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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被诅咒的王女的女仆_作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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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本文件讲述了一段充满魔幻色彩与王室恩怨的奇幻旅程。故事中,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被古老的诅咒缠绕,其生命中注定充满苦痛与孤独。她曾经因“被诅咒”的宿命而被冷落,而唯一愿意陪伴她的,则是一位甘愿变成女仆的男士,这名男士为接下极具挑战性与危险性的委托,毅然喝下了能将他转化为女性的神秘药水。在这场跨越身份与性别的奇幻冒险中,男主角不仅要面对身体与心灵的巨大转变,还要在充斥着贫民窟的阴影、衰败的王室、严苛的皇家卫队与不可预测的女巫计划之间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章节标题如“Rapunzel(长发公主)”、“贫民窟”、“铁面人”等均暗示了与传统童话截然不同的颠覆与重构,呈现出一幅既有宫廷权谋又充满奇幻色彩的复杂画卷。文本中不乏细致的场景描写,如“被困在塔里的王女”、“从现在开始,你...得去当个女仆”等原文片段,生动描绘了角色面对命运转折时的无奈及坚强,同时也反映了一个被诅咒王室内外的现实与幻想交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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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5-04-23
Original Link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Author 未知
Region 未知
Date 未知
Tags 性转小说, 伪娘, 变身, 跨性别, 王女, 王室, 诅咒, 童话元素, 女巫, 药物变性, 政治阴谋, 社会阶层, 身份错位, 权力斗争, 命运轮回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完结】被诅咒的王女的女仆

作者:

简介:

反正你,最终会需要我的。

角色插图

娚主 蜘蛛女仆(阿拉克涅) 多萝西·盖尔

女主 王女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

老师 女巫(阿黛莱德) 埃克莱尔·欧·巧克力

亡国王子 鲁斯兰

奇迹宫国王 克洛潘·特鲁伊弗

童年的她 知更鸟 罗宾

奥尔良王储 查理 || 奥尔良二王子 路易

001章 Rapunzel (长发公主)

床头故事里,王子和王女的爱情故事总是少不了。童话嘛,不都这样?

水晶鞋、消失的王女、苦苦寻觅的王子;毒苹果、沉睡的王女、唤醒王女的吻……

有人吐槽这些桥段老套,但老套也意味着经典,经久不衰嘛!

还有什么比患难见真情更能撩拨人心的呢?

当然,人们喜欢童话,也正是因为现实中压根儿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童话嘛,本来就是想象出来的,跟现实肯定不一样。

现实中,童话里的元素其实都有:高塔、被囚禁的王女、邪恶的巫婆、英俊的王子,还有爱情。

但它们凑不到一块儿去啊!被巫婆诅咒、困在塔里的王女,至今也没盼来拯救她的王子。

「王子?会来吗?」

「切,怎么可能。」

英俊王子拯救美丽王女的古老传说,早就听腻了。

被困在塔里的王女,已经成了王室仆人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一晃就是15年。人们一边同情她被诅咒折磨得不成人形,一边又忍不住嘲笑她。

「谁会爱上一个病秧子王女啊?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就是啊,听说她小时候可漂亮了,可惜了……」

除了一个人,王女被父母、兄弟姐妹抛弃,无人爱她。

「要是我,早就咬舌自尽了……呀!!」

「嘘。」

王女并不孤单。

「王女殿下会听到的。」

有一位忠心的侍女,甘愿照顾人人避之不及的王女。

这位侍女眼里只有她侍奉的王女,对旁人的眼光毫不在意。

人们称这位侍女为——王子。

002章 贫民窟

如果有人问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是哪个,一百个人会给出同一个答案:奥尔良,日不落帝国。

即使他们偷偷摸摸地开始使用「皇帝」和「帝国」这种大陆上没人敢用的字眼,也完全不会引起任何反弹,奥尔良的威势就是如此压倒性的强大。

所以,奥尔良的首都海佩里翁是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一点也不奇怪。

黄金乡,曾经某个探险家在游历未知大陆时发现的一座城市的别称,如今成了海佩里翁的代名词。这座城市的贵族们自豪地宣称,海佩里翁才是这世上最配得上「黄金乡」之名的城市。

然而,光越亮,影子就越深。对于躲藏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的阴沟老鼠们来说,这座城市同样也是黄金乡。

而在这黄金乡的阴影里,就藏着这么一个男人。

海佩里翁的西北区是贫民窟。因为各种原因,比如不堪忍受领主的剥削等等,为了生存而涌入城市的贫民们都被赶到了西北区。

为什么是西北区?原因很简单,也很幼稚。自诩为太阳后裔的王室和追随他们的中央贵族们认为,衣衫褴褛的贫民不配得到太阳的恩赐。

因此,阳光最少的西北区就成了贫民窟的所在地。就因为这些自以为懂得太阳旨意的傲慢家伙的一己之见。

「...」

男人走在贫民窟的街道上,掏出一支烟点燃。他拼命地把辛辣呛人的烟雾吸进肺里。

他的目的地弥漫着比这肮脏的贫民窟的恶臭还要刺鼻的各种药剂的味道。为了不在那股呛人的气味中昏过去,他必须提前抽根烟。

桑松街11号。这是海佩里翁市政厅——早已名存实亡——分配给他的目的地地址。从大路拐进右边的小巷,再往右拐一次,就能看到一栋三层楼的建筑。

男人推开摇摇欲坠、几乎形同虚设的大门,走进屋内,把一个破旧的衣柜推到一旁,露出一个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地下室入口。他毫不犹豫地走了下去。

沿着螺旋楼梯往下走了三圈半,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 哟,这么快就又爬回来了?」

迎接他的是一个与这片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少女——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九分厌烦和一分欢迎。

「才半天。才半天而已。你从我这里拿走佣金才过了半天!那么多钱,这么快就败光了?"

男人是个「问题解决者」,或者说是个所谓的「收尾人」。当然,说得好听是收尾人,实际上他就是个什么杂活都接的跑腿的。

而这个披着少女外皮的老妖怪,被贫民窟的人们称为「女巫」,是他在奥尔良的中间人,负责给他介绍委托。

「 赌博。」

「...我就知道。」

酗酒、抽烟、赌博。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收入不菲的男人钱包总是空空如也的原因。

「 你就不能戒掉其中一样,不,退一步,除了赌博,其他两个你总能戒掉一个吧?这么挥霍,钱当然不够花啊。」

女巫很讨厌这个男人。他总是完成委托后不久就把钱花光,然后身无分文地回来求她介绍新的委托,这让她烦不胜烦。

「委托。」

「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正好有个非常适合你的委托。」

因此,女巫一直在等待机会。一个摆脱这男人的机会。

「你之前耗时最长的委托是多久?」

「 半个月。」

委托期限越长,就意味着这段时间内她不用再被这个男人烦了。

「这次的委托至少要花好几年时间。没问题吧?"

所以女巫在心里默默祈祷男人能接受这次委托。

「 报酬呢?」

「比你之前接过的所有委托加起来都多得多。够你三辈子吃喝玩乐了。委托期间的所有开销也都由委托人承担。」

「 好。」

幸运的是,男人立刻答应了。对于视财如命的男人来说,巨额报酬就是最好的动力。

「目标和目标所在的位置是_」

「 别急,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从现在开始,你...」

这次的委托,即使是这个财迷,也不得不犹豫一下。

「 得去当个女仆。」

多么疯狂,

「...什么?」

不,多么特别的委托啊。

「 女仆...我理解的那个女仆?」

通常情况下,女仆指的是女性佣人。穿着制服,服侍贵族的女性佣人。

「我觉得你穿成那样也不像女仆啊。」

「 谁会让你这么个大块头男人真去当女仆?」

男人不可能成为女仆。除非他长得像女人一样漂亮,或者至少年纪小一点,否则像他这种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才要你喝下这个。」

女巫当然知道男人明白的道理。

「 这是什么?」

「把你变成女人的药。"

所以女巫早有准备。这次委托中最重要的一环。

「 ...就为了一个委托,让我变成女人?」

「你不想?」

看着面露难色的男人,女巫咯咯地笑了。

"预付400万卢布。」

「我一直都想体验一下当女人的感觉。」

因为她太清楚男人的弱点了。

「 先喝下去吧,我边说你边听,告诉你该怎么做。」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看看那瓶不祥的药水,又看看笑得合不拢嘴的女巫。

「....」

最后,他毅然决然地喝下了药水。

__

奥尔良国王查理十三世公开承认的子女共有三人。

实际上,他的子女远不止这些,但与王后所生的嫡子只有三个,两男一女。

他要你保护奥尔良最小的王女。

有人委托他保护这三个孩子中最小的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王女的人身安全。

王宫里不是有皇家卫队吗?

男人无法理解这个委托。海佩里翁已经有专门保卫王室的皇家卫队了。

如果皇家卫队就能完全保护王室成员免受暗杀威胁,奥尔良王室就不会被称为「一盘散沙」了。

但皇家卫队只效忠于王室和国王,而不是王室的每一个成员。

委托人希望你成为王女的亲信。现在的王女身边连一个侍从都没有。

在王室中,王女的地位甚至不如国王的私生子女。她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为什么?她又不是私生女,是国王承认的女儿啊。

即使是性格暴躁或天生残疾的孩子,只要拥有王室血统,至少也会有一两个侍从。到底是什么问题?

你听说过缠绕奥尔良王室的诅咒吗?

女巫向疑惑的男人解释道。一个在流浪的吟游诗人口中和歌声中流传下来的古老故事。

你应该知道,奥尔良王国的开国君主伊阿宋的第一任妻子是个女巫。

从一个普通的船员到开国君主的伊阿宋的故事一直很有名。他放荡不羁的男女关系也同样出名。

英雄伊阿宋乘船周游世界,建立功勋,在此过程中,他遇到了许多女人,也离开了许多女人。其中就包括一个会使用魔法的女巫,美狄亚。

美狄亚真心爱着伊阿宋,但伊阿宋抛弃了她。

伊阿宋在旅途中一直受到美狄亚的帮助,但在最后却抛弃了她。抛弃了如此忠诚的美狄亚。

为什么伊阿宋要背叛美狄亚?有人说是因为他渴望权力,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厌倦了美狄亚残忍的性格。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对美狄亚来说都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她被抛弃了。

美狄亚怨恨抛弃自己的伊阿宋,诅咒了他的血脉。一个全身腐烂的诅咒。

从那以后,伊阿宋的血脉,也就是奥尔良王室就一直被诅咒缠绕。这个诅咒会降临在王室成员中最年轻的人身上。

被诅咒的人死后,诅咒会转移到下一个最年轻的人身上,以此类推。

而这次被诅咒缠身的就是那位王女。

男人这才明白为什么王女身边没有亲信。

就像麻风病人一样。

没有人愿意主动接近一个浑身溃烂、散发恶臭的病人。因为潜意识里害怕被传染。

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拥有高贵血统的王室成员在痛苦中死去,所以只能从外面找人来照顾她。男人这个卑微的浪荡子能有机会服侍王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 站住,这里是神圣的王室领地。如果没有身份证明,就不能让你进去。」

真是可怜啊。

「这是我的推荐信。」

「 新来的侍从?你被分配到...高塔?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

男人突然想到:那个独自住在高塔里的被诅咒的王女,是否也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女一样,在等待着她的王子呢?

「 ...祝你好运。你可以进去了。」

在皇家卫队的护送下,男人,不,女仆缓缓地向前走去。卫兵在看到推荐信上「高塔」两个字后,态度立刻变得温和起来。

一段比以往任何委托都要漫长的旅程,即将开始。

.....

所以,你真的要用这个名字?

嗯,简单好记,也不容易引人注目。

随你吧,反正名字是你用的。小子,不...

....多萝西·盖尔。

003章 铁面人

在奥尔良建国之前,伊阿宋就自称是太阳之子。他之所以决定乘船周游世界建功立业,也是因为他坚信自己得到了太阳的恩赐才降生于世,所以要像太阳一样照亮整个世界——如此中二的誓言也只有他能说得出口。总之,伊阿宋对太阳的形象有着近乎偏执的迷恋。

这种对太阳的执念即使在奥尔良建国后的数百年里也丝毫未减,只不过主体从伊阿宋变成了他的后代,也就是王室。

太阳是什么?

是照亮世界的光源,是远在天边俯瞰尘世,宛如神明一般的星辰。

自称太阳后裔的属性加上祖先伊阿宋的丰功伟绩,最终把王室变成了极度追求华丽和威严的艺术家团体。

太阳,或者说神,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威严。一个不能发光的太阳,谁还会称之为太阳呢?

因此,王室追求极致的美,一丝瑕疵都不允许存在的完美之美。

「侍从长大人,我可以进来了吗?我带客人来了。」

「进来吧。」

这种完美主义的倾向影响到服侍王室的侍从们,也不足为奇。

「您好。」

「啊,我正等着呢。听说这次会来一位服侍王女殿下的人,就是你吧。」

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在现任国王登基之前就辅佐在他身边的心腹。

「这位老朽是王国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怎么称呼您都行。」

老侍从长像检查商品瑕疵一样,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女子。

『表面上看没问题。外貌和举止都无可挑剔,甚至想给她加分。』

在王室工作多年,自然而然练就了非凡审美眼光的马蒂厄,也对女子的外貌表示认可。略微浅色的棕色头发,如同红宝石般闪耀的双眸,毫无瑕疵的肌肤,以及虽然看起来并不昂贵,却更显端庄的衣着。

虽然不华丽,但她身上散发着高贵的气质。不慌不忙的举止更是锦上添花。

「多萝西·盖尔小姐,对吗?比尔福尔伯爵的推荐信上是这么写的。」

「是的,没错。」

「嗯……」

唯一的问题是,她并非贵族出身。王室侍从大多从居住在海佩里翁的中央贵族中挑选。因为没有比中央贵族更接近国王、更适合成为亲信的阶层了。

『女仆……的话,没问题吧?』

当然,并非所有王室侍从都是贵族,但多萝西将要负责王室成员,而且是国王女儿的贴身事务。因此,马蒂厄陷入了沉思。

「……应该没问题。」

虽然思考的时间并不长。

就算她是国王的女儿,王女殿下实际上也和弃儿没什么两样。由于身负可怕的诅咒,她的侍从没有一个能坚持超过一个月的,现在哪还有什么挑肥拣瘦的余地。

「既然是比尔福尔伯爵的推荐,就算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更何况,说是比尔福尔伯爵,比尔福尔实际上是王室私生子居住的地方,可以说是王室的领地。比尔福尔伯爵这个名号只是王室为了隐藏意图而制造的幌子。

「很好,我带您去王女殿下居住的地方。」

既然王室的意图如此,就没有不遵从的理由。

身为仆人,怎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__

「就这样,如今的奥尔良成为了大陆第一强国……」

多萝西倚靠在马车的扶手上,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并不是因为侍从长滔滔不绝地讲了几个小时枯燥乏味的故事,只是突然有点好奇。

「然而遗憾的是……多萝西小姐,多萝西小姐?您有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

真的有诅咒这种东西吗?真的有世代相传的王室诅咒吗?如果诅咒真的存在,那该是多么可怕的诅咒,才会让国王把自己的女儿流放到远离王宫和首都的地方?

「总之,我想嘱咐您的是,即使身负诅咒,她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室血脉,请务必以虔诚和礼貌的态度照顾她……就是这样。」

「放心吧,侍从长大人。」

多萝西明白,为了得到应有的报酬,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件事,全力以赴。更何况是伺候下级贵族都算不上的王室,要是敷衍了事,别说报酬,恐怕连小命都难保。

「我绝不会给王女殿下添麻烦的。」

「真是可靠啊。啊,到了。」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与华丽的王宫形成鲜明对比的荒凉景象映入多萝西的眼帘。爬满藤蔓的围墙和锈迹斑斑的大门,以及大门后空旷的荒野中孤零零矗立的高塔。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我会每周一次用马车送来生活必需品,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就写信交给车夫。」

「我知道了。」

多萝西一下车,马蒂厄就催促着车夫,逃也似的离开了。

「……」

多萝西突然低下头,看着地面。自己和马的脚印,以及车轮的痕迹留在了地面上。

「他都没下车啊。」

忠心耿耿的侍从长的脚印,一个也没有。

回味着这滑稽的一幕,多萝西转过身,走向高塔。

__

有人居住的地方,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气,一种人类的气息。

「真奇怪,感觉不到生气。」

但这座高塔里感觉不到生气。明明生活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是没来得及收拾就逃走了,还是故意丢下的?』

多萝西翻看着散落各处的衣物和其他物品,怎么看都像是服侍王女的侍从们用过的,而不是王女殿下本人的。

『……啊,对了。得换衣服。』

她在杂物堆里找到一件皱巴巴的女仆装,然后换上了自己准备的衣服。

「……我穿对了吗?」

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的多萝西眼中,自己俨然是一位完美的女仆。当然,这只是基于他对女仆知之甚少,仅凭模糊的记忆做出的判断。在看过无数女仆的王女殿下眼里是否合格,就不得而知了。

「……」

多萝西在一楼忙活的时候,高塔的主人没有任何反应。

『不会已经死了吧?那可就麻烦了。』

多萝西抬起头。侍从长给的塔内地图显示,王女的卧室在顶层。

『去看看吧。』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如趁热打铁。

哒,哒。每走一步,脚步声就在塔内回荡。多萝西毫不犹豫地向上攀登。穿过厨房,穿过书房,朝着塔顶走去。

「……」

终于到达顶层,握住卧室门把手的瞬间,多萝西心想:应该先敲门吧。

「王女殿下,您醒了吗?」

咚咚——敲门的同时,多萝西向门后的王女殿下,向他迄今为止遇见过的身份最高贵的人,第一次开口说话。

「……王女殿下?」

没有回应。

「……我进来了。」

或许应该等到允许进入的命令再进去才是正确的做法。但多萝西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脑子里还残留着街头混混的思维方式,比起女人更像个男人,缺乏耐心这种美德。

「……呃。」

就这样,他打开门,一瞬间,多萝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这味道是……』

刺鼻的恶臭弥漫在整个卧室,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是药味。』

一个冒着粉红色烟雾的小香炉映入多萝西的眼帘。

「王女殿下。」

究竟是治疗诅咒的药,还是单纯的止痛剂,不得而知。

真相只有这位王女殿下才知道。

像木乃伊一样全身缠满绷带,破旧不堪的衣物,以及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王女殿下这副凄惨的模样,恐怕很难开口说话。

「……没听过的声音,也没见过的脸。」

「我今天刚到这座塔。」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

「初次见面,王女殿下。」

女仆用双手提起裙摆,行了个礼。

「今后将服侍您的仆人,」

仿佛事先演练过一般,完美无缺。

「多萝西·盖尔。」

高塔里的王女,和她的女仆。

两人的缘分,就此开始。

004章 毁灭性的第一印象

多萝西第一眼看到王女的尊容,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漂亮。

「漂亮的眼睛。」

当然,仅限于眼睛。

多萝西的审美观挺大众的。她还不至于审美扭曲到对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戴着毫无表情的铁面具的女人大喊「美女」。

只是,她和别人略有不同——她喜欢漂亮的眼睛,尤其是闪耀着动人光芒的那种。

而王女的眼睛,如同蓝宝石般闪耀,在多萝西看来,真是漂亮极了。

「...话说,我刚才没做错什么吧?」

她对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行为举止完全没底,不知道在王女看来是否合乎礼仪。

毕竟在成为王室贵族仆人之前,她只是个在贫民窟摸爬滚打的流浪汉,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介绍这份工作的女巫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在进宫的前一天,多萝西被女巫魔鬼训练了一番,总算勉强学会了作为女仆的基本行为规范。

但是,这套规范毕竟是跟住在贫民窟的女巫学的。多萝西心里还是没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其他仆人呢?」

「以后都由我负责你的生活起居。」

谢天谢地,王女并没有挑剔多萝西的举止——也许是没必要挑剔,也许是觉得这货已经无可救药了。

「...也是,撑了两周已经算久的了。」

「两周?」

「你那些前任们,在我这塔里伺候我的时间。」

两周并不算长。不像多萝西这种按件计酬的工作,那些按月领工资的,不都一个月才发一次钱吗?

「这次就你一个人啊……也挺辛苦的,三个人的活儿都得你一个人干了。」

王女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同情,但多萝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隐藏的深意:极度的抑郁、讥讽,以及各种复杂情绪的交织。

不管多萝西表现如何,王女对她的态度都不怎么友好,就像那种嘴上说着没事,却掩饰不住嘲讽之情的人。

「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

「能服侍伟大的奥尔良王女,是我的荣幸,哪敢有什么怨言。」

但多萝西现在必须留在王女身边,直到委托人通知她任务结束。

也许她得一辈子照顾这位被诅咒的王女,毕竟委托内容里没说具体要照顾多久。

所以,至少,和王女搞好关系,才能让自己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

「通常这么说的人,都撑不过一周。」

长年累月遭受世人轻蔑和漠视的王女,内心深处早已对人类充满了不信任。

「出去吧。」

「...是。」

看来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多萝西默默叹了口气,预感到了未来的艰难险阻。

__

被王女赶出房间后,多萝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清这座塔的结构。

从外面看,这座塔又细又破,但内部却意外的宽敞,每一层都相当大,住几十个人都绰绰有余。

塔一共五层。除了王女专属的五楼和估计没什么机会去的四楼书房,多萝西可以使用的楼层足足有三层。这相当于白捡了一栋三层小楼,在贫民窟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当然,前提是得忍受一个难伺候的主子。

「还不错。」

多萝西对这个新环境很满意。对于从小在街头流浪的她来说,这座塔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奢华住所。

虽然她并不擅长照顾别人,尤其是一个被诅咒的病人,但为了这样的环境,她愿意忍。至少多萝西是这么想的。

「问题是怎么讨好王女……」

严格来说,委托内容里并没有要求她和王女搞好关系,只是让她保护和照顾王女。

但为了以后的日子好过,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和王女搞好关系是必须的。不管怎么说,王女身份尊贵,是多萝西这种小混混高攀不起的存在,而且以后还要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做什么才能提高王女的好感度呢?把这片荒凉的土地变成百花齐放的花园?或者学点说话的艺术?

「...先打扫卫生吧。」

当然,在那之前,得先把前任们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

__

原以为很快就能结束的清洁工作,比预想的要花时间得多。

「...我以前真是过得乱七八糟啊。」

原因在于多萝西那惨不忍睹的生活能力。她以前住的只是个狭小的单间,哪处理过这么大的塔、三个人留下的烂摊子。

而且,她连那个小单间都没好好打扫过。话说回来,贫民窟里又有几个人会认真打扫卫生呢?

「呼……」

多萝西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把衣服、首饰之类的杂物一股脑塞进一个大包袱里。她天真地希望,把这些东西扔到门口,就能自动回到主人手里。

「不过……干净了看着真舒服。」

看着焕然一新的新家,多萝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打扫卫生的成就感。

「...好像忘了什么。」

然而,过于专注于打扫卫生的多萝西,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啊对了,做饭……」

众所周知,女仆的工作就是包揽所有家务:做饭、打扫、洗衣、洗碗等等。

现在没有其他女仆分担工作,所有家务都得她一个人扛。做饭、打扫、洗衣、洗碗,全都要她亲力亲为。

而她偏偏忘了其中一项:做饭,给主人准备膳食的义务。换句话说——

「...完蛋了。」

她把王女给饿着了。一个小小女仆,居然把王女给饿着了。

「...怎么办?」

现在才想起来也没用。时间已经晚了不说,她的厨艺也烂到家了。

前面也说了,多萝西的生活能力基本为零。她上一次自己做饭是什么时候?

有钱的时候就去酒馆吃,没钱的时候就饿着……这种人居然要自己做饭。

如果是给自己吃,多萝西随便对付一下或者干脆不吃都行。

但现在,要吃她做的饭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而且还是身份高贵的王国王女。

「呃……呃……」

多萝西彻底慌了。她到底该做什么?现在肯定饿坏了的王女,她该做什么给她吃?

__

结果惨不忍睹。

「...?」

王女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那块下面焦了、上面没熟、蛋黄还破了、甚至还混着蛋壳的煎蛋,抬起头看着多萝西。

她之所以抬头,并不仅仅是因为煎蛋的惨状。而是因为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根本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所以,王女用眼神无声地质问着这个把这玩意儿端上来的罪魁祸首: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那个……实在抱歉,王女殿下,我能力有限……」

面对王女无声的质问,多萝西只能乖乖认错。就算王女被诅咒了,就算她不受宠,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女。给她上这种垃圾,简直罪不可恕。

就算勉强算个煎蛋,那也是个焦了、没熟、蛋黄破了、还混着蛋壳的煎蛋。就算是低级贵族,看到自家女仆端上这种东西,怕是也想解下腰带抽她一顿吧?

「装在盘子里,并不代表它就是食物。」

王女留下这句一针见血的评价,把盘子推到一边,表示拒绝食用。

其实多萝西也没指望王女会吃这玩意儿。她已经很庆幸王女没把盘子扣她脸上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的罪过就能一笔勾销。

因为磨蹭,害王女空等了半天,最后等来的却是这种连食物都算不上的垃圾。

总而言之,多萝西把她的主人,尊贵的王女殿下,饿了一整天。

「...对,对不起。」

多萝西道歉着,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哈哈。」

她的女仆生涯,变得更加坎坷了。

005章 活到老学到老

「哎西,你这笨蛋!」

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大篓子的废柴女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顿数落。好歹也得知道自己该干点啥吧?再不济,起码的功课也该做做吧?

当然,多萝西也有话要说。

她接的委托本来是保护王女,委托人看上的也是她的一身好身手。

女仆这活儿,她当然也预料到会有点家务活,想着看看别人怎么干,学学也就得了。

问题是,那些「别人」全跑路了,只剩她这个啥也不会的废柴女仆,孤零零地留在了王女的高塔里。感觉就像把个刚出生的婴儿扔到荒郊野岭似的。

「....唉...」

就算她再能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身手再好有啥用?打猎吗?

打架也得有人跟她打才行啊。这地方除了她,就剩那位王女殿下了。总不能揍王女一顿吧?那别说钱了,小命都难保。

「...要不要让人送本菜谱过来?」

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多萝西还是王女,学习的意愿都很强烈。至少对多萝西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四楼的书房里...会有菜谱吗?」

多萝西努力回忆着之前匆匆瞥过一眼的书房。那地方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堆满古籍的仓库。不过,说不定仔细翻翻,能找到什么古代菜谱呢?

「...啊对了,洗澡水。」

当然,在那之前,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__

来高塔之前,多萝西从马蒂厄那里领了一份时间表。

马蒂厄也说了,别太死板,要根据王女的需求灵活调整。但对一个刚上岗的新人女仆来说,这要求也太高了。估计给时间表的意思就是,搞不定的时候就照着做吧。

「王女殿下,洗澡水准备好了。」

所以多萝西决定严格遵守时间表。俗话说得好,少做少错。按规矩办事,挨骂的概率总归小一点。只不过问题是_

「那个....王女殿下?」

「说。」

「...需要帮忙吗?」

她对王室礼仪一窍不通。

多萝西听说过,有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连洗澡都要仆人伺候。王室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位王女,实际上跟麻风病人也差不多了。就算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王女,可浑身腐烂的人,到底该怎么洗啊?

「不用。」

好在多萝西没为这个问题纠结太久。王女摇摇头,自己进了浴室。也许是觉得她靠不住,也许是单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尊容。

「...那,我去准备毛巾和换洗衣物。」

一脸懵逼的女仆,只能尽力为主人提供最基本的便利。

「...嗯...」

多萝西突然想到:浑身上下缠着绷带,能洗澡吗?

肯定得先把绷带解开吧。那还得找新的绷带来换。不对,在那之前,她能自己把绷带缠回去吗?还缠得那么严丝合缝的?

「算了,不想了。」

怎么才能让王女满意呢?怎么才能照顾好她呢?

「...去书房看看吧。」

思来想去,多萝西终于下了决心。

先学了再说。

__

多萝西担心的绷带问题,其实根本不是问题。

「...解开。」

因为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绷带,而是附了魔法的魔法道具。

永远干净,王女一声令下就能自动解开、重新缠好,非常方便。所以多萝西之前忙活半天找新绷带,纯属白费力气。

「呼...」

解开绷带,西比拉王女将身体浸入注满地下水的浴池中。这水施加了魔法,可以抑制她身上的诅咒。

这座高塔里到处都是魔法的痕迹。为了让行动不便的王女生活得舒服些,国王陛下搜罗了全国的魔法师,结果就是,西比拉现在跟个魔法师也差不多了,成天跟魔法打交道。

「...哈。」

西比拉自嘲地笑了笑。说到底,毁了她人生的罪魁祸首,就是诅咒,或者说,女巫的魔法。

被魔法毁掉的人生,却要靠魔法来苟延残喘。真是讽刺。

塔下的浴室是个适合沉思的地方。泡在热水里本来就容易让人放松,再加上这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水声,简直是放空思绪的绝佳场所。

「...父王和哥哥们,过得还好吗?」

思绪飘忽间,她想起了远在奥尔良的家人。国王,还有两位兄长。

「希望你们一切安好。」

西比拉知道,或者说,她不想知道也不得不了解家人们的现状。

国王得知自己最小的女儿成了诅咒的牺牲品后,发了疯似的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最终精神崩溃。如今的他,如同行尸走肉,毫无反应,只剩一口气吊着。

王储,她的大哥,代替父亲处理国事。而二王子,她的弟弟,则在暗中牵制着王储,觊觎着王位_

真真假假,她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兄弟阋墙这种事,她实在提不起兴趣。

「呼...」

胡思乱想了一阵,西比拉回过神来,从浴池里抽出胳膊。再好的药浴,泡太久也会把皮肤泡得皱巴巴的,到时候绷带就不好缠了。

「...?」

起身准备离开浴池的西比拉,突然盯着水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庞。

此刻,没有面具,没有绷带。水中倒映的,是她真实的容颜。

一张被诅咒扭曲的,丑陋的容颜。

「...」

无人喜爱,甚至连她自己都厌恶的容貌。

谁会爱上这样一张丑陋的脸呢?恐怕连神明都不会。

「...神明。」

如果真的有神,就不会让自己的儿女遭受如此可怕的折磨。

「...伤感够了,该走了。」

甩甩头,西比拉走出了浴室。

「不在啊。」

新来的女仆不见踪影。也许是上楼去了,也许是受不了她这副尊容,逃走了。

「一个区区女仆,还能指望她什么?」

对她来说,这反而是件好事。反正她本来就习惯了自己擦身子。

跟会自动缠绕的魔法绷带不同,毛巾上并没有附魔。衣服上也没有。

「...?」

洗完澡,准备回卧室睡觉的西比拉,注意到书房里有个身影正在翻阅书籍,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好奇之下,她走近一看,发现对方看的全是关于烹饪的书。

「...呵。」

看来他也知道那盘鸡蛋料理有多么惨不忍睹。西比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她一开始就没对这个女仆抱有什么期望。实在是太笨手笨脚了。

这当然也跟她多年来积攒的人类不信任感有关。但抛开这些因素,这个棕发女仆也确实很不靠谱。

第一天就状况百出,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一切,西比拉都看在眼里。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

「...能撑一周吗?」

就连王室最优秀、最坚韧的侍从,都没能坚持一个月就逃回了王宫。王室侍从都如此,更何况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

当然,她也没打算打击这个努力学习的女仆的积极性,所以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得太大声,让他听见。或许,她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可恨啊。」

但现在要她摘下有色眼镜,客观地看待别人,已经太晚了。

「...人心,太可恨了。」

她心中的伤痕,太深了。

006章 反正你最终会需要我的。

在高塔度过了多灾多难的第一天,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刻。

「呼啊~」

洗完澡后,多萝西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贫民窟里,她想都不敢想能泡个热水澡,更别提舒舒服服地泡个全身浴了,这简直就是催眠神器。

「....话说,我用这儿真的没问题吗?」

享受完泡澡的乐趣后,多萝西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浴室从头到脚都明摆着是为王女设计的,傻子都能看出来。虽然一个人用是大了点,但怎么说也是王女的私人用品,一个小小女仆跟着用,是不是有点大不敬啊?

当然,这会儿她都已经爽完了,现在才想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亡羊补牢的意思?

「..唉,管它呢。」

附近又没有其他能洗澡的地方,前任们估计也没什么办法吧。多萝西开始脑补,前任们要么偷偷摸摸地用,要么就光明正大地用,反正肯定是用过了。自我安慰完毕!

「不过...头发要怎么扎呢。」

第一个问题解决——或者说,绕过去了——之后,第二个问题立刻跳了出来。

那就是她的头发。自从喝了药变成女人后,新长出来的栗色长发就成了这位新手女仆的一大难题。

当男人那会儿,她从来没为头发操过心。因为对打扮没兴趣,也没那闲工夫,所以一直都是剪短发。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成了女人,成了女仆。如果不把及腰的长发好好扎起来,那简直就是个灾难。又沉又碍事。

一开始,她想剪短发,就像喝药之前那样。头发长了又有什么用呢?

但女巫坚决制止了她,甚至还用了暴力。她说既然变成了女人,又成了王女的女仆,外表绝对不能有任何瑕疵。

多萝西抗议说,披着头发难道不难受吗?女巫当场就教了她一种扎头发的方法,奥尔良人管这叫chignon。( 一种发髻,后脑勺的圆形发髻)

「...这扎的什么玩意儿啊。」

这种发型确实比较简单,看起来也挺整洁的,问题是多萝西连这都搞不定。

结果就是,她扎出来的头发,与其说是发髻,不如说是猫吐出来的毛球,感觉里面随时会飞出一窝小鸟,简直就是一团糟,不,是灾难现场。

「明天再说吧明天....」

多萝西把乱糟糟的头发散开,决定把发型问题丢给明天的自己。

「嗯...确实舒服多了。」

把之前穿的女仆装叠好放进洗衣篮,换上舒适的睡衣后,新衣服特有的柔软触感包裹着多萝西的全身。

以前要么穿着外衣睡觉,要么干脆脱光了只穿内衣睡觉,现在居然有睡衣这种东西,这本身就象征着她身份的转变。

「睡觉为什么要穿专门的衣服啊,浪费钱。」

对多萝西这种连贫民窟的骗子都自叹不如的奇葩来说,睡衣至今仍是奢侈品。在她看来,与其买睡衣,不如把钱拿去赌两把。

「唔...咦?」

伸了个懒腰,正要上楼回卧室的多萝西,突然注意到敞开的大门。

「我好像没特意开门...吧..?」

多萝西走过去准备关门,却在门外发现了门开着的原因。

「..王女殿下?」

王女站在那里,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中,绷带在风中飘动。

她手里拿着平时戴的面具,但这并不意味着能看到她的脸。

绷带把王女的脸也裹得严严实实。毕竟全身都在腐烂,脸也不可能幸免于难,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多萝西看到的只有褪色的金发和蓝色的眼睛。在空旷的荒野中,王女静静地仰望着夜空。

「...真美。」

在多萝西看来,王女的身影是如此美丽,令人心动。

「....你打算一直这样看到什么时候?」

「..啊!」

多萝西看得入了神,直到王女注意到她的注视,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请原谅我对王女殿下的无礼。」

「算了。听你这种言不由衷的道歉也没什么意思。」

王女用一种似嘲讽似责备的语气说道,同时示意多萝西靠近。

多萝西赶紧跑了过去。主人叫你过去,你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乖乖过去啦。

「我没让你跑那么快。」

「王女殿下吩咐我过去,我当然要尽快遵命。」

换做其他王室成员或贵族,看到多萝西如此忠心耿耿的样子,或许会开怀大笑,表示非常满意。

「是啊,当然了。」

但对这位悲观的王女来说,这种讨好根本没用。

「你知道我是谁吗?」

多萝西刚靠近,就被王女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

她开始思考,到底该怎么回答呢?

「是的,您是国王陛下的幼女,奥尔良的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殿下。」

「没错,也是身负王室诅咒的那个人。」

多萝西的正面突破策略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当然,不管她怎么回答,估计都无法让王女满意。

「那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王女殿下居住的高塔...」

「说的对,也错。」

我去,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多萝西的脑海里开始冒出一些大不敬的想法,这时,王女突然用手指着高塔。

「这里是受女巫美狄亚诅咒的王室成员被囚禁的地方,直到他们生命的尽头。然后,当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时...」

王女的手指从高塔缓缓下移,指向了地面。

「他们会被埋在这里。没有坟墓,甚至连一块小小的墓碑都没有。」

王女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受诅咒的人,即使死了也无法离开这里。」

王女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讲述着受诅咒的王室成员的悲惨命运,即使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的未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是因为对被囚禁在高塔里的王女感到好奇,还是因为你刚进宫,什么都不懂,被资历和等级压制,被迫来到这个谁都不愿意来的地方?」

王女的眼神很平静,或者说,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阴郁。那是一双没有任何希望,被忧郁和绝望吞噬,冰冷沉寂的眼睛。

「但是我劝你,尽快回王宫去吧。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干脆辞职吧。虽然侍从长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板,但他应该不会强留想要辞职的人。」

她对任何人,对这个世界,都已不抱任何期待。

「所以_」

「王女殿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多萝西才明白了。

「您是希望我离开您吗?」

同时,她的内心充满了喜悦。

「如果您这样命令我,我一定照办。」

因为她找到了答案,打开王女心扉的答案。

「但是王女殿下,这真的是您想要的吗?」

而这个答案,出奇地简单。

「...什么?」

「如果您希望我离开,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无论是受诅咒之前还是现在,王女的性格都没有太大变化。

「但是如果您命令我留下,我会一直守护在您身边,直到您去世为止。」

她只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因为被背叛的痛苦,才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像个玩偶一样活着。

「你在说什么...」

「王女殿下,我是您的仆人。一个忠实执行主人命令的仆人。」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这个女孩渴望爱。没有人给她哪怕一滴名为爱的水,所以她只能张着嘴,任由自己干涸。

「也就是说,除了能走能说人话,我和狗没什么区别。」

狗对主人忠心耿耿,即使主人不配做它的主人。

「所以请您下令吧,王女殿下。对您忠实的狗。」

而对这条狗来说,王女,这个愚蠢又可怜的女孩,是一位值得它效忠的优秀主人。

「离开,还是留下。」

「....」

啊,愚蠢又可怜的王女殿下,遍体鳞伤的王女殿下。

「我...」

您现在一定在努力下定决心吧。一定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被背叛了这么多次,还这么天真,还抱有希望,想要压制这种希望吧。

但我明白,您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因为我知道,您最终还是需要我的。

007章 绿意盎然的地方

在大城市人挤人,空气浑浊;在乡下人烟稀少,空气清新。这几乎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更不用说,一边是人满为患的海佩里翁贫民窟,另一边是只有两个人的穷乡僻壤,哪边的空气更干净,根本无需比较。

「哈啊——」

多萝西从睡梦中醒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在黑暗肮脏的贫民窟里从未感受过的清新空气。

「真舒服啊……」

原来这就是贵族们喜欢山清水秀的地方的原因啊。多萝西一边由衷地感叹着大自然的极致舒适,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虽然比不上独占一整层的王女卧室,但分配给多萝西的房间也相当宽敞。和贫民窟的单间简直天壤之别。

更何况,原本三人合住的房间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比起在贫民窟里连躺平都困难的日子,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床品也不错。」

包括枕头和被子在内的家具质量也很好。至少在多萝西看来是这样。在贫民窟里,别说床了,能裹着薄毯睡在地上就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她以前根本没有枕头,所谓的被子也不过是一块破布。所以,现在对她来说,什么都好。毕竟,她以前可是个赌博成瘾的流浪汉。

「嗯……还是挺难的。」

多萝西对着镜子,按照之前跟女巫学的方法扎头发,结果扎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稻草堆。

她祈祷王女能容忍她这点「人性化」的小瑕疵,然后下楼去了厨房。

「今天的早餐……」

幸运的是,高塔的书房里有很多食谱。而且种类非常丰富。

奥尔良人对自己的烹饪文化非常自豪。他们的烹饪也确实非常发达。

虽然在发展的过程中经历了许多曲折和不光彩的事情,但俗话说得好,失败是成功之母。无论做什么,都会经历一些内部矛盾。

「……但我一个也看不懂。」

当然,这指的是王室、贵族以及和贵族一样富有的资本家们享用的料理,而对于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料理的多萝西来说,这些都和她无关。

「嗯……」

所以多萝西陷入了沉思。她是应该挑战那些光看食谱就让她头昏眼花的、有钱的上流人士的料理呢?还是应该做一些符合自己身份的,换句话说,就是根本不配献给王女的、简陋到令人发指的料理呢?

「……好吧。」

__

「……这是什么?」

「三明治和咖啡。」

多萝西选择了后者。

「三……什么?」

「三明治,一种用面包夹着火腿、奶酪等馅料的食物。我用长棍面包涂上黄油,夹了火腿,所以应该叫jambon beurre(法式火腿黄油三明治)。」

把长棍面包切开,涂上黄油,夹上火腿,这就是火腿黄油三明治。在奥尔良,这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食物。因为它制作简单,味道也不错,而且价格便宜,还能填饱肚子。

「火腿……是不是太多了?」

但有一个问题,多萝西做的火腿黄油三明治,是她最常吃的那种廉价酒馆版本的,也就是那种塞满了火腿的版本。

当然,食材的质量天差地别。给勉强糊口的穷人吃的食材,和给尊贵的王女吃的食材,质量怎么可能一样呢?

但就算食材质量再好,如果看起来不好吃,吃起来也不好吃,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的jambon beurre就是这样。」

对于根本分不清食材好坏的多萝西来说,长棍面包就是长棍面包,火腿就是火腿,黄油就是黄油,至于胡椒,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多萝西只是模仿着她记忆中的火腿黄油三明治的样子,把它摆在了盘子里。结果,从未见过这种食物的王女,被这「怪物」的出现吓到了,受到了巨大的文化冲击。

「……感觉我一口都塞不下。」

「我帮您切一下。」

面对王女的求助,多萝西欣然拿起刀叉。她早就预料到这东西不好下口了。

因为王女的脸被绷带裹着,多萝西不知道她的嘴是大是小。但不管嘴的大小,既然用绷带裹着,吃饭肯定不方便。

「来,请用。」

因此,出于对王女的关怀,多萝西尽可能地把三明治切薄,用叉子叉起来递给她,就像父母喂孩子,或者情侣之间互相喂食一样。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对一国王女而言可能是一种相当无礼的行为。

「……你是在戏弄我吗?唔——」

但多萝西,用贵族的说法,就是个贱民。贱民会在乎什么礼仪?

「合您的口味吗?」

王女看着女仆。女仆正以平静而理智的表情询问她。

在那张脸上,她看不出任何对主人的蔑视,也看不出任何戏弄的恶意。

难道这个女仆真的是为了自己,纯粹地好心帮她切食物吗?

王女默默地把送到嘴边的三明治碎片嚼了嚼,然后小声说道:

「……咸。」

太咸了。量也太多了。

对于一个饭量小又不爱吃咸食的王女来说,这充满了平民粗犷风格、塞满了火腿的三明治实在是太刺激了。

__

「王女殿下,我想斗胆向您请求一件事。」

虽然王女没吃完,剩下了大半,但好歹也算吃完了。多萝西开口问道。

「……什么事?」

「我想在高塔周围种些花,建一个花园。您觉得怎么样?」

多萝西的话完全出乎王女的意料。不,事实上,王女的仆人这么频繁地和她说话,本身就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花园?」

「是的,花园。我觉得就这么放着太荒凉了。」

杂草丛生的草地,除了围墙和大门之外,和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你没听到我昨天说的话吗?我说了,那片草地埋葬着王室成员。」

王女的反应非常冷淡。那片草地可以说是被诅咒、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王室成员的坟墓,在这样的坟墓上随便种东西真的好吗?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那些连棺材和墓碑都没有、草草埋葬的人们的遗体上,怎么能只盖着杂草呢?」

「这……」

但仔细想想,多萝西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埋葬在高塔下的王室成员,没有任何过错,只是因为生不逢时,就背负着可怕的诅咒,与世隔绝直到死去。如果就这样放任他们的埋骨之地不管,只会让他们更加凄凉。

不如种些花来悼念他们的亡灵?王女认真地思考着。

「而且,这也是为了您。」

看着沉思的王女,多萝西补充道。

「……为了我?」

「是的,虽然过去有很多王室成员住过这里,但现在高塔的主人是您,不是吗?」

根据奥尔良的法律,高塔及其周围的土地属于居住在高塔里的王室成员。也就是说,这片土地的主人是王女。

「我希望您早上醒来,向窗外望去时,看到的景色是美丽的。」

这不是奉承。多萝西真心希望王女平安。

如果王女看到花园后心情愉悦,敞开心扉,那么保护王女的任务也会更容易些。

「……你说的都是违心话。」

「我不擅长说谎,王女殿下。」

所以,为了她的女仆,王女必须幸福。

「随你吧。你想种花也好,种树也好,如果你想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我也不会阻止你。」

「……你……算了。我要去书房了,你中午之前是补觉还是出去散步,随便你。」

「是,随时叫我。」

看着走向书房的王女的背影,多萝西在心里露出了微笑。

「……」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等等,这些花,不会要我自己种吧?」

她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啊。

如果你想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我也不会阻止你。

「……糟糕。」

正如前文所说,现在高塔里只有两个人。王女和她自己。

总不能让奥尔良的王女殿下亲自种花吧。除了王女,就只剩下一个人可以种花了。

「……我疯了。」

那就是多萝西·盖尔本人。

多萝西无意中看了一眼外面,那片大得没用的院子,喃喃自语道: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008章 王子骑的白马

王宫的侍从们把照顾王女的工作都推给了下人。看着来高塔服侍自己的人的素质越来越差,王女心里跟明镜似的。

谁会喜欢照顾一个全身腐烂的病人呢?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王女还是被侍从们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神深深伤害了。

因此,王女对侍从们不抱任何期望。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厌倦而离开,对这些人付出真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们装作若无其事,他们的眼神也早已暴露了一切。王女仍然记得,每个侍从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和厌恶,即使他们嘴上说着不在意,说着「您是尊贵的王女」。

所以,王女心想,终于,可以推到高塔来的侍从都用光了。她对新来的愚蠢又粗鲁的侍从不感兴趣,打算置之不理。

「王女殿下会喜欢什么样的花呢?话说回来……」

然而,她,多萝西·盖尔,却与众不同。

第一次见到多萝西时,王女很惊讶。因为她从多萝西的眼中读不出任何情绪。

能完全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并不多见。而且,王宫的侍从大多出身贵族,尤其不擅长隐藏情绪。

所以王女才会如此惊讶。多萝西的目光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但是……

「唉……什么时候才能种完啊……」

多萝西并非隐藏了情绪,她只是单纯地什么都没想。王女的外貌确实很可怕,但在贫民窟,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也司空见惯。对于出身贫民窟的多萝西来说,王女的容貌并不足以让她感到恐惧。

更何况,多萝西本来就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即使变成了女人,她也依然如此。

「要先翻土吗?种地的都这么干…… 」

现在对多萝西来说,重要的不是王女的长相,而是杂草丛生、根本没法种东西的庭院。

无人打理的庭院里长满了杂草。杂草这东西,生命力顽强,繁殖力旺盛,会吸收土壤里的所有养分,是农民一生的宿敌。

即使要种的不是农作物而是花卉,也必须把杂草全部拔掉。这一点毋庸置疑。

「唉……没办法了。」

俗话说,趁热打铁。既然已经撸起袖子了,那就尽快把活干完吧。

她在附近的仓库里找到了锄头、铲子和耙子,用这些工具总比徒手要轻松得多,多萝西心想。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地,怎么翻啊?」

多萝西不是农民。对于在贫民窟出生,一辈子都住在贫民窟的她来说,种地只是从那些进城的农民口中听来的故事而已。

翻土,施肥,然后播种。施肥和播种她还能理解。

「……翻,翻?用这个?怎么翻?」

问题在于「翻土」。对她来说,「翻」这个动词的意思是更换零件或磨快刀刃,或者用在人身上。

「……书,书。」

最后,这个傻女仆决定再次求助于书房。

至少她还有学习的意愿,应该加点分吧?

因为在寻找如何翻土的方法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导致王女的午餐时间被忽略,甚至连晚餐都推迟了,不过这只是个小问题。

__

王国侍从长是一个责任重大的职位,负责管理和监督整个王宫,并向众人传达国王的旨意。

责任重大,换句话说,就是事情很多。作为管理国家君主居住的王宫的负责人,下属只要稍有差池,王宫一旦出现任何问题,责任都会直接落在侍从长身上。

因此,侍从长通常由国王亲自挑选一位有能力、值得信赖的贵族担任。即使是这样选出的优秀侍从长,也经常因为过度劳累而辞职或死亡。

「侍从长大人,上个月的王室支出……」

「嗯。」

马蒂厄·德·方丹担任王室侍从长数十年,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我个人认为应该削减一些开支,但如果那样做,很多人会反对,说是有损国王的威严。这个月就先按照上个月的预算来安排吧。」

「是,我知道了。」

他能长期担任侍从长一职,得益于他近乎苛刻的自我管理。尽管年事已高,他的腰杆却依然挺拔,体力甚至比许多年轻的侍从还要好。

「你可以回去了,弗朗茨……看来有贵客要来拜访我这老头子了。」

「是?是,侍从长大人。」

「那我就先告辞了_,哇,王储殿下!!」

「欢迎您,王储殿下。」

看着这位金发碧眼、与年轻时的国王陛下非常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王储,马蒂厄起身行礼。

「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我刚刚忙完。」

就算工作还没做完,马蒂厄也会回答说做完了。因为现在统治奥尔良的并非国王,而是王储。

「请坐。」

「是。弗朗茨,你先下去吧。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遵命!」

听着年轻侍从精神抖擞地关门离去的声音,马蒂厄叹了口气。

「这孩子和他父亲真是有很多不同之处啊。这么血气方刚的……」

「不管是哪种都好。像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越多,这个国家就会越繁荣。」

马蒂厄让王储坐在上座,然后拿来茶壶和茶杯,为王储斟茶。

「王储殿下有何贵干,竟然屈尊来拜访我这老侍从?」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就在马蒂厄准备给自己倒茶的时候……

「有人想要王女的命。」

王储突然说出的话,无异于一颗炸弹。

「……!?这,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以太阳之血起誓。」

在奥尔良,王室成员以太阳之血起誓,就相当于赌上一切,请求对方相信自己。

马蒂厄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王储的诡计,而是他的真心话。

「……如果殿下所言属实,那就绝不能姑息。」

企图谋害王室成员的性命,尤其还是直系血脉的性命,在将国王视为神明的奥尔良,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究竟是谁胆敢觊觎太阳的性命?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究竟是谁胆敢谋害王女殿下?」

「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他们的意图很明确。」

而且,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谋害被诅咒囚禁在高塔中、毫无势力的王女,这说明……

「他们想……转移诅咒?」

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王女本人,而是她身上的诅咒。被诅咒的王室成员一旦死亡,诅咒就会转移到最年幼的王室成员身上,而现在奥尔良最年幼的王室成员是……

「我的儿子。」

王储刚出生的儿子。

「怎么会如此残忍……!!啊,对不起。我不该在殿下面前……」

马蒂厄一时激动,猛地站了起来,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并坐下。

「……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必须找出凶手,严惩不贷……」

尽管如此,他的愤怒并没有平息。

「冷静点。如果我知道凶手是谁,就不会告诉你了,我会自己处理。所以,好好想想,谁会从我长子被诅咒中受益。」

「嗯……」

无数人的面孔在马蒂厄的脑海中闪过。与王室关系不睦的地方贵族,盼着奥尔良灭亡的别国国王,还有……

「也许是我的弟弟。」

一旦王储出现意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继承人的二王子。

「……二王子殿下绝不是那种人,王储殿下您比我更清楚。」

然而,亲眼看着国王的几个孩子长大成人的马蒂厄摇了摇头。

二王子是一个非常重视亲情,极度厌恶伤害他人的人。他绝不会为了自己而去谋害自己的亲妹妹。

当然,也有人说,在权力面前,亲情算什么。国王陛下登基的时候,就有不少王室成员为了争夺王位而制造各种麻烦。

但是,在马蒂厄看来,二王子绝不是这种人。为了权力连亲人都能杀的人……

「反而是……」

王储,您自己吧。

马蒂厄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发出一声沉吟。

009章 三骑士

虽然莫名其妙地错过了午饭,但王女并没有责怪多萝西。

因为王女那小小的胃,从第一餐开始就吃撑了,不,说是吃撑了都不是,简直就是种折磨,以至于到深夜肚子都没消化掉。

「...我不记得允许你随便用浴室了。」

虽说如此,仆人先用王室设施,也是不能容忍的。

「....对不起。我没找到其他能洗澡的地方...」

「没关系。」

但王女还是原谅了她。

之前的仆人根本不敢踏入王女的浴室一步。这并非因为他们觉得仆人不能使用王室设施,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如果和被诅咒的王女用同一个浴缸洗澡,诅咒可能会传染给他们。

说是诅咒,说是王女,在他们眼里,王女实际上就是一个得了麻风病的主子。既然不得不伺候一个避之不及的病人,谁又会想和她用一样的设施呢?

正因如此,王女才没有责备多萝西。对她来说,多萝西竟然愿意和自己用同样的水洗澡,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原来小孩子喜欢蚂蚁是有原因的。」

「什么?」

「晚饭不用做了。我现在还不饿。」

看着多萝西汗流浃背地在宽阔的庭院里挖来挖去,还挺有趣的。

__

「...?」

洗完澡上楼来到书房的王女,看到多萝西正目不转睛地读着一本书。

其实多萝西在书房看书并不罕见。自从来到高塔后,他一有什么疑问就会在书房找书学习。比如菜谱什么的。

「...童话?」

但他现在看的书不是学习用的,而是一本童话书。一本汇集了孩子们喜爱的童话的合集。

「你在看什么?」

这么一个一本正经的人竟然在看童话书,这奇特的景象让王女不由自主地走近多萝西,开口问道。

「啊,王女殿下。这是...」

「我不是来让你难堪的。只是你读这种童话书,让我觉得很奇怪。」

自从过了十五岁生日之后,王女就再也没读过童话书了。而且这书在仆人中也不流行。

就这样,这本褪色的童话书一直被遗忘在书房的角落里,如今却突然重见天日。还是被一个看起来比王女本人更成熟、年纪更大的女仆翻了出来。

「你喜欢童话?」

「是的,我喜欢。从小就喜欢。」

看着面无表情点头的女仆,王女心想:这女人真是个怪人。

「准确地说,我小时候有个朋友非常喜欢童话,我也跟着喜欢上了。那家伙把自己当成童话里的王子。明明是个女孩子。」

「是吗。」

王女第一次听别人讲自己的过去,不由自主地认真倾听起来。

「我们很久以前就分开了,现在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

不过,多萝西似乎并不想再谈论自己的私事了。

「我不喜欢童话。」

与多萝西截然相反,王女并不喜欢童话。不,是非常讨厌。

「我曾经很喜欢,也曾经读过一整天,但现在不是了。」

因为童话里,有王女最渴望的存在。那就是拯救落难王女的王子。

正因如此,王女才喜欢童话,也讨厌童话。当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有王子来拯救自己时,她会把书页都翻烂;而当这种信念崩塌,她直面现实后,她甚至连看一眼童话书都避之不及。

「我对童话本身没什么感觉。」

当然,王女并不打算把这令人羞耻的内情告诉仆人,所以她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除了童话,我也喜欢英雄传说之类的。」

「英雄传说?」

王女的书房里也有很多英雄传说。虽然她没读过。

「你讲一个你知道的英雄传说给我听听。」

「我所知的英雄传说...吗?嗯...」

多萝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开始讲述一个王女从未听过的英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查理的农夫。

查理虽然头脑简单,但却胆大勇猛,被村里人称为千年一遇的大力士。

有一天,国家爆发内战,领主发布征兵令,查理应征入伍,上了战场。他在战场上立下战功,被领主斯托克伯爵看中,封为骑士。

成为骑士后,他的功绩依然不断。他在无数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他的名字传遍全国,人们称颂他的英勇,但也惧怕他近乎疯狂的暴戾和残忍的手段,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将军」。

然而,天性暴戾的查理有时比起在战场上取胜,更热衷于屠杀敌人。内战结束后,在为庆祝停战而举行的马上比武大会上,他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将从异国远道而来观看比武的山王桑切斯三世活活掐死_

「等等。」

王女打断正在滔滔不绝的多萝西,盯着他。

「这真的能算是英雄传说吗?这分明就是一个疯子的生平事迹。」

在王女看来,多萝西故事里的主人公根本不能称为英雄,而是一个残暴无道之徒。

「英雄本来就是这样的。」

然而,多萝西反驳了王女的话。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被称为英雄的人也一定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这个国家的开国之君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不是吗?」

完美是不存在的。作为人类,就更不可能达到完美。

就连自称太阳后裔的伊阿宋,除了丰功伟绩之外,也有着复杂的情史这个污点。甚至因为这个污点,他的后代都遭受着诅咒的折磨,谁能说这个污点微不足道呢?

「那个不完美英雄的后代现在就在你面前。」

「...啊。」

「算了,别在意。」

虽然一不小心在后代面前说了祖先的坏话,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现在折磨王女身体的诅咒,就是因为那位祖先的风流韵事才产生的。

「你说话要注意点。」

多萝西说的话,对王女来说,在很多方面都很新鲜。

如果在王宫或贵族社交圈里说出这样的话,当事人会被以亵渎罪处死。竟然敢诋毁开国之君,这和诋毁整个王室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我会保密,但在其他人面前,你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会谨记在心的。」

王女笑了。虽然被面具遮住了,多萝西看不到。

这个笑容,这个无意识露出的笑容,让王女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

「...我该去睡觉了,你也回你的房间吧。」

「我知道了....啊,等一下。」

被莫名的喜悦冲昏头脑,正准备匆匆离开的王女,被多萝西的话叫住了。

「我想问问王女殿下,您喜欢什么花?我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在院子里种些什么花。」

「...花?」

王女对花没什么兴趣。她认识的花也不多。

「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吧。」

所以王女把自主权交给了多萝西。既然种花是多萝西提出来的,那他应该最清楚。

「...啊,不过...」

王女只有一个要求。

「我希望颜色能丰富一些。」

王女记得小时候,宫廷的花园里百花齐放,五彩缤纷。

自从被诅咒囚禁在塔里之后,她就再也看不到那美丽的花园了。

既然要把那个庭院改造成花园,王女希望它能像她记忆中的花园一样。当然,仅凭一个女仆的力量,不可能完全复制宫廷花园,但...

「虽然我没见过宫廷花园...但我会尽力而为的。那么王女殿下,晚安_」

金黄的大丽花,湛蓝的勿忘我,纯白的铃兰,紫色的迷迭香_

「王女殿下!!趴下_!!!」

还有鲜红的银莲花。

「什么...」

王女被突然扑向自己的女仆压倒在地,同时,她的意识回到了现实。然后_

_

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皮肉的声音,刺痛了王女的耳朵。

「切,真麻烦。」

「什...么..」

在只有王女和多萝西两人的高塔里,不应该出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

但王女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因为她的视线,被眼前的惨状夺走了。

红色,比任何东西都要鲜红的。

像银莲花的花瓣,像玫瑰的花瓣一样飞舞的。

那来源显而易见的,鲜血。

010章 遵命

鲜血飞溅,女仆倒在了她的主人身旁。

「真是自寻死路啊。要是抛下王女自己逃命,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呢。」

为了保护王女而舍身挡刀的女仆,被暴徒一把抓住,像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先确认一下,你就是王女吧?」

暴徒手中滴着血的利刃闪着寒光,其目的昭然若揭。

「嘛,不想说也无所谓。反正我也看得出来。虽然头发颜色有点褪色了,但还是金发碧眼……啥?你干嘛这么死盯着我……啊哈。」

然而,王女根本没把暴徒放在眼里。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倒在地上的女仆身上。

这个女人,是王女见过的最古怪的人。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亵渎奥尔良的始祖,脸不红心不跳地擅自闯入——而且还是在王女之前——使用为王女准备的浴室。

她还心血来潮地要建花园,把整个庭院都翻了个底朝天,简直怪人中的怪人。

王女讨厌愚蠢的人。讨厌没有礼貌的人,也讨厌说话不过脑子的人。

……头发,真难扎。

她还讨厌像野丫头一样连自己头发都梳不好的家伙。

香肠黄油三明治……扔了怪可惜的……干脆吃掉吧?

她讨厌贪吃的人,也讨厌对吃剩的食物念念不忘的吝啬鬼。

女仆,多萝西·盖尔,集王女所有讨厌的缺点于一身。她毫无礼仪可言,身上也找不到一丝贵族气质。

看来想找个伺候我的人还真不容易啊,侍从长。

从侍从长口中第一次听到新女仆的名字时,王女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因为「多萝西·盖尔」这个名字,根本就不是奥尔良语,而是异国语言。

本国的贵族另当别论,一般不会让外来的贵族做侍从。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是平民,而让一个平民——还不是贵族——来伺候王族,除非实在找不到人,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生。

从异国找来的平民仆人,还能指望什么呢?事实上,多萝西也确实能力不足,连女仆的基本素养都欠缺。

「……多萝西。」

尽管如此,

「起来。」

王女却无法完全讨厌她。

希望王女殿下清晨醒来,转头望向窗外时,看到的景色是美丽的。

她说的那些话,那些不加掩饰、直白得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

「你不是说过吗。希望我看到的景色……是美丽的。」

多少抚慰了王女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这,不美。这样的景象,一点也不美。」

正因如此,王女无法完全憎恨多萝西。即使那份真假难辨的爱意,也显得弥足珍贵。

「多萝西,多萝……」

「看来您还挺宝贝这丫头的,王女殿下?没关系,我这人很善良。这就送她上路,免得你们在黄泉路上走散了。」

王女面无表情地看着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抬头望向天空。

曾经为了活下去,即使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也苦苦挣扎,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既然如此,至少,在最后,

能不能赐予她一个安详的死亡?

带着对造物主的怨恨,永不复返的怨恨,

王女,闭上了眼睛。

__

「那现在就应该立刻派近卫队去保护王女殿下啊!」

眼看着王储语出惊人后,却依然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马蒂厄终于忍不住了。

「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王女殿下痛下杀手,王储殿下!」

马蒂厄深爱着国王的三个孩子,包括王储在内。也包括王女。

从现任国王登基之前,他就一直辅佐着他,亲眼看着国王的三个孩子出生、长大。既然一路陪伴他们成长,又怎能不心生爱意呢?

虽然因为害怕诅咒而刻意避开王女,但他对王女的爱意从未消减。所以,尽管明知王女的痛苦将伴随她一生,马蒂厄仍然希望她能活下去。

正因如此,马蒂厄无法理解王储。这家伙怎么可以如此淡定?

马蒂厄知道,王储是个想法异于常人、缺乏感情的人。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兄弟姐妹没有任何爱意,甚至对父母和妻子也漠不关心。

所以,王储对王女漠不关心,马蒂厄勉强还能理解,虽然无法接受。但现在危在旦夕的,不仅仅是王女啊!

「如果王女殿下遇害,诅咒就会转移到世孙身上。转移到殿下的儿子身上!」

目前王室血脉中最年幼的,是王储的长子,也就是世孙。王女一旦遇害,诅咒就会转移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

「殿下,他是未来要继承您王位的人啊!您怎么能让他承受那可怕的诅咒呢?」

王储心中对兄弟姐妹、父母妻儿都没有丝毫爱意,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即使是冷血无情的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毫无感情吗?

就算如此,王储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王储虽然对家人毫无爱意,但他也是个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战争英雄。也就是说,他至少深爱着奥尔良这个国家,他的祖国。

世孙是王储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未来的国王。如果正统继承人被诅咒缠身,必然会引发混乱,王储真的能容忍这样的灾难发生吗?

「我已经派人去了。」

不出所料,他当然不会。

「不用派近卫队。他会解决的。」

一向谨慎的王储,此刻却表现出少有的坚定和信任。

「请问您派了……谁去?恕我冒昧。」

马蒂厄问道。究竟是谁,能让王储如此自信满满?

王储叼着烟,吐出一口烟雾,回答道:

「收尾人。」

__

「呃……!」

就在王女闭目待死之际,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到刚才还高举匕首要取她性命的刺客,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

「咕,呃,咳咳……!」

刺客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寸步难行。

借着微弱的月光,王女终于看清了某种东西,也明白了刺客的匕首为何没能碰到自己的原因。

「是……线??」

那里有线。非常细的线。

缠绕在刺客脖子和持刀手臂上的细线,阻止了他行动。

「那不是线,是钢丝。」

「——!!」

不知为何,这熟悉的声音让王女倍感亲切,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然,钢丝也可以算是一种金属线。」

那张今天格外令人欣慰的脸,正毫不在意仍在流血的伤口,单手掸着灰尘,缓缓站起身来。

「怎,怎么可能,明明,砍得很深……」

「你,你没死……!?」

「是的,如您所见。」

紧握的右拳。

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连接着钢丝。

「我不是说过要终身侍奉您吗,王女殿下。」

多萝西背对着刺客,慢慢站起身,说道。

「身为仆人,我怎么能违背对王女殿下的誓言呢?」

关于他曾经许下的誓言,那个王女一度以为只是敷衍之词的誓言,

「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之前说过很多次,我不太擅长说谎。」

多萝西为了守护王女而站了起来。

「王女殿下,我接受了保护您的委托,来到了这里。」

从一开始,他的任务就是保护王女。即使需要动用武力。

也就是说,现在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所以,王女殿下,请下令吧。」

仆人询问着主人。或者说,是在请求许可。

「请您,命令我保护您。」

请求主人允许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才能,为她效劳。

「……保护我。」

「等,等等……!我有话要说!所以,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许可下达。那么剩下的,

「遵命。」

只有服从命令。

011章 Arachne(蜘蛛)

「哼...」

只有一位马车夫负责往返于高塔和海佩里翁之间的运输任务。这倒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因为关于王女受了诅咒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马车夫都不敢靠近她,一来二去就成了这样。

这位唯一的马车夫接下这趟别人都避之不及的差事,理由也很简单:缺钱。

人家给的报酬是平时赶车的四倍,谁能拒绝这诱惑?对于他这种手头紧巴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无法抗拒的提议。

再可怕的诅咒能比贫穷更可怕吗?所以马车夫每次都兴高采烈地赶车,心里还嘲笑着那些躲着王女走的同行。

就连那些把马车压得沉甸甸的货物,只要往高塔一卸就完事了,还有比这更轻松的活吗?

「不过....这是什么玩意儿?」

只是,这次他不能空手而归了。严格来说,以前也不是完全空手回去的。

服侍王女的女仆们每周都会把需要的物品列在纸条上,通过马车夫送到王宫。

「里面装的啥...」

但直接让他把一件物品送到王宫,这还是头一回。所以他一度很纠结要不要照做。

当然,女仆也没说不能送,所以马车夫还是按她们的要求做了。反正判断和决定都是侍从长的职责,他只是个跑腿的,听吩咐办事就完事了。

不管这玩意儿是什么,最终拍板的都是侍从长。他一个卑微的马车夫,只需要把皮球踢给侍从长就行。

「....她们是不是说过不许看?」

不过,马车夫还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女仆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偷看,反而让他更加好奇了。她们这么紧张,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

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是藏着王室秘密的什么东西?

既然她们反复警告不许打开,那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玩意儿。

况且在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人盯着他。只要不乱动里面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看一眼,应该也没啥事。

「..唉,不管了!! 」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马车夫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这是什么....呃..!!!」

俗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

「呕, 呕呕呕_!!!!」

为了一探究竟,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__

「那家伙怎么还不下来?」

受神秘委托人雇佣来刺杀王女的刺客不止一个。倒不是分别接了任务,而是他们本来就是四人小队。

虽然彼此之间算不上关系多好,但这四个人每次接到委托都会一起行动。因为他们各有专长,而且团队合作的效率和成功率最高。

「该不会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吧?」

「疯了吧?不怕被诅咒传染?对着那副腐烂的躯体还能硬起来,那真是变态到家了!」

「那家伙说不定真干得出来。那家伙就好这口!依我看,他早晚得玩完。迟早得死在女人肚皮上。」

所以,他们派了四人中最敏捷、最擅长暗杀的家伙上楼,剩下的三人在下面等着。

「冻死老子了。这鬼地方什么天气?」

「北方啊白痴!翻过这座山就是隆巴德那帮乡巴佬的地盘了,不知道吗?」

「北方也不至于这样吧,卧槽....离首都也没多远啊...话说那家伙怎么还不下来?要不要上去看...」

嗒,嗒。

正在抱怨连天的三人组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磨磨蹭蹭干什么...」

正想开口骂人的家伙突然卡壳了。

因为他认识的同伴,走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刺客通常都会穿不会发出声音的鞋子。这种嗒嗒作响的皮鞋,他们根本不会买,更别说穿了。

其他同伴也脸色凝重地僵住了。越来越近的皮鞋声让他们感到一阵不安。

嗒,嗒,嗒。

紧闭的门后,脚步声停了下来。

吱呀_...

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门开了。

「...?」

一个女仆出现在他们面前。

胸口有一道深深的刀伤,却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虽然王女中了诅咒,但好歹也是个王女,身边不可能没有侍从。

但为什么开门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仆,而不是上楼的同伴?

难道是同伴被她干掉了?不,不可能。

他们很清楚同伴的实力。虽然他轻浮好色,但他的暗杀技巧无人能及,绝对是一流高手。

「...啊,难道说...」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继续自欺欺人,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击碎了幻想。

「你们是那个刺客的同伴?」

确凿的证据就握在女仆的双手之中。

左手提着头,右手抓着脚踝,拖着残缺的尸体。

如果把头和身体拼在一起,那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啊。」

目睹同伴的惨状,三人吓得目瞪口呆。而女仆则愣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兴奋地叫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们。

「太好了。」

血红色的眼眸,如同鲜血般闪烁着凶光,那是怪物的眼睛。

「我正缺肥料呢。」

死亡的蛛网,将可怜的猎物紧紧缠绕。

__

过去,王国宰相尼古拉·科尔贝尔的爱女曾被政敌买凶绑架。

幕后黑手是一个贵族。他看不惯出身商贾的科尔贝尔推行民粹主义政策,便想绑架他最疼爱的女儿来要挟他。

贵族的阴谋进行得很顺利。科尔贝尔的女儿当时正巧路过隆巴德联邦的柯尼斯堡公国,于是轻而易举地落入了他的手中。接下来,只需要以此为筹码,就能逼迫科尔贝尔就范了。

然而,科尔贝尔并没有屈服于贵族的威胁,而是想出了另一个办法。他决定雇人把女儿救回来。

为了不让贵族察觉,他秘密地展开了地下招聘。

最终,一个身份和相貌都无人知晓的贫民窟「收尾人」被科尔贝尔雇佣。

第二天,柯尼斯堡一半的犯罪组织人间蒸发了。

顺带一提,那个策划绑架的贵族被发现一丝不挂地躺在海佩里翁广场的喷泉里,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喜欢裸奔,我是个变态]。

科尔贝尔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政敌的丑态,然后问平安归来的女儿有没有受伤。

女儿颤抖着回答说,多亏了父亲派去的人,她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可你为什么发抖呢?'科尔贝尔问道。

'那个人太可怕了。』女儿回答道。

「呼...」

浑身浴血,手里提着被撕成碎片的尸体,向她走来的救命恩人。

「...早知道就留一个活口了。留一个活口交给侍从长...好像更好...」

对于一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来说,那画面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样一来,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啊,还有一个。完好的头颅。」

女儿的描述经过口口相传,添油加醋,最后传到奥尔良的社交圈时,

「打包送过去...应该就行了。」

关于他的传闻已经变成了恐怖故事。

「....想想看,这些还得我自己打扫。」

有人说,他用锋利的丝线把人撕成碎片。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干。

有人说,他是一个嗜血食肉的怪物。一个以杀戮为乐的疯子。

他根本不是人,而是蜘蛛!他是蜘蛛和人类的混血!他被蜘蛛咬了之后获得了超能力!他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

「....简直是血流成河....」

传闻已经面目全非,真假难辨。

「....好麻烦啊。」

贵族们这样称呼传闻中的主人公:

阿拉克涅(Arachne)。

012章 思考的时间

「阿拉克涅……吗……」

王子殿下此言一出,马蒂厄·德·方丹简直痛心疾首。

「您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人物派去侍奉王女殿下?!这、这……」

关于阿拉克涅的传闻,马蒂厄也有所耳闻。毕竟,科尔贝尔大臣的爱女遭绑架一案,发生在先王在位期间,也就是他担任侍从长的时候。

表面上痛哭流涕、慌乱不堪的科尔贝尔,背地里却雇人寻回了爱女,还让他的政敌颜面扫地——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马蒂厄都看在眼里。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名叫「阿拉克涅」的人物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那些日益怪诞离奇的传闻,马蒂厄并不全信。

但无风不起浪,如此骇人听闻的流言蜚语,必然事出有因。

「她并不危险。只不过是个终日沉溺于酒色财气、苟延残喘的贫民窟小混混罢了。」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让她侍奉王女殿下啊……」

无论是酒鬼还是赌徒,都是些绝对不能接近的败类,这一点毋庸置疑。

更何况两者兼具,那简直就是个人形废物,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吗?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这种人,绝对不会允许她接近王女殿下的。」

「所以我才瞒着你啊。就怕你拼死阻拦。」

王子殿下早就预料到马蒂厄会反对,所以才秘密雇佣了阿拉克涅,还充分利用了「比尔福尔伯爵」这个虚构身份来掩盖王室的意图。

「她真的有这么大的价值吗?您真的认为她能够胜任保护王女殿下的重任?」

老侍从长忧心忡忡,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安。一个沉迷酒赌、品行如此恶劣的人,怎么能指望她拥有忠诚和能力呢?

「她会的。一定。」

王子殿下打消了马蒂厄的顾虑,语气坚定。

「说到对主人的忠诚,这个国家无人能出其右。」

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忠诚,如果主人让她自刎,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只要这份忠诚献给王女殿下,王女殿下就绝不会有事。

「所以你放心吧。西比拉不会死的。」

「侍从长大人,王子殿下。高塔那边送东西来了。」

就在马蒂厄准备追问王子殿下为何如此确信的时候,一个女仆抱着一个木箱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科尔德小姐?」

「我……不太清楚。送这东西来的车夫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打开,直接交给侍从长大人……」

女仆的脸上带着一丝恍惚,她乖乖地照做了。虽然她也很好奇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但那东西是从高塔里送出来的,她可不想因为好奇心而惹祸上身。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女仆后,马蒂厄把木箱放在桌子上,好让王子殿下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

王子殿下和侍从长之间陷入了沉默。

无需多言,他们已经猜到了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好浓烈的味道啊。」

「也是我们熟悉的味道。经历过无数宫廷斗争的你,以及驰骋沙场多年的我,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尸臭,尸体腐烂后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王女殿下安然无恙。多萝西·盖尔 敬上』……」

箱盖上的字条,刺鼻的恶臭,以及足以容纳一颗人头的箱子大小……

都到这份上了,要是还猜不出里面是什么,那可就太奇怪了。

「我不是说了吗?西比拉不会死的。」

一直面无表情的王子殿下,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__

清理散落在庭院里的尸体——或者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的碎肉块——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毕竟一开始就没打算土葬,直接用铲子连土带肉挖起来埋掉就行了。

骨头、肌腱什么的都已经被剁成了肉泥,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所以挖起来也很方便。剩下的那具无头尸体虽然有点碍事,但要把它处理成和其他尸体一样,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碎肉的量少得可怜,根本不够均匀地撒满整个庭院,但多萝西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整个庭院都种上花。先在高塔周围种一些,然后再慢慢扩大范围不就行了。

「这血迹真难擦啊……」

真正麻烦的是那个刺客的血迹。

多萝西因为得到王女殿下的许可而一时兴奋,不小心用力过猛,直接把刺客的脑袋给拧了下来。

「早知道就悠着点了……」

如果只是勒死或者扭断脖子,刺客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还用得着现在这么费劲地清理现场。

多萝西一边懊悔着过去的自己,一边卖力地擦拭着楼梯上的血迹。

「还剩多少啊……」

光是擦书房里的血迹还不够,毕竟她一路拖着尸体过来,楼梯上也留下了长长的血迹。

而且书房在四楼,也就是说,这条血迹从四楼一直延伸到一楼。

换句话说,她得把这么长一段路都清理干净。

「唉……」

血迹还特别难擦,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未必能擦干净。想到要这样来来回回地擦拭整个高塔,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头疼的呢?

但又能怪谁呢?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要是当初应聘的是侍卫而不是女仆就好了……不对。」

那样的话,她现在穿的就不是轻便的女仆装,而是那套闷热得要命的制服了。

为自己肤浅的见识感到由衷的敬佩,这位不合格的女仆今天也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埋单。

「……啊对了,王女殿下还没吃早饭呢。」

与此同时,她又一次犯下了让王女殿下饿肚子的重大失误。

__

「……」

就在多萝西在外面忙着擦屁股的时候,王女殿下正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望着窗外发呆。

她可不是因为饿醒的,毕竟她根本就没睡着。

亲眼目睹一个人的脑袋像纸片一样被割下来,鲜血四溅,怎么可能睡得着?

更何况,王女殿下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场景。就连那些以砍头为职业的刽子手,每次行刑后都会感到不适,更何况是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王女殿下。

「……死、死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

虽然对方是个想要取她性命的刺客,但他的确死了,而且死状极其惨烈。

王女殿下反复回想着刺客临死前的景象:

翻白的眼球,因为窒息而张大的嘴巴和吐出的舌头,还有沾满眼泪、鼻涕、口水等各种体液的脸。

她看到了一个人走向死亡的全过程,以及其中蕴含的各种复杂情绪。

尽管刺客想要杀她,但他在临死前所经历的痛苦和恐惧,还是让王女殿下感到一丝同情。

而给予刺客如此痛苦的死亡的人,正是她唯一的贴身女仆。

「……多萝西·盖尔。」

王女殿下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这个女仆。

从名字到举止,没有一处让她满意。

但严格来说,这只是对女仆能力的不信任,是对王室和她哥哥们的不信任。

她并不在意多萝西的出身和性格,毕竟贵族出身的女仆也未必就有多好。

相反,多萝西在某种程度上打开了王女殿下的心扉,让她产生了复杂的情感。

虽然作为女仆,多萝西的表现仍然惨不忍睹,但至少在对待王女殿下的态度上,她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女仆都要亲切。

虽然不靠谱,但多萝西从未表现出对主人有任何厌恶,而且一直在努力,这让王女殿下无法完全讨厌她,也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这种情感很难定义,既不像爱,也不像恨。

但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王女殿下对多萝西的感情更偏向于爱。至少曾经是这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王女殿下心中的天平,微微向另一边倾斜了。

不是因为憎恨,而是因为恐惧。

一个可以面不改色地夺人性命,并将尸体随意丢弃的女仆。

这种非人的举动,让王女殿下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你真的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的吗?」

但她确实下令让多萝西保护她,多萝西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为了保护她而沾满鲜血的女仆,她又怎么能完全害怕呢?

「王女殿下,您的早餐来迟了……」

「我不需要,你退下吧。」

因此,王女殿下需要时间。

整理思绪,思考该如何对待多萝西的时间。

013章 名副其实的料理王

「到底事情是怎么搞砸的_!!!」

男爵的咆哮声在房间里回荡。

「不是说他们是奥尔良最顶尖的刺客吗!!结果三个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一个脑袋被挂在了城门上!?」

「冷静点,克莱蒙男爵,没必要这么生气。」

这四人组可是奥尔良数一数二的刺客,所以克莱蒙男爵才花了大价钱雇佣他们。

然而,克莱蒙的信任换来的却是赤裸裸的背叛。据说领头的刺客,现在只剩下腐烂流脓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剩下的三个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剩下的三个肯定也死了!就算没死,我也要找到他们,亲手宰了他们!!!」

真不该相信这些低贱的贫民!克莱蒙男爵狠狠地捶着桌子,无比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往好处想,这也许是件好事?至少我们知道了,那位王女殿下可不是好惹的。」

「你脑子进水了吗?这意味着我们的大业更加难以实现了!!」

看着对面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贵族,克莱蒙怒火中烧。哼,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你当然可以这么淡定,你这只老狐狸!!

「而且,问题不在于王女,而在于她身边的那个家伙。就那副病怏怏的鬼样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对,你说得对,瓦利埃尔侯爵,这件事不容乐观。」

看着同伴唾沫横飞、肥肉乱颤地慷慨陈词,对面那位贵族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恶心。

「那个女仆,之前我们对她一无所知,还以为是哪条臭水沟里捡来的货色,没想到居然是王储亲自挑选的。」

「也可能是侍从长安排的。那家伙不是出了名的怕死,生怕王室出什么意外吗?」

他们万万没想到,王室派去服侍王女的女仆——多萝西·盖尔,居然这么厉害。

就算那四个刺客的实力不如预期,四个成年人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女,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是被王女身边的女仆干掉的。在场的每个人都同意这个推测。

「关于那个女仆,你们有什么线索吗?比如她的个人信息,家人之类的……」

「我不是说了吗,一点信息都没有。她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贵族们庞大的情报网,居然查不到任何关于多萝西的信息。因为她确实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大家先别激动,我们还有时间。」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轻举妄动只会坏事。

「首先,我们要调查那个女仆的底细。然后……联系一下柯尼斯堡那边。」

「什么?瓦利埃尔侯爵,你疯了吗?要让隆巴德那些野蛮人去刺杀拥有太阳血脉的王室成员?」

瓦利埃尔的话引起了贵族们的一阵骚动。就算目标是王女,那也是高贵的王室血脉。

雇佣外国人,还是被他们视为蛮夷的隆巴德人去刺杀王室成员,这合适吗?这些自诩高贵的奥尔良贵族,骨子里充满了优越感,尤其看不起隆巴德人。在他们看来,瓦利埃尔的提议简直就是对神圣王权的亵渎。

「而且,他们之前就失败过一次!格里马尔迪公爵雇佣柯尼斯堡的人去绑架科尔贝尔的女儿,结果怎么样,你们都忘了吗?」

就算抛开偏见,柯尼斯堡之前也确实有过一次重大失误。贵族们不信任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放心,上次是因为碰上了阿拉克涅那个怪物,这次不会了。」

但柯尼斯堡那些组织的办事能力确实很强。只要不再遇到天灾级别的意外,他们肯定能完成任务,瓦利埃尔对此深信不疑。

「一切都是为了奥尔良。」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天灾」现在就在奥尔良。

__

「……谁在说我坏话?」

多萝西挠了挠发痒的耳朵,抬头望天。

在奥尔良,会讨论她的人只有两个:女巫和王女。

「……啊,他们也该到了吧?」

多萝西一边切着肉,一边想,或许还可以把侍从长也算上,毕竟自己送了他一份「大礼」。

「牛肉切好……胡萝卜、洋葱、土豆、月桂叶……」

这次他要做的菜是勃艮第牛肉,奥尔良平民家庭常吃的一种炖牛肉。

将所有食材放入锅中,倒入红葡萄酒腌制一天,然后将腌制好的牛肉煎一下,再将用黄油炒香的洋葱和其他食材一起放入锅中炖煮,加入番茄酱和腌制牛肉的葡萄酒,继续炖煮……

这道菜充分体现了奥尔良人对葡萄酒的热爱。虽然在烹饪过程中酒精会挥发掉,不用担心喝醉。

乍一看,这道菜的做法似乎很复杂,但只要严格按照菜谱来,其实并不难。大多数炖菜和汤都是这样。

「现在要腌制一天……等等,一天?」

问题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按部就班。

「就算现在开始煮,时间也不够啊……」

一位宫廷厨师曾说过,那些抱怨照着菜谱做却失败的人,大多是因为没有按照菜谱,而是自作主张地乱改。

「……直接煮应该也没问题吧?」

而现在,这里就有一个打算偷工减料的家伙。

如果菜谱的作者知道,估计会嘲笑他,还不如把菜谱当锅垫用呢。

「……唉,算了。」

于是,多萝西踏出了厨师们最讨厌的行为排行榜第一名——无视菜谱,自作主张地做菜,然后失败了还怪菜谱——的第一步。

「反正勃艮第牛肉的味道我也很熟悉……」

当然,他熟悉的只是某个老板的做法。

和不需要什么特殊厨具,只需把食材叠在一起的火腿黄油三明治不同,勃艮第牛肉虽然相对简单,但也需要时间和耐心。

「边做边调味应该就行了……」

对于一个连烹饪基础都不懂的新手来说,无视菜谱,自作主张地做这道菜,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其实,汤和炖菜之类的,都是这样。和其他烹饪方式相比,它们更需要时间来入味,熟练之后可以闭着眼睛做,但对于新手来说却很难。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菜谱,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厨具。一个新手如果无视这一切,自作主张地做菜……

「……这……是什么东西?」

结果可想而知。

「勃艮第牛肉。」

「所以说,这到底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王女看着摆在她面前的「菜」,或者说,看着盘子里那坨黑乎乎、热气腾腾的不明物体。

「至少上次那个看起来还像食物。这次……」

石油?恶魔之血?

王女放弃了为这坨玷污了洁白餐盘的怪物下定义。她很清楚,想得越多,只会越觉得滑稽。

之前的火腿黄油三明治虽然不合她的口味,但并非难吃。外观上也没有什么大问题,纯粹只是不合她的喜好而已。

但这盘勃艮第牛肉,不,这坨连牛肉都算不上、也称不上炖菜的奇形怪状的液体,怎么看都不能算作食物。谁会对着这么可怕的东西,乖乖拿起勺子呢?

「……你得从头开始学做菜了。」

「从头……开始,确实是。」

王女目不转睛地看着多萝西.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做菜?这玩意儿也能叫做菜?

「……「

多萝西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在他看来,这盘牛肉……不,这坨既不是牛肉也不是炖菜的东西,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炼金术的产物。

「我本来不想对你太苛刻的。」

你不是在做菜,而是在下蛊。

用做食物的工具,做出了不能吃的东西,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去拿羊角面包吧。」

「遵命,王女殿下。」

就这样,王女的午餐变成了羊角面包和咖啡。

014章 你这伪君子。

「唉……」

又一次失败了,比上次还要惨烈。

多萝西看着盘子里那坨即使过了很久还在沸腾的黑色不明物体,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次做火腿黄油三明治的时候,好歹还能用「不合王女殿下口味」来搪塞过去。

不,那甚至不算搪塞,三明治本身没问题。只不过对王女殿下来说,底层酒馆那种粗犷的吃法,在文化上有点难以接受罢了。

但这次不一样。就算是以贫民窟出身的多萝西的眼光来看,这坨可怕的黑色史莱姆也绝对不能称之为勃艮第牛肉。

如果对自己厨艺影响至深的老店主看到这玩意儿,说不定会怒吼着「你丫看着我的菜谱做出了这什么鬼东西!」抄起菜刀把他砍死。

幸好这里没有老店主,就算有,店主也不可能知道照顾王女殿下的女仆,曾经是他店里的常客——一个嗜赌如命的废物。

「对不起……」

尽管如此,沉重的负罪感还是让多萝西抬不起头,只能向老店主在天之灵忏悔。

「……饿了。」

把曾经是牛肉的垃圾倒掉,收拾好做饭(姑且算是做饭吧)弄得一团糟的厨房后,多萝西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自从来到高塔,多萝西一直靠吃王女殿下吃剩的食物过活。王女殿下是个小鸟胃,吃一小块面包就饱了,而多萝西做的饭量比一般人吃的要多一些。

上次也是用王女吃剩的火腿黄油三明治解决的晚餐。但这次的黑暗料理,连多萝西自己都不敢轻易下筷。

「自己做点吃的……应该可以吧?」

其实吃别人剩饭才奇怪,他的前任们也都是自己做饭吃,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是给王女殿下吃猪食,自己却吃香的喝辣的,即使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的多萝西,也觉得良心不安,他的大脑都在谴责他:「你还是人吗?」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懂得节制。被本能驱使的是野兽,而不是人类。

「……王女殿下,对不起。」

然而,无视众多生物学家「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的研究成果,是奥尔良人不能犯的三大愚蠢行为之一——确认偏误。那些吃饭睡觉做研究的学者们,呕心沥血得出的结论,怎么能随便无视呢?

所以,多萝西再次把手伸向牛肉……又缩了回来。他预感到,如果再用牛肉做点什么,搞不好会制造出比刚才更可怕的怪物。

「还是吃火腿黄油三明治吧……嗯?」

正打算用熟悉的味道来寻求安全感的多萝西,突然看到远处有一辆马车正朝着高塔驶来。

「车夫不是刚走吗?」

多萝西记得,侍从长说过车夫一周来一次。但他看到的确实是马车,虽然样子不太一样。

「要下去迎接吗?」

最先招待客人的,是女仆的职责还是主人的职责?对贵族礼仪一窍不通的多萝西来说,这是个难题。

「嗯……还是下去吧。」

就算主人先迎接是礼节,对这种病秧子也用不着这么讲究吧。

「真麻烦……」

多萝西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

万一被客人挑刺儿找茬,对多萝西自己和王女殿下都没好处。

他匆匆忙忙地下了楼,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盖尔小姐。」

「侍从长大人?」

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

这个看起来根本不想来高塔的老头,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

「……您有什么事吗,侍从长大人?居然亲自来高塔。」

多萝西的第一反应是:这老头居然肯下车了?

上次带多萝西来高塔的时候,侍从长明显不愿意下马车,估计是因为王女殿下的诅咒。

「我想和你谈谈。」

但这次不一样,他双脚踏在地上。马车上没有车夫,看来是侍从长亲自驾车来的。

「那我带您去见王女殿下……」

「不是王女殿下,是和你,盖尔小姐。」

什么风把他吹来了?多萝西琢磨着。看他这么严肃,肯定不是小事。连可怕的诅咒都不顾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啊!

「难道是因为那个刺客?」

「……」

猜对了。看到侍从长闭口不言,多萝西更加确信了。他亲手杀了刺客,刺客的头被送到了侍从长那里,所以侍从长是来问这件事的。

『我解释得不够清楚吗?应该不会吧?』

但这有必要亲自跑一趟,还搞得这么严肃吗?侍从长应该不至于蠢到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先上马车吧。这件事不适合在王女殿下面前谈。」

「不行。」

听到侍从长的话,多萝西觉得这老头可能比想象中要笨。

「王女殿下昨晚差点遇害。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离开她呢?」

如果没有多萝西,王女殿下当时就死了。现在保护王女殿下的人只有多萝西一个,他要是走了,王女殿下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是我考虑不周。那就在这里谈吧。」

「好的,请随意。这里没有喝茶吃点心的……合适场所。」

「没关系,我这把年纪也嚼不动什么东西了。」

侍从长绕过多萝西,径直走进了大门。用他自己的双腿。

「那个头,是谁的?」

侍从长默默地环顾着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花园,突然问道。

「是企图伤害王女殿下的刺客之一。」

他这是唱哪一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装什么傻。

「刺客之一?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刺客?」

「是的,一共四个。一个负责直接行刺王女殿下,另外三个在外面接应。那个头是行刺王女殿下的刺客的。」

听到多萝西的回答,侍从长转过头看着他。

「另外三个呢?」

「为了避免后患,我全都杀了。只是尸体损毁严重,没办法把他们的头砍下来送过去,真是抱歉。」

多萝西从侍从长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审视商品,而是带着不安和困惑。

「盖尔小姐。」

侍从长握紧又松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挥拳出击。

「你是,阿拉克涅吗?」

他终于,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阿拉克涅?」

面对侍从长这副仿佛名侦探在最终boss面前揭露其真面目的架势,多萝西陷入了沉思。

『阿拉克涅是什么东西?』

他本来对世事漠不关心。所以他怎么会在意自己做的事会引起什么风波,自己在外面被叫做什么呢?

『……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女巫说的。』

多萝西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女巫说过的话:「那些贵族老爷们都叫你阿拉克涅。」

「是,没错……大概吧。」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多萝西觉得侍从长要找的人应该就是自己,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我不希望是这样。」

看来这个答案并不让侍从长满意。

「怎么能让这样的杀人魔,待在王女殿下身边……」

「正因为我是杀人魔,才能待在王女殿下身边,不是吗?」

多萝西打断了侍从长的自言自语。

「正常人都避之不及,不愿侍奉王女殿下。」

被人叫做杀人魔,他并不生气。因为事实如此。

「所以像我这样有污点的人,才有机会照顾王女殿下。那些四肢健全、人生一帆风顺的贵族老爷们都嫌弃王女殿下,所以才轮到我这种给钱就杀人的恶棍。」

但他不想让那些把王女殿下推向杀人魔手中的人,说出这种话。

「我不知道侍从长大人有没有资格骂我是杀人魔。」

「什么……」

「您也是其中之一,不是吗,侍从长大人?」

绝对没有。

「您不愿意踏上被诅咒之人踩过的土地,连下马车都不肯,生怕看到那副可怕的样子会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那些仅仅因为诅咒,就无视、疏远,把一个孩子与世隔绝的混蛋们,

「你这伪君子。」

我不想听。

015章 其他人

多萝西的道德观,意外地与其他人没多大差别。这意味着她明白自己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光彩。

只要给钱,什么愿望都能满足的跑腿的。无论什么脏活累活,只要给钱就一声不吭地完成的万事通。

科尔贝尔大臣那件事姑且可以算作是为正义而战,但多萝西接的活儿可不只是那种。毕竟,金钱不分善恶。

酒、赌博、香烟。她的爱好每一个都烧钱。本来就不知道节俭为何物,爱好还专挑最烧钱的,兜里怎么可能有钱剩。

每当钱花光了,她就接活儿。接到活儿赚了钱,没多久就挥霍一空,再次变成穷光蛋。于是又接活儿,完成任务赚到的钱再次打了水漂。

在酒精的麻醉下,她烧掉了老银行家的命;在烟雾缭绕中,她烧掉了贵族家族独生女的命;在赌博的刺激中,她烧掉了无辜普通青年的命。

她只是为了自己的一时享乐,就烧掉了别人的性命。一边回味着受害者临终的表情,一边烧着沾满鲜血的钱。

多萝西·盖尔,阿拉克涅,是一个无可否认的恶人。这一点多萝西自己最清楚。

明知如此还泰然自若地作恶,从某种角度来看,或许更加恶劣。

「我并非不能理解侍从长的心情。即使是长期辅佐王室的忠诚而能干的侍从长,本质上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总之,正因如此,多萝西能够理解并同情侍从长的心情。

世人称方丹家族为侍奉太阳的侍从。在奥尔良所有的中央贵族家族中,方丹家族是出过侍从长最多的一族。

马蒂厄·德·方丹在众多侍从长中也是一位能力出众、忠心耿耿的优秀人物。

但即便如此,他的本质也不会改变,他终究不过是一个凡人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您一定一直很担心王女殿下,也很心疼她吧。无辜的王女殿下,仅仅因为是王室中最年幼的,就背负了诅咒,您一定很同情她,或许也怨恨过施加诅咒的女巫。」

侍从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克服了对诅咒的恐惧,亲自前来,单凭这一点,他就值得加分。

「但这就是侍从长的局限性。」

然而,他没能更进一步。即使出身贵族,与王室结缘,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

「生理上的厌恶感、排斥感。对未知的本能恐惧。侍从长没能克服这些。」

面对王女的脸,与王女接触。侍从长最终没能做到。

「您自己最清楚,不能以性别不同作为借口。」

「……」

侍从长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

仿佛沸腾的情绪突然冷却下来。

多萝西看着侍从长。看着老人空洞的双眼,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你,不一样吗?」

老人的声音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不,应该说是精疲力竭。动摇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精神上也随之崩溃了。

「盖尔小姐,和平常人不一样吗?」

这个问题是对着我,还是对着他自己?

多萝西无法分辨。也无需分辨。

「侍从长大人认为我和普通人不一样吗?」

「是的,不一样。」

对于多萝西的问题,侍从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盖尔小姐,阿拉克涅,绝非等闲之辈。」

即使是军队里的士兵,也无法若无其事地杀人。

杀人就是这么难。即使是必须与敌人刀剑相向的士兵也会有所顾忌。

他们之所以能杀死敌人,是因为在不那样做自己就会死的绝境中,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

有的士兵第一次刺死敌人后,会当场尿裤子或晕过去。

那是因为他们还保有理智。因为没有经历过足够多的战场,所以没有疯。

换句话说,在无数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兵,也就意味着他们疯了。

必须疯。不疯就无法坚持下去。战场就是这样的地方。杀人就是这样的事。

「这可不好说。」

然而,多萝西反问侍从长。

「或许正如您所说,我是个疯子。」

一个为钱杀人的疯子,肯定不正常。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正因如此,我才能这样毫无问题地侍奉王女殿下,不是吗?」

正因如此,多萝西才能毫不犹豫地接下别人避之不及的工作。因为那里有钱。

「我认为我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多萝西说道。

「只不过是拥有一种用不同视角看待事物的才能罢了。」

诅咒很可怕。麻风病患者的容貌也很可怕。

但是,多萝西决定不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调整了自己的视角,用略微偏离常轨的视野去看待这个世界。

「你……王女殿下……」

「并不可怕。」

正因如此,多萝西才能直视王女。没有回避与王女接触。

「只要看到好的一面,就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她已经将对诅咒的担忧抛诸脑后。

「我喜欢王女殿下的眼睛。我喜欢王女殿下的头发。」

她喜欢那双蕴含着湛蓝光芒的眼睛,喜欢那褪色的金发。

「我喜欢她平静的声音,喜欢她优雅的举止。」

对多萝西来说,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并非什么可怕的存在。

「王女殿下很美丽。」

这句话没有半点虚假。因为多萝西真心觉得王女很美。

「即使身负诅咒,她也依然美丽。」

伤痕累累的蓝宝石。在多萝西眼中,王女就是这样的存在。

「……请回到您应该在的地方,侍从长大人。」

与众不同。

「在您的眼中,王女殿下不再是可怕的存在之前,请不要再来这里。」

如果不明白这细微的差别。

马蒂厄·德·方丹将永远无法站在王女面前。

「……请,多多关照王女殿下。」

「好的。」

侍从长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走回原路,消失在大门外。

然后,他坐上马车,亲自驾车,扬起一片尘土离开了。

「呼……」

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多萝西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担心侍从长会一时冲动挥拳相向。

「那可不是一般的肌肉……」

尽管年纪不小,但隔着衣服也能清晰地看到肌肉线条,侍从长是个硬汉。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他坚持不懈的锻炼。

「都这把年纪了,肌肉还没松弛……」

也不是为了好看而练出来的样子货。多萝西看得出来,那是经过严格而残酷的训练打造出来的实战型肌肉。

「……要是被打中,会死吧?被那拳头……」

多萝西心想,如果侍从长真的认真出拳,她肯定会被打得粉身碎骨。

「反正和侍从长打架也没什么好处……」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没有信心赢,只是多萝西根本没想过要和侍从长打架。

侍从长很可能是王室的人,也就是她的雇主。与其发生冲突,不如搞好关系,这样更有利。

「也不是什么坏人……」

而且,侍从长是王室中少数对王女,也就是她的主人,持友好态度的人。和有可能成为王女盟友的人交恶,只会对多萝西自己,对王女不利。

在完成委托之前,竭尽全力为主人服务,这是她的信念。

下人不应该给主人添麻烦。多萝西暗暗下定决心,不要成为让本来就生活不易的主人感到不快的人,然后转身。

「该帮您洗澡了,王女殿下?」

「……嗯。」

刚一转身,就和她的主人撞了个正着。

「您怎么出来了……」

「外面太吵了,就出来看看。为了不打扰你和侍从长的谈话,我就静静地听着……没想到你还会说那么肉麻的话。」

「啊……那个……那个是……」

那是她顺着思绪脱口而出的对王女的赞美。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老土了,只有那些特别土气的恋爱中男人才会说的那种直白又简单的赞美。

「……那么,那是你的真心话吗?」

「……啊?」

但是,那些土气的赞美,那些一百年前才流行的过时情话。

「我问你,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保证没有半点虚假吗?」

在王女听来,似乎有些不同。

016章 名为命令的枷锁

孩子出生在一片祝福声中。

4月13日下午9点35分,海佩里翁王宫产房里。

伴随着响亮的啼哭声,在整个奥尔良的祝福与欢呼声中。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王女的生命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王女从出生起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是年龄与哥哥们相差较大的幺女(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这在王室中就足以让她成为团宠。

现任国王被誉为带领国家走出动荡,重现繁荣的明君,国民们自然也对他的小女儿表示热烈欢迎。

虽然平时温文尔雅,却时刻不忘强调皇家威严的国王,竟然会在国务会议期间,任由闯入的王女为所欲为,像个傻爸爸一样把她宠上天——这个传闻人尽皆知,而且居然没人觉得奇怪,可见王女在奥尔良简直就是国民偶像。

当然啦,这一切都得益于王女的美貌。

她继承了伊阿宋王室特有的金发碧眼,又完美遗传了王妃的容貌,从小到大,「漂亮」,「美丽」之类的赞美之词,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当然,谁敢说国王的女儿不漂亮呢?不过,王女的美貌确实名副其实。

拥有令人无法抗拒的美貌,成长于充满爱的环境。

没人预料到王女的未来会充满坎坷。即使是与王女毫无关系的外国贵族,也会觉得王女的未来一片光明。

所以,当王女娇嫩的肌肤上开始出现黑红色的斑点时,国王拼命地想要否认残酷的现实。

试想,在王室中没有比刚满十岁的王女更年幼的孩子的情况下,碰巧之前被诅咒的王室成员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这种「神巧合」的概率能有多大?

其实算概率也没意义,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

自现任国王登基前就持续不断的王室内部纷争,导致直到王女十岁时,都没有比她更小的王室成员出生。而那位年纪轻轻,且比之前受诅咒的王室成员受到更好照顾的当代王室成员,竟然因为侍从匪夷所思的疏忽而意外身亡。

一连串的巧合,让年幼的王女莫名其妙地背负了诅咒。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她光明未来中的,足以瞬间摧毁一切的可怕诅咒。

「....」

王女突然想起在王宫度过的童年时光,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诅咒。

那时的她,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无论是美丽的赞美,还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和爱。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王女自嘲地想。

美丽,是如此的短暂易逝。

高塔里没有镜子。因为过去,高塔里的王室成员经常因为照镜子而失去求生意志,最终自杀身亡。

当然,现在已经对高塔的主人施加了魔法,让他们无法自残。但也没必要故意折磨那些本来就生不如死的王室成员,所以高塔里仍然没有一面镜子。

这也说明,被诅咒之人的外貌是多么的丑陋和可怕。

都不需要跟什么东西比较,只要想想麻风病人就知道了。因为诅咒的各种症状和麻风病几乎一模一样。

王女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外貌的丑陋。

曾经闪耀的金色头发失去了光泽,皮肤溃烂脱落,全身腐烂不堪,就算再自恋的人,也不可能顶着这副尊容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漂亮。

「 自从被诅咒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说过我漂亮了。」

虽然被囚禁在高塔里,但王女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人对她的评价。

「即使是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国王疯了,王后对自己的孩子避之不及。原本就冷漠的王储,连敷衍的客套话也不再说了。即使是曾经对王女关怀备至的二王子,也无法再说出那样的话。

「 可是你却说我漂亮。」

所以王女无法理解这个女仆的话。她到底觉得哪里漂亮了?

「你是疯子吗?」

王女突然问多萝西。

「 不,不用回答了。从之前的对话中,我已经充分理解了你的精神状态。」

王女无意中听到了侍从长和多萝西的对话。因此,她知道了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女仆是什么人。

「怪不得你下手如此干脆利落,原来是个杀人惯犯。」

阿拉克涅,那个让半个城市血流成河的杀人魔。

「 你是个疯子。所以你才不会躲避我。」

因为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所以才会侍奉正常人都会避之不及的王女,而且没有任何怨言。王女是这样理解多萝西的。

「...王女殿下,我..」

「 别说了。」

看着多萝西乖乖闭上嘴,

「我恨你。」

王女开口说道。

「 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侍从都无能,都愚蠢。」

一开始,是对多萝西的责备。

「却还能厚着脸皮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一样对待。」

但最初听起来像是质问和责难的语气,渐渐发生了变化。

「 总是对我那么亲切,那么愚蠢却又那么认真。」

蕴含着情感。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中,出现了颤抖。

「我恨你是个疯子,恨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 王女殿下...」

「但我更恨的是..」

再次打断多萝西的话,王女坦白了。

「 是被你这种疯子的温柔所左右的我自己。」

她坦白了自己的内心。

「我不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被信任的人背叛的经历,我已经受够了。」

被百姓背叛,被侍从背叛,被兄弟背叛,甚至被父母背叛。

「 可是,我却被你这些真假难辨的言行所动摇。」

然而,王女却无法控制自己,被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仆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王女仍然不相信任何人。正是这些人,让她被诅咒的人生更加悲惨。

「 即使如此,软弱的我依然在苦苦追寻那微不足道的温暖。」

但另一方面,她仍然没有放弃虚假的希望,想要抓住他们。

「我明明说过要放弃了。明明说过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了。可我仍然如此愚蠢,如此...」

王女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如此可怜,如此卑微。

「 .....」

王女哽咽着抬起头。她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多萝西·盖尔,我的女仆。」

「 在,王女殿下。」

强忍着心中翻涌的苦涩,王女问多萝西:

「你的委托期限是什么时候?」

「 我无法确定。我听说期限可以根据情况延长。不过,大概...」

「不用说了。你心里想的肯定是,直到我被诅咒折磨死的那一刻,对吧?」

当王女死去的那一刻,多萝西的任务也就结束了。要保护的对象都没了,还保护谁呢?

「 那么,在委托结束之前,你都要作为我的女仆工作,是这样吗?」

「是的,没错。」

真是不负责任的委托。王女心想。

「 ..你之前说过,你是我的仆人。是两条腿走路,会说话的狗。」

「是的,没错。」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能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该感谢他吗?

「 你说的是真话吗?」

「是的,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多萝西自称是狗,是主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狗。

而现在,握着这条狗的项圈的主人,正是王女西比拉。

「 ....那么,我以主人的身份,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王女,命令我忠诚的仆人多萝西·盖尔。」

如果多萝西说的是真的,那么王女就可以对他下达任何命令。他是仆人嘛。

「解除我的诅咒。竭尽全力。」

于是,西比拉给多萝西戴上了名为「命令」的枷锁。

「 让我,获得幸福。」

在他解开枷锁之前,不许离开她的身边。

当然,西比拉自己最清楚,这枷锁根本就是形同虚设。根植于血脉的诅咒无解,被诅咒缠身的人也不可能获得幸福。

但西比拉还是固执地将这随时可以挣脱的项圈,套在了多萝西的脖子上。

「遵命。」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她恐怕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017章 外出

「解开诅咒,让我幸福。」这可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面对小主人的命令,多萝西陷入了沉思。王女的愿望有可能实现吗?自己有能力完成这个命令吗?

「很难吧。」

多萝西心想,这根本不可能。即便有可能,概率也微乎其微。

这个诅咒比王女的年龄大,比自己的年龄大,甚至比现任国王的年龄还大,延续了几个世纪都没能破解。就连英雄伊阿宋都没能解开,只能留给后人处理的诅咒,自己一个贫民窟的渣滓,怎么可能有办法?

「嗯……」

多萝西苦恼地思索着。自己连家务都做不好,怎么可能解决这种大事?路边的野狗听了都要笑掉大牙,然后变成某个乞丐的一顿饭。

「但如果是她的话……」

多萝西突然想到,如果是别人,或许有办法。世上又不是只有自己这种废物。比如说……

「女巫……」

外号就叫女巫,住在潮湿发臭的贫民窟里最阴暗角落里的老太婆。

「把我变成女人也是她干的。」

改变一个人的先天性别,这在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但女巫却用一瓶来历不明的药水做到了。

既然如此,说不定女巫也知道解开诅咒的方法?

「嗯……」

其实,这种可能性也不高。女巫和诅咒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

而且,如果女巫真有办法解咒,早就自己动手了,何必让多萝西去照顾王女?

但是,在多萝西认识的人里,唯一有可能掌握诅咒线索的,只有女巫了。虽然她脾气古怪,但在整个奥尔良,恐怕也找不到比她更聪明的人了。

「得去见她才行。」

唯一有可能知道诅咒线索的人。

「……怎么去见她呢?」

问题是,要见女巫,就得去贫民窟。

多萝西从没见过女巫离开她的作坊。

死宅。还有什么词能更贴切地形容女巫呢?

这可不是因为她害羞或者怕生。

只是单纯地懒得出门,仅此而已。这就是她窝在房间里的原因。

「也没法给她送信,就算送了,她也不会来……」

就算苦苦哀求她帮忙解咒,臭脾气的女巫也只会嗤之以鼻,问一句「关我屁事」。

所以,要想让她听话,只能亲自去贫民窟的女巫作坊找她。

「嗯……」

既然已经在主人面前夸下海口要解开王室的诅咒,就不能食言。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所以——

——

「……所以,你要去贫民窟?」

「是的,请您允许。」

看着刚吃完简陋的晚餐就来请求自己批准的女仆,西比拉心想:这疯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你应该最清楚贫民窟是什么地方吧。」

海佩里翁的贫民窟有多危险,出身于那里的多萝西最清楚不过。那是太阳的背面,奥尔良的阴影,一个无法无天的地带,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你真的要去那种地方?现在?」

「是的。」

面对西比拉的疑问,多萝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最了解贫民窟了。从童年到现在,我一直生活在那里。」

多萝西对自己有信心。她有信心能毫发无损地从贫民窟回来。

在黑暗肮脏的小巷和下水道里摸爬滚打,多萝西学会了如何在贫民窟生存。

「所以,请您不必担心。只是……」

「你真的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地回来吗?」

西比拉打断多萝西的话,问道。

「你敢保证自己不会受伤,不会丧命,不会一去不回吗?」

「……如果说绝对不会,那是骗人的……」

「也就是说,你也有可能回不来。那我呢?」

如果多萝西回不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回不来,我肯定会死。」

现在西比拉身边只有多萝西一个人。

「你能保证刺客不会再来取我的性命吗?」

如果连多萝西都离开,西比拉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我可以联系王室,借一些近卫队……」

「就连那位忠心耿耿的侍从长都不愿踏足这座高塔,近卫队又有什么不同?」

西比拉不相信近卫队。

「连与我见面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他们?」

她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近卫队并不可靠。

「所以,我不能同意。你不能去贫民窟。」

当然,这只是借口,西比拉自己最清楚。无论怎么粉饰,她的真实想法都不是这个。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幼稚且自私的感情,拒绝了多萝西的请求。

「……王女殿下。」

虽然心思已经被看穿一次,但并不代表不会被看穿第二次。

「您是害怕我离开您吗?」

「……如果你再说下去,我就以不敬之罪严惩你——」

「那就一起去吧。」

多萝西用如同讨论明天早餐吃什么的语气,平静地向西比拉提议。

「……什么?」

这个提议的分量,可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松。

「王女殿下,想不想出去走走?」

——

桑松街11号。这是海佩里翁市政厅很久以前定下的地址,如今早已失去了意义。从大道往右拐进一条小巷,再往右拐一次,就能看到一栋三层楼的建筑。

推开几乎要掉下来的破门,把老旧的衣柜推到一边,后面露出通往地下的螺旋楼梯。转三圈半,就能看到一扇破旧的门。

门的后面,是一个少女的工坊。一个与贫民窟格格不入,却又似乎融为一体的少女,或者说,披着少女外衣的老妖怪的工坊。

在贫民窟,她被称为女巫。

因为她女巫般的打扮,阴森森的气质,少女般的外表下却有着老妇人般粗鲁的言行,以及她时不时拿出来的,那些无视世间常理的玩意儿。

「……啊——嚏!!!」

女巫突然觉得鼻子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看向空中。

「有人在说我坏话?耳朵痒痒的。哼……」

但她随即认为是工坊里灰尘太多导致的,于是掸了掸周围的灰尘,擤了擤鼻子。

「你来干什么?」

然后,她对呆呆望着自己的客人说道。

「……」

「大人说话要回答,你这丫头还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女巫认识这位客人。她们之间有着一段孽缘。

和多萝西一样不受欢迎的客人。对女巫来说,眼前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阿拉克涅呢?」

「怎么,你是来完成那天没完成的复仇大业的?也难怪,柯尼斯堡的人出了名的记仇。」

柯尼斯堡,女人来自那座城市。一座曾经被阿拉克涅狠狠教训过的,恶棍之城。

「阿拉克涅不在。她去执行一个长期任务了。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嘿嘿……」

但最清楚阿拉克涅不会有事的人,正是女巫本人。多萝西·盖尔,阿拉克涅,可不是什么弱者。

「我不是来找阿拉克涅的。」

「那你来干什么?我第二次问你了。」

面对女巫的质问,女人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以此作为回答。

「哦?这是……」

「我要杀的目标。」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拍得很模糊,像是拍照的人得了帕金森似的。

「是王女啊,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

但女巫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多萝西帮她牵线搭桥的时候,委托人给她的照片,也差不多是这个水平。

「我想了解一下目标的信息。」

「哦?」

隆巴德那群蠢货还没死心啊。女巫心想。

『也难怪,他们哪知道现在保护王女的是谁。』

如果他们知道九年前的噩梦就守在目标身边,柯尼斯堡会是什么反应呢?

『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区别。』

或许比想象中更无趣呢。看着他们派来的使者,女巫心想。

「好吧,告诉你好了。奴隶王子。」

「……」

「怎么,叫你奴隶王女更开心?呵呵。」

啊,好久没这么有意思了。

金色的眼瞳,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018章 善良的女巫格林达

多萝西一开始就没打算独自去贫民窟。

因为她知道,万一像上次那样在和西比拉分开的时候遇到刺客袭击,自己将束手无策。

而且,百闻不如一见,多萝西认为,与其用语言描述西比拉的状况,不如让她亲眼看看,这样对解开诅咒多少会有些帮助。何况多萝西也不太擅长长篇大论地解释什么。

至于那个宅家的暴力狂,女巫,以后应该没啥机会再见了。既然如此,无论做什么,一次性搞定不是更好吗?

当然,多萝西也知道带西比拉去贫民窟同样危险。

贫民窟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个外地人一不小心踏进去,就会被洗劫一空,甚至连小命都保不住的无法之地!

把一个柔弱的女人,还是一个被恶毒诅咒缠身、状态糟糕的女人带到那种地方,简直就是自杀行为。多萝西清楚地记得贫民窟阴暗角落里发生的种种惨状。

如果没有刺客袭击这种突发事件,就算西比拉王女再怎么哭闹不让去,多萝西也会一个人去贫民窟。但是,既然已经确认了西比拉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就不能再逞这种匹夫之勇了。

所以,多萝西决定带上西比拉。毕竟,贫民窟再危险,也比把王女一个人留在高塔里安全吧。

就这样,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一匹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高塔下。

「……那匹马是怎么回事?」

「从附近的驿站牵来的。」

「不是偷的吧?」

虽然是深夜,而且只是一匹普普通通的牲口,但不知为何,西比拉却能读懂马儿的心思——一种混乱和厌烦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奥尔良的王女殿下需要用马,谁敢有意见?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巴不得把自己的马贡献出来呢。」

连马都这么一脸懵逼,多萝西肯定没好好跟马主人商量。看着她居然还厚着脸皮给马上好了鞍,向自己伸出手,西比拉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什么的声音:「哈……」

「请上马吧,王女殿下,我来驾驭它。」

「你,会骑马吗?」

骑马其实是个技术活。因为马这种动物性子烈,又我行我素。

就连经验丰富的马夫,有时也会因为惹恼了马而被一脚踹死,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足以证明骑马的难度。这还只是说马的性格和骑乘过程,要想真正驾驭好一匹马,还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

「以前学过。骑马的机会比我想象的多。」

「那就好——啊!」

西比拉话还没说完,多萝西就一把将她抱上了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抓住了缰绳。

「抓紧了。小心掉下去。」

抓什么?西比拉愣了一下。在马背上,除了……好像也没什么可抓的。

「……」

于是,西比拉从后面抱住了多萝西,把身体靠在了她的背上。

「……话说回来,你穿的这是什么?」

「从二楼衣柜里随便找的衣服。穿着长裙骑马不方便,而且穿着女仆装去贫民窟太扎眼了。」

一件让人联想到侦探的米色格子外套和帽子,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烟斗和单片眼镜……

「……我府上有这样的女仆吗?」

西比拉评价道:这身打扮,怎么说呢,有点不伦不类。

「……啊,对了,得取个化名。」

「化名?」

西比拉被多萝西突如其来的提议搞糊涂了。好好的为什么要取化名?

「总不能在外面也叫您王女殿下吧。」

「……这倒也是。」

王女被诅咒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奥尔良,贫民窟也不例外。

要是这种情况下,一个穿着长袍的可疑人士带着一个被称为「王女殿下」的人出现,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化名,化名……没什么好主意。」

可是,真要取个化名,西比拉又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取化名说白了也是取名字。西比拉别说给人取名了,就连给猫猫狗狗取名的经验都没有,这项任务对她来说太难了。

「那我来取可以吗?」

「随你便。」

与西比拉的纠结不同,多萝西似乎早就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地请求许可。

「奥兹玛(Ozma)怎么样?」

「奥兹玛?」

西比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它不像多萝西·盖尔那样,只是个发音比较洋气的名字,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奇怪名字。

「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我只记得是我小时候看过的一本童话里王女的名字。」

「啊。」

西比拉一时忘了,这个怪咖女仆喜欢童话。

「童话啊……」

「如果您不喜欢,可以换个……」

对不喜欢童话的西比拉来说,这个名字并不怎么吸引人,但是……

「不用了,就叫奥兹玛吧。」

西比拉还是接受了奥兹玛这个化名。反正也就是用一次的代号而已。

总比什么什么王女、什么什么少女、什么什么斗篷之类的强,至少听起来像个名字。

__

奥尔良人通常不喜欢在日落后活动。

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对太阳的崇拜,但即使抛开这个因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人类在建立文明之前就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基本上,包括人类在内的大多数动物都是昼行性动物。毕竟,得看得见才能行动嘛。

因此,除非是为了躲避天敌或趁猎物不备而进化成夜行性动物,大多数动物都更喜欢在白天而不是晚上活动。人类也不例外。

即使是海佩里翁其他区域相比,日落后活动更加频繁的贫民窟居民,在凌晨三四点左右也大多会回家睡觉。也就是说,昼夜颠倒的人很少见。

「何方宵小,竟敢打扰我宝贵的自由时间?恕不接待。」

而这少数的夜猫子之一,正是女巫。

「你还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啊。」

「最近讨厌的家伙经常出现,真想搬到隆巴德去。」

早在多萝西认识女巫之前,她就是一个夜行性生物了。

不是因为工作忙,也不是因为失眠,纯粹就是喜欢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一个自愿成为夜猫子的人。

「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醒着。」

「晚三个小时来不好吗?那样就不用看到你这张脸了。」

好不容易大老远跑来一趟,却看到女巫毫不掩饰的嫌弃,多萝西心想:她一点都没变啊。

「所以,什么事?你的委托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了吧。」

「这个嘛,你直接听这位的解释会更容易理解。」

一个穿着长袍的神秘人物从多萝西身后出现。

「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但女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西比拉王女。屈驾光临寒舍……不对,是屈驾光临这简陋的……啊,我得先自我介绍一下。」

本以为永远不会离开高塔的王女,居然出现在了高塔之外,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女巫不禁窃笑起来。

「我嘛……姑且算是善良的女巫吧。名字……就叫……」

真是活久见,她在心里默念道。

「格林达(Glinda),善良的女巫格林达(Glinda the Good Witch),暂且这么称呼吧。」

019章 如同童话故事里出现的一般

「不合适。」

自称格林达的女巫被多萝西吐槽了。

「格林达才不像你这么粗鲁。也不像你这么矮。」

毕竟,这位女巫和多萝西喜欢的童话故事里善良的格林达女巫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女巫」这个身份而已。

「再说,你本来就有别的名字吧。」

「切,不过是个假名而已,至于这么较真吗?再说,照你这么说,你不也和『多萝西·盖尔』完全不一样吗,小丫头片子。」

当然,多萝西这话也没什么底气。

「而且你一点都不善良。」

然而,多萝西完全无视了女巫的反击,只是看着这个既不善良也不是格林达的女巫。

「我还以为你侍奉了贵人之后会改改性子呢,结果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嫌。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活该老祖宗说『黄毛丫头』没一个好东西。」

「我头发是棕色的。」

夹在斗嘴的两人中间的西比拉,完全插不上话,只好默默闭上了嘴。这俩人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啊,对了,我居然把尊贵的客人晾在一边,跟这白眼狼斗嘴。真是的。那么,是什么风把我们尊贵的王女殿下吹到我这阴森森的小破屋来了?」

注意到西比拉的拘谨,女巫挥了挥手,转向了她这位估计不会再来的客人。

「……那个……」

西比拉突然犹豫了。她该不该把此行的目的告诉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与她稚嫩的外表截然相反的举止,还有奥尔良人避之不及的「女巫」称号,她却能若无其事地拿来自称……

可疑。这个女巫比西比拉见过的任何人都可疑。

更何况,「女巫」这个词本身,对西比拉来说就是一种心理阴影。

「……诅咒,我想解开奥尔良王室血脉中的诅咒。」

然而,西比拉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觉得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永远无法解开诅咒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多萝西的朋友。

多萝西的朋友,应该……可以相信吧?

「你是说,你想知道如何摆脱那个蚕食你生命的诅咒?」

「……是的。」

美狄亚留下的可怕诅咒。只要能摆脱它,西比拉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虽然她并不指望这个蜗居在贫民窟角落里的神秘少女知道解咒的方法。

「好啊,我告诉你。」

「……是吗?虽然我没抱什么希望,但果然你还是不知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女巫清晰的回答让西比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我说,我知道如何解开你的诅咒。」

「真的……你没开玩笑?真的有办法解开诅咒?」

她没听错。这个神秘的少女,真的说她知道解咒的方法。

「怎么,你不愿意听?不愿意就算——」

「不,我愿意!告诉我!告诉我解开诅咒的方法……!!」

西比拉情不自禁地双手紧紧握住了女巫的手,恳切地请求着。

「……啧。」

「……啊……」

直到看到被诅咒之人握住自己的手后,女巫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嘛,就这么白白告诉你也有点不太好意思。」

女巫甩了甩被西比拉握过的手,又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报酬……你要报酬吗?多少都行,我都可以给你。」

「不,我不需要报酬。老娘可不像某些人,整天把钱花在喝酒、抽烟、赌博上,老娘才不是那么庸俗的人。」

「……」

如果缺钱,她早就自己出手解咒了。她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有别的理由。

「只是,老娘这个人吧,最喜欢猜谜了。」

「猜……谜?」

「没错,猜谜。」

解不解开诅咒,对女巫来说都无所谓。

无论是王女殿下摆脱诅咒重获幸福,还是最终不敌诅咒,含恨而终,把诅咒留给后人……

对她来说,都是一出好戏。

「童话。」

所以,女巫说出了提示。

「这就是提示。」

至于能不能解开谜底,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__

最终,一无所获。

说知道解咒方法的女巫,只留下了一个根本不像提示的词就下了逐客令,把西比拉和多萝西赶了出去。西比拉刚想追问是什么意思,就被无情地轰了出来。

「……她净挑我讨厌的词说。」

西比拉心情很差。童话也好,女巫也好,都是她讨厌的东西。

更何况,一个满嘴童话的女巫,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东西吗?

「非常抱歉,王女殿下。」

「不,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吧。你对那个女巫莫名其妙的信任,害我白跑一趟。」

如果说多萝西有什么错,那就是相信了那个女巫。

当然,如果女巫说的是真的,她真的知道解咒的方法,那情况可能就另当别论了。

「你怎么会相信那种不靠谱的人……」

问题就在于那个女巫。

如果她不知道真相只是在虚张声势,那她就是个骗子;如果她知道真相却故意不说,那她就是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家伙。

如果非要二选一,西比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怎么看,她都像个骗子。

「虽然她确实不太可靠,但我还是相信她。她虽然不说真话,但也不会说谎。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看别人生气的样子,是个十足的坏蛋。」

「也就是说,她喜欢捉弄人呗。真是……」

西比拉放弃理解多萝西了。她不知道多萝西和女巫之间有什么样的孽缘,也无法理解她那份莫名的信任从何而来。

「我们回去吧。再晚点,别人就要发现了。」

「是,我明白了。」

然而……

「……等等,你这是要去哪儿?」

多萝西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驾车返回高塔。

「这不是回高塔的路吧。」

「别担心,王女殿下。我会在天亮之前送您回去的。」

马头朝着幽深的森林前进。

「你到底要去哪儿?这不是路……这里……」

「……」

多萝西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西比拉越来越不安。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要带我去哪儿?

「够了,别再耍我了。你还没玩够吗?够了……」

不过,西比拉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想带您看看这里。」

穿过灌木和树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美得令人窒息的湖泊,用「绝景」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看王女殿下的反应,似乎连您也不知道这里啊。」

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巨大湖泊。

宛如将夜空原封不动地映照下来的美丽湖水,以及湖畔盛开的繁花。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湖泊。这附近的土地都属于王室,所以没人会来这里。」

「王室的土地……应该有守卫巡逻吧?」

「所以我才绕开了有守卫的路啊。」

这哪里是绕路,这简直是开辟了一条新路!西比拉在心里默默吐槽。

「而且,这里不是有王室成员,现任国王的女儿在吗?谁敢拦着?」

「……」

有王女殿下在,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多萝西是这么说的。

「你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不对,你本来就脸皮厚。」

虽然西比拉完全不吃这套。

「……总之,您还满意吗?王女殿下。」

「还好吧。」

湖泊的景色确实很美,美到皇宫里的花园都无法与之相比。

或许,将人工建造的花园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本身就有些不公平。

「就为了看个湖,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但要说有多喜欢这个湖,西比拉也说不上来。

「怎么看都像是你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误,临时想出来的主意。」

「……呃。」

这个看似完美实则漏洞百出,看似周到实则粗枝大叶的女仆,肯定还在为与女巫那场不尽人意的会面而耿耿于怀。

所以,她才会不惜穿越荆棘丛生的森林,带她来到这个只有她才知道的湖泊。

西比拉心想:这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喜欢。」

但多萝西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是很美。该夸你用心良苦吗?」

比起湖泊的绝景,多萝西的这份心意更让王女殿下感到欣慰。

「真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啊,景色也好,还有……」

人也。

西比拉咽下了最后一句话,搂住多萝西的手臂又紧了紧。

020章 邀请函

多萝西最近过着非常忙碌的生活。

「呼....呼....腰疼..」

因为她上次信里要求的那些花种,坐着马车送来了。数量之多,足以填满原本供人乘坐的客座。

院子虽然很大,但真的需要这么多种子吗?

「什么时候才能种完啊……」

结果证明,确实需要。因为院子比多萝西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翻完地后,她再次感受到了这片一度被遗忘的广阔庭院的面积。多萝西种着种子,看上去与其说是园丁,不如说是农民。

要不要雇个园丁呢?

光是管理这么大的院子,可能就要花上一整天。

她担心花能不能长出来,但如果长出来了,那也是个问题。与路边的野草不同,花是极其娇弱的植物,需要大量的照料。

多萝西后悔了。这是第几次后悔了呢?

「首先……到这里为止。」

按照事先画好的线种完种子后,多萝西才终于能直起她弯曲的腰。

与其一下子在整个院子里播种,不如划分区域,逐步种植,这样无论是种花还是管理花园都更方便……

……不如说,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过劳死,这种求生本能让她变得很现实。

先把这块区域种好,剩下的区域以后再慢慢种吧。

多萝西一边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以后」,一边把仍然鼓鼓囊囊的种子袋搬进了仓库。

话说……是什么意思呢?

多萝西像要晕倒似的坐了下来,靠在好不容易搬来的种子袋上,思考着女巫留下的谜语。

那个女巫不会说毫无意义的废话。那个提示肯定有什么含义。

「童话,童话……」

多萝西认为,那个提示可能是留给多萝西自己的,而不是王女。因为女巫很清楚多萝西喜欢童话。

解开诅咒的钥匙在童话里吗?或者说,童话本身就是解开诅咒的钥匙?

「善良的女巫格林达……」

铁皮心脏、稻草脑袋、勇气药水。

如果收集到这些可能存在于某个地方的东西,就能解除王女的诅咒吗?

……不可能。

但多萝西随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假设。说到底,童话里的心脏、脑袋和药水,其实只是铁皮碎片、装满锯末的袋子和假药而已。

女巫使用格林达这个化名,只是为了迎合喜欢用自己最喜欢的童话主人公名字的多萝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多萝西认为,更有可能是指其他所有童话,而不仅仅是那个童话。也许童话中普遍存在的套路才是答案_

「你为什么瘫倒在仓库里,我的姑娘?」

「……王女殿下?」

正在苦思冥想寻找提示答案的多萝西,被王女的声音惊醒。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进去之后就一直没出来,所以我才亲自来找你。竟然让主人如此操劳,你真是个不称职的女仆。」

「……您一直在看着我吗?」

严格来说,多萝西知道西比拉每次都在高塔的窗户边偷看她。

「……不,我只是在书房看书时,偶然转头看到了你。」

不知为何,西比拉似乎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偷看她,所以多萝西总是假装不知道。

「比起这个,我有话要对你说。来书房吧。」

「好的,我马上洗漱一下就上去。」

多萝西看着西比拉安心地转身离去,轻快的步伐,站了起来。

「……其实不用洗也没关系。」

多萝西把这句王女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胡话,当作幻听,没放在心上。

__

「什么事,王女殿下?」

多萝西用手拨弄着虽然用毛巾擦过,但仍然湿漉漉的头发,向西比拉问道。

「我觉得你也应该看看这个。」

「那是……」

西比拉递给她的是一封一看就很高级的信。

是上次和送种子来的车夫不同的另一个车夫带来的,说是要交给王女的信。

因为盖着王室的印章,所以多萝西看都没看就转交给了王女。难道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读吧。」

「我知道了。致奥尔良王国第一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殿下……」

多萝西慢慢地读着信,意识到她的猜测是真的。

致奥尔良王国第一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殿下。

为纪念8月12日阿尔戈时期的开始,我们将举办英雄节。

希望西比拉·德·奥尔良王女殿下能够出席,为节日增添光彩,特此通知。

-比尔福尔伯爵

「……太没礼貌了。」

才四行字。除去收信人和发信人的名字,就只有两行。这算哪门子礼貌?

区区一个伯爵,竟然敢这样对王女?对国王的女儿?

「这不是礼貌的问题。比尔福尔伯爵这个身份本来就是王室使用的。」

「啊。」

但真正的问题不是这个。比尔福尔伯爵这个身份,原本是王室不想暴露特定人物身份时使用的。

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是谁发的这封信,但至少可以确定是王室的意思。

「……为什么?」

但多萝西更加无法理解了。王室?为什么?

既然已经明确有人想要西比拉的命,让她离开高塔,岂不是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我也想问。为什么现在又要我……」

「一定要去吗?」

「不是盖着印章吗?这是王命。我不能违抗。」

到底为什么?

在场的两人都感觉到,事情正在朝着非常糟糕的方向发展。

__

奥尔良有三大节日。

纪念建国的建国节。纪念英雄伊阿宋最伟大的五项功绩的阿尔戈时期。以及纪念伊阿宋生日的太阳节。

其中,持续时间最长、庆祝活动最盛大的节日,就是阿尔戈时期。

为期五天的英雄节,不仅邀请全国的贵族,还邀请世界各地的国王和贵族,可以说是将整个首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宴会场所。

但如果每年都举办这样的节日,国家的财政肯定吃不消,所以王室默认同意每十年举办一次英雄节。

而今年,正是十年一度的英雄节举办之年。

「为什么不让她来?」

「现在说这个合适吗!!!」

然而,就在十年一度的英雄节即将到来之际,奥尔良负责审议和审查各种议案的三府会议上,却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这是十年一度的英雄节啊。身为现任国王的女儿,第一王女殿下理应出席。难道你想让王女殿下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待在高塔里,而大家却在英雄节上欢声笑语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王女殿下了……!!」

争论的焦点是,是否邀请被幽禁在高塔里的第一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参加英雄节。

「十年前她都出席了,今年却说不让她来?这才是对王女殿下犯下的罪过。」

支持邀请的一方是贵族和神职人员。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大家都知道王女殿下身体不适,很难离开高塔!!难道你们忘了她身负的诅咒吗!?」

反对邀请的一方是平民出身的资本家。

本来,王子或王女出席英雄节是一种法定义务。毕竟,在纪念祖先功绩的节日上,后代不参加,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但西比拉王女身负诅咒,而在此期间,免除受诅咒王室成员的义务是一种惯例。包括神职人员和贵族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资本家们对贵族和神职人员突然主张西比拉王女参加英雄节感到困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难道是想加害王女殿下……」

「你这家伙!竟敢在三府会议上胡说八道!来人啊,把这个邪恶的平民赶出去!!!」

争吵已经升级,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斗殴。

「呵。」

面对这在三府会议上难以想象的闹剧,王储发出一声短暂的叹息。

「看来你真的很想西比拉死啊,路易。」

王储的目光没有落在贵族身上,也没有落在神职人员身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哥哥。」

而是落在了坐在他旁边,一脸假笑的二王子身上。

021章 我会成为你的影子

「太过分了吧!这也太过分了!」

年轻的资本家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

「居然邀请王女殿下参加英雄节,他们以为我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冷静点,年轻人,你太激动了。」

一位年长的资本家试图让年轻人平静下来,但他自己也难以掩饰脸上的愤怒和困惑。

「话虽如此,但他的意思没错。明知道王女殿下差点丢了性命,还要求她参加英雄节,这……」

「至少说明他们要么希望王女殿下被暗杀,然后诅咒转移到世孙殿下身上,要么就是说,主使者就在他们之中。」

三府会议拥有表决权的中央贵族势力中存在幕后黑手,这在资本家们看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虽然目前只是猜测,但他们的目标和动机实在太明显了:把王女的诅咒转移到王室中最年幼的长子,也就是世孙殿下身上。

「就算他们看不惯王储殿下的做法,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王储与贵族们的关系并不好。因为他长期指挥战事,没有多少时间和中央贵族们拉关系、套近乎。

更何况,王储掌权后坚持推行彻底的精英主义政策,与原有的既得利益集团——中央贵族势力——处处冲突,双方的矛盾日益加深。

王储选择支持自己的势力,不是中央贵族,而是出身地方贵族的军方和新兴的资本家们。事实上,将原本只有贵族和神职人员才能参加的王国议会改组为三府会议,允许平民出身的资本家加入,完全是王储的意愿。

由于王储依靠军方,扶持资本家,高举改革大旗,中央贵族们强烈反弹,与其针锋相对。

「那些神棍……」

「那些家伙一向都是这样,王室让他们往左,他们偏往右;让他们往上看,他们就往下看。」

信奉拿撒勒教的神职人员们对崇尚太阳神,几乎将太阳神奉为神明的奥尔良王室一直心怀不满。和以往一样,这次他们也对王室不喜欢的提议投了赞成票。

「真想把他们碎尸万段!贵族也好,神棍也好,全都一个德行……」

「神棍一向如此,也就算了。问题是那些贵族,他们的刀剑分明是指向王女殿下和王储殿下的。」

贵族们个个都是玩弄政治的老狐狸。对于刚踏入政坛的资本家和不谙世事的出身地方贵族的军官来说,他们是非常难对付的对手。

「如今王室的权威已大不如前,贸然招惹他们,吃亏的只会是我们和王储殿下。」

奥尔良王国是一个君主专制国家。如果放在以前,想要证据,大可以严刑逼供。

但现在的国王已经神志不清,实际掌权的是王储。

王储不是国王,他只是个代理人,借着精神失常的国王的名义行使权力。

在名分重于一切的政界,王储的地位岌岌可危。他能屹立不倒,多亏了他在战争中建立的功勋和改革倾向带来的民众支持。

「……贵族们和二王子殿下联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嗯……」

一位资本家提出的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不好说啊。二王子殿下不是以爱护族人而闻名吗?他好像从来没表现出对王位的野心。」

二王子,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的品行是众所周知的。

他没有权力欲,对族人充满爱护,热爱艺术,性情温和,甚至有「温柔的春日」这样的美称。

而且,资本家们对路易王子也没有恶感,甚至可以说颇有好感。他是少数几个不分身份、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人之一,不少资本家都曾受过他的恩惠。

「哼,谁知道呢?说不定都是装出来的。除了他,还有谁更了解贵族的阴谋诡计?」

然而,与上过战场的哥哥不同,路易王子成年之前一直待在首都,与贵族们交往,走的是典型的王室子弟的成长路线。因此,他与贵族们的联系非常紧密,深受贵族们的拥戴。

考虑到这个国家的主要官职大多由中央贵族担任,路易王子等于拥有足以掌控中央政界的支持势力作为后盾。换句话说,对于资本家们来说,他是必须打倒的敌人的核心人物。

「但是,就算如此,二王子殿下也不至于……」

「千万别小看他,绝对不能……」

路易王子究竟是图谋杀害西比拉王女的幕后黑手,还是仅仅被贵族们推出来做幌子的傀儡?资本家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够了。」

一直默默旁观的王储开口了,结束了这场讨论。

「路易有没有杀害我妹妹的意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聚集在他身边的人正在觊觎西比拉的性命,而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阴谋。」

贵族们的论点虽然老套,却也完全符合王国的法律,是无可辩驳的正论。

而王储的支持者们,却没有推翻这种正论的理由。

「先静观其变吧。那些毒蛇的獠牙随时可能咬向我可怜的妹妹。」

但是,如果能找到理由,找到证据……

就能一举铲除阻碍改革的腐朽势力。

__

高塔里的气氛和平时有些不同。

「海佩里翁,海佩里翁……又要回海佩里翁了……」

一向冷静淡漠的西比拉,此刻竟然罕见地陷入了恐慌。

「王女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不,有事。不对,没事……没事……一点也不没事。」

西比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书房里团团转,哪还有平时那慢吞吞的样子,既滑稽又可怜。

「王女殿下,请冷静下来。先深呼吸,吸气……呼气……」

「嘶……呼……嘶……呼……」

多萝西轻轻地扶住西比拉,让她不至于摔倒,并努力让她平静下来。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我冷静下来了。」

西比拉坐了下来,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但内心仍然忐忑不安。

「您是期待去海佩里翁,还是担心呢?」

「我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担心……我的心跳得厉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自从被囚禁在高塔之后,除了上次短暂的外出,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去。

而且目的地还是首都海佩里翁,西比拉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承载着她许多回忆的地方,她无法平静也是理所当然的。

问题是,这种激动并不仅仅来自于期待。

海佩里翁本来就是一个人口众多的特大城市。更何况,十年一度的英雄节,海佩里翁的人口至少会比平时多几倍,甚至几十倍。

在被诅咒之前,王女亲眼见证过英雄节的盛况。拥挤的海佩里翁人山人海,即使是喜欢热闹的人,也会感到一阵窒息。

「……以我这副样子去海佩里翁?以我这副样子参加英雄节,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

要在那么多人面前,顶着被诅咒后浑身缠满绷带、戴着面具的可怕模样示人……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恨不得吐出来。多亏她拼命忍住了,才没有真的出丑。

「……我好害怕。」

西比拉很害怕。她害怕站在那么多人面前。

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不行,她宁愿去死。为什么她要遭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

「……王女殿下。」

多萝西靠近再次陷入恐慌、双手颤抖的西比拉,直视着她颤抖的双眼。

「看着我,王女殿下。看着我的眼睛,看着这双眼睛。」

「眼睛……眼睛……你的眼睛……?」

无论何时都如此美丽的眼睛啊,像深邃的湖水。

「如果您害怕阳光,我愿意成为您的影子。」

多萝西强忍着内心对那双眼睛的痴迷,向西比拉承诺。

「我一直都会站在您这边。只要您还把我当作您的仆人。」

为了让她安心,为了履行女仆的职责。

「……嗯……我知道了……」

感觉到西比拉的颤抖逐渐平息,多萝西直起身子,从她身边退开。

她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面具和绷带下的西比拉的脸颊已经变得通红。

022章 去夕阳西下的城市

「初次见面,王女殿下。」

英雄节前一天,驾着马车来到高塔迎接王女的,并非侍从长。

「我是安托万·曼奇尼,勉强算是在王宫里当个侍从。」

这家伙一看就是个聪明又讨厌的死板家伙,脸上就写着呢。

「是侍从长派你来的?」

「是的。本来侍从长大人要亲自来迎接王女殿下,但由于英雄节的筹备工作,他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两小时,实在分身乏术,所以不得已由我代劳。」

「原来如此……也难怪他会这么忙。」

王国侍从长这个职位,平时就负责大量的公务,稍微夸张点说,就是个7x24小时连轴转的苦差事。

要是哪天忘了这茬,估计不是累得只剩半条命,就是直接嗝屁,然后被抬出侍从长办公室——那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本来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现在还要筹备十年一度的英雄节,那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我明白了。替我向侍从长问好……算了,反正之后在王宫也会见面,到时候再说吧。」

去了王宫,肯定有很多机会见到侍从长。问候的事,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多萝西,还有你……你叫安托万·曼奇尼,对吧?我可以叫你曼奇尼吗?」

「是的,请随意称呼。」

「那就好……」

西比拉正要登上马车,一只脚已经踩在踏板上,却突然停了下来。

上了这辆马车,她就得直接去海佩里翁,把自己那丑陋不堪的样子暴露在众人面前。

「……走吧。」

但最终,西比拉还是战胜了恐惧,登上了马车。

我会成为王女殿下的影子_

因为,她得到了这个承诺。

__

马车里一片寂静。

这位年轻的侍从不苟言笑,为了掩饰自己对受诅咒王女的本能恐惧和厌恶,他一直盯着窗外;而西比拉也不是那种会主动跟人搭话的性格。

再加上多萝西也觉得没必要跟紧张的西比拉或以后都不会再见面的侍从闲聊,所以马车里只有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路驶向海佩里翁。

「……我想问问英雄节的流程。」

打破沉默的,是多萝西。

「……奥尔良人居然不知道英雄节的流程?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经历过不少次了吧……」

「不,从第二天到第六天的流程我都知道。」

虽然英雄节是邀请世界各地贵宾参加的盛大节日,但阿尔戈时期本身也是奥尔良的节日,无论贵贱,所有奥尔良国民都会庆祝。

因此,除了在王宫内举行的第一天活动和在王宫内外同时举行的第七天活动外,从第二天到第六天的活动,即使是身无分文的穷人也能参与。

而且,虽然规模比英雄节小得多,但在阿尔戈时期,全国各地举行的庆祝活动的流程,基本都和英雄节类似。

「只是我成为王宫侍女的时间不长,所以对第一天和第七天的活动不太了解。」

多萝西经历过两次英雄节,每年都会过阿尔戈时期。因此,她知道以整个海佩里翁为舞台的第二天到第六天的活动流程。

但她对第一天和第七天,尤其是宫廷活动一无所知。她既不是王室侍从,也不是贵族或资本家,只是一个底层贫民。

「第一天会有现任国王的开幕致辞和宫廷宴会。但各国贵宾抵达的时间各不相同,而且第一天王女殿下也没必要露面,所以盖尔小姐你只要照顾好王女殿下就行了。」

虽然现任国王已经疯了,王储或王后会代替他致辞,但大体流程应该不会变。本来英雄节第一天就乱糟糟的,就算王室成员缺席,大家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王女殿下就算一直待在房间里也没关系,侍从这样判断。

「不过从第二天的活动开始,王女殿下就必须出席了,所以盖尔小姐你也会很忙。」

「是的,我知道。」

从第二天到第六天的活动都在户外举行,王室成员也会在户外会场的上席观看英雄节。

小时候的多萝西曾见过现任国王、王后和二王子观看英雄节的场景。

「然后第七天会举行一场舞会,为阿尔戈时期画上句号。第七天很多贵宾都会回国或返乡,所以跟第一天一样会很忙,但王女殿下不能像第一天那样缺席。」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第一天相对轻松,剩下的六天就得拼死拼活才能保护和照顾好西比拉。

这可不是一段轻松的旅程啊,多萝西心想。

「马上就要到海佩里翁了。请做好服侍王女殿下的准备,盖尔小姐。」

「好的。」

虽然觉得这个侍从一边说着服侍王女殿下,一边却始终不敢看西比拉的样子很讨厌,但多萝西还是乖乖听从了他的指示。

人嘛,都是这么自私的。

__

索雷伊宫,位于首都海佩里翁的王宫。

奥尔良并非只有索雷伊宫一座王宫,但自从300年前布尔热宫被拆毁后,海佩里翁内就只剩下索雷伊宫这一座王宫了。

多萝西以前路过时,曾多次见过索雷伊宫的全貌。那耀眼夺目、雄伟壮观的景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令人叹为观止。

但这却是她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进入王宫内部。上次只是匆匆办完事就出来了,所以这次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参观。

进入宫殿,侍从们忙着准备英雄节的声音此起彼伏。但由于马车特意从相对僻静的后门进入,西比拉一行人得以远离喧嚣。

「请上五楼。王女殿下的房间就在那里。」

在年轻侍从的引导下,西比拉和多萝西避开众人耳目,爬上了楼梯。

实际上,西比拉并没有爬完所有楼梯。她糟糕的体力只够她爬到三楼,之后多萝西就背着她上楼了。

期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侍从们看到多萝西和王女殿下如此亲密接触,都吃了一惊;然后又看到她毫不费力地背着人上楼,更是惊讶不已。

「从这里开始,就由我们来服侍王女殿下了。」

侍从们走向背着西比拉爬上五楼的多萝西。

「……」

多萝西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西比拉交给他们。

她无法保证这些人中没有企图暗杀西比拉的刺客同伙,或者幕后黑手的爪牙。一直跟着西比拉会不会更安全?

「他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盖尔小姐。」

一个熟悉的老者的声音从多萝西身后传来。

「侍从长大人。」

「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侍从,只效忠于王室,不参与任何政治斗争。你可以放心地把王女殿下交给他们。」

「但是……」

关于宫廷礼仪和程序,在王室工作的侍从们肯定更了解。尽管如此,多萝西还是迈不开脚步。

「等准备工作完成后,我会再叫盖尔小姐你过来。在那之前,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

既然是侍从长信赖的人,那肯定是可以托付的。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寸步不离比较好。

「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多萝西。」

「……王女殿下?」

但西比拉的命令,多萝西不得不服从。

「不过只能休息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准备工作完成后,我会再叫你。到时候,我可不会再给你任何休息时间。」

「……遵命。」

多萝西望着西比拉离去的背影,她留下了一句似乎掺杂着私人感情的预告。然后,多萝西转身离开了王宫。

如果继续在王宫里晃悠,她肯定会被当成普通的侍女,被这里那里地使唤,连好好休息都做不到。

「就算你这么说……」

但问题是,王宫附近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呢?

她不能离王宫太远,但要在马车和汽车喧嚣的王宫前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也很难。

「……?」

多萝西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

一群一看就是贫民窟出身的孩子和一个男人,居然在王宫的围墙边玩起了法式滚球,这和王宫的氛围格格不入。

贫民家的孩子出现在王宫附近并不奇怪,尤其是在阿尔戈时期。

但和他们一起玩耍的年轻男子,却让这幅画面显得有些不自然。

扎着马尾的金色头发,和蓝色的眼睛。

和西比拉相似,但更加耀眼的金发,以及颜色更浅的眼睛。

他是王室成员,而且还是一位王子。

奥尔良王国的二王子,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

这样的人,居然和贫民家的孩子混在一起玩传统游戏。

「……能让我一次吗?」

他居然还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

这货……是王子?

023章 傻瓜王子

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的怪人称号由来已久。

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让贵族们大跌眼镜。

与年轻时就上战场杀敌的哥哥不同,路易王子走的是典型的王子成长路线:住在王宫里,出入社交圈,建立人脉和支持势力,一切按部就班。

因此,当王储带着军队和资本家的支持回到首都时,贵族们便将路易王子推上了前台,作为对抗王储的棋子——当然,这完全违背了路易王子本人的意愿。

然而,撇开他的支持势力和政治地位不谈,路易王子的思维方式与典型的王室成员截然不同。

王储虽然也与新兴势力资本家们一起倡导改革,但他明确地以王室权威为后盾,压制贵族,意图恢复王权。而路易王子呢?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摆什么王室的架子。

他常说,自己之所以是王子,纯粹是因为生在了帝王家,除此之外,王子和贫民窟的孤儿没什么两样,都是爹妈给的,都是人。

这番言论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都足以让贵族,甚至资本家们目瞪口呆。

而且他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经常把自己的财产捐给贫民窟,还时不时地邀请无父无母的贫民孩子到他在奥尔良郊外的私人住宅做客。王子的这种「反权威」性格在日常生活中展露无遗。

因此,路易王子在民众中也享有很高的支持率,丝毫不逊于那位战功赫赫、作风改革的王储。支持他的贵族势力内部怨声载道,而那些不支持他的资本家,对他个人也并无恶感。

民众们亲切地戏称这位总是和贫民窟的孩子们玩在一起,还故意输给他们以维护孩子们自尊心的路易王子为「傻瓜王子」。

「不行!这次说好了不能放水的!堂堂王子殿下,说话不算数啊?」

「那,那个,我确实很抱歉……」

其实,王子并不是放水,而是真的技不如人——知道真相的人寥寥无几。

「来,给糖!」

「呃……好吧,一人两颗,行了吧?」

哇,王子被「敲诈勒索」了,还是被一群小乞丐!

这个强大王国的王子,这个所谓的「太阳的后裔」,居然被一群脏兮兮的孤儿吃得死死的。多萝西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嗯?」

王子把糖果塞给孩子们,看着他们欢呼雀跃地跑开,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他站起身,一转头,正好与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多萝西四目相对。

「……啊。」

一声尴尬的叹息后,是长久的沉默。

「那,我……那个……」

也许是因为自己输给了一群孩子,甚至还低声下气地求饶的丑态被撞见了吧。

「这是,那,那个就是……」

王子语无伦次,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为了让王子安心,多萝西开口了。

「我保证,王子殿下败给贫民窟的孩子,甚至在败北前还苦苦哀求手下留情这件事——」

「哇啊啊啊啊——!!!!!」

好吧,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的作用。

__

「现在好点了吗?」

「哈……哈……呼……嗯,好多了……谢谢你。」

多萝西被捂着嘴鬼哭狼嚎的王子拽到了公园的长椅上。

她中途想过要不要停下来,但考虑到这里离王宫也不远,而且万一贸然甩开王子,惹恼了他,自己的小命可能就没了。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公园。王子喘了口气,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向多萝西道歉。多萝西也顺势坐在了长椅上,安慰着他。这就是这段毫无爱情可言的「私奔」的全部经过。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关系。」

多萝西本来就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乖乖地跟着王子过来了。

「那个……刚才的事……」

「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请放心。」

而且,王子这个人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话说……我好像没见过你,是新来的侍女吗?」

「不是,我来有一段时间了。」

虽然还不到一个月,但作为住在王宫里的二王子,应该经常会看到侍从们的面孔吧。

「我叫多萝西·盖尔,服侍西比拉王女殿下。」

「啊,西比拉的……」

王子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对了,这次英雄节西比拉也会来吧?你来了,就说明西比拉也……」

「……嗯……」

听到多萝西的话,王子似乎陷入了沉思,闭上眼睛,轻轻地哼了一声。

「……西比拉离开海佩里翁也已经十多年了。虽然我这个十多年都没去看过她的哥哥没资格这么说……她过得好吗?我的妹妹……」

「我正在尽我所能,让王女殿下尽可能舒适地生活。」

对于王子「妹妹过得好吗」的询问,多萝西无法轻易地给出肯定的答复。毕竟,王女身中可怕的诅咒,被幽禁在高塔的事实无法改变,而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完全照顾好她。

保护和照顾是两码事。多萝西能对付刺客,但她家务能力为零,没办法好好照顾西比拉。

「这样啊……拜托你照顾好我妹妹了,盖尔小姐。如果没有那个可怕的诅咒……她本该是个人人喜爱的孩子……」

王子拜托自己照顾妹妹时,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悲伤、愧疚、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眼中交织。

「我知道了。」

面对这样的王子,多萝西只能这样回答。

「对了……你知道我是王子吗?我好像没说过吧……」

因为我听到那些小乞丐叫你王子了……

……本来可以这样解释的。

「我小时候见过王子殿下。」

但是多萝西并没有选择撒谎。

「那也是在英雄节的时候。王子殿下大概不记得了吧。」

当时人山人海,而且现在的多萝西和那时相比,外貌、性别、年龄都变了,王子不记得她也理所当然。

「王子殿下当时站在很显眼的位置,所以我才记得。」

但是,那个小男孩看到了。看到了与自己出身于阴沟的红眼睛不同的,如同晴空般清澈的蓝眼睛。

「王子殿下的眼睛。」

你是个好人。

也是个软弱的人。

__

回到王宫后不久,多萝西就被叫到了西比拉的房间。

「你换衣服了?」

「他们让我换的。话说回来,比起黑乎乎的破布,雪白的斗篷确实好看多了。」

虽然只是把西比拉平时穿的黑色长袍换成了白色长袍。

「不过,我觉得王女殿下穿白色比黑色更好看。」

「少说奉承话。你干什么去了?」

直接说「休息去了」可以吗?

多萝西犹豫了一下。这种敷衍的回答肯定无法让她的主人满意。

「我去见了二王子殿下。」

「……路易哥哥?」

于是,多萝西如实回答:她去见了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现任国王的二儿子,也是西比拉的哥哥。

「……是吗,这里毕竟是海佩里翁。那么,我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多萝西眼中的二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贵公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王子本身的外貌无可挑剔。奥尔良王室成员本来就以美貌著称,而受到王妃影响,再加上精心保养,用「贵公子」来形容王子再合适不过了。

「他完全不像在王室长大的人,一点也不在乎贵贱之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贫民孤儿一起玩的王室成员。」

但是,他的性格和人们印象中的贵公子不太一样。

亲切、谦恭,还有些傻乎乎的。在多萝西看来,王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总而言之,他是个善良的人。在其他国家的王室贵族中,应该也很受欢迎吧。」

光是奥尔良王子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成为社交圈中最抢手的结婚对象了。

再加上英俊的外表和良好的性格,肯定有很多人对他垂涎三尺吧,多萝西心想。

「……是吗。」

西比拉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回应着多萝西的话。

「看来你玩得很开心啊,和路易哥哥的见面。」

「开心……是的,可以说是很开心。」

多萝西不明白西比拉态度的转变,她是悲伤还是生气?难道是因为自己随意评价她的哥哥让她不高兴了?

「你出去一下。」

「……什么?」

「快出去,这是命令。」

多萝西乖乖地离开了房间,心里却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

024章 晚安,我的主人

「......」

西比拉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要赶走多萝西?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凶?」

这里可是王宫啊,而且还是英雄节开幕在即的节骨眼上。哥哥在王宫里碰见个侍女,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更何况,一张生面孔穿着女仆装在王宫里晃悠,以哥哥那爱管闲事的性格,肯定得上去搭个讪。而作为下人的多萝西,恭恭敬敬地回答王子的问题,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那善良的哥哥,对谁都和颜悦色,对多萝西自然也不会例外。何况,他知道多萝西是在照顾我这个受诅咒的妹妹,肯定就更客气了。多萝西会觉得我哥人很好,八成也是因为我哥这副老好人的做派。西比拉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是。

「....胸口疼。」

西比拉捂着胸口,痛苦地皱起了脸。

心脏像是被荆棘缠绕,一阵阵地抽痛。

明明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胸口这么难受?

「为什么..」

路易王子是个大好人,一个毫无心机,乐于助人,见谁都笑眯眯的大好人。就算他知道多萝西是我的侍女,估计也就客套几句,嘱咐她好好照顾我,绝对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多萝西也不是个爱八卦的人。无论是面对女巫还是侍从长,只要不是跟我说话,她永远都是那副面瘫脸,语气也平淡得像白开水。就算我哥再怎么帅,再怎么受女孩子欢迎,多萝西估计也get不到他的点。要是她真的get到了,跟我聊起我哥的时候,语气肯定不一样。西比拉心想。

「我明明知道这些,可为什么...」

然而胸口那股闷痛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愤怒?不可能,我哥和多萝西见面,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悲伤?也不是。挫败、恐惧、恐慌、抑郁……都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西比拉拼命摇头,试图否定那些不该出现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并在心里不断默念:不可能,不可能。

但她确实感受到了,那股灼烧般的痛楚,像针扎一样刺痛着她的心脏。这痛苦的根源是什么?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难道说。」

在情绪的漩涡中挣扎的西比拉,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词。

「...嫉妒..?」

与此同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否认了这个想法。

「我嫉妒谁啊..」

她无法接受。

倒不是无法接受「嫉妒」这件事本身。

「我怎么会...嫉妒我哥...」

只是她无法接受,嫉妒的对象居然是自己的哥哥,那个温柔善良的哥哥。

就因为他和我的侍女聊了几句,就因为我的侍女觉得他不错。

就因为这点破事,我就嫉妒他?

她算老几?一个区区侍女,凭什么?

西比拉不愿承认,不愿承认自己对多萝西的在意,更不愿承认自己因此嫉妒哥哥。

如果承认了,承认了这种感情和嫉妒,那就等于……

「西比拉·特蕾莎,你也太...龌龊了吧...」

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流淌着肮脏的黑色血液,一颗丑陋不堪的心。

__

「....」

多萝西静静地站在西比拉的房门外。

从日落到天黑,她一直在等,等着西比拉叫她的名字。

「那女的干嘛呢?别人都干活去了,就她一个人杵在那儿...」

「你不知道吗?她是王女的侍女。少惹她,小心被诅咒传染。」

「哎呀,早说啊…她好像在看这边...!!」

旁人的议论,多萝西充耳不闻,她只是坚守在门口。照顾主人,听从主人的吩咐,这就是女仆的职责。

「盖尔小姐,你站在外面干什么?」

「...侍从长大人。」

正巧路过的侍从长看到多萝西孤零零地站在门外,觉得奇怪,便走了过来。

「是这样的...」

多萝西向侍从长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她在外面遇到了二王子,和王子聊了几句,回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西比拉,然后西比拉就生气地把她赶了出来。

「我不明白王女殿下为什么要赶我走。是因为我对她哥哥,一位王室成员,出言不逊,让她不高兴了吗?」

「嗯...应该不是。」

侍从长听完多萝西的解释,沉吟片刻,像是找到了答案,摇了摇头说道。

「这…大概是嫉妒吧。」

「嫉妒...?」

对多萝西来说,「嫉妒」这个词来得太突然了。

「你好像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说实话...是的。」

多萝西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扯到嫉妒?

「王女殿下有什么理由嫉妒我?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女...」

多萝西认为西比拉没有理由嫉妒自己。除了她中了诅咒,而自己身体健康之外,其他方面她都比不上西比拉。

身份、地位,王女和贫民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二王子殿下对王女殿下来说,是如此亲密和重要的人吗?」

所以多萝西不明白,仅仅因为她和王子说了几句话,就值得西比拉嫉妒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侍女吗?

「不,王女殿下嫉妒的不是你,盖尔小姐。」

侍从长看着一脸懵懂的多萝西,啧啧了两声,纠正了她的误解。

「王女殿下嫉妒的是二王子,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王子殿下。而不是你。」

「...王子殿下?」

这同样让多萝西感到费解。当然,比起自己,嫉妒同为王室成员,而且没中诅咒,还深受奥尔良国民爱戴的王子,似乎更说得通一些,但是…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盖尔小姐。」

「..很惭愧,确实如此。」

侍从长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张刚才还伶牙俐齿,现在却呆萌得不行的脸。

「盖尔小姐,如果命令你侍奉的不是王女殿下,而是王子殿下,你会服从吗?」

「不会。」

对于这个问题,多萝西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因为她现在的主人是西比拉王女。

「那就进去,把你的想法告诉王女殿下,好好安慰她。王女殿下害怕你离开她,去当王子的侍女。」

「...?」

「快去吧。」

侍从长不再解释,直接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多萝西推进了房间。

「...我没有让你进来,你现在是连命令都敢违抗了吗,多萝西?」

多萝西看到西比拉依然坐在床上,背对着她,一副「我很生气」的样子。

「我想进来所以就进来了...」

安慰她?

「...不是。」

多萝西觉得这话可能会让西比拉更生气,于是乖乖地朝她走去。

「....!!??」

然后,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了西比拉。

「你,你在干什么?如此无礼,如此放肆...!!」

「王女殿下。」

多萝西的声音在西比拉耳边响起。

「我永远都是您的侍女。」

「....!!」

然后,西比拉最想听到的话,从多萝西口中说了出来。

「我哪儿也不去。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可,可是比起我....路易哥哥不是更有魅力吗..」

「是的,他确实很有魅力。英俊潇洒,品德高尚。」

试图压抑的嫉妒,对哥哥的自卑。

「但他不是我的主人。」

这一切都被这句充满爱意的恶魔低语融化了。

「您知道我的主人是谁吗,王女殿下?」

呼吸撩拨着耳畔,美妙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我...我..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我是你的主人..」

「是的,我的主人是您,王女殿下。」

无情的恶魔,不知不觉地蛊惑人心。

「所以,请您放心。在您的诅咒解除之前,我,多萝西·盖尔,绝不会离开您的身边。」

「....」

「那么,晚安。」

多萝西认为自己已经充分表达了对王女的忠诚,便松开拥抱,鞠了一躬,准备离开。

「...王女殿下?」

「等一下。」

西比拉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里....没有你住的地方。这王宫里..」

侍从的宿舍当然早就安排好了。

尽管如此,西比拉还是用颤抖的声音,对她撒了谎。

「所以....就住在这里,和我一起。直到英雄节结束..」

「....」

如果多萝西了解王宫,就算不了解,只要稍微有点戒心,这个谎言就会立刻被戳穿。

「遵命。」

然而,对于西比拉这句不知是请求还是命令的话,多萝西欣然接受了。

「晚安...」

一起躺在床上后,多萝西最后说了一句。

「...我的主人。」

这句话深深地印在了王女的脑海里。

025章 奥尔良家族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自从被诅咒囚禁在高塔之后,西比拉的每个早晨都疲惫不堪。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即使努力想要习惯,也根本无法忍受。她总是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睡,最终在疲惫的折磨下,既睡不着也醒不过来,只能闭着眼睛昏睡过去。对于西比拉来说,这就是她所谓的「熟睡」。

「....哈啊...」

但不知为何,这次却不一样。

很久以来第一次,西比拉在清晨醒来时感到神清气爽。

这是为什么呢?诅咒并没有消失,环境也没有太大变化。当然,年久失修的高塔和首都唯一的王宫,两者环境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但对西比拉来说,这些差异微不足道。

「...啊。」

揉着眼睛环顾四周,西比拉终于找到了让她睡得如此安稳的原因。

「...多萝西..?」

和西比拉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女仆。她睡眠环境最大的变化,就是多萝西的存在。

「...为什么?」

西比拉还有些迷糊,她努力思考着:为什么多萝西会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除非是心怀不轨、满肚子坏水的主人利用主仆关系强迫侍女侍寝,否则主人和仆人睡在一张床上是很少见的。

「....!!!」

「除非是心怀不轨、满肚子坏水的主人利用主仆关系强迫侍女侍寝……」

「啊...啊啊...」

西比拉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丑态。仅仅因为多萝西和哥哥聊天,她就赌气把多萝西赶出去,直到日落才让她进来。然后又被多萝西温柔的承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撒谎也要和她一起睡。心怀不轨、满肚子坏水的主人。昨晚的西比拉可不就是那样吗?任性地使唤人家,又摆出主人的架子命令人家陪睡。

「我疯了....!!!」

为了不吵醒多萝西,西比拉不敢大声喊叫,也不敢剧烈挣扎,只能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把头埋进去,默默忍受着。

我到底在想什么...!!

无声的呐喊,对自己的鄙夷和羞耻感让她浑身颤抖。此刻的西比拉,除了这样什么也做不了。

「哈啊....哈啊...」

刚起床没多久,心脏就剧烈跳动起来。西比拉努力压抑着狂跳的心脏,看向身旁的多萝西。

不再是随意扎起的头发,而是完全披散开来;不再是女仆装,而是宽松的睡衣。

「....呜...」

睡着的脸庞,毫无防备的穿着,让西比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怦怦直跳,从脸颊到胸口,全身都感到一阵燥热。

「呜...呜呜...」

心脏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西比拉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努力不去想它。

就这样,在多萝西醒来之前,西比拉一直捂着胸口,无声地呻吟着。

__

「对不起,王女殿下。我竟然比您起得晚...」

「不...没关系。只是我睡眠时间比较短而已,你不用在意...」

「...?」

看着似乎有些疲惫的西比拉,多萝西感到疑惑。难道她没睡好?也是,一直都一个人睡的人,突然和别人,还是和女仆睡在一张床上,肯定不习惯吧_多萝西心想。虽然她只是服从命令而已,但多少还是有点委屈。

「...嗯,今天的日程是...」

换好衣服,扎好头发,多萝西正准备一边帮西比拉梳头一边跟她说明今天的日程,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对王宫的日程安排一无所知。

「...呃...」

「不知道就不用硬着头皮回答。反正自然会有其他侍从过来安排。」

正如西比拉所说,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敲门声。

「西比拉王女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得到西比拉的允许后,女仆立刻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后说道:

「稍后王室将举行早餐会。现任国王陛下特意嘱咐,希望您务必出席。」

「不是父王,而是二哥的嘱咐吧。不,更有可能是大哥的嘱咐。」

面对西比拉略带讽刺的回答,女仆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她梳妆完毕。

「你可以退下了。我自己会去。一个侍女就足够了。」

「是,我这就去转告。」

「...啧。」

看着领命后迅速离开的女仆,西比拉咂了咂舌。

「王宫里的侍从,没一个让我顺眼的。真以为自己能把心里的小九九藏得天衣无缝吗?」

「您一定要去吗?不如让人把食物送到房间里来...」

「不,必须去。」

虽然多萝西的提议很诱人,但西比拉不能接受。

「王室和贵族最看重的就是名分和面子。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以传统为借口,把我这个被诅咒的王族从流放地召回来。」

如果不是诅咒奇迹般地痊愈,西比拉根本没打算来海佩里翁。

而把她强行召回来的,正是那该死的规矩和传统。

「我得配合他们演戏。否则,丢掉性命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的性命?」

面对多萝西的疑问,西比拉用相对温和的语气解释道:

「当人们难以直接惩罚某人时,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把责任推卸给他的下属。」

换句话说,如果西比拉犯了什么错,多萝西就得承担责任。

「准备好了就走吧。多萝西。」

西比拉叫着愣住的多萝西,起身离开了座位。

「好久没有和家人一起享受温馨的早餐了。」

__

早餐会的地点就在楼下。

并没有邀请其他客人,只有现任国王、王后和他们的三个孩子。

多萝西觉得,对于只有五个人用餐来说,这张餐桌未免也太大了。菜品的数量也是一样。

「好久不见,父王,母后。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西比拉在座位上坐好,先向早已到场的父母——国王和王后——简单地问候。

「...嗯,西比拉。我也希望你一切安好。」

「....」

王后勉强回应了一句,而国王则根本没有理会。

站在西比拉身后的多萝西,在阴影中静静地观察着两人。他们看起来并不像称职的父母。

国王的眼神空洞得如同死人一般。看来关于他因为王女被诅咒而精神失常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曾经慈爱、睿智又威严的国王去了哪里?如今只剩下一个骨瘦如柴的废人。头发掉光了,眼神涣散,嘴巴无力地张着。

相比之下,王后虽然因为操劳而显得有些老态,但精神状态还算正常。

曾经被誉为绝世美人的容貌虽然已经衰败,但依旧带着一丝忧郁的贵族气质。而且看起来神志清醒。

换句话说,与因为女儿被诅咒而精神失常的国王不同,她是清醒地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二哥,好久不见。」

路易王子说着,看向我,眯起眼睛笑了笑,轻轻地挥了挥手。

「...咳咳。」

西比拉似乎对二哥的态度很不满。

「大哥呢?」

接着,西比拉问起了还没出现的长兄——王储——的情况。

「啊,大哥他...」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看到从门外出现的人,多萝西...

「....!!!」

大吃一惊。

「抱歉,公务缠身。」

和见过小时候模样的二王子不同,这是多萝西第一次见到王储。

但她立刻就感觉到了,王储的本性。

短短的寸头,胡子拉碴,似乎没有好好打理过。

比路易王子,甚至比国王还要高大的身材,以及眼底下浓重的黑眼圈。

「看来没人动过食物。其实你们可以先吃的。」

虽然看起来像个疲惫不堪的落魄男人,但看到他的眼神,多萝西明白了。

一个把一切都用数字衡量,对他人情感漠不关心的精明冷血的家伙。

一个把世界上的一切都视为与自己不同的、仅仅是「物品」的反社会人格。

「那么。」

奥尔良的王储,查理·迪厄多内·弗朗索瓦·德·奥尔良。

「开始吧。」

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026章 舞蹈

「开始吧。」

王储简短的开场白后,午宴开始了。说是家庭聚餐,气氛却压抑得可怕。

神志不清的国王机械地张嘴,任由侍从把食物塞进嘴里。王后不愧是外国王室出身,举止优雅,安静地用餐,餐具碰撞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王储查理常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吃相比王后粗犷得多,不过同样沉默寡言。

西比拉王女的餐桌礼仪师从王后和贵族,自然也和王后一样,细嚼慢咽。

侍从们心想,这可不是简单的餐桌礼仪问题。

国王陛下现在这状态,不好说啥,但除了二王子,其他几位都不是话痨。

王储殿下嘛,战场上出生入死,战后回到首都也没机会喘口气,哪有闲心聊天?至于西比拉王女,本该是备受宠爱的年纪,却无辜背负诅咒,失去一切,沉默寡言也就不奇怪了。

王后陛下嘛,一直被国民评价为「成熟稳重」,说白了就是存在感低。

「呃……那个,大哥。英雄节的安排……」

「和十年前一样。没必要解释第二遍吧。」

「啊……」

想活跃气氛的路易王子,就这么被王储无情地怼了回去。

「那,那就这样吧……」

可怜的路易王子,除了埋头苦吃,还能怎么办呢?

可怕的沉默,令人窒息的尴尬。

侍从们如坐针毡,内心祈祷:老天爷啊,让我离开这儿吧!或者至少来个人打破这该死的沉默吧!

「……查理哥哥。」

愿望成真了,可侍从们却高兴不起来。打破沉默的,正是造成这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西比拉王女。

「什么事,西比拉?」

「我吃饱了,可以先回去了吗?」

「这就饱了?才吃了几口啊……」

抢着回答的是路易王子。在他看来,西比拉吃的那点东西,连小孩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随你。今天你可以不用出来了。」

与王子的关切不同,王储的回应冷漠至极。

在他眼里,没有半点兄妹之情,西比拉只是一个麻烦,一个必须独自在高塔里苟延残喘的麻烦。

西比拉能以英雄节的名义来到海佩里翁,也是贵族们的意思,他们的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所以,王储对妹妹如此冷淡,似乎也理所当然——至少侍从们是这么想的。

「好的,那我先告退了。父王、母后,还有哥哥们。」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即使在西比拉被诅咒之前,王储的态度也一如既往地冷淡。

「啊,等等,西比拉……」

无视路易王子的挽留,西比拉擦了擦嘴,起身和侍女离开了。

「……非得这么对好不容易见一面的妹妹吗?」

「有问题吗?」

「哎……大哥,你到底是怎么结婚的?」

「政治联姻。」

「……我竟无言以对。」

只剩下更加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__

「……您没事吧?就算早上胃口不好,也只吃了一块乳蛋饼和两口沙拉……」

回房间的路上,多萝西关切地问道。西比拉几乎没吃什么就离席,她很担心。

「你也知道,我的胃没你那么大。」

「这和胃口大小没关系吧……」

多萝西知道西比拉饭量小,比一般人吃得少得多。

不过,严格来说,高塔里那可怜的伙食,完全是因为多萝西那惨不忍睹的厨艺。只要是能入口的食物,西比拉就算吃得少,也能勉强填饱肚子。

可今天,西比拉就像上次被她用路边摊风格的火腿黄油三明治招待时一样,几乎没动几下就结束了用餐。多萝西百思不得其解。

奥尔良人对烹饪有着极高的自豪感和执着的追求,而宫廷料理更是奥尔良料理的精髓。

世界顶级的厨师,用顶级的食材,以顶级的烹饪方法制作出的佳肴,那就是奥尔良宫廷料理。和多萝西做的那些速食或者说厨余垃圾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从小吃宫廷料理长大的西比拉,不可能不合胃口。那她为什么不好好吃呢?

「看到那些人,我哪有胃口?虽然好久不见,可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那几张脸。」

再次见到家人,西比拉内心深处的伤疤隐隐作痛。

无论是冷冰冰的大哥,还是一向亲切的二哥,甚至就连生母,都抛弃了她。这个被抛弃的孩子,无法原谅自己的家人,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力气去原谅。

「真想快点回去,可惜不行。」

「我会尽力……」

「不用,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因此,西比拉只想好好享受这每周唯一一天的自由时间,和多萝西一起。

「去睡个午觉吧。」

「……您不是睡眠很少吗?」

「......」

换作以前,她根本不会考虑午睡这种对休息没多大帮助的事情。

但昨晚在多萝西怀里,她睡得无比香甜,那种舒适和安逸,让她难以忘怀。

「这是命令。你想违抗主人的命令吗?」

「……不敢。」

明知道这样很丢脸,西比拉还是搬出了主仆关系,再次下令。

只为了重温昨晚的温暖。

__

真伤脑筋。

看着黏着自己的西比拉,多萝西心想。

「我知道您想回高塔……」

但这也未免太黏人了吧?

初见时,西比拉在多萝西眼里,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

她将心门紧紧关闭,一丝缝隙也不留,多萝西一度以为,在委托结束之前,他们可能连一句像样的对话都进行不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打开心门确实是最初的目标,可这也太「打开」了吧?

堂堂一位王女,居然要求一个小小侍女和她同床共枕,要是国王陛下神志清醒,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是我和她太没大没小了吗?

是不是该和她保持点距离?多萝西陷入了沉思。

比起之前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现在至少有了求生的欲望,这当然是好事,但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毕竟是王女啊。

可如果贸然和她保持距离,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多萝西左右为难。

「要不要给她弄只宠物?比如小狗什么的……」

多萝西不认为自己会在西比拉心中占据重要地位。充其量也就是个心爱的物件,或者忠心的仆人,这就是他的极限了。

在他看来,西比拉的这种执着,源于对曾经拥有的一切的失去和由此产生的空虚感,这是一种对「属于自己之物」的占有欲。

如果能找到一个可以稍微填补这种空虚的存在,一个会毫无保留地向主人表达爱意的存在,她的状态会不会好转一些呢?

「……还是小狗比较合适吧?」

多萝西觉得,最符合条件的动物就是狗。

当然,不同品种、不同个体的性格会有差异,但自古以来,狗就被视为人类的朋友和忠实的伙伴。

据说就连奥尔良王室,甚至是以冷漠寡言著称的王储,都养狗。如果西比拉不讨厌狗,那么狗将会成为她很好的家人。

「先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同意的话……」

只要西比拉同意,剩下的就简单了。王宫里有个无所不能的侍从长,可以把任何东西送到你面前。

之前侍从长完美地完成了「送各种花种子」的委托,让多萝西意识到,马蒂厄·德·方丹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

所以,送一只小狗过来,应该不在话下。

「王女殿下,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求见。请问现在方便进去吗?」

说曹操,曹操到。敲门声响起,侍从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女殿下正在休息。如果您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是吗。我的确有事,不过不是找王女殿下,而是找你,盖尔小姐。」

侍从长的话,让多萝西感到意外。他没想到,一个侍女居然也会有侍从长要找。

「盖尔小姐,你会跳舞吗?」

「……啊?」

接下来的问题,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027章 逼近的阴影

「你会跳舞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多萝西愣了一下,琢磨着该如何回答。

「是的,我会。」

「是吗?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等等,你说你会?」

「是的。」

思考良久,多萝西决定实话实说。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以前接过一个委托。」

多萝西的主业虽然是暗杀,但她其实并不怎么挑活儿。毕竟她的外号是「问题解决专家」,又不是「职业杀手」。只要给钱,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接;不给钱,再伟大的事业她也不干。这就是多萝西的信条——或者说,与其说是信条,不如说是她单纯的处事原则。

「委托内容是给一位年轻小姐当舞伴。所以那时候学的。」

「这还真是……相当出乎意料啊。」

侍从长瞪大了眼睛,显然被多萝西的回答惊到了。

想想也是,在他眼里,多萝西·盖尔,或者说阿拉克涅,不过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

「请问……能演示一下吗?」

「可以啊。」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多萝西也没表现出来。要不是那次委托,她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学跳舞。

多萝西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为了完成委托,她特意向一位女巫学习了舞蹈。

「……能给我拿个假人吗?一个人跳有点……」

「啊。」

贵族式的舞蹈嘛,当然需要舞伴。

真麻烦。

__

侍从长本来不信多萝西会跳舞。

杀人剑舞还差不多,普通的舞蹈?阿拉克涅?怎么可能。

「……太神奇了。」

然而,多萝西用实际行动瞬间粉碎了侍从长的质疑。

「这样看来,都不需要额外练习了。」

虽然抱着个一动不动的假人跳舞的画面有点滑稽,但多萝西的舞姿本身无可挑剔。

「动作和姿势看起来更像男人,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我不是说了吗?是和一位年轻小姐搭档的委托。有什么问题吗?」

侍从长并不知道多萝西以前是男人。多萝西也觉得没必要特意解释。

所以她用委托内容当借口搪塞过去,就好像对方是位贵族小姐,自己扮演男性角色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原来如此。没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完美。都不用特意记忆姿势和动作了。」

侍从长没有起疑,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事?突然要找人跳舞?」

现在轮到多萝西提问了。

「盖尔小姐,你知道英雄节最后一天会举办舞会吧?」

「知道,我听说了。」

多萝西是从之前来接西比拉的侍从那里听说王宫舞会的事的。

「我希望你能在那场舞会上担任王女的舞伴。」

「……王女的?」

多萝西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邀请她参加舞会。

「这不是义务,但通常来说,在舞会上跳舞是一种惯例。而跳舞总是需要舞伴的。」

路易王子就不用说了,就连王储在结婚前也受到许多贵族小姐的青睐。

「如果没有那个诅咒,想和王女殿下跳舞的男人估计能排成长队……」

「但现在没有人选了吧。」

多萝西终于明白了侍从长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看到王女殿下在舞会上孤零零地坐着,所以让我上?」

「是的,完全正确。」

「嗯……虽然不知道王女殿下怎么想,但我明白了。」

如果能让西比拉的心情好转,作为女仆,多萝西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侍从长的请求。

「不过那可是贵宾云集的场合,我这样的女仆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反正舞会上大家都会戴面具。」

参加奥尔良舞会的人都会戴面具。

当然,如果是普通的舞会,即使戴着面具,该认识的人还是认识,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但英雄节不同。由于国内外所有贵宾都会受邀参加,所以人本来就多,不认识的人就更多了。

「应该不会有人认出盖尔小姐的身份来阻止你。一来有面具,二来盖尔小姐的真面目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

「那就好……」

就算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做出太引人注目的举动,最终还是会被发现的吧。

「那么我得准备一套燕尾服了。」

「燕尾服?」

「对,我给你介绍一位技术高超的裁缝,一起去吧?」

要定制衣服就得量尺寸,要量尺寸就得见裁缝。

「……」

多萝西轻轻推开房门,看了一眼熟睡的西比拉,陷入了沉思。

「王女殿下……」

「放心吧,这里不是高塔。」

王宫里有禁卫军,应该没问题吧。

「我们速去速回,以防万一。」

__

「唔……」

和吃完午饭就回房间,直到日落才出来的西比拉不同,路易王子亲自出面迎接来到王宫的宾客。

虽然有人说第一天不必参加活动,但至少应该有一位王室成员亲自接待客人并互相问候。

国王疯了,王储忙着替疯国王处理政务,王后本来就非常讨厌接待客人,西比拉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剩下的这位王子自然而然地承担了这项工作。恰好他外貌出众,人缘好,又善于交际,也算是合适人选。

「累死了……」

然而,即使是脾气再好的王子,接待客人一整天也会筋疲力尽。更何况接下来还有6天的密集行程,他实在不想再多辛苦一天。

但除了他,没有其他人选了。哥哥很忙,妹妹中了诅咒,父亲疯了。

相对来说,母亲,也就是王后的情况还算好,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一国之母,也是自己母亲的人替他受累。王子是个孝顺的孩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身为老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支持王子的人和不支持王子的人,都跑来催他赶紧干活。王子只能照办。

「真是脸皮厚啊,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

撇开政治立场不谈,王子其实并不喜欢贵族。无论是本国的还是外国的。

他早就受够了贵族们那种深入骨髓的虚伪做作。他并不讨厌人,只是讨厌这种态度和言行。

「好想逃到别墅去啊……」

王子幻想着在别墅里和贫民窟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贫民窟的孩子们并非都是善良纯真的。相反,很多孩子都很机灵,甚至会骗人。

但在王子看来,这些孩子反而更好。至少他们不虚伪。就算再怎么机灵,也不过是那个年纪的孩子而已。

「好累……」

到底是什么让人感到疲惫呢?是大人?还是贵族?或许两者皆有。

王子长叹一声,再次站起身来。他得早点休息,多休息一会儿,才能在接下来的苦日子里多撑一会儿。

「……嗯?」

正要返回王宫的王子,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回头望去。

「……?」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如血般鲜红的头发,野兽般闪耀的金色的眼睛。

她穿着一身黑衣,用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盯着王子,仿佛有什么目的。

「……有什么事吗?」

尽管被女人的样子吓了一跳,王子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如果你是来找住处的,我建议你去前面街上的旅馆看看……」

然而,女人对王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

「……你不是客人吗?」

恐惧和怀疑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认识的人。不像贫民,穿着打扮也不像贵族或有钱的资本家……」

王子来回打量着女人的穿着,突然发现了什么。

「……狗项圈?」

王子终于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难道是__」

028章 擦肩而过

「……这里是,裁缝店?」

侍从长领着多萝西来到一栋建筑前,多萝西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愣住了。

「有什么问题吗?」

「不,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裁缝店,原来都这么气派的吗?

多萝西当然知道裁缝店是干什么的,毕竟就连贫民窟都有裁缝店。

但她印象中的裁缝店,都是些用廉价布料勉强拼凑衣服,空间狭小,烟雾缭绕的小作坊。

「……好大啊。」

「这家裁缝店是由来自大陆北部诺尔德同盟的贵族——曼纳海姆家族经营的……」

「曼纳海姆……」

多萝西对诺尔德一无所知,只好假装了解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隆巴德她或许还略有耳闻,但诺尔德对奥尔良来说实在是太远了。

「曼纳海姆家族的小姐目前正在海佩里翁,所以我们应该可以享受到比平时更好的服务。」

「可是……在这种豪华的裁缝店定制衣服,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单是店员就……」

如果裁缝店的老板是贵族,消息会不会传到社交圈?

多萝西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贵族的社交圈可是个无视国界,信息极其灵通的大网。

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极快。贵族之间基于身份的彼此信任,再加上人们喜欢分享八卦的本性,让社交圈变成了遍布全球的蜘蛛网。

「不用担心,诺尔德人以沉默寡言著称。他们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善于与人交流。」

侍从长似乎看出了多萝西的顾虑,向她解释了诺尔德人堪比沟通障碍的极端性格。

「而且,目前待在海佩里翁的曼纳海姆家的小姐……在这方面尤其突出。」

诺尔德与奥尔良相距甚远,而且相当封闭。

因此,奥尔良的贵族们或多或少都会排挤诺尔德来的贵族。不过,他们自己似乎也更喜欢这种被孤立的状态。

「那就好。」

都说到这份上了,应该可以相信吧。

侍从长应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撒谎。这是多萝西对他的评价。

「那我们进去吧。以曼纳海姆家族的实力,应该很快就能做出合适的衣服。」

「好的。」

出于对侍从长的信任,多萝西走进了裁缝店。

「啊果然还是奥尔良的葡萄酒最好喝

「……」

这份信任,在看到一个醉鬼躺在疑似工作台上,对着酒瓶吹喇叭后,瞬间碎成了渣渣。

「……侍从长先生?」

「……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她的裁缝手艺可是奥尔良无人能及的。她也是那位曼纳海姆家小姐的侍女。」

侍从长的话让多萝西再次看向了那个醉鬼。

油腻腻的头发,通红的脸颊,傻乎乎的笑容,皱巴巴的衬衫,还有只是挂在脖子上的领带。

「……她?」

「……」

侍从长沉默不语。

「哎呀?这不是方丹先生吗?你好呀,方丹先生

醉醺醺的裁缝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两人,挥着手打招呼。

「好久不见啦?你旁边的女仆是谁?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

「……埃斯小姐。」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对一个都能当爷爷的人说这种话呢?」

虽然这裁缝看起来和多萝西像父女,不对,应该说是保养得当的老头和早熟的孙女,但她对待侍从长的态度却像老朋友一样,往好里说是亲切,往坏里说就是没大没小。

就算认识,也不用这么随便吧?对方年纪比她大那么多呢?

「啊,要喝葡萄酒吗?好像是阿基坦产的,名字……叫啥来着?」

「那是『沙都玛歌』。我们不是来喝酒的,是来做衣服的,请你起来。」

「好好好,真是个老古板……嗝

不过,侍从长本人似乎并不介意裁缝的态度,所以多萝西也就没说什么。沉默是金嘛。

「让我看看……上次量的方丹先生的尺寸……」

「不是我的,是这位盖尔小姐要做衣服。」

侍从长侧身一步,指着多萝西说道。

「哦,是吗?做什么衣服?」

「舞会上穿的燕尾服。设计方面全权交给埃斯小姐负责。」

「……」

侍从长的话让多萝西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衣衫不整的裁缝。

「这位女仆小姐好像不太信任我啊?我可是……」

「说实话,确实不太信任。」

先不说外表和穿着,一个醉醺醺对着酒瓶吹喇叭的人真的靠谱吗?

多萝西虽然也喜欢喝酒,但工作的时候会尽量避免。毕竟酒精是会把人变成疯狗的魔鬼饮料。

「放心吧,盖尔小姐。她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做衣服的手艺可是奥尔良任何一个裁缝都比不上的。」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相信吧。」

多萝西知道侍从长不是那种会说空话的人。但她的信任值已经跌到谷底了。

「过来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多萝西·盖尔。」

「多萝西·盖尔?在奥尔良很少听到这个名字呢。嘛,总之……脱衣服吧。」

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形象的裁缝,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卷尺,脸上还带着猥琐的笑容。

「……什么?」

「脱衣服啊。不脱衣服我怎么量尺寸?」

在多萝西心里,裁缝的形象从单纯的醉鬼升级成了色鬼醉鬼。

「哎呀,开玩笑的啦~。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嘛?总感觉……自己会被大卸八块似的。」

不行,冷静,我体内的阿拉克涅。

多萝西的忍耐力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__

明天会送到侍从长室,你就在那等着吧~。

「……头好痛。」

只是量了个尺寸而已,为什么会有种眩晕感?

明明没有睡眠不足,眼皮却越来越沉重,多萝西低声嘟囔着。

「抱歉,盖尔小姐。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侍从长先生也不是故意要捉弄我。我没事……」

没事才怪!罪魁祸首就是你啊!

一开始要我去参加舞会的是你,带我来裁缝店的也是你吧?

多萝西心想:真正的万恶之源就是这个老头!

「……回王宫吧。」

不过,多萝西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的人,而且现在身心俱疲,与其和侍从长争论,不如早点回去。为了西比拉的安全,尽快回王宫才是上策。

「我想稍微休息一_」

话还没说完,多萝西就停在了大街上。

仿佛全身都僵硬了一般。

「盖尔小姐?」

「……刚才。」

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的路人。

「刚才,有什么东西。」

香水味、体味、皮革味……在各种气味中,多萝西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香味。

她连忙转头循着香味望去,却只看到了无数人的后脑勺。

「盖尔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您没感觉到吗?刚才,那个……」

刺鼻的,腥臭的,却又尖锐的。

「……没什么。」

血腥味。

「我们回去吧,越快越好。」

「等等,盖尔小姐,至少解释一下……」

不祥的预感催促着多萝西加快脚步。

「……」

也正因为如此,多萝西没有注意到人群中那双注视着她的金色眼睛。

__

王宫的气氛很不寻常。多萝西和侍从长都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等等,在王宫里这么跑……啊啊啊!?」

但多萝西根本顾不上这些骚乱。她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西比拉的安危。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女仆,你跑得比我们家马还快。」

多萝西一口气跑上楼梯,穿过走廊,不到一分钟就来到了西比拉的房间门口。

「哈……哈……呼……」

她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平复了一下呼吸,正要敲门的时候。

「王女!?」

门突然打开了,多萝西向后摔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头发怎么乱成这样?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和多萝西的担心不同,西比拉安然无恙。站在她面前的,的确是她要保护的王女。

「我正想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好像也猜到了。」

「……什么?」

不过,她的担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听说王宫里发生了刺杀未遂事件。」

「……受害者是谁?」

那股血腥味在王宫里出现过,王宫因此陷入骚乱,这意味着……

「是路易哥哥。」

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029章 去吧,别走。

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这位奥尔良的二王子遇袭的消息,在王室的严密控制下被彻底封锁了。

还好袭击发生在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而且时间也很晚,这才勉强阻止了消息的泄露。

然而,贵族们从小就学习察言观色和为人处世之道,就算王室再怎么保密,各国贵宾们不可能察觉不到异样。

「贵族们正在散播谣言,在海佩里翁的各个角落。」

更有一些奥尔良贵族,正在煽风点火,四处散播流言蜚语。严格来说,既然是事实也算不上是谣言,但这操作也太骚了点。

「……或许是我想多了,但这时机也太巧合了,就好像……」

「你是想说,就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路易会遇袭一样?」

王储的话音刚落,他的亲信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目睹路易王子被护送的人并不多,亲眼看到他流血受伤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然而,他们却同时散播着几乎完全一致的谣言:王子殿下遭遇了刺客袭击。」

王子遇袭的地点偏僻,最先发现王子倒在血泊中的侍从也被严令封口。

即便如此,这些贵族却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同时散播着相同的谣言,并且尽可能地扩大传播范围,他们的行为实在可疑。

「我认为,我们最好先记住这些贵族的姓名,暗中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按你说的办。」

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但把他们记下来,将来清算的时候就能省不少力气。王储采纳了亲信的建议。

「还有,关于路易王子殿下的伤势……」

「很严重吗?」

「据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如果再深一点,恐怕一只胳膊就废了。真是万幸啊……」

汇报王子伤势的女子表情凝重。对于支持王储的资本家们来说,这位王子既是政敌的首领,同时也是不分贵贱、品德高尚的恩人。

因此,女子既无法高兴,也无法悲伤。贵族势力的核心人物受伤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件好事,但从个人角度来看,她真心不希望这位王子出事。

「……你打算怎么办?我已经安排医生将他送到了他常去的别墅……」

「让他安心养伤吧。我也不希望路易死。」

德高望重的路易王子如果死了,而且还是被刺客暗杀,对于奥尔良来说也实在不好看。王储并不觉得有必要亲手除掉自己的弟弟。

「然后,公开路易遇袭的消息。」

「什么?但是那样的话……」

「无妨。迟早都会人尽皆知。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怎么在社交界混?况且……」

王储认为,与其遮遮掩掩反而招致怀疑,不如坦诚公开。

「如果利用得当,还能反过来利用他们的武器。」

王储从战场这个老师那里学到了,如何将危机转化为机遇。

__

今天上午,王室正式宣布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王子遭遇刺客袭击的消息。

而就在此前,支持路易王子的中央贵族们正忙着散播谣言,并暗中煽动说是王储及其支持者才是幕后黑手。

通常情况下,奥尔良王室为了维护颜面,总是会想方设法否认类似事件。

因此,王室这次一反常态,坦然承认事实,并将责任归咎于自身的管理疏忽,这让来自其他国家的贵宾们感到十分诧异。

「我们将采取严厉措施,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并誓将缉拿凶手,绳之以法。在此,我们向奥尔良全体国民以及参加英雄节的贵宾们致以诚挚的歉意……」

一向傲慢无比的奥尔良王室竟然郑重道歉。

「鉴于此次不幸事件,我们认为继续举办原定的英雄节活动是不合时宜的,因此将取消原定安排,并将英雄节的最后一天活动提前至明天……」

此外,王室一改往日墨守成规的作风,采取了如此大胆的举动,更是令所有人震惊不已。

「……看来查理哥哥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离开海佩里翁啊。」

然而,对于洞悉其中玄机的当事人来说,这一切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您对王储殿下的决定不满意吗?」

「也不能说是满意或不满意。能回高塔是好事,但这也太把我当烫手山芋了吧。」

习惯了被区别对待,并不代表心里就不会不舒服。这种既好笑又无奈的心情,让西比拉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舞会却没有取消……我大概明白原因了。」

除了舞会之外的其他活动都是户外活动,所有海佩里翁的国民都可以参加。

这意味着规模庞大,一旦发生意外难以控制。因此,王室宁愿承担损失也要取消这些活动。

但舞会在王宫内举行,参加人数有限。

所以相对来说负担较轻。毕竟,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贵宾们什么活动都没参加就打道回府吧。

「舞会……吗……你跟别人跳过舞吗?」

西比拉突然问身边的侍女多萝西。

「是的,跳过。接受委托的时候。」

「是吗。我……学过跳舞。这是王室成员的必修课。」

西比拉想起了小时候教她跳舞的老师,那张既滑稽又充满艺术气息的脸和说话的腔调。

「虽然性格古怪,但的确是个好老师。现在也不知道那个怪人在哪里做什么呢。」

「也就是说,您会跳舞。」

「是啊,会跳。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为了进入社交界,西比拉在「这是必备的社交礼仪」的名义下接受了严苛的训练。

「……什么社交礼仪,没有舞伴还不是跳不了,学了个寂寞。」

然而,她却从未有过真正跳舞的机会。

「您想跳舞吗,王女殿下?」

「不,我早就放弃这种奢望了。」

西比拉摇了摇头,否定了多萝西的问题。

「再说,谁会愿意和一个被诅咒缠身、病入膏肓的人跳舞呢?你愿意吗?」

「如果您下令,我愿意。」

「.....唉……」

是啊,你就是这种人。

「算了。与其用主仆关系强迫你,还不如不跳。」

西比拉心想,人心还真是难以捉摸。

一直以来,利用主仆关系强迫他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不就是她自己吗?

然而,现在却因为害怕被他讨厌,用同样的借口拒绝他。

「……真丑陋。」

「什么?」

「我不是在说你。」

丑陋。西比拉无法忍受自己的丑陋。身体已经够丑陋了,心灵至少要保持美丽吧,如果心灵也跟着身体一起堕落,那还有什么意义?

「你下去吧。别像上次那样傻站在门口等我叫你,去找其他人聊聊天吧。」

「遵命,王女殿下。」

最终,西比拉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想要他留在身边的心情,和不能让他留在身边的心情。

想要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对现在的西比拉来说,是不可能的。

__

又是逐客令啊。

走出房间,多萝西陷入了沉思。为什么王女殿下要这样折磨我呢?

一会儿要我陪她睡觉,一会儿又要把我赶出去。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多萝西长叹一声,仿佛要将大地都叹塌陷下去。这次西比拉吩咐她不要像上次一样在外面等着。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多萝西思考着。至少她有了去处,算是好事吧?但要她去找人聊天,这算不算坏事呢?

「真不想跟人打交道……」

虽然不像西比拉那么严重,但多萝西也不算外向。比起热闹,她更喜欢独处;比起户外,她更喜欢待在室内。

让她去和素不相识的人打交道,即使是主人的命令,也很难做到。

「………」

不过,她好像还没注意到。

我为她准备的小小惊喜。

「………」

我的主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多萝西怀着期待,走向了侍从长室。

030章 我们可以共舞一曲吗

王子遇刺未遂引发的混乱以及王室随之采取的措施,让远道而来参加英雄节的贵宾们无法尽情享受节日,也无法好好交流,只能白白浪费时间。

考虑到社交场合最重要的是联络感情,对他们来说,这次简直就是颗粒无收,空耗光阴。

因此,他们都翘首以盼着最后一个能实现此行的机会——舞会。

「看来大家都把路易遇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人之常情嘛,自私又邪恶。」

不知是叹息还是嘲讽,王储对着身旁的王储妃阿黛莱德说道。

「您要跳舞吗?」

「我弟弟才刚从鬼门关回来多久?我这时候在众人面前跳舞,像什么样子?」

「装什么啊,您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王储妃阿黛莱德,来自敌国——而且是败给王储率领的奥尔良军队的敌国——的王女。她和王储的关系,跟正常的夫妻关系八竿子打不着。

一开始,让阿黛莱德成为王储妃的原因就很现实:改善因战争而恶化的两国关系,以及诞下子嗣。纯粹是利益交换。当然,也因为查理·迪厄多内·弗朗索瓦·德·奥尔良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会动真情的类型。

「虽然不想在乎,但不得不做做样子。战争已经结束了,这里不是战场。」

「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他肯定得气得牙痒痒。」

虽然两人之间没有爱情,但关系还不错。

王储妃很聪明,王储也对她另眼相待。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参谋,更像是同伴、战友。王储一直都是这种态度,而王储妃对此也并不在意或感到委屈。于是,他们成了优秀的合作伙伴。

「王子殿下怎么样了?听说性命无虞,但……」

「已经醒了,不过医生建议最好不要乱动。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要是再裂开就麻烦了。」

虽然算是政敌,但王储并不希望王子死。这无关兄弟情,只是觉得王子死了只会徒增是非。

「对您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当然是好事。路易活着对我们更有利。」

奥尔良政坛中,王子所在的派系与王储是对立的。如果王子死了,贵族们肯定会煽风点火,把责任推到王储身上,引发混乱。现在王子还活着,他们不也一样在这么做吗?

所以,王子必须活着。为了他自己,也为了王储。

「那么,那边呢?」

王储妃手指的方向,

「还不是时候。」

西比拉就在那里。

__

「……」

好晕。

耀眼的灯光,五彩缤纷的服饰。

长年生活在阴暗高塔中的西比拉,眼睛无法适应这光亮和色彩。

「哈……」

西比拉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反正戴着面具,也没几个人会注意到她闭上了眼。

面具上的眼孔看起来很小,小到让人怀疑能不能看清东西。

当然,只是看起来小而已,实际上视野还算可以,但大多数人应该都看不到佩戴者的眼珠。

除了某个特别喜欢盯着别人眼睛看的女仆。

……多萝西还没来吗?

坐在如坐针毡的座位上,西比拉环顾着大厅。

说是有事要准备,让她先过来等着的多萝西,到现在还没出现。

「……」

到底是什么事要准备这么久?她到底在准备什么?

焦躁不安地抖着腿,低着头,双手交握,西比拉等待着多萝西。

「……说好会陪着我的。」

说好会听从命令,说好不会离开她。

来到海佩里翁之后,多萝西的单独行动越来越频繁,总是想离开她身边。

「……?」

内心涌起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波澜,西比拉猛地抬起头,疑惑不解。

这到底是什么?这种感觉是什么?

「……多萝西,不是我的所有物。」

多萝西·盖尔是人。在她成为自己的女仆之前,她首先是一个拥有生命和人格的个体。

一个有权独立思考和行动的人。然而不知何时,在西比拉的脑海里,多萝西已经变成了她必须拥有的东西。

占有欲,不该指向另一个人的欲望。

没错,这就是占有欲。认为对方必须待在自己身边,必须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种扭曲的占有欲。

「……呃……」

西比拉感到一阵恶心。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更加厌恶自己一边自责,一边却又渴望着多萝西出现的样子。

「……」

即使这样鞭策自己,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焦虑却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好寂寞。」

孤独。

西比拉早已习惯了孤独。自从被诅咒以来,她就一直生活在孤独之中。

高塔总是寒冷而荒凉。无名者的骸骨向高塔的新主人招手。为数不多的仆人甚至不敢和她说话。

心灵逐渐麻木,西比拉开始用灰色的眼光看待世间万物。那张毫无表情的木然面具,正是她内心的写照。

但这一切都改变了。因为一个女仆。

一个愚蠢、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的女仆。

一个忠诚、强大到足以保护主人免受刺客袭击、温柔的女仆。

多萝西·盖尔让西比拉重新感受到了孤独。

多萝西·盖尔让西比拉明白了,什么是痛苦。

「哈……哈……」

西比拉弯下腰,紧紧地闭上眼睛,喘着粗气。

急促的呼吸,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但舞厅里没有人注意到西比拉的异样。她全身缠着绷带,又坐在相对昏暗的角落里。

「……回去……我要回去……必须回去……」

然而,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

灯火辉煌的舞厅,五光十色的光芒。对于来自灰暗世界的西比拉来说,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无法摆脱这些光线的包围,如同被囚禁在一个没有栅栏的牢笼里。

「……呃……」

谁来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

如果做不到,那就让我好受一点吧。

西比拉祈祷着。这祈祷不会传达给大厅里的任何人,也不会传达给任何神明。

然而,没有人走向西比拉。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就算注意到了,又有谁敢靠近这位被诅咒的王女呢_

嗒,嗒_

「……?」

突然,西比拉听到了脚步声。正朝着她走来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错觉,是幻听。在音乐声、人声、脚步声交织的大厅里,怎么可能单单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如此清晰,如此分明。

因此,西比拉用力地摇着头,想要摆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咬着下唇,试图让自己从这徒劳的妄想中清醒过来。

但脚步声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当脚步声最终停在她面前,一切归于寂静时。

「……?」

西比拉抬起了头。然后,她明白了。

「奥尔良的王女殿下,您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难受呢?」

那脚步声不是错觉,也不是幻听。

「你,你……」

西比拉面前,站着一位女爵。

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长裤,还有靴子。

身穿骑马装,戴着面具,有着栗色头发和红色眼睛的女爵。

「你怎么穿成这样……」

不,西比拉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女爵。

就算换了衣服,她也不可能认错。那头发,那眼睛,她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你_」

「嘘……」

女爵用手指挡住了西比拉的嘴唇,笑了笑。

「在大家都戴着面具隐藏身份的舞会上,互相确认名字,可是很煞风景的哦。」

初次见到的笑容,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即使隔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也美得令人窒息。

「王女……不对,无名的女士。」

女爵向这位失魂落魄的女士伸出了戴着手套的手。

「Shall We Dance? 和我跳支舞吧?」

然后,她发出了邀请。在这华丽的大厅里,在这色彩斑斓的舞台上,一起跳舞吧。

「……」

女士,没有拒绝那只手。

031章 蛇蝎美人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月光河,比一英里还要宽广♪

I『m crossin』

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渡过你♪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哦,筑梦者,也是让我心碎的人♪

Wherever you『re goin』, I『m goin』

♪你流向何方,我就追随到何处♪

♪两个漂泊者,去看世界♪

♪世界如此广阔,值得一看♪

We『re after the same rainbow』s end

♪我们追逐着同一个彩虹的尽头♪

♪在河湾附近等着我,我亲爱的朋友♪

♪月光河和我♪

原本充满音乐声和欢声笑语的大厅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不知名的女伯爵身上,被她的举动所吸引。

没有人知道这位有着一头美丽红棕色头发的女伯爵是谁。毕竟,戴着面具的宾客不止她一个。

不,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对于那些心中早已有了社交优先级的人来说,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伯爵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随着女伯爵一步步走向奥尔良王室的席位,人们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就算再尊贵,也不可能比奥尔良王室更尊贵吧?就算身份差异可以忽略不计,作为客人,在没有主人允许的情况下与主人平起平坐,也是绝对不允许的,是万万不该发生的。

但女伯爵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台。她步伐坚定,仿佛根本没把奥尔良王室的威严放在眼里。登上台后,她走向的不是王储的位置,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位置,而是……

「为何如此独自一人黯然神伤,奥尔良的王女殿下?」

她走向了那个谁也不敢靠近的,被诅咒的王女。

「您,您为何……穿着如此……您_」

「嘘……」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王女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而女伯爵也像是配合她似的,用只有近处的人才能听到的低语与她交谈。

「请问,您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Shall We Dance?」

然而,女伯爵的最后一句话,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也清楚地看到,王女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

女伯爵握着王女的手,另一只手的指尖指向了停止演奏的乐队。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一弹指。

...♪♪♩♬~

乐队将此视为重新开始演奏的信号,悠扬的乐声再次在大厅中回荡。

一步,两步,缓缓地。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等,等等,我不会……」

王女只学过舞蹈,却从未在正式场合跳过,而且那点微薄的学习也早已中断,她的动作显得十分笨拙。

「别太紧张。我会配合您的。放松身体,自然一些。华尔兹就是这样的。」

然而,女伯爵并没有生气或强迫她,而是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耐心地、从容地配合着王女。

「来,一,二,三。」

「一,二,三……」

在女伯爵的引导下,王女僵硬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虽然动作依然笨拙,但王女的身体逐渐唤醒了深藏在记忆角落里的往事。一步,两步,两人牵着手,时而相拥,时而分开。

在女伯爵温柔的引导下,王女逐渐适应了舞步。不自然的动作越来越少,两人的配合也变得越来越默契,仿佛一对跳了多年华尔兹的老搭档。

无论是知道女伯爵身份的少数人,还是不知道她身份的大多数人,都默默地看着两人翩翩起舞。

战后,浪漫主义浪潮席卷了社交界,深深地影响着人们。浪漫,感性。如今的社交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爱和重视这些东西。

在他们眼中,这两人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是不顾一切地向被诅咒、被众人避之不及的王女伸出援手的女伯爵;一个是握着女伯爵的手站起来,逐渐克服恐惧的王女。

这正是沉迷于浪漫主义的人们梦寐以求的浪漫景象。

随着音乐结束,两人的华尔兹也落下了帷幕,大厅再次陷入寂静。

啪,啪,啪_

打破寂静的是王储的掌声。紧接着……

「....啊..?」

掌声如雷鸣般从四面八方响起。

女伯爵的身份已经无关紧要。浪漫是不容亵渎的,容不得那些「不现实」、「太做作」之类的庸俗评论。

王女和女伯爵是舞台上的演员,其他人都是观众。精彩的演出怎能吝啬掌声?

「这…这是…」

然而,这只是旁观者的视角。

当事人西比拉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鼓掌。

不,事实上,从女伯爵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就神志不清了。只是半梦半醒地跟着女伯爵温柔的引导,机械地移动着脚步。

但即使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女伯爵的影子也深深地烙印在了西比拉的心里。

就像烙铁烫在皮肤上留下的伤痕一样。

__

「....」

舞会结束后,西比拉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房间。

居然没迷路,顺利地找到了房间。如果以后的西比拉看到现在的自己,大概会这样评价吧。毕竟,回来的路上她不停地跌倒、撞墙,状态糟糕透了。

「.....哈呜...」

西比拉捂着胸口,无力地倒在床上。

「为什么……」

她原本希望舞会快点结束,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但到了舞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却希望它能再持续久一点。

「王女殿下。」

伴随着敲门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抱歉来晚了。我可以进_」

西比拉像是着了魔似的从床上坐起来,大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王女殿下?」

「哈啊...哈啊..」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多萝西。这个厚颜无耻、愚蠢的女仆,此刻正睁大着双眼,一脸惊讶。

「发生什么事了_」

「..跟我来。」

西比拉抓住多萝西的手腕,把她拽进房间,扔到床上。

当然,西比拉自己很清楚,这并非她自身的力量所为。多萝西比她高,比她壮,毕竟经历了可怕的成长期的是她,而不是多萝西。

「呼…呼…哈哈……」

即便如此,当西比拉将多萝西压在身下,抓住她的双手手腕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

我现在是什么表情?西比拉不敢问自己。

「……你出现在舞会的理由是什么。」

「....」

西比拉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用压抑的声音质问多萝西。

到了现在,任何荒唐的辩解都毫无意义,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想让王女殿下开心。」

「我吩咐过你这样做吗?」

「没有。」

西比拉从未要求过她出现在舞会上,帮她摆脱尴尬的处境。

「这是我的个人意愿。」

即便如此,多萝西还是做了西比拉没有吩咐的事情。以「为了她好」的名义。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

多萝西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自作主张的行为在西比拉的心里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我想让王女殿下开心。仅此而已。」

「....」

西比拉凝视着多萝西的眼睛,祈祷着她说的是谎话,是为了取悦主人而编造的谎言。

但一如既往,多萝西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一丝虚假。这意味着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事实。

「...哈, 哈哈..」

直到这一刻,西比拉才终于理解了多萝西。

「哈哈,哈哈哈……」

理解了她那无比愚蠢和单纯的本性。

「……你,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或许从过去到现在,她所有的言行都是如此吧。

「你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去思考,也不想去思考自己说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西比拉的手解开了多萝西的衣领。

「我的海伦,我的卡门,我的爱斯梅拉达。」

用纯粹的好意,纯粹的爱,将周围的一切都拖入毁灭深渊的白痴。

「既然你是这样的人,那我也不再否认自己了。」

在看清多萝西的本性之后,西比拉终于正视了自己一直以来试图否认、试图逃避的丑陋欲望。

「这是命令。多萝西·盖尔。」

「呜……」

西比拉的嘴唇贴上了多萝西的脖颈。

「成为我的东西。」

小小的烙印,刻在了奴隶的脖子上。

032章 奥尔良圣母 (Notre-Dame de Orléans)

如果把这当成小说来看,读者们看到昨晚的景象会联想到什么呢?多萝西心想,他们大概会脑补一些香艳刺激的场景,就像那些情色小说里写的那样吧。就算不假设什么虚拟读者,多萝西自己也觉得事有蹊跷。毕竟在此之前,西比拉从未如此坦率大胆过。

「....嗯....」

或许会让那些虚拟读者失望,但他们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西比拉的精神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虚弱的身体几乎无法承受,而多萝西可不是那种会袖手旁观的人。一个细微的动作,对于精通人体构造的多萝西来说,就足以让虚弱的王女殿下昏睡过去。

「....王女殿下,您的咬合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啊。」

即便到了清晨,她拼尽全力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要不要围个围巾遮一下....但这大夏天也太奇怪了..」

多萝西抚摸着那道肯定会引起别人误会的痕迹,低头看着熟睡的西比拉。

「....嗯....」

某种程度上,她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不,应该说是她引导了这一切。她希望年幼的王女能够敞开心扉,在精神上依赖自己。

「这....也超出预想太多了吧..」

然而,西比拉的变化远远超出了多萝西的预期。她原本期待的是一种超越主仆关系的依赖,类似于监护人,或者说是父母的角色。可哪有哪个神经病会对自己的父母产生情欲啊?这方向完全跑偏了。

「是她太开放了?...还是说因为成长环境过于封闭,所以反而没有任何偏见?...」

多萝西认为,尊贵的国王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卑微的身份,女仆,相同的性别。这三重保险在,怎么想都不可能。不,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就算如今的社会风气开放又浪漫,但她们毕竟是同性啊?虽然她的灵魂是个男人,但西比拉又不可能知道。多萝西之所以如此大胆地讨好西比拉,也是因为她们同为女性。她认为,在一个不幸的女孩面前展现善意,并以此拉近距离,对完成任务会有帮助。

「这....哪里是依赖,分明是完全的依附啊。」

然而,多萝西抚摸着脖子上的牙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她温暖亲切的举动,不仅融化了西比拉冰冷的心,还让它熊熊燃烧了起来。燃烧成了爱情,以及欲望。

「不行啊...」

如果是友情或亲情,那倒还好。但如果是恋人之间的那种爱情,那就麻烦大了。那样的爱,西比拉不会乖乖听话,反而会索求更多,让自己动弹不得。

「我不该那么相信侍从长的..」

多萝西恬不知耻地把责任推到侍从长身上,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些铺垫。当然,侍从长提议参加舞会确实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也不能说他完全没有责任。

「不对,那家伙肯定也预料不到会这样。」

侍从长应该也没想到西比拉的感情会扭曲成这样。作为一个保守贵族社会顶层的人物,他大概根本无法想象,西比拉会对一个身份卑微的同性女仆产生爱慕之情。

「唉...」

一声充满忧虑的叹息,空洞地回荡在房间里。

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吗?现在开始对她恶言相向,会不会有所改善?不,不行。爱情的滤镜哪有那么容易打破?就算打破了,那也是另一个问题,这意味着好感度会反向跌到谷底。

「....女巫,我得去找女巫。」

因此,多萝西选择的方法是,去向女巫询问解除诅咒的谜底。只要解除了诅咒,她就不用再留在西比拉身边了。既能拿到钱,又能摆脱西比拉的纠缠,这是最好的结果。

「童话故事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然而,就在多萝西下定决心,准备起身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右手腕传来一阵莫名的压力。

「...王女...殿下?」

多萝西害怕面对那股压力的来源,像个老旧的木偶一样,僵硬地转过头,最终还是看到了抓住自己手腕的王女的手。

「你想去找谁?」

「那...那个..」

在比平时更加阴沉的注视下,多萝西不禁畏缩起来。

「多萝西。」

「...是,王女殿下。」

王女从床上坐起身,衣领未系,露出多萝西脖颈上清晰的牙印。

「你说要去找女巫。为什么?」

「上次得到的提示太模糊了,我想去问问更明确的提示,或者直接问答案...」

多萝西半真半假地回答,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意图。毕竟,解除诅咒是西比拉的命令,作为女仆,他有义务服从她的命令。

「所以,王女殿下...」

「不准去。」

然而,多萝西的解释并没有奏效。

「...诶?」

「我说不准去。我不会让你去找女巫的。」

西比拉以前所未有的坚决,拒绝了多萝西的请求。甚至都没好好听完他的解释。

「待在我身边,不准离开。这是命令。」

「....」

这可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摆脱这个困境?

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说到底,西比拉会如此执着于自己,严格来说,也是多萝西自己种下的恶果。

「...遵...遵命..」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多萝西默默地哀叹着自己的轻率,闭上了双眼。

__

前往高塔的马车,一大早就出发了。王室希望西比拉尽快回到她的流放地,而西比拉也不想继续待在充满恐惧和厌恶目光的海佩里翁。虽然昨晚的舞会让关于西比拉的舆论变得相对友好了一些,但她并没有什么感觉。

「王女殿下,您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

「不要。」

「不是,那...唉..」

一大早就看到西比拉紧紧抓住,甚至拽着多萝西的手四处走,侍从长,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还需要我详细描述吗?

只能说,相当精彩。毕竟这场景也确实够精彩的。

「真希望快点离开海佩里翁附近。这城市的空气浑浊不堪。」

「那是因为高塔附近没有工厂...」

多萝西试图解释这个合理的原因,但在与西比拉对视后,立刻闭上了嘴。啊,原来不是这个意思啊,他恍然大悟。

西比拉不仅不愿与人接触,甚至到了厌恶人类的地步,对她来说,待在人山人海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

不能就这样被带到高塔去。多萝西的直觉敲响了警钟。

平时就像动物一样提醒主人危险的直觉,再次在他脑海中疯狂地敲响了警钟。预示着他将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

「.....」

多萝西隐约猜到了那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却又祈祷着最好不是。

虽然比不上性命,但也弥足珍贵的男性尊严,贞操。

简单粗暴点说,就是他的本能正在警告他:你丫要被强上了。

「...这有点...」

当然,这种事不可能真的发生。无论是体力、身高还是力量,多萝西都比西比拉强得多。

但他毕竟要服侍主人,而且还是个身体不好的王女,不可能粗暴地反抗。

「唉...」

就算真要发生,他也希望是在诅咒解除之后,而且是由自己主动。

这是他保住男性尊严的唯一方法了。

....话说回来,为了点钱就把自己的小兄弟卖了,现在还在乎什么男性尊严,是不是有点奇怪?

「....?」

多萝西因为胡思乱想而分心,直到马车逐渐减速,最终完全停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察觉到异样的多萝西打开车门,走向了车夫的位置。

「车夫,车夫?车_」

当车夫的身影映入眼帘,多萝西瞬间失语。

刚才出发前还好好的车夫,此刻正低着头,胸口鲜血直流。

就在多萝西的视线被车夫的尸体吸引的刹那,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

刺客抓住了这个机会。

然后_噗嗤。

「....啊_」

一个源头,将洁白的围裙染成鲜红。

多萝西看着那个源头,看着刺客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看着刺客的眼睛。

那双深深印刻在他记忆中的眼睛,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金色眼眸。

「奴隶...王子...」

宿敌重逢的时刻,到来了。

033章 奴隶王子

那是在多萝西·盖尔被叫做多萝西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混混,一个盲目跑腿的,过着卑微生活的日子。

为了钱而奔波,然后把赚来的钱挥霍在酒精、香烟和赌博上,如此循环往复,一步步走向毁灭,这就是她那段日子的故事。

她曾接受女巫的委托,去解救大臣的女儿。接下委托后,她动身前往柯尼斯堡,但很快便遇到了难题。她完全摸不着头绪,大臣的女儿究竟是被哪帮家伙绑架了。

在这个招牌林立、各方势力盘踞的城市里,想找到大臣的女儿简直是大海捞针。如此光明正大地挂着招牌的组织就已经多如牛毛,更何况那些藏匿于阴影之中、见不得光的「老鼠」呢?

所以,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凡是看着可疑的,统统「拜访」一遍。掘地三尺,总能找到的嘛。

至于柯尼斯堡的半座城为何满目疮痍,个中缘由,正是如此。

奴隶王子,是她最后、也是好不容易找到大臣的女儿时,迎面撞上的敌人。

一头红发,一双在黑暗中如同狼眼般闪闪发光的眼睛,一看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在柯尼斯堡,她横冲直撞,把遇到的喽啰们都打得落花流水。而奴隶王子,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能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

虽然最终获胜的,是她,而不是奴隶王子。

「那时候……我明明觉得他活不了多久了……」

多萝西还记得当时的感觉,记得自己咬断奴隶王子脖子的触感。

「居然……还活着回来了。虽然……好像有点变化……」

然而,奴隶王子却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居然变成了女人。

但这并不妨碍多萝西认出他。即使身体变了,那双空洞的眼睛,那空洞的眼神,却从未改变。

「……?」

但奴隶王子似乎并没有认出多萝西,只是疑惑地看着被匕首刺中的女仆。

「算了……呼……!!」

就在这时,多萝西一把推开奴隶王子,又飞起一脚,拉开了距离。

「哈……哈……碍事……呃……!!」

她拔出插在腹部的匕首,捂着伤口,看着许久未见的劲敌。

「你的目标……是王女殿下吧?」

「……」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多萝西很确定。不久前,她亲手解决了那些企图刺杀王女的刺客。

委托人刺杀失败后,派来更厉害的刺客,这并不奇怪。她认识的奴隶王子,确实拥有着让大多数刺客都望尘莫及的实力。

「……哈……」

但她不能退缩。她的任务是保护王女。

面对想要杀死王女的敌人,她一步也不能退让。这是契约,也是承诺。

她从怀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调整呼吸。

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许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但现在——

……虽然只是猜测,但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王女殿下,您能听到吗?」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解开钢丝,多萝西用更加沉着的目光与奴隶王子对视。

「请您尽量蜷缩身体。这样会更安全一些。」

情况很不利。她不仅被偷袭,还要保护目标。

但她并非没有胜算。如果奴隶王子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至少她曾经赢过他一次。

「虽然我不太擅长保护别人的战斗……」

但又能怎么办呢?该做的还是要做。

——

如同蛛网般四处蔓延的钢丝,以及轻盈地立于其上的女仆。

奴隶王子,鲁斯兰,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阿拉克涅。」

「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曾经让他尝到败绩的对手,来自奥尔良的蜘蛛。

「你变成女人了。」

「彼此彼此吧。」

曾经在柯尼斯堡进行过殊死搏斗的两人,以改变后的模样,在奥尔良的森林里再次相遇。

「……」

看到这一幕,鲁斯兰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是女巫干的吗?

如果是那个女巫,确实有这样的能力。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但他并没有想太久。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

他从飘动的衣袖中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抬头看向如同蜘蛛般立于蛛网之上的多萝西。

立于蛛网之上的蜘蛛,以及蓄势待发的蜈蚣。

嗖——

先动的是蜘蛛。多萝西的钢丝,如同捕猎之网般向敌人张开。

但鲁斯兰并没有变成肉块。他原地一蹬,跃至空中,轻松躲过了收紧的钢丝。落空的钢丝,只切碎了无辜的树木。

鲁斯兰抓住机会,将手中的匕首掷向多萝西。

锵——!!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匕首被弹开。但鲁斯兰早已调整好姿势,冲向多萝西,一把抓住空中飞舞的匕首,顺势挥舞。

刺耳的摩擦声,鲁斯兰每挥舞一次匕首,多萝西就后退一步,收紧包围圈;而鲁斯兰每躲避一次,多萝西就向前一步。

「?」

多萝西的这种举动,在曾经与她交过手的鲁斯兰看来,十分怪异。

过去的她很少主动出击。对她来说,灵活运用钢丝,保持合适的距离才是更有利的做法,尤其是在面对拿着匕首这种短兵器的敌人时。

但现在的她,却放弃了最有利的距离,冒着风险不断逼近。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放弃以前的战斗方式,选择这种低效的策略?

「……」

很快,鲁斯兰就明白了原因。

而这一个原因,决定了胜负。

——

不安。

面对鲁斯兰越来越猛烈的攻势,多萝西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鲁斯兰的战斗方式虽然毫无章法可言,如同凶猛的野兽般紧追不舍,但他并非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相反,鲁斯兰是一个非常精于算计的人。他会仔细权衡利弊,判断优势和劣势,然后选择最有利的行动方案。

但现在的鲁斯兰不一样。他像疯狗一样,完全不顾自己受伤,一味猛攻。

虽然他巧妙地避开了致命伤,但即使没有致命伤,人也会死。多萝西对此再清楚不过。

因此,她无法理解这个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却面不改色的敌人。就算不怕死,也没必要这么拼命吧?

就在这时,鲁斯兰突然停了下来。

「……?」

终于到极限了吗?不,不可能。

多萝西记忆中的鲁斯兰,就算胳膊被扯下来,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战斗。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停下?

肯定有什么阴谋!多萝西握紧钢丝,警惕地注视着鲁斯兰,准备在他冲过来的瞬间,将他切成碎片。

「……」

然而,多萝西的准备落空了。在短暂的停顿后,鲁斯兰竟然转身逃跑了。

「……哈?」

奴隶王子的举动完全出乎意料,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和常识,让她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

很快,多萝西想起了鲁斯兰的目标并非是她。

鲁斯兰的目标,是他想要刺杀的对象,是西比拉王女。

多萝西的主人,也是她要保护的人。

在鲁斯兰猛烈的攻势下,多萝西一步步后退,不知不觉间已经远离了西比拉所在的马车。

也就是说,现在的马车,以及马车里的西比拉,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中。

「不行……!!」

她急忙射出的钢丝没能抓住鲁斯兰,多萝西只能追着鲁斯兰,朝着马车跑去。

她绝不能让鲁斯兰靠近马车,绝不能让他对西比拉举起匕首。

完全失去冷静的多萝西,拼尽全力奔跑。她祈祷着自己能离他更近一些,能追上他。

「停——」

然而就在这时。

「——下?」

鲁斯兰踩上了多萝西之前布置的钢丝,借力反弹,朝着多萝西扑了过来。

从一开始,鲁斯兰的目的就是让多萝西失去冷静,不顾一切地追上来。

但当多萝西意识到这一点时,鲁斯兰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咳——」

伴随着漏气的声音,匕首刺穿了多萝西的喉咙。

034章 年老意味着强大

盲目遮蔽了双眼,急躁吞噬了理智。

所以,多萝西败给鲁斯兰,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利器刺穿人的喉咙或肺部时,会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

听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注视着多萝西瞪大的双眼,鲁斯兰拔出了插在她脖子上的匕首。

「咳...嗬...」

女仆的身体喷洒着鲜血,颓然倒地。

虽然匕首堪堪避开了颈动脉,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不是致命伤。如果放任不管,她很快就会失去意识,走向死亡。

「....」

鲁斯兰并没有费力补刀。因为他另有目标。

所以,他只是让多萝西自生自灭,就像过去他自己所经历的那样。

并非出于什么复仇或怨恨,只是因为他被教导要以牙还牙。

鲁斯兰背对着倒下的多萝西,走向马车。

他从一开始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杀死奥尔良王国的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

一个被诅咒、囚禁在高塔中的王女,她的性命究竟有什么价值,值得被人惦记?这种事对鲁斯兰来说毫无意义,也无关紧要。

既然有人要他杀,那就杀呗。狗的正确姿势就是主人让咬就咬,让叫就叫,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至于什么诅咒会传染之类的说法,对于他这个出身偏远地区没落王族的家伙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哒,哒_死神正一步步走向祭品。

手中握着沾满多萝西鲜血的匕首,只为夺走目标的呼吸。

锵_!!

森林中再次响起金属碰撞的刺耳声,是多萝西的钢丝与鲁斯兰的匕首相撞的声音。

「....」

鲁斯兰转过头,看向还未断气的多萝西,她正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生机。

就算她如此拼命挣扎,也改变不了她终将一死的命运。

这同时也像是在质问再次转身走向多萝西的自己:

奴隶王子啊,你为何要执着于一个毫无胜算、也构不成威胁的家伙呢?

鲁斯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脚步会转向目标相反的方向,走向倒下的多萝西。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在多萝西面前蹲下,高高举起匕首的那一刻,鲁斯兰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咳_」

他只是,刺了下去。

「呃, 呃, 呜, 啊_」

没有抗拒内心的冲动,只是任由潜意识支配着身体,刺、砍、再刺。

直到多萝西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不再抽搐,那双红色的眼睛失去焦距,鲁斯兰才停止了疯狂的攻击。

「...?」

就像孩子玩泥巴一样,沉浸其中的鲁斯兰被头上冰凉的触感惊醒。

他抬起头,只见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的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这时,鲁斯兰才站起身,身后是更加惨不忍睹的多萝西的尸体。

对了,现在是夏天啊。

任凭瓢泼大雨冲刷着身体,鲁斯兰转过头。

不知何时,西比拉已经从马车里出来,或者说是滚了出来,瘫坐在泥泞中。

「多萝西...?」

她目睹了多萝西被残忍杀害的全过程。

「不要...」

被诅咒的王女,即使戴着面具也无法掩饰她眼中的悲痛和绝望。

__

对西比拉来说,多萝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很难用某个特定的词语来定义。西比拉对多萝西·盖尔这个人的感情,比任何难题都复杂,比任何剧毒都致命。

既相信又怀疑,既渴望又因为自身的不足而犹豫不决。

虽然她们的关系勉强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但西比拉仍然没有完全摆脱这种苦恼。因为她不是一个坦率的人。

然而,在这复杂的情感中,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对多萝西力量的信任。

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或英雄一样,拥有能够解决任何困境的力量。

看着想要杀死自己的刺客被瞬间斩首,西比拉更加确信:多萝西,这个女人很强。

事实上,多萝西也确实很强。比西比拉见过的任何人都强。除了侍从长之外,几乎无人能及。

因此,西比拉相信多萝西的力量,并依赖着她。

或许这可以称之为盲信,甚至是狂信。但如果不这样做,她感觉自己会在死亡的威胁下崩溃。

而现在,多萝西倒下了,以如此凄惨的方式。

那个总是从容不迫地像王子一样向她伸出手的多萝西,被残忍地杀害了。

「...不...」

为了保护她,保护她的主人。

「多萝西...不可能...输...」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

即使杀害多萝西的刺客正一步步逼近,西比拉也无法逃脱。恐惧束缚了她的双腿。对死亡的恐惧,对刺客的恐惧。

「多萝...西..」

但其中最大的恐惧,是多萝西不在身边的恐惧。

西比拉之所以能够踏入那个充满色彩的世界,都是因为多萝西。

如果多萝西消失了,如果她再次被独自留在灰暗的世界里。

「...与其那样.」

与其那样,不如一死了之。

她放弃了逃跑。不,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逃跑。

她不想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

与其那样,不如追随你的脚步。

「....」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西比拉闭上了眼睛。

「....?」

然而,预想中的痛苦,期待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谁...允许你...」

「...!!」

因为想要用匕首刺杀她的鲁斯兰的胳膊,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了起来。

「对别人的...主人..」

被钢丝缠绕、扭曲、折断的胳膊,鲜血汩汩流出。

「..我以为你快死了。」

「看来...我还没到死的时候。」

操控钢丝的人自然是多萝西。这对亲手将多萝西碎尸万段的鲁斯兰,以及目睹了这一切的西比拉来说,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还能站起来?」

多萝西站着。虽然摇摇欲坠,但她确实站着,双脚踏在地上。

鲁斯兰造成的伤势,足以让她休克或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但她还是站了起来。

「谁知道呢...」

或许是上天认为她还不能死吧。

就连多萝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能站着。她的状况非常糟糕。

「或许是...神的旨意,让我完成该做的事再走吧。」

尽管如此,她依然保持着冷静,在剧痛中努力地移动着手指,控制着钢丝束缚着鲁斯兰。

「所以...呃啊..」

虽然最终还是因为疼痛而跪倒在地,但她依然没有松开手中的钢丝。

「...无所谓,我还有另一只手。」

「是啊,作为人类,你当然有两条胳膊....虽然我无力阻止你..」

看着用左手握着匕首向自己走来的鲁斯兰,多萝西在心中祈祷。

祈祷那阵震动,那传入耳边的地面的震动声的主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被鲁斯兰击倒后,多萝西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近地面,感受到了熟悉的震动。

那是如同骏马飞奔时才会发出的,急促而有规律的声音。

「...试试这只手如何?」

就在鲁斯兰的胳膊被扭断后不久,多萝西意识到那声音是马蹄声。因为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马的鼻息声。有人下马的声音。走在被雨水浸湿的泥泞地面上的脚步声。

于是多萝西祈祷着。祈祷这脚步声的主人是友军,祈祷她的虚张声势,能够奏效。

「.....」

看到来人,鲁斯兰却毫无反应。

难道是同伙?不,奴隶王子本来就是这种人。

千万不要是,千万不要是。千万不要_

「...?」

不知是祈祷灵验还是不灵验,多萝西感觉到肩膀一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身上。

「....外...套..?」

艰难地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外套。一件棕色的风衣。

「你可以休息一下了,盖尔小姐。」

「...啊..」

紧接着,外套主人的声音传来,多萝西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

啊,来了个靠谱的,她如释重负地想着。

「剩下的.....就交给这把老骨头吧。」

在雨中策马赶来的人,并非神明,也并非英雄,更不是国王或骑士。

他只是一个侍奉了主人一家多年的,老侍从长而已。

「...您赢了,侍从长大人。」

看着卷起袖子,大步向前的侍从长的背影。

多萝西的视野,逐渐变得黑暗。

035章 唐吉诃德

人生在世,总会有些时刻,毫无征兆地,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就像神谕降临一般,那闪电般的征兆令人背脊发凉。

如果是往常,身为侍从长的他绝不会被这种毫无根据的预感所左右。毕竟,依靠直觉行事并不理智。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预感强烈到让他觉得,如果再次忽视这个警告,恐怕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当侍从长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骑着马,全速追赶着西比拉和多萝西乘坐的马车了。

「辛苦了,盖尔小姐。」

而现在,侍从长由衷地感谢过去没有无视警告的自己。

「那么……请问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小姐?」

「……」

鲁斯兰本以为障碍已经清除,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以及自己那条废掉的胳膊,陷入了沉思。

他能战胜这个新出现的敌人吗?胜算几何?

鲁斯兰的状况不容乐观。为了保护多萝西,他不惜以身犯险,身上遍布伤痕,右臂更是严重扭曲变形,已经无法动弹。

在这种状态下,单手作战,他能赢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男人的年纪看起来很大。

一头银发,满脸皱纹,虽然腰板挺直,身上也依稀能看出些许肌肉的痕迹,但他毕竟是个老人。

而且他手里没有武器,身上穿的也是典型的正装,并非战斗服。因此,鲁斯兰判断自己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更何况,他的目标不是多萝西,也不是这个老头,而是他手中的王女。

「……」

于是,鲁斯兰毫不犹豫地将反握的匕首刺向瘫坐在地的西比拉。

「……?」

就在他眨眼的瞬间,原本还在远处的侍从长竟然闪现到了他的面前!如果不是这惊人的一幕,鲁斯兰的匕首早已刺穿西比拉的喉咙。

鲁斯兰万万没想到,这位侍从长居然出身方丹家族。

侍从长的职责不仅仅是侍奉国王,还包括保护国王和管理王室。

这意味着他不仅需要知识和智慧,还需要一定的体力,甚至武力。

因此,方丹家族自古以来就推崇一种与其他中央贵族截然不同的美学——对健康体魄、英雄般肌肉的赞美。

而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即使在方丹家族中也是一位杰出的人物。他年过六旬,依然能够在马上比武王储中击败众多知名骑士,最终赢得胜利。

奥尔良的人们用一个充满爱意的昵称来赞扬他那与年龄不相符的英勇和武力——堂吉诃德(Don Quixote)。

呼——,强劲的风压姗姗来迟。

鲁斯兰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后退。不,他觉得自己必须后退。

然而,就在他的脚还没来得及离开地面的一刹那,

侍从长的拳头已经逼近了他的眼前。然后——

砰——!!!!!

如同雷鸣般的巨响和冲击,将鲁斯兰吞噬。

「……幸好没来晚,王女殿下。」

侍从长朝着鲁斯兰飞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对瘫坐在泥泞中的西比拉说道。

「堂堂太阳血脉的继承人,怎能如此狼狈地躺在泥地里?快起来——」

「没来晚……吗。」

西比拉的回答让侍从长大吃一惊。因为她一改往日空洞无感情的语气,用一种饱含感情的声音说道。

当然,那绝不是什么积极的感情。绝对不是。

「……或许,在你看来,并没有来晚。毕竟,我还活着……」

失去挚爱的女人,大概就是这种语气吧。

但侍从长并非不能理解西比拉的心情。他知道她对自己的侍女,多萝西·盖尔,有着深厚的感情。

虽然他不认为那是爱情,但他明白,多萝西对西比拉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所以,侍从长没有立刻扶起西比拉,而是走向了多萝西的尸体,想要将她好好安葬。

「……如果没有您,王女殿下恐怕已经死于刺客之手了。」

倒在血泊中的多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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