身边的尹枯荣。
淡淡开口道,“尹师兄,烦请您差人送一瓶五纹云丹来,我摇光殿里的疗伤药许是不太够了。”
五纹云丹很珍贵,可尹枯荣是谁?
丹鼎山主,剑宗对外创收的第一人,丹道大宗师啊!
当即便点了点头痛快答应:“等下我便差遣弟子送过去…五纹不保险吧师妹?这样,我再多让弟子送过去些六纹云丹。”
“多谢师兄。”
姜白衣点头示意,道了句谢便继续抱着陆沉昭离开了。
目送着姜白衣的身影远去,祁欢颜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喜色,“哈哈,大事将成啊!”
“师兄?”
青芒看着祁欢颜如此开心的模样有些不解。
祁欢颜瞥了眼困惑的青芒,嘴角噙起的笑意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啧,师弟啊……说了你也不懂,懂了也是似懂非懂,你别问了!”
“总之,师兄我真的好开心啊!”
能不开心吗?
站在第一排的裴疾撇了撇嘴,师弟和师尊这种展开方式……可不太妙啊!
要是稀里糊涂地水到渠成的话,岂不是凸显不出我裴某人的聪明才智在这件事上的战略性意义?!
还怎么骗…咳咳,还怎么得到师伯他老人家的奖励!
情况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了。
不行,我必须要更加卖力的表现自己,这样才能收益最大化!
相比祁欢颜的开心,青芒的一脸懵,秦蒹葭的星星眼磕cp上头以及裴疾的心怀鬼胎,玄机的反应才算是正常的。
眼瞅着姜白衣以一种极亲昵的姿势抱走了陆沉昭。
玄机拂了拂袖子,鼻子冷哼一声说道:“成何体统!”
尹枯荣倒是思想开放多了,捋着自己蓄了很久的胡须眯眼笑道,“哎呀,玄机师兄何必如此…往好处想嘛,若师妹好事能成,兴许以后便可转了性子不是?”
“说不定,以后对你亦能恭敬有加哦~”
玄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而后有些复杂地咂摸咂摸嘴:“是吗?”
别说。
要真能让那个死丫头学会尊敬师兄,好像……
好像也不是不行?
人群角落处。
宋青山身旁的陈羡一双美眸异彩连连。
“宋叔!”
“你说,我与裴疾有一纸婚约……”
“我是说假如,反正那陆沉昭和裴疾是师兄弟。”
“若将婚约换与陆沉昭,如何?”
039.心有灵犀的默契感
悬崖边会盛开绚丽的玫瑰。
流光溢彩中,陆沉昭迟迟寻不到离开的路。
仿佛,在这方如梦如幻的世界里,美好是万物的前提,时间与生命同长。
微风在轻抚树叶的脉络。
悬崖远处有道人影,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面朝天空。
是一袭白衣,似乎在悄然唤醒着少年遗失的记忆。
啊!我想起来了!
“师尊!”
幻梦破碎,陆沉昭惊呼着抬起了头。
入眼,是自己久住了十年的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茉莉花香。
“醒了…”
房间中间燃着一尊泥炉,炉上架着药壶沸煮着,那淡淡的草药味便是从这药壶里飘出来的。
姜白衣坐在泥炉边上,不知照看了多久。
见陆沉昭醒来,便提起壶来往旁边方桌上备好的碗里倒满。
药汤冒着热气。
“能坐起来吗?”姜白衣看向陆沉昭问道,“先前喂了你一粒六纹云丹,外伤也涂抹了些金创药……这汤药是温养经脉的,喝下会好受些。”
陆沉昭心中一暖,撑着胳膊尝试起身。
只是现在的他并不比新生的婴孩好太多,体内灵气干涸后仍莽足劲儿运转心法引动周天循环,这一系列超负荷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便是如此——身心俱疲。
所以,他噗通一声又栽倒回床榻上。
脸颊飞上一丝酡红,当着师尊的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好像很弱似的……
而陆沉昭的动作落在姜白衣眼底,却是让她有些心疼了,“坐不起来便不要逞强…我扶你。”
这孩子,一直这么倔强的。
姜白衣放下药碗,踱步走到床边,手搭在陆沉昭的颈后轻轻托着他起身。
“为何以命相搏?你应该察觉了事情不对,拖延时间便可。”
陆沉昭微微抬头与姜白衣对视。
片刻,轻轻笑了笑:“赵解甲虽别有目的,可他亦是真正的剑客啊!”
真正的…剑客?
姜白衣没想到陆沉昭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有些错愕。
还没来得及思考,陆沉昭便紧接着说出了下句:“师尊会来的。”
这狗逆徒。
都是在哪学来的花言巧语?
姜白衣心中异样,思来想去还是把枪口对向了裴疾那个臭小子。
沉昭交好的朋友里,也只有裴疾那个臭小子懂得这些了。
“若我没来呢?”
姜白衣挑着眉把话递了回去,“甘愿死吗?”
“徒儿自然是不想死…”
陆沉昭干脆地回答道,而后笑容便更浓了,“但我会赢,你知道的…师尊。”
他不会输,我知道的。
姜白衣忽然想起来了自己阻拦玄机出手时所说的话。
突然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感是怎么回事?
“喝药吧…”
潦草的结束了这个愈发不对劲的话题,姜白衣重新起身去桌子边端药过来。
以前他们师姐弟三个小家伙彼此切磋也经常下手没轻没重的,自己这个当师尊的难免要煮药亲自喂服,这种事做的多了便习惯了。
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陆沉昭也很受用,毕竟师尊近在咫尺的体香和悉心照顾的感觉来之不易。
沉浸在这种自我满足的氛围里,陆沉昭忽然就有了一种诡异的想法……不知道白澜那个家伙修炼有没有怠惰。
以后还是紧逼着些吧,他越厉害于自己而言便越有利。
切磋难免受伤嘛……
以后与白澜切磋时受了伤之类的,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师尊照顾自己了?
简直完美!
姜白衣倒没陆沉昭那么多想法,比起自家徒弟奇奇怪怪、大逆不道的情思,她反而对今日之事有些怀疑。
虞见卿所行之事其实很不像他往日里的风格。
拖沓,破绽太多,留给他们反应和谋划的时间也太过充裕了些。
而且……
还有个很让人不解的地方。
冬醒峰有人潜入一事,通过与虞见卿短暂会面交流,回来照顾陆沉昭时思索再三,她认为不像是冬蝉神教会做的事情。
姜白衣倒觉得,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原因很简单,既然要让她与剑宗之间产生间隙,那便根本犯不上做这事。
太多余了!
可…傍晚时祁欢颜又遣人来传了话,那虞见卿安插在宗内的傅景裘已全然交代了所行之事,包括谋划到实施,中间行动的全部细节。
赵解甲是受他指使,潜入冬醒峰亦是他所为,在问剑峰悄无声息布下周天五行蜃楼大阵也是他做的。
以虞见卿现身作调虎离山之计,最好能将七峰山主全都引到宗外。
再以赵解甲千钧境修为辅以四品鬼丹,在擂台上将陆沉昭废掉,而后以他爱慕自己师尊为理由,掀起舆论…最好能将修为尽废的陆沉昭赶出山门。
而以姜白衣的性子,大概率会直接暴走。
可七峰山主只去了其四,余下三人也在姜白衣等人追出去前收到了祁欢颜的传声入耳,得知了有人暗中捣鬼。
其实祁欢颜也无法确定虞见卿的暗子是傅景裘,只是觉得他嫌疑大些罢了。
可事实也正如他的猜测,傅景裘的确是那枚暗子。
想来,也有点可惜。
剑宗盛事,傅景裘忙前忙后帮了姜白衣不少忙,且为人圆滑和善,活得也很通透,怎么就甘愿做了虞见卿随手可弃的棋子呢?
还有那赵解甲……
思绪翻涌,陆沉昭也想到了最后呼吸全无的赵解甲。
问了句,“师尊,赵解甲后事如何处置?”
打断了姜白衣的思考。
她愣了下,而后停下了喂药的动作,思索后轻声道:“于剑宗不利,亦触犯了门规…当该逐出剑宗的。”
“可人死了,是非功过便不那么重要了…”陆沉昭微微皱了皱眉道,“其实我感觉的出来,赵解甲最后是在求死。”
“他亦是油尽灯枯了,而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死志。”
姜白衣轻轻点头。
“所以,我便请求你师伯将他葬在环山之下了。”
陆沉昭还以为赵解甲的尸体真的被随意裹上草席暴尸荒野了,脸上神色本还有些急,听了姜白衣这句话后却忽然愣住。
“师尊……?”
姜白衣淡淡看了陆沉昭一眼,而后继续着手上喂药的动作。
轻轻舀起一勺汤药,放到嘴边吹了吹。
温凉些许,缓缓送到陆沉昭嘴边,“赵解甲亦是苦命之人,罢了……快喝药吧。”
“再不快些就凉了。”
040.缺一盏美酒壮行!
夜色中。
问剑峰大殿后崖暗厢地牢。
来人踱着步从石阶上走下,所过之处烛火凭空熄灭。
“噔…噔……”
藏在阴影中的人手中的铁器划过寒铁所铸的栅栏。
站定在一间牢门前。
牢房内,铁链拖动摩擦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狭窄幽长的走廊内。
“你来了……”
声音从牢房内传出,有些倦意,尾调夹带着嘶哑。
来人沉默着,似乎不愿说话。
牢里那人轻笑一声,而后缓缓走近:“细作是最遭人记恨的,何况是我这种细作中的细作…你要的东西我都记下了,风声过去后你去一趟……”
似是有些说不够,事无巨细地反复交代着。
半晌。
终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铁链加身,被囚禁的人像是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荡尽天光明我志,王旗插遍十六州…哈哈哈哈,我傅景裘这贼船上的糊涂,如今死期已至,便是死也死得稀里糊涂的!”
被囚之人,正是傅景裘!
他忽然有些激动,双手抓住寒铁栅,似乎想把脸从里面挤出来。
“死则死矣,你我暗交数年,却不知庐山真面目?”
来者仍然默不作声。
只是,黑暗中悄然多了一声叹息。
片刻后。
一路持来的铁器被放在了傅景裘的手边,人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去了。
傅景裘摸索到了脚边铁器。
摩挲着,端近在眼前仔细端详许久,却什么也看不清。
“师尊……”
傅景裘眼中有些湿润,轻声呢喃着。
当年,您是鹤归一脉最庸碌无为的修士…蹉跎一甲子,才收下了我这么个徒弟。
可我也是个不争气的啊!
如今年逾一甲子,修为稀疏平常,在剑宗亦是难登堂入室。
便赌一次吧!
那孩子,应该已被送下山去了。
那位大人将他接走后,各种资源与优待是少不了的,也算是自己这条烂命……换来一脉之崛起!
这是一场豪赌,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于剑宗,我是罪人。
于师门传承,我傅景裘问心无愧。
“死得其所…”傅景裘喃喃自语着,冰凉的铁器已然摩挲的有些暖意。
“啧!”
“缺一盏美酒壮行!”
黑暗中。
一股温热的猩红从颈间喷洒。
一秒,两秒……
随着一声重重倒地的闷响,这阴冷漆黑的地牢内再无半分声响。
……
翌日,艳阳高照。
“什么?”
祁欢颜猛地拍了下太师椅扶手,腾一下站了起来。
眼中暗含着怒意,“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姜白衣正好从殿外走来,一进门便看到了祁欢颜这副雷霆震怒的模样,当下便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发这么大火?谁死了?”
祁欢颜见姜白衣来了,刚提起的火气便往下压了压,沉着嗓子解释道:“师妹最近常与傅景裘接触,可曾见过他常带在身边的那位弟子?”
姜白衣愣了愣,是在思考。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修为平平无奇,但是接触之下倒是颇有灵性。
“我记得那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祁欢颜长叹一口气,手指攀上眉间揉了揉:“死了。”
“死了?”
姜白衣闻言皱起了眉头,“在我剑宗山门之内,谁敢凭生杀孽?那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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