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otation 两位少女,两个娜塔莎,两个穿越回过去的「天降之女」……她们柔弱的肩膀上承载着俄罗斯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但当历史的笨重战车难以撼动——若无法警告斯大林同志,除掉赫鲁晓夫为时已晚,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早已发明,而维索茨基自己就能完美演绎他的歌曲——当时钟指向1941年6月21日午夜,距离伟大卫国战争爆发仅剩数小时,该怎么办?唯一的出路是不硬碰硬,不以血肉之躯扭转沉重的历史车轮,而是恰逢其时地现身,成为改变其轨迹的那颗关键石子……两个娜塔莎作为真正的俄罗斯女大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毫不畏惧困难,各自以独特方式拯救了苏联…… * * * 谢尔盖·阿尔谢尼耶夫 女大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n序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38章 第39章 第40章 第41章 第42章 第43章 第44章 第45章 第46章 第47章 第48章 第49章 第50章 第51章 第52章 尾声 尾声之后 我如何参加了游行 施季里茨小姐 序幕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非常长的)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尾声 后记 * * * 谢尔盖·阿尔谢尼耶夫 女大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 谨以此书献给灾难二十周年 作者向挚爱的作家保罗·安德森致谢。他的《时间巡逻》系列小说《Delenda est》为本书创作提供了灵感。关于如何改变未来的构想,正是借鉴自这篇小说。特此声明。 作者感谢署名纳多乌莫夫·尼古拉的热心人士。他在收集和处理读者发现的错误与排版疏漏方面的工作,对本书第二版的编写提供了重要帮助。 作者衷心感谢所有不吝在评论中指出文中错误与不准确之处的读者们。 女大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 序章 今天可真冷啊。嘶。尽管穿着冬大衣,毛衣底下还套了件羊毛背心。明明才十一月。昨天网格预报说今天零下二度。大概真是这样吧。可我还是觉得冷。手都冻僵了。戴着冬季手套的手指勉强抓着拐杖。 没有拐杖我早就不出门了。拄着它走路都费劲。真是老透了。但总不能整天窝在房间里!我吃什么?每周得两次跑去领救济粮的地方,在队伍里和垂头丧气的老人、疲惫不堪的缺觉妇女们站上两小时。就为领到一包难看的过期军用压缩干粮塑料包,一罐同样过期的狗粮,还有一条发灰的硬面包。 就这我也感激。没得选。根本没得选。付完房租水电,我的养老金就剩四十二欧零钱。四十二欧一个月。每天不到一块五。而最便宜的牛奶一升要八十四欧分。最便宜的面包一条七十二欧分。真正的肉就更别提了。早忘了它的滋味。好歹还给狗粮,虽然是过期的。 而且养老金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差不多300欧元。但住房费用实在太高了。一个人根本负担不起。我和谢苗·尼古拉耶维奇合租一套两居室。确切地说,是三个人合租。谢苗的妻子叶莲娜·瓦西里耶夫娜也住在这里。我们只能靠三份养老金凑钱勉强支付。 不付钱是绝对不行的。法警会上门,把最后一件家具都搬走。如果家具不够抵债,他们随时可能把你赶到大街上。不付钱——爱住哪儿住哪儿。哪怕住垃圾堆也行。一年前我们这儿就发生过这种事。二楼的谢尔盖·库兹米奇去药店买药。他妻子病得很重。 可他偏偏去了时装店旁边那家廉价药店。他舍不得多走几步去中心药店。也可能是在那儿买不起。结果就在那家廉价药店,他花光了夫妻俩两张卡上几乎所有的钱买药。要是去贵的药店,根本连买都买不起。现在的药啊——哎哟喂,可真是贵得要命! 只不过廉价药房不像中心药房那样有保安。谢尔盖·库兹米奇刚拎着药袋走到街上,不知从哪儿蹿出个混蛋,朝他肚子上捣了一拳,抢过袋子就跑。谢尔盖·库兹米奇自然追了上去——那可是最后的救命钱啊,但哪追得上!他都76岁了,腿脚还有毛病,怎么可能跑得过年轻人!追了二十来米就突然捂住胸口,倒地死了。 我这么说是看过监控的。那儿摄像头多得跟马蜂窝似的。案子是立案侦查了,但说实话没抓着人。倒是网格专案组派给我们的侦查员把录像发过来了——估计是被我们频繁索要搞烦了。我看了录像。也看清了害死谢尔盖·库兹米奇的那个杂种。我在街上碰见过他好几次,大多就在那家药房附近。我看他就是专干这行的。 奇怪的是我能找到他,侦查员却找不到。这家伙根本就没躲躲藏藏,整天大摇大摆在街上抽烟。我们给警局和检察院都写过举报信。没用。回复全是官样文章:正在核查、开展侦查、实施抓捕云云。结果屁用没有。那混蛋至今还时不时在我眼前晃悠。 谢尔盖·库兹米奇还有一张卡。据他妻子说,那里面存着他的丧葬费。可那张卡在他死后就被冻结了。办理遗产继承又不是件快事。而他妻子病着,顾不上这些。她本来就病恹恹的,丈夫又去世了。她简直糟糕透了。我们整栋楼的人只好凑钱安葬了谢尔盖·库兹米奇。 哎哟,心脏又开始绞痛了!要不要从口袋里掏片药?不,暂时不用,好像不太疼。舍不得吃药,这些药贵得要命,该死的。我还是在长椅上坐会儿吧——说不定能自己缓过去。瞧院子里正好有张长椅。甚至几乎完好——只缺了一半的木板。就是脏兮兮的。如今年轻人喜欢反坐在椅背上,把脚搁在座位。我可不行。这把年纪哪还爬得上长椅靠背。 刚才说到哪儿了。谢尔盖·库兹米奇死后三个月,他妻子娜杰日达·彼得罗夫娜都没交房租。她病着。买药的钱勉强够用。收入也变少了。以前他们两口子靠两份养老金还能勉强应付。如今光靠一份养老金,就算是一居室的房租,再加上买药和吃饭,根本活不下去。 三个月后,执行员们找上了娜杰日达·彼得罗夫娜。付钱!三个月的。还有滞纳金,每天按欠款总额的百分之零点五计算,利滚利。连执行员的出勤费也得您掏!没钱?那就没收财产。全部没收。请您腾出房子。作为恶意欠费者,您被驱逐了! 他们就这样把一位只穿着家居袍、袜子和拖鞋的七十岁病弱老妇赶出了公寓。外面可是十二月啊!爱上哪儿上哪儿吧。好歹还允许她带上了证件。 我当时收留了她。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睡袍、拖鞋和一千五百欧元的债务。我们同住一个房间三个月,直到某天她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她是位善良聪慧的好女人。一辈子在学校当文学老师。非常爱孩子。自己也有两个儿子。是对双胞胎男孩。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们。 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遇难了。从学院回家路上被车撞了。就在人行横道上,某个开黑色公务车还闪着警灯的混蛋撞飞他们后扬长而去。尽管孩子们走的是绿灯。目击者一大堆,车牌也记下了。但不出所料,最后‘谁都没找到’。 愚蠢的死亡,荒谬的死亡。唉,我真不该想起死亡!心脏揪得更紧了。看来还是得吃药。我无法平静地思考这件事。孙女啊,我的小太阳,我的小星星。尼诺奇卡,我最后的希望!怎么会这样?七年过去了,可我一想起你,每次都忍不住流泪。 那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去学校,去了她的10年级А班,却再也没回来。我跑遍各处找她。去警局报了案,可那儿一点用都没有。他们说,留下全息影像吧。我们会找的。是啊,他们当然会找,等着吧。那群人不收贿赂连屁股都懒得从椅子上抬起来。可我能给什么?我连吃饭都勉强。当然,我宁愿倾其所有,但拿出那点钱只会惹人笑话。警察怕是会把我当笑话看。 邻居们但凡能帮上忙的,都帮着找尼诺奇卡。可终究没找到。直到春天冰雪消融时,警方才打电话告诉我,说找到了我的尼诺奇卡。确切地说,是她的残骸。她临死前遭受的一切,连想象都令人胆寒。她被毁得面目全非。尼诺奇卡啊。那么可爱的孩子。那么美。还是准优等生。像极了她妈妈。 她妈妈,列娜,当年也是个美人儿。就是嫁人没嫁对。我可是劝了又劝,当时就说,别嫁他,列娜,别嫁!她不听。她自以为是。说什么爱他。结果呢?不到两年,那狗杂种就把她甩了。没钱,没工作,还大着肚子。一听说列娜怀了妮诺奇卡,立马就溜了。从此再没他消息。 幸好那时我们的沃夫卡还活着。帮衬着。说实话,他们部队里工资也不高,还经常拖欠。但他还是尽力帮忙。那时可真是救了我们的急。我妻子塔季扬娜那时候已经干不了活,多半时间卧床不起,她心脏从小就有毛病。而我一个工程师的工资,根本养不起病妻和带着吃奶娃娃的女儿。 唉,沃夫卡真是个好小伙,可惜一直没成家!最后死得像个爷们。在战场上。32年那会儿,我们那个叫‘莫斯科维亚民主共和国’(简称莫民共)的俄罗斯残片总统,那个窝囊废,居然请求北约派兵进驻我们领土。说什么‘维护法律与秩序’。还为了‘保持民主改革的不变方向’。可我们这儿都改革了整整五十年,改来改去全是老一套。 当满载军队的列车越过边境,陌生的运输机开始在莫斯科郊外的机场降落时,我们这支残缺不全、失去战斗力的军队残部终于崩溃了。起义爆发了。我的儿子沃夫卡率领他的团,下令打开应急储备,将武器和实弹分发给士兵。莫斯科郊外的几支部队也加入了他的行列。当时并非所有军官都彻底堕落成酒鬼。 叛乱持续了近三周。整整三周,他们用炮火轰击那些小伙子们和加入他们的平民,从空中投下炸弹。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镇压下去。直到动用了四枚战术核弹,才终于遏制住这场愈演愈烈的起义。在某处核爆的火光中,我们的沃夫卡也化为了灰烬。我为他感到骄傲! 我的列娜也死于核爆。但不是在那场起义中,而是更晚些时候。43年初,我们攒钱买了张旅行券,她去了彼得堡进行两天观光。办妥波罗的海共和国签证就出发了。幸好没带尼诺奇卡同去,我们负担不起两张旅行券的费用。或许当初该带她去的——几年后尼诺奇卡死得实在太惨。要是她能像那一百五十万人一样,在彼得堡恐袭的核爆中瞬间气化,或许反而没那么痛苦…… 好吧,别坐着了。太冷了。会感冒的。现在我能负担得起的药大概只有奶茶了。去药店太可怕了。标签上的价格比我一半养老金还低,几乎等于不存在。至于医生就更别提了。免费诊所的预约要等两个月。而私立诊所的钱我连进门买鞋套都不够。那边来了几个家伙。看着就像匪徒。我还是趁早溜吧。站起来! 唉,心口疼得厉害!马上就回家躺床上去。还有三个街区呢。能坐公交就好了,但车票要整整一欧元。我可没闲钱坐车。只能一瘸一拐地走。 包真沉啊。里面不过是一包压缩干粮、狗粮和硬面包。可还是觉得重。我真是老透了。能熬到开春吗?得赶紧吃药,不然撑不住了。难受死了。药放哪儿了? 啊!!胸口猛地挨了一记重击,挎包从松开的指间滑落,我笨拙地拄着拐杖,慢慢瘫倒在堆满垃圾、痰迹斑斑的人行道上。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直接倒在潮湿的老沥青路面上。就这么完了吗? 我的眼前发黑,感到无法再呼吸。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我还来得及听见一辆汽车溅着水花从我身旁驶过,响亮的音乐声在四周回荡…… 第一章 意识突然回到我体内,仿佛有人按下了某个开关或拉动了闸刀。刚才我还躺在潮湿肮脏的沥青路面上,现在却置身于某个宽敞明亮的空间。温暖又舒适。只是不知为何完全动弹不得——我被捆得非常结实。嘴里还塞着个硕大温热柔软的东西。 吐出口中之物后,我试图扭动身体观察四周。为什么视野如此清晰?我明明没戴眼镜。但挣扎无果,身体几乎不听使唤。更何况正被某个巨人抱在怀中。他温柔地抱着我,丝毫不觉疼痛,却牢固得无法挣脱。这是谁? 巨人轻柔地对我耳语:「喏,喏」——又把某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塞进我嘴里。我竟不由自主开始吮吸,接着……温热的微甜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嘴里含着的是什么。天啊,这是女人的乳房!里面还流着乳汁。而那个巨人…根本不是巨人。只是个普通女人。她之所以显得像巨人,是因为我现在是个小不点儿。 我根本没有被绑住。是被裹在襁褓里。穿着宽松罩衣的女人坐在床上抱着我。难道说,我现在是个婴儿了?那我是谁?看着喂奶女人的脸,我确信自己完全不认识她。这不是我母亲。如果她真是母亲,那就意味着——我不是我。 原来如此。我死了?灵魂在新身体里重生?这种事我读过,确实读过。但为什么记忆还在?我记得前世全部经历。或许所有婴儿都记得前世,只是记忆会慢慢消退?毕竟婴儿无法向人诉说这些。要么是这样,要么…是天上哪位办事员搞错了。 所以这到底是我还是不是我?是回到了自己婴儿时的身体,还是别人的身体?时间旅行不可能?呵,我想对那位掌管转世程序的存在来说,时间旅行或许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这个女人并非我的生母。若是亲生母亲我定能认出。我记得她的模样。不过这里也有其他可能性。我记得她曾有些母乳不足的问题,她亲口告诉过我。或许我被暂时交给其他女人喂养? 思忖间,我仍机械地吮吸着乳房。乳汁相当可口,我很喜欢。这份喜欢倒是好事。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再也得不到其他食物。至于肉类,至少未来两三年内都别妄想。 我吃饱了。不想再进食。但困意汹涌袭来。躺在「妈妈」臂弯里,鼻尖抵着她胸脯的感觉实在美妙。温暖又安心。哎呀!怎么突然湿漉漉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我体内涌出,根本来不及反应。不过就算反应过来又能怎样?横竖都得尿在纸尿裤里。 或许根本没穿纸尿裤?按理说这东西该能吸走水分。可我确实觉得湿冷。难道没给我穿?这女人穷得用不起吗?有可能。也可能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若这具身体真是我自己的,没有纸尿裤就说得通了——我婴儿时期这玩意儿还没发明呢。至少在苏联时期,确实不存在纸尿裤。 我从乳房上松开,小声抽泣了几下。女人准确理解了我的意思。她摸了摸我的尿布,微笑着站起来,拽着我往桌子那边去——要给我换尿布。她很高兴。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不过我也猜到了。在我这个年纪,尿裤子这种事不会让任何人难过。相反,这证明孩子很健康,消化系统正常。 他们给我脱下湿布,用温水给我洗了洗,又用干布把我紧紧裹起来,把我的胳膊绑在身体两侧。最后这点我不太喜欢,但显然我也没法反对。 在给我换尿布的时候,女人轻声和我说话。说的是俄语。她一会儿叫我小兔子,一会儿叫我小宝贝,一会儿叫我小鱼儿,一会儿叫我小猫咪。如果这个女人俄语说得这么纯正,也许这真的是我的身体?但妈妈去哪儿了? 房间里除了喂我的女人和我自己,还有两个人。一个睡在婴儿床上的襁褓,和一个躺在旁边成人床上的金发女人。但这个女人也不是我妈妈。 在我们忙着给我洗澡换尿布的时候,这个女人醒了,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看着他们用尿布裹我,然后说: – 怎么样,喂过了? – 嗯。 – 都正常吗? – 对,吃饱喝足,拉完臭臭,现在该睡觉觉啦?是不是呀,小兔子?咱们穿好衣服就睡觉。妈妈也睡会儿。 – 我家这个一直呼呼大睡。随他爸,也是个瞌睡虫。 – 没事儿,饿了自然就醒了。 – 莲娜,你想好名字没?我打算给我家娃起名叫米什卡。 – 还没想好呢。得和老公商量下,看他怎么说。我们还没讨论过名字。 – 那你个人想叫什么呀? – 嗯…得想想。其实我喜欢「娜塔莎」这个名字。估计最后就这么定了。 糟了。现在完全确定这不是我原来的身体。敢情我现在是个丫头了… 第2章 婴儿的生活无聊到令人发指。我吃了睡,睡了吃。不吃就是在睡,醒来就是要吃。幸好现在完全不会失眠,几乎永远睡不够。任何噪音都干扰不了。现在就算在挖掘机旁边也能睡着(亲测有效)。只有饥饿感能把我弄醒。 我所有的娱乐只有悬挂在婴儿床上方的两只色彩鲜艳的小鸟可供观看,以及婴儿车上同样五彩斑斓的木球。与小鸟不同的是,木球不仅可以看,还能用手触摸。不过无论是小鸟还是木球,我都完全不感兴趣。毕竟我只是外表像个婴儿罢了。 从婴儿车原始简陋的外观和完全缺失的纸尿裤,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过去。显然,我被抛回了自己的历史时间线。至少,我尚未发现任何与我已知历史相悖的迹象。 我仔细聆听大人们的谈话,发现这里同样经历过伟大的卫国战争——我的两位祖父竟然都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现在掌权的是赫鲁晓夫,最近刚完成货币改革。改革如此之新,人们还经常把钱称为「新币」。这让我准确判断出自己「被抛回」的年份:现在是1961年。 母亲会郑重其事地庆祝我出生后的每个月龄。通过将她的话与墙上撕页日历的日期对照,我确认了自己的确切出生日期——1960年12月31日。就这样,我意外成为了全苏联闻名的婴儿。 事实上,根据官方数据,我是苏联在世纪前六十年诞生的最后一个孩子。甚至可能是全世界最后一个。因为我出生在23点59分。能在这方面与我竞争的人寥寥无几。 当然,在更西部的地区,12月31日也有孩子在我之后出生。但按当地时间计算,我确实是最后一个。《真理报》甚至报道了这件事。虽然登在末版,但这可是《真理报》啊!有一次父亲几乎跑着冲进我们房间,把母亲吓了一跳。他挥舞着报纸喊道:‘莲卡,报纸上写咱们的娜塔什卡啦! 其实那篇报道主要写的是苏联在世纪第七个十年诞生的第一个人,但也顺带提到了我。而那个第一是个来自古比雪夫的小男孩。顺便说,文章还提到古比雪夫市议会决定破例给这男孩的父母分配新公寓。 在我半岁之际,我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父亲和母亲都在同一家工厂工作。具体是哪家工厂——我不知道。他们只是简单地称它为「工厂」。父亲是一名车工,母亲则在工厂食堂工作。就这样。6月30日星期五下班回家后,他们突然告诉祖母一个消息:厂工会决定分给他们一套在建的两居室新房。因为他们是一对年轻夫妇,而且有一个连《真理报》都报道过的著名孩子。 白天我一直和祖母——父亲的母亲待在一起。她给我喂食、洗澡、带我散步。尤其是春天结束、炎夏来临后,我们更频繁地外出散步。现在只要不下雨,白天我们回家只是为了吃饭。她喂我吃一种特制混合食品,那是我们一起去奶品厨房领取的。顺便说,那玩意儿难吃得要命。妈妈的母乳可美味多了。 我们四个人住在一间大 communal公寓的房间里,这栋房子大概是革命前建的。奶奶睡在衣柜后面,而我的小床紧挨着父母的床,在妈妈那一侧。妈妈抱我过去很方便。但对我来说就不太舒服了。因为夜里(有时周末白天奶奶不在家时),他们会在自己床上开始……嗯,你懂的。而且当然完全没避讳我这个半岁大的婴儿。我看着觉得非常难受,就尽量扭头或闭眼。但声音还在啊!妈妈那样呻吟着…… 我半岁生日时,父母送了我一只粉色橡皮洗澡鸭和新连体衣。当晚我们房间办了庆祝会。爸爸买了蛋糕和伏特加,请来邻居们,大家都坐着喝茶。当然除了茶还有别的,你懂的。我躺在小床里透过栏杆看着这一切。既然这样,我想,我也该送他们点什么。当大人留我独自在房间时,我早就开始练习,现在已经很擅长这个了。只是家人们还不知道。所以当我镇定自若地坐起来时,他们特别惊讶。按他们的认知,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会坐。 已是傍晚时分。商店都关门了。不过,让大家高兴的是,斯捷潘内奇屋里还藏着一瓶应急的酒。为这难得的场合,他跑去拿了来,妈妈又切了些香肠。欢宴继续着…… 第三章 你好啊,小美女!」妈妈弯腰对着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沉默着,用十分怀疑的眼神打量我,仿佛担心我会在这儿童游乐场上当场骚扰她。站在她身旁的女人替她答道: 我们叫季诺奇卡。您呢? 乖女儿,告诉季诺奇卡你叫什么。」妈妈转头对我说。 娜塔莎。」我自信地回答。其实我什么都懂,只是说话还不太清楚。舌头和喉咙不听使唤,嘴里也只有八颗牙。 哎呀,已经会说话啦!」陌生女人惊叹道,「你们多大了? 一岁四个月。」妈妈回答。 我们一岁半了,还只会说‘爸爸妈妈’。你家孩子会说多少词了? 说不准,可多了。我们都数不过来啦。 瞧见没,季诺奇卡!你怎么落后啦?赶紧学起来! 娜塔申卡,去和季诺奇卡在沙坑里玩吧,我们和阿姨聊会儿,好吗? 嗯。好吧。妈妈从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小铁桶、一把带木柄的金属小铲子,塞给我后就把我往沙坑那边推——寡言的季诺奇卡和另外两个稍大些的小屁孩已经在里面闹腾开了。说实话,我更乐意加入不远处那群‘打山羊’的退休老头们。但没办法。只能去沙坑了。无论是旁听大人聊天还是‘打山羊’,按我这年纪都不该参与。 好吧。沙子。真棒。这玩意儿该怎么玩?老实说,我完全不想弄脏手。沙坑里的小家伙们正起劲地挖着,把沙子装进小桶,在沙坑边缘堆出小蛋糕。季诺奇卡用铲子舀起沙子,小心翼翼地倒进那个正在用手挖深坑的四岁男孩后脖领。而我局促地在沙坑边来回倒换着脚。不想进去。沙子会灌进凉鞋的。我图啥呢? 哎呀!我突然腾空而起,飞过沙箱边缘落在里面。原来是妈妈从后面过来想帮我。妈妈蹲在我旁边示范怎么用小铲子挖沙。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凉鞋里全是沙子。 我要这脏兮兮的小桶干嘛?我才不想拿着它。小铲子也不要。跪着?要跪在这脏东西里?妈妈你疯了吗?裙子会弄脏的!季诺奇卡!!混蛋。看我不揍你!再往我口袋里撒沙子——就揍你鼻子。去荡秋千?荡秋千可以。走吧妈妈,那儿至少没那么脏... ...别,妈妈等等。我还没拉完屎。等等啦,我说。又没坐多久。等一下嘛,让我读完!你拽我去哪儿?好吧擦屁股,但快点。爸爸不要!!我的!我的报纸!还给我!!哇啊啊啊... 看吧,才嚎了十分钟爸爸就投降了。把报纸还给了我。他知道不这样哄不住我。我把他驯服了。坐到扶手椅上,我拿起报纸专心阅读。现在正好是加勒比危机时期。读《真理报》的相关报道可有意思了。 我早已让父母习惯了我最爱的玩具是报纸。我也有儿童读物,但我不喜欢它们。那里面能读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大人不给我看成人书籍,况且家里几乎也没有。我的父母对阅读不感兴趣。但报纸是允许我拿的。他们以为我是在假装阅读。 不过,我通常把报纸倒着拿。这样我就伪装起来,装作不会阅读的样子。起初读倒置的文字很不方便,但几周后我就习惯了,现在我已经能做得相当不错。 妈妈叫我吃晚饭。我叠好报纸,带着它走向厨房。我们晚饭吃什么?我的是粗麦粉粥,父母的是海军式意大利面。我也想吃意大利面。这些粥真是烦死人了。然而,我暂时还不能吃意大利面。我还不到两岁。真让人沮丧。闻起来多香啊!比我的糊糊强多了。 我将报纸摊开在桌上,坐下来吃饭。父母早已习惯我走到哪儿都带着报纸。他们觉得这是我最爱的玩具。要是把报纸抢走,我就会大吵大闹。等读完报纸,我就把它撕碎。不然他们不会给我新报纸,总想塞给我看过的。我对昨天的报纸可没兴趣。看,妈妈把牛奶杯直接放在我正读的苏联海军报道上了。算了,待会儿再读完吧。现在先读集体农庄的报道。这儿有什么内容? ……光明之路集体农庄的机械师们贯彻党和政府的决议……(粥渍)……全体挤奶女工。本报通讯员报道,今年秋季的检查显示……(面条印)……畜群……(粥渍)……在农庄…… 是啊,集体农庄的日子看来挺热闹。奇怪的是居然没提玉米。我以前总觉得赫鲁晓夫和玉米是分不开的。看过的书里甚至管他叫玉米佬。这儿却只字未提。报纸上完全没有相关报道。或许他晚些时候才会开始种玉米?来得及吗?要没记错的话,他时日无多了。六四年就该勃列日涅夫上台了。具体月份记不清,反正那时他会把赫鲁晓夫赶下台。 或许我该试着去找勃列日涅夫?如果下定决心这么做,迟早能见上一面。或者写封信也行。可为什么呢?我该对他说或写些什么呢? 亲爱的列昂尼德·伊里奇!我是二年级A班学生娜塔莎·马尔采娃。建议您尽快枪毙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因为他是个坏蛋。期待与您合作。 这种信倒也不是不能寄。说不定哪个功勋老兵会当笑话拿给他看。他会采纳我的建议吗?总觉得希望渺茫。可我能怎么办?一个两岁的小丫头,连幼儿园都没上过,除了眼睁睁看着国家滑向深渊还能做什么?休想!我见证过这条时间线的结局。绝不能让历史重演。至少该试着做点什么。想办法让罗斯脱离歧途。但具体怎么做...我还得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现在还来得及... 第四章 说实话,我父母简直幸运得不可思议。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有我这样的孩子是多大的福气。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抚养小孩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可是带大了两个孩子。还有个孙女,小妮娜。我既当爹又当爷爷地拉扯她。唉,小妮娜……又掉眼泪了。这副新得的孩童身躯特别容易哭。几乎稍有不顺心就想嚎啕大哭。但我忍着。现在不会哭。绝对不哭。至于小妮娜惨死的仇——总会有人付出代价的。而且我知道是谁。 跑题了。言归正传,说说我父母究竟有多幸运。你们评评理:我曾是个完美小孩。毕竟我亲身体会过,从大人角度看小孩调皮有多烦人。我更清楚大人口中的「不乖」具体指什么。 七个月大时我就不尿裤子了,那时第一次因为膀胱胀醒。我妈完全没进行过「如厕训练」——我早清楚夜壶的用途。当她和其他年轻妈妈交流时,总对她们的困扰表示诧异。她真心以为孩子天生就懂怎么用尿盆。 父母在喂养我方面也从未有过丝毫问题。我总是吃他们给我的东西。无论那味道让我觉得多么恶心。我知道他们不会给我明显的毒药。我还知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父母终究会强迫孩子吃掉他们煮的东西。只不过吃的时候得边哭边吃,而且食物都凉了。所以不如趁热吃,味道至少没那么恶心。 我在十个月大时就开始自己吃饭了。从我能稳稳握住勺子开始。妈妈又一次对其他孩子感到非常惊讶。怎么会这样:你家孩子都快两岁了,还得喂他吃饭?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吃?她认为只要在孩子面前放一盘不太难吃的食物,再给一把相对干净的勺子,孩子就会立刻开始吃。嗯,毕竟她的全部个人经验都说明了这一点。 我也从不弄坏东西。从未撕坏过任何东西(除了报纸),也没摔坏过什么。除非是意外。而且我从不索要任何东西。带我去玩具店完全不用担心。我对货架上的玩具完全无动于衷。不过,父母很快就再也不带我去玩具店了。他们明白我对玩具不感兴趣。 说实话,我对父母玩具的完全冷漠让他们有些惊讶。他们仍记得自己的童年,知道玩具对孩子来说是必需品。他们的童年正值战争时期,玩具很少,因此格外珍惜。而我对任何玩具都毫不在意,这让父母有些困惑。 无论如何,父母还是接受了我不需要洋娃娃、小兵人或模具的事实。在我两岁生日兼新年时,他们没送我任何玩具,只给了实用的东西——衣服和铅笔。 但我对铅笔感到欣喜。毕竟手指还不灵活,需要锻炼。我必须学习写字。当然,我不可能立刻开始写字母,那会显得奇怪。不过我画了很多画。我有的是时间——毕竟没把时间浪费在摆弄娃娃或小汽车上。我就坐在自己房间里画画。 是啊,我现在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完全忘了说这事。我们分到了新建的赫鲁晓夫楼三楼的新公寓。我原以为父母会布置成卧室和客厅,我睡在客厅。结果恰恰相反。他们布置了儿童房和客厅。自己却睡在客厅。这让我如释重负。现在再也不用忍受他们夜里在床上打架了。不,说到底不仅父母觉得有我走运。我也觉得有新父母很幸运。而且我爱他们…… – 可我还是认为不该第一天就把孩子单独留一整天。 – 我跟您说呀娜塔申卡——这孩子特别乖顺。给什么吃什么。从不闹脾气。会自己穿衣服。能自己去厕所。就是后背的裙子扣自己够不着。 – 孩子刚上幼儿园都会焦虑。必须给适应期。可您想第一天就从早到晚扔下不管。 – 我确信娜塔莎不需要适应期。只要您千万别拿走她的报纸。 – 她难道会认字?!还看报纸? – 哎呀哪能呢!她又不识字。就是拿报纸当玩具。 – 真是古怪的游戏。从没见过小孩拿报纸玩的。 娜塔莎在玩呢。好了,我得走了,不然去工厂要迟到了。娜塔申卡,乖女儿,你照昨天我们说好的,先在幼儿园和阿姨待着,好吗?会从窗户跟妈妈挥手吗? 嗯。 真是乖孩子!好了,晚上见!别淘气,要听阿姨的话! 妈妈亲了我一口,冲出门去。为了不让她难过,我走到窗前,规规矩矩地朝她挥了挥手。就这样。我现在是个真正的幼儿园小朋友了。可以说,我迈出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步。也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是的,现在我有了计划。不是普通的计划,而是大写的计划。关乎我一生的计划。我知道会很艰难。但我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即将降临的灾难的人。我必须至少尝试做些什么。 保育员从后面走过来,邀请我去看水族箱里的鱼。鱼当然让我提不起半点兴趣,但我还是去看了。何必让这位女士难过呢?再说,如果我不去看鱼,她可能会想出别的花样。比如让我去玩洋娃娃。要我说,还是看鱼吧…… 第5章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夏天结束了,沉闷的秋天缓缓而来。我站在我们班的窗前,忧郁地透过窗玻璃望着窗外十一月淅淅沥沥的小雨。真无聊。今天我们又不能出去散步了。报纸我已经全看完了,完全无事可做。妈妈还要两个小时才来接我。 其他孩子在玩耍,但我不会加入他们。我在那儿能做什么?玩小汽车或用玩具餐具喂娃娃,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在这里,大家几乎把我当怪人看待。我和其他孩子实在太不一样了。 但保育员们总体上对我的行为相当满意。不需要喂我吃饭,我总是自己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而且通常是全班第一个吃完。该睡觉时我自己脱衣服,该起床时我自己穿衣服。从不和人打架,总是立刻听从长辈的话。总之,是个奇迹般的孩子,保育员的理想。只不过有些古怪之处。 我从不和任何人玩任何游戏。在室内时,我会读新到的报纸。当我们出去散步时,我就开始跑步。嗯,跑步。就是跑步。绕圈跑。我这幼小的身体需要这样。它需要发育。这点我很明白。跑步很无聊,但有必要。所以我强迫自己跑。 我在我们小组的散步场地周边奔跑。我从不越界,也不试图躲开保育员。我明白她在工作,必须看管我们。何必给她添麻烦呢?跑累时,我就开始做其他体能训练。试着在梯架横杆上做引体向上,或在地上做俯卧撑。引体向上还一次都做不到,但俯卧撑已经能完成三次了。 孩子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怪胎。不玩耍、不挖沙子、不推娃娃车,只顾奔跑。随他们去吧。无所谓。现阶段我可以这样特立独行。根据《计划》,建立同龄人社交的任务要等到上学后。在幼儿园当个怪孩子也无妨,反正会被当作童真。现在最重要的是体能发展——我必须现在就超越同龄人。妮诺奇卡…我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 您好。 – 你好啊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 我想剪头发。 – 剪头发?你妈妈呢?或者爸爸。 – 妈妈去商店买面包了。她很快就回来。 – 她怎么放心让你独自过来? –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 那你几岁啦,"大孩子"? – 我四岁。 – 四岁?确实是个大孩子呢。 – 别取笑我。您也曾是四岁小孩。我会长大的。 – 你说什么呢,我可没想笑。所以你是想剪头发? – 是的。 – 那你走错了。这里是男士理发厅。我们只给男孩剪发。你得沿着走廊右转。你知道哪边是右吗? – 我知道哪边是右。而且我没走错。我就要在这里剪。给我剪个男孩发型。要短的。我受够这头乱发了。 – 别这样,小姑娘!你的小辫子多漂亮啊。很适合你的。 – 不,我不想要。剪掉吧。我要短发。 – 妈妈会怎么说呢? – 如果头发已经没了,她就只能同意了。 – 不行,小姑娘。不能这样。等你妈妈来了,让她亲自说怎么给你剪。 好吧。没成功。我真的很想摆脱这长发。它们太碍事了。要打理、护理、梳理。还总勾住东西。妈妈根本不理解我。她觉得女孩就必须留长发。要我说,她理想中是希望我留条及膝的辫子。但我才不要呢。 顺便说一句,我惊讶于妈妈竟然如此轻易地让我独自去理发,而她自己则去买面包。她只是问了一句‘你害怕吗’。难以置信!她如此确信白天在莫斯科市中心不会发生什么坏事,以至于放心地丢下我走了。而我却把尼诺奇卡送到学校并接回家,直到五年级。因为我蠢。本应该坚持到十一年级的。唉! 妈妈来了。唉,正如经典作家所写,‘你们没见过这样的战斗’。我生平第一次对妈妈发了一场货真价实的歇斯底里。我在理发店大喊大叫,泪水多得让我的手帕很快湿透,不得不改用裙摆擦拭。可怜的妈妈看起来真让人心疼。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完全不知所措。她那个安静乖巧的娜塔申卡怎么都不肯平静下来。但我可没打算让步。长头发实在烦透了。尤其让我恼火的是每天编辫子要花那么多时间。受够了! 最终我和妈妈达成了妥协。理发师还是给我剪了女式发型,在女士理发区,但剪得非常短。当我在家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时,总体上对结果还算满意。在我看来头发还是太长,但至少现在不会垂过肩膀了…… 第六章 雪-爷-爷!雪-爷-爷!雪-爷-爷!」——孩子们在礼堂里有节奏地喊着。我站在装饰一新的圣诞树旁的孩子堆里,时不时打着哈欠,假装对这一切无比着迷。妈妈带我来铁路工人文化宫参加新年枞树晚会。我们这儿刚迎来崭新的1965年,而三天前我刚满四岁。 就在不久前,几个月前,勃列日涅夫终究还是让赫鲁晓夫退休了。目前与我的版本尚无可见分歧。本就该如此。唯一的区别是,勃列日涅夫现在是总书记,而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但这些细节我已记不清了。或许在我的世界里也曾如此。 总的来说,根据《真理报》上的照片来看,列昂尼德·伊里奇精神头还挺足。我们家里没电视,正排队等着买呢,不过我在收音机里听了勃列日涅夫的讲话。他说得挺清楚的。目前倒没出现什么‘奶奶香香’或者‘狗屁香肠’之类的胡话。但在我看来,‘奶奶香香’总比‘进程已启动’或者更糟的‘亲爱的俄罗斯同胞们’强多了。 身旁的小男孩突然抓住我的手往某个方向拽。他想干嘛?啊,明白了。圣诞老人走到人群中间,此刻正和圆润的雪姑娘试图组织大家围成圆圈跳舞。雪姑娘把某人汗津津的手掌塞进我空着的那只手里,于是我们一边参差不齐地假唱着《小枞树》的第一段歌词,一边开始在大厅里转圈。家长们像堵墙似的围着圈舞,满眼慈爱地望着我们。是啊,我也曾这样站着。记得当年带沃夫卡参加圣诞晚会的情景。这里的一切都和当年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没人用摄像机或手机拍摄我们。那时候还没有这些设备。只有零星几台相机偶尔发出咔嚓声。 圣诞老人宣布开始比赛。需要大声朗诵诗歌。然而群众反应冷淡。踊跃参与者寥寥无几。这时穿着雪姑娘戏服的胖阿姨突然走到我面前,笑眯眯地请求我朗诵一首新年诗歌。我就知道会有这种环节!所以昨晚特意准备了功课,从儿童读物里背了几首短诗。 我拽了拽裙子,稍微扶正头上那傻气的白色蝴蝶结,勇敢地走到圣诞老人面前,清晰地给他朗诵了一首关于小星星的诗。满意的圣诞老人把手伸进自己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块有点皱巴巴的小巧克力递给我。我礼貌地对他尖声说了句「谢谢」,从他熏黄的手指间抢过巧克力,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与此同时,雪姑娘又俘虏了一个倒霉蛋,正把他往自己同事那边拽。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满脸不情愿地跟在她身后蹒跚。当那孩子结结巴巴地试图背诵那首特别应景的新年诗《青草茵茵,阳光灿烂》时,我悄悄把发给我的巧克力塞进了旁边站着的一个女孩围裙口袋里。 我几乎不吃甜食。吃得非常非常少,只在身体强烈要求时才吃。而且绝不吃什锦糖!只吃纯巧克力。吃完后必定认真漱口。我可记得苏联时期的牙医都是些怎样的虐待狂。我完全不想再坐上牙科诊疗椅,让他们对受害者实施非人折磨。尽管我的牙齿还是乳牙。我依然每天精心护理,坚持用牙刷清洁三次。 好了,节目前奏部分结束了。大家被邀请进入大厅,那里即将上演童话剧。妈妈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们随着人流涌入那扇敞开的宽门…… 你好啊,娜塔申卡,」爸爸在公寓门口拥抱我,「喜欢今天的庆祝活动吗? 超级喜欢,爸爸,」我回答,「一切都太棒了! 有芭芭雅嘎吗? 呃…有的。当然有。 你没被她吓到吧? 没有。妈妈就坐在旁边呀。 佩佳,她压根没看见芭芭雅嘎,」妈妈解开大衣插话,「要我说娜塔莎还太小,她对这种表演没兴趣。 才不小!我长大啦! 那怎么整场表演都在睡觉?剧场灯一灭你就歪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没睡。 那你当时在干嘛? 我只是眨眼特别特别慢。 是啊,慢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我扶了你两次,免得你栽到地上。 好啦好啦别吵啦!娜塔莎,去上厕所洗手。我已经把红菜汤热上了。妈妈今早煮的红菜汤可香了…… 红菜汤很好喝。我喜欢红菜汤。我妈妈确实很会做饭。难怪她在食堂工作。做得一手好菜。不过说实话,我们这儿的肉不怎么样。基本都是骨头。而且还得排长队买。好肉是稀缺货。不过市面上卖的肉倒是很便宜。我父母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足够我们三个人天天吃肉。 当我们已经在餐桌旁坐好,妈妈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红菜汤时,爸爸问我:「娜塔申卡,今天你最喜欢哪个童话人物呢?」好吧,我父母也需要找点乐子。我可不想让他们失望。于是我板着脸回答他: 冷饮部的售货员阿姨…… 第七章 同志们!由莫斯科开往新罗西斯克的481次列车将于五分钟后发车。请乘客尽快就座,送行人员下车。 我和父母坐在硬卧车厢的下铺,等待火车启动。丽塔奶奶在站台上向我们挥手。火车缓缓启动,逐渐加速。出发啦!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火车。之前一直没机会。毕竟我们住在莫斯科,到今天为止我都没离开过这座城市。 工厂工会给父母发了两张去黑海新罗西斯克附近疗养院的疗养证。于是我们就去度假了。整整十二天,不算路上时间。 妈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根黄瓜递给我,自己则忙着收拾起来,营造舒适氛围。她整理好窗帘,在桌上铺了块干净抹布,把衣物挂上衣架。我们旁边的侧铺坐着两个胖女人,而上铺还有一个空位。没人占,所以我们暂时三人同行。 旅途伊始的欢快躁动。父母换上旅行装,也给我换了衣服,我们立刻坐下吃晚饭。妈妈为旅途煮了整只鸡和十五个鸡蛋。还有黄瓜。和面包。没有苹果香蕉。苹果还没到季节——这才七月初,而香蕉在苏联现在是极度稀缺品。我们正处在1966年夏天,而我相应地快满六岁了。 乘务员走过,收了车票,分发寝具。天色渐暗,晚饭后我们就寝。妈妈很开心——难得去趟南方。从她话里听出,这是她和爸爸第二次去。他们上次去时我才一岁半,但那时我还太小了。 可爸爸看起来不太高兴。他皱着眉头。我大概能猜到原因——没有合适的酒伴。我亲眼看见他带了半升酒,但他不会独饮,又找不到人共酌。那些胖阿姨引不起他的兴致,妈妈又不爱喝酒。所以他只能干瞪眼。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空荡荡的上铺了,说不定半路能有人搭伴。 我们终于吃完晚饭准备就寝。睡前我还去了趟厕所洗脸。当然,不止是洗脸。没想到竟遇到个尴尬问题。 我童年时乘长途列车还是个小男孩,自然不存在如厕难题。但现在可麻烦了。我站着尿不了——准确说是能尿,但会溅得到处都是。要我光着屁股坐那脏得要命的马桶圈?门都没有!想扎马步又站不稳。虽说有个扶手,但那是给成人设计的,我根本够不着。叫妈妈帮忙?想得美!我可是大姑娘了,自己想办法! 稍加思索,我便找到了方法。脱下裙子和内裤挂在毛巾旁的衣架上,自己则双脚踩上马桶。这样就能站着小便了。瞧!不比男孩子差嘛!我骄傲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回到父母身边。该睡觉了…… 夜里在几个站点醒过几次,但总体睡得不错。我上辈子坐火车也总能睡好。均匀的车轮声让我安心。早晨醒来时父母已穿戴整齐。爸爸打来茶水,我们便坐下吃早餐。得趁鸡肉没坏赶紧吃完。 早餐后不久列车驶入沃罗涅日。这里要停很久,约四十分钟。我们三人下车透气。站台上几个拎行李箱的人在等候——是我们列车的新乘客。 我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儿,妈妈就把我赶回了车厢。她担心我会不小心错过火车。毕竟在她眼里,我还是个没经验的乘客。第一次出远门。不过我是个听话的女孩。从不为小事争执。所以我麻利地爬回车厢,朝我们的座位走去。妈妈留在站台,答应给我和她自己买冰淇淋。爸爸则跑去车站售货亭买新出的报纸。 当我回到自己的铺位时,发现上面坐着个蓄着小胡子的年轻中尉,肩章崭新。上铺的乘客吗? 您好。」我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你好啊小姑娘。这是你的铺位吗? 是的。我和父母去南方。 我也去南方休假。告诉你,一周前我刚从航校毕业!授了衔。现在去度假。休完假就去报到!我的票是上铺。 明白了。我们到新罗西斯克。您呢? 我也是。介意我在你的铺位坐会儿吗? 您请便。 你父母去哪了? 出去散步了。妈妈答应买冰淇淋。 噢,冰淇淋!我也想吃!唉,来不及了!太晚了。算了,说不定路上还能碰到卖的。 – 当然会的,别难过。我爸妈这不就来了。 父母走进包厢,好奇地打量着中尉。父亲显然很高兴,晚上总算有人陪他聊天了。中尉起身整理军礼服。我父亲笑着伸出手说: – 欢迎新旅伴。我叫马尔采夫·彼得·谢尔盖耶维奇,是镰刀锤子工厂的车工。这是我妻子叶莲娜和女儿娜塔莎。不过您和娜塔莎已经认识了。 – 正是。很高兴认识您,彼得·谢尔盖耶维奇。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杜达耶夫中尉,焦哈尔·穆萨耶维奇…… 第八章 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突然就成了敌人?为什么?究竟是什么疯狂席卷了我们国家? 他明明是个正常人啊!会微笑会开玩笑,讲述航校日常的趣事。送过我红蓝铅笔和军官记事本。可四分之一世纪后他会变成什么?是什么让他走到那一步? 我盘腿坐在铺位上假装看报,偷偷打量着这位未来的伊奇克里亚总统。再正常不过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怪物。 终于我看腻了中尉,便回到被打断的阅读中。我最近向父母坦承自己会认字,现在爸爸会买双人份的报纸——给他自己也给我。不过我再也不会读完报纸就撕掉了。父母当然对我突然学会认字感到极度惊讶。我向他们解释说,这四年来我经常长时间地「玩报纸」,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认字。自学的。没人教过我。 这解释当然很蠢。但父母似乎相信了。他们毕竟容易轻信。都是普通工人。妈妈甚至连中学学历都没有。更让我父母惊讶的是,居然是我主动想读书。 我读报纸、杂志,还有……《苏共二十三大会议材料》。这本书是我和妈妈去书店挑儿童读物时偶然看到的——既然我都学会认字了。结果我们没买任何儿童书,倒是买了《苏共二十三大会议材料》。虽然妈妈极力反对,不相信我真会读这本书。可我现在确实在读,而且读得很认真。无聊得要命,打哈欠打得下巴都快脱臼了。但必须读下去。我不能只是读完,还得理解写的内容。几乎要背下来才行。毕竟我快上学了…… …我手中摊开的书页上投下一道陌生的影子,一个不认识的童声响起: 你好。 你好。」我抬眼看他。是个男孩。和我年纪相仿。他站在沙滩上挨着我,正低头看我。而我坐在沙滩铺开的沙发罩单上读书。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 我叫季马。我们做朋友吧。 嗯…那就试试吧。」——毕竟我需要练习。确实,我快上学了。我早就忘得差不多该怎么和其他孩子相处。我上一个童年结束在很久以前。 我和妈妈从列宁格勒来。你呢? 我和父母从莫斯科来。你爸爸呢? 爸爸没能来。他在航海。我爸爸是船长助理! 哇!我爸爸是工厂的车工。 你父母在哪儿? 去游泳了。没带我,说今天水太凉。 妈妈今天也不让我下水,」季马叹着气坐到我旁边的罩单上。 你妈妈在哪儿? 喏,坐在那儿呢,」他伸手指着。「她说去和小姑娘认识下,一起玩。你喜欢玩什么? – 呃…玩娃娃吧,——我耍了个花招,指望季玛没有娃娃。 – 这很明显。小姑娘们都玩娃娃。但我不喜欢玩娃娃。我喜欢打仗游戏。而且要让我们的人打败法西斯! – 可我不喜欢打仗。我可是女孩子。 – 真遗憾。那你读什么书?童话吗?你自己会读书吗? – 是的,我会自己读书。而且这不是童话。 – 真厉害。我还不会呢。我现在只认识几个字母。 – 想让我教你读书吗?很简单。 – 当然想。真的会教我吗?什么时候?哇,太棒了!等我去幼儿园,小伙伴们肯定会吃惊。我们班还没人会读书呢! – 那明天就可以开始学。得准备些字母卡片。用书不方便。你明天来这里,我会带卡片来,咱们就开始学,好吗? – 好啊。不过现在先给我念念你自己读的东西吧。 – 嗯…季玛,我觉得这个你会觉得没意思。 – 有意思。你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我肯定也会觉得有意思。 – 想让我给你念书听吗? – 想。求你了娜塔莎,念吧! – 好吧。坐舒服点。现在开始念了。 季马坐定,我便开始朗读。特意为他从头读起,好让他更容易理解。顺便我自己也能记得更牢。不过,我的体贴对季马毫无帮助。随着我的声音响起,季马的嘴越张越大,眼睛也开始翻白。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季马的眼珠完全上翻,大张的嘴角淌下了口水。 又过了五分钟,季马彻底死机。他笨拙地瘫在我身旁的床单上,安静地睡着了。他妈妈走过来,费劲地摇醒季马,问这是怎么回事。季马说娜塔莎——也就是我——在给他念书。当妈妈追问念的是什么内容时,季马卡壳了。他憋不出书名。于是他妈妈转头来问我。我诚实地给出了标准答案: 柯西金同志在苏共二十三大的报告。 听完这话,季马妈妈一屁股重重坐在沙地上。是啊...柯西金同志写的报告可真够劲... 第九章 妈,真的不用!我要这些干嘛?戴着多难受! 娜塔申卡,别跟我争。开学第一天必须戴蝴蝶结。所有女孩都会扎着白色蝴蝶结来上学,你等着瞧! 可我头发这么短! – 都怪你自己。前天干嘛要去剪头发?我是让你去买酸奶,不是去理发店。 – 妈,酸奶卖完了。我路过理发店时从窗户看到里面没人排队,就进去剪了头发。 – 给你剪得太短了。系蝴蝶结都不方便。 – 不用系!我才不要戴那些玩意儿! – 别顶嘴。呼,总算系好一个了!转过去,现在系第二个。 – 要是上课时松开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不会松的。我系得很牢。还有娜塔莎,别把围裙弄脏了。白色衣物特别容易脏,而且我现在要洗的衣服已经够多了。 – 我记得的,妈妈。我会小心的。 – 知道啦。哎哟,我的小机灵鬼!去照照镜子看多漂亮。 – 嗯,妈妈,很漂亮。谢谢你。 – 好了走吧,不然要迟到了。丽塔奶奶和孩子们都等着呢。你自己拿书包,我帮你拿花。带钥匙了吗? – 带了。 – 记住,放学回来别按门铃。孩子们可能在睡觉。用钥匙开门。 – 妈妈,我记得。咱们走吧? – 走吧,小学生!.. 今天爸爸没和我们在一起。他们工厂有个特别紧急的订单,他连请假两小时送我都没法安排。 街上,丽塔奶奶已经推着我的旧婴儿车在等我们。车里躺着……我的两个弟弟。双胞胎。他们还不到两个月大,完全是小不点。当然,单座婴儿车对两个孩子来说太挤了,但双座婴儿车很难搞到。爸爸四处奔走,登记排队,但暂时还没弄到。弟弟们只能先用我的旧车。等他们再长大些,恐怕就得轮流坐车了——如果爸爸最终也搞不到双座车的话。 两个男孩分别叫沃夫卡和斯乔普卡。其实「沃夫卡」这名字是我想的。为了纪念我死去的沃夫卡。父母没有反对。这名字很好。何况我有个外公——在库尔斯克战役中牺牲的坦克兵、济娜奶奶的丈夫、妈妈的爸爸——也叫弗拉基米尔。所以妈妈那边也支持我。 今天是1967年9月1日,星期五。我第一次去上一年级。我将成为我们1「Б」班年龄最小的学生,也是全校——甚至可能是全苏联——一年级新生里年纪最小的。记得我出生时的情形吗?他们根本不想给我登记,说我太小了。但我说服父母带我一起去见了校长。 我们去了。校长尼古拉·库兹米奇是个上了年纪但身体硬朗的独臂男人,战争残疾人和勋章获得者。起初他试图问我一些可笑的问题,比如我已经认识多少个字母,能数到多少。 我礼貌地请求许可,得到允许后从他办公室书架上拿了本六年级课外读物,随手翻到中间开始流利地朗读。带着感情。尼古拉·库兹米奇的眼睛瞪圆了。不给他回神的机会,我读了半页就啪地合上书,又莫名其妙抓起校长桌上放着的三年级数学课本。 接着我们玩了场有趣的游戏。他报出课本里的习题或例题编号,我十到二十秒后就能给出答案。而且我全是心算,甚至感觉比同样尝试心算的尼古拉·库兹米奇还快。不过他是地理老师而非数学老师,所以有点跟不上节奏。 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的父亲为我骄傲得整个人都绷直了。可不是嘛,他培养出多优秀的女儿啊!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来见校长的。母亲没跟来,她当时正在产科医院生双胞胎。 最终我用背熟的几句勃列日涅夫同志在苏共二十三大上的讲话彻底击垮了校长。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总之校长同意了我完全没必要再上一年幼儿园。照我看他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否有必要上一年级。一年级能教我什么? 但我决定不急于推进。没必要。我会和同龄人一起学习。当然也可以在十二岁就匆忙上大学。我能做到。但这完全不是我需要的。反正我也没打算搞科研事业。我可是有计划的!.. 第十章 我的第一位老师叫塔玛拉·费奥多罗夫娜。这是个非常非常年轻的姑娘,留着长长的淡褐色辫子。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就像对全班同学一样,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授课。她也是第一次走进一年级教室。能看出她紧张得要命。班上孩子们也紧张,但我觉得她比所有人都更紧张。 我开始同情这个站在我们面前、不知所措的可怜姑娘。她莫名让我想起我的妮诺奇卡。而且她也就比妮诺奇卡大两三岁。我决定尽可能帮助她。 塔玛罗奇卡好不容易让吵闹的小家伙们安静下来,并给我们讲解了基本的行为规范。比如如何向老师问好、如何举手发言、如何在课桌前坐好,以及上课时不要在教室里走动。总之就是一套标准的'一年级新生入门课程'。 接着我们开始互相认识。塔玛罗奇卡照着花名册念姓氏,被点到名的孩子就站起来让大家认识。我们班总共有三十二人——十八个女生和十四个男生。 等到走廊响起上课铃声时,我们已经完成了点名。塔玛罗奇卡也稍稍放松了些,不再那么害怕孩子们了。这点我看得特别清楚,因为刚上课分配座位时,我就机灵地抢到了中间排第一张课桌的位置。 第二节课是数学,塔玛罗奇卡在黑板上画梨子和苹果画得很熟练,让我们数数。第三节是阅读课,我们学习了识字课本的第一页。我无聊得开始翻看课本后面印着的小故事,结果被塔玛罗奇卡发现这种捣蛋行为,挨了批评。只好灰溜溜地翻回课本开头。 第三节课后,塔玛罗奇卡有条不紊地把我们带出学校,让大家各自回家。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有孩子的亲属来接他们。我只注意到几位老奶奶。孩子们开始自行回家。顺便说一句,学校里也没有保安。当时人们还不担心这里会有恐怖分子或绑架儿童的罪犯。 正如我们的塔玛罗奇卡所解释的,头十天我们每天只有三节课,之后会增加第四节。回家的路上,我去了面包店给大家买面包,给自己买了个面包圈,然后又去食品店买了牛奶和鸡蛋。在街边的报刊亭,我还给自己买了最新一期的《青年技术》杂志。 钱我是有的。这个夏天,自从双胞胎出生后,我就不知不觉地逐渐成了我们家食品采购的主力。爸爸白天要上班,等他下班的时候,商店里的商品也常常卖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排起的长队。总之,晚上的商品种类比上午少得多,而队伍却更长。丽塔奶奶经常生病,妈妈又要照顾双胞胎,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她越来越频繁地派我去商店。我从不丢钱,挑选的商品质量也不错,算账甚至比父母还在行。所以现在我有了自己的钱包,需要时就从餐具柜里拿钱补充。起初妈妈还会监督我的开销,但后来就不再过问,完全信任我了。 当我放学回家用钥匙打开门时,双胞胎确实已经睡着了。厨房里,微笑的妈妈正等着我。桌上的小花瓶里插着一小束鲜花,烤箱里飘出我最爱的苹果派的香气,那是妈妈当天特意为我烤的。我现在是小学生啦!.. – 孩子们!谁能说说我们上节阅读课学了什么?——塔玛洛奇卡向全班问道。看得出她很紧张。昨天临近下课时她似乎平静了些,但今天又焦虑起来。她还不习惯当老师——这才第二天。塔玛洛奇卡没等到回答,这似乎让她非常难过。我决定帮她,举起了右手。 – 啊,呃…这位女同学——塔玛洛奇卡欣喜地喊道,——你想回答吗? 我站在课桌旁答道: – 娜塔莎·玛尔采娃。上节阅读课我们学了字母「А」。 – 非常好娜塔莎。请坐。孩子们我们复习下,你们知道哪些以「А」开头的单词? 教室里传来怯生生的回答:「Арбуз(西瓜)」、「Автобус(公交车)」,还有个莫名其妙的「Машина(汽车)」。 – 不对孩子们。想回答的人举手。不要齐声回答。 我再次举手。当然我不是要炫耀知识。我的目的是教会孩子们该如何正确回答老师问题。 – 玛尔采娃!——塔玛洛奇卡点名道。教室里除了我,我还看见几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举了手。但她选择了我。我觉得她只是不记得其他想回答的学生名字,又怕叫错尴尬。 – 杏子、菠萝、谷仓、汽车、公理、吞并、步态、小行星、兼并、杂技演员、钻石、属性、拱门…… – 够了!——塔玛罗奇卡打断了我学识的喷涌。——坐下吧,玛尔采娃。非常好。孩子们,今天我们要学习一个新字母。字母「У」。谁知道以「У」开头的单词?…… ……终于响起了铃声。我原以为和一年级生一起上课会很无聊。结果并非如此。一点也不无聊。近距离观察这些小不点学习他们人生最初的字母,实在妙趣横生。当然,班上大部分孩子已经认识许多字母。但足足三分之一的在场者确确实实是纯文盲,他们真的在掌握全新的知识。 这节课我们学会了字母「У」,回忆了许多以它开头的单词,甚至还练习了音节「Ау」和「Уа」的拼读。塔玛罗奇卡很满意。孩子们表现得相当规矩,到下课铃响时她几乎不再害怕我们了。 铃声响起时,塔玛罗奇卡宣布下课并离开了教室。多数孩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在教室里走动,偶尔有人跑到走廊去。他们互相结识着。不过看得出有些人入学前就彼此认识,这些孩子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 而我翻进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昨天没读完的《青年技术》杂志。里面有篇文章特别吸引我,但昨晚没来得及看完。正读得入神,我没注意到我们的小塔玛罗奇卡回到了教室。 马列茨娃!"一声惊讶的呼喊,"这是什么? 哪儿?"我环顾四周。 你面前。桌上。 啊,这个啊!杂志。叫《青年技术》。您不感兴趣吗,塔玛拉·费多罗夫娜? 你...你会读书? 当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想再过两个月咱们全班都能学会。这很简单。 也许吧。你在读什么? 关于苏联首个核反应堆启动的文章。特别有意思的材料。推荐您看看。 随着沉闷的撞击声,班级日志从我启蒙老师松开的指间滑落在地... 第十一章 为贯彻苏共二十三大关于进一步提高苏联人民物质福利的决议,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与苏联部长会议决定: 1. 自1968年1月1日起实施下列提高苏联人民福利的措施: а) 将国民经济各部门职工月最低工资标准提高至60卢布。 … 1968年上半年将国民经济各部门机械制造和金属加工企业及车间的机床操作工工资标准平均提高15%; … г)将目前享有12个工作日总休假时长的职工休假时长延长至15个工作日; д)继续进一步降低并取消职工工资税。为此,将月薪61至80卢布工资税税率平均降低25%; … 将集体农庄成员享受养老金的年龄门槛降低5年,即男性从65岁降至60岁,女性从60岁降至55岁…… … 天哪!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我在《真理报》上读到1967年9月26日第888号决议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回事?涨工资、降税。而且商店物价没涨,我看得很清楚,毕竟现在正是我负责食品采购。出于老习惯,我反复重读这份决议,试图找出陷阱。我的经验告诉我,任何政府决议往好了说也不会惠及多数公民。往坏了说——总会藏着些恶心事。要么加税、要么削减养老金、要么物价飞涨。但这次完全没有! 居然还把退休年龄直接降低了五岁!而我可是70岁才退休的。不过,我还是工作到了78岁,因为得抚养小妮诺奇卡。直到她离世后,我才心灰意冷地放弃了工作。既没了力气,也没了念想。 顺便说,据我理解,这项法令直接关系到我新组建的家庭。我父亲是车工,正是金属加工车间的机床操作工。好家伙!看来从明年起,他那本就不错的工资又要涨了。其实我们家原本就不拮据。至少每逢周日,我和妈妈常去市场买新鲜肉品。那里的肉可比商店里优质得多,当然价格也匹配。但我们从不缺钱。餐具柜里那个破旧信封中总躺着几张粉红色十卢布钞票,仿佛取之不尽。而且父亲还定期把结余存进储蓄存折。直到双胞胎出生后,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才中断了这个习惯。 不过,我大概猜得到为何会颁布这项法令。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份!1967年!十月革命50周年即将到来!整个莫斯科都在狂热地筹备庆典。中心街道的房屋外墙重新粉刷,院子里栅栏和长椅也涂上了新漆。我们院子里还新建了儿童游乐场,让孩子们欢天喜地。而这些不过是表面功夫。要知道每个企业和机关单位面对这样的日子,就算做不到,至少也要装出取得了突破性成绩的样子。 何必说远的?就拿我父亲来说吧。最近两个月他几乎都是爬着回家——工作实在太累。原来他们车间立了军令状,要在11月7日前完成全年计划。回到家胡乱吃几口就倒头大睡,周末常常睡到中午,连整天哭闹的双胞胎都吵不醒他。幸亏从今年春天开始周六成了休息日——之前可是六天工作制。不过父亲周六也经常去加班。提前近两个月完成年度计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学校也在全力筹备节日活动。一年级新生几乎不参与,但我看到高年级学生都在准备。距离纪念日还有一个多月,却已经满是排练和训练。一楼大厅挂着专门的公告板,经常张贴各种通知。学校的共青团员们立下军令状,要在第一学期消灭三分成绩。看到他们这样,少先队也效仿起来,同样承诺第一学期不拿三分。说实话,我觉得少先队员们有些冒进了。共青团员或许真能做到——他们那帮人相当靠谱,毕竟不是随便谁都能入团的。可少先队呢?除了彻头彻尾的混混,什么吊儿郎当的家伙都有。我才不信他们能不拿三分。要能整个第一学期不拿两分,都算烧高香了…… ——哦不!又来?!妈妈!! ——别嚷嚷,会吵醒人的。娜塔莎,这是最后一次了。求你了。 ——妈妈不要!我讨厌这些蝴蝶结!它们碍事! ——娜塔莎,必须这样。今天是你这么重要的日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加入十月儿童队。又不是入党。 ——别喊。娜塔莎,你怎么就不明白——戴着白蝴蝶结的你多漂亮啊。像朵小花似的。 – 啊哈!不过是个蒲公英!也许我根本不想变漂亮呢? – 胡说。所有女孩都想变漂亮。 – 可我不想。 – 只是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别乱动。 – 放学后去趟商店? – 好,我们荞麦快吃完了,买一公斤。再买两袋牛奶。 – 还要别的吗? – 够了,再多就拿不动了。 – 妈,我还得去趟书店,墨水快用完了。 – 墨水快用完?你那瓶明明几乎满的。你当饮料喝了吗? – 我不小心打翻了瓶子。全洒了。只剩瓶底一点点。 – 啊,难怪咱们的红抹布染红了。我还纳闷是什么脏东西。你用它擦墨水了吧? – 总得找东西擦呀。总不能留滩墨渍在桌上。幸好没沾到衣服上。 – 本可以问我。我会给你块废布。那块红抹布还挺新的。 – 对不起,妈妈。我没想到。 – 算了,没事。快去上学吧。 – 再见,妈妈! – 等等! – 还有事? – 不亲亲妈妈吗? – 哎呀!忘了… …就这样,我在学校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我拎着装满食品的网兜,慢悠悠地朝家走去。外套别着崭新的十月儿童徽章,书包里则装着全优的成绩单。如今我既是十月儿童,又是全优生。 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个阶段本就不该有什么困难。以我的知识储备,在一年级当个优等生易如反掌。唯一让我有点担心的就是体育课。但事实证明,幼儿园时的体能训练没白费——我轻松达标了一年级的所有考核项目。 糟了!墨水忘买了!文具店完全在反方向。回去买?算了,懒得走。路太远,肚子也饿了。反正还剩点儿墨水,假期里凑合用吧。再说了现在放假呢,要墨水干啥?真要写字的话,我这儿还有圆珠笔呢。就搞不懂为什么学校非要禁用圆珠笔,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 第十二章 – 西多罗夫!这是什么? – 哪儿? – 就这儿!别狡辩说原来就这样。我给你书的时候这页还是完好的。 – 不是我的错!都是萨什卡,我弟弟干的。他未经允许就拿去撕坏了。 – 这不是借口。书是发给你的——你就该负责保管。你应该把它放在弟弟够不着的地方。 – 他哪儿都能爬上去。藏不藏都没用,防不住他。 – 那就该跟他解释清楚,书不是你的,不能拿。 – 呵,跟他解释试试。 – 放学后留下来,把撕破的那页粘好。 – 我不会。 – 我教你,很简单。 – 我和同学们约好放学后去滑雪坡。 – 那以后就别来了,不会再有书给你。 – 唉,马尔采娃… – 你以为呢?你撕书,我替你粘?想得美!自己弄坏自己修。 – 不是我弄坏的。 – 西多罗夫!书是发给你的。你要对它负责。你想过其他同学怎么读这本破书吗? – 我再也不会了。 – 没得商量。你可以去滑你的雪坡。但以后别再来找我。不会再有书给你。自己想想什么更重要… 那个捣蛋鬼西多罗夫终究没来。他吹着口哨滑雪橇去了。说实话,我几乎确信他不会来。在他这个年纪,我也会这么做。记得我小时候也爱滑雪橇。虽然现在好像是我的第二个童年,但不知怎的并不想滑。没那个兴致。 我坐在教室的书柜旁,修补被西多罗夫的弟弟撕坏的《灰姑娘》童话书。教室里除了我,还有我们的塔玛洛奇卡。她坐在讲台边批改作业本。今天我们做了算术测验,她正在批改。我照例得了「五分」。测验时其他同学还在埋头苦算,塔玛洛奇卡就已经宣布了我的成绩。我十分钟就搞定了题目。要是能用圆珠笔写的话,还能更快些。用钢笔写得慢,还得小心别滴上墨渍。 我和塔玛洛奇卡经常这样单独相处。她似乎有些住房问题。要么住在某个宿舍,要么和别人合租房间,我没太听明白。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没结婚。而且好像也没有追求者。至少我从没见过有人来学校找她。 而我课后留在教室,是因为我现在是班级图书管理员。自从我们成为十月儿童后,塔玛罗奇卡说过,最负责任、最有觉悟的同学可以承担一些社会工作。于是,我立刻自告奋勇。我一直在期待类似的机会。这正好符合我的计划。我需要一份社会工作,而且要尽可能高质量地完成它。 塔玛罗奇卡腾出一个柜子作为班级图书馆,之后我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我要求所有同学从家里带两三本书来。可以多带。谁要是不带书,就不能使用图书馆。谁带得多或者带了特别有趣的书,就能比其他读者享有优先权。 讽刺的是,我自己却无书可带——我根本没有儿童读物。不过,我想出了办法。放学后去了趟书店,买了几本还算像样的书。 总的来说,班级图书馆的提议并没有激发大家的热情。不知怎的,大家对这主意提不起劲。事情进展得非常缓慢,磕磕绊绊。整整两周,我对着班上每个人软磨硬泡,求他们带书来。最后,我缠着大家要书,他们为了摆脱我,才开始把家里的旧书带来。 唉,这些书啊。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这儿送!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好书。要么是给特别小的孩子看的,要么就是些既不适合儿童也不适合成人的无聊玩意。唯一一本像样的书——安徒生童话集——还破得不成样子。 总的来说,两周时间里我只收集到十几本勉强能放进书柜的书。要建个图书馆,哪怕是挺不错的图书馆,这也远远不够。我眼看就要轰轰烈烈地搞砸人生中的第一个任务了。这可不是我特别特别想看到的结果。 绝望之下,我去了区里的儿童图书馆,我自己在那儿已经登记两年了。到了那儿,我鼓起勇气求见馆长,向她描述了目前的困境。 我走运了。而且是双倍的好运。第一次走运是因为图书馆馆长是位善良的女性,她既爱书也爱孩子。她没有打发我走,而是决定帮助这个试图向糊涂同学们传播知识之光的小学霸(我还给她看了我的成绩单)。真是个特别容易轻信别人的女人。我用那种小鹿般无辜的眼神和羞涩的微笑(在家对着镜子练过)就能把她耍得团团转。 第二次走运是因为图书馆修复员人手不足。按规定应有两人,实际却只有一位,还是个缺乏经验的年轻人。这位修复员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来不及修补破旧书籍。而且他优先修复高中生使用的贵重教材,那些被小学生翻得破烂的课本就直接堆在图书馆地下室里。 那间地下室里还堆着已报废的旧书,这些书连修复价值都没有了。照理说这种书要么送去废纸回收站,要么直接扔垃圾场。但图书馆通常要等到五月节前的春天才处理。当时才十二月中旬,自上次清理后地下室里又积压了大量书籍。于是馆长带我去了地下室,允许我在里面尽情翻找。她还说,要是我在待修复的书堆里发现什么有趣的,她可以想办法尽快走报废流程。反正这些书大概率等不到修复就会被报废——长期堆在潮湿的地下室只会让它们彻底烂掉。 我在地下室待了三个小时,从理论上可修复的书籍中挑选出一批可能吸引一年级学生兴趣的书。女管理员几次过来查看我的进展,问我是否冻着了。有一次甚至给我端了杯热茶。真是个善良的女人。三小时里我挑出了三摞书,每摞都高过我的腰际。这还没算上未报废的那堆书呢! 当然,我根本搬不动这么多书。但我已经想好对策——我有雪橇,可以拉着雪橇来运这些书。为了不独自累垮,我决定动员我的"小星星"来帮忙装卸。毕竟我还兼任着十月儿童团小队的队长。可不能让他们闲着,得一起参与。说到底这也关乎他们的利益。如果我的计划成功,受益的正是他们。我自己恐怕没这福分... – 哎哟!! – 萨什卡,小心点!差点摔了。 – 我不是故意的。这儿太滑了。 – 现在到处都滑。不过雪橇倒是滑得更顺了。 – 呼!我累了。马尔采娃,咱们歇会儿吧? – 鲍里卡,你这男人怎么这么弱不禁风?我们不是刚休息过吗! – 你说得轻巧。你在后面只是扶着。你知道拉绳子有多累吗?你自己来拉啊,既然这么聪明。 – 我是女孩子,我力气小。看,马尔采娃都没抱怨,跟你们一起拉呢。 – 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我可不行,我累了。 – 弱鸡。 – 伙计们,别吵了。过来这边,别妨碍别人。我也累了,休息会儿。 – 呼!真够呛。雪还下个不停。 – 还好我带了油布,不然书全得淋湿。 – 怎么这些书都破破烂烂的?你就不能拿些不破的吗? – 不能。没人会给我们新书。只有报废的。 – 但这根本没法读啊。拿在手里就散架了。 – 有些还能修,我检查过。特别烂的我没拿。 – 谁来修? – 我。 – 你会吗?不会越修越糟吧? – 会修的。别担心,能修好。只要买些材料就行。 – 买什么? – 嗯,胶水啊,特种纸啊,硬纸板,线之类的。还有些别的。 – 这些钱你都有吗? – 唔…问得好。我还没想过这个。明天得和塔玛洛奇卡商量下。 – 马尔采娃,早就想问你,为什么叫她塔玛洛奇卡? – 可她明明还那么年轻。几乎是个小丫头。 – 她是成年人了。 – 成年了。可还是个小姑娘。 – 这怎么说? – 就这么说。等你长大就懂了。伙计们,明天在学校给索洛明耳朵来顿揍怎么样?咱们四个在这儿吭哧干活,那混蛋八成在滑梯上玩得欢呢。不像话。 – 说得对,马尔采娃。你这主意真棒。 – 男生们,你们到时候按住他,我来给他一拳。这样他就不会跑去告状了。他肯定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小姑娘揍了。还是全班最矮的那个。 – 换我绝对没脸说。 – 好了,休息够了吧?现在抓紧。没多远了。和之前一样——我在中间,鲍里卡右边,廖哈左边。萨什卡,你在后面撑着。抓牢了?好……起! 第十三章 钱的问题我找塔玛洛奇卡解决了。她看了我从图书馆搞到的东西,也同意这样子没法阅读。于是她应我请求向全班提议,让每人交十戈比购买装订材料。 接下来的四天里,我挨个向所有人讨要那可怜的十戈比。当然,也可以用我自己的钱。我钱包里很少低于十卢布。但我坚持只用募集来的钱。毕竟我也在学习。学习筹钱、用钱,然后汇报开支。上辈子我从未做过这种事。 总之,四天下来我只凑到整整三卢布。有个废物什么都没给,还有个丫头生病没来上学。现在我有把零钱。该怎么花呢? 首先我又去了趟图书馆,请馆长引荐他们的书籍修复师。或许他能给我些建议。她没拒绝,带我去了位于半地下室的工坊。 修复师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蓬头小伙,身上散发着胶水、旧纸张和烟草的混合气味。我和他聊了会儿,眨巴眼睛笑了笑。小伙子顿时软化了,热心地分享了行业秘诀。半小时后他竟慷慨地从角落拖出个生锈的旧装订压书机——虽然早已报废注销,但他说还能修好,要送给我。 趁他还没改变主意,我赶紧跑回家拿雪橇,因为这台压书机相当沉。拖着雪橇返回图书馆时,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并告诉了修复员。他挠挠头犹豫片刻,原则上赞同我的想法,但说五十戈比太少了。一卢布才差不多。我回他说一卢布都能在商店买新的了。小伙子笑着甩甩手:「去啊,」他说,「去买呗。」总之我数给他八十戈比,他帮我把压书机搬上雪橇,我们便道了别。随后我向善良的女馆长挥了挥手——她正从办公室窗口望着我和修复员告别——抓起绳子拖着雪橇往家走。 绕到图书馆后面,我把小雪橇拉到修复工作室的窗前。刚停稳,窗扇就猛地打开,露出裹着报纸的深绿色装帧布卷轴尖头。我迅速拽出布卷,把它和压书机并排放在雪橇上。师傅没骗我,完全按约定办到了。老实人。虽然有点小偷小摸…… …结果我还是没能控制在三卢布以内。尽管我竭尽全力,还是不得不自己贴钱。我差了四十六戈比。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好在所有商品的价格都是固定的,这帮了大忙。如果一家店的刷子卖六戈比,那你可以确信其他任何店的同款刷子也一定是六戈比。其实刷子上就标着价格,根本不用找更便宜的。 爸爸帮我修好了旧压书机,清理掉上面的污垢,周六甚至还帮我搬到了学校。那时我的书柜里除了破旧的残书,已经堆满了修复工具——各种器材、纸张、胶水和其他零碎。修复书籍的手艺我上辈子就会,以前干过这个,虽说只是业余水平。图书馆的小伙子还给我讲了些技巧,帮我温故知新。所以对于修复不太破旧的书,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还详细列了开支报告,说明三卢布募集款的具体用途。报告末尾谦虚地写着结算结果——赤字四十六戈比。免得大家以为我把钱挥霍在甜点上了。我把这份报告贴在教室的专用公告板上。 当一切终于收拾妥当后,我便着手修补书籍。距离新年只剩一周多的时间,我开始了修复工作。为了重温手艺并熟练技巧,自然先从保存最完好的书籍开始修补。 放学后,我在教室里干活。通常我都能在上课或课间完成家庭作业。第四节课结束后,我会在教室里等到第五节课开始,再去学校小卖部吃午饭。我等第五节课是为了避开用餐高峰,能悠闲自在地享受宁静的用餐时光。之后回到教室,掏出另一本饱经风霜的书,开始拯救它。 时光就这样缓缓流向新年和我的七岁生日。第二学期终于结束,我们迎来了寒假。12月30日星期六,塔玛罗奇卡发完记有学期成绩的学生手册,在第三节课刚开始就放了学。我决定不留校,直接回家。 十二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寒气刺痛我的脸颊,还企图透过厚实的羊毛袜钻向膝盖。我眯眼迎着阳光往家走,想象着马上要把第二学期全优的成绩单给父母看的情景。 但走近家门时,我察觉到不对劲。我们单元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我们单元里谁病倒了?会是谁呢?啊,正好看见救护员抬着担架进门。我凑近一看。这到底是谁? ——妈妈!.. 第十四章 ——为什么,你昨晚为什么不叫救护车?你怎么能这样?! ——娜塔莎,谁能料到呢?我又不是医生。妈妈说她在食堂食物中毒了。本打算早上去邮局给工厂值班室打电话,问问是否还有其他人中毒。但到了早上她发烧了,我就没让她出门。 ——那夜里呢?电报局有电话,你完全可以跑去打电话!你怎么还能睡着?! ——妈妈不想叫醒我。而且疼痛好像也减轻了。她说有时甚至能睡着。 ——太愚蠢了。无缘无故的。简直荒谬! ——娜塔莎,我... ——不是你的错。原谅我,爸爸。 ——不,是我的错。唉,要是我没听她的...我明明看出她不舒服。却让自己相信只是食物中毒。我... ——去洗把脸吧。洗完就去睡觉。你昨晚睡了吗? ——没睡。当他们告诉我她走了,我...好女儿,我那么爱她。现在该怎么办?没有她往后怎么活? – 别发疯了!你有三个孩子。你喝了多少? – 喝了?你怎么… – 你身上有酒味。到底多少? – 半升。我… – 我都明白。不怪你。去洗把脸躺下吧。之后再想办法。 – 娜塔莎,可孩子们怎么办?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 我能行。去吧,休息会儿。 – 嗯。你一直很坚强。你很坚强,女儿。咱们一起扛过去。我们能行的!.. 母亲在一月二日下葬。送葬的人很少。只有我和爸爸、丽塔奶奶、几个邻居,还有妈妈的三个同事。女人们在哭,爸爸也眼眶湿润,可我就是哭不出来。我只感到愤怒。愚蠢。荒谬。都二十世纪末了——居然会死于腹膜炎。没及时叫医生,没诊断出区区阑尾炎…就这样。 她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深夜去世。巧合?或许吧。但从今往后我永远不会庆祝生日了。新年也不会庆祝。 爸爸直到1月1日早晨才回到家。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带着几分醉意,脸颊上还有泪痕。我想给他弄点吃的,可他累得根本吃不下。他在医院里两天两夜没合眼。勉强洗了把脸,踉踉跄跄蹭到床边,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罩上睡着了。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到双胞胎身边。 没有妈妈的日子对男孩们会很艰难。我好歹还和她生活了七年。而他们只得到了可怜的半年。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成了孤儿。我无法完全替代他们的母亲,但我会尽力。 我们三个在没有大人的公寓里度过的这两天,对我来说很不容易。白天还有邻居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来帮忙。但到了夜里就只剩我们自己了。我们都睡在我的房间。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帮忙把双胞胎的床从客厅拖了过来。 最困难的是把他们从高高的婴儿床里抱出来。每个孩子都超过七公斤重,而我自己连十九公斤都不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抱起他们。而且还得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他们。这可不是土豆袋子,是活生生的小人儿。有次我和斯捷普卡差点从扶手椅上摔下来——为了够到孩子,我不得不把扶手椅推到婴儿床边,因为站在地上根本够不着。 自那以后,我就不再把弟弟们放在他们自己的小床上了。我把双胞胎都安置在我的床上,他们在那儿睡得很安稳。床尾有足够高的围栏,为了防止他们从侧面滚落,我还搬了两把椅子抵在床边,椅背朝向床铺。只是这样一来,我自己的床上就没地方了。我不得不蜷在扶手椅上睡觉,把腿伸直搭在紧挨着的餐椅上。 1月3日和4日爸爸没去上班。单位给了他三天假期。他没去工作,而是忙着为双胞胎和我办理丧偶抚恤金的手续。 我们还去了儿童诊所,带男孩们做例行体检。他们刚满半岁不久。妈妈原本打算新年假期后亲自带他们去,但没能来得及。 没有爸爸陪同我根本去不了——我实在没力气同时抱着两个弟弟穿梭于走廊和楼梯间。而爸爸没有我也寸步难行。他不太会照顾他们。每当小家伙们哭闹时,只有我能安抚他们。爸爸的尝试通常适得其反——总会引发更剧烈的哭闹。以前妈妈也能哄好他们,但现在…… 爸爸用他最后半天郁闷的假期改造了双胞胎的婴儿床。他动手能力很强。爸爸把每张床的一侧围栏改成了像卡车挡板那样可翻折的。现在我要抱哪个小家伙时,不用再爬进婴儿椅冒险往上拽、生怕摔着孩子,只要放下挡板就能轻松把孩子放到地上或挪到椅子上…… 1月5日爸爸又去上班了,而我的寒假还在继续。我喂饱双胞胎,给他们穿暖和,新年里第一次带他们出门散步。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帮我把他俩抱下楼,又把我们的"塔昌卡"推出单元门。 整栋楼都管双胞胎的奇妙推车叫"塔昌卡"——它常年停在一楼楼梯底下,因为没有电梯,每次要把这玩意儿拖上三楼简直要命。这个庞然大物是爸爸在几个朋友帮忙下捣鼓出来的。 始终没能买到真正的工厂产双人婴儿车。压根没货。最后只好买了两辆相同的单人推车拼成一体,结果搞出个笨重难拐的八轮怪物。不过倒是能同时遛俩娃。 驾驭这样的怪物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马车、双胞胎和他们冬装的总重量超过我自身体重两倍多。再加上积雪。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车拖到屋角,浑身湿透地决定不再前行。现在工作日只能带着弟弟们在单元门口散步了。 但幸运的是,拖着雪橇绳路过的萨莎看见了我,过来闲聊。当她知道我们的遭遇后,突然嚎啕大哭并莫名其妙扑过来拥抱。我不明白——这到底该谁安慰谁? 哭完后她问能帮什么忙。我便解释了这辆怪兽婴儿车的问题。善良的萨莎立刻伸出援手,跑回家放下雪橇又折返。接下来我们花了一小时带弟弟们沿街兜风。有萨莎帮忙就轻松多了,而且还有人能说说话…… 第十五章 真不知道妈妈当初怎么扛下这些的。太可怕了!洗衣做饭打扫、照顾双胞胎——所有事情突然都压到我身上。上辈子我确实独居自理,但那时可轻松多了。 起初家务活大部分都落在妻子肩上。她病倒时,女儿已快大学毕业,开始帮忙分担。女儿去世后,就剩我和尼诺奇卡相依为命,不过那时她已经长大,不需要人擦鼻涕了。再说家用电器也帮了大忙,尤其是洗衣机。况且成年男性——哪怕是上了年纪的——力气总归不是七岁小丫头能比的。 洗衣得用盆手搓,拿洗衣皂打沫,漂洗时还得加靛蓝。晾衣服大多得在户外,屋里没地方。家里可是有两个弟弟。浴缸上方顶多能挂他们的连体衣和小帽子,哦,还有枕套。其他衣物根本挂不下,再加上我自己的衣服,还有爸爸的。简直要命!外头零下十五度还飘着雪,我得踩着板凳才够得到晾衣绳。 厨房里只有刀、斧头和擀面杖这些工具,哦,还有台手动绞肉机。试试让七岁小姑娘用手摇这玩意儿!什么切菜机、搅拌机都没有,更别提微波炉了。爸爸当然尽力帮忙,我倒垃圾、洗碗,还有院里晾收衣服的活儿都推给了他。但其他担子全压在我身上。 尤其耗时间的是这对双胞胎。沃夫卡讨厌湿着睡觉,而斯焦普卡却无所谓。通常沃夫卡会在凌晨两点用嚎哭把我吵醒。我从床上爬下来,掀开沃夫卡的床栏,把他拖到扶手椅上。如果有必要,我就拖他去浴室洗澡。如果只是尿湿了,我们就在椅子上换干衣服,我给他重新铺床,再把沃夫卡塞回去。纸尿裤实在太缺了!这两个小猪崽一天能糟蹋十来条裤子和差不多同样数量的尿布。 我慢慢试着教孩子们认识便盆及其用途,但收效甚微。他们连坐都坐不太稳,更完全不明白该怎么用便盆。 早晨我通常七点半起床,就像上学时那样。爸爸已经不在家了,他早上七点就开始工作。我悄悄爬下床,去厨房把睡衣换成家居袍。在厨房换衣服是为了不吵醒小家伙们。接着我洗脸、煮粥,通常是小米粥——我最喜欢这个。等粥在炉子上煨好时,我就去叫醒双胞胎。自然,两人都是湿漉漉的。要是仅仅只是尿湿,那还算走运。 给男孩们洗漱更衣后,我迅速热好他们的配方奶,每人发一瓶。妈妈总惯着我弟弟们,经常帮他们拿奶瓶。但我可不是妈妈。我养育孩子的经验丰富得多,毕竟上辈子还当过爸爸呢。所以在我这儿,弟弟们三天就学会自己拿奶瓶不摔地上了。 趁孩子们喝奶时,我给自己盛了粥。小家伙们已经到了该吃辅食的年纪。所以我分给他们每人两勺粥。之后他们坐在椅子上喝完奶,我就挨着椅子坐在地板上把剩下的粥扒拉干净。 接着我轮流给两张小花脸擦洗,解下围兜,把男孩们拎进特制的围栏里。他们在铺地的毯子上爬来爬去,互相扭打,啃咬玩具。而我得拖着身子去浴室洗这群小猪崽过去二十四小时弄脏的所有东西。 大约九点左右,萨莎出现了。自从那次难忘的婴儿车散步后,她开始每天来找我。她第一次来时,我让她洗碗。但她不会做这个——打碎了一个杯子,还被刀割伤了手。我不放心让她洗衣服,更不敢让她碰熨斗:往好了说会烫伤自己,往坏了说会把衣物烫坏,甚至引发火灾。不过她倒是能和双胞胎玩,也喜欢和他们玩。对此我没有反对——让她玩吧。好歹也算有人照看。万一有事她会叫我,这点能力她还是有的。 当他们三个在那里玩耍时,我洗完衣服,叫来萨莎,我们俩一起拧干尿布。我一个人没力气把它们拧得足够干。然后萨莎回到孩子们那里,而我去熨昨天洗好的所有衣物。我们家是怎么安排的呢?我洗好衣服,就那么留在盆里。爸爸晚上回家后会拿去外面晾起来。早上爸爸上班前,会把晚上挂出去的衣服收进来,经过一夜基本都干了。而我则在白天熨衣服。 洗完衣服后,我为自己和萨什卡煮了午饭,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散步。和萨什卡两个人在一起要轻松得多,她可真是帮了我大忙。散步回来后,我给双胞胎洗澡换衣服(又弄脏了),然后给他们每人一瓶奶。萨什卡看着小家伙们喝奶,我则用纱布榨了四分之一杯胡萝卜汁,两人分着喝。 接下来是午睡时间。妈妈以前经常坐在小床边,摇着他们哼唱摇篮曲。但我可没空做这些。就像处理奶瓶一样,我花了几天时间让双胞胎明白,姐姐和妈妈完全不是一回事。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居然听懂了。没有像对妈妈那样撒娇哭闹。我把他们放到床上,走出房间关上门。然后他们就睡着了!自己睡的。 有两个小时不用管弟弟们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和萨什卡能吃完午饭,之后我就开始准备晚餐。比如削土豆皮,或者用绞肉机绞肉,或者和面发面,诸如此类的事情。 沃夫卡的吼声。大家都醒了。两张床都散发着特有的气味。该洗漱、换衣服和吃午点了。午点是牛奶拌奶酪和苹果泥(萨什卡也爱吃苹果泥,所以我得准备三人份)。之后他们又在地板上玩耍,而我则擦洗地板并继续准备晚餐。 五点左右爸爸回到家,连衣服都没脱就立刻出门晾衣服。萨什卡会等他回来洗漱更衣。然后道别回自己家。我做完晚餐就去替换在双胞胎围栏旁的父亲。他匆匆吃完晚饭回来,好让我也能吃上饭。 晚饭后我继续尝试教弟弟们用便盆。有时甚至能说服其中一个把尿撒在搪瓷便盆里,而不是像双胞胎习惯的那样尿在裤子上。但有时也会失败。幸好我们的连体衣够多——给他俩买了一大堆,再加上我以前的旧衣服。不过后果就是,我的两个弟弟总得轮流穿着肩带上绣着'娜塔莎'字样的连体衣招摇过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运气就这样。 晚上八点吃晚饭和洗澡。我往木盆里倒满水,抱着其中一个弟弟去洗澡,爸爸则留下来照看另一个。洗完澡后,我把孩子们安顿在扶手椅里,和他们一起翻看某本童书里的图画,而爸爸则踱进厨房,清洗堆积了一整天的高高餐具山。 最后大约晚上九点就该睡觉了。我取下双胞胎的蕾丝软帽——这些帽子是巴芭·丽塔当年为我缝制的——时灵时不灵地「帮弟弟们尿到便盆里」,再把弟弟们(当然是弟弟们,不是便盆)分别放到各自的床上。 在厨房换上睡衣后,我洗完脸跟父亲道晚安。留他在厨房里边喝茶边看报纸,我溜进和弟弟们共用的房间,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凌晨两点,沃夫卡又把我吵醒了。这个捣蛋鬼又尿床了…… 第十六章 我的寒假终于结束了,总算能松口气。双胞胎重新去了托儿所,我也回到了学校。老实说,爸爸一周前就提议送孩子们去托儿所。但考虑过后,我否决了这个主意。毕竟男孩们平时和妈妈相处更多。趁着我还有假期,我想让他们习惯和我在一起。 如今我的日常安排变成了这样:托儿所早上八点开门,而爸爸七点就要上班(是哪个白痴想出这种托儿所作息表的?)。所以早晨送双胞胎去托儿所的任务也落到了我头上。这次又是萨什卡救了我。她七点半会来我家。那时男孩们已经被叫醒、洗漱完毕并穿好衣服。我们把他们带下楼,安顿在婴儿车里,摸黑拖着步子往托儿所走。 大约早上八点能抵达目的地。萨什卡帮我带着孩子们上二楼,之后立刻飞奔去学校。而我得留下来——要给小家伙们换衣服,可能还得和保育员们聊几句。 第一节课我通常会迟到十五分钟左右。但塔玛罗奇卡知道我被什么事耽搁了,所以当我轻轻推开门、悄悄溜到自己座位上时,她从不表现出任何不满。 接下来的事情和去年年底时差不多。第五节课刚开始,我去食堂吃了午饭,之后回到教室继续修补图书。塔玛罗奇卡委婉地暗示说,鉴于最近发生的事,或许应该撤掉我图书管理员的职位,甚至免除我所有的社会工作,但我坚决不同意。怎么能这样——说免就免?我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了?哼,休想!这可是我的工作! 顺便说一句,萨什卡也帮我一起修书。假期里我们成了铁哥们,可以说形成了稳定的搭档关系。我甚至说服塔玛罗奇卡把萨什卡调到我同桌,取代博里卡·索科洛夫。不过萨什卡做作业的速度可没我快。午饭后她还要花两小时写练习题和算算术题。之后我会检查她做的答案,如果全对的话,萨什卡就会拿着毛笔和剪刀来帮我干活。 大约四点时,我和萨什卡离开学校。她回自己家,我则去托儿所——父亲四点半左右会到那儿。我和他接上弟弟们,慢悠悠地往家走。路上我常会顺道去食品店买点吃的。 回到家后,我负责做晚饭,双胞胎在围栏里嬉闹,爸爸则在洗衣服。这活儿我成功推给了他。不过熨衣服是我和他轮流干的,隔天一次。毕竟他工作也很累。我们就这样形成了惯例——一个人熨衣服,另一个陪男孩们玩耍。 晚饭后照例是晚间洗澡、读书、上厕所和睡觉。一切如常。我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双胞胎在长大,爸爸晚上对着妈妈照片叹息的次数变少了,而户外空气中已能明显闻到春天的气息…… ……图书馆的修复工作我在二月中旬完成了。总共修复了两百多本书。主要是童话故事和关于战争与自然的短篇小说。而我的巅峰之作、图书馆的珍宝是重获新生的《小无知游太阳城》。我花了将近一周时间,用三本破损不堪的书拼凑出了它。这是三部曲中唯一找到的一本,图书馆地下室里再没发现其他关于小无知的书。 之后我又花了一周时间整理卡片目录。由于以前没做过这类工作,开工前我再次拜访了熟悉的区图书馆馆长,请教她如何最好地管理一个小型班级图书馆的书籍登记系统。 同样,卡片目录是萨什卡帮我整理的。当然,我们既没有打印机也没有打字机,所有卡片都得手工填写。幸好这里已经不禁止使用圆珠笔了,我和萨什卡不用再折腾该死的蘸水笔和墨水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写字。 总之我们勉强填好了目录卡,给所有书编了号,并按照卡片上的坐标摆上书架。然后那个重要的日子到来了。3月4日星期一,第三节课前,我向塔玛罗奇卡申请发言,给全班做了简短讲话。大意是说,我们建啊建啊终于建好了。现在我们班有了自己的图书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课后稍作停留,选本书来读读。 当下课铃宣告第四节结束时,我郑重其事地走向书柜,打开柜门,准备迎接年轻读者们的蜂拥而至…… 第十七章 他们不来,塔玛拉·费奥多罗夫娜。怎么都不来。 完全没人来吗? 差不多。三天总共就两个读者。其中一个还是萨什卡。 另一个是你? 不是。另一个是莲卡·巴克拉诺娃。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读? 这些书里我感兴趣的,我都已经读完了。 –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 所有人。但孩子们不愿意来。他们不明白阅读这件事多有趣。我真替他们难过。 – 娜塔莎,这事我帮不上忙。图书馆是自愿参与的。 – 您能帮忙的,塔玛拉·费奥多罗夫娜。您能。其实我就是为这事来找您的。 – 是吗?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呢? – 我们明天第四节课是阅读课,对吧? – 对。所以呢? – 我们这样做吧…… …我们班同学好歹都学会了认字。但很多孩子的阅读速度还差得远。有些人——简直像两条腿都瘸了似的。当然,读得最好的是我。好到塔玛拉老师早就不在阅读课上点我名了,也默许我在这些课上写俄语或算术作业。 所以当最后一节课还剩十分钟时,老师突然让我起来朗读,同学们都露出了真实的惊讶。而且她让我读的不是课本,而是班级图书角的书。事实上,这正是我们昨天说好的。 我提前选好了要读的内容。是德拉贡斯基的《偷狗贼》。狡猾之处在于,当下课铃响起时,我正好读到故事的一半。 铃响了。我停下朗读,询问地看向塔玛罗奇卡。她说够了,给个「五分」吧。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可以走了。随后塔玛罗奇卡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同学们也有些犹豫地开始收拾东西。 这时萨什卡插了进来(她也知道我们在演戏)。她声音不大但确保周围人能听见,问我后来怎么样了,小狗恰普卡是怎么跑到街上的。我就对她说,如果想看可以自己读完。但她央求我继续念,说我读得更好,而且她更喜欢听我读而不是自己看。 好吧,我说,坐下吧。等会儿人散了我就给你读完。就在这时,我策划这一切的目的达到了。莲卡·巴克拉诺娃怯生生地问我她能不能也留下来听。她非常喜欢这个故事。 当然,我没指望全班或至少大多数人会留下。事实也是如此。除了萨什卡,只有六个人留下来听完了故事的结局。但终究有人留下了!没有全走光。 于是我把故事给他们念完了。大家一齐嘲笑那个偷狗贼,而萨什卡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又要求我再念些有趣的东西。下一篇就是著名的《这哪儿见过,这哪儿听过?》。 就在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时,列哈·萨莫伊洛夫回到了教室,他把自己的防漏杯忘在桌上了。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能离开。就这样穿着毡靴、敞着大衣和我们待在一起,只是把帽子从头上摘了下来,免得那么热。 我又读了三篇短篇小说,然后宣布我累了。我说,咱们各回各家吧。不过,如果你们愿意,明天放学后可以再留下来,我再读点有趣的东西。就这样,我开始扮演起山鲁佐德的角色…… 三周时间里,我们的「读书会」扩大到了二十人。其中我们班的只有十四人。还有六个人来自1「A」班,另外两个女孩来自2「A」班。我没有反对。他们想听就听吧。而且书柜里的书我不仅分发给同班同学,还分发给所有想要的人。我只要求他们小心对待这些书。 其实一开始我只打算搞个小规模的宣传活动。我想,读上一两周,大家喜欢上了,他们自己就会想读。这样,就不用依赖我的意愿了。我只猜对了一半。 确实,许多原本只在课堂上读教科书的人对阅读产生了兴趣。图书馆的书开始被借阅。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小学低年级孩子们的娱乐活动在这里相当匮乏。没有电脑,电视上的儿童节目也不多,而且远非家家都有电视机。可以去看电影,但总不能天天都去吧。剩下的只能在家或户外玩耍——要么玩娃娃,要么玩打仗游戏,视性别而定。冬天还能滑个雪橇。娱乐活动仅此而已。而我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此外,我还在自己身上意外发现了表演天赋。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事实证明,我朗读得特别出色。关键不在于我读得又快又清晰——塔玛罗奇卡也能快速朗读,但就是达不到我的效果。有次我急需外出时她试图替我朗读,等我回来时……简而言之,我不得不把她读过的那部分重新读一遍。这是她主动要求的——她自己也意识到做不到我这样。 当我朗读时,书本便活了过来。广为人知的童话《三只小猪》。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听过。但大家依然听得全神贯注。我让大灰狼说话带着浓重的格鲁吉亚口音,最狡猾的小猪发不出「Р」这个音,而那只用稻草盖房子的小猪则患了感冒,嗓音嘶哑。 但这还不是全部!我的阅读速度比说话快,因此在出声前还能稍加思考。就像把文本输入输出缓冲区,在那里加工处理,再向听众呈现我编辑过的版本。这种文本预处理不仅造就了角色各异的声音。有时我还会插入书中没有的词句或感叹,增添些微不足道却生动的细节。其实前世给小女孩妮诺奇卡念书时我就这么干过,如今不过是把这本事发扬光大罢了。 举个简单例子。家喻户晓的阿廖努什卡姐姐和伊万努什卡弟弟的故事。不是那个山羊崽的版本,而是雅加婆婆偷走弟弟的变体。当我读到雅加婆婆追赶逃跑孩子们的段落时,听众们笑得直哼哼。其实我不过添了些原著没有的小花样。 比方说,伊万努什卡跑着跑着被自己的弹弓绊了一跤,那弹弓是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口袋昨晚就被懒丫头阿廖努什卡缝得歪歪扭扭。小兄弟一个狗啃泥直接栽进积水的山羊蹄印里,差点儿没变成山羊崽子。而当孩子们爬进善良的炉子里躲藏时,阿廖努什卡的脑袋哐当撞上砖块,小裤衩蹭满了炉灰,随后她小声咒骂着坏心眼的雅加婆婆——那会儿老太婆正骑着扫帚绕着炉子转圈呢。 不过,我并非总是改动书籍的原始文本。通常,我的审查对象是民间童话。对于作者原创作品,我仅在其本身就被作者设定为非严肃、幽默性质时,才会加入自己的补充内容。比如诺索夫和德拉贡斯基的短篇故事,我就经常调整。但《军事秘密的童话》我几乎是严格按原文朗读的。只略微修改了涉及普洛希什(在我的演绎中他也发不出"Р"这个音)和资产阶级分子的片段。几乎没有一个孩子之前听过这个童话,不得不说,它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到故事结尾时,许多女孩已经公然啜泣,甚至有些男孩也开始可疑地认真盯着我们教室的天花板看。就连坐在后排的塔玛罗奇卡也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 是的,塔玛罗奇卡现在坐在后排批改作业。我把她从讲台赶走了。毕竟背对着全班朗读让我很不自在。不过经常我会从椅子上站起来站着读,有时甚至边读边在教室里踱步,只要我想这么做…… 第18章 斯捷潘·彼得罗维奇,您这是怎么搞的,啊?我洗衣服、熨衣服,您刚出门就摔倒了。哎呀您呀,就不能往水坑旁边摔吗?看看您的裤子现在成什么样了!小背心也是。哎—呀—呀!好了别哭啦,别哭啦,我的小可怜。别哭了。来让我抱抱你,过来吧。好斯焦帕,真乖。咱们把眼泪擦擦。还有鼻涕。好啦,平静下来没?继续走吧,抓住扶手。咱们家沃维克哪儿去了?哎呀!沃夫卡,呸!!别碰它,别碰小狗,它脏!沃夫卡!萨什卡,你瞅什么呢?快把他从狗旁边拽开!斯捷潘,你往哪儿栽呢?站直了!走吧。抓紧点,别摔着! 这是我们出门到院子里散步。我、萨什卡和我的兄弟们。没带婴儿车,步行。双胞胎已经开始尝试走路了。现在还不太稳当,但他们很努力。我能教孩子们走路有个很大的优势——因为我自己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大人要弯腰才能牵住这么小的孩子,而我不需要——弟弟们站起来时,个头已经快到我肩膀了。不过要是需要把他们抱起来,我就得费点劲了。现在他们每个都快有九公斤重,看样子到秋天加起来就会超过我的体重。 孩子们快满一岁了。现在正学走路呢。已经能扶着墙在屋里蹒跚挪步了。还开始学说话。两个人加起来甚至能叫出我的名字。沃夫卡叫我「纳特」,斯捷普卡叫我「阿沙」——就这样各自学会了我名字的一半。 现在是夏天,天气炎热,杨树开花了。我和萨什卡正在放假,整天陪着男孩们玩。对萨什卡来说,我的弟弟们是特别有趣的活玩具。其他像她这么大的女孩都在玩洋娃娃,而她有两个需要照顾的真小孩。萨什卡就像成了我和弟弟们的姐姐。从早到晚都和我们在一起。男孩们也习惯了她的存在。他们叫她「萨萨」。 萨什卡帮了我大忙。没有她的话会困难得多。她几乎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一大早就来,早饭前就到了,经常要等弟弟们上床睡觉后才走,好在她家离得不远。她就住我们这栋楼,隔两个单元。有时候萨什卡甚至不回家过夜,就留在我这儿睡。那时我俩就挤在我的床上睡。毕竟我们还小,睡那儿毫不费力。 萨什卡在我们家待的时间实在太多,她妈妈有天甚至过来,想塞钱给我爸爸,说是补贴她的饭钱。她为自己女儿吃孤儿家的饭感到难为情。爸爸当然没收。首先,萨什卡其实吃不了多少。其次,我们有钱,不至于揭不开锅。不算太多,但吃饭绝对够。爸爸能挣200卢布左右,加上我和弟弟们的抚恤金——我们仨每月能领75卢布。我们甚至还能存下点钱。存折上已经有三千多了。我们在攒钱买车。爸爸排队都排了三年,看样子还得再排这么久。 只有一次萨什卡让我们失望了。就在春假前不久,她早上没来找我。唉,那天我可被弟弟们折腾惨了!他们还不会自己走路,抱着又特别沉。我先抱一个下楼,把他绑在婴儿车里防止摔出来,再飞奔上楼接另一个。接着还得推着婴儿车穿过春天的泥泞和半融化的雪浆去托儿所。那天我到学校时第二节课都上了一半。幸好那天是周五,第二天不用送双胞胎去托儿所。 后来才知道萨什卡生病了。是水痘。我刚听说水痘就立刻明白过来——她整天围着双胞胎转悠。我那两个弟弟简直像专门搞破坏的,春假第一天就病倒了。两个小淘气。整个假期我都在家和萨什卡照顾他们,用绿药水涂抹弟弟们身上各种意想不到的部位。我倒没被传染水痘——两岁时就得过了…… …我在学校的首项社会工作——创建班级图书馆——在我看来完成得相当成功。到学年结束时,图书馆登记在册的书籍总数已突破六百本。塔玛罗契卡甚至帮我从校长那里又要来了一个书柜,因为原先那个已经塞不下所有书了。好在大部分书都被借出去了。到夏天前,我图书馆的读者数量已直逼百人。 图书馆如此受欢迎,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我的公开朗读活动。只是现在我把听众分成了两批。每周一和三的第四节课后,我给一、二年级学生朗读;每周二和四则要在第五节课后,才给三、四年级学生读些更有深度的书。比如给他们读过《小无知游太阳城》,还用自己话复述过《小无知游月球》。不过后者原著我暂时还没弄到。 顺便说,当我给「高年级组」朗读时,十来个最执着的「低年级组」「小粉丝」也会加入我们。他们不惜等上整整一节课就为听故事。有几次校长也来听朗读,默默坐在后排课桌旁听着。其他老师有空时也常会溜达进来。 塔玛洛奇卡非常满意。这也难怪,她因出色的工作而获得了奖金。我们班上只有三个人(包括我在内)没有在图书馆注册。就这样,我让所有人都迷上了阅读。毕竟我知道哪些书读起来有趣,哪些最好别碰。而且总能针对具体的人给出建议,帮他们挑选。我们1班B组掀起这股"读书热"的必然结果,就是超过一半同学在阅读课的年终评分中拿到了"五分"。到学年结束时,我们班阅读课的三分生只剩两个。塔玛洛奇卡因此事受到表彰获得奖金。而我则被授予荣誉证书——作为全优生。 暑假来临后,我的图书馆并没有关闭。只是现在每周仅开放三天——周二、周四和周六。每逢周二和周四早晨,我会抽半小时跑去给想换书的人办理借阅,这时萨什卡和她的兄弟们就在校门外等我。至于周六,我就把兄弟们交给父亲照看,自己则去学校待半天,直到午饭前。每逢周六我都会进行朗读会。 塔玛罗奇卡正在休假,作为特例,校长特别批准我可以自行去教师办公室拿我们班的钥匙。唯一的条件是——阅读活动结束后要打扫教室。不过这一点倒没有任何困难。所有来观看我这个免费剧场演出的人都是完全自愿的,这又不是上课。所以打扫卫生也完全不成问题。自愿擦教室地板的人总是有的。 我还注意到,尽管是假期,我的听众数量并没有明显减少。虽然现在我每周只朗读一天,但按理说人应该更少才对——很多人夏天都离开莫斯科了。然而当我朗读时,教室里不仅座无虚席,甚至不得不三个人挤一张课桌,否则根本坐不下。真不知道新学期开始后该怎么办。这么多人能往哪儿塞啊?.. 第十九章 我,娜塔莉娅·玛尔采娃,在加入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命名的全苏少先队组织之际,面对同志们庄严承诺:热爱祖国。遵照伟大列宁的遗训,按照共产党的教导生活、学习和斗争。永远遵守苏联少先队的章程。 今天是1968年11月6日,星期三。我即将加入少先队。就在庆祝十月革命周年的全校少先队集会上。不得不说,这情况非同寻常。一个二年级学生,还不到八岁——就要成为少先队员了。 这是我们学校少先队大队辅导员柳多奇卡的主意。她来听过几次我的朗诵,便萌生了赶紧把我拉进少先队的念头。说什么这么优秀的人才居然还没入队可不行。于是她就在区团委打通关节,获准破格接收这位才华横溢又责任心强的二年级女生入队。 不过说实话,她可没那么容易拿到许可。专门派了三人委员会来考察我。委员会,嘿嘿!三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们跑来听例行朗诵会,就坐在礼堂里听着。 我没说错——是在礼堂。新学期伊始,我就去找校长软磨硬泡,争取到在学校礼堂举办朗诵会的权利——只要那里没有其他活动空着就行。教室里实在太挤了,现在每张课桌都要坐三个人,可还是不够坐。 整个夏天,由于读者们无偿捐赠个人藏书,我的图书馆规模又扩大了,到九月时已接近千册藏书,足足装满了三个书柜。就文艺类书籍的种类而言,我的藏书远超学校图书馆。不过我的书只适合低年级学生阅读。 而九月份学校里又来了新生!顺便说一句,有些新生年纪比我还大。起初他们当然需要适应环境。但刚到十月初,就有个戴滑稽圆眼镜的红发一年级生怯生生地探头进来问能不能也听故事。我记得当时正在读关于青春苹果的童话。因为教室里挤了足足四十多人,为保持通风,我们开着门窗朗读。这位新读者正是被我的读书声吸引过来的。 话说回区委派来的考察组。他们听了我朗读。似乎挺满意。我特意为他们读了《军事秘密的童话》。装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先进分子——几乎就是个少先队员。读完还带他们参观了我的图书馆:三个书柜、一盒索引卡和借阅登记簿。而且有足足三分之一的书是我亲手从报废废品中修复的。少先队辅导员柳朵奇卡还搬来了我们班的记分册——展示同学们的阅读课成绩。那时已经没有三分了,连最后两个榆木疙瘩都被我拽了上来。现在我们班只剩一个人没在图书馆注册——就是我自个儿。 总之考察组一致认为,我完成的这份社会工作简直好得没话说。再加上门门五分、品行端正,还附带个无产阶级孤儿的身份——父亲是党员车工,带着一对由我照顾的未成年双胞胎弟弟。简直就是活样板,立马能上宣传画那种。于是柳朵奇卡获得了区委特批,破格接收我加入少先队。 于是我穿着雪白的礼服围裙,头上扎着讨厌的白色蝴蝶结,站在少先队队旗旁。柳多奇卡在不太熟练的鼓点声中亲手为我系上红领巾,又往我围裙上别好徽章。就这样,又一个人生阶段完成了——现在我是一名少先队员了。尼诺奇卡,我什么都没忘。我都记得,也绝不会重蹈覆辙。我越来越近了!.. 哎哟!!萨什卡,好疼啊!不能轻点吗? 对不起。头发勾住了。我系得太紧了。 该死的!我恨死蝴蝶结了。它们老是碍事。 但很漂亮啊。喏,已经解开一个了。转过来,现在摘第二个。 呜!疼。萨莎,你小心点嘛。 马上好。你自己来系呀。你头发太短了,不好弄。 我自己不会嘛。 想学吗?我教你。 不想。我才不要戴什么蝴蝶结。这辈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真可惜。其实很适合你。娜塔什,要不给你留条辫子吧?像我这样的。会特别好看。 得了吧,谢谢。没辫子我也能凑合过。大清早还要编辫子——我可没这闲工夫。难道我没事干吗? 随你便,我就是提个建议。好了,解开了。拿好你的发带。 - 谢谢。萨什卡,你知道沃夫卡昨晚干了什么吗? - 什么? - 他要上厕所。自己醒的!凌晨两点左右醒了就喊:「娜塔,娜塔!」你知道他那个样子的。 - 嗯哼。然后呢? - 我问他:「怎么了,沃夫?」他回答:「要尿尿。」想象一下,自己醒了说要上厕所!厉害吧? - 厉害。沃夫卡真棒。得送他点什么奖励。 - 我也这么想。好了,穿好衣服没?回家吧。顺路去趟食品店,我得买点东西。明天要烤馅饼,毕竟过节嘛。 - 什么馅的?草莓酱的? - 没错。 - 我的最爱。 - 我知道。所以才烤的。你知道我不太爱吃馅饼。爸爸也是,他无所谓口味。但男孩子不能吃太多。所以你得帮忙吃掉。 - 这个我在行。有汽水吗? - 不会吃坏肚子吧? - 不会的。行吗?我喜欢配汽水吃馅饼。 - 那你自己从食品店拎回来。我可拿不动。能拿吗? - 这还用问。当然能拿。 - 哎哟,小馋猫。杵在门口干嘛,进来呀! - 娜塔莎,外面下雨了。 - 怕淋化了不成?我的小糖人儿… 第20章 我又一次在全苏联出了名。再次登上报纸,而且又是《真理报》。不过这次不是普通版,而是少先队专刊。但这次他们没再一笔带过,整篇文章都在写我。还印在了头版。准确说,文章从头版开始,在第二版继续。头版还刊登了我系着红领巾的灿烂笑脸照片。记得《少先队报》的摄影师为了拍这张照片折腾了我半小时。他给我拍了十来张不同角度的帅照。拍完照还有采访。一个刨根问底的大婶用两小时盘问我怎么活成这样的。 从那个大婶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明白了,原来区委会来看我的三个姑娘里,有个人的追求者在《少先队报》工作。这人在吸烟室还是食堂闲聊时提到了我,说有个七岁入队的奇女子。后来消息传到主编耳朵里。主编立刻从追求者那儿套出详情,通过他在区委会的女伴联系到我。这篇报道就这么诞生了。 说实话,这篇文章写得不太真实。不过我对记者们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要我说,这就是他们的职业习惯。为了凑字数能编出三车谎话,读者得自己从一堆谎言里找出真相的蛛丝马迹。你们说说:干嘛非要编造说我很想养狗但爸爸不同意?她压根就没问过我养狗的事!全是她自己瞎编的。而且我根本不想养狗,光是几个弟弟就够我受的了。再养条狗不是自找麻烦吗?她凭什么断定如果我想要狗爸爸会不同意?他肯定会同意的。多半会说:"买可以,但喂食遛狗都得你自己来"。我太了解他了,事情绝对会这样发展。 不管怎么说,关于我的报道还是登报了。少先队辅导员柳多奇卡看到报纸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猜她靠着这篇报道能在共青团系统里捞到些好处。在柳多奇卡提议下,学校墙报也刊登了我的事迹,还剪贴了报纸上的照片和部分文章内容。 学校走廊里的高年级学生开始认出我并和我打招呼。低年级的学生们早因我的朗读课而认识我。不过,即便没有那篇文章,我在人群中也显得与众不同。毕竟,我可是苏联现存最年轻的少先队员…… 但在学校的少先队大队里,关于如何安置我却出现了难题。关键在于少先队大队按惯例被划分为若干小队。一个小队对应一个班级。少先队员从小队调至另一小队的情况极为罕见,除非该队员转班。但我并不打算换班。当然,过个一年半载,我的班级自然也会有少先队小队。可眼下不是还没有嘛!单独为我一人新建个小队似乎不妥。或许可以暂时将我编入其他班级的小队,比如4"A"班。只是这样也不太方便。结果既没新建小队,也没把我编入现有小队。于是我成了少先队大队委员会的准成员。 由于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处境,我获得了正式列席少先队委员会会议的权利。柳多奇卡确实没料到我会行使这项权利。我在会上无事可做。但当我某天突然闯进例行会议时,她承认我有权在场。毕竟柳多奇卡自己曾开玩笑说过,既然我不属于任何小队,那我几乎就算是少先队委员会的成员了。确实,如果不加入任何小队,我还能怎么参与少先队活动呢?从哪儿接收领导指示呢?只能直接来自少先队委员会,别无他法。 其实我闯进委员会会议纯粹是出于好奇。我很想知道少先队委员会在会议上都干些什么。上辈子我从未参加过这类会议。 结果发现他们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八个人围坐在长桌旁,听着柳多奇卡在主席位上讲话。偶尔有人举手。被传唤来的少先队员加尔金走了进来——他在课间发疯,不小心用拖把打碎了地理教研室的玻璃。大伙儿对加尔金训诫了一番。这小子保证不再犯,就被放走了。 但接下来的问题引起了我的兴趣。柳多奇卡说,莫斯科市少先队组织委员会在共青团莫斯科市委的支持下,宣布在全市所有少先队大队中开展废纸回收竞赛。每个大队的少先队员收集废纸,然后比较收集的数量。我们大队也要参加。委员会需要选出这次活动的负责人,还要决定是否在全校各中队之间开展竞赛。 我看委员会不知怎么都蔫了。我猜,没人愿意当废纸回收的负责人。这事太没意思了。但现在他们中必须有人来当这个负责人。 这时我从角落(我谦逊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没让我上桌)嘟囔了一句。我说负责人必须是大队委员会的成员吗?柳多奇卡回答说不用,任何有威望的少先队员都行。她还揶揄道:「马尔采娃,你不想当这个负责人吗?」桌边的孩子们都看着我笑。他们觉得好笑。嘿,我还真想当!我说,就指定我吧。 当然,大家都笑了。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逞能。可我就是坚持己见。我说自己不是开玩笑的,真想试试看。于是他们就把我……任命了。显然没人相信我能胜任。柳多奇卡明显想让我出丑,好认清自己的位置。而委员会的其他人只是不愿揽这差事。谁都怕抽签抽到自己头上。眼下可好——冒出个愣头青志愿者,年轻犯傻不懂深浅。最终少先队委员会全票通过了我的提名…… 第21章 废纸从哪儿来?可以收集家里多余的纸片。但又能攒出多少呢?我和爸爸订了《真理报》《少先队真理报》和《劳动报》。即便如此,家里的多余报纸也不多。它们总被消耗在各种地方——不是堵窗户,就是垫垃圾桶底,或者裹锅子。总之我们家没有富余的纸张储备。倒是有几本旧的《青年技术》杂志,但这些我可舍不得交出去。它们对我有用。而且我确信,大多数现代家庭的老旧纸张情况也差不多。说不定更糟呢,我们好歹还订三份报纸,有些人家连一份都没有。 让同学们挨家挨户去搜罗废纸?能讨到多少呢?还得考虑到我们学校可不是区里独一份。这废纸回收竞赛可是全市性的。免不了要和其他学校竞争,那些学校肯定也会跑去各家各户讨纸的。 那怎么办?明摆着——又得去找我那位图书馆女管理员熟人帮忙。现在十二月初,上次清理报废书籍都过去半年多了,地下室里这会儿应该已经堆起相当可观的库存了。 我取消了今天的阅读任务,拖着步子去了图书馆。和女管理员愉快地聊了会儿。她请我喝了甜茶,我则炫耀了自己的红领巾,给她讲人生中第一个少先队任务。不过管理员早知道红领巾的事。图书馆也订了《少先队真理报》,毕竟是儿童图书馆嘛!报上关于我的那篇文章她也读过。 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没错,地下室里确实有注销的书籍。为了帮助我,馆长决定紧急再注销一批破旧图书。但这还不是全部!原来她和其他图书馆的几位馆长交情不错。他们定期一起参加某些会议。我认识的这位馆长当着我的面直接打电话,请求帮助国家最年轻的少先队员获取注销书籍。更何况图书馆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费心雇搬运工或叫车运走这些破旧书籍。少先队员们会自己来图书馆取走一切。免费。只需告诉他们哪些可以拿走,哪些还不行。 事不宜迟,当天我就拜访了达成协议的三家图书馆。认识了那里的负责人,并大致评估了工作范围。尤其让我高兴的是最后一家图书馆。不久前他们楼上住户的热水管爆裂,图书馆部分被淹。相当多的书籍损毁,还有几十册年度合订报纸报废。有东西可运了! 就这样,简单又优雅。再也不用去别人家串门了。现在只剩下把我的战利品运走。一个人完成这事想都别想。看来得让其他少先队员来当苦力了。少先队委员会选我当队长可不是白当的?明天就开始…… ……嗯哼。咱们的纪律可真够呛。最不顶用的要数七年级学生。两个班来参加废纸回收的才来了二十二人,也就是说名单上大约40%的人到场。而且这二十二个人里十八个是丫头片子。其他人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表现最好的是四年级学生。他们不仅几乎全员到齐,干活时也不像七年级生那样总发疯似的胡闹,或者变着法儿捉弄我。 四天时间里,我带领的少先队员们清空了八座图书馆。第一天最为艰难。过程是这样的:大课间时我和柳朵奇卡闯进教师办公室,她替我向老师们打了招呼。第五节课我走访了四年级和七年级班级,宣讲关于收集废纸的活动——作为未来的共产主义建设者,所有少先队员都理应积极参与。由于占用了上课时间且在老师监督下进行,学生们听得还算认真。我安排四年级明天14点在校门口集合,七年级则15点原地集合。要求所有人带雪橇、绳子和工作服。次日为防万一,我又抽空去各班提醒今天要收废纸。 正如我所说,四年级几乎全员到齐,足有五十多人。集合后排成松散纵队就出发了。路人们用惊异的目光目送我们这支队伍。能不惊讶吗!五十多个孩子拖着雪橇浩浩荡荡前进,领队的却是个头最小的丫头片子,而且还是唯一没带雪橇的人。 我把孩子们带到图书馆,让他们在街上等着,自己则去找管理员。她给我们打开了存放报废书籍的地下室,并留下来照看孩子们,指点哪些书可以拿走。而我返回学校,七年级的学生应该已经在那里集合了。 接下来一切重演。我召集了孩子们并带他们去图书馆。不过不是之前带走四年级生的那个,而是另一个。而且孩子少了一半,几乎全是女生。好吧,既然她们班上的男生这么懒,那就只能让女生们多担待了。嗯,我想明天她们就会把对男生的看法统统告诉他们。 当七年级的女生们忙着捆扎旧书报往外搬时,我回到了四年级那群孩子那儿。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我,等待期间正打雪仗玩,用绑着书堆的雪橇当掩体。 啪!!好疼!被雪球砸中眼睛,我痛得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捏这个雪球的男孩显然在手里搓了很久。感觉那雪球硬得像石头,我眼泪都疼出来了。 伙伴们围住我,扶我站起来,安慰我,帮我擤鼻涕甚至道了歉。他们迅速卸下一辆雪橇上的所有货物分装到其他雪橇上,然后像运送伤员似的用雪橇把我拉到了学校。我们将战利品堆放在学校体育馆里——由于天气适宜,那里的课程暂时停课了。体育课上学生们都在滑雪…… ……呼,总算到家啦!爸爸好。男孩们怎么样,都还好吧?萨什卡,你干嘛这样盯着看?镜子?没,我还没照过呢。让我瞧瞧……天!!好大个乌眼青!真够狠的。不,我没打架。这是意外。就这么回事!雪球嗖地砸中我眼睛,就这样! 爸,萨什卡,我累坏了。七年级那帮孩子我甚至跑了两次,一次运不完所有东西,他们人太少了。今天没法做饭了。你们自己煮点面条行吗?冰箱里应该还剩些肉饼,我昨天做了十个。自己煎着吃吧。给男孩们做荞麦粥加牛奶。我要冲个澡睡觉,实在太累了。帮我煎两个肉饼留在锅里,明早上学前我吃掉。不,真撑不住了。我要倒了。必须躺下。明天还得把这些事重来一遍,不过要带五年级和六年级的。睡觉!.. 第22章 有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小伙子来给我们少先队颁发莫斯科市团委的荣誉证书。他只自称是市团委成员,没说叫什么名字。市少先队委员会还派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跟他一起来。那姑娘压根没自我介绍,一直沉默不语。 为了颁发证书,学校取消了六年级的课(如果有的话),把全队集合到了三楼。柳多奇卡乐得合不拢嘴。我们收集了近十二吨废纸,全市第一。这还没算书籍封皮的重量呢。我们当初连封皮一起把书搬来,结果发现交废纸前得把封皮撕掉。后来又在体育馆撕了两天封皮。我还从废纸堆里顺了五十来本书充实自己的藏书。折腾完这些后,我们还剩近十二吨纸。 为了运走这些战利品,两辆吉尔卡车各跑了两趟。装卸工作主要由两个七年级的男生负责,都是些壮实的愣头青。不是我说的,是七年级女生这么骂他们。女生们特别生气,因为男生第一天就撂挑子,害她们自己搬重物,还搬了两次。我们一趟没能运完全部废纸。 无论如何,我们赢了,而且优势巨大。获得第二名的学校收集了约七吨半,尽管他们学校比我们大,少先队人数几乎是我们两倍。记得柳多奇卡在体育馆看到这么多书时,高兴得歇斯底里发作。她一个劲儿要亲我,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 总之,少先队从共青团市委获得了荣誉奖状,而柳多奇卡亲自给我颁发了校少先队的奖状,表彰我成功领导了这次行动。在颁发奖状的仪式上——或者说「分大象」仪式——还来了位《少先队真理报》的女记者,我之前就认识她。派她来大概是因为她不久前刚来我们学校写过关于我的报道。显然,像给莫斯科第一名学校颁奖这样的大事,少先队组织的官方刊物不可能不关注。 仪式结束后,《少先队报》那女的就缠着我和柳多奇卡追问我们是怎么收集到这么多书的。当然主要是缠着我。她只问了柳多奇卡为什么这个任务会交给我。不知道她这次会在文章里编什么瞎话?说不定会写我背着严厉的父亲在楼道里偷偷喂流浪猫崽?.. …在收集废纸的漫长过程中,我结识了许多四到七年级的学生。没什么,都是些不错的孩子。那个用雪球砸青我眼眶的斯米尔诺夫,第二天甚至主动来道歉。还带了块巧克力。当然得谢谢他。 是这样的。孩子们都不错,但明显不太爱读书。当我问「你现在在读什么书?」时,大多数受访者要么答不上来,要么就说出他们目前在文学课上正在学的书目。这可不行。低年级的小家伙们已经被我培养出读书兴趣了,那何不试着对高年级也如法炮制呢?此外,我还有个有趣的想法,但在付诸实践前需要先验证些事情。 我带着这个主意去找柳多奇卡。我说,不如让我给他们朗读些课本之外的趣味读物。这里关键不仅是读什么,还包括怎么读。柳多奇卡思忖再三后提议,可以把这事办成学校文艺汇演。这样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把活动写进工作报告——原来我们学校文艺活动贫乏,而报告里偏偏设有这个统计栏目。于是我们俩就一起去找校长了。 尼古拉·库兹米奇原则上没有反对,只问我想读什么书。这个我当然已经决定了。叶尔肖夫的《小驼马》。篇幅适中,既不太长也不太短,内容有趣且易读。总之,占用礼堂三个晚上的批准和许可都拿到了。 接着按照柳多奇卡的指示,少先队编委会画了张类似海报的东西,挂在一楼大厅里。值此新年将至之际,将举行学校业余文艺表演。诚邀所有感兴趣的人(可带父母)参加艺术朗诵晚会。朗诵者:N·马尔采娃。共三场,12月27、28、29日,17点开始。 该说什么呢,我原本期待更多。27号周五来了约五十个孩子和半打大人。但这有什么好沮丧的?书本身很不错,我自己读着也觉得有趣。于是我欢快地在舞台上边走边念。咆哮吐沫扮演沙皇,醉醺醺地结巴着演伊万的兄弟们,阴险地嘶嘶作声演寝宫侍卫。总之玩得尽兴。很快我就彻底忘了观众,纯粹为自己而朗读。直到第一部分结束才停下。 嗯……在鼓掌。难道是喜欢我的表演?以前可没人给我鼓掌。我跟大家解释说今天就到这里,想听后续的可以明天再来。 结果他们真的来了。而且来听第二部分的人比第一部分多了将近两倍,还有很多成年人。大概因为那天是周六,很多人休息?.. ……12月30日星期一,我垂头丧气地从学校回来。虽然书包里装着全优的成绩单,但这丝毫没能让我开心起来。我记得整整一年前的同一天,当我同样带着全优成绩单回家时发生的倒霉事。 我用钥匙打开门,和萨什卡一起挤进公寓。听见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在里面忙活。这又是什么情况?这时父亲从厨房出来(怎么没去上班?),右手背在身后,神秘地笑着说: 姑娘们好!我今天提前回来了,单位放我早走。等会儿再去托儿所接男孩们。 爸爸好。 您好。 娜塔什卡,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惊喜? 对。礼物。既是新年礼物也是生日礼物。 爸,礼物不能提前送。得明天。 我知道。但这个礼物等不到明天。 你勾起我好奇心了。到底是什么呀? 娜塔莎,你其实可以早点问我。你怎么就认为我不会同意呢?既然你这么想,我不反对。但有一个条件。 此时我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 爸爸。什么礼物?什么条件? 礼物就是这个!」爸爸像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兔子般,突然向前伸出右手。不出所料,他掌心里正趴着一团还没睁眼的毛球,正怯生生地蹬着小爪子。这是小不点的梦想,也是卡尔森嫉妒的对象。太棒了。我收到了一只狗。 那条件呢?」我闷闷不乐地问。 条件很简单,娜塔莎。喂食和遛狗都由你负责。我可没时间管这些。 嗯。早该料到。现在只能指望这狗别长得太大。咱们公寓可小着呢。 爸爸,告诉我这是什么品种? 特别好的品种。我同事送的,他家狗最近下崽了。本来要卖钱的,但听说你想要就免费送了。他也读过《少先队报》上你那篇报道。 那到底是什么?比熊犬?腊肠犬? 不,不是比熊也不是腊肠。 那是什么? 德国牧羊犬! 糟了… 第23章 小猪是只活泼顽皮的小狗。特别喜欢和我还有萨什卡玩捉人游戏,能一连几小时追着丢出去的棍子或球跑。不知为什么它还喜欢猫。奇怪吧?不,它喜欢的不是吃猫,而是和它们玩。更准确地说——是舔它们。每当小猪把猫逼到某个角落,就会立刻开始舔猫的后背,虽然可怜的猫们对此极其反感,总是一有机会就逃之夭夭。 小猪的眼睛是在1月1日早晨睁开的。算是新年礼物吧。我早上起床把它从铺着破布的纸箱里抱出来——它夜里就睡在那儿——带到厨房喂食。我坐在矮凳上打着哈欠,把双胞胎用过的旧奶嘴塞进小狗嘴里。突然发现它睁眼了。正盯着我看呢。所以穿着睡袍、手拿奶瓶的我,成了小猪生命中看到的第一个人。 我的弟弟们可喜欢这个新活玩具了。当小猪学会稳稳走路后,每天都会和双胞胎在地板上玩好几个钟头。萨什卡也常加入他们,四个小家伙就开始闹腾。我在厨房做午饭或晚饭时,房间里总传来尖叫嬉笑声,夹杂着小狗笨拙的汪汪叫。 一月底,全国因一起针对我国宇航员的未遂刺杀案而骚动不安。在商店排队时,我不止一次听到大人们窃窃私语,说实际上枪口对准的并非宇航员,而是……那位大人物。嘘——千万别说出去!而我只是默默微笑。是的,我记得那一刻。确切地说,并非如此。我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直到报纸刊登才想起来。没错。我只是忘了枪手的姓氏。好像是伊沃尔金,又像是伊诺奇金。不对,伊诺奇金是电影里的角色。总之是个以「И」开头的姓氏。我记得他真正的目标确实是勃列日涅夫。但当时要么是没打中,要么是勃列日涅夫根本不在车里。总之,我并不担心伊里奇的安危。上次失手了——这次照样会失手。迄今为止,我对历史的干预微乎其微。 学校的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依然管理着自己的图书馆,并大声朗读书籍。童话和短篇故事通常在我们教室里给低年级同学读,而更严肃的作品则改在礼堂进行。欧·亨利的《红酋长的赎金》大受欢迎,应听众要求,我在两周内重读了四遍。当我(通过熟识的图书馆管理员)弄到《三人同舟,狗不计》这本书并开始在舞台上朗读时……被爆发的狂笑声吸引,校长探头望向礼堂,看到了这般景象:我手捧书本、神情严肃地站在舞台边缘,而面前的观众席却笑得东倒西歪。有人滑坐在地,有人弯腰捧腹,还有人把脸埋进邻座肩膀。那些笑到没力气的仍在呻吟咯咯作响,几乎所有人眼里都噙着泪水。总之,大家乐坏了。 辅导员柳多奇卡心满意足地在报告上打勾。现在我们学校有了文艺社团。而自三月起,经柳多奇卡推荐,我开始在区少年宫登台演出。每周四,我都会去那里进行朗诵表演。 起初听众寥寥无几。来的主要是我校认识我的同学。但随着关于我的传闻扩散,听众数量逐渐增加,到夏初时礼堂已能坐满大半。我朗诵过普希金和叶尔绍夫、马克·吐温与杰克·伦敦、诺索夫和德拉贡斯基、盖达尔与阿格尼娅·巴尔托的作品。确实读了不少。听众以初中生为主,但也有高中生,偶尔还有成年人。 晚上在家我写着书。确切说不是写,是偷。我凭记忆窃取了菲拉托夫那篇关于神射手费多特的童话。据我回忆,这篇童话应创作于八十年代中期,而眼下才1969年。没关系,菲拉托夫才华横溢,会写出其他童话的。更何况我对八十年代前期怀有宏伟计划。若我能取得成功,届时历史现实将与我前世记忆中的情形大相径庭。在这新现实中,菲拉托夫能否再创杰作尚未可知。因此不妨认为,我这不是偷书,而是拯救伟大手稿免遭湮灭…… ……关于射手费多特的菲拉托夫童话,我在五月中旬完成了。上辈子我把它重读了不下几十遍,大半内容都能背下来。实在记不清原文的地方,我就自己编。在我看来,已经相当接近作者原版了。 当然,贸然登台朗诵一个全新文本是不可想象的。顺便说下,我在少年宫的每次演出都会报备。那里有位共青团区委的大婶,开讲前我总要向她报备当天要朗诵的内容。否则天晓得——万一我突然发疯,在台上痛斥索尔仁尼琴的胡言乱语呢。 于是我把新鲜出炉的盗版童话手稿带给这位大婶。她读罢笑了,问这故事哪来的。我说是自己编的,现在想读给群众听。为保险起见,我们又去找了少年宫主任过目。他读完也没发现反苏内容,只是要求删掉黑人裸体的桥段——毕竟听众多半是未成年人,这种场面不合适。 为庆祝又一个学年结束,少年宫计划在五月底至六月初举办一系列儿童才艺表演。我也被顺便纳入了这个系列。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童话时,我的表现丝毫不比合唱团或民间舞蹈组的演出逊色。 我的表演被安排在6月1日晚上。少年宫的画家绘制了海报,我和萨什卡在家用硬纸板做了几个大号圆环,上面分别写着「沙皇」「费多特」「保姆」「将军」等字样。演出时我准备根据需要把这些圆环套在头上,好让观众清楚此刻是哪个角色在说话。 令人惊讶的是观众席几乎坐满了。其中成年观众不少于三分之一。我注意到观众席相邻座位上坐着塔玛罗奇卡和柳多奇卡,隔一排就是我们学校的校长。我的同班同学几乎全员到场。萨什卡自然也在场。总之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但也有许多完全陌生的新面孔。这么多成年人到场,大概因为今天是周日。而且画家画的海报也确实相当精美。 关于我的表演本身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穿着校服正装、系着红领巾在舞台上走动,不断更换头顶标注角色名的发箍,几乎不用看稿子就能背诵童话故事。录音时就把内容全背下来了。我完全没感到观众带来的恐惧。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能拿我怎样?我可不是八岁小丫头——虽然外表看起来确实像。况且这远非我第一次登台,此前我已有过不下十次公开朗诵经验。 朗诵时我以为新童话似乎挺受欢迎。观众听得专注,几乎笑个不停。结果我错了。不是挺受欢迎——是令人疯狂。当朗读结束后人们起立鼓掌时,我立刻明白了这点。不过在这里这是常规操作,随便翻翻苏共代表大会录像就知道。起立鼓掌在当下历史时期极为普遍。不过平心而论,通常没人会为八岁小女孩起立鼓掌——即便在这种场合。 还有人给我送花。两束。几个小男孩送的。其中一个我有点印象,是我们学校6年级A班的。另一个完全不认识,虽然脸有点熟。好像之前也来听过我朗诵。难道说——我已经有粉丝了? 这天最有趣的事发生在我表演之后。萨莎在更衣室帮我收拾东西时,突然响起敲门声,少年宫主任走了进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个中年男人。我第一次见他。不,等等,现在想起来,我表演时他就在观众席。坐在第二排,偶尔在本子上记些什么。总之,这位陌生男子打了招呼,微笑着说道: 娜塔莎,我想给你个意外提议。 该不会是求婚吧?」我回道。 什么?哦不不!我已经结婚了。娜塔莎,你想拍电影吗?.. 第24章 其实我前世看过这部电影不止一次。虽然不太喜欢,但也不能说它差。我觉得是部相当不错的电影,叫《黄色行李箱的冒险》。只是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爱哭鬼女孩的角色落到了我头上。 一听说要拍什么电影,我立刻就答应了。这位大叔来得正是时候。虽然上大银幕不在我的计划内,但完全符合规划。正好我接下来有几年空档期,可以用来拍电影。 最棘手的是安顿那对双胞胎。爸爸要上班,夏天也没计划休假。又是萨什卡救了我(没她我可怎么办?)。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彻底搬来我们家,试图替代我的位置。萨什卡以前就常在我这儿过夜,几乎成了妹妹。照顾男孩们她很在行,况且他们现在也没那么难带了——都快一岁半了。至少孩子们已经学会自己说要上厕所了。只是斯焦帕夜里不会自己醒,照样尿裤子。 电影大部分场景本该在塔林拍摄(我一直没搞明白为什么选那里而不是莫斯科)。总之,在我第一次读完《费多特童话》两周后,我和其他演员及摄制组乘火车前往苏维埃爱沙尼亚的首都。和我同包厢的还有安德留沙·格罗莫夫,他在片中饰演懦夫角色。另外还有两个稍大点的男孩,他们在电影里演小混混。 没事,都是些好小伙。每到停靠站他们就跑去小卖部给我买冰淇淋。而我则给他们读自己写的童话。顺便说,大人们也挺喜欢这个故事的。读故事时我们包厢里能挤进六七个人,走廊上还站着差不多同样多的人。我们的导演伊利亚·阿布拉莫维奇·弗雷兹向我讨要了手稿,读完后便热血沸腾地想根据菲拉托夫的童话拍部电影。他还说这作品一定要出版成书。他有门路,如果我不反对,他可以帮忙促成。 对我来说,电影拍摄大多在上午进行。而且有我参与的戏份也不多,所以并不算太累。我们都住在同一家旅馆。具体来说,我和摄影助理娜佳姑娘合住一间双人房。 我隔天就给爸爸和萨什卡写信,告诉他们我在这儿的情况。他们也给我回信。确切说是萨什卡写的信,只是她偶尔会在信里夹带些爸爸的话。对了,萨什卡在学校也替我代班。我的图书馆假期照常开放,只是朗读会完全停了。准确说不是停了,而是转移到了塔林。我早已习惯大声朗读,在这里也保持着这个习惯。 晚上我常在我们旅馆的休息区看书。每层楼都有个小围栏区,里面摆着几张皮沙发和盆栽榕树。我和娜佳住在二楼,我就在那个围栏区看书。导演弗雷兹有几次溜达过来听我朗读,预言我必成大器,说我是天生的演员。我没和他争辩。或许他是对的。只不过我压根没打算当演员。眼下我还有时间。但对人生,我另有规划…… 娜塔莎,我们在这儿! 萨沙!!你好呀!爸爸好!哎呀,小猪别闹。你长这么大个儿了!轻点!哎哟!别舔我啦!!呸,满脸都是你的口水。裙子呢?你干嘛用爪子踩我?看我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它只是太高兴了。娜塔莎你走后,它头两天都不肯吃东西,我们好不容易才哄它吃。它还把你的拖鞋叼到自己垫子上,整天把鼻子埋拖鞋里睡觉。 它没把拖鞋咬烂吧? 没咬烂,就是往里头流了好多口水。 是吗?那谢谢你啦,小猪。 别骂它。它太想你了。 – 我也很想你。那,走吧? – 走吧。把你的小箱子给我,我来拿。 – 唉!小箱子。别提了。我现在做梦都会梦见箱子。 – 为什么? – 还不是因为那部电影。讲箱子的。 – 啊,明白了。你怎么样,还会继续拍戏吗? – 三天后还有下一场拍摄。不过已经剩得不多了。马戏团、公交车和机场。其他的都拍完了。九月份前我应该能脱身。 – 喜欢拍戏吗? – 不算特别喜欢。刚开始觉得有趣,后来就不太行了。就是份普通工作。不比别的强。只需要表现得自然点,就这样。 – 懂了。姑娘们,要不我们打车回家吧?! – 出租车能让带狗吗? – 呃…不知道。试试看… 第25章 新学年开始时,柳多奇卡把我选进了学校少先队委员会。其实我之前也算挂名成员,但没有表决权。现在成了和其他人平起平坐的正式成员。我们委员会有个女生春天入了共青团,委员会就空出个位置。而我所在的3年级А班除了我,依然一个少先队员都没有。 在学校少先队委员会的又一次会议上,柳多奇卡给我布置了一项措辞相当模糊的任务:「促进学校学业成绩的持续提高」。我这么理解,她只是不知道该让我做什么,于是就给了这么个完全可以不完成的任务。反正大家都在各尽所能地提高成绩。就算我再在旁边「促进」一下,也不会更糟。当然,也不会更好就是了。 确实,还能怎么提高成绩呢?我怀疑,或许在课堂上用枝条抽打最懒惰的学生能稍微改善情况。但这不是我们的方法,我的这个提议肯定通不过。那还能做什么呢?各种学业竞赛和奖励优秀学生流动小红旗的活动本来就在定期举行。成绩图表也画好挂起来了。还能想出什么新花样? 我想了一天,又想了第二天,到第三天终于想出来了!游戏!比赛!孩子们可是爱玩的!放学后踢足球能玩到天黑,虽然获胜者没有任何物质奖励。只有战胜对手的精神满足感。那怎么把学习变成游戏呢?比成绩?这不对,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就这么试过,结果近乎零。那还能怎么办? 我想起了汤姆·索亚粉刷篱笆的事。看来,上学读书是工作,也就是人必须做的事。因此,需要把这种义务变成游戏,也就是人不必做的事。比如放学后踢足球就是游戏。没人必须玩它,但从不缺想玩的人。那这里能设计出什么游戏呢? 于是我想出来了。同样是从我前世记忆中来的。曾有个很火的电视游戏叫《Что? Где? Когда?》(什么?哪里?什么时候?)。后来到了90年代,当人们开始为钱参赛时,它就堕落得不成样子了。但最初还是挺有意思的。我自己也看得津津有味。虽然不记得这节目首播时间,但在1969年9月的现在,肯定还没出现。 我决定在我们学校引入的正是这个游戏。而且是它的竞技版本,即有几支相互竞争的队伍参与。一周内,我设法回忆或编撰了游戏规则,还准备了几十个测试问题。问题是最棘手的部分。后来我打算把出题的任务交给游戏参与者自己,但当时这还不现实。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些问题应该是什么类型——绝不能出自学校课程,也不能基于任何专业知识。问题的设计必须能通过逻辑推理得出答案。通常问题本身的表述中就暗含提示,只需留意到它即可。当然,渊博的学识会大大简化寻找答案的过程。这正是整个设计的精妙之处。此外,当游戏参与者想自行设计新问题时,他们必然会去翻阅教科书和百科全书——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请把黑箱子拿进来!」我喊道。是的,我缺乏伏罗希洛夫那种铿锵有力的嗓音。唉。但至少我能凭记忆模仿他的语调。其他尝试主持游戏的人表现得更糟。 在鼓点声中,我的八年级助手捧着一个漆成黑色的胶合板箱子走进了正在举行比赛的礼堂。站在用粉笔在地板上画出界线后的观众人群为他让开一条路,他走到我面前,将箱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这个箱子里装的物品是在莫斯科制造的。十八世纪末,这件物品曾成为伦敦马车夫们憎恶的对象,甚至让其中一些人破产。而它最初是在中国发明的。现在请注意,问题是:‘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计时开始! 真正的船用钟声响起,标志着讨论开始。这只钟是我们学校的总务主任从某个私藏中弄来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它的,但它对我们非常合适。我们把它清理干净,现在六年级B班的瓦西卡·斯塔里诺夫用它来发出声音信号。而计时器是柳多奇卡从体育老师那里要来的。 讨论开始了。嗯。说实话,对于7年级A班的第二组,我大概就预料到会这样。一群笨蛋。他们的讨论从搞清楚十八世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谢天谢地,至少这点他们弄明白了。但至于马车夫是什么人,他们却想不起来了。那部由瓦西里·利瓦诺夫主演的著名福尔摩斯剧集还没拍出来,而关于这位大侦探的书,他们要么没读过,要么忘了伦敦的马车夫叫什么。 现在是69年的十二月。我快九岁了。正值十二月,我们学校正在进行全校锦标赛的选拔赛。不得不说,大家挺喜欢这个游戏的。当然,一开始并不顺利。最初有过挫折,也有令人沮丧的失败。但渐渐地一切都步入正轨。我尽力让规则和形式尽可能接近我前世记忆中的样子。最困难的是找一张圆桌,但最后我们也搞定了。作为抽签转盘的旋转机构,我们有一个最经典款式的陀螺,上面还有一匹跃过障碍的小马。这是我亲自在商店里买的。 学校里大概有一多半的中高年级学生迷上了这款新游戏。从六年级到十年级,每个班都组成了两支六人小队。而9"Б"班甚至有三支。我把他们分成两组——低年级组(6-8年级)和高年级组(9-10年级)。低年级组的问题相对简单些。除了那些直接在桌前参赛的人,还有一大堆人试图构思新问题。这些"出题者"之间也在相互较量。答对和答错的问题会分别记录在每个人名下。只有我自己出的题不作统计。那样不公平。毕竟所有问题里有整整三分之一都是我设计的。 在两组各自决出最佳队伍后,我还计划让他们进行最终对决。高年级对阵低年级,争夺1969年度校最佳团队的称号。两桌比赛同时进行。当然高年级会赢,但比分是多少呢? 总的来说现在就可以说这次尝试相当成功。游戏扎下了根,而且越来越受欢迎。尤其是下雪之后,反正也没法在户外踢足球了。 钟声震耳欲聋。时间到!那么,他们那边怎么样?谁在回答?明白了。没人。他们始终没能提出任何合理的说法。不过,这六人组本来就是垫底的。接下来就该轮到6"A"班的第一组上场了。那支队伍实力强得多。让我们看看他们能有什么表现。 既然没人回答,我就打开黑箱子,默默从里面掏出一把儿童伞,在头顶撑开。就是这样。答案是:雨伞!可惜我们的箱子太小。折叠伞还没问世,普通伞又塞不进我们的箱子。我只好打劫萨什卡,求她把旧儿童伞借给我。虽然我撑着这把头顶展开的粉红色小伞,模样大概滑稽至极。不然为什么全场观众都盯着我可疑地微笑呢,啊?.. 第26章 1970年4月22日星期三,我终于不再是班级里的异类。这一天恰逢世界无产阶级领袖诞辰一百周年。全国范围内的庆祝活动规模空前,堪比不久前十月革命五十周年的盛况。所有学校都在大规模接收新生加入少先队。当然,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在特别庄严的集会上,三年级学生系上了崭新的红领巾并获颁徽章。作为少先队大队委员会成员,我亲自为我的萨什卡系上了红领巾。 仪式结束后,塔玛罗奇卡带领我们这群年轻的少先队员去看电影。票当然是三天前就买好的。正值全国上映一部新的儿童影片。没错,就是那部。由我担任其中一位主角的影片。 我自己也还没看过这部电影,同样非常好奇想看看,并与记忆中保存的版本对比。看完比对了。总体上那些我没参与的镜头,完全如我所想。毫无变化。只有女孩托马的戏份变了。我记得之前的版本里她是过肩长发。而我留着短发,因为懒得打理长发。当然,脸也不一样了。总体印象不错。至少不比上次差。我没把电影搞砸。 但电影结束后有个惊喜等着我。当银幕开始滚动演职员表时,突然有个穿西装打领带的胖子爬上舞台,请尊敬的观众们留步。胖子自称是影院经理,说现场有位电影主演在场。来,咱们欢迎他讲几句。 这死肥猪!他从哪儿嗅到风声的?准是塔玛罗契卡告的密。我注意到放映中途她离场过一会儿。没办法,在掌声中我起身挤过通道登上舞台。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好! 所幸他们没折腾我太久——半小时后同一放映厅就要开始下一场电影。观众们稍作鼓掌,提了几个问题,我也简短致辞并再次祝贺百年诞辰。掌声再次响起后,人群终于开始散去。 可惜我高兴得太早。因为街上有几十个不理智的孩子(主要是女孩)逮住了我这坨肉,围住我不断追问「当时怎么回事」。塔玛罗奇卡艰难挤到我身边,英勇地把我带出包围圈。接着我们班男生又组成人墙围住我,就这样像「龟甲阵」似的从粉丝群中突围。真希望这股热潮快些过去,人们能早点忘掉这事。否则整天应付这些狂热影迷也太烦人了。以后还怎么和双胞胎出门散步呢?.. …呸,热死了!虽然名义上还是春天,五月天,但这热度已经完全是夏天了。我难得为自己现在拥有女性身体感到高兴。我不仅可以穿裙子,简直是必须穿。想象一下街上那些穿着厚实校裤的男生现在有多热!我光着膝盖都觉得热,他们肯定像在活煮。算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从明天开始就是假期了。那些男生总会想办法挪回家换上短裤的。 走在我旁边的萨什卡也很热,甚至比我还热。她头发很长——辫子几乎垂到腰间。她居然不嫌麻烦打理这条辫子!每天编了拆拆了编。哪像我——发型几乎和男生一样。虽然我是在女宾部理发,但每次都会要求剪得尽可能短。 今天我创了个另类纪录。居然一口气拿了五张奖状!现在就躺在书包里。在学年最后一次少先队集会兼班会上颁发的。为了给我颁奖,少先队辅导员柳多奇卡、校长和区少先队大队代表都专程赶来了。 第一张奖状是塔玛罗奇卡颁给我的。为了表彰优秀的学习成绩。后来塔玛罗奇卡又颁给我一张奖状——为了表彰积极参与班级公共事务。说白了——就是为了我的图书馆。顺便说一句,这个图书馆今天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升入四年级,已经用不上班级图书馆了。所有的书,连同四个书柜和卡片目录,我都留给了未来的新生们,他们九月份会来我们的旧教室上课。希望他们不会马上把图书馆洗劫一空,还有人来得及享用它的宝藏。 塔玛罗奇卡之后,校长给我颁了奖状。为了表彰对提高学校整体成绩的积极贡献。也就是为了《什么?哪里?什么时候?》这个游戏的创意和实施。校长简短致辞,提到这学年下半学期,学校的成绩比去年下半学期提高了12%。历史、地理和生物的成绩提高尤为明显。校长认为这与新游戏有直接关系。 第四张奖状是柳多奇卡送给我的。而且是为了和第三张同样的原因——为了游戏。只不过第三张是教务会议颁发的,第四张是学校少先队颁发的。 第五张奖状是由区少先队委员会代表带来的。那是我在少年宫每周举办的读书晚会获得的奖励。自从我热衷于游戏后,在学校就完全停止了阅读——根本没时间。但在少年宫,我仍坚持每周四举办读书会。 就这样,我一天之内集齐了五张荣誉奖状。说实话,当颁发最后第五张时,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授予第五枚英雄勋章的列昂尼德·伊里奇。过程是这样的:'授予娜塔莎·玛尔采娃同志以表彰其...呃...杰出贡献'。掌声。简短致辞。掌声。我起身走向颁奖人。'祝贺您''谢谢''敬礼'。落座。然后重复:'授予娜塔莎·玛尔采娃同志以表彰...呃...'。如此循环五次。但没人发笑。虽然在我看来,整个过程中自己活像马戏团的小丑... 第二十七章 娜塔莎!"——萨什卡在人群中喊道。我把手提箱搁在柏油路上,环顾四周。她在哪儿? 娜塔莎,我在这儿!""啊,看到了"。她正穿过兴奋的孩子群向我挤来。 嗨,娜塔什卡!"萨什卡搂住我的脖子,在脸颊上连亲两下。 你好",我回吻她,"在这儿过得怎样?看来你晒黑了。 – 是啊。你知道吗,这里太棒了!我喜欢。就是想你了。可惜你只来这一期。 – 萨沙,你知道的——我得照顾双胞胎。没法待更久。 – 我记得。但还是可惜。对了,他们怎么样? – 都挺好的。在上幼儿园。老师总夸他们。还不到三岁,两个都能自己吃饭,不用喂。晚上在家我们还一起认字母。 – 我学会游泳了。 – 真的假的?没骗人? – 唔……差不多会了。反正还有两期呢,肯定能学会。你会游吗? – 会啊。 – 真的?在哪儿学的? – 不重要。哦快看,在叫我们了。 – 走吧,马上要分小队了。我已经在宿舍给你占好位置了,挨着我。 – 谢谢萨沙。这儿几点开饭啊?我饿了…… 不难猜到,我是来少先队夏令营度假的。这辈子头一回。我是说,这辈子头一回,以前当然也去过。萨什卡今年也是第一次来少先队夏令营,不过一来就是一整个夏天,连上三个班次。而我不能待三个班次,只能待一个,第二个班次。爸爸请了假可以照顾双胞胎,我则有一个月空闲,可以去少先队夏令营。更何况作为孤儿,我的夏令营门票是免费的——工会全包。而萨什卡的父母要支付20%的费用。当然不是什么大钱,但终究——三个班次他们付了将近六十卢布。 营地不错,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木质单层营房,四周松林环绕。离栅栏几百米外流淌着奥卡河。最近的城市是普希诺,离这儿大约五公里。 我被分到了第八小队,和萨什卡一起。不过这里也免不了有些波折。起初他们想把我塞到第九小队,和年纪小的孩子一起。萨什卡五月刚满十岁,而我还得等半年,到十二月才满。我只好去找年长的少先队辅导员。就这样,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在一个班上学,还同桌。不能把我们分到不同的小队。没关系,一切都解决了,重新安排后把我调到了第八小队,和萨什卡一起。 除了我和萨什卡,宿舍里还住着六个女孩。萨什卡的床紧挨着窗户,我的自然就在旁边。宿舍里有八张床、四个小床头柜和八把凳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就是间普通的营房,只不过床不是上下铺。洗漱设施在院子里。而且只有淋浴有热水,洗脸池只有冷水。那又怎样?反正是夏天,本来就热。我还是很喜欢这个营地。当然,我爱我的弟弟们,但有时也想从他们身边喘口气。现在让老爸连着四周半夜起来照顾双胞胎、洗衣服、遛赫留沙吧。而我要好好休息,远离他们。可怜的爸爸… …头几天我在熟悉新环境和适应作息。萨什卡帮了大忙。她上个月就把整个营地摸透了,现在正带我四处参观讲解。简直太棒了!什么都不用干——不用洗碗、不用洗衣、不用打扫、不用做饭。整天唯一要做的就是无所事事。 这里其实有各种兴趣小组,但我决定什么都不参加。去他的。我累坏了,只想闲逛。早餐后和晚餐前都和萨什卡在营地里散步。环绕营地的松树林有一部分被划进了营地范围,这片林子经过修整,铺了小路,放了长椅,成了能散步的类公园区域。我们俩就在那儿溜达。 晚饭后露天影院每晚都会放新电影。结果倒霉催的,我来这儿第二天就放映了那个黄箱子的片子。见鬼!我还指望他们要么干脆不放,要么至少等到夏令营快结束再放。门儿都没有!还是放了。当然我们宿舍的姑娘们立刻认出了我。连队里其他孩子也很快想起在哪儿见过这张脸。毕竟我们每天三次在同一食堂的长条桌上吃饭。 电影结束后我不得不上台,根本没法离开。由于下一场电影放映要到第二天晚上才举行,我在台上待了约一个半小时,回答各种问题并讲述拍摄期间的故事。要知道我只参演过一部电影。专业演员们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的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得起配有保镖的私家车。他们每次去面包店买面包时,恐怕都得乔装打扮吧…… – 娜塔什卡,别犯傻!穿上! – 为什么? – 穿上! – 萨涅奇卡,你想想看,我要这个干嘛?看看我,我平得像块木板。 – 穿上!那边会有男孩子。 – 那又怎样? – 他们会盯着你看。 – 随便看,我才不在乎。我有什么好遮掩的? – 穿上。 – 我不要。 – 瓦莲京娜说过,女生必须穿带罩杯的泳衣才能去海滩。这是规定。 – 我腰以上看起来就像个男孩。穿条泳裤就够了。 – 不行。娜塔莎,乖乖穿上。反正瓦莲京娜会赶你回去换衣服的。上次早班就有两个机灵鬼没穿罩杯过来,她把两人都轰走了,不让下水。 – 这么严格? – 嗯。穿上。 – 萨沙,可我不会啊。从没穿过这种东西。 –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我教你正确的做法。 我光着上身去海滩的主意泡汤了。萨什卡不让,逼我穿上胸罩。不过听她的话说,辅导员反正也会把我这副样子赶下海滩。其实我现在确实不需要胸罩——里面没什么可放的。我完全没有胸部发育的迹象。不像萨什卡。顺便说,她的胸部已经相当明显了。当然还算不上成熟女性,明显还是个小姑娘,但也不会被错认成我这样的男孩子。 我们宿舍里只有丽莎·萨莫希娜和我一样平坦。我觉得这可怜姑娘为此特别苦恼。她害羞得很,甚至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我倒无所谓。反正我知道胸部迟早会长出来,逃不掉的。可惜啊。再过两年我就要开始变成姑娘了。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是什么样?现在我还是个孩子,对男孩子没兴趣,但三年后大概就会开始感兴趣了吧?或者不会?.. 第28章 我在营地无所事事地混了十来天。后来实在觉得无聊透顶。起床、早操、列队、早餐、海滩(如果天气凉快就和萨什卡在我们公园散步)、午餐、午睡、下午茶、散步、晚餐、看电影、睡觉。千篇一律。萨什卡怎么能忍受三个月?我连两周都熬不住,开始郁郁寡欢。不过萨什卡第一轮时报名参加了裁剪缝纫班。她说挺喜欢的。第二轮是因为我才没去。我对缝纫可半点兴趣都没有。 萨什卡发现我在营地无聊后,变着法儿逗我开心。甚至鼓动我和她一起报名手工班。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营地里所有兴趣班中,只有国际象棋让我稍感兴趣。我棋艺还算不错,大概一级运动员水平。但萨什卡不愿报象棋班,她完全不会下棋也不想学。我去图书馆转了转。寒酸得很。像样的书要么根本没有,要么全被人借走了。于是我和萨什卡就整天在营地里闲逛,靠聊些废话打发时间。 后来萨什卡为了解闷,给我出了个主意。家长日快到了。那天会有大批父母、祖父母涌入我们营地。当然少不了各种本地业余表演。于是萨什卡提议让我也带着我的《费多特童话》参加。不过这故事很长,得念上两小时甚至更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无聊地答应了。 我们和萨什卡去找负责筹备家长日的主任,吹嘘了我的杰出才华。我给他念了段童话。当主任听说我曾在区少年宫朗诵过这故事,便答应考虑我的提议,傍晚前决定是否让我演出。他还不动声色地打探具体在哪个少年宫朗诵的。嗯,这很明显。主任担心自己的饭碗,在放我上台前想通过他的渠道确认这故事在政治上是否安全,会不会因公开朗诵而让他挨处分。 但到了傍晚,主任仍没拿定主意。第二天午饭前,我们的辅导员薇罗妮卡在公园找到我和萨什卡,说主任急着要见我们俩。啊哈,看来他做出决定了。 正如我所料,关于童话的事,夏令营主任得到的信息是它相当中立,可以表演。而当我提出童话很长、读起来耗时的问题时,得到的答复是这样反而更好。原因是计划举办业余表演的夏季影院在我们营地并不算大。肯定容纳不下所有到场的家长,主任每期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安置多余的亲属并给他们安排什么娱乐活动。营地里除了夏季影院,还有另一个舞台——在创意之家。那里的观众席甚至比影院还少,所以那个舞台通常闲置着。主任无法凑够同时在两个舞台表演的业余演员。而这时有我。于是他决定让我带着童话在创意之家演出,这样我就能分流那些在影院抢不到位子的人。至少是那些孩子自己不表演的家长。显然,参加业余表演的孩子们家长无论如何都会去看自己孩子,哪怕得站在过道里看演出。而其他大多数人,估计都会来我这边…… 哎哟,宁阿姨,说真的,我受不了了!塞不进去了——」我重重往后靠在公园长椅的靠背上。 – 娜塔申卡,要不要来个草莓果酱馅饼? – 萨什卡的妈妈把一个四分之一长条面包大小的馅饼塞到我手里。– 新鲜的,我昨天刚烤的。 – 尼娜阿姨,我现在撑得食物都要从耳朵里冒出来了。 – 哎呀,就吃一点点嘛。尝尝看,求你了。 – 不行了。会撑破的。 – 尼娜,别折腾孩子了 – 萨什卡的爸爸替我解围。– 你难道没看出来,你都把她喂撑了。她会难受的。 – 谢廖沙,可她这么瘦。我们萨什卡整个冬天都去他们家吃午饭晚饭。回家就只是睡觉,有时候连家都不回。所以我想好好招待娜塔申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 已经招待过了。孩子自己知道该吃多少。既然身体吃不下了,就别硬塞。 – 哎呀,谢谢您,谢廖沙叔叔。尼娜阿姨,您别生气,我真的吃饱了。说轻了。而且我们还没吃下午茶呢。 – 哎哟喂!行吧,吃饱就吃饱吧。萨什卡,你要不要来个草莓馅饼? – 不用了,妈。我们在这儿又不饿。伙食挺好的。你带这么一大篮子吃的是要干嘛?弄这么多干啥? – 带着路上吃。食堂伙食好是好,可哪比得上家里做的。你们整天在户外疯跑。跑累了自然会饿。 – 妈,我们一天吃四顿饭。根本不饿。 – 不管怎样都带上。可以分给小伙伴们吃。 – 宁阿姨,我笑着说,小伙伴们的父母也都来了。他们肯定也会带吃的给我们。 – 姑娘们,别跟我顶嘴!萨什卡的妈妈咬了一大口馅饼——刚才我和萨什卡都推辞不要的那块——严厉地说,没吃完的统统打包。难道要我全部带回莫斯科不成! 不出所料,汇报演出结束后,我们夏令营的家长日直接演变成了饕餮盛宴。不知为何,家长们普遍认为孩子在这儿吃不饱,带来的食物简直要用麻袋装。比如萨什卡妈妈就给我俩扛来满满一巨型篮子的各色零食。至于我老爸,当然来不了,他哪有这闲工夫。所以演出结束后,我就被萨什卡父母'俘虏'了,接着惨遭馅饼、三明治、肉饼和白斩鸡的轮番'拷问'。 除了食物,萨什卡的父母还给我带来了爸爸的一封信,他在信中简短地告知家里一切正常,大家都健康,只是小猪赫留沙把客厅的地毯尿了一大片,因为爸爸有天早上睡过头没带它出去遛弯。爸爸擦干了尿渍,但客厅里至今仍弥漫着一股怪味。 随父亲信件一同寄来的还有弟弟们的两张小画纸。他们用彩色铅笔在上面涂了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时间过得真快啊!都会画画了。明明不久前我和萨什卡还在教他们坐稳呢。是啊,时光飞逝。转眼已是70年的夏天。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呼——总算到家了!斯焦帕,别碰我的行李箱。男孩们,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该做什么?说得对,沃维克。斯焦普卡,你也去坐便盆。不许顶嘴!我才离开一个月,你们就野成这样了?不许哭。都是爸爸把你们惯坏了,现在我回来了,你们很快就能重新学会列三路纵队齐步走。 爸,咱们午饭吃什么?饺子吗?你什么都没煮吗?真要命!至少还有牛奶吧?面包呢?行了,拿上袋子赶紧去商店。买面包、牛奶、酸奶。再买两打鸡蛋。我先削土豆皮。快点儿,快点儿,动起来。肚子饿了。你自己也能削土豆皮的。我不骂你,去吧——都去吧。 你这毛茸茸的怪物往哪儿钻呢?你闯的祸还不够多吗?看看你干的好事!裙子都报废了,这都没法缝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绊倒我,还让我在地上打滚,啊?还用脚踩我。我知道你高兴,但也不该冲着我助跑起跳啊,你比我重多了。项圈呢?你一见我就把带肉扣的项圈扯掉了,河马精。现在怎么遛你?别用湿鼻子讨好我。 好了,斯乔帕?那起来吧。裤子自己穿还是要帮忙?好吧,自己来。沃夫卡,你该不会坐在便盆上睡着了吧?快点。斯乔普卡,跟我去洗手间洗手。沃维克,你完事了也过来。等等,停!这儿怎么有股味儿?小猪!!小猪,你跑哪儿去了?!给我站住!立刻从床底下爬出来!出来,听见没有!看我不把你那些毛耳朵全揪下来。谁在地毯上撒了泡尿,嗯?谁干的?哼,这长牙的小猪崽… 第二十九章 啊哈,就是这儿,八号房间。我推开门,拎着用旧的行李箱走进去。房间里有四张床,每张床边都有个小柜子。窗边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角落里有个破旧的衣柜。其中一张床上,被子上躺着个穿运动服的深头发女孩,年纪和我差不多,正在看书。见我进来,女孩放下书,疑惑地看向我。 你好,」我对她说。 你好。你是新来的? 嗯。他们安排我来这儿。这是八号房间吧? 是。」女孩坐在床上,但没打算起身。我注意到她右脚踝缠着绷带。 – 我叫娜塔莎。 – 我是伊拉。进来吧,站着干嘛?那张床是空着的。 – 谢谢。那边睡的是谁? – 薇尔卡和莱昂娜。不过她们现在在上课。不对,课已经结束了。她们在跑越野。 – 莱昂娜?这名字真怪。 – 她出生在西班牙的莱昂市,所以这么取名。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听的。 – 她是外国人吗? – 不是,是我们的人。当时她父母住那儿。 – 明白了。你腿怎么了? – 昨天跑越野拉伤了。接下来一周都得跛着走。你几年级? – 五年级。 – 五年级?太好了!我也是五年级。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了。把行李箱放下吧,这儿没人偷东西。 – 啊,谢谢。什么叫两个人? – 两个女生。我们班23个人,女生就我一个。全是男生,能想象吗?你知道有多难熬吗? – 太可怕了。你一个人怎么应付的? – 别提了。现在应该能轻松点,我们有两个女生了。 – 那薇尔卡和莱昂娜呢? – 她们是六年级的。她们班上也只有两个女生。 – 为什么女生这么少? – 你猜这是什么学校?要是去音乐学校就反过来了,男生在那儿才是稀罕物。 – 明白了。我可以把行李箱放在椅子上吗,我想整理一下东西。它不太脏。 – 当然可以放。衣柜里还有空衣架。 – 其实我没什么可挂的。我只有两条裙子——现在身上穿的这件和校服。 – 这很正常。这里几乎每个人都这样。我也只有两条裙子,但训练服有整整六套。 – 要这么多干嘛? – 哎呀娜塔什,你这都不懂!训练服会弄脏的。跑两天就得洗,不然之后会臭得要命。 – 会臭? – 当然了。等会儿你看看维卡和莱昂娜跑完越野回来什么样。训练服得立刻换掉,全湿透了。她们自己也得去冲澡。训练后必须冲澡,你要习惯。不然咱们四个在这小屋里会被熏死的。 – 淋浴间在哪儿? – 我们的在走廊右转,你能找到。想冲澡就现在去,趁姑娘们还没回来,不然得排队等。 – 怎么,淋浴间很小吗? – 是啊。总共才两个隔间。那原本就是个储物间,后来改造成淋浴房的。教练说的。 – 为什么? – 以前每层楼都有两个淋浴间,每个供二十人使用。可我们这栋楼里所有女生加起来都没那么多。男生却不够用,他们人太多了。所以就把储物间改成了女生淋浴室。腾出来的淋浴间给了男生。明白吗? – 明白。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年夏天我又拍了电影,只是这次不再是主角。不过一个夏天就拍了两部——《4「A」班的火枪手》和《音乐教师》。因为拍戏,我甚至耽误了开学,直到9月8日才从列宁格勒回到家。一回来就忙着把自己这个宝贝转学到另一所学校。 事情是这样的。在拍摄《火枪手》期间,有个和我一起演戏的小男孩安德留沙似乎入戏太深,想把电影里的某些情节搬到现实生活中。按剧本我们俩互动挺多,他就想继续和我来往。总之,明显能看出他喜欢上我了。像对女孩那种喜欢。所以他就凑上来了。当然,他倒没敢动手动脚,毕竟才十二岁出头,毛头小子一个。但我这把年纪什么看不明白?虽然安德留沙只是怯生生地提议些「两个人去河边散步」之类的话。 我自然把安德留沙打发走了,但这种关注丝毫没让我高兴。倒不是说完全出乎意料,我都懂。可要我陪个把我当欲望对象的男孩散步?门儿都没有。 在宾馆里我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平时当然也天天照镜子,可正因为如此反而有点熟视无睹。这次认真检视自己的魅力值,结果令人沮丧。我居然挺中意这副皮囊。漂亮的小妞儿。正在发育成少女的身段,轻薄夏装下已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女性曲线。 唉,我也得面对这个现实。十有八九,我迟早得跟男人上床,还不止一个。我想爬到那个高度,这条路几乎注定如此。我总觉得,对一个没啥过人之处又长得好看的丫头来说,和平时期往上爬的必经之路就是床笫之欢。当然,除非有个位高权重的老爹帮忙。 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一点。只不过之前没人把我当追求对象,我就睁只眼闭只眼,想着或许时间久了事情自然会有转机。比如我曾指望等自己长大变成真正的女孩后,就不会觉得和男人上床是件恶心反胃的事。可最终我也没变成真正的女孩。现在怕是永远都不会了。过往的人生和教养抹不掉,那个老男人的经验和认知始终占据上风。 我不是伪君子,也从未以道德高尚自居。「目的正当即可不择手段」这句口号并非总是正确,但对我而言却再贴切不过。我的目标堪称史诗级壮举。与这样的宏图相比,那个带着男性记忆的丫头片子的愚蠢情结简直可笑至极。所以若有必要,我会毫不犹豫地躺下——无论是伺候第一书记还是第二书记,甚至他们的司机也在所不惜。但见鬼的是我他妈真不想干这事!要我说,吃垃圾堆里死了一周的老鼠都比跟男人上床强百倍。呸,恶心透了!光是想想就浑身发颤。可终究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得出这个悲哀的结论后,我连着几天摆着张臭脸,差点把又开始纠缠我的安德留什卡骂得狗血淋头。虽然这小子其实没什么错。他的行为完全合乎常理,是我自己太过奇葩。后来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想必是潜意识在发挥作用。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认为要实现我的计划,必须在共青团里谋个高位?如果不走共青团这条路呢?还能怎么搞?走学术路线行不通。我成不了大科学家,而且时间也不够用了。当个著名女演员?好在已经拍过三部电影,有点底子。恐怕也来不及。再说我也不想趟这滩浑水,我见识过演员生活的阴暗面。还能想出什么招?答案就是——体育! 没错,体育。毕竟莫斯科奥运会快到了,我的年龄正合适。而且拿奥运奖牌压根不需要和教练睡觉。更何况女队的教练大概率是女性,和女人睡一觉我倒完全不反感。当然,前提是这女人别长得像‘长满肉赘的衣柜’。 就这样,从片场回到家后,我在开学第一天放学后就去找了学校的体育老师,请他给我推荐一所体校。我说我突然对运动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想成为一名运动员。体育老师很惊讶。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运动天赋。不,我达到了我这个年龄段的所有标准,甚至还有余力。体育课我一直稳拿五分。但在一所普通学校达标是一回事,在一所体育专科学校学习完全是另一回事。 不管怎样,体育老师给我推荐了一所好学校。那是他自己的母校。不过那是一所寄宿学校,需要常年住校。只有放假才能回家。但这丝毫没有让我感到困扰。寄宿就寄宿吧。弟弟们已经五岁了,我现在对他们来说没那么重要了。他们甚至学会了自己穿衣服。只是还不会自己扣大衣扣子。再说爸爸,他在春天当上了车间主任。之后他的工作时间变了:现在九点上班,完全可以自己送孩子们去幼儿园。还有小猪的问题,但这得怪爸爸自己。他不该送我一只狗。现在让他自己遛去吧。 整整一个月,我都在四处收集证明文件,向所有人坚定表明我要转学到体育寄宿学校的决心。父亲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做,毕竟我不是男孩子。他原本以为我会成为演员。萨什卡不想和我分开。我们学校的校长不愿失去一个全优生和活跃的社团骨干,极力劝我留下。但最顽固的是我想去的那所体校校长——说什么都不肯接收我。 我三次前往位于莫斯科郊外图奇科沃镇的学校说服校长。第一次和父亲同去,第二次独自前往,第三次我说服了体育老师同行——寄宿学校校长还记得他。第三次拜访时,我带上了从一年级起获得的所有荣誉证书。二十多张奖状已经攒了整整一文件夹。 可校长依然百般推拒,我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哪里不讨他喜欢。提前剧透一下,后来室友向我透露了秘密:原来这位校长极其不愿接收女生。他认为体校男女同校不合适,应该为女生单独建校。同校只会带来额外的生活管理难题,尤其在孩子们全天候住校的寄宿制学校。 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了自己去体校学习的决定。校长的合法借口用尽了,我的健康状况近乎完美,再加上我那摞荣誉证书明显动摇了校长对女生的偏见。于是在1971年十月中旬,我正式从普通全日制学校转入了青少年体育寄宿学校…… 第30章 寄宿学校校长似乎是对的。体校确实不太适合男女同校。现在我明白他为何如此反对招收女生了。而且伊尔卡第一天见到我时那么高兴也不是没来由的。成为班里唯一的女孩很不容易。尤其头一周伊尔卡因腿伤在家时,那真是我最难熬的日子。 在体能训练课上,有些练习需要搭档配合完成。时值十月,户外已相当凉爽,还时常下雨。所以我们改在室内训练。室内训练时,穿的是运动短裤和T恤,这样出汗少些。有个动作是让搭档骑坐在自己肩上,保持这个姿势做深蹲。不知为何男生们异常热心地轮流让我骑他们肩膀。通常被我骑坐的人,总会自愿超额多做几个深蹲。装出一副不累的样子。啊哈,是嘛,是嘛。还有个动作:你平躺在地,搭档坐在你脚上,你双手抱头做起坐动作。特别难受。我就这么煎熬着,直到伊尔卡养好腿伤。 更衣室又是个问题。每个体育馆都配有两间更衣室——男用和女用。而女生只有我一个。男生挤在一间更衣室里实在太憋屈,那些房间本来就不宽敞。寄宿学校所有年级都是同样状况,考虑到校长接收新女生时那副不情不愿的嘴脸,这也不足为奇。所以每间女更衣室都用移动屏风隔出个小角落给女生换衣服,其余空间全让给男生。换运动服的过程是这样的:我被放进更衣室,躲在屏风后面开始换衣服。此时屏风另一侧的男生们也在换装。等我换完衣服却不能马上出去,只得坐在小凳上耐心等着那群蠢货疯够,直到他们大发慈悲肯穿好衣服。所以说,在纯男性集体里当唯一的女孩确实不怎么愉快。 学校侧重体育的事实,丝毫未改变常规课程安排。也就是说,体育课对我们而言并非取代其他科目,而是额外增加的课时。不过除体育课外,所有学科都默许比普通学校有所放宽。因此教学内容全都压缩到最低限度。什么选修课或课外阅读根本无从谈起。在我看来,分数也给得虚高。老师对许多错误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我在这个学校也迅速成为优等生并不奇怪。甚至体育课我也拿到了「优秀」,尽管这里的要求明显超出我原校的标准。不过我也不是面团捏的软脚虾。以前上体育课时,我总是老老实实完成所有训练。何况还有哼哼。她喜欢跑步,每天早晨我们都往返于我的学校之间。就连冬天也坚持跑步。所以在寄宿学校,我很轻松就适应了体育生活的节奏,每日必修的越野跑也从不落后于男生们。 我就这样生活着。逐渐适应了。学校挺正常。班上的同学也都很靠谱。没有明显的混混。不过这里管得很严。要是胡闹的话——分分钟可能被开除。那就和体育梦想说拜拜了。周末我会回家。去看看父亲、兄弟们和哼哼,再给他们煮点好吃的。毕竟老爸做饭不太在行。比煎蛋复杂的菜他就搞不定了。 十二月寒潮来袭时,我们浇了溜冰场。学校足足有三个冰场——两个是曲棍球场,另一个是普通冰场,随时都能来滑着玩。曲棍球场上也可以滑冰,但必须趁没比赛的时候。要么深更半夜,要么上课时间。其他时候肯定在进行比赛。曲棍球在学校特别受欢迎。受欢迎到当我听说学校不派队参加全苏'金冰球'锦标赛时,简直大吃一惊。 我通常和伊尔卡一起去滑冰场,她在寄宿学校部分替代了我的萨什卡。虽然伊尔卡未来想从事竞技体操而非花样滑冰,但她的滑冰技术非常棒,远胜于我。不过我在冰上也不像头笨牛,能稳稳地站在冰刀上。上辈子健康允许时,我每年冬天都去滑冰场——先是和妻子,后来带着孩子。这辈子我也是从六岁就开始滑。我们院子里就有男孩们和看门人格里戈里奇一起浇的冰场,让我和萨什卡开心极了。 有一次在十二月中旬,我独自去了滑冰场,因为伊尔卡放学后急着回家——她忘了带一件很重要的毛衣。就这样,我往冰场走着,腋下夹着冰鞋。几乎没有风,但也没有阳光。飘着细雪。这时从第二个冰球场那边突然有人喊我。 马尔采娃!」我听见同学米什卡·沃罗比约夫的声音。我转过身。他戴着冰球头盔,手握球杆站在场地边看着我,身后挤着一群我们班的男生。 干嘛?」我吼着回应。 过来! – 喂,怎么了?——我走近他,压低声音问道。 – 你要去哪儿? – 去溜冰场,没看见吗?——我向米什卡晃了晃冰鞋。 – 看见了。你溜冰站得稳吗,不会摔跤吧? – 比伊尔卡差远了,不过还行。摔倒是没摔过。怎么了? – 娜塔什卡,救命! – 出什么事了? – 萨涅克刚才摔了个狠的。够冰球时失去平衡,这废柴直接栽了。 – 然后呢? – 他手臂伤得厉害。我们怕会是骨折。他去医务室了。 – 关我什么事? – 帮帮忙吧娜塔莎。真没人了,其他人都滑雪进树林了。 – 到底要我干嘛? – 你懂冰球规则吗? – 算是知道吧。所以呢? – 帮忙守个门呗。护具都有,萨涅克留下的。 – 你耍我呢? – 没骗你。娜塔莎,真找不到人守门了,懂吗? – 米申卡你疯了吧?体校里都找不到个球员? – 不行。必须是我们班的。我们5«А»班参赛,所有队员都得同班。联赛规矩就这样。 – 可我是女生啊。 – 可规则里没写这条。你是我们班的,这是事实。至于你是不是女生——无所谓。规则里可没写女生不能踢,我特意查过了。 – 可你们那边不有一大堆人吗?随便派一个守门呗。 – 我们三人组是固定搭档。而且我们谁都不会守门。以前都是萨涅克守的。 – 我也不会啊。 – 你本来啥都不会。但这样至少场上球员能正常踢。 – 简直胡闹。 – 娜塔莎,答应吧。就剩两节了。反正咱们1比3落后。就算因为你输球也没人会骂你。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门将。实在是没人可换了。 – 啊…呃… – 快点决定!扭捏什么? – 呸。你们真要让我守门? – 对。真的。千真万确。赶紧的? – 好吧,把护具给我。但说好了不准笑我!.. 第31章 我们当然输了。但也不算惨败。最终比分是四比五。也就是说,他们总共只在我把守的球门里进了两球,而且都是在我适应新角色的第二节。第三节我们甚至以三比零赢了。要是时间再多些,说不定还能扳回来。在我看来,作为一个生平第一次当守门员的人,我算是相当成功地完成了任务。要知道我压根没有任何守门经验。上辈子我几乎没打过冰球,只在电视上看过。 而且我意外地喜欢上了打球。真的,很喜欢。尤其是第三节当我进入状态时。当然,最后一节他们一球未进,完全不是因为我是多么出色的守门员,很大程度上是对手球队队员的水平问题。和我们比赛的又不是加拿大国家队,只是普通男孩罢了,尽管是体校学生。这些男孩里许多人连滑冰都不太稳当,至少比我还差些。 比赛快结束时,前守门员萨涅克绑着绷带的手回来了。他看着我们输了比赛,向队友们道歉。说都是因为他才输的。毕竟是他丢了三个球,而我只丢了两个。这种事常有。可能他今天就是不走运吧。手还撞伤了,幸好没骨折。 当我们一大群人边讨论比赛边往宿舍走时,萨涅克突然问明天谁来守门。他至少一周没法上场,甚至可能要十天。这时大家不约而同都看向我。我能怎样?我倒也不反对。甚至有点喜欢这感觉… 到了四月,积雪开始消融,冰场也不再适合继续使用,那时我已稳坐班级主力守门员的位置。其实一月底我就已经是了。萨涅克是个好小伙,他完全理解情况,丝毫没有嫉妒我。毕竟经过短短一个月几乎每天不间断的训练后,我先是追平、继而明显超越了他的守门技术,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萨涅克很少能保持连续不失球的记录。而我的球门在二月两次、三月甚至三次整场比赛中都未被攻破过。当然这不全是我个人的功劳。我们班参加了一个大型锦标赛,参赛者只有五年级和六年级。也就是说总共六支队伍,正好对应学校的六个班级。高年级有自己的联赛,我们没资格参加。 此外,我们还有一支由这六个班级——三个五年级和三个六年级——组成的联队。一月底时,我也被邀请加入,不过不是作为主力,而只是第二替补守门员。因为第一替补守门员感冒发烧,正在隔离病房躺着,而恰逢埃列克特罗斯塔利体育学校的联队要来和我们打友谊赛。我们的主力守门员斯捷潘·普希金当然不错,至少比我强,但比赛时完全没有替补守门员还是让人有点慌。 不过那次我没派上用场,普希金一个人就应付得很好,我们以七比四赢了比赛。三天后我们回访埃列克特罗斯塔利,又赢了。普希金是个好人,在六比一领先、比赛还剩五分钟时主动下场,让我也守了一会儿门,不然我太无聊了。不过那时对手已经完全丧失斗志,无力反抗。那五分钟里对方只朝我的球门射了两次,还都软绵绵的。最终我们以八比一获胜。 总之,我很喜欢打冰球。当然,作为场员我并不合适。在体力上我完全无法和那些男孩们抗衡。但守门倒是相当成功——我的反应力极佳,视力也好。我的柔韧性更是没得说!普希金看我训练时轻松劈叉的模样,简直嫉妒得发狂。他根本做不到。此外,我觉得前世的经验也派上了用场。虽然那辈子没打过冰球,但电视转播可没少看。我对比赛的整体逻辑理解得相当透彻…… ……五月中旬,我们学校所有自愿者都可以尝试通过劳卫制标准。考虑到学校的特殊性,全员健康者集体报名根本不奇怪。当然我也参加了测试,并且通过了。事实上我们几乎全员达标,连银质徽章标准都达不到的案例几乎不存在。而我同时达到了女子金质标准和男子银质标准——不过最终只给我发了金质徽章。 作为自选项目之一,我选择了徒步旅行。和伙伴们一起走得还不错,挺顺利的。我甚至喜欢上了。我们一行十三人加上一名教练。女孩嘛,除了我之外又没别人,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冬天我们去别处参加冰球比赛时,我就已经和男生们共用更衣室换衣服了。在那儿也没人特别盯着我看。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看。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脱得精光。 徒步时我们在森林里过了一夜。我和米什卡·阿尔布佐夫睡同一个帐篷。我们有三顶四人帐篷和一顶双人帐篷——专门为我准备的。夜里我们的帐篷里没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我们就在那儿睡觉。仅仅是并排睡着。虽然早上有人试图拿这个开玩笑,但也没太起劲。 徒步返回学校的第二天,伊尔卡带我去看了挂在操场边公告板上的通知。学校暑期关闭,但所有感兴趣的人都可以选择参加一个儿童运动夏令营。伊尔卡还鼓动我和她一起去。 嗯,原则上我并不反对。可以去参加一期。而且我和伊尔卡关系不错,我喜欢她。作为一个人,我是说,不是作为女孩。虽然过去半年里我经常发现自己也在想,作为女孩也喜欢。但抱着这种念头可能会惹上大麻烦。至少如果这种事被发现,肯定会被学校开除。所以我用肮脏的扫帚把这些不自然的欲望赶走。目前看来还算成功。 我和伊尔卡选了黑海边的营地,离阿纳帕不远,主打田径项目。那边空位比较多。学校给我们分配了六个不同营地的定额名额。最难进的是足球营地——竞争激烈到几乎三人争一个名额。而田径营地甚至还有空位。要不我试试带上我的萨什卡一起去?我好像有点想她了... 第32章 确实。普通学校和体育学校——正如俗话所说,是天壤之别。在夏令营里我立刻感受到了这点。和我们伊尔卡比起来,萨什卡显得格外寒碜。当我们晨练后跑常规的两公里越野时,萨什卡才跑完第一圈就开始喘不上气。通常到第二圈中途,她就会落后于领先集团,等我和伊尔卡冲线五分钟后,她才勉强爬到终点。 不过萨什卡并非个例。我们组里这种吊车尾占了大半。要知道我们才跑两公里啊!男生们可是每天都要跑三公里越野。 说到男生。我惊喜地发现营地里女生比男生还略多些——要知道过去一年在学校里我已习惯完全相反的情况。而且足足三分之一的女生也来自全国各地体校。她们众口一词地表示,虽然各自学校也存在男多女少的现象,但远不像我们学校这么离谱。说真的,我们校长简直有病。既然没法把学校变成纯男校,当初何必死拦着女生入学?那些好不容易挤进我们学校的女生,可没少遭罪。 萨什卡第二天就晒伤了。真是个傻妞。我明明警告过她,她那苍白的皮肤得小心点。不听劝,结果一整天躺在病房里,背上敷着湿毛巾。我们甚至想把她送进隔离室——她晒得太严重了。不过还好,用酸奶和毛巾治好了。只是我不得不陪她一整天。安慰她,逗她开心,还得时不时把毛巾重新浸湿。 我给她朗读从菲拉托夫那儿偷来的童话故事解闷。顺便说,这书印了足足二十万册。不过在苏联这很正常。就像那份手稿经历各种审查和协调折腾了近一年半才出版一样。多亏导演弗雷兹的关系网。换我自己根本不可能推动出版。我甚至都不会尝试。何况这书对我没啥用。只是可惜了这本书。它确实是天才之作。要是失传就太遗憾了——谁知道菲拉托夫在这个现实里能不能重现它呢。毕竟这不是我的世界,历史进程已经有点不一样了。看来所谓的‘蝴蝶效应’确实存在。 我是怎么确定的?非常简单。六月中旬我去看了看自己。准确地说,是去看我从前那具身体。毕竟我对前世出生日期和住址了如指掌,而且也不用跑太远——童年时我和父母就住在莫斯科近郊。于是我选了个周六,把双胞胎和哼哼留给爸爸照看,自己坐上电气列车回第一个家去了。 我不想进公寓,也编不出合理的借口。所以干脆选了张能看到我们单元门的长椅,坐在上面开始等待。不过倒没等太久。约莫二十分钟后,我的第一任妈妈就推着婴儿车出了单元门,朝公园方向走去。真年轻啊。完全是个小姑娘。我都不记得她这副模样了。但还是立刻认了出来。 我快步追上推婴儿车的妈妈,假装对那个婴儿产生了浓厚兴趣。其实这完全是事实。我的妈妈并不反对我表现出这样的兴趣。我们聊了起来,我告诉她我也有两个需要我代替妈妈照顾的小家伙,妈妈听后很同情我。接着她说出的话让我差点跌倒——她推车里的孩子名叫……娜塔莎!这我可万万没想到。后来我从妈妈那里打听到这个娜塔莎的出生时间。分毫不差。日期和具体时辰都与我记忆中的完全吻合!这就是我。但在这个世界里我竟是个女孩!所以要么是所谓的「蝴蝶效应」,要么就是祂当真有着极其恶趣味的幽默感…… 再次回到体育夏令营的话题。在那里的三周时间里,我和伊尔卡成功让萨什卡即使没能达到我们的水平,至少也达到了普通学校体育课稳定的「五分」。要知道她以前总是得「四分」。到夏令营结束时,她已经能跑完两公里越野,只比领跑者落后半圈。还能稳稳地跳高一米。游泳也学得相当不错。虽然她本来就会游,这次只是巩固了这项技能。总之她这趟很成功。甚至因为夏令营结束得太快而难过。要知道第一天晚上她还躲在被窝里哭着想回家呢。结果一天就被折腾服了。 而在从营地回家的火车上,我遇到了一件标志性事件。我变成了女孩。意思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来了月经。在火车上,妈的。而且还是回家路上,干净衣物几乎没剩。全都脏兮兮的,没地方好好洗澡,肚子又开始疼。这趟旅程可真够精彩的,没话说。 好在姑娘们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仨里我最后一个变成女孩。所以伊尔卡和萨什卡手把手教我该怎么做。那可是72年啊…压根没有卫生巾这种东西。只能用碎布条和纱布。关键我自己也没带——谁能料到会突发这种状况,只好把萨什卡的存货给征用了。我们坐的还是开放式硬卧车厢,连门都没有。萨什卡就带着我躲进厕所,在那教会了我所有事。 但世间万物终有尽头。我的旅程也结束了。不过快到家时又出了岔子。当我和萨什卡拎着行李箱从公交站往家走时,撞见了正和爸爸在院子里遛弯的两个弟弟。当然,小猪猡也在。这小家伙没拴狗绳,正在院子里撒欢呢。它最先发现我们,立刻吐着舌头飞奔过来迎接。 我们和赫留莎打了招呼。爸爸走过来,把这只小河马从我身上推开,扶我们站起来,帮忙抖掉耳朵、头发和口袋里的沙子,自己也和她打了招呼。兄弟们跑过来要亲亲。赫留莎也跟着他们一起凑上来要亲亲。这次我的裙子倒是没破,算是破了例。我几乎全身而退,如果不算那件被狗爪子踩得乱七八糟、沾满沙子的白裙子的话。但萨什卡就没这么走运了。赫留莎见到她太兴奋,不小心扯掉了她的右袖。不过萨什卡自己跟我说过,她不喜欢这件紫色裙子。她穿它只是因为这是她旅行结束时最后一件还算干净的裙子。 这时爸爸告诉我们一个意外的消息。原来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爸爸对我笑了笑说: 姑娘们,你们不在的时候出了点事。 什么事? 赫留莎快当妈妈了。她会有小狗崽... 第33章 如今我已是一名六年级学生。很快就要满十二岁了。这十二年是新生,是被馈赠的生命。十二年来,我再度生活在苏联。此刻这个国家,或许正处在国力的巅峰时期。而我们还完全未曾察觉,自己正迈向深渊,再过短短十五年,一切终将以一场惊天浩劫收场。 但眼下这些都还未发生。党的地位坚如磐石。那些终日与我为伴的孩子们,确实真心实意地相信最光明的未来。许多人甚至严肃地认为,共产主义将在他们有生之年建成。这里的人们也截然不同,与七十年后生活在同一座莫斯科的人们毫不相像。 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妈妈牵着五岁女儿的手走出家门,另一只手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约一百米后,妈妈突然想起忘了件小东西。她毫不犹豫地把行李箱放在人行道旁的草地上,让女儿坐在上面,叮嘱她别乱跑,自己转身回家。整整十分钟!这地方可不算僻静。行人来来往往。旁边就是机动车道。你能想象未来的莫斯科会出现这种情景吗?绝对不可能!十分钟后行李箱肯定不在原处,至于女儿——那得看运气。我觉得她找回女儿的几率大概有20%。说不定孩子还不会伤得太重。全凭运气。而在72年的莫斯科,这就是现实!我亲眼见过这一幕!那位母亲觉得这种行为再正常不过。路人们也毫不惊讶! 再举个例子。有次我和萨什卡坐公交车,她突然用手肘捅我腰眼,朝窗外努嘴。只见一辆政府专用的"海鸥"轿车在警车护送下迎面驶来。不知里头坐的是谁,但引擎盖上插着两面小红旗。说实话路上车流挺密,毕竟工作日高峰时段的市中心。虽说比起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初的莫斯科大堵车还差得远,但想畅通无阻也不容易。可这辆插着旗的"海鸥"竟乖乖跟着警车在车流里慢慢挪,连对面空荡荡的车道都不占——虽然我们这边车道明显更堵。警笛也不拉,就这么静悄悄地开。这要搁未来的莫斯科简直匪夷所思:那边肯定警笛狂鸣,扩音器骂街,早蹿到对向车道去了。要是车里坐着比"第六副首席第三助理"更重要的人物,非得全线封路不可。但在72年的莫斯科,只有外国代表团首脑来访才会交通管制。我这辈子就见过一次——卡斯特罗来访那次。 总的来说,人们看起来都带着某种…不知该如何形容…色彩感。不是指肤色,而是整体而言。鲜明、欢快。当然,偶尔也会遇到阴沉甚至凶狠的面孔。但与2040年代的莫斯科相比,这类人相对较少。那里的一切都灰蒙蒙、泥泞不堪。更可怕的是——毫无希望。所有人都明白大势已去,败局已定。继续抗争已无可能。没人相信胜利。灰暗的人群沮丧地熬着灰暗的日子,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1972年的莫斯科截然不同。即便是普通工作日,街上也满是笑脸,更别提节日盛况了!五一游行时什么样?春天、阳光、嫩绿的新芽、红旗如海,街头巷尾涌动着成千上万幸福的人们。尤其在居民区而非市中心观察时,更能感受到这种氛围。主干道上终究太过官样文章。 最关键的是——人们相信未来。相信自己与孩子们的未来。不久前刚赢得战争,重建了废墟。现在谁能阻挡苏联人民追求幸福?但我知道,有一群卑鄙的丑类,为了私利不惜任何背叛,正开始小心翼翼地搅浑水、掀波浪。我知晓即将到来的背叛。更清楚这场背叛背后那些具体到名字、父称与姓氏的始作俑者…… – 娜塔莎,我还是不信。这怎么可能!这又不是我们本地的比赛,甚至不是和其他学校的友谊赛。 – 但事实如此。报名被接受了。 – 没人觉得奇怪吗? – 当然奇怪。可能明年比赛章程会补充说明,我就没法钻空子了。但这赛季的章程已经来不及改了。而且那里确实没这个限制! – 你们仔细看过了吗?说不定只是没注意到? – 看得非常仔细,伊萝奇卡。先是普希金和我,然后教练,最后组委会。他们简直逐字逐句研究了章程和规则。没找到!比赛规则和赛事章程里都没写姑娘不能参赛!就是没有! – 大概以前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疯丫头吧。你是头一个。 – 也许吧。但现在木已成舟。我正式进入球队名单了! – 不怕吗?会被打得很惨的。冰球可是很粗暴的运动。 – 我还能不知道?别担心,守门员没那么危险。 – 是啊不危险。等冰球砸烂你牙齿时就知道厉害了。 – 我会戴面罩的,没事。再说我们是和孩子们打。他们力气还不大,又不是成年人。 – 呵呵。走着瞧… 1972年,热门冰球赛事「金冰球」的规则发生了变化。现在比赛分为少年组和青年组两个组别。我们学校决定同时派出两支队伍,每个年龄组各一支。而我将在青年队参赛——我已经快十二岁了。既然没人费心在比赛规则中补充说明只有男孩能参加,这事就被默认了,于是官方规则里也忘了体现这种细节。而用「我还不到十二岁」的理由打发我也行不通,因为章程里没写年龄限制,只简单规定1960和1961年出生的孩子可以参赛。 其实根据我前世记忆,体育专科学校的学生是不能参加「金冰球」比赛的。但没人禁止我们学校参与。所以要么是我记混了,要么这条规则是后来才有的。因为我关于这事的记忆属于赛事存在的最后几十年,也就是10年代或20年代。 伊尔卡知道我报名参赛后,整晚都在不满地嘟囔。连莱昂娜都和她吵了几句,因为伊尔卡的牢骚打扰她写作业了。莱昂娜做代数题时总会有点烦躁——她这门课学得很吃力。 不知为何伊尔卡认定这次冰球赛肯定会让我满嘴掉牙、肋骨尽断。奇怪的是,去年我明明也打过冰球,当时她似乎挺淡定的。而我和她不同,对自己的健康并不太担心。首先,对手都是和我们同龄的12-13岁孩子;其次,我会穿着护具;再者,我当守门员的话,攻击门将是犯规行为。最后最关键的是——主力门将一直是普希金。我担任全队最安全的角色:替补守门员…… 第34章 此刻我穿着全套装备躺在医务室的台子上,拼命忍着不疼得吱哇乱叫。否则心软的队医准要给我打止痛针,可根本没这个时间。伊尔卡果然说对了。我真的受伤了。而且是在首场比赛第一节第一分钟守门时就挂彩——冰球杆划开了我的眉骨,伤口很深。现在队医正给我缝合伤口。没有麻醉。不过还是让我从头讲起吧。 现在是73年4月,我正躺在卢日尼基小体育场的医务室里。医生在给我缝合眉毛。真疼啊。令我无比惊讶的是,我们队表现得相当出色。尽管我们是首次参赛,队名也起得不太正经。 顺便说,队名得归功于我。当初起名时,队友们差点打起来。候选名称和队员人数一样多。吵了三个小时后,他们做出了折中决定。作为队里唯一的女性兼最年轻队员,给新队伍命名的殊荣落到了我头上。这对我来说算什么难事?我大笔一挥就想出来了。现在我们学校的高年级冰球队就骄傲地顶着"动物园"这个名号。 或许正是得益于这个轻浮的队名,我们毫无悬念地赢下了所有区级选拔赛。对手们得知要和‘动物园’比赛时,或许会稍微放松警惕。这太不正经了。但到了州级联赛就行不通了——那里的队伍更专业,对我们的情况也有所耳闻。再没出现过像对阵乡村球队‘狼队’时那种滑稽场面。那场我们以36:0大胜,之后还总开玩笑说孤狼对抗整个动物园,自然被大象犀牛踩成了肉泥。那是我第一次当守门员。我们8:0领先时,普希金在第一局结束后就把位置让给了我。其实我上场纯属多余——后两局狼队连一次射门都没有。那天在露天球场寒风刺骨,我无聊得直打哆嗦。 但重申一遍,从州级比赛开始,好日子就到头了。当我们首次遭遇赛事热门兼卫冕冠军「火炬」队时,他们简直把我们撕得粉碎。开赛以来未尝败绩让我们变得过于自负,可「火炬」队的水平远超此前遇到的任何对手。最终我们以1:8的耻辱比分惨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我们的实力仍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整个预选赛阶段我们仅输过三场,其中一场还是败给现任冠军。最终我们成功晋级锦标赛决赛圈,成为苏联十六支顶尖少儿冰球队之一。 而这里的一切都已完全是成人规格。比赛采用奥运赛制,在莫斯科一流的冰球场地举行——这些场地通常承办包括国际赛事在内的成人比赛。更重要的是。全部九场决赛阶段比赛(含季军争夺战)都将在苏联中央电视台直播。这毫不奇怪。冰球在国内极受欢迎,电视总得播点什么。没有愚蠢的连续剧和给弱智看的脱口秀。电视上没有广告。许多优秀的国产电影尚未拍摄,而外国影片想登上苏联银幕更是难上加难。那还剩下什么?新闻、音乐会,以及体育赛事。那为何不转播儿童冰球赛呢?孩子们也是观众,况且这是全苏联赛。 今天是我们的半决赛。再次对阵曾击败过我们的著名球队「火炬队」。对「火炬队」而言这几乎是决赛——他们在另一组根本没有像样的对手。不过我们其实也难敌「火炬队」,这支队伍在四分之一决赛加时赛淘汰主要竞争对手「冰球人队」时,就已实质锁定冠军。所有人都认同,「火炬队」的最后两场比赛只是走个过场。 与此同时,他们给我缝好了伤口,用胶带粘住止血棉,允许我起身。我该走了。没时间坐着,时间紧迫!我必须回去。回到我的球门前。今天我是守门员。既是主力又是替补。没人能替换我…… 为什么在如此重要的比赛中会由我来守门?很简单。我是队里唯一的守门员。普希金今天没法上场。而且不止他一个。两天前,我们在赢得四分之一决赛后回酒店的路上出了车祸。很严重。 我们当时住在酒店。虽然我在莫斯科有公寓,理论上可以回家住,但我也住在那里。而且不光是我没回家。队里还有其他莫斯科本地人。但所有人都住在酒店。这是教练坚持的。他说要是放大家回家,接下来就会有人睡过头、有人忘带装备、还有人的猫要生崽。所以他禁止我们分散住。实际上我们直到锦标赛结束都过着军营式生活。只有我得到特殊照顾:男孩们四人一间房,而学校破例给我安排了单人间。原来当队里唯一的女孩不总是意味着更多麻烦——有时候也能享受额外便利。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我们坐自己的大巴从比赛回来,迎面撞上了一辆满载沙子的‘吉尔’卡车。我不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是谁的责任。事故发生的瞬间我完全没看到,因为当时我正安稳地睡在大巴后排座位上,直到急刹车把我甩到地板上才醒过来。 幸好没有人员伤亡。毕竟车速都不算太快,而且大巴的坚固程度也不输‘吉尔’。不过话说回来,大巴终究不是坦克。伤得最重的是我们的司机,他被救护车拉走了。连同教练在内,我们这边十二个人都被送医。不过除了脑震荡的西多洛夫,其他人在傍晚前就都出院了。 那次我们回酒店的经历堪称一部史诗。大巴报废了。伤员被救护车接走,但健全的人能去哪儿?事故现场还剩下我们十三个人。赶来的警察也爱莫能助——他们能用什么车送我们呢?当然,要是事故发生在郊外,他们或许能想出办法。大不了在路上拦辆够大的车请求捎上我们。但这是在莫斯科,而且‘里加’地铁站就在附近。于是我们只能拖着步子往那儿走。 我们拖着行李,像骆驼一样负重前行。整套冰球装备相当沉重。更何况我们不仅要带自己的东西,还得扛伤员们的物品。好不容易挪到地铁入口时,却发现谁都没带钱。我们是去比赛的,带钱干嘛?这下怎么办?幸亏检票员同情我们。听我们讲述事故后,这位好心的女士免费放行了。 然而冒险并未结束。在'和平大街'站的换乘通道,米什卡·斯米尔诺夫掉队了。他不是莫斯科本地人。倒也不是完全没见过世面,算不上'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但这辈子统共只坐过三次地铁。结果就在这儿迷路了。 靠我们自己根本找不到他。更何况还背着这么多破烂家当。只好去找车站值班员求助。那人理解我们的处境,联系了地铁总调度。如此这般说明有男孩走失后,总调度立即向各站发出指令——要求通过广播喊话让米什卡向任何工作人员或民警报到。顺便说下,民警也通过内部渠道接到命令,要留意携带两根球棍和两个大包的男孩乘客。 米什卡大约两小时后才被找到,不知怎么跑到了‘国民经济成就展览馆’地铁站。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怎么到那儿的。一名警察偶然发现他垂头丧气坐在长椅上。总之这天发生的事多得超乎想象。我们回到旅馆时天已全黑,累得像狗一样,还憋着一肚子火。 我们几个伤员已经先回来了。就在我们在地铁里折腾时,医院放他们出院了,他们和教练比我们早回来。没人受重伤,基本都是擦伤。西多洛夫只是脑震荡。普希金左手的食指骨折了。我一看见他那个打着石膏的手指,立刻明白半决赛时得由我来守门了。普希金肯定上不了场…… 第35章 差点错过第三节比赛。穿着冰鞋在平地上走路真别扭,更何况还套着厚重的守门员护具。刚冲进场地就赶紧看记分牌——现在比分多少? 见鬼!1比2。我才离开两分钟,这群废物就连丢两球。他们派谁守的门?该不会是德尔金吧?而且当时还是多打少,‘火炬队’有个队员被罚下了。都是因为我被罚下的。要我说那小子就是心理素质太差。 必须承认,我们完全是在防守。"火炬"队本就实力占优,更何况我们队几乎半数队员负伤。赛前队医只批准了十三人上场,其余人今天都只能当观众。要是再少两人,比赛就得直接取消——按规定球队最低人数是十二人。 就这样,我们死守不出。尤其队里最出色的前锋都没上场,而后卫大多在车祸中几乎毫发无损。"火炬"队抓住这点不断进攻。等我们进球后,他们更是彻底发了狂。立功的正是地铁里走丢的那个米什卡·斯米尔诺夫。 其实"火炬"队是咎由自取。犯不着这么疯狂进攻,我们好歹还有个前锋在。他们全挤进我们守区,结果漏盯了米什卡——他在红线截到反弹球,接着经典的单刀赴会,首开纪录!没多久第一节结束,第二节却成了噩梦。 显然"火炬"队教练在中场休息时给队员打了鸡血。他们第一节就猛攻不止,第二节更是彻底碾压我们。不仅技高一筹,人数还多出近一倍。刚到节中,我的小伙子们就累得溃不成军了。 真不知道今天我是怎么了。像是被什么灵感附体。在此之前,我只是个不错的守门员,众多中的一个。就连那个普希金在球门前都明显比我强。但今天不一样。我看见,更准确地说,是感应到了冰球,哪怕它被遮挡住。在球杆击中的前一瞬,我就知道它会飞向哪里。纯粹出于固执,我不想让这些火炬手得分,他们起初还想着轻松取胜呢。想得美!有本事就进一个试试! 他们试了。试了很多次。高球低球,近射远射,从门后和正中央直接打。但今天绝对是我的幸运日。他们就是进不了球。再说我也有防守队员,火炬手们可不是在空场上对着我的球门狂轰滥炸。防守队员相当不错,只是太疲惫了,毕竟人手太少。 第二节快结束时,火炬队的8号彻底疯了。他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一直冲队友大吼大叫。当我再次把他射出的球挡上看台时,他终于爆发了。滑到我面前,抡起球杆就朝我的面罩砸来!连罩子都打歪了。而且这一切还是发生在终场哨响之后。 我眉骨开裂被带去了医务室,那个挑衅的8号球员被罚下场五分钟并禁赛至比赛结束。我猜赛后他还得挨顿狠批。可这对我们队也没啥帮助。即便在多打少的情况下,他们不到两分钟就被连进两球。真见鬼。 唉,现在木已成舟。我叹了口气,滑向球门区自己的位置。 ……醒来时墙上的钟显示差一刻十二点。我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全身像散架似的疼。根本不想起床甚至动弹。但不行。至少得去趟厕所。 掀开被子把脚搁到地板上。奇怪。不知怎么我没穿睡衣,只套着内裤和背心睡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赛是半决赛。这我记得,虽然最后的记忆已经模糊。有人用球杆砸了我脑袋。摸了摸贴着创可贴的伤口。疼。后来呢? 想起赛后淋浴间里那群小伙子。不知为何昨晚我和大伙儿挤在一起冲澡。不过昨天所有人都累瘫了,压根没人管旁边站着谁。 后来我记得上了大巴。还记得在到大巴前,普希金几乎是把我架着走的,我的腿完全不听使唤了。回程的车上我睡着了。有人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枕着那人的肩膀睡着了。不知道是谁,没看。可能是普希金。 之后的事就完全不记得了。直到刚刚在自己床上醒来。我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椅子上。太整齐了,我从来不会这么叠衣服。起身,把脚塞进拖鞋走到门边。果然,房门虚掩着但没锁。根据种种迹象来看,昨晚是有人把我带到这里,脱了衣服安顿睡觉的。到底是谁呢?完全想不起来了。打冰球打得可真够疯的! 肚子饿了。我草草洗了把脸、梳了梳头,穿好衣服去教练房间打听午饭安排——毕竟早餐被我可耻地睡过了。不过看来不光是我,昨晚参赛的队员全都错过了早餐。至于午饭,他也没透露什么新消息。和往常一样,按作息表安排在十三点。但午饭后...午饭后我们要去观摩昨天的比赛录像。嗯,这也是例行公事。"金冰球"决赛阶段所有赛事都会在次日通过电视转播录像,我们全队总聚在教练房间看电视——整层楼只有他屋里摆着电视机,虽然是黑白的。其他房间压根没有这玩意儿。 于是在一楼食堂吃完午饭后,我和队友们回到教练房间,围坐在打开的电视机前,准备观看自己的比赛... 第36章 – 晚上好,亲爱的电视观众同志们!这里是莫斯科台为您直播。我是体育评论员尼古拉·奥泽罗夫。我们现在位于卢日尼基小型体育场,几分钟后这里将举行全苏少年儿童冰球锦标赛"金冰球"半决赛,由"火炬"队对阵"动物园"队。 * * * 哇!竟然是奥泽罗夫亲自解说。真是没想到。我们太走运了。我喜欢他的风格。而且不止我一个人。伙计们,我看得出来,大家也很满意。虽然一开始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很惊讶。我在想,为什么会安排奥泽罗夫来解说儿童比赛?对他来说级别是不是太低了?但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呢?毕竟这是全联盟的锦标赛,而且比赛还是通过中央电视台直播的…… * * * ——趁球员们互相致意之际,我来简单介绍一下今天的对手。电视观众同志们,想必很多人都熟悉'火炬'队。大家还记得去年'火炬'队在决赛中与'冰球'队那场艰苦卓绝的比赛吗?当时是通过第二轮点球大战才决出冠军。今年'火炬'队早在四分之一决赛就遭遇了'冰球'队。这场比赛同样异常激烈。如今,这支年轻的冰球队在战胜主要竞争对手后,完全有理由期待重现去年的辉煌,再次问鼎锦标赛冠军。 此时守门员已在球门前就位,多余球员离场。中圈开球。「火炬」队赢得争球后立即发起进攻!西蒙诺夫突入对方区域……传球给尼科诺夫……射门……球被守门员的手套截住。不,如此简单直接的战术未能奏效。现在由「动物园」队区域争球。 关于首次参赛的图奇科沃市「动物园」队,需要特别说明几点。该队最显著特点是拥有独特的守门员——守护「动物园」队球门的竟是个女孩!娜塔莎·马尔采娃。这堪称「金冰球」锦标赛史上首例,很可能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例。亲爱的同志们,如您所知,今年赛事章程有所调整:比赛被划分为青年组和少年组两个组别。而新章程制定时,组委会恰好遗漏了‘仅限男童参赛’的条款,仅笼统写着‘儿童’。冰球规则中也未明确规定同队球员必须性别一致。于是「动物园」队抓住章程漏洞成功注册了…… 尼科诺夫从蓝线处大力射门……冰球擦着门柱飞过。谢尔盖耶夫立刻接住。射门!……再射!……不,马尔采娃将冰球压在了冰面上。‘动物园’队门前再次争球…… * * * 头五分钟里,‘火炬’队拼命想速战速决给我方灌几个球,好让他们能悠闲地拖延到比赛结束。他们早知道我们今天半数主力缺阵。我记得开场时还想着只要撑过这几分钟,对方攻势就会减弱。哈,想得美!结果反而变本加厉。这帮人嚣张到五个人全挤进我们守区,活像我们在少打多。最后我们让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 * * * ——第一节还剩两分多钟。‘火炬’队占据绝对优势,持续围攻‘动物园’队球门。但比分仍未改写,0:0。马尔采娃的球门前又一次争球。 叶尔莫拉耶夫赢得争球……传给西蒙诺夫……射门!..马尔采娃接住冰球立刻传给沙拉富季诺夫,后者直接清区解围。 哎-哎-哎!"火炬"队进攻得太投入,完全忘了守在红线处的斯米尔诺夫。斯米尔诺夫截住冰球,朝梅什金把守的球门冲去。形成单刀了!斯米尔诺夫做了个假动作…又一个…晃过守门员…射门!…球进啦!!冰球钻进了"火炬"队的球门。在第一节结束前1分12秒,"动物园"队在本场比赛中首开纪录。1:0。谁能想到呢?第一节竟以如此意外的结局收场!.. * * * 是啊,我也没想到。说实话,这纯属偶然。是沃夫卡·沙拉富季诺夫那记射门碰巧打进的。看到"火炬"队那群可怜虫挨了这一闷棍,我甚至有点心疼。他们攻啊攻啊——结果突然就丢球了。直到节间休息都没缓过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连进攻都放弃了。所以我们就在自家球门附近悄悄拖时间。养精蓄锐。结果第二节刚开始就... 火炬"队员像发疯的旅鼠扑向松子仓库似的,玩命往我守的球门冲。一波接一波,一波接一波。可就是进不了球。唉,冰球死活不肯往门里钻,急得人直想哭。我感觉他们渐渐暴躁起来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友善了。后来有个家伙干脆彻底爆发了... * * * – 又一次在「动物园」队区域的争球。传给奇马尼欣…射门!..马尔采娃将球挡出,球反弹飞向观众看台。接着又在… 哦!「火炬」队球员用球杆狠狠击中了「动物园」队守门员的面罩。马尔采娃捂住脸跪倒在地,「动物园」队防守队员立刻冲上去帮忙。球门前发生小规模冲突,但裁判迅速分开了打架的球员。与此同时马尔采娃摘下了面罩,用手捂着脸。从这里我看不太清楚,但似乎她手臂在流血。 没错,确实如此。流血了。攻击守门员!在裁判吹哨之后!而且还是对女孩动手!简直粗野至极!我完全赞同裁判将奇马尼欣罚出场五分钟并禁赛至比赛结束的决定。绝对公正的判罚。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冰球! 此时「动物园」队失去了守门员。马尔采娃被带离场地,「动物园」队教练面临艰难抉择:派谁守门?距离第二节结束还有一分四十九秒… * * * 啊哈。沃夫卡·沙拉富季诺夫替我守门去了。哎哟,他那姿势摆得可真够难看的!哪有这样站位的,倒霉蛋?得,球进了。一点也不意外。第二个进球更是憋屈。我们明明人数占优。还试图进攻。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半场呢。不,偏要往前压。结果沃夫卡放松警惕,光顾着看台上观众了。八成是遇见熟人了?结果连球飞过来都没看见。 瞧他那耳朵红得跟什么似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他现在就瘫在我面前地板上盯着电视。当然憋屈了。"火炬"队就是随便把球清出界,压根不算射门。可沃夫卡连这种球都接不住。这活宝直到裁判来球门里捡球时才注意到它。中场休息时比分已经是2:1了。幸好我的伤缝得还挺快... * * * ——现在,亲爱的同志们,"金冰球"锦标赛半决赛第三节开始了。"火炬"队以2:1领先,如无意外还将继续以少打多三分钟。该队8号奇马尼欣因在第二节末袭击"动物园"队门卫被罚出场五分钟。 所幸马尔采娃的伤势似乎并不太严重。她重新回到了球门前的位置。但当她不在场上时,队友们没能守住比分,现在「动物园队」必须扳回局面。且看小伙子们如何组织进攻…… * * * 说实话,我们的进攻确实打得稀烂。人数占优时还算像模像样,但均势对抗时我们完全不行。对方又压到我方球门了。不过比起第二节那种疯狂攻势已经好多了。火炬手队也累了,况且当前比分他们基本满意。可他们仍在进攻试图扩大分差——毕竟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整体打得还算沉稳。只是临近节末又开始有些焦躁。也难怪,最后时刻了嘛。火炬手队几乎停止进攻,不愿冒险,看来对攻破我大门已经不抱希望。而我们这边倒装模作样组织了几波攻势。最终还真造成了对方犯规。距结束还有两分十一秒。怎么,是要换我下场吗?.. * * * – 「动物园」队请求三十秒暂停。毫无疑问,比赛已进入关键时刻。尼科诺夫的罚下场让「火炬」队陷入极度被动。第三节还剩四十秒,「火炬」队将不得不以三名队员对抗「动物园」队全员防守己方球门。 现在「动物园」队很可能会用第六名场上球员替换守门员,从而在场上形成双倍人数优势。「火炬」队的第四名场上球员将在二十九秒后从受罚席回归。 动物园」队教练用手势召来裁判。他有什么疑问吗?.. * * * 对,我们教练只是询问我能否将守门员球杆换成普通球杆,并佩戴场上球员手套替代专用守门员手套。裁判考虑后认可这符合规则。我将作为第六名球员上场。 其实我根本不会打场上位置。这纯粹是心理战。教练想用我来震慑火炬队员。假装我是那种能在进攻中碾压所有人的顶尖球员。到比赛尾声他们明显开始怕我了。既然没换我下场,他们可能以为我在进攻端真有两下子。其实派个厨房板凳上场效果也不会差——我敢说在进攻端它表现绝不会比我差… * * * – 啊哈,这下明白了。马尔采娃换掉了她的球杆和手套。是的,电视机前的同志们,这种场面我还真没见过。「动物园」队的教练做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守门员离开了球门,但没有离开场地。守门员开始进攻了! 我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是出于什么原因。难道马尔采娃在进攻端也能像防守时那样表现出色吗?.. * * * 好吧,我踏上冰面滑向「火炬」队的区域。就在蓝线附近找了个位置,差不多在正中间。我站在那儿,装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电视上看不出来,但昨天近距离观察时,我注意到「火炬」队那些小伙子的表情。疲惫、愤怒、恐惧又坚决,这些情绪同时出现在他们脸上。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认输,一定会战斗到底。我还发现,我在他们区域的现身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互相嘀咕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个果断地滑到我旁边,示威似地站定。大概是想妨碍我吧。小傻瓜。站在那儿盯着我的面具看呢。 我始终没摘掉守门员面罩,戴着它上场了。教练确实建议我连头盔也换掉,但我拒绝了。问题在于我的伤口似乎裂开了。能感觉到鲜血顺着脸颊流淌,右眼都被血糊住了。生怕摘下面罩会被判罚离场——戴着面罩就看不见血迹了… * * * ——射门!.. 再次射门!.. 西蒙诺夫扑向冰球,却被《动物园》队的人截走。沙拉富季诺夫从蓝线外抽射!.. 但梅什金用球杆挡下。斯米尔诺夫打门…冰球擦着门柱飞过。冰球未出界,进攻继续!最后几秒钟了!阿津正准备离开受罚席,《动物园》队攻势愈发猛烈。 《火炬》队球门前乱作一团,几乎全员都挤在那里。阿津冲上冰面赶去支援。冰球呢?这混战中根本看不见…就在这时终场——进——球——了!!《火炬》队球门后的红灯亮起!第三节结束前两秒,《动物园》队扳平比分!2:2!真是扣人心弦的比赛! 现在两队将进入加时赛的第四节。考虑到今天「动物园」队的守门员是谁,「火炬」队最好在常规比赛时间内进球。对他们来说拖到点球大战风险太大了…… * * * 第二粒进球记在了沙拉富季诺夫名下。不过到底是谁打进的完全不清楚。他们在球门前形成了一团人和球杆的乱麻。 我想我们教练的诡计还是得逞了。我们不是六打三,而是五打二。 火炬队的人预料我会使坏,专门给我派了个贴身盯防。可问题就在于——这才是真正的坏招!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在球门附近的那场混战中,只有两个人没参与——我和我的盯防者…… * * * ——随着裁判终场哨声响起,「火炬」队与「动物园」队比赛的第四节加时赛结束。 加时赛中双方均未能攻破对手球门。比分定格为2:2平,根据赛事规则,决赛资格将通过点球大战决出。 是的,「火炬」队的队员们真是令人同情。整场比赛都占据绝对优势,却未能在常规时间内取胜。这无疑要归功于「动物园」队守门员娜塔莎·马尔采娃的出色表现。尽管「火炬」队攻势如潮,她始终力保球门不失。今日「动物园」被攻入的两球,都是在第二节末马尔采娃因伤暂离场地时丢的。 此刻「火炬」队门将列昂尼德·雷什金正镇守球门。「动物园」队抽中先罚点球。米哈伊尔·斯米尔诺夫站到中圈,裁判吹响了哨声…… * * * 见鬼!来得真不是时候!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儿了。只差两分钟就能撑过去。我已经扑出四个点球,就剩最后一个,第五个。可这时它消失了。我那诡异的魔力突然消失了。完了。我再也感应不到冰球了。眼睛能看见,却没了今天整场比赛那种感应。不管刚才那状态是怎么回事,总之是结束了。现在的我又变回普通女孩。血,该死的,一直在流。右眼完全被糊住了。 除了斯米尔诺夫,我的小伙子们全都笨手笨脚的。一群废物。他们倒是进个球啊?不,只有米什卡打进了第一球,其他人都跟商量好似的全射偏了。结果五轮点球后我们1:0领先。而"火炬"队还留着一个点球机会。可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怂了。这要是现在被进球了?简直要憋屈到流鼻涕... * * * – 就是现在,真相时刻。最后一击。"火炬"队晋级决赛的最后机会。看台上的观众紧张得屏住呼吸。马尔采娃能连续第五次扑出点球吗?裁判哨响,米沙·尼科诺夫开始向球门移动。 马尔采娃滑出来迎战...射门!...不,是假动作!但马尔采娃信以为真摔在了冰上!尼科诺夫绕过倒地的守门员,射门!...然后... 哎呀呀!怎么会这样?尼科诺夫面对空门射偏了!这是本场比赛第一次有人突破马尔采娃的防守。她也不是铁打的,也会犯错。但今天体育之神站在"动物园"队的小伙子们这边。米沙·尼科诺夫突破了马尔采娃却射偏了。 看台上发生了什么!同志们,我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看台沸腾了,观众们起立致敬今日比赛的胜利者。他们人数寥寥,队中最佳球员负伤在身,但他们做到了。顶住压力赢得了胜利!"动物园"队在紧张激烈的半决赛中战胜"火炬"队,当之无愧地晋级"金冰球"锦标赛决赛。 这就是今日的英雄们。全队涌上冰面庆祝胜利。小伙子们甚至不愿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们确实拼尽全力,饱经磨难才赢得这场胜利。 动物园"队员们围住了今日胜利的最大功臣——他们的守门员马尔采娃,向她祝贺。没错,马尔采娃今日展现了卓越的守门员素质。整场比赛里,赫赫有名的"火炬"队始终未能攻破她把守的球门。马尔采娃疲惫地摘下有面罩的头盔然后......哎呀!......伙计们快来人帮帮她啊...... * * * 我真是走运,走大运了!尼科诺夫射偏了。我觉得当他能赢过我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对他来说太意外了。所以他着急了,从三米外就把球扔了出去。其实他完全可以冷静地把球送进球门。我当时在冰上摆着海星的姿势躺着,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当他终于射偏,我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这是胜利,突然一阵疲惫感向我袭来。我勉强站了起来。然后我看到我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向我冲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水。他们围住我,拍着我的肩膀,拥抱我。通常我不允许男孩们这样,但今天我没有任何反对。也许是因为他们也在互相拥抱,甚至亲吻。就在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 然后我也像我的孩子们一样哭了起来。我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或者可能是紧张感突然消失后的反应。我感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得擦掉。血也得擦掉。现在可以摘下面具了,现在他们不能把我从比赛中带走了。于是我就摘下了它。 确实,难怪奥泽罗夫对我的样子如此惊讶。我现在自己也吃了一惊。昨天我还没看清自己的脸,后来他们给我洗了脸,就没那么色彩斑斓了。摄影师还非常巧妙地给了我一个特写镜头,当时我正好抬起了头。虽然我们的电视是黑白的,但这景象依然令人难忘。 被汗水黏在一起的头发,歪到一边的创可贴,一道血痕从眉毛一直延伸到下巴。干涸的血迹上能看到新鲜的泪痕,嘴角挂着扭曲的微笑。而那双眼睛,仿佛正因幸福而闪闪发光。胜利了!.. 第37章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有点……不寻常。 我本来就是个非常不寻常的女孩。 确实,这点很难反驳。 再说了,您知道的,冰球这条路对我已经关闭了。 是啊,很遗憾。不过那场难忘的比赛之后,确实有人认真考虑过应该允许女孩参赛。你的表现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最终也没通过吧。 唉。或许过几年会重新审议这个决定。 对我来说就太迟了。 这倒是事实。所以,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我决定了。 要不考虑滑雪?你的身体条件非常出色。 不。 那至少试试冬季两项? 不,我不想。 – 唉,拿你怎么办好呢?行吧,把申请书拿来。 – 给。 – 最后再问一次:「没改主意吧?」 过后可就没机会了。 – 没改主意。签字吧。 – 哼,听着,马尔采娃,我可警告过你了。给,拿着。 – 谢谢您,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我可以走了吗? – 走吧。伏罗希洛夫射手。 …今年我上七年级了。终于选定了体育专项。其实女生们早就问我:马尔采娃,你怎么还没定下来啊?到底要考虑多久?其实我早就决定了,只是不想提前说。因为所有运动项目都有年龄限制。比如艺术体操五岁就能开始练。伊尔卡正好五岁就开始练了。但女子步枪射击要满十二岁才允许练习。男生却十一岁就能练。又是不公平。而且必须在新学年一开始就报名。所以我去年没去射击部——我十二月份才满十二岁。 但现在我们校长已经批准了我加入射击社团的申请。怎么了?射击也是奥运会项目啊。而且在女生中不太受欢迎。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也就是说莫斯科奥运会的竞争不会太激烈。大概吧。而我可是认真打算七年后去争夺奥运金牌的。虽然现在我不仅不会射击,这辈子甚至还没摸过步枪呢。顶多就是去年夏天在靶场玩过几下,当时和爸爸兄弟们去高尔基公园散步。不过靶场用的可是气枪。 记得当时笨手笨脚的沃夫卡还坐在长椅上,把冰淇淋掉在了自己膝盖上。确切地说,他弄掉了冰淇淋,但这个蠢货没岔开腿让它掉地上,反而夹紧了膝盖。结果正好把冰淇淋砖接住挤碎了。后来他跑去喷泉清洗,结果整个人栽了进去。脑袋都淹没了,幸好天气暖和。看来将来能当空降兵。 我和爸爸还有斯焦普卡对着这个湿漉漉的活宝笑了好久。当我帮沃夫卡从喷泉里爬出来时,这家伙居然趁机扯掉了我头上那顶滑稽的头巾。幸好当时人不多,我赶在被认出来前又把它戴了回去。不然我们的散步可就要当场结束了。 我恨死这条头巾了。但在莫斯科我不得不在出门时一直戴着它。我从不光着头出门。为什么?因为路人会认出我。他们那些问题、祝贺、建议和祝福简直烦死人了。干嘛非要凑上来?人家好好走在路上,又没碍着谁。肯定是有事要办嘛,可能是去买面包或是看电影。可偏不,非得拦住你,欢笑着大声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娜塔莎·玛尔采娃呀?’接着其他路人也开始驻足打量我。然后就是各种问题……关于冰球的、电影的、费多特的…呸! 在那场难忘的半决赛后,全联盟的声誉突然压在我身上,差点把我碾成肉饼。不过不,不是立刻压下来的。首先我们赢了锦标赛。决赛比半决赛轻松多了。我们在决赛中对阵「小翅膀」,而他们——告诉你们吧——离「火炬」队的水平还差得远呢。难怪「火炬」队在四分之一决赛淘汰「冰球」队后,就自认为是准冠军了。「小翅膀」对「火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要是和事故前我们全员齐整的时候比,他们打得甚至比我们还弱。 不过决赛时我们上场的已经不是十三人,而是十六人了。虽然守门的还是我。普希金带着他受伤的手指坐在看台上。反正教练也不会让他守门。毕竟「小翅膀」也看了我们和「火炬」那场史诗级对决,清醒地评估了要攻破我球门的概率——既然连强大的「火炬」都做不到。 他们这么怕我真是大错特错。因为这次我只是正常发挥,没什么超常表现。他们完全有可能进球,只要多进攻球门就行。可他们偏不射门,而是搞些花里胡哨的套路。设计了极其烧脑、复杂到疯狂的配合,就为了带着冰球溜进球门。 不过说实话,他们还是在我们半场待的时间比我们在他们那边多,但这纯粹是因为我们人少。我们的队员换防次数更少,也更疲惫。第二节快结束时我们攻破了他们的大门。又是斯米尔诺夫立功了。这下谁都看明白了,「小翅膀」可不是「火炬」那种弱旅。他们士气有些涣散,似乎已经接受了亚军的位置。 不,他们确实在打,甚至试图进攻,只是少了点激情。离第三节结束还剩一分半时他们还是撤下了守门员。反正情况不会更糟了。但我们可是全员齐整。六打五和五打二完全不是一回事——当初我们碾压「火炬」就是后者。 常规时间比赛以2:0结束。我们打进了他们的空门。准确说是我进的。我抡圆球杆狠狠抽了一记,本想随便把球击出守区拖延时间。结果那球鬼使神差飞进了他们球门。纯属运气。那是我人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进球。之前我从没进过球,以后也不打算再打冰球了。那天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踏上冰场。而这个进球也成了整个赛事的最后一粒进球。 后来就是颁奖和祝贺环节。我们全队都获得了著名「阿尔捷克」夏令营的入场券。几周后,荣耀突然降临到我头上。 有一次,我在地理课上睁着眼睛睡觉时,教室门开了,我们学校的少先队辅导员瓦谢克走了进来。他道了个歉,请马尔采娃(也就是我)立刻跟他去教师办公室。说是有人在那边等我。怀着满心不祥的预感,我收拾好书包,跟着瓦谢克磨蹭着走向教师办公室。那家伙一路上还不停催促。说什么让人久等可不好。 那位神秘访客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自称是苏联共青团中央的代表。好家伙!我这下可发达了!居然惊动了中央的大人物!他找我干嘛?其实他要的倒也不多。就是要给我挂个"光荣任务"。而且压根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他们早就在我缺席时决定好了。我只剩举手敬礼并精神抖擞地回答:"时刻准备着!"的份儿。 五一劳动节临近,我被指派在游行中向那位大人物献上祝贺。没错,就是他。那位浓眉大人物。曾有个传统,节日游行开始时姑娘们要向领袖献花。不过实际上献花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姑娘,莫斯科市党委某位大人物的千金。好像是第二书记,但我不确定,可能记错了。她叫莉兹卡。挺正常的姑娘。后来我们经常来往。她负责献花,我和另一个叫斯韦塔·科兹洛娃的姑娘则假装是她的闺蜜。传统嘛。 之后我们三人接受了整整一周的培训和训练。如何正确欢快地跑向领袖(千万别摔倒),如何得体微笑,站哪个位置,朝哪个方向看。绝不能出错。这可是全球直播。一切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有天夜里甚至把我们拉到红场,花了两个小时练习如何登上列宁墓的检阅台。免得我们不习惯在那儿迷路。我们绝对不能出洋相。 连衣服也给我们发了新的。乍看就是普通校服,但只要不细瞧的话。其实裙子是专门为我们量身定制的,尺寸分毫不差。中筒袜、领带、皮鞋——全是崭新且品质完美的。就连少先队徽章——也都给我们换了新的。就在仪式开始前还给我们化了妆。我拍电影时化的妆都比现在简单得多。有个阿姨在我脸上折腾了半小时,涂涂抹抹修修补补。我打冰球那次眉骨的伤还没好全,她硬是用粉底遮得完全看不出来。爸爸后来看电视时说根本看不出半点伤痕。 最气人的是,根本没人会体谅我遭的罪。旁人看来这一切都简单得很。电视上播出来是什么样?三个身穿节日校服的少先队员从屏幕边缘跑出来。其中一个捧着超大束白玫瑰(天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另外两个两手空空。三人全都挂着灿烂笑容朝列宁墓奔去。警卫不仅没开枪阻拦,甚至压根没注意她们,直接放行连拦都不拦。姑娘们自信满满地登上陵墓台阶(确实排练过无数次),把花束献给亲爱的列昂尼德·伊里奇。这位压根不觉得意外(怎么,难道头一回见?),淡定接过花束转交给随从,然后俯身亲吻了献花女孩的脸颊。 鉴于列昂尼德·伊里奇对亲吻的热衷,我有点担心他也会扑过来亲我。幸好没有,只亲了莉兹卡一个。而且也只是亲了脸颊,没像对埃里希·昂纳克那样亲到牙龈。接着电视镜头转向欢庆的劳动者游行队伍,我们仨悄悄溜下观礼台迅速开溜。等镜头再次切回领袖时,我们早就不在场了。呼,总算解脱了!而且全是义务劳动,这种壮举可没报酬。就当是完成共青团任务吧。不过作为安慰和补偿,我们获准留下了新裙子。至少游行结束后没人试图收回。我们当然也没主动提。我们傻吗?裙子多好看啊…… 第38章 而五一假期过后,事情就开始了。苏联媒体掀起了一波关于我的报道浪潮。而且,如果文章最初是写关于「金冰球」锦标赛的,那么到了文章中间,作者不知为何总会滑向讨论我和我的比赛。《少先队真理报》、《苏联体育》、《青春》、《接班人》、《苏维埃俄罗斯》都写过我。可能还有其他媒体,但我没读到。那张半决赛的镜头——我满脸鲜血、双颊挂着泪水却开心微笑的画面——登上了《少先队员》杂志的封面。提前透露一下,这个镜头后来成为了「金冰球」锦标赛的标志之一,经常出现在宣传海报上。 当然,报道不仅关于我。我的伙伴们也受到了赞扬。光是那些文章标题就值得玩味:《坚持到底并取得胜利》、《他们是十三人》、《胜利者》、《打冰球的是真正的……男人?》、《魔鬼十三号》。这些都是关于比赛和锦标赛的。之后便出现了纯粹关于我的报道。他们提到了我参演的所有三部电影。《少先队员》刊登了一篇详尽的文章,其中插入了我在电影和比赛中的画面。有几次我被记者围堵纠缠。而当他们想起我不只是演员和冰球运动员,还是个作家时……哦—哦—哦,第三波报道就此掀起,而我那本关于费多特的剽窃童话在图书馆里开始有人排队借阅。 夏天我去了「阿尔捷克」。这有什么好说的?「阿尔捷克」就是「阿尔捷克」。国家的门面橱窗。当然很喜欢。队里的小伙伴们也都在那儿。还有外国人(甚至黑人)。在「阿尔捷克」我还遇见了「火炬」队的米什卡·尼科诺夫。就是那个在最后差点儿进球给我的家伙。原来他也是优等生、社会活动分子、学校少先队委员会主席。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阿尔捷克」了,连续第三年获得来这里的机会。起初我还有点惊讶,因为我知道现在要进「阿尔捷克」有多难。后来我偶然得知,米什卡的爸爸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只不过姓氏不同。于是我立刻就不惊讶了。一切都明白了。 不过,也许跟他爸爸毫无关系。说不定真是他自己争取来的?米什卡从没提过他爸。我是从其他女孩那儿听说的。她们又是从哪儿打探到的?我们队里几个姑娘一知道他爸是谁,立马开始对米什卡大献殷勤,拼命套近乎。从寝室夜谈的只言片语里,我算是明白了——只要米什卡稍微主动点儿,这些姑娘绝对会突破友谊界限。远不止于此。哪怕会因为伤风败俗被开除出'阿尔捷克',她们也在所不惜。毕竟奥林匹斯山上的父辈光环太诱人了。她们早就开始狩猎金龟婿了。 可惜这群浪蹄子注定白费心机,米什卡压根不搭理她们。人家又不傻,心里明镜似的。说不定他爸早给他上过课,教他怎么应付这些投怀送抱的贱货,告诉过他这些娘们将来会变成什么德性的泼妇。其实她们现在已经是了。见着我的时候,那眼神恶毒得都快喷出毒汁了,变着法儿使坏——半夜往我拖鞋里挤牙膏,趁我拿面包时往我汤里猛加盐,我游泳时往我连衣裙口袋塞满沙子。说白了就是群祸害。她们嫉妒我。 他们嫉妒什么?呵,结果米申卡,他们那张幸运票,竟然爱上了我。呸,真倒霉!我怎么发现的?我都多大岁数了!这很明显。米什卡总想方设法靠近我。后来发生了更可怕的事。和米什卡·尼科诺夫一样,我们的守门员斯捷潘·普希金也染上了同样的病。说不定他早就病了,只是藏得特别巧妙。该死的,他也迷上我了。最气人的是这两个家伙都不错。我喜欢他们。但只是作为朋友喜欢,绝不是作为恋爱对象。我根本无法想象和他们中任何一个接吻。准确说能想象,但让我极其反感。幸好这两个小子怕对方抢先,总是结伴来。我没法拒绝和他们出去玩,但既然有两人在场,这种约会对我还算安全…… 咚咚!可以进来吗? 马尔采娃,找你的。你还要赖床多久? 嗨,娜塔什!怎么在床上?你去吗?我和米沙都准备好了。 朋友们,我今天不去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 我病了,去不了。 病了?怎么回事? 肚子疼。今天哪儿都不去。 – 肚子疼?那你得去看医生。 – 不用给我找医生。自己会好的。 – 娜塔莎,你怎么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是阑尾炎呢? – 不,不是阑尾炎。就是吃坏东西了。可能是在食堂没把手洗干净。 – 那就更该看医生了。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说明问题很严重。 – 呸!米沙,别叫医生。我了解自己,以前也这样过。 – 娜塔莎,别怕。躺着吧,我现在就跑去找医生。 – 米沙,我跟你去。娜塔莎,我们马上回来。 – 站住!站住!!你们给我停下,疯了吗?跑什么跑? – 去找医生。 – 不需要医生。 – 需要,别争了。 – 呸!不需要。已经好了。自己好了。 – 真好了? – 真的。已经不疼了。 – 那走吧。不然我们要迟到了。 – 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 娜塔莎,我们后天就要走了,夏令营要结束了。 – 嗯,明年我们还可以来的。或者以后再说。 – 不,娜塔莎,别固执了。走吧。 – 也许我就是不想去呢? – 不想去?胡说。你当然想去。哪有姑娘不想参加舞会的?除非是去找医生? – 呸,你们真烦人!好吧,转过去,我要起来了。走吧,去参加你们的舞会吧,折磨人的家伙… 那次我没能逃掉舞会。为了不伤大家的心,只好去了。可又没法跟他们解释,他们谁都没戏。每个人都指望我最终会选择他。整晚我轮流和两个追求者跳舞。他们特别喜欢慢舞。尤其是尼科诺夫,喜欢到在跳舞时好几次‘不小心’(也可能不是不小心)用他鼓起的裤裆蹭到我大腿。真恶心。 我讨厌跳舞。周围那么多漂亮姑娘,我却得和男生跳。真憋屈。我也想和女孩子跳舞啊… 第39章 – 嗨,娜塔莎。你怎么,迟到了? – 没迟到。我弟弟们病了,爸爸周六必须去上班。有个紧急订单。他周一才请的病假。 – 病了?他们怎么了? –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感冒。 – 两个人同时病了? – 当然。他们是双胞胎,做什么都一起,连生病也一样。 – 明白了。我还怕是你病了,班上又只剩我一个人。至少该说一声啊。 – 伊尔卡,怎么样?给你写封信?我昨天从莫斯科给校长打电话了,他同意我9月1号不去上课。反正那天是周六。 – 他当然会同意。你现在可是世界名人了。连勃列日涅夫都收过你送的花。 – 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算什么名人!受够了这一切。连出门都成问题。地铁里都有人认出我。 – 真同情你。我们干嘛在楼梯上说话?去我们卧室吧。 – 走吧。还有人写些蠢信来。 – 真的吗?写得很多吗?一周能收到多少封信? – 一周?你在开玩笑吧?没有一天不收到二三十封新信的。现在好像少些了,但六月初那会儿,有时一天能收到上百封。邮递员都累坏了。信箱根本塞不下,她只好直接送到我家里。 – 都写些什么? – 全是些蠢话。什么交个朋友啊,寄张照片啊,保持通信啊。诸如此类。还有人邀请我去做客。 – 去哪儿? – 各种地方。高加索啦,波罗的海沿岸啦。甚至有个东德姑娘也邀请过我。 – 东德?是个德国姑娘? – 是啊,怎么了?是个德国姑娘。原来她今年夏天也在‘阿尔捷克’营地,还在那儿见过我。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敢过来打招呼。好像我会因此咬她似的。但后来她回家后鼓起勇气给我写了信。邀请我去做客。 – 那你怎么看的?你懂德语吗? – 她用俄语写的。虽然生硬还有错误,但完全能看懂。她叫埃尔莎。 – 有意思。我倒是想去东德看看。 – 我没空。伊尔,开下门,我拎着箱子呢。 – 小意思。进来吧。欢迎回家,娜塔申卡。 – 哎呀!.. 不,千万别是这些。又来?伊尔卡,你笑个屁啊混蛋!这些东西你自己来读读看!.. 它们到处都是。桌上、柜子上、窗台上、地板上,甚至我的床上。信件。成千上万,成千上万封信... 我原以为寄到家里的信已经够多了。结果发现寄到家里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毕竟报纸上没登过我的家庭住址,但学校地址是公开的。当然,稍微坚持打听下我的地址也不是难事。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更省事的办法——把信寄到我的学校。 我在家时连读信都勉强。更别说回复哪怕十分之一的信件了,根本不可能。而这里的信件数量是整整一个夏天寄到我家的五倍之多。因此我不得不向与我同住的三个女孩求助。现在我们四个人每晚都坐在一起读这些信。甚至还会回复最有趣的那些。而且不仅是我在回信,女孩们也在回。她们自称是我的朋友和室友,替我写回信。光是九月份,我们回信就用掉了两沓信封。 我也决定给东德女孩埃尔莎回信。她又给我寄了一封信,这次是寄到学校。她说没收到第一封信的回复,担心信可能丢失了。还寄来了自己的照片,是今年夏天在「阿尔捷克」海边拍的。我似乎认出了她。好像曾在食堂见过几次。 我写信告诉埃尔莎,我很乐意去她那里,但我没有钱买票,而且我担心出国旅行会遇到的官僚主义麻烦。更何况我得独自前往,不能把弟弟们单独留下。原则上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而且我和爸爸其实是有钱的。不算太多,但去民主德国的旅费我还是负担得起的。其实我就是懒得跑那么远。也不想耽误课程。尤其是射击训练课。虽然他们还没让我实弹射击。目前我只是在练习持空枪站立姿势,之后还要拆解擦拭步枪。但这些完全没必要让埃尔莎知道。何必让小姑娘伤心呢? 我还给《少先队真理报》编辑部写了信,说明我实在来不及读完所有来信,请求刊登一份我给读者们的简短声明。在这份声明里,我向所有未能回复的人致歉。说到底,正是《少先队报》在夏天对我大肆报道。是他们害我被信件淹没的。那就该由他们帮我刹住这股洪流。随信我还附上了我们房间的照片,上面清晰可见堆积如山的信件。 秋季假期结束后,全国再次启动了「金冰球」锦标赛。但现在已没有我的份。章程里白纸黑字写着:「仅限男生」。所以我只能擦干眼泪。难不成要去加入女权主义者?真憋屈,我也想打冰棍球啊。幸好至少没禁止女性射击。 从十一月起我也获得了许可。目前还只能用步枪,但教练承诺春天会让我接触手枪。唉,该说什么好呢?现在的我显然离奥运会水平差得远。当狙击手我可不够格。但我正在学习呀。到年底前,五十米立姿射击中我的五发子弹已经有两发能命中黑环了。 不知不觉临近新年,我们开始了假期。12月29日星期六下午,我和姑娘们正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各自回家度假。后天我就满十三岁了,将迎来整整两周不用上学也不用射击的自由时光。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随着列昂娜的许可喊声,气喘吁吁的少先队辅导员瓦谢克冲进了我们房间。 马尔采娃!!」他激动地喊道。 干嘛? 马尔采娃,快收拾!共青团中央派车来接你了!.. 第40章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列车窗外,漆黑中掠过的电线杆。新年就这样到来了。第二次迎接新年。第一次是两小时前按莫斯科时间,现在则按当地时间。包厢里除我之外,只有一位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名叫弗里茨。我们这间是双人包厢。豪华包厢,我上辈子都住不起这种。要不睡会儿? 不,这个埃尔莎绝对不正常。我明明清楚写了不会去拜访。以为——好了,问题结束,再也不会听到她的消息。哈,想得美…天真的楚科奇小伙。知道这傻姑娘干了啥吗?她给埃里希·昂纳克写了亲笔信! 我严重怀疑德国总书记会亲自阅读所有署名信件。根据个人经验,信件洪流足以让人窒息。谁知道这埃尔莎的爸爸是卡尔-马克思城市委第一书记?还和昂纳克私交甚笃。所以她这封信才能摆上东德领导人的案头。 她在那写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毕竟我没读过。大概是关于从阳光明媚的「阿尔捷克」带回的伟大友谊,关于离别,关于我们如何因彼此分离而痛苦。她还请求帮助我去她——埃尔莎家做客。 我猜昂纳克对这些粉红色的鼻涕泡根本不屑一顾。但此刻苏联与东德的关系比热恋还火热。东德是我们在欧洲最可靠的盟友。我们需要她。而失去苏联,东德作为独立国家撑不了多久。因此两国领导层热烈支持一切能促进更紧密联系的事。埃尔莎那封大胆的信件,可谓正中主流下怀。 这事是在最高层级敲定的。昂纳克亲自打电话与勃列日涅夫商议我的事。后者没有反对。几乎零成本零风险,还能大肆宣传两国少女的坚固友谊。从意识形态角度看堪称完美。要说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我甚至不是海报候选人,印着我肖像的海报已在苏联发行。虽然埃尔莎确实还没上海报,但这容易解决。于是勃列日涅夫下令安排我的东德之行。 苏共和德党机器的齿轮开始转动并相互啮合。双方开始飞速进行协调与确认工作。他们为我起草了苏联少先队员致东德少先队员的公开信。埃尔莎写给昂纳克的信也被彻底重写,保留的原内容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最终,这台机器运转完毕,轮到我和埃尔莎登台亮相了。可笑的是,直到十二月底,我们俩都还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这场盛大演出中的演员。 根本没人征求我去东德的意见。我是被最高层直接任命的,拒绝根本不可想象。我就像英国女王似的。看似不可或缺,但其实没人在意她对任何事的真实想法。 我只拿到一个晚上收拾行李。12月30日早晨,专车来家接我,把我送到莫斯科市团委。在那里,他们从早到晚都在指导我出国注意事项和各类突发状况应对。我连吃午饭时都在死记硬背那份精心编造的、关于我和埃尔莎在阿尔捷克夏令营友谊的故事。埃尔莎那边当时也在背同样的故事。这是为了确保我俩对记者撒谎时口径一致。 他们没给我发护照,而是给了两份硬得像防弹衣的文件——昂纳克亲笔签名的东德邀请函,以及勃列日涅夫签发的苏联出入境许可。 陪伴我的是一位名叫斯捷潘的快乐爱笑年轻人。准是「血淋淋的克格勃」出身。莫斯科与卡尔-马克思城之间没有直达航线,所以我们乘飞机前往柏林。在机场我们不走普通通道,而是经由官方代表团大厅。勃列日涅夫签字的魔法文件瞬间解决所有问题,打开所有大门。我没填任何申报单,行李也没人试图检查。 在柏林情况如出一辙,唯一区别是过检查时我挥舞着昂纳克签发的文件当旗帜。机场出口有人接应。斯捷潘将我亲手转交给史塔西同事弗里茨,给我两百马克零花钱,提醒了苏联大使馆电话,随后返回机场。他完成任务要回莫斯科了。 我和弗里茨钻进出租车前往火车站。去卡尔-马克思城得坐火车。弗里茨会说俄语。相当流利但不太纯正,能听出口音。不过他并不滥用这门技能。弗里茨说话极少且句句务实。依我看,他压根就不会笑。 就这样,我在豪华的双人包厢里,和阴郁的弗里茨一起,以飞驰的列车速度接近社会主义萨克森的最大城市之一——卡尔-马克思城,度过了我的十三岁生日和1974年新年... 车站有人迎接我和弗里茨。当然不是人群,没有。但聚集了约二十个迎接者。可我没考虑到衣服问题。外面是一月份,在他们萨克森这儿温度大概零上十度,还阳光明媚。我刚下站台,穿着莫斯科带来的大衣就热得不行。 弗里茨在我身旁跳下地,提起我的行李箱,我们朝迎接人群走去。我立刻认出了埃尔莎。首先我见过她照片,其次除了我,她是这里唯一的孩子。其他都是成年人。 埃尔莎也认出了我。她嘴角挂着欢快的笑容上前,递给我一束白玫瑰。然后搂住我肩膀亲了双颊。我听见周围相机咔嚓作响。闪光灯还亮了几次。明白是谁在迎接我了。记者们。报社的。靠,之前收到同胞成千上万封信还不够,现在德国人肯定也要开始写了。我哪有时间读这些? 与此同时,艾尔莎松开了拥抱,后退一步,用俄语说出了一句显然是事先背好的话: 亲爱的娜塔莎!我代表所有东德少先队员,欢迎你来到美丽的卡尔-马克思城。 说完她便切换成德语,精神抖擞地快速背诵了一段约五分钟、但同样明显是死记硬背的发言。而且她更多是在对记者们讲话,而非对我。这很合理——反正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叽里呱啦噼里啪啦。我完全不懂德语,充其量会几句「举起手来」之类的短语。我们在学校学的是英语。我只知道有种叫「标准」德语的东西,此外还有「口语」德语。如果说标准语在全德国通用,那么口语就有好几种方言。 终于,艾尔莎结束了连珠炮似的发言,用询问的目光盯着我。而我紧握着花束沉默不语——玫瑰刺扎得生疼。艾尔莎又说些什么。沉默。再来一句。继续沉默。最后站在我身边的弗里茨忍不住了,他用胳膊肘轻轻推我,用俄语小声说道: 说点什么吧。你看人家多卖力。 靠,这都怪弗里茨自己。谁让他不经大脑乱扔电影台词。听完他那话,我的舌头压根没想过要跟脑子商量,直接机械式蹦出了标准回答。我用坐在王座上的本沙的腔调脱口而出: – 希特勒完蛋了… 第41章 – 滴哩嘟噜喵喵? – 听不懂。 – 娜塔莎,妈妈会问这个叫什么名字。 – 啊——…这叫「饺子」。俄罗斯传统美食。 – 妈咪,滴哩喵喵饺子。 – 喵嘟噜滴哩喵。 – 听不懂,赫尔加女士。 – 娜塔莎,妈妈对这个有点滴嘟喵。 – 还是听不懂,埃尔莎。 – 娜塔莉,我妻子想问你,这些喵喵呱饺子里的哼哼喵有多少危险。 – 啊,明白了。又害怕了。你们可真是疑神疑鬼。别怕,我不会毒死你们的。吃吧,别弄得到处都是。可以配酸奶油。蘸黄油也不错。 – Nicht verstehen, Natascha. – No danger, very good food. – Thank you, Nataly. – 还没完呢。来,尝尝看。应该已经好了。 – 这是啥?俄罗斯呱哼喵喵? – 嗯。该怎么跟你们解释得更巧妙些呢?总之,这是格瓦斯。真正的、用面包酿的。不是浓缩液兑的。不过你们连浓缩液的都没喝过。你们在这萨克森乡下真是彻底野蛮化了。 – Nicht verstehen, Natascha. – 这我懂。好吧,让我先喝一口。好让你们明白这不是毒药… 我们就是这样交流的。埃尔莎在专攻俄语的特科学校上学,而且去年夏天还去了「阿尔捷克」营地,在那里大大提升了俄语水平。她父亲库尔特叔叔英语还算不错。而他妻子赫尔加除了德语什么都不会。我除了俄语还能勉强用英语沟通。我英语在学校拿「五分」,而且前世也略懂一些。不过库尔特不知为何学的是美式英语,而学校教我们的是英式英语,所以我们有时会听不懂对方。不,当然美国人和英国人能互相理解,反之亦然,但对我们和库尔特来说这毕竟是外语,所以偶尔会搞混。 埃尔莎父母的公寓其朴素程度令我震惊。这和我预想中一个规模不小的城市领导人的住所有些不同。只有三个房间。没有佣人。看不到昂贵的物品或餐具,电器全是国产的,墙上的挂毯明显不是手工制品而是廉价货。从埃尔莎那儿我得知,她父亲自1971年昂纳克成为德国统一社会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并安插亲信担任要职时起,就开始领导卡尔-马克思城。也就是说库尔特叔叔已经掌管这座城市三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贪污?难道真有这种事?要知道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在埃尔莎的一些物品上发现修补痕迹。也就是说她的衣服是缝补过的,而不是直接买新的。而且库尔特的妻子赫尔加也没闲着,她也工作。知道是做什么的吗?幼儿园的保育员! 可他们这儿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吃得是真差。我指的是正经饭菜。可怜的德国佬。净吃些破烂玩意儿。赫尔嘉煮的汤啊,简直了,真想说她不如别煮。稀溜溜的,还一股怪味。连面包都不配着吃。接着又是什么可疑的肉饼,还有四季豆。还煮燕麦粥。白水煮的。呸,难吃死了!明明食材都有啊!库尔特被分配在什么特供站,物资供应相当不错。可赫尔嘉和埃尔莎做饭时愣是把大部分食材糟蹋了。她们厨房里明明有台漂亮的大燃气灶,这两位聪明人却把多余餐具存放在从没使用过的烤箱里。她们压根儿就没开过烤箱!根本不会用。要我说,这儿唯一能吃的就是香肠。还有小灌肠。嗯…这小灌肠!美味绝伦。咱们苏联的压根比不了。赫尔嘉煮小灌肠倒是拿手,这个她可搞不砸。 在萨克森原住民的奇怪食物上受了一周罪后,我发动了场小革命,夺取了厨房主权和冰箱食物储备的控制权。并向主人们展示了俄罗斯人眼中的美食:配蒜香面包的罗宋汤、烟熏豌豆汤、酸黄瓜肉汤、苹果烤鸭、恰赫比尔炖鸡、牛奶南瓜小米粥、塔巴卡烤鸡、墨西哥风味烩菜。隔天我就烤起馅饼和卷心菜派——果酱馅、苹果馅、肉馅、鱼馅、蘑菇馅,甚至还有虾仁馅!早说过库尔特物资供应极充足,什么都有。只是没人会做饭罢了。 起初德国人对我的厨艺心存疑虑,但尝过后便欲罢不能。赫尔加在厨房帮我打下手学烹饪,顺便偷偷学起了俄语。发现她已懂些俄语是有次她被煎锅烫到,脱口喊出‘操…!’。好嘛,学得挺快。什么时候偷师的?我明明没怎么骂脏话啊…… 我在东德的逗留计划原本为期三个月。也就是说,我应该在埃尔莎家做客住到三月底。当然,不是白吃白喝光烤甜面包的。甜面包和其他美味点心,我只是在主要工作之余才烤的。要知道我正式身份可是苏联少先队员派往东德少先队的友谊特使。妈的,必须得有个特使样儿。 趁着寒假期间,我把那篇精彩的《致东德少先队员的贺词》反复读了二十遍。贺词写得不错。关键是篇幅不长。用的词也简单。在莫斯科时就有人替我翻译成德语了。贺词里说东德少先队员最好的朋友就是苏联少先队员。至于三十年前我们两国曾拼得你死我活的事,压根儿没提。大概讲到第十次的时候,我已经能把贺词背下来了,不用看稿子。多亏埃尔莎,她在我抵达后的头两天就教我正确朗读发音。据她说,最终我念贺词时连口音都听不出来。发音棒极了,要是不知情,绝对想不到我自己都不明白念的是什么,纯粹在背发音。 我曾在少先队员聚集的场所演出——电影院、少年宫。通常就在电影、音乐会或戏剧开场前。当然,我不是无缘无故跑来登台的。演出组织工作交给了市共青团委员会——相当于本地的全联盟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我和埃尔莎被载着跑遍全城,一天要表演三四场。埃尔莎始终陪伴在我身边,成为苏联与东德少先队员友谊的鲜活象征。 一月中旬,我和她在始终阴郁的弗里茨陪同下前往柏林。途中在德累斯顿停留一天,当晚又连演三场。而在柏林,我迎来了最重要的演出。这次我站在亚历山大广场街头的讲台上宣读《致词》。台下聚集了数千名聆听的少先队员。宣读时,我几乎觉得自己像个元首。 我演出后还有场集会。几个男人轮流用德语在讲台上高谈阔论。埃尔莎试图给我翻译,但不太顺利。不过无所谓。难道我在国内没见过这种集会吗?全都一模一样。我们还共同升起讲台两侧旗杆上的苏联和东德国旗——我负责升德国旗,她升我们的。 后来我被授予了东德少先队荣誉队员称号。就在主席台正对面,在数千人的队伍前,柏林市团委第一书记亲手为我系上了一条特制的、独一无二的领巾。一般来说,东德少先队员佩戴蓝色领巾。但由于我已是苏联少先队员,所以他们给我做了条带红边的蓝色领巾。 整个仪式还被电视摄像机记录了下来。东德进行了现场直播,而苏联则在晚间《时代》新闻节目中播出了三分钟精华版。当得知自己上了全苏电视台的新闻,还是以主角身份出现时,我差点晕过去。天呐,等我回家得收到多少封信啊!.. 第42章 最终我还是想明白了埃尔莎搞出这场闹剧的目的。起初我以为这姑娘是贪图名声,想通过这种方式出名。但这解释根本说不通。因为《友谊宣言》的点子根本不是埃尔莎想出来的,而是昂纳克的主意。埃尔莎怎么可能预见到她那封写给总书记的蠢信会引发这么大动静?那埃尔莎究竟图什么呢?毕竟我俩压根算不上朋友。在火车站接我之前,我甚至从没见过她。 但渐渐地,通过埃尔莎的行为和她的无心之言,我开始猜到一些事情。当我们从柏林返回卡尔-马克思城时,我偶然在埃尔莎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本去年的苏联杂志《少先队员》。正是那本印着我满脸血污的杂志。而且当埃尔莎看到我手里拿着这本杂志时,她显得极为尴尬,甚至脸都红了。就在那一刻,我全都明白了。唉,埃尔莎,埃尔莎……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夏天,埃尔莎去‘阿尔捷克’度假。在那里,她偶然看到了这本倒霉的杂志。埃尔莎没能抵挡住诱惑,爱上了照片上的男孩。多么勇敢的男孩啊,受了伤却不退缩,继续比赛。还赢了。埃尔莎在杂志上读到了这些,她的俄语水平足够理解这些内容。但她没能明白封面上的不是男孩,恰恰相反。她的语言水平还没好到那种程度。当然,她在杂志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有点惊讶,但认为在俄语中‘娜塔莎’这个名字也可能是男孩的。毕竟,女孩也有叫‘萨沙’和‘热尼亚’的。为什么男孩就不能叫‘娜塔莎’呢?也许俄罗斯人有这种她不了解的习俗。 此外,艾尔莎从杂志上得知,我们整个「动物园」团队都获得了去「阿尔捷克」的旅行券。而我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由于「动物园」里没人想过要躲藏,艾尔莎很容易就找到了我的男孩们。只是她没能找到我。原因很简单——她找错了地方。艾尔莎在男生宿舍找我,而我和女生们睡在隔壁楼。直到换班结束前两天,艾尔莎才偶然走运。她在街上遇见了我。穿着连衣裙。 起初艾尔莎以为认错了人。后来她又觉得这不是我,而是我妹妹。艾尔莎再次仔细研读了《少先队员》杂志的文章。里面提到了我的兄弟们,但艾尔莎把关于他们的俄语句子翻译错了。所以她认定封面男孩真有个妹妹。正因如此,她在营地没有直接接近我,只是远远观望。艾尔莎指望我能带她找到我哥哥。 直到回到德国老家后,艾尔莎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带着杂志去学校找俄语老师,在老师帮助下得到了文章的正确翻译。 得知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后,埃尔莎起初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然后高兴了起来。要是男孩的话她可不敢邀请来家里做客。但女孩就完全没问题。于是她就这么做了。埃尔莎压根没料到,自己这段古怪的恋情会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国际行动。 不管怎样,反正我是来了。自然住在埃尔莎的房间里。不过我们分床睡——作为主人,埃尔莎把她的床让给了我,自己睡折叠床。她还不断试图亲近我,那份爱意丝毫未减。真够傻的。完全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我们现在算什么?我们可是象征!电视上播过我们,报纸上写过我们。现在还要计划发行关于苏联和东德火热友谊的宣传海报。我和她必须、必须成为榜样。可要是被抓到怎么办?我毫不怀疑斯塔西一直在监视我们。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就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分分钟会被开除出少先队。要是一男一女还能装没看见,可两个丫头片子……丑闻!难堪!而这傻妞啥都不怕。一个劲儿往上贴。把折叠床紧挨着我床挪,夜里还抓我的手。 昨天埃尔莎更是干了票大的。靠,我差点没躲开她。我去浴室洗澡时,特意当着她的面煞有介事地收拾毛巾、干净内衣和浴袍。就是想让她没借口进来送‘忘带’的东西。你们觉得这能拦住她?想得美!她硬是找了个理由,我刚淋湿她就闯进来——说是给我送特别高级的法国洗发水。还一个劲儿眨巴眼睛!费老大劲才把她推出门,她还总想给我搓背。 最糟糕的是,我也挺喜欢埃尔莎,她挺可爱的。只是对祖国的责任感让我克制着。唉,我根本没权利这么冒险。要不是因为我的‘计划’,我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让埃尔莎给我搓背了。或者她想搓哪儿都行。说真的,我差点就没把持住,毕竟我也不是铁打的,我也有欲望。而且我不觉得斯塔西会连浴室都监视。在浴室里应该没问题吧?可一旦开了这个头,埃尔莎肯定不会罢休。接下来就会摸进卧室...那儿可就危险了... ......从一月底开始我重新上学了。毕竟三个月不学习实在太久了。原本打算去城里的苏联学校——虽然全市只有一所,那里就读的都是郊区驻军苏联军官的子女。但埃尔莎的父亲让我去德国学校,和她同班。柏林方面给他打过电话,暗示出于某些神秘的政治考量这样更合适。莫斯科对此无异议。他们还暗示库尔特,要是我能参加学校活动——比如竞赛或演出什么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艾尔莎的父母给我买了校服。反正在家我也用不上,就留在这儿吧。所以这套校服最终会归艾尔莎所有。眼下我先穿几个月,反正短时间内也穿不坏。 正如我说过的,这是所侧重俄语的外语学校。连地理和生物课都用俄语授课。但终究是为德国人开设的德语学校。因此除了地理和生物课外,我只有在体育课上稍感自信——老师可以用手势指挥。幸亏我带了主要科目的母语教材。我和艾尔莎共用课桌,通过图片找到相近章节后,就对照两本教材连蒙带猜地理解授课内容。幸好没人要求我口头作答,作文听写之类的测试也免了,否则肯定门门拿六分。 不过本地同学们倒是有了个母语是俄语的活教材。艾尔莎才跟我相处一个月,俄语就突飞猛进。应校长要求,我和同学交流时尽量说俄语,只在对方听不懂时才切换成德语。 于是我又像过去的美好时光那样,开始在这里大声朗读。在俄语课上,我读着一本专用阅读书中的小故事。这里有这样一本书,算是俄语教材的附录。就连老师也无法像我这样朗读。毕竟俄语对她来说是外语,而对我却是母语。 但比起这本书里的小故事,孩子们更喜欢我读一些自己的东西。遗憾的是,我不能给他们读《费多特童话》。他们会听不懂,里面有太多生词和我们的民族幽默。我读的是克雷洛夫的寓言。这对德国学生来说完全能理解。《狼与小羊》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当我第二次朗读时,在班级借助老师解析并抄录了文中生词之后…… 第43章 二月中旬,埃尔莎的祖父、库尔特的父亲——汉斯从柏林来我们家做客一周。这位老坦克兵是参加过41年6月东线战役的老兵,在库尔斯克战役中失去了左脚掌。他是专程来认识我的。 汉斯曾在第4坦克军团服役,晋升为下士并成为坦克指挥官。他是6月22日早晨踏上我们土地的那些人之一。他强渡西德维纳河,参与突破「斯大林防线」,又从莫斯科城下溃逃。正是他在库尔斯克战役中杀死了我的祖父。 尽管如此,我对这个跛脚老人却毫无恨意。他曾是一名士兵,为祖国而战。他只是不幸跟错了统治者。这种事我深有体会。或许现在我国执政的是最后一个正常人。此后克里姆林宫每换一次主人,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世事真是奇妙。他曾是敌人,是若在41年我定会毫不犹豫枪毙的敌人。如今却成了朋友。而那些现在号称朋友的人,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比如沙米尔·巴萨耶夫,现在只是个普通的苏联学生。说不定还是少先队员。但他将来会变成什么?!不,我不能停下!我要走完全程,绝不让悲剧重演! 当汉斯得知我有个祖父也参加过库尔斯克战役并永远留在了那里时,他……他向我道歉了。不只是简单致歉。汉斯特意起身向我鞠躬,为他们当年犯下的罪行请求宽恕。 后来我们共进晚餐。汉斯非常喜欢西伯利亚饺子。喜欢到甚至让我开始担心他的健康,因为他用烈酒送饺子下肚。但汉斯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烈酒配饺子吃得相当尽兴,当第二瓶酒喝掉大半时,汉斯的话匣子打开了。 他舌头打着结给我讲述战争,讲述那有多可怕。说实话我连一半都没听懂,但埃尔莎帮忙磕磕绊绊地翻译着难懂的部分。 随后汉斯在讲述中自然地转向了希特勒的话题。谈到人们如何信任他、追随他。以及后来如何走向了45年4月。库尔特也从他的角度补充了些内容。真是有意思。原来70年代德国人对希特勒的态度,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未来世纪10-20年代俄罗斯人对戈尔巴乔夫的态度。两个人都被视作彻头彻尾的混蛋和蠢货。两人起初看似行事正当,赢得了民众信任。但后来都彻底偏离正轨,事实上都毁掉了自己的国家。只不过希特勒是真心犯错且笃信自己的说辞,而我们那位则是赤裸裸的叛徒。尽管希特勒再怎么混蛋,但他坚持留在柏林直到最后,用自己脑袋承担全部罪责的事实,令我生出几分敬意。我不信他没法乘载满黄金的船逃跑。他肯定能逃。但没逃。留下来了。而我们那个瘸子...呸,想起来就恶心。就一个词——贱胚。 当第二瓶酒见底时,汉斯终于醉意上头。他请求我唱歌。原来他非常喜欢俄罗斯歌曲。库尔特从墙上取下挂着的吉他,相当娴熟地为我伴奏。而我唱着。汉斯最喜欢的是《草原啊草原》这首歌。他先是哭了起来,随后便沉沉睡去…… ……关于我可能参加某个学校活动的问题也得以解决。我偶然在学校大厅看到一张小海报,通知东德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即将开始。所有感兴趣的学生都被邀请参与。这不正是比赛吗?虽然我是外国人,但我暂时在德国学校就读。或许我可以参加?于是我向库尔特提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看不出有什么障碍。 唯一的问题出现在发现最年轻的年龄组是八年级学生,而我还只是七年级。但我说这没关系,我也可以加入八年级组。到那时,我身上已经汇集了那么多才能,再多一个也没人惊讶。马尔采娃还是个数学家?哼,这可是马尔采娃啊! 对于在竞赛中不会出丑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去年夏天,为了以防万一,我读完了包括十年级在内的中学数学、几何、物理和化学课本。可以说,是重温了知识。这是为了让我在学校里花在家庭作业上的时间更少。而明年夏天,我计划开始学习大学教材。所以,在苏联中学的课程范围内,我的数学是「优秀」水平,完全有能力和德国最优秀的八年级学生一较高下。 意外并未发生。我轻松赢得了区级,随后是市级竞赛,并在卡尔-马克思城少年组中获得第一名。而这正是我的错误!不该拿第一名的。至少该拿第二名才对。可我事先没算到这样的胜利会带来什么后果,结果栽了跟头。 获得城市第一名后,我自动晋级了将在柏林举行的东德总决赛。要是我得了第二名,他们大可以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悄悄把我挤到一边,不派我去柏林。但城市冠军必须参加决赛,不送我去柏林是不可想象的。为了让我参加奥利匹克决赛,他们甚至将我在东德的停留期限延长了十天。不明白问题所在?参加完决赛就回家?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联和东德是平等盟友。完全平等。只不过苏联稍微更平等些。我想原因不言自明。而我更是苏联少先队员的象征,无论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顺便说,这可是巨大的责任。 在我启程前往柏林的前夜,当我正收拾行李箱时,电话铃响了。库尔特习惯性地拿起听筒自报家门,然后默默把话筒递给我。来电的是安德烈·斯捷潘诺维奇,苏联驻柏林大使馆负责指导我的人。正是他代表苏方组织我在东德境内参与的所有活动。他给了我政治任务指示。 要是我待在卡尔-马克思城,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在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惨败。这座城市在民主德国算不上多重要。我的失利会被轻轻掩盖过去。但柏林举办的民主德国奥林匹克决赛——那就另当别论了。中央报纸必定大肆报道,根本没法遮掩。而苏联少先队员的楷模必须事事完美。我绝不能输。 总之,安德烈·斯捷潘诺维奇向我解释过:要是我拿了奥赛第二名,莫斯科那边绝对会毫不留情地看待。任何低于第二名的成绩——都会引发不满。但若夺冠,用安德烈·斯捷潘诺维奇的话说,就能赢得那些"身居要职的领导同志"的热烈赞许。他们会用甜面包圈把我埋到头顶。 瞧瞧。哦—嚯—嚯!我这是摊上什么事了,嗯?唉,埃尔莎,你可真会惹麻烦!笑什么笑,香肠妹?这事儿可都是你挑的头…… 第四十四章 – 您好。 一张巨大的T形桌。桌子两侧各有一排椅子。桌上摆着文具、玻璃烟灰缸和绿色灯罩的台灯。木质包边的墙壁。地板上铺着红色地毯。所有窗户都紧闭着窗帘,亮着刺眼的灯光。在字母「T」竖杠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我在报纸和电视节目中早已熟识的老人。 你好,娜塔莎。进来坐吧。 奇怪的是我竟毫不紧张。平静得像条饱腹的蟒蛇。我不害怕。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可一周前在柏林酒店,当电话听筒里传来这个人的声音时,我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原来安德烈·斯捷潘诺维奇上次说的‘领导干部’就是他!当时通话很简短,他只是祝贺我奥赛夺冠,并邀请我来莫斯科见他。 我走到桌边,挪开其中一把椅子坐下。没有正对谈话对象,而是稍微侧身,更靠近门的方向。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等待着。接下来呢? 要喝茶吗? 要。 就在电话下达指令后几十秒,一个穿便服的男人从侧门走进来,默默地将两杯带杯托的茶、一碟糖和一盘饼干放在桌上,然后同样沉默地退回了来时的方向。 对邀请感到意外? 说轻了。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这是祂的办公室? 对。这里一切都保持着祂生前的样子,连玉米狂都不敢动分毫。 从没想过有天会来这里。所以您有何贵干? 感谢你出色完成了任务。顺便近距离认识下全国最著名的少先队员。 是你们造就了现在的我。 别谦虚。那场著名冰球赛有数百万人观看,连我都看了集锦。你因此成名,与我无关。 但您后来推波助澜了。 都是埃里希的主意。效果显著!已有初步成果——据报告,最近两个月民主德国与苏联往来信件数量增长近三倍,审查部门快忙疯了。 是啊,信件。我的痛处。 怎么? 我快没地方住了。邮局女职员得单独给我送信——先给整栋楼送完,再专门跑一趟送我的。否则根本拿不动。 没事,很快就搬家。 搬家?搬去哪儿? – 搬去新公寓。在加里宁大街上。 – 新公寓?可是…我们又不困难。我们甚至没排队,四个人住两间房呢。 – 别装傻。你心里都明白。关于你的材料已经攒了三文件夹了。 – 第五管理局? –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喏,最近有人给我看了份有趣的文件。他们审查了你的书。总算开窍了!这帮蠢货。书里有几十处双关,甚至三关语。还有些极具争议的内容。天真的傻姑娘可写不出这种东西。 – 现在书会被禁吗? – 不可能。不能禁止马尔采娃的书,她可是东德少先队员最好的朋友,还是莫斯科少先队理事会成员呢。 – 我什么时候成理事会成员了? – 今天。Noblesse oblige。听说过这话吧? – 嗯。 – 还没完。今天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还颁布了法令。授予你各族人民友谊勋章。表彰巨大贡献之类的。具体你自己看《少先队真理报》吧,会刊登的。恭喜。 – 谢谢,但我觉得勋章太夸张了。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当众念了半页别人替我写的稿子。仅此而已! – 不是这样的。埃里希是对的。你在那里读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有数百名斯塔西和克格勃人员参与了这次行动。知道有多少人在东德保护你吗? – 我想大概二十人吧。但我从没发现过任何人。 – 你没发现很正常。实际上有超过三百人在保护你。 – 为什么要这么多人? – 为了不让你被杀。而且你的飞机往返全程都有苏联战斗机在伴飞。 – 胡说。我算什么人物?为什么要杀一个无害的小姑娘?甚至为此击落满载乘客的民航飞机?要我说这简直是妄想症。 – 关于飞机我同意你的看法。没人会击落它。战斗机不是为了保护。 – 那是为了什么? – 娜塔莎,在东德有人两次试图暗杀你。有个人为救你牺牲了。 – 暗杀?!!对我?!可是… – 你此行的主要目的根本不是宣读那份文件。虽然那也并非多余。主要目的正是要引敌人对你出手。这是个陷阱。你成了捕鼠器里的奶酪。正因如此,无论我们这边还是东德都大肆宣扬这次活动。所有中央报刊都报道了你的行程,你多次出现在《时代》节目中。同时我们悄悄向特定渠道透露,强调你和你的任务有多重要,暗示莫斯科会因你在东德境内出事而对柏林大发雷霆。现在明白为何要派战斗机护航了? – 是啊。苏联给我派战斗机护航,东德那边却敷衍了事地保护我。估计就随便找两个蠢货杵在最显眼的位置装样子吧?奇怪我自己居然没发现。 – 因为在这事上你比他们更蠢。 – 为什么把这些都告诉我?难道不是机密情报吗? – 是机密。但他们已经猜到全部了。行动已结束。对你的刺杀是仓促准备的,就是看准你守卫薄弱。所以失败了。后来史塔西开始深挖,揪出整个网络,两百多号人。你没发现吗?你寄住最后那天,你那位埃尔莎的父母举止很正常?和往常一样? – 她父亲库尔特那天晚上看起来有点紧张。怎么了? – 他的一位副手卷入了这件事。当天就被抓了。 – 库尔特本人呢? – 目前还自由。但斯塔西还在深挖,不知道会牵扯出谁。 – 真是的。本来是去看望小姑娘,结果莫名其妙卷进间谍动作片里了。 – 所以你这枚勋章是实至名归。某种程度上还算战功呢。你冒了生命危险——虽说是被迫的——而且字面意义上是枪林弹雨。有人确实朝你开过一枪。 – 什么时候? – 在广场升旗的时候。不过开枪的人当时已经受了致命伤,所以打偏了。子弹穿过旗子飞到房子上方,是从地下室开的枪。那面旗子现在是物证。 – 太可怕了。现在呢?在这里不会有人想补刀吧? – 在苏联很难下手。再说也没意义了。现在杀你为时已晚。就算真杀了,也只会加强我们和东德的友谊。那边的人也不傻,都明白。 – 嗯……如果杀了我——友谊就会巩固吗?我有点不喜欢这样。不知为何,我觉得克格勃的同志们也很擅长使用无声武器。同样擅长制造车祸。还有,我可能会被屋顶掉下的冰锥砸死,或者在河里游泳时淹死。不过不,在这种情况下,死亡不应该看起来像意外。最好是枪杀我。 – 娜塔莎,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怕。 – 我开玩笑的。 – 我猜到了。秋天你得加入全苏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现在也可以,但这个夏天你最好还是先当少先队员。 – 为什么? – 你要去‘阿尔捷克’。整个夏天。 – 整个夏天?!在那里待三个学期我会无聊死的。 – 不会死的。派你去那儿不是去度假的。这是党交给你的任务。 – 竟然是这样? – 就是这样。别讽刺!一切都很严肃。你是去工作的。‘阿尔捷克’少先队大队主席的职位正适合你。 – 我这么理解,我是不可能拒绝的? – 理解得很对。党说了:‘必须去’。作为少先队员和未来的共青团员,你必须服从。对了,关于共青团。你知道加入全苏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需要两名共青团员的推荐吗? – 知道。 – 或者换成一位党员的推荐信。要知道我也是党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我为招生委员会成员的心理健康感到担忧,他们得读这样的推荐信。 – 是啊,我也很想看看他们当时的表情。给,拿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所以提前交给你。我想你入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 有这种文件在手?当然不会有问题。 – 接着说正事。你得转学。明天早上别出门,市团委的人会来接你,帮你办理转学手续。 – 为什么要转学?我喜欢现在的学校。 – 不行。毕竟你仍有被谋杀甚至绑架的风险。 – 难道转学就能降低危险? – 娜塔莎,现在不是讽刺的时候。没错,危险会降低。那是所特殊学校。表面上只是最普通的公立学校,实际上根本不对外招生。虽然外观上看不出来,但安保很严密。那里都是党政机关领导子女。你的追求者尼科诺夫也在那儿上学。 – 他才不是什么追求者。只是同志关系。 娜塔莎,我说过,关于你的档案已经有三本了。里面包括你去年夏天同时和两个小伙子的风流事。对了,这事得注意。你现在是公众人物,很多事不适合做。最好别同时和两个,选一个就行。就算和一个也得注意分寸,别发展到接吻以上。这对你不行。 我本来也没打算发展到接吻。 别撒谎。我也是人,都懂。但你真的不行。 好的。我明白了。 你个人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没有吧。 很好。你笑什么? 想起一直没给德国人解释清楚这句话:‘没有吧’。连我的俄语老师都没听懂。 确实,对外国人很难解释。好吧娜塔莎。如果你没别的问题,我们就到此结束。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走吧。会有人送你回家。再次感谢你在民主德国的出色工作。 谢谢。那我走了? 去吧。再见,娜塔莎·玛尔采娃。 再见,列昂尼德·伊里奇… 第四十五章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飞走,这该死的?!这儿有什么吸引你的,涂了蜜吗?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在莫斯科市中心?蜜蜂。真是条狗。嗡嗡嗡地绕着我转。某种不正常的蜜蜂。而且它肯定只会酿不正常的蜜。它偏不去亚历山德罗夫花园。那儿有花坛。可这混蛋,就围着我打转。趁我现在没法赶走它。 还说什么赶走呢,我连动都不能动。就算这只恶心的蜜蜂现在直接停在我鼻子上蜇我,那我也没权利动弹。被蜜蜂蜇了——不算理由。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动。他们甚至建议我少眨眼。 我站在无名烈士墓旁,把自己扮成雕像。我穿着崭新的、专为这天定制的少先队礼服,胸前别着我的勋章,肩上斜挎着红绶带,手上戴着白手套,左袖缝着四颗星星——这是市少先队理事会的标志。而我的左手正握着莫斯科少先队旗帜的旗杆。 啊哈,终于飞走了。这下可好了。依我看,它是朝米什卡飞去了,这下该去折磨他了。真想看看他那边的状况,但不行。别说转头了,连眼珠子都不能斜一下。我的老熟人米什卡·尼科诺夫也在这儿,就在我左边不远处,长明火的另一侧站着。他穿得和我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穿的是长裤而非裙子,手里拿的不是旗帜而是一把‘SKS’卡宾枪。真家伙,还上了刺刀。只是没装子弹。 我们从早上八点就像木桩似的杵在这儿。而站岗要到十四点才能结束。按剧本安排是没有换岗的。今天是五月九日,半小时前红场上的阅兵式刚结束,现在游行队伍正从那儿经过。而就在阅兵开始前十分钟,勃列日涅夫带着随从来过这儿,献了花圈。伊里奇认出了我,甚至不易察觉地朝我眨了眨眼。没想到这老头儿还挺可爱的。 怎么回事?周围有种不寻常的骚动。过去十分钟里,在永恒之火附近闲逛的人数几乎翻了一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大多是二十五到三十岁的小伙子。有些还带着姑娘。虽然他们都穿着便服,但我莫名确信他们都有制服——只是很少穿来上班。在视线尽头,我注意到两名穿制服的民警正拦下一群捧花的市民让他们绕行。啧啧啧。这回又要来什么人? 又过了十分钟,当永恒之火附近穿便服的干练人群密集到近乎反常时,一辆车身标着「国际旅行社」的巨型巴士驶来。车上涌出一群衣着各异、体型不一的乘客。在这位标致姑娘带领下,这支散漫的队伍目标明确地朝我和米什卡走来。等他们靠近后,我清晰地辨认出人群中的英语对话。啊哈,该死的资产阶级分子来了。估计是美国人。不知怎么突破了铁幕。 我和米什卡被拍了不少照片,给整个小组拍的估计至少有两百张。我注意到那些‘偶然路过的行人’有多巧妙地避免进入任何人的镜头。如果实在避不开,他们要么转过身去,要么就擤鼻涕到巨大的白手帕里(所有人的都一样),直到那个狡猾的资产阶级分子放下他间谍般的设备。 终于拍照结束了,那群资产阶级分子跟着他们的女头目(长得挺漂亮!)朝红场方向走去。肯定是去列宁墓。而过去半小时一直在我和米什卡附近转悠的年轻人,突然对永恒之火失去了所有兴趣,却齐刷刷地产生了去瞻仰世界无产阶级领袖的强烈愿望…… 哦,又来了一队人。太好了,现在可以稍微动一动了。至少能暖和一点点。冷死了,妈的。我牙齿都开始打颤了。我们可是从早上八点就一动不动地杵在这儿。而五月九号离夏天还远着呢。现在才十五度左右,还刮着小风。幸好没下雨。米什卡还好,他穿着长裤(这混蛋在里面还套了条运动裤,我发现了)。而我膝盖都露在外面。没办法——制服就这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泡澡。暖身子。 终于走到前面的年轻少先队员结束了他简短的发言,并举起手行少先队礼。紧随其后,站在他身后的几十个男孩女孩也纷纷抬手敬礼。孩子们很认真,但他们的敬礼还是显得不太同步。 但我和米什卡可不能这样。我们是门面担当。我们的一切都必须完美无缺。所以我紧盯着特意为此在不远处溜达的老大爷。当老大爷笨手笨脚地把一包'白海'烟掉在地上时,我猛地将右手举到前额。又在老大爷弯腰捡烟的瞬间精准放下手。我不用看米什卡就知道他也分毫不差地做着同样动作——这个配合我们足足演练了两天。不过从旁观者视角看应该挺帅的,连眼神交流都不需要就能同步行动! 少先队员们列队走向列宁墓方向,而我再次开始数秒。该死的,这折磨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冷死了! 新的大巴。这次不是'国际旅行社',就是辆普通白色大巴。这回又是谁?嚯!少先队员。戴着熟悉到刺眼的蓝领巾。德国人吧?果然。等他们走近时,我听到了耳熟的德语。 呵,认出我来了。这也不奇怪。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东德每所学校都贴着苏德友谊的宣传画。上面当然有我的脸。这是埃尔莎写信告诉我的。她也分到了一杯羹,现在正为自己那封蠢信的后果焦头烂额。她现在出门也是个难题——所有人都认得她,毕竟宣传画上她就站在我旁边。我俩在画里并肩而立,笑容满面地拥抱。简直像要接吻似的。 顺便说,那个诡计多端的埃尔莎,我还是亲了她,如她所愿。亲在嘴唇上。结结实实的。而且绝对安全。就算被人知道也算不得作风问题——反正早就人尽皆知了。怎么做到的?就这样!藏东西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所以我当着几十个见证人的面,甚至对着好几台照相机的镜头亲了埃尔莎。后来柏林机场告别时我俩热吻的照片,还真登上了东德和我国的好几家报纸。说到底,凭什么勃列日涅夫和昂纳克能亲,我和埃尔莎就不行?嗯?.. 第46章 ——萨什卡,你倒这么多干嘛?人家该以为我被鳄鱼咬伤了。 – 得了吧。我们包扎得严实点就完事了。难道我昨天白跑那么远去找它了?他们还不肯给我,一直问我要来干嘛。有个老太婆甚至把我当女巫了,你能想象吗? – 不奇怪。估计很少有小姑娘来找她要一罐新鲜鸡血吧。 – 但你看效果多棒!得拆开绷带才能发现你其实根本没受伤。你可别忘了装瘸。 – 我在他面前根本不会站起来。就躺在沙发上。 – 娜塔莎,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总觉得过意不去。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几乎像亲姐妹一样。我却让你背这么个黑锅。太不厚道了。 – 萨什卡,别犯傻!咱们不是说好了嘛!什么黑锅不黑锅的。相反,你这是在帮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了。编借口一天比一天费劲。 – 干嘛要编借口?我觉得他挺讨人喜欢的。还很风趣。 – 风趣是没错,我同意。又聪明,又善良,又优秀,样样都好。但对他痴迷的是你,不是我!我不爱他。可他老来献殷勤。帮帮我吧,萨什卡!救我脱离苦海! – 其实我也没有完全反对,甚至恰恰相反。只是抢走闺蜜的男朋友太卑鄙了。我是这么想的。我很难为情。 – 萨什卡!你才没抢走我男朋友呢!我根本没有男朋友,明白吗!而且我也不需要。如果他成了你的男友,我只会高兴。更何况你自己也想要这样。 – 当然想要。他是那么,那么... – 懂了,不用往下说。好了萨什卡,还剩十分钟。他马上就到,向来很准时。快把血罐子收起来准备吧。 – 准备什么? – 你肯定需要补个粉再化化妆吧。 – 啊对!谢谢你娜塔什!你最好了!.. …呼,总算走了!我居然办成了!我让萨什卡代替我和米什卡·尼科诺夫去看电影了。今天米什卡过十四岁生日。我不得不答应陪他看电影。这种日子实在没法拒绝他。米什卡确实是个好小伙。只不过他想要的不仅是做我兄弟。可我做不到。我没法和男生谈恋爱!所以只能设计这个局,把我的萨什卡说给他。简直像电影情节:「新郎同意了,新娘家属同意了,只要说服新娘就行」。只不过我们这里要当新娘的是米什卡。 哎呀呀,米沙,真遗憾!我不小心光脚踩到了爸爸的剃刀,结果割伤了。不,没什么大碍,自己会好的。但今天我实在没法去看电影了。票要浪费掉多可惜啊。不过你看,我这儿刚好有朋友来做客。你们认识的,这是萨什卡。带她去看电影吧。别让票浪费了。不不,我一点都不会介意的。你们放心去看电影吧,我先在沙发上躺会儿。去吧去吧。还有,米沙,祝你生日快乐。恭喜你。 萨什卡可高兴了。她今年春天确实迷上米沙了。昨天她还特意去村里弄鸡血,就为了让我包扎的绷带看起来逼真。今天一大早她就带着血罐来找我,要抢走我的追求者。现在萨什卡得坐地铁来找我了,我们分到了加里宁大街上的新四居室,就像当年伊里奇答应我的那样。 为了米什卡,她今天穿上了最短的裙子。还从我这儿要走了新买的法国连裤袜。我倒不心疼,反正也没打算穿,是埃尔莎寄来送我的。萨什卡穿着短裙和尼龙袜的样子简直绝了。这双腿!米什卡绝对抵挡不住。换我肯定也扛不住。真羡慕他,我也想和这样的姑娘去看电影。但唉。不行。况且萨什卡大概也不会理解。她可是正常姑娘,不像我。这不就迷上米什卡了嘛。 今年春天尼科诺夫和萨什卡相识时,我正出差去巩固与东德的友谊并充当杀手诱饵。米什卡在图书馆翻出六年前的《少先队报》,上面报道过我的班级图书角,便想打听它的近况。他闯进我的母校,找到原先的班级,把所有人痛骂一顿。玛尔采娃收集的,玛尔采娃整理的,玛尔采娃为你们付出一切,可你们…你们却…要知道米什卡当时可是莫斯科少先队理事会成员。他火速召开学校少先队紧急会议,把所有人——包括辅导员柳多奇卡——都训得服服帖帖。 后来米什卡甚至在市级层面提出倡议,要推广我拯救旧书的经验。'马尔采娃能做到——为什么别人不行?'他甚至带着这个主意去见了莫斯科共青团市委第一书记。那位领导觉得这想法不错。当时所有苏联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我和我的民主德国之行。向所有莫斯科学校发出号召、建议他们像马尔采娃那样创建优秀班级图书馆的提议,与整体氛围完美契合。 米什卡为什么要搞这些?知道吗,我觉得他是在用这种夸张的方式继续追求我。被爱情冲昏头了。真心希望萨什卡能把他抢走。不然我每天早上在课桌上发现小丁香实在受够了。毕竟现在我和米什卡在同一个班上学。 俗话说,主动请缨必受罚。既然尼科诺夫自己跳出来,就让他当了《书籍的第二春》项目负责人。米什卡这几个月奔波于区里甚至学校的少先队委员会会议,到处煽风点火。正是在那时他认识了萨什卡。需要撰写关于如何更好收集和登记书籍的建议。米什卡自己从没干过这事,自然一窍不通。我当时在东德。但一篇关于我图书馆的旧报道里提到过萨什卡。于是尼科诺夫找到她,从她那儿挖出我们修补登记书籍的细节,顺便还让她爱上了自己。 其实我觉得,米什卡当时根本没察觉萨什卡对他动了心。至少夏天在阿尔捷克夏令营时,他仍没停止对我的追求。米什卡和我一样连去三期阿尔捷克,也和我同是少先队委员。准确说他是委员,我是主席。要我说,这事少不了伊里奇的暗中操作。他就这样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帮着我。 不过,米什卡确实帮了大忙。真不知道没有他我该怎么办。我完全没有这类工作的经验。信不信由你,我在第一轮班期间一次都没能下海游泳!根本没时间。伊里奇说得对,他说我在‘阿尔捷克’不会无聊。确实,我在那儿没觉得无聊。顾不上啊。最棒的是米什卡总在身边帮忙解释。他真是个棒小伙。要是没有他那病态的痴情碍事——那就完美了。 但我再也不能当少先队大队委员会主席了。因为我已经不是少先队员了。九月初我被接收加入共青团。现在我是共青团员了。还是班级团支书。这在共青团体系里算是相当高的职务了。 怎么,不信?你们觉得,哼,区区班级团支书。好大的官儿啊!可这官儿还真不小!我现在就读的学校可不一般。这儿的学生家长个个来头不小,哇塞!就连他爹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的米什卡·尼科诺夫在这儿也不算太扎眼。我们班有些同学的父辈祖辈级别只高不低。给他们当团支书可风光了。从我们学校班级团支书直接就能进莫斯科市团委。十有八九毕业后我就去那儿。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世界级的名人,早就不止全苏联了。资本主义国家都时不时给我来信。两周前还收到封日本来信。到现在都没读上。死活找不着日语翻译。 不过当然,给我写信最多的还是我们苏联人。德国人大约少一半。而且几乎每四封来自东德的信上就贴着一张印有我头像的邮票。这种邮票我已经攒了快两百张了。春天他们那边发行了一套四枚关于苏德友谊的邮票:一枚是特雷普托公园的苏联解放战士纪念碑,一枚是莫斯科的恩斯特·台尔曼纪念碑,第三枚是勃列日涅夫和昂纳克握手的画面,至于第四枚——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他们把埃尔泽画得扎着滑稽的小辫子! 另外我似乎成了我们那位挂满勋章的领袖的宠儿。说真的,这完全是无心插柳。但现在伊里奇显然在远方关注着我。我被接纳入共青团那天,他亲自打电话到我家祝贺我拿到团证,还顺带祝贺乔迁之喜。又问入团仪式进行得如何。 怎么样?挺顺利的。当学校共青团支部书记看到是谁给我签的推荐信时,他把水壶掉在了地上,然后试图用铜铃铛往杯子里倒水。自然,没人敢质疑我。有这样的推荐信,就算我在会上脱光衣服,浑身涂满红颜料,爬上主席台的桌子跳舞,一边高唱下流小调,一边对着瓶嘴灌伏特加……他们照样会一致通过让我入团…… ……第二天一早,萨什卡就早早跑来找我,幸好是星期天。她高兴得简直不像话。我俩带着小猪‘哼哼’去遛弯,萨什卡花了整整一小时跟我讲昨天和米什卡看电影的事——他怎么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他们后来怎么并肩走在莫斯科街头。还有怎么在萨什卡家楼道里接吻。这之前萨什卡从没和男孩子亲过嘴,现在正把这种体验往我耳朵里猛灌。简而言之——她喜欢得要命。 第二天在学校里,我才知道米什卡也喜欢这件事。那天我的课桌上没有往常的康乃馨,米什卡一脸愧疚地避开我的视线。为了不让他这么自责,我在大课间逮住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关于鸡血的事,关于萨什卡的事,还有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因为我可怜那个几乎像我妹妹一样爱着萨什卡的女孩。谈话后,米什卡似乎稍微释怀了些,同意只做我的普通朋友。呼,胜利了! 只是事实证明,我高兴得太早了。周三我发现米什卡和我的同桌马拉特·西尼亚温讨论了很久。据我所知,他们以前并不熟,但这次甚至放学后都一起走了。而周四... 周四早上,马拉特来学校时异常兴奋。他扑通一声坐到我旁边的座位上,扭捏不安地折腾了半天,耳朵都红了。然后打开书包翻找,满脸窘迫地掏出一朵有点皱的白色康乃馨,放在我面前的课桌上... 第47章 – 要不,我们还是跳舞吧? – 米什,别再来了,啊。你知道的,我讨厌跳舞。 – 你真奇怪,娜塔莎。 – 这话你已经跟我说过了。很多次。你跟萨什卡怎么样了? – 一切正常。她没告诉你吗? – 怎么会,她说了。只是想听你亲口说说。所以你们俩决定去「镰刀与锤子」厂,是吧? – 嗯。我离入伍还有一年半,可没工龄上不了大学。我又没有金质奖章。你才是咱们家的全优生。再说爸爸也想让我入伍前先工作。 – 打算做什么工作? – 当然是车工。我可是有三级工证的。跟爸爸说说呗,说不定能让我去他车间? – 行,我会说的。婚礼什么时候办? – 想让我难为情?找错人啦。决定明年夏天办,就在我入伍前。省得夜长梦多……万一她等不及呢。 – 会等你的。萨什卡不是那种人,我了解她。她为你痴狂着呢。每次来我家做客,三句话不离她的心肝米申卡。 – 谢谢你,娜塔什。我也爱她。你决定考哪儿了?还是要去市党委?他们可是邀请过你。 – 不。我不想去市党委。我对党内晋升没兴趣。感觉那不是我的路。我要考体育学院。 – 哪儿?! – 体育学院。 – 疯了。以你的成绩、知识和名气——去体育学院? – 对,就是这样。去体育学院。想想看,所有这些名气都是在那场比赛后突然降临的。还记得你差点在最后时刻进球吗? – 当然记得。 – 我一直想从事体育。然后突然有了这种名气。勃列日涅夫还注意到我了。他直接下令把我从体校拽出来塞到这里。我根本不想这样。但现在围绕我的喧嚣稍微平息了,我又可以回到体育了。再说,奥运会也快到了。 – 奥运会?你该不会想在莫斯科奥运会上参赛吧? – 是啊,怎么了?我又不是白去训练班练了两年。射击项目离候补运动健将只差一点了。到80年拿到健将称号完全有可能。 – 所以你是认真的?那就明白为什么选体育学院了。 – 再给我倒点果汁。 – 好的马上。娜塔莎,你那个…感情生活怎么样。别误会,我不是要追你,我有萨沙了。只是作为朋友问问。 – 我没有。从来都没有。 – 为什么?你这么漂亮。偷偷告诉你,我们班上一半男生都偷偷看你。只要你给个暗示,排队的人能绕操场。可你总是一个人。需要帮忙吗?尽管说,别不好意思。 – 不用帮我。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议。这个问题我自己能解决。 – 只是觉得你可怜。算了,既然不想让我帮——我也不强求。咱们去找大伙儿吧,干吗在这儿傻坐着? – 不想去。那边在跳舞。 – 这可是毕业舞会!当然要跳舞。 – 他们肯定又要找我跳。我讨厌这个。 – 你打算整晚都窝在教室里? – 是啊,米沙,就待在教室。今天可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个还算学生的日子。我们的学生时代到此为止了。挺伤感的,对吧?.. ……我被免试录取到体育学院。毕竟是金牌得主嘛。何况我还有劳卫制金质奖章、射击一级运动员证,外加「苏联旅游达人」徽章。77年9月开学后,第一次共青团会议就全票选我当年级团支书。好多人还记得我的名字——毕竟当初在苏联可没少宣传我。看来纯搞体育是没戏了,我的路线注定是「共青团-体育」双轨制。 不过这样或许更好。我的计划已接近完成,只差最后几步。最低目标是入选奥运代表队,但最好能拿块奖牌——什么颜色都行,当然金色最理想。等到那时…… 说实话很可怕。我害怕。离预定时刻越近,我就越恐惧。毕竟可以停下来,唾弃这个计划。过个普通苏联人的生活。或者下海经商。甚至进入权力层。我完全可以尝试接近叶利钦的圈子(哪怕通过枕边风),然后被拖进克里姆林宫。当个市长什么的(比如彼得堡市长)。悄悄挪用预算吃回扣。眼睁睁看着祖国沦亡。看着那些掌权的混蛋把她撕成碎片。 不!我不会停下的。妮诺奇卡!我记得你,会救你的。我绝不允许! 万一变得更糟呢?我凭什么认为消灭自己经历的历史版本后,情况就会好转?说不定新版本更糟糕呢?这种事真的可能吗?我实在难以想象还有比我经历的更坏的历史版本。在我看来已经坏到极致了。比起我们遭遇的处境,就算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版本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说到底,战争也是能打赢的,对吧?.. 第48章 – 呜呼!娜塔什,你好呀。今天真冷。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 我病了。 – 病了?怎么回事? – 别在意。就是感冒了。带来了吗? – 感冒了?体温多少? – 哎呀,萨沙,别捣乱!我体温正常。你带来了吗? – 带来了,带来了。真的正常吗?让我摸摸。 – 哎哟,萨沙,别闹!小猪,你去哪?也要给我量体温吗? – 小猪,别烦了。好像挺正常的。你在用什么药? – 果酱。像卡尔森那样。拿出来吧。 – 果酱挺好的。这才是对的。不够就说,我再带。妈妈冬天做了好多果酱——够你在里面游泳了。 – 萨沙,别卖关子了。 – 啊,对。就是这个。这混蛋要了三倍价钱。能想象吗?我自己打死都不会买。只有给你买。这帮混蛋连杰托奇金的钱都不收。 – 我觉得,萨沙,杰托奇金救不了我们。杰托奇金在这儿已经没用了。 – 为什么? – 因为。杰托奇金能收拾一个混蛋。可他们有成千上万……杰托奇金就是堂吉诃德。他赢不了。一开始就输了。我们需要的不是堂吉诃德,而是黎塞留。或者贝利亚,他离我们更近。他们才有胜算。 – 黎塞留我知道。贝利亚是谁? – 斯大林时期的NKVD人民委员。哎呀现在不说这个。给我看看。 – 给。 – 哇!我以为它更小呢。怎么这么大个儿? – 不知道。大概必须这样吧。这可是专业录音棚用的麦克风。所以才这么贵。而且还是三倍价钱。你怎么不心疼钱啊? – 钱算什么。钱就是灰尘。 – 那是因为你自己不挣钱。都是爸爸给的。他知道你把钱花哪儿了吗?你要这破玩意儿干嘛? – 他知道。萨沙,我和爸爸的事我自己解决。你不如告诉我,或许…你那个邋遢鬼… – 他不是我的! – 好吧。或许那个不是你的邋遢鬼能搞到磁带录音机?最好是日本产的。 –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不然你要麦克风干嘛?没有。他没有磁带机。但有开盘机。说是东德产的,特别好。还有配套的东德磁带。 – 多少钱? – 六百五。 – 多少?! – 六百五。你惊讶什么? – 啊…呃… – 不,不会降价。他说这价都抢破头。不可能更便宜。 – 靠。我们没那么多钱。得从存折上取了。 – 娜塔莎,你认真的?从存折取?你非买这录音机图啥啊? – 有用。 – 为什么?你除了我从来不会邀请任何人,自己也不参加任何聚会。只有来找我,而且还得是那里没有男生的时候。话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他们?他们又不会咬你。顶多亲你一下。那还挺舒服的。 – 因人而异吧。你和米什卡有什么计划吗?没什么变化吧? – 没,一切照旧。六月结婚。然后我和他去克里米亚待两周。厂里答应给我们新婚夫妇发疗养券。回来一个月后米什卡就得去参军了。你没改变主意吧? – 说什么呢,萨什?我怎么会抛下你?别指望了。我可是你的伴娘。没得商量。 – 好啊。我会努力把捧花直接扔给你的。你可别走神,接住了。明年夏天咱们也把你的婚礼办了吧,怎么样? – 呃呃呃…哦!萨什卡,你家米什卡会弹吉他对吧? – 嗯。他弹得可好了。还会唱歌呢。 – 那要是给他哼唱一段全新的陌生旋律,他能弹出来吗? – 不知道。没问过。你要干嘛? – 我写了首歌。想唱出来,可我自己不会弹。 – 行,明天帮你问问。歌写的什么?现在给我唱唱呗。 – 不。等你们俩一块儿来的时候我再唱。记得让他带上吉他。 – 好吧,我会跟他说的。什么时候过来? – 就三八节那天吧。反正我们也要在我这儿庆祝。顺便把米什卡带上。 – 你怎么了,娜塔什?你以前可从没邀请男生来过节啊。 – 米什卡是个例外。当然,如果他跟你一起来的话。有你在身边时,我就不怕他。 – 你真奇怪,娜塔什卡。 – 我就是这样。顺便告诉你那个蔫货,我同意了。就六百五吧。我要了。胶片也要。两卷…… 萨什卡在我家待到晚上。我们一起吃了午饭,聊了会儿天。她不停给我讲些男生的事,一会儿想起这个,一会儿提到那个。我觉得她是认真想把我嫁出去。天真。她不知道这个主意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但萨什卡没放弃。我明白她是为我好。她觉得我自己根本没法认识人,总想帮帮我。 后来我和小猪送她到地铁站。返程路上,一对拿着球杆的双胞胎超过了我们——他们是去打冰球的。孩子们都已经十岁了。唉,时间过得可真快!沃夫卡守门特别棒,我有次还去看过他们比赛。其实是我训练他的。我还记得一些事。跟我练了几个月后,沃夫卡就稳稳当上了校队主力门将。尽管他才四年级也不碍事。光凭姓氏就能吓退对方前锋。当对手球员问他是不是娜塔莎·马尔采娃的亲戚时,沃夫卡总会老实回答真相。亲弟弟。而且姐姐亲自训练过他。 今天晚饭后得和爸爸谈谈。当然,开口要钱挺难为情的。但必须开口。我还需要700卢布。最气人的是这台破录音机我其实只需要用一个晚上。之后就会把它扔一边。要是能租就好了,可录音机根本没地方租。只能买下来再转卖。估计连半价都回不来。要不退给那个投机贩子?就是萨什卡准备找他买货的那个。这主意或许可行。或者玩个更狡猾的——用'不满意可退款'的条件买下,第二天就说用不惯。喏大叔,这是二十卢布折旧费,两清。有意思。现在只要想好这些年把它藏哪儿就行。对了,磁带会不会变质?一定得问问录音带能保存多少年。该怎么保存最好... 第四十九章 火焰熄灭了。巨幅旗帜缓缓降下。体育场上方,一只抓着气球绳的巨型米沙熊正缓缓升起。它挥动熊掌,开始平稳地升向空中。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卢日尼基体育场上空回荡着列夫·列先科的歌声: 看台上的喧嚣渐渐平息, 奇迹的时光转瞬即逝。 再见吧我们温柔的米沙, 回到你童话般的森林里。 我手握苏联国旗站立,目送米什卡飞离。周围许多人开始哭泣。要不我也哭一下?不,我最好别哭。我仍是苏联奥运代表团的旗手,没人解除我的职务。电视很可能给我特写镜头。那样会很难堪。苏联旗手——却嚎啕大哭。 我当旗手似乎是勃列日涅夫授意的。伊里奇没忘记我,继续关照他的宠儿。虽然起初考虑过其他人选,但奥运会开幕前一周突然改变。隐约听说最高层希望由马尔采娃担任旗手。 别忧伤 告别时请展露笑颜 记住这些日子 铭记心间 祝愿你所有梦想都实现 愿我们后会有期再相见 因此除了我的共青团职责外,他们还把旗帜任务交给了我。毕竟我还是代表团共青团书记。这里不知道是列宁同志帮了忙,还是没他也行。原则上单凭我自己的功劳也够格。我现在在学院里也是共青团书记。虽然不算专职书记,但实际就是干这个的。反正没人要求我去上课。考试对我来说也就是走个形式。这样挺好,因为我根本没时间去听课。学院共青团书记要操心的事可比'阿尔捷克'少先队大队长多多了。不过现在我经验也丰富多了。 列宁同志怎么没来呢。开幕式明明出席了。难道是病了?他确实老态龙钟了。说话含糊不清。一周前还打电话祝贺我获奖章。我和列宁同志聊了十来分钟。他关心代表队士气如何,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明确答应要给我颁授功勋运动员称号。 朋友们即将分离, 心中温情长存。 让我们珍视这首歌谣, 再见吧,期待重逢时刻。 愿彼此前程似锦, 愿善意与爱意永驻。 奥运会的嘹亮回响 将永驻诗行与心间。 现在我成了五十米手枪射击的奥运冠军。要拿到这个头衔可一点都不容易。我们这儿,射击算是公开项目,也就是说男女同场竞技。就是这么个坑。萨沙·梅连季耶夫几乎紧咬我不放。最终我只领先他两分。总算击败了现任苏联冠军!去年锦标赛上我可没做到。那时我只拿了第三名。不过,第三名也足够让我入选奥运代表队了。 再见吧,莫斯科,再见吧, 奥运童话,再会了。 请祝愿心愿得偿, 愿朋友们能再相逢。 好吧,我是冠军了。脖子上挂着奥运金牌。今天是1980年8月3日,星期日。我的旅程即将结束。只剩一点点了。真的只剩一点点。真的。 朋友们即将分离, 心中留下温柔情谊。 我们会珍藏这首歌, 再见,期待重逢时刻。 我们会珍藏这首歌, 再见,期待重逢时刻…… 第50章 地铁站「共青团站」大厅,早高峰时段。就是她!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肥胖妇女随着人流缓缓向自动扶梯靠近。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分钟等她。我知道她通常会乘8:20的电气列车到达。我研究过她的时间表。整整两周我都在跟踪她,研究她的路线并选择地点。是时候了!今天我必须这么做。就是现在。 我挤到离妇女更近的位置,随着人群紧贴在她背后移动。原谅我。请原谅我,加林娜·谢尔盖耶夫娜。如果可能的话,请原谅我。但我必须这样做!希望你不会受太重的伤。啊!! 刚踏上自动扶梯,我就笨拙地滑倒撞向身后的妇女。左腿勾住她的左腿,双手用力推她的后背和右臂。她的手脱离扶手,妇女头朝下沿着扶梯滚落。更糟的是,她左手还提着一个相当沉重的袋子。 嘈杂声、尖叫声。一个女人在奔跑途中撞倒几个人,最终在离我仅六米处与他们一同倒地。值班人员紧急停住扶梯,而我盯着被我撞倒的女人。她毫无生命迹象,也没有试图站起。难道死了?就算真死了!也无所谓。 由于我站在扶梯最顶端且扶梯已停运,便直接转身向上走。随后混入人群,从相邻扶梯下到地铁站。依我看,没人意识到这并非意外而是袭击。这里暂时还没安装摄像头。行动堪称完美。我给加林娜·谢尔盖耶夫娜安排了场意外。希望别出人命... 今天来得挺早啊,马尔采娃。 刚好有空闲时间。 老规矩? 对,来把‘TT’手枪和两盒子弹。 给。签字。 米哈雷奇人呢? 不知道,今天一直没来。可能病了?现在就我一人顶着。 也没打电话? 他家没装电话。要是晚上还不来,下班后我去他家看看。以防万一。 明白了。昨天看他挺精神的,我们还一起在保管室喝茶来着。 我看见了。 今天人多吗? – 嗯,跟往常一样。二组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分钟后到。他们今天有训练。不过不会打扰你的。去吧,去射击吧。 – 嗯,谢谢。 但我还没打完半箱子弹,就看见库兹米奇慌慌张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 马尔采娃,救命啊!——他喊道。 – 出什么事了? – 我家加尔卡在地铁站摔倒了,伤得很重!医院给我打电话了。 – 她怎么了? – 不知道,那边也没说清楚。好像是手臂骨折了。 – 我能帮上什么忙? –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帮帮忙吧,娜塔莎!老不死的米哈雷奇没来,我得去看加尔卡。可射击场交给谁啊?这儿可有武器!马上二组的小伙子们就要来了。 – 替你顶班? – 对!这儿的情况你都熟悉。我快去快回,就看看加尔卡的情况。唉,真是祸不单行! – 行,我替你。反正我也没事。快去吧,库兹米奇。 – 谢了娜塔莎!你可救急了!记得做好登记,每支枪每发子弹都要让人签字。 – 知道知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 给,武器库钥匙拿好。我得跑了! – 祝好运!替我向你老婆问好,祝她早日康复! – 谢谢!.. 库兹米奇也跑了。幸好加林娜·谢尔盖耶夫娜没摔死。米哈雷奇那边也没出什么大事。只不过他昨天泻药吃多了些。还跟我抱怨茶有点苦,可又不停往杯子里加糖。能不苦吗?我每个杯子都给他放了两包药。 我把玩着钥匙串,手持配枪和几盒子弹,缓步朝军械室走去…… 第五十一章 春日。阳光。鸟鸣。才三月天就这么暖和。我敞着外套一点儿也不冷。或许是因为恐惧才不觉得冷?我害怕。怕自己会失败。今天一切就将揭晓。历史究竟是按我所知的悲惨路线发展,还是…… 勃列日涅夫四个月前去世了。我为他感到惋惜。本质上他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挂五颗星确实夸张了。 临终前两周,伊里奇又召我去克里姆林宫。大概是预感到了什么,想与我道别。那时他已病入膏肓,连坐着都勉强。还是在那个熟悉的办公室接见我——玻璃烟灰缸,桌上摆着绿罩台灯。 他们又给我上了茶,不过伊里奇自己没喝。我们闲聊起来。勃列日涅夫甚至问我对阿富汗的看法,问我个人是否赞同派兵进驻那里。还问在他还能……的时候,能为我做些什么。 这次我没有故作谦逊地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因为时间紧迫,而我还没想出办法。即便我在毕业后终究转到莫斯科市共青团市委当秘书,负责莫斯科青年体育发展事务,连这都帮不上我。但勃列日涅夫当时确实还能帮上忙。于是我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伊里奇对我的请求极为惊讶,但答应考虑并设法解决。而且对我拒绝说明用途这件事,他表现得相当平静。 而今天,我穿着解开的大衣和最长的裙子,一步步走向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正是我当年那个请求的直接结果。显然,勃列日涅夫留下了某种遗嘱。或是下达了某种延迟执行的命令。因为两周前,苏联最高苏维埃秘书处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让我去办理临时通行证。两天后,快递员将一个需要签收的包裹送到我家。我被邀请参加最高苏维埃两院联席会议并作报告。报告主题是苏联青年体育发展。 看,就是它了。克里姆林宫。大克里姆林宫屋顶上,苏联红旗在风中骄傲飘扬。而我今天的行动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几年后它是否会被俄罗斯三色旗取代,接着又变成莫斯科维亚共和国的黑黄旗——就像我前世经历的那样。好了,冷静!别发抖!现在最重要的是通过入口检查... 现在守卫克里姆林宫的人可真轻信。看来刺杀勃列日涅夫事件根本没让他们长记性。他们用显微镜般的细致检查了我的证件、通行证和邀请函。但个人搜身却完全没有。也许是因为警卫认出了我?毕竟我曾是这个国家相当有名的人物。许多人都认得我的脸。而且检查岗连一个女性都没有。要是哪个男人敢搜我身…呵,我非得当场给他们演一出精彩的歇斯底里! 现在目标近在咫尺。我坐在会议厅的特邀嘉宾席,膝上放着装报告的红色小文件夹。顺便说,里面确实有份报告。不过既然我压根没打算念,里面写的全是废话。纯粹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没带报告就来到最高苏维埃作陈述。 好吧,我的终极目标从未如此接近。这二十二年的新生,我一路走来就是为了此刻此地。我毕生的追求就是今天能站在这里。最后冲刺的时刻到了。我已经能看到终点线。 与此同时,大厅里坐满了最高苏维埃的成员。我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有些人还是我前世就认识的。主席团也到场了。在安德罗波夫的带领下,苏维埃国家的高层领导们不紧不慢地坐进各自的座位。全场起立,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为防万一,我也站了起来,把文件夹夹在腋下,跟着鼓掌。 接着是大约十分钟的主席团文件窸窣翻动声。终于,安德罗波夫宣布会议开始,随后向全体与会者通报了议程。我的报告按顺序排在第四位,紧挨在休息之前。很好,我可以等待。 现在轮到我的高光时刻了!安德罗波夫邀请那位众所周知的「学生、共青团员、运动员,最后还是一位美女」娜塔莉娅·彼得罗夫娜·玛尔采娃上台。会场里传来谄媚的窃笑声。掌声雷动。 好吧,开干吧!为了我那被北约杀害的沃夫卡。为了在药店门口被抢劫的病弱老邻居谢尔盖·库兹米奇。为了被残忍强奸折磨致死的唯一孙女妮诺奇卡。为了操劳一生却只能过着乞丐般半饥不饱生活的老人们。还为了我的新兄弟——沃夫卡和斯捷普卡。为了爸爸。为了萨什卡和她刚从阿富汗回来的丈夫米什卡·尼科诺夫,那个当年对我痴心不改的家伙。为了绿树成荫的美丽苏联城市格罗兹尼,它在这个时空将不再被摧毁。为了所有苏联人民。为了祖国!! 第五十二章 我走出我们的隔间,在掌声中坚定地走向主席团的讲台。登上台阶,等到安德罗波夫鼓励的点头后,我在麦克风前就位。清了清嗓子,我开口道: – 亲爱的同志们!在我开始之前,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要麻烦安德罗波夫同志。尤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若您方便的话,请邀请会场里的叶利钦·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同志上主席台来。 – 叶利钦?这请求可真够突然的。您要他做什么,马尔采娃同志? – 您马上就会明白的,尤里·弗拉基米罗维奇。叶利钦同志在主席台上的存在绝对必要,请相信我。 好吧,行。我相信。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请您上来我们这儿。是这位可爱的姑娘邀请您的。 同志们上台!各就各位! 最后的阅兵式即将开始。 我们骄傲的'瓦良格'号绝不向敌人投降, 没有人乞求宽恕。 我们骄傲的'瓦良格'号绝不向敌人投降, 没有人乞求宽恕。 叶利钦惊讶至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挤过座椅间的过道。就是现在。最后时刻。别发抖!此刻他已沿着台阶向我走来。 请到这儿来,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站在这儿。不,不用更近。您站的位置很好。别这么紧张,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一点儿都不疼。 (观众席传来笑声。)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静下来。胸前挂满我的勋章:各族人民友谊勋章、功勋运动健将证章、劳卫制金质奖章,还别着'苏联旅行家'纪念章。今天我也决定戴上它。就这样吧。啊对了,当然还有共青团徽章。 唯独没戴奥运奖牌。但那需要挂在脖子上,没法别住。是的,安德罗波夫说得没错。我是大学生(确切说是前大学生)、共青团员和运动员。是运动员。而且是奥运冠军。射击项目的。手枪射击…… 所有旗帜飘扬,锁链哗啦响, 起锚吧,把船锚拉上。 准备战斗!炮列成行 在阳光下凶险地闪光。 准备战斗!炮列成行 在阳光下凶险地闪光。 我转身面向大厅,猛地掀起裙子把手伸进两腿之间。今早我就把它绑在左腿内侧。讲台挡住了大厅的视线,而我背对着主席团。所以没人发现我的动作。五秒后当我转回主席团时,右手已握着那把可靠的老伙计TT手枪——我的最爱。 第一颗子弹赏给「烙痕」。正中靶心!哈,看他脑浆四溅多壮观!清算时刻到了。我转向亲爱的俄国同胞送出第二颗子弹。如今他眉间开着洞、后脑勺缺了块,再难从白宫旁的装甲车上发表演说了。 我再次转向主席团。切尔年科。说实话我对康斯坦丁·乌斯季诺维奇没啥意见。但他多余了。纯粹是多余的。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他必须让路。于是我朝他心脏开枪。这是我唯一能给的体面——让这老头在棺材里至少看起来像样些。 我稍稍向右转动手腕。此刻我的枪口正对准安德罗波夫的眉心…… 四周呼啸、轰鸣、震耳欲聋, 炮声隆隆,炮弹嘶鸣。 我们无畏而骄傲的「瓦良格」号 已化作无间地狱。 我们无畏而骄傲的「瓦良格」号 已化作无间地狱。 呵,尤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脸色煞白!他大概以为马上就要毙命于此。殊不知自己早已安全——我仅剩的最后一发子弹不会击发,弹壳里装的不是火药而是字条。 昨晚当我反锁房门擦拭保养TT手枪时,确实想过要装满四发实弹。这样安德罗波夫也逃不掉。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放过他。历史轨迹必须尽可能贴近我的版本。棋盘上只需清除三枚棋子便够了。 这帮家伙还在磨蹭什么?保卫政府的尽是些饭桶!若我真有意,政治局三分之一的人早被我干掉了! 垂死的身躯痛苦痉挛, 炮火轰鸣,硝烟弥漫,哀嚎遍野…… 整艘舰船被火海吞噬, 诀别时刻已然来临。 整艘舰船被火海吞噬, 离别的时刻已然来临。 哈,终于!不到一年时间。我才开了七秒枪,第一个警卫才刚刚掏出他的手枪。 我即将杀死安德罗波夫,此事毋庸置疑。因此无人试图逮捕我。警卫们毫不犹豫地直接开火射击。 枪响!.. 永别了同志们!愿上帝保佑,乌拉! 脚下是沸腾的海洋! 昨日我们还不曾料想, 今朝便命丧波涛之下。 昨日我们还不曾料想, 今朝便命丧波涛之下。 混蛋。真他妈混蛋!居然没人爆我的头。现在只能慢慢等死。我的心脏被击穿,喉咙被撕裂。还有五六处伤,不过都无关紧要了。 我躺在讲台旁的地板上。感觉到裙子不雅地卷起,但已无力整理。根据经验,听觉会是最后消失的。眼前的光亮正在消退,但还能听见声音。周围是嘈杂的人声。 好了,到此为止。可惜终究无法知道最后一发子弹能否击发。结束了。这是我的终点,但我衷心希望不是你的。活下去吧,祖国!!! 没有石碑与十字架会标记, 我们为俄国旗帜荣光埋骨之处。 唯有海涛将永恒传颂 瓦良格」号的英勇沉没。 唯有海浪将永远传颂 瓦良格」号的英勇沉没…… 尾声 这地方真美,米沙。紫丁香开了。谁选的址? 呃……不知道。要打听吗? 不必了。还有多远? 不远了,在那棵大桦树那儿左转,再走三十米。 你是说,她当天就死了? 对,像有预感似的。把她的拖鞋叼到自己垫子上,脸埋进去躺着,就这么走了。不过它确实很老了,走路都吃力。 狗真是奇特的生物。它主人呢? 很久都不肯信。甚至见到尸体后还在否认。一直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他现在怎么样? 被开除党籍,撤销车间职务。现在只是个普通车工。一个月头发全白了。 党籍的事我明白。给厂党委打电话说说车间的事,让他们调查。若工作表现好就复职。 明白。 那几个兄弟呢? 两人都被开除团籍。学校还想勒令退学。 怎么没退成? 我出面担保了。给校长打了电话。 好样的米沙,值得表扬。给孩子们恢复团籍。他们确实无辜。再盯着点,别让人故意找茬。 是。 – 告诉我,米沙,你和她很熟吧。甚至追求过她。依你看,她真的像我们向全世界宣布的那样疯了吗? – 不。我很了解她。她是故意的。 – 但为什么? – 我想她是发现了这些人的某些事。某些不好的事。发现了但没有证据。 – 嗯…有可能。尤其是对「烙印」来说,这很可能是真的。安德罗波夫那个混蛋包庇了他。但出了这种事,连他也无法阻止调查。更何况他吓得右半身瘫痪了。一个月内搜集到「烙印」的罪证,四分之一就够枪毙他了。所以马尔采娃,可以说只是执行了判决。我只是不明白她到底从哪儿得知这些的。 – 可能是勃列日涅夫。他在死前两周召见过她。他们谈了两小时。谈了什么? – 我考虑过这个。说不通啊,米沙。完全说不通。勃列日涅夫当时还掌权,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不亲自下令展开调查?为什么要把这种任务交给一个姑娘?要是她胆怯了呢?要是她弄不到手枪呢?她连自己的武器都没有。不,这里另有隐情。再说那张字条,录音……她确实告诉了我们什么,只是我们没明白。 – 弹壳里的字条我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内容。什么录音? – 嗯。好吧,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也许你能理解。而且这段录音对你来说也不是秘密。只是,你懂的…… – 这话伤人了。我连对妻子萨什卡都只字未提。 – 我信。字条非常简短。她写道:「我不希望你们重蹈我们的覆辙」。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指谁?「我们」又是谁?你明白些什么吗? – 不明白。简直莫名其妙。录音呢? – 喏,录音你听过的。 – 什么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录音存在。什么录音? – 听过听过。就是你录的。开头还有你的声音呢。是首歌。回想下,79年春天。你弹吉他,马尔采娃唱歌。这些都被录在磁带上了。记得吗? – 记得有这么回事,就在我和萨什卡结婚前不久。娜塔莎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台超贵的录音机,借用了几天。我和她录了大概三个小时,反复重录了五次,直到她满意为止。所以这录音还在吗? – 在。在她房间桌上找到的。她把磁带卷装进信封封好,上面还压了盒开过的子弹。 – 装进信封? – 不只是普通信封。信封是公证处密封的。想想看,她专门去公证处公证,证明信封于1979年4月10日密封。为什么这个日期如此重要?到底是什么日子?真是个谜。信封上还写着,该录音仅供政治局成员聆听。 – 这又是为什么?我记得那首歌,虽然记不全。就是首普通歌曲。我觉得完全人畜无害。 – 没错。人畜无害。我们整个政治局都听了,什么也没发现。没有任何暗示。这种歌就算在斯大林时期也能过审。 – 简直胡闹。说不定她真疯了? – 79年的事对吧?之后四年都没人察觉异常。不,我确信字条和录音都是拼图的碎片。信封上的日期确实关键。她特意去公证处公证这信封,绝不是无缘无故。 – 反正我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 – 全因为,米沙,还缺一块拼图。某个缺失的片段。我们漏掉了什么,没找到。所以拼图一直拼不完整。要是能找到这块碎片,一切立刻就能真相大白。 – 该去哪儿找这块碎片? – 要是我知道,米沙,早就找到了。目前我只是下令复制了这份录音带。在家偶尔听听。试图破解谜题。而且这歌本身确实很美。要不是信封上的字,都能在电台播放了。可带着这种标注…为什么这首歌如此机密?为什么? – 真没想到我们当时录的是机密歌曲。我还以为娜塔什卡只是在试新录音机。 – 说实话,米沙,马尔采娃这拳打得正是时候。像早有预感。再晚些可能就来不及了。国家会陷入血海。叛徒占据要职太可怕了,米沙。戈尔巴乔夫完全可能在安德罗波夫之后当上总书记。光想象可能发生的后果就让我恐惧。那时面临的恐怕就是国家解体和新内战了,虽然难以置信。 – 咳,您这恐怕夸张了。搞垮苏联?绝无可能! – 我也不相信这事。但有些文件让人想到,他完全有可能尝试。而且安德罗波夫似乎知情。还挖出了一些关于他的料。 – 会枪毙吗? – 不。我们决定不再丢人现眼。总书记是个叛徒。他挨了枪子儿退休已经够便宜他了。让他作为一个受尊敬的人死去吧。再说他剩下的时间连几个月都不到了,只有几周而已。更何况我们暗示医生们不必费心维持这条多余的生命。至于克里姆林宫墙下——我们不打算把他埋在那儿。新圣女公墓对他来说已经够体面了。 – 关于切尔年科和叶利钦的黑料也挖到了吗? – 你知道吗,不。叶利钦根本就说不清。他完全是个废物,毫无威胁。而且他还有酗酒问题。为什么要杀他,我不明白。 – 那契尔年科呢? – 我对他有所怀疑。另外你注意到没有,那两个人她都是爆头,而他是穿心?可能这有什么含义。毕竟她是奥运冠军,肯定是指哪打哪。 – 这意味着什么? – 她不想让老头子丢脸。记得吗,三人里只有他是开棺下葬的。 – 我们往这边走。小心点,围栏有点脏。 – 谢谢。那告诉我,米沙,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 她曾经…她曾经是完美的。在任何方面、任何时候都完美。像娜塔莎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而且她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总是。她是赢家。 – 有趣的解读。 – 是的。为了达成目标,她不会放过任何人。为了偷枪,她袭击了一个完全无辜的女人。不过后来在信里道歉了。 – 对了,她怎么样了? – 还在医院,但医生保证能治好。 – 她丈夫呢? – 判了一年半缓刑,还被开除了。怎么说都是明目张胆的违法。还造成这样的后果。现在当了清洁工。 – 钱没被没收吧? – 留着了。毕竟马尔采娃没偷他们的钱,转的是自己的。用来治病和道歉。 – 她给他们寄了多少? – 总共一万两千多,她的全部积蓄。倒数第二天从不同邮局分批寄的,每次五百卢布。 – 没指望能回来。 – 对。她知道回不来了。 – 那地方在哪儿,米沙? – 已经到了。就是这儿。 – 就这个? – 是的。 – 好。米沙,你先到旁边抽会儿烟,我在这儿站会儿。 – 遵命。 … – 唉,姑娘,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要是那三个人还活着,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本可以来找我,告诉我。说不定我们能一起想出办法。你是觉得我不会相信你吗?还是怕连累我?确实,如果别人知道你是我团队的人,我的处境会更艰难。也许在这一点上你是对的。但除此之外,你和我毫无关联。我们甚至从未交谈过。尽管你是我团队的一员,虽然我是在你死后才知道这一点。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枪杀切尔年科。我明白了。你是在为我扫清道路。切尔年科和梅契尼奥死后,我就再没有竞争对手了。你开枪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把我推上去。你知道吗,有时我甚至觉得,这就是你整个人生的意义所在。你活着似乎只为了最后那一天。你是个非常奇怪的姑娘,现在我确信这一点。真遗憾我们始终没能相识。你决定用自己的命换那三个人的命。顺便说,搅浑水的可不止梅契尼奥一个。他只是主谋。当安德罗波夫没能阻止调查时,太多人卷入了那些肮脏勾当,以至于...知道吗,过去两周里枪决了六名政治局委员。法庭判决的。还有四个退休了。但我敢肯定,这还没完。远远没完。列尼亚养了一窝毒蛇。那些烂摊子够收拾的。我知道你是他器重的人。但恕我直言,列尼亚把国家搞垮了。还有那个玉米脑袋的蠢货到处拉屎,玷污了伟人的名声。列尼亚也不给他擦屁股,就那么晾着。他想讨好所有人。这下可讨好了。国家他妈的一团糟。各加盟共和国成什么样子了?列尼亚放纵他们,太放纵了!在他任上连放屁都要打报告,现在呢...哼,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补贴!棉农蛀虫。没关系,坦克能开到布拉格,总有一天也能开到塔什干。还有巴库。还有第比利斯。我们索洛维茨的雪都没人扫,他们倒嚷嚷着要补贴。哼,我会收拾他们的。现在他们全都攥在我手心里!我要用烧红的烙铁铲除污秽。毫不留情。绝不留情。谢谢你,娜塔莎。不是以我的名义,而是以国家的名义感谢你。感谢你从梅契尼奥一伙准备的恐怖中拯救了这个国家。谢谢。我会工作的,娜塔莎。我会非常努力地工作。我能应付。还有,娜塔莎...他们休想得逞!我发誓。 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社会主义劳动英雄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罗曼诺夫俯身将一束鲜红的玫瑰放在无名小坟上——这座简陋的坟墓坐落在莫斯科郊外静谧公墓最偏僻的角落…… 终幕之后 (第四声枪响) 爷爷,我们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日子吗? 不知道,小列娜。或许吧。我们会努力让生活变成这样。不过电影里演的终究是童话,现实里可没这种事。 童话又怎样,多美啊。 这倒是,确实美。拍得很有才华。得给导演颁个奖,他值得。 你本来还不肯看呢。工作工作,你整个人都陷进去了。我都记不清你上次陪我们散步是什么时候。 实在没时间啊,列诺奇卡。忙不过来。 你究竟有没有休息日? 对不起,列娜。但工作真的堆成山了。我先回屋加个班好吗?你别往心里去。 去吧去吧。我明白。反正电影也快结束了,这是最后一集。 谢谢你,列娜。 格里高利·瓦西里耶维奇起身朝房间出口走去。但就在接近门口时,他突然放慢了脚步。电视机里传来的熟悉旋律令他震惊。他肯定以前听过,绝对听过!当歌曲第一句响起时,格里高利·瓦西里耶维奇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屏幕上滚动着白色字幕,电视机扬声器传出那些耳熟能详的歌词: 我听见远方传来的声音, 晨露未晞时清晨的呼唤, 我听见这声音 诱人的路途, 令人晕眩 如儿时的旋转木马。 不可能... 美好的远方 请别对我残忍, 别对我残忍 别如此冷酷。 从纯净的源头向美好远方, 向着美好远方 我踏上旅途。 不可能!现在是85年,而电影拍摄于84年。但她在79年就录下了这首歌!比电影拍摄早五年。公证处的印章和签名可以作证。那时候连这首歌的作者都还不知道它。可她竟然知道! 格里高利·瓦西里耶维奇匆忙冲进办公室,输入密码打开私人保险柜。当他手忙脚乱地在文件堆里翻找旧录音带时,客厅电视机仍在播放: 我听见远方传来的声音, 它并非召唤我去天堂乐土, 我听见这声音 严厉地诘问, 今日我为明日付出了什么。 看!就是它。录音带。而录音机就在这儿,在办公室里。哪儿都不用去。 美好的远方,别对我残酷, 别对我残酷,残酷别对我。 从纯净的源头向美好的远方, 向着美好的远方我踏上路途。 原来如此。最后一块拼图找到了。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谜题解开了。她的讯息终究被读到了。 她全都知道。早就知道一切。没人给她指明目标。她已经到过那里。去过又回来了。回来是为了阻止我们去某个地方。某个糟糕到让她认为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的地方。 我发誓会变得更纯洁善良, 患难时绝不抛弃朋友, 听见呼唤就急忙赶去, 沿着没有足迹的道路。 最后一块拼图——电影的名字。她几乎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她是来自未来的访客。 美好的远方,别对我残酷, 别对我残酷,残酷别对我。 从纯净的源头向美好的远方, 向着美好的远方我踏上路途。 几分钟后,当列娜从半开的门缝望向祖父办公室时,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而他膝头那台高级双卡录音机仍在用娜塔莎·玛尔采娃生动的嗓音唱着: 美好的远方,别对我残酷, 别对我残酷,残酷别对我。 从纯净的源头向美好的远方, 向着美好的远方我踏上征程…… 我是如何参加阅兵的 莫斯科,2011年。 二十年后…… – 奶奶,不要!我讨厌它们!它们妨碍我! – 娜塔莎,必须这样。今天是你如此重要的日子! – 这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去参加阅兵嘛。每年都有的。 – 别喊。娜塔莎,你怎么不明白——头上戴着白色蝴蝶结的你多美啊。像朵小花。 – 是啊。像蒲公英。可也许我不想变漂亮呢? – 胡说。所有女孩都想变漂亮。 – 但我不想。 – 只是你还小。长大了就懂了。别乱动。 萨莎奶奶还是给我头上别了这些蠢蝴蝶结。哼,我恨死它们了!我要蝴蝶结干嘛,头发明明这么短!我特意剪的短发,几乎像男孩子。说实话,我就是懒得打理长发。以前留过长发的,留过。太可怕了!要护理、洗护、吹干、梳理。它们总勾住东西。最让我恼火的是每天编辫子要花那么多时间。短发方便多了。 可萨莎奶奶就是不明白这点。她坚持认为女孩子必须留长发。依我看,她理想中我该有及膝的长辫子。说起来她小时候辫子都快到腰了——我见过照片。准确说是半张照片。不知为何所有萨莎奶奶童年照里,足足有三分之一都缺了半边。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是不小心掉水里弄坏的。真奇怪,所有照片里萨莎奶奶的部分都完好无损。有张照片上我还看到某个人的半截手臂。当时有人站在萨莎奶奶旁边。我问那是谁,她却说记不清了。真是老糊涂。 哎哟!胖河马猪猪,你踩得我好痛!别在我腿上走来走去啊!你明明比我重多了!好啦好啦,没生你气。别用湿鼻子蹭我讨好。等游行回来再带你散步,行了吧? 这是萨莎奶奶想出来的搞笑名字。好像不是狗,而是《晚安,小朋友们》。院子里的孩子们以前还笑呢。不过后来就不笑了。像小猪这样的狗,可不敢随便嘲笑。它一叫起来——耳朵都要震聋。但其实它很善良。喜欢猫。不,它喜欢的不是吃猫,而是和它们玩。更喜欢舔它们。很神奇吧? 好了,萨莎奶奶在穿衣服了。我们马上就走。爸爸已经打电话来了,他在楼下他的伏尔加车里等我们。可惜米沙爷爷不能去,他那么有趣。他的腿又疼起来了。是那些匪徒打伤了他的腿。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还年轻,在阿富汗的时候。他在那里帮助革命者。当时好像治好了,但显然没彻底。现在他老了,腿经常疼。没有拐杖根本没法走路。 是啊,米沙爷爷真让人心疼。不过也没办法。我会用我的计数器把整个游行都录下来。晚上他就能看了。要知道参加游行的人里好多他都认识。他甚至还和普希金同志本人相熟呢!前不久普希金还给米沙爷爷打电话祝寿。游行邀请函也寄给了米沙爷爷,因为他可是苏共的功勋老兵。虽然他自己去不了,但我和萨莎奶奶会去的。贵宾看台上给我们留了位置。可千万别忘了带计数器,要把游行录下来。 好吧,它在哪儿呢?啊哈,在这儿。电量…还行,还能撑个两三天。而佩季卡·沃罗诺夫——真是个蠢货。炫耀他那日本产的录像机。哼,就算它有4TB内存又怎样?我这款绿城产的「小松鼠」有2TB就够用了。而且它可不像佩季卡的「索尼卡」那么娇气。我有次不小心把我的「小松鼠」掉浴室里了。直接摔在瓷砖上。啥事没有。照常工作。要是佩季卡的「索尼卡」这么摔一下,肯定变成一滩墨水了。而且「小松鼠」用的可是苏联产的电池。我的「小松鼠」能续航一周,佩季卡的三天就得充电。还有,不是所有苏联程序都能在它上面运行。当然,「小松鼠」确实有点沉,这倒是。没法像佩季卡的「Sony」那样揣口袋里。只能挂在腰间的挎包里带着。 据佩季卡说,他的计数器的另一个优势是,它有时如果心情好,而且外面天气合适,就能离开「苏联」区域。不过在我看来,这算什么优势啊,简直弱爆了。佩季卡白炫耀了。我有次去他家做客,想用外接屏幕看看互联网。佩季卡先是花了半小时哄他的计数器离开苏联区域。我都打算走了,等得不耐烦了。但佩季卡最后还是搞定了,不知怎么突破了防护进入「COM」区。我俩一起看了互联网。得了吧,还是我们的好。他们那边的网站都花里胡哨的,跟鹦鹉似的,全是广告。看得眼睛疼。而且全是英文。根本看不懂,我们在学校学的可是德语。后来佩季卡干脆整了个大活。 他不知按了哪里,又掉进另一个网站。结果那里…呕…首页上直接就是几十张裸体大妈的图片。太可怕了!佩奇卡脸涨得通红,赶紧想关掉网页。可要么是没点中,要么就是网站作者故意设计的。总之屏幕画面突然变成两个大姨的特写镜头,她们居然开始对彼此做那种事!我当时居然没吐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佩奇卡红得像煮熟的甜菜根,手忙脚乱地按了他那破计数器的紧急关机键。我当场就想用这该死的计数器砸烂他那长满红毛的蠢脑袋!居然给我看这种脏东西! 现在我打死也不会离开苏联网络区了。幸好我的「小松鼠」物理上就无法连接境外网站。谁要看那些污秽玩意啊。咱们这儿的内容审查绝对放不过这种东西。这种恶心网站的作者很快就会被内务部逮住!等着去科雷马种棉花吧,要么就去蒙古苏维埃帮流放的塔吉克土匪帮工剪骆驼毛。 我和佩季卡在那件事之后整整一周没说话。只能通过数数游戏交流。好笑的是,我坐在课堂上突然收到佩季卡的消息:「铅笔借我」。明明他就坐在旁边。一周后我才原谅他。毕竟他是我最好的伙伴,我们从幼儿园就一起玩了。 哟,说曹操曹操到。我刚把数数游戏机塞进书包,它就震动起来,小屏幕上闪现出那张熟悉的雀斑脸。 有何贵干,沃罗诺夫? 尼科诺娃!我那个...忘记下载俄语假期作业了。 关我什么事? 传给我嘛,尼科诺娃! 下次你干脆把自己脑袋忘在什么地方得了。不给。 哎,尼科诺娃!求你了。别这么小气。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参加游行要迟到了。 你该不会直接去红场吧? 对啊。说不定我还能上电视呢。 哇哦!行吧,我在电视上看你。快把作业传我,尼科诺娃!拜托啦。 呸!算你走运,沃罗诺夫!等会儿坐车时发你。不然真要迟到了。 谢啦,娜塔什! 少来。你个邋遢鬼,沃罗诺夫!.. ……当我和萨莎奶奶走到街上时,爸爸正坐在我们的‘伏尔加’车里,用他的计算器规划路线。今天因为游行,有些街道被封了,开车过去可不容易。尽管爸爸作为战争残废军人有权直接把车停在‘十月革命五十周年’广场上,就在亚历山大花园旁边。 这真是太好了。因为虽然他的轮椅是电动的,但萨莎奶奶有时还是得推一把。戴着假肢站两个小时看游行可够呛。爸爸的双腿膝盖以下都没了。他是在法国马赛战役中失去的,当时我们的人把最后那些没死透的叛徒扔进了海里。当然很遗憾。整个战争下来连皮都没擦破,却在最后一场战斗里丢了腿。但我依然爱他。而且很高兴他至少这样回来了。你看佩季卡·沃罗诺夫的爸爸压根就没从战场上回来。不过他好歹还有妈妈。 幸好萨莎奶奶逼我穿了红外套。穿粉色的我真会冻僵。这儿风还挺大。不过十一月嘛,也不奇怪。快开始了吧?啊,他们来了,看见了。好,该开始录像了,这就开始了…… * * * 列宁-罗曼诺夫陵墓的观礼台上正缓步走来……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两次苏联英雄称号获得者斯捷潘·亚历山德罗维奇·普希金同志。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获得者米哈伊尔·鲍里索维奇·霍多尔科夫斯基同志。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两次苏联英雄称号获得者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同志。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三次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获得者弗拉基米尔·沃尔福维奇·日里诺夫斯基同志。及其他政府官员。 * * * 是啊,佩季卡有妈妈。真羡慕他。我却没有妈妈。我甚至记不清她的模样。她在里加暴动期间遇害了。那些暴动分子枪杀了她,就因为她是共产党员的女儿。而我被同志们救了出来。当时优先疏散了所有儿童。我才刚满三个月。幸亏米沙爷爷有门路,很快就找到了我。后来他和萨莎奶奶一起抚养我长大,那时候爸爸还在前线打仗。 那场叛乱真是愚蠢至极。他们到底指望什么,完全搞不懂。是指望英国舰队支援吗?哈哈,笑死人了。他们哪配!在波罗的海面对苏联和东德联合舰队时,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真要打起来,我们岸防部队还会给他们加点料。没有帝国主义撑腰,我们苏联坦克两周内就把里加那群反革命碾成薄饼。怎么可能碾不平!要知道指挥的可是巴萨耶夫同志本人!连伊拉克的美国佬见了他都望风而逃,何况那些可怜的反革命分子。当人们知道他们对里加共产党员做了什么...米沙爷爷说过,罗曼诺夫同志当时暴怒至极。里加到现在都没完全重建,居民只剩叛乱前的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 * * 担任阅兵总指挥的是传奇苏联统帅、莫斯科军区司令、四度苏联英雄称号获得者、陆军上将沙米尔·萨尔玛诺维奇·巴萨耶夫同志。接受检阅的是苏联国防人民委员、两度苏联英雄、陆军大将尤里·德米特里耶维奇·布达诺夫同志。 – 同志们好,红军战士们! – 首!长!好!为!人!民! – 祝贺伟大十月革命110周年! – 乌拉!!乌拉!!乌拉!! * * * 还是很冷。而且我还穿上了新买的东德小靴子配袜子。靴子很好,很漂亮。我们班上没人有这样的靴子。因为我爸爸是战争伤残军人,可以参加优惠彩票。上个月他就给我赢来了这双靴子。而我们班上的其他女孩都穿苏联的靴子和鞋子。老实说,苏联的当然更暖和。但东德的更漂亮。 不过,很快穿漂亮靴子的人可能会多起来,班上就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了。柏林墙倒塌(我家里还有一小块呢!)和德国统一已经过去四年了。电视新闻里说,东德西部地区的工业几乎已经完成改造,很快将开始大规模生产日用品。 * * * 红场上空掠过一队队威武的苏联米格-39战斗机。这些是乔哈尔·杜达耶夫命名的第8特种航空师的战机。 而在列宁-罗曼诺夫陵墓的观礼台前,正行进着最新型的战略级陆基导弹系统——"白杨-3M"。由热爱自由的苏联人民创造的这些导弹系统,甚至能打击月球上的目标! * * * 我手中的计数器又振动起来。没有停止拍摄,我接通了视频通话。佩季卡。他到底想干嘛? – 尼科诺娃,你现在穿的是什么? – 红色夹克和白色帽子。 – 我好像看见你了。举起左手。 – 喏。看见了吗? – 没错,就是你!电视上能看到你! – 录像开着吗? – 瞧你说的。 – 行吧,明天我来看录像。等着我来做客。 – 没问题。尽管来。 * * * 英勇的苏联潜艇兵正以分列式行进。苏联人民永远不会忘记原子动力导弹巡洋舰「库尔斯克号」的不朽功勋。2000年8月,库尔斯克号官兵以自我牺牲为代价击沉两艘帝国主义航母,使得巴萨耶夫少将的部队能在关键时刻驰援为自由独立而对抗外国干涉者的伊拉克兄弟人民。 根据伊拉克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萨达姆·侯赛因同志签署的命令,库尔斯克号核潜艇指挥官、苏联英雄、海军上校根纳季·彼得罗维奇·利亚钦同志被追授共和国勋章。 * * * 潜艇兵的制服真好看。黑漆漆的那种。佩特卡·沃罗诺夫穿上一定也很帅。不,才不是呢。我根本不喜欢他!完全不喜欢。顶多有一点点。但制服还是很好看。唉,真想看看佩特卡穿上的样子! 其实,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住在一起了。我又不是傻瓜,都看得出来。佩特卡的妈妈和我爸爸,他们…呃呃呃…爸爸没有腿又怎样?他还是那么开朗帅气!嗯。要是他们住在一起,佩特卡岂不是要变成我哥哥?哎呀!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个。或者这种哥哥不算数,等我们长大以后还是可以…当然要等长大?佩特卡人很好。就是有点傻。总得有人盯着他。 * * * 列宁-罗曼诺夫陵墓观礼台前,阿富汗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第二近卫红旗师的战士们正列队行进。正是该师战士于2021年8月率先攻入被反革命渣滓占据的社会主义法国首都巴黎。正是该师战士在2021年8月19日将自由的红旗插上埃菲尔铁塔! * * * 不知怎么的,我感觉好冷。佩季卡这混蛋正坐在电视机前。估计在喝茶呢。而我在这儿冻得要命。连茶都没有。爸爸看起来也冻着了,尽管穿得很暖和。快点结束吧。装备方阵早就过去了。是啊,成年士兵也都走完了。现在轮到军校学员了。苏沃洛夫军校的。嗯。不得不说,这些小伙子穿军装还挺精神的。 哦,结束了!太棒了!可以把计数器关掉了,举着它手都酸了。回家和米沙爷爷一起看看我都拍了些什么。现在去车里暖和暖和。我们在这儿已经站了一个半小时,都快冻僵了。不知道主席台上的普希金同志冷不冷?他年纪挺大了,和米沙爷爷同龄。可别感冒了。希望他穿得暖和。他还得观看游行呢。我们倒不用留下来看游行。爸爸也同意我的看法。他启动自己的轮椅,我们开始慢慢朝红场出口移动。萨莎奶奶帮爸爸操纵方向,我跟在他们后面。 腰带上的计数器又震起来了。见鬼!刚把它收好!那个佩季卡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吗? 掏出我的「小松鼠」。嗯。这不是佩季卡。是连卡·米哈伊洛娃,我们楼层的邻居。夏天我和她一起去「莫斯科」游泳池游过好几次泳。她找我干嘛? 嗨,嗨。我在红场。刚看了阅兵。对,就在红场。你到底想说什么?天啊,真的吗?!谢谢,连卡!我这就看看。好了,亲亲。 好吧,让我瞧瞧。边走边用计数器不太方便。但总算没摔着。真的运来了。可能是为了庆祝节日。靠,连卡电话打晚了。我错过了。现在没法预订,都被抢光了。要不直接去食品店买?我们家附近的网站是哪个?收藏夹里有的。啊,在这。摄像头…营业大厅…哇!!这队排得见鬼!算了,去他的。不,要是米哈伊洛娃想买就让她自己排这队吧。反正家里草莓酱多的是。萨莎奶奶做得可拿手了。而且我也没那么爱吃香蕉。草莓酱不比它差… – 娜塔什卡! – 等等,爸。 – 娜塔什! – 你先别急。 – 小孙女,爸爸想问你话呢。 – 等会…靠!被你们害得摔了!说了别在我忙的时候搭话。我都打到第八关了!现在又得重头开始。 娜塔莎,别骂人了,这样不好看。回家再玩吧。你不是在放假嘛。 好吧。那你想干嘛,爸? 想吃蛋糕吗? 这还用问! 那去车站那边买吧。买两个也行。 要哪种的? 随你挑。 奶奶,你跟我一起去不? 不去了,娜塔申卡。得帮你爸打下手,还要摆桌子。客人可是要来的。 能邀请佩季卡·沃罗诺夫吗? 当然可以。 爸,那在十字路口停一下,我去接佩季卡。我俩一块儿去买蛋糕。我买‘列宁格勒’和‘布拉格’的。如果有货的话。 听你的。账户里钱还够吗? 我看看,应该还有……‘小松鼠小松鼠’,我还有多少钱?……嗯,差不多十二卢布,爸。买俩蛋糕肯定够。 行。不够就打电话,我再转。在这儿停吗? 对,就那个报刊亭旁边。好了我走啦。拜,爸! 小心点儿,小孙女,可别摔着了。 摔不着!…… 一个人走太没意思了。无聊。所以我从兜里掏出耳机,插进‘小松鼠’,给自己放了首歌。老歌又怎样?反正我喜欢!多美的歌啊。 四月的初春里,老公园积雪渐消, 欢快的秋千开始摆动 世间万物皆被遗忘!心脏在胸膛中停滞! 只有天空,只有风,唯有前方的欢愉。 只有天空,只有风,唯有前方的欢愉。 下雨了。靠,得戴上兜帽,不然帽子会湿。还好我不用走太远。对了,佩特卡还不知道我跟着他呢。说不定他根本不在家。让我打个电话。「松鼠松鼠」,快出来!我们要打电话了。歌不用停。就这样打吧。 高耸过云杉,无拘无束地, 带翅膀的秋千飞呀,飞呀,飞。 带翅膀的秋千飞呀,飞呀,飞。 怎么了,尼科诺娃? 沃罗诺夫,要来我家过节吗? 呃…我好像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意思? 你爸刚打电话,邀请了我妈。顺便带上了我。我们已经在换衣服了。 明白了。其实我也想邀请你的。 谢谢。你现在在哪? 快到你家了。其实我是去车站买蛋糕的。今天那里应该有卖。每逢节日都会卖。 我能跟你一起吗? 你不是要和你妈一起走吗。你自己说的。 她难道不能自己去吗?她还得化妆半小时。我们肯定比她先到,等着瞧吧。 – 好吧,你出来吧。顺便帮我拿点东西。我已经快到你楼下了。 – 嗯。等等,别丢下我。我马上就来!.. 童年终将结束,因为它不会永远停留, 孩子们会长大成人,各奔东西。 而现在我们还只是孩子,还需要成长,再成长… 只有天空,只有风,只有前方的欢乐。 只有天空,只有风,只有前方的欢乐。 趁佩季卡磨蹭的时候,我躲在他单元门的雨棚下避雨,无聊中决定看看新闻。大概都在写游行的事吧? 果然如此!在《时代.苏联》网站上甚至发布了莫斯科游行的完整录像。不过这是佩季卡自己录的。明天一起在他那儿看。难道我真的上电视了? 除了阅兵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啊,昨天列宁格勒完成了伊萨基辅大教堂的修复工作。就在我们把那些反革命分子赶出巴黎后,他们最后一架轰炸机窜到列宁格勒,气急败坏地朝城里发射了导弹。幸好不是核弹——反革命分子根本没有核武器。但依然造成大量伤亡。米沙爷爷偷偷告诉我,因为这种渎职行为,列宁格勒防空司令后来被枪决了。总之教堂被毁了。萨莎奶奶说过,那曾是非常美丽的教堂。她以前去过。既然现在修复了,总有一天我也要去看看。 哇哦,这是什么?塔斯社紧急快讯!.. 飞得比云杉更高,无惧任何阻挡, 带秋千的翅膀飞呀,飞呀,飞呀。 带秋千的翅膀飞呀,飞呀,飞呀。 真没想到!他们居然成功了!而且就在今天。肯定是特意选了这个节日。 我们的人在月球登陆并开始建设月球基地。十二个人。已经搭好临时穹顶,正准备建造永久性结构。这儿还有段短视频。看他们蹦蹦跳跳的样子真滑稽!哦,正在竖苏联国旗。这旗子有点怪。难道是胶合板做的?啊对,我想起来了,月球上没有空气!普通旗子当然不行。 月球上还没有任何人的基地。我们是第一批。美国人当然更早到过。但他们只是来逛逛,而我们要建永久基地。说不定哪天我也能去月球。等我长大时,那里大概已经住着几百号人了。不知道在月球上能跳多高? 沃罗诺夫这家伙跑哪儿去了?该不会躺下睡觉了吧…… 春日喧嚣中地球转得更急, 鸟儿在我们头顶歌唱。我们也像鸟儿般欢唱。 世间万物皆被遗忘,心脏在胸膛静止…… 只剩天空,只剩风,只剩前方喜悦。 只剩天空,只剩风,只剩前方喜悦。 – 你怎么这么磨蹭,慢半拍? – 抱歉。我计算器没电了,在找备用电池。 – 蠢货。你的东西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 呃,意外而已。对不起。 – 算了,趁没下雨快走。 – 走吧。娜塔莎,你知道我妈妈和你爸爸他们…呃… – 知道。 – 你怎么看这事? – 是你妈让你问的? – 我妈?关她什么事?不,我自己问的。我妈总觉得我啥都不懂,说我还小。 – 感同身受。我爸也认为我什么都不明白。他们觉得我们完全是小孩子。 啊哈。所以你怎么说? 我不反对。随它吧。你妈妈人很好。 你爸爸也是。看,又下雨了。 靠。等等,我戴上兜帽… 高耸过云杉,无惧任何阻挡, 带翅膀的秋千飞呀,飞呀,飞。 带翅膀的秋千飞呀,飞呀,飞。 看来佩季卡很快要成我兄弟了。瞧他得意的!哼,他还不知道自己摊上啥事儿呢。这回我可要好好管教他!像话吗——他成绩单上那么多四分!不行,佩坚卡,不能这么混。我保准让你很快学会列三排队列、走正步。作业以后咱俩得一起写。而且我必须盯着他自己动笔,别想再让计算器代劳! 我又冻僵了。雨天手特别冷。晚上得把阁楼的手套拿下来了,到时候了。快入冬了。我左手完全冻麻了,就塞进夹克口袋取暖。右手倒不觉得冷。因为几分钟前佩季卡特别怯生生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右手。大概是怕走散吧… 唯有天空,唯有清风,唯有前路的欢欣。 唯有天空,唯有清风,唯有前路的欢欣… 施季里茨小姐 序章 – 娜塔莎,是你?! – 是我,是我。你嚷嚷啥呢,冒失鬼? – 娜塔莎,快过来!我这有超厉害的东西!! – 你等一下,让我先脱个外套行不行。 – 快点啦! – 马上。先洗个手。小猪别凑过来!裙子要被你舔湿了。 – 娜塔莎,你磨蹭什么呢?睡着了吗? – 呸!装病精! – 我怎么就装病了? – 你以为我没发现你早上是装的?肚子疼是吧。呵呵。 – 已经好了。 – 算你走运妈妈出差了。爸爸又惯着你。哎呀我的彼坚卡,哎呀小可怜,哎呀肚子疼! – 好吧,谢了没揭穿我。 – 懒鬼。对了,爸爸呢? – 上班去了。我还帮他拎包下楼来着。 – 嗯哼。带着你那个疼的肚子。 – 反正那时候去学校也迟到了。他刚走一小时。 – 知道了。午饭做了吗? – 还午饭呢!快看! – 所以这又是什么?新的跨银河零式传送器?.. 得告诉你们,我兄弟佩季卡是个怪胎。其实他不是我亲兄弟,是继兄弟,不过这无所谓。他就是那种所谓的「疯狂发明家」。整天捣鼓些新玩意儿。记得二年级时,他试图发明永动机。结果把整个公寓都淹了。那些木制水槽不断漏水。那时候我们住在不同的公寓里,因为父母还没结婚,但我经常去串门,毕竟我们从幼儿园就玩在一起。佩季卡当时硬拉着我帮他粘水车轮子给他的发动机用。我们大概粘了二十来个不同形状大小的轮子。可那发动机压根就没转起来。 当佩季卡对发明永动机感到绝望后,他便转向了反重力研究。整天不是焊东西就是组装零件。还开始读些深奥的书。其实佩季卡挺聪明,就是懒骨头。作业懒得做。他多数科目拿「四分」,文学课更是只有「三分」。他不爱读书。准确说,是不爱看学校指定的书目。觉得那些太无聊。但要是讲海盗或战争的故事——那可就来劲儿了。尤其痴迷穿越小说。讲咱们那些又强又帅又聪明的主儿穿越到过去,把坏蛋们揍得屁滚尿流,再帮好人扬眉吐气。经常揣着电子书躲在厕所,一蹲就是个把钟头。我在门外急得直跳脚骂娘。 穿越小说——这是佩奇的新爱好。在反重力装置之后,他还尝试用旧桶造潜水艇(差点在雅乌兹河淹死,蠢货)、给滑雪板装发动机(您瞧,他连体育课都懒得自己滑)、给狗做潜水装备(不过佩奇始终没能说服小猪赫留沙戴上它游泳)。花样多着呢,我都记不全了。现在又迷上穿越。自从佩奇妈妈偶然抽奖赢得日本索尼公司的新款计算器送给儿子后,这小子又搞起了编程。 佩奇立刻爱上了他的新计算器,骄傲得不得了。这玩意儿又快又聪明,轻巧便携,总之样样都好。某天网上冲浪时,佩奇发现某个被严密封锁的异见网站——连内务人民委员会都还没盯上。原来他的计算器竟能突破「SU」区域封锁!网站上有详细操作指南。佩奇苦练整月终于成功。当他突破防火墙闯入「EC」区域的第二天,这小子来上学时骄傲得几乎要爆炸。 又过了两周,佩季卡甚至成功闯进了「COM」区。尽管那里的防护比厄瓜多尔强得多。开心的佩季卡当时还邀请我去做客,用大屏幕看资本家的互联网。他想炫耀。也确实炫耀了。那次我差点把他新搞到的计数器砸了。砸在佩季卡脑袋上。算了,不提也罢。 话说回来。正如我所说,现在佩季卡有两个爱好——穿越者和编程。佩季卡整天泡在某个论坛上,那里聚集着和他一样的疯子。他们自豪地把论坛命名为《时间漩涡》。有次我出于好奇进去看了看。嚯!好家伙! 他们在那儿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各种假设:如果成吉思汗英年早逝、如果索菲娅公主杀死了彼得一世、如果拿破仑在博罗季诺战役中投入近卫军、如果某个特别有天赋的穿越者为彼得一世造出蒸汽飞艇、如果血腥的尼古拉二世体内附着了我们现代人的灵魂、如果十月革命没有发生——这些还算不上最荒诞的话题呢。天知道他们都讨论些什么!甚至连这种历史分支都要探讨:假如那个疯癫癫的女恐怖分子没枪杀叶利钦、契尔年科和戈尔巴乔夫同志,那么在安德罗波夫死后,继任总书记的就会是他们中的某位,而不是罗曼诺夫同志。要我说,纯属胡扯。但那些病人——我是说这个诡异论坛的访客们——却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所有这些。 在讨论话题中占据绝对领先地位的,且遥遥领先的,是与伟大卫国战争相关的各种内容。而恐怖的1941年更是被逐日详尽描述。6月22日那天几乎被拆解到以秒为单位。穿越者们可不是以整齐队列步入1941年的。不,他们是成建制地涌入。几十个梯队。我们的人以各种规模抵达那里——单个、成对、小群体、中等群体、大群体、巨型群体、军事分队乃至整片整片的地区。他们有的赤手空拳,有的装备简陋,有的武装精良,有的全副武装,乘着坦克、军舰甚至战略轰炸机降临。每当新一批穿越者抵达1941年,总会惊愕地环顾四周,清点人数,然后根据自身见识或冲向战场痛击法西斯,或直接给贝利亚同志打电话。若是规模够大(几个师就够)、装备够精良,法西斯很快就会被揍得屁滚尿流,战争最迟在41年10月就能在柏林结束。规模小些的就组建游击队,在敌后搞破坏。最小的团体则迅速联系上斯大林同志,指点他如何正确改造T-34坦克(因为苏联设计师搞出来的根本不算坦克,而是个畸形玩意儿),展示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的图纸,从而赢得领袖的完全信任与首肯。光是这类狗屁不通的内容,佩季卡的硬盘里就存了几十GB纯文本。早说了,佩季卡脑子不正常。有这功夫看胡扯,不如去写作业。 尤其让我在那个‘脑袋有坑’的论坛上感兴趣的,是一个关于能否建造时间机器的讨论帖。说是要警告斯大林同志什么的。我惊讶地发现,那里有好多佩季卡发的帖子。我知道他在论坛注册的昵称叫‘皮埃罗’。你们猜怎么着?原来一群疯疯癫癫的狂热分子已经在造时间机器了!我家佩季卡也掺和在里面! 他们那儿有个神经兮兮的物理学家,写了篇像是理论依据的 parody(拙劣模仿)。苏联科学院的同行们集体嘲笑了他,因为学界公认时间旅行是不可能的。这个半吊子物理学家就跑到另类历史爱好者论坛求安慰。还真找着知音了!那儿的人信了他。因为他们太愿意相信了。 唉,佩季卡!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轻信得要命。不能这么天真啊。居然信了那个江湖骗子的鬼话。难怪我弟弟最近两个月天天晚上窝在房间里,晚饭都叫不出来。作业也开始敷衍了事。我还纳闷他忙什么呢?原来是在组装时间机器。真是病得不轻。永动机的教训还不够吗? 怎么着,真组装好了?佩季卡的写字台上摆着个水桶大小的破烂玩意儿。我管它叫「跨银河零位传送器」,故意这么叫来气佩季卡的。其实我早猜到了这是台时间机器。只是不明白佩季卡为啥这么高兴。难道他真捣鼓出成果了,这新破烂不光会神神秘秘嗡嗡响? 佩季卡却急得几乎要蹦起来,问我要我的「小松鼠」。说他的「索尼卡」有点功率不足,需要帮忙。行吧,我不吝啬。从腰包里掏出的「小松鼠」认出我的手指,欢快地吱了一声,随后我便让它听命于佩季卡的计数器。 我兄弟明显紧张地给那破烂通了电,它开始嗡嗡作响,佩季卡则在计数器外接键盘上输入指令。破烂嗡嗡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突然吱的一声然后…… ——哎哟!!! 我敏捷地往后一跳退到门边。因为房间地板上,就在我脚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约莫下水道井盖大小的亮斑。我和彼奇卡小心翼翼地靠近亮斑,一起朝里面张望。在下方离地板洞口几米处,能看到某个怪物巨大的棕绿色后背。那怪物正嘎吱嘎吱地嚼着什么…… 都说了是腕龙。 扯淡!这明明是梁龙。 不,就是腕龙。和梁龙不像。 哪里不像?你看它尾巴上又没有刚毛。 那又怎样?说不定是年纪大秃了。你注意看颜色。 颜色怎么了?画家又没见过活体。甚至没和任何目击者交流过。颜色是他自己瞎编的,怎么顺眼怎么来。 哦?要这么说的话……现在往哪走? 要不看看地球诞生? 那是啥时候? 大概五六十亿年前吧。 没戏。 为啥? 位数不够。我的年份计数器是四字节的。 所以? 最多能回溯到2的31次方年前。就二十亿年出头。 可惜。能扩容吗? 可以,但得花时间。再说那儿能有什么好看的?估计全是石头和灰尘。 – 也许吧。能潜到水下吗? – 水下?嗯…没想过。大概可以。 – 那咱们看看三叶虫吧。它们只在水底生活。 – 娜塔莎,深海可是漆黑的。 – 我们可以用手电筒照照。 – 笨蛋!说了是单向窗口!从这里什么都穿不过去!只有那边的光莫名其妙能透过来。 – 对不起,彼佳。我忘了。 果然。彼佳居然成功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真造出了时间机器。足足五分钟,他难以置信地俯视着那头活生生的恐龙(我们后来认定是禽龙)。彼佳想朝它扔点什么(小男孩嘛!),但做不到。我们根本无法往过去扔任何东西。彼佳搞出来的不是真正的时间机器,而是个残次品。像是台通往过去的电视机。我们只能看见画面听见声音。 从那边带任何东西回来也是不可能的。佩季卡特意用他那扇通往过去的窗户撞上了树冠。我们以为房间里会出现几根顶端的树枝。不。没有出现。在应该有树枝的地方,只能看到一些圆形和椭圆形的小黑点。我们推测这是因为光线无法照进树枝内部。把窗户重新升到树冠上方后,发现窗户的撞击并没有给树带来任何麻烦。树依然如故地矗立着。也就是说,我们无法以任何方式影响那个世界。从那边看,我们的窗户也是隐形的。佩季卡直接把窗户凑到禽龙的鼻子前。但那家伙毫不在意。毫无反应。继续咔嚓咔嚓地嚼着树枝。 正如你们已经猜到的,这扇窗户可以操控,能在空间中一点点移动。只是它移动得实在太慢了。大概每小时五公里就是最高速度了。这是指在持续观察时平稳移动的情况。但也可以进行跳跃。而且是同时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跳跃。我们就这样尝试过跳到月球,看看那里有什么。但没能成功。没跳过去。 佩季卡把这个窗口绑定在了地球上。也就是说空间坐标只能相对于地球来设定。就这样还想射中月球!不,我们试过了。但最多只能实现进入太空。从太空看了看地球。连月球都没找着。还提什么月球!佩季卡连太阳都射不中,虽说它可大多了。 等最初的震惊过去,我和佩季卡意识到他究竟搞出了什么名堂时……起初佩季卡想立刻给科学院打电话。千年一遇的发现!凭这个拿诺贝尔奖和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至少是最低保障。佩季卡甚至翻起手册找科学院的电话号码。趁他找号码的工夫,我稍微动了动脑子,给佩季卡泼了盆冷水。他拿不了诺贝尔奖。要么就是很久以后才能拿。但这电话必须打。必须打。只不过不是打给科学院,而是打给克格勃。因为这种事显然不能随便逮个院士就汇报。 佩季卡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为诺贝尔奖惋惜),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我的看法。只不过克格勃会立刻把所有事情都列为绝密(包括我和佩季卡)。我们的计数器和程序肯定会被没收。那嗡嗡作响的桶状破烂玩意儿也会被收走。我们还得签一大堆保密协议,保证永远对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只字不提。 但无论如何还是得上报,尽管这很憋屈。我们没权利隐瞒这种事。不过在给克格勃打电话前,我们决定先自己摆弄下这玩意儿。以后可就没机会了。于是佩季卡开始驱动他那破烂玩意儿穿越不同时代。不过他的操控技术实在不咋样。时间定位精度大概误差两万年左右。所以想看人类历史纯属做梦。顶多撞大运。有次佩季卡误入某个野蛮人村落。明显是欧洲人,属于古代世界,但具体年代和国家就搞不清了。语言完全陌生。但其他人连这玩意儿都没有呢! 我们就这样折腾了大约两小时。恐龙看够了。觉得已经够了,该停了。这时我突然灵光一现。我对佩季卡说:你干嘛总绑定地球啊?所以你的精度才这么差吧。能不能绑定别的?比如具体某个人。时间和坐标都相对于人来取,怎么样? 佩季卡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抠了抠鼻子(他搞发明时总会有点魔怔),突然一个箭步冲向他的计数器!关掉那破玩意儿就开始在编辑器里修改程序。还对我说:去,娜塔什卡,做饭去。 呵,想得美。真当自己是长官了。自己在家坐了一整天都没做饭。我偏要对着干!于是示威性地一屁股坐在佩季卡没整理的床上——这蠢货连被子都没叠。不过佩季卡根本没空理我。他正沉浸创作呢。 干坐了十分钟后我实在无聊,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换家居服——到现在还穿着校服在屋里晃悠呢。突然佩季卡搞定了,启动那破玩意儿,地板上又浮现出熟悉的光斑。里面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我和彼奇卡趴在窗边偷看。嗯…有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半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婴儿,正试图用乳房喂他。我在哪儿见过这女人。彼奇卡却容光焕发,高兴得难以形容。我问他这女人是谁,他为什么缠着她。那家伙笑了。说他根本没缠着她,他缠的是另一个人。女人怀里的婴儿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每个苏联少先队员都清楚记得他的生日。 好家伙!列宁本人!不,彼奇卡真是个天才。我们忘了吃午饭,忘了世间一切,花了二十分钟在列宁的生命里来回穿梭。然后彼奇卡当然又心血来潮想看看斯大林。我说天都黑了,太晚了。肯定赶不上午饭,该做晚饭了。而且爸爸快回来了。 但彼奇卡很固执。他想见活着的斯大林。必须现在立刻马上。难怪,他们论坛里讨论最多的就是斯大林。按发帖量算,能和斯大林较量的也就希特勒了。好吧我说,那就看吧。但不能太久。选哪年?你问的当然是6月22日。 首次尝试以失败告终。窗口在黑色轿车的车顶上方打开,那辆车正沿着空荡荡的街道驶向某处。斯大林很可能就在车里,但我们看不见他。彼佳将时间往前调了两个小时。现在能看见了。斯大林!一个似曾相识的将军(也可能是元帅,我分不清他们的军衔)正在向他汇报空袭明斯克的情况。 好了,关机吧彼佳!咱们一起做晚饭去。肚子饿坏了。这混小子,根本不听劝。又把时间调了。设成6月21日23点。斯大林正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写着什么。烟灰缸里有支熄灭的烟斗,桌上亮着盏绿色灯罩的台灯。 彼佳,够了!走吧。反正你也警告不了他。他听不见你的。我看彼佳整个人都紧绷着,都快哭出来了。6月21日。斯大林就在那儿,近在咫尺。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斯大林听不见。没用的。一切都是徒劳。 为了刺激弟弟,我提议去看看动物园——其实就是希特勒和他那帮人。彼佳机械地点点头,在设置里更改了坐标中心。同样的时间,6月21日23点。只不过现在是柏林时间。莫斯科此刻已是凌晨一点。 唉。这主意可真不怎么样。佩季卡难受极了。他开始歇斯底里发作。到底还是嚎啕大哭起来。跪倒在地板上,边哭边用拳头砸窗户。还吐唾沫。甚至满嘴脏话。我都不知道他懂这么多骂人话。以前在我面前从来不说脏话的。 我好不容易把佩季卡拽起来,带他去浴室洗脸。给他洗了脸,擤了鼻涕(像对待小孩那样),还用碘酒给他擦了手。佩季卡用拳头砸窗户都砸出血了。哎呀,我这苦命的!亲了亲弟弟的脸颊后,我去他房间收拾。毕竟他在那儿吐得到处都是,还抹得血迹斑斑。 我拿着抹布趴在地上擦洗时,不由自主地听着窗外的谈话。希特勒正在召开什么会议。大圆桌上铺着巨幅地图,上面插满带卐字标志的小旗子。有个将军(也可能是元帅)在部署兵力。这会儿正滔滔不绝地讲着'北方'集团军群的目标任务。希特勒俯身盯着地图静静聆听,一次都没打断。 我挺能理解将军的。虽然他说得很快,但几乎都能听懂。我们学校是德语强项。我的德语成绩是「五分」。而且今年夏天我和爸爸还飞去柏林待了两周。我爸几乎不懂德语,需要和当地人交流时都是我给他翻译。 不过佩季卡确实没说错。现在要是能往那儿扔颗反坦克手雷就好了。唉,想想而已!反正手雷也没有。不过要是能扔点别的,总能找到办法。比如把爸爸杠铃的配重盘砸那混蛋头上,够他喝一壶的。 算了,听这群蠢货干嘛,只会添堵。说不定克格勃能把这破玩意儿改造下,让我们这边也能往那边送东西?等爸爸来了给他看看,让他打电话找该找的人。佩季卡到底是个能人,居然发明出这种装置。 该怎么关掉它呢?不想让佩季卡插手,怕他又失控。我自己来。靠!他的计数器不听我使唤。明明登录着我的账号,但佩季卡权限更高。也对,毕竟是他的计数器。好吧,既然这样,通过「小松鼠」系统关闭。我的「小松鼠」可从来都听我的话。 搞什么鬼?连‘松鼠’也关不掉。说是内存满了,得停掉控制程序。呸,去你的!行啊,既然这样…我就开始在‘松鼠’上一个接一个地运行程序,专挑那些吃资源的大户。但愿它们能把佩季金那破计算器塞进去的东西挤出内存。 这时桌上那破玩意均匀的嗡嗡声微妙地变了调。怎么回事?为防万一,我后退了一步。接着又退一步。可别炸了。我盯着‘松鼠’。哈,见效了!我的程序已经吞掉三分之二内存。可不嘛,我少说启动了三十来个。 余光瞥见后退时,我直接踩上了窗台。不过压根没当回事。今天和佩季金这么玩多少回了。怎么还关不掉?再来。再来!再来!又塞了半打程序后,‘松鼠’内存里佩季金计算器的垃圾只剩十分之一了。桌上那玩意儿现在叫得可真够瘆人的。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我和「小松鼠」一起往下坠落。我试图抓住那个突然变成黑洞的窗沿,扔掉了手中的计数器,它掉落在洞边地毯上。但这无济于事——我没能抓住边缘。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直直坠向下方…径直掉进了野兽笼…… 第一章 其实我几乎抓住了洞的边缘。虽然不足以阻止坠落,但确实大幅减缓了速度。所以我没受伤,甚至站稳了脚跟。此刻我站在一张大桌子上,脚下铺着地图,而正前方一米开外,站着活生生的希特勒本人。 好吧。我身上还穿着校服,颈间系着红领巾,胸前别着印有列宁像的少先队徽章。脚上还套着粉色家居拖鞋。就像那个笑话说的:‘今天,施季里茨离暴露身份只有一步之遥’。 哑剧般的场景。所有人都站着,瞪大眼睛盯着我。房间里除了希特勒还有十来个人。该怎么办?第一个念头——回去!回家。可当我抬起手,头顶上却什么洞也没发现。只是空气,普通的空气。就在这时,从这空气中突然具现出一个小物件,飞了一小段,轻轻啪地打在我头上,然后落在我旁边的桌上。所有人都入迷地目送着物品的飞行轨迹。而我立刻认出了这东西,见过它很多次。这是佩季克的右拖鞋。看来通道是单向的,只能从那边过来,回不去了。这下完蛋了。 最先行动的是两个穿党卫军制服的壮汉,他们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墙边。其中一个迅速插到我和希特勒之间,另一个粗暴地抓住我,反拧我的右手,熟练地把我按在桌上,脸贴着地图,然后用他全身的重量压了上来。哎哟!疼死了! 人们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有了零星的说话声。而我疼得要命——胳膊被反拧着,还喘不过气。这头死猪快把我压扁了。 这时一张卷曲的纸片突然从我头顶的空中掉了下来。又砸在我头上。某个将军捡起它,展开后说这是张字条。而且看起来是用俄语写的。另一个将军嘟囔着说他懂俄语,便把字条抢了过去。然后大声用德语念了出来。不知怎的,在场的人听完后突然变得沮丧起来。因为上面写的是:「要是敢欺负娜塔莎,你们这群混蛋,下次飞来的就是手榴弹! 意识到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我用德语高声喊叫,称有一则空前重要的紧急消息要传达给阿道夫·希特勒。等待了约五秒钟,元首厉声下令将我拉起搜身。那头野猪从我背上爬下来,仍抓着我的胳膊让我站到地上。而原本躲在希特勒身后的另一人走过来,用手粗鲁地摸遍我全身,彻底搜查了一番。 我再次重申,我有一份给希特勒的紧急消息。但我只能私下传达。看得出希特勒在犹豫。元首想必既好奇我要对他说什么,又对我心存戒备。谁知道我单独和他在一起时会干出什么事。为了逼他就范,我说如果他们害怕,我可以脱掉衣服。让他们给我换一套别的。要是他们觉得我的衣服可能被下毒了。 令人惊讶的是,希特勒竟然同意了。难道他真的怕我的校服?我被带出门外。那里像个前厅,两个党卫军坐在小桌旁。几分钟后有位将军出来,递给我一套党卫军制服——就是裤子和军便服(或者他们管那叫什么)。没有鞋子。也没有内衣。只有裤子和军便服。换衣服吧,他说。 见鬼!当我匆忙脱下校服时,旁边站着的四个男人甚至都没想过要背过身去。这群变态。我能怎么办?难道要在这里大闹一场?现在确实需要尽快和希特勒谈话。莫斯科都快凌晨两点了。但或许还能阻止即将降临的噩梦?也许能说服希特勒?骗他、吓唬他、虚张声势? 佩季卡一直痴迷于要警告斯大林同志的念头。可从这里警告斯大林同志我根本办不到。靠,我怎么就没直接掉到莫斯科,落到斯大林同志的办公桌上呢?那样一切该多简单!从这里……就算希特勒大发慈悲允许我打电话,或者亲自下令给我接通斯大林的联系方式。也没用。斯大林同志肯定会让我滚蛋,还会因为那些愚蠢玩笑记恨希特勒。不过反正他很快就要对希特勒大发雷霆了。 我手忙脚乱地扣着不习惯的纽扣,匆忙穿上制服。布料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刚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呃,直接光着身子套裤子真恶心!哪怕让我留条内裤呢。不行,全被收走了。连拖鞋都被拿走了。瞧他们那眼神。顺便说,我现在可是在救他们的命。要是我失败了,45年有他们好受的。喂,我换衣服时转个头能死啊? 不过,比起这些变态,更让我在意的是佩季卡的行为。希望他至少还有良心转过头去不看我。当然,我们已经同住一个屋檐下整整一年了,虽然分住不同房间。这一年里佩季卡不止一次见过我穿得相当清凉的样子。而我甚至有一次见过他全裸——这个糊涂蛋忘了锁浴室门闩。但即便如此。我可不想让他在我这副模样时直勾勾盯着看。 终于我搞定了。裤腿不得不卷起来,否则会拖到地上。军便服挂在我身上像晾衣架,长度几乎不输我的校服裙。没有鞋,于是我光着脚啪嗒啪嗒跟着一个党卫军士兵走。 好吧。没能警告斯大林同志。那就试试警告希特勒先生吧…… 第二章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马上,」我用俄语大声补充道,「佩季卡,要是在这儿就打个信号。 佩季卡的左拖鞋凭空出现砸在我头上。佩季卡这个白痴。我冲弟弟喊:「快准备证据。别用高科技也别写日期。随便编点什么。」接着换德语继续: – 希特勒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具有难以想象的重要性。请您务必严肃对待我的话语。当然,所有必要的证据都会提供给您。但现在没时间了。因此我请求您先姑且相信我的话。我来到您面前的方式可以当作间接证据——您得承认这方式很不寻常,对吧? – 对,是不寻常。但你的开场白可以到此为止了。说重点。 – 帝国正站在伟大胜利的门槛上。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德国武器将所向披靡。德国士兵将赢得不朽荣耀并缔造大量英雄壮举。 – 这就是你的紧急消息?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 我还没说完。帝国正站在伟大胜利的门槛上。但紧随其后的将是空前惨烈的军事灾难。世界从未见过这样的溃败。德国将被摧毁、碾碎,作为独立国家不复存在。而对您个人而言,希特勒先生,战争将以耻辱的死亡告终。每五个德国人中就有一人会陪葬,包括老人和孩子。 – 卡珊德拉,你该明白说出这种话就别想活了。你怎敢对我说这些?我根本不信这种鬼话。 – 地上这个...是什么东西? – 儿童拖鞋。 – 怎么会在这里? – 从...呃呃... – 正是如此。而且请记住,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要知道,飞过来的可能真的不是拖鞋而是手榴弹。 – 你是在威胁我吗?威胁我?? – 停!别发火。希特勒先生,我是想帮您。帮您保住帝国和性命。既然您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那就想想被您推向坟墓的百万德国人吧。是百万啊! – 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 推迟进攻苏联。请注意,我现在甚至没要求取消行动。只要推迟24小时。 – 这不可能。 – 不可能的事多着呢,比如在天花板上睡觉——被子会掉下来。 – 你没明白。行动已经开始了。就算是上帝也阻止不了。 – 让主力部队停下来。还来得及。您要明白,帝国会灭亡的! – 不! 真是个顽固的榆木疙瘩。这时一张纸从上方飘落,紧接着又是一张。我接住它们,发现是同一张打印照片被裁成的两半。佩季卡疯了吗?干嘛把照片撕成两半?又一张纸飘下来。还是那张照片,这次是完整的。从照片里国会大厦的样子看,应该是45年5月拍的。 – 看看这个。虽然是黑白照片看不出来,但我向您保证,那栋建筑上空的旗帜——是红色的。 接着纸张开始一张接一张地落在我身上。想必佩季卡找到了某种用照片讲述的战争史。我接住刚从印刷机出来还带着余温的纸页,依次递给希特勒。而他显然被触动了。脸颊开始抽搐。布列斯特要塞的废墟。燃烧的苏联坦克。燃烧的德国坦克。基辅燃烧的大桥前站着的德国士兵。斯大林、罗斯福和丘吉尔三人合影。庞大的德国战俘队伍。苏联坦克纵队正经过歪斜的路标「柏林-80公里」;背景里隐约可见几辆带十字标记的焚毁坦克。伪装成列兵的希姆莱尸体。纽伦堡审判席上的戈林。胜利日阅兵时列宁墓前堆积如山的德国军旗(这张是彩色的)。特雷普托公园的解放者战士纪念碑。苏联士兵脚下被踩碎的卐字标志清晰可见。去年红场阅兵画面。以列宁墓为背景的最新型苏联坦克「T-110」。炮塔上的红旗和红星明确昭示着这些坦克所属的国度。 ——够了,住手!这是从哪弄来的? – 难道您还没明白吗?我来自未来。这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发生过了!我想拯救帝国免于屈辱的投降和占领的恐怖。拯救您的国家和人民吧,希特勒先生!这是您的责任!对民族的责任! – 进攻俄国是个错误? – 比错误更糟。这是一场灾难。不,还要更糟。这是——死亡!您的情报严重误判了。俄国人的力量被难以置信地低估了。 – 该死! 希特勒快速瞥了眼手表,手里紧攥着来自未来的照片,匆忙走出房间。他没邀请我同行,但也没命令我留下。于是我光着脚丫悄悄小跑跟在后面。希特勒本人似乎没注意到我,警卫也没阻拦,因为我假装是奉元首之命跟随。很快我们来到那间我熟悉的挂大地图的房间。将军们还在那里交头接耳。我们一出现,谈话声立刻停止,所有人瞬间立正站得笔直。 – 布劳希奇! – 我的元首! – 取消‘巴巴罗萨’行动。全部取消!立即向所有集团军群司令下达命令。通知芬兰人和罗马尼亚人。海军立即停止在波罗的海布设雷区。 – 可是…我的元首,为什么?? – 因为我这么命令了。 – 我的元首,部分飞机已经升空。 – 召回!禁止跨越边界。禁止向俄罗斯人开火! – 那破坏小组呢?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 在第一次通讯时就命令停止所有破坏行动。已经埋设的炸药——不要引爆。隐蔽起来等待命令。如果面临被俘威胁——就撤离。如果无法撤离——就向俄罗斯人投降,不要战斗。在任何情况下都禁止交战。 – 投降?向俄罗斯人投降?.. – 你知道‘命令’这个词吗,冯·布劳希奇?你收到了命令!执行!! – 遵命! – 施蒙特! – 我的元首! – 给我接通斯大林。立刻! – 我的元首,但莫斯科已经是深夜了。 – 不管!让他们找到他并叫醒他。立刻! – 遵命! – 跑步去!!! 哇,他在这里把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我的脚冻僵了。光着脚很冷。镶木地板很冷。他们穿着靴子倒是舒服。这时希特勒注意到了我。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皱巴巴的纸,然后又看了看我,接着又看了看那张纸,嘟囔着对我说:‘跟我来’——然后朝出口走去。 六月二十二日, 凌晨四点整, 基辅遭到轰炸,他们向我们宣布, 战争开始了。 基辅遭到轰炸,他们向我们宣布, 战争开始了。 这首歌如今再也不会被写出来了。我赶上了。呼…… 第三章 希特勒把我带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张沙发、小桌子和几把椅子。天花板上挂着明亮的灯。根本没有窗户。他把我带进来,独自留在这个房间里就走了。还把门锁上了。要是发现他在门外安排了警卫,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我蜷腿爬上沙发,用手抱住脚丫,开始取暖。他们这儿真冷,虽然是夏天。而且我还饿了。毕竟从早上起我就没吃东西。哪怕给点三明治也好啊。法西斯分子。 靠,为什么偏偏是我?我招谁惹谁了?佩季卡整天读穿越小说——他自己穿过来不就得了。不过不行。他不能来。佩季卡太容易激动。他肯定会立刻扑向希特勒试图咬死他。这不会有好下场。他会被枪毙,就这样。而我……见鬼,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天呐妈妈!仔细想想,我已经比1941年所有佩季卡书里的穿越者加起来做得更多。警告斯大林同志,发明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和凝固汽油弹,帮忙造原子弹。是啊。而我只不过取消了战争。伟大的卫国战争根本不会发生了! 只是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逃回家是没戏了。难道我要永远留在这儿了?爸爸怎么办?米沙爷爷呢?还有佩季卡。得了,别垂头丧气的!爱哭鬼。靠,手帕也没有,也被拿走了。只能用袖子擦眼泪。而且我现在饿得要命。有什么能嚼嚼的吗? 不过佩季卡就在这儿!喂,佩季卡,我饿啦!扔点东西下来。说真的,家里吃的也不多。午饭我还没顾上做。但冰箱里好像还有块香肠。当然,前提是佩季卡没把它独吞。面包应该也还剩点儿。 我坐着等。等了很久。什么动静都没有。佩季卡到底在磨蹭什么?扔块香肠很难吗?终于有东西从上面掉下来。沙沙响的东西。靠,佩季卡这蠢驴!扔给我一包薯片。看来香肠是没了。还不如扔面包呢。难道连面包也被他消灭了? 为啥这包裹这么轻?而且好像空的。不过也不完全是——里面有东西沙沙响。我打开它,结果……这又是什么鬼?里面没有土豆。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连渣都不剩。倒是有某种白色粉末。出于好奇舔了一点。靠。是盐。佩季卡,你搞什么鬼? 回应我的是一罐(佩季卡是故意每次都瞄准我脑袋吗?)掉落的沙丁鱼罐头。感觉也轻飘飘的。拉开拉环打开它。里面啥都没有。完全空罐子。而且还特别干净,像是专门洗过的。不对,但这罐子原本是密封的啊!佩季卡自己不可能做到这样。接着更诡异的事发生了。一个空蛋壳砸在我头上。到底怎么回事?几分钟后我得到了解释。佩季卡的纸条飘落下来: 不行啊!任何食物都过不去!我房间地板都堆满了。香肠、面包、土豆、沙丁鱼、鸡蛋。全在我这儿地板上。就是掉不到你那边!! 好吧。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所以我们的窗户不完全能通行?它是坏掉了吗?那我是怎么进来的?我问佩季卡能不能跳到我这边来(别跳,笨蛋,把手伸进来!)。佩季卡回答说不行。他倒是能把胳膊伸进窗户,但伸不深,大概到手肘。只有佩季卡拿着的物品才会掉到我这边。那些他直接扔到窗户上的东西就那样堆在那里。 有意思,从我这边能传送东西过去吗?我站起来,抓住一把椅子的靠背,使劲把它举过头顶,椅腿朝上。我一看,椅腿已经部分消失了,像是被锯掉似的。我把椅子举得更高。椅腿几乎完全消失了。这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把椅子往上拽。我吓了一跳,松手了……然后地板上只剩下椅子的残骸。也就是靠背和部分坐垫。一条腿都没剩下。取而代之的是完美平整的切面。用锯子都锯不了这么整齐。看来我松手时,椅子还没来得及完全穿过窗户的部分留在了这边。而其余部分到了佩季卡的世界。真有意思。 我叫彼佳带着窗户一起出去看看我房间外面发生了什么。希特勒跑哪儿去了?我已经独自在这儿坐了一个小时。五分钟后收到回信。我们的窗户彻底坏了。彼佳再也控制不了它。它不知怎么自己黏上我了。一直跟着我移动。所以彼佳总用各种东西砸到我脑袋。无论我去哪儿,窗户都正悬在我头顶上。 彼佳还写道,他邀请赫留沙到窗户旁,看看她会怎样。赫留沙根本没法穿过窗户,就算有彼佳帮忙也不行。她在窗上走就像走平地。彼佳能把手伸进去,但赫留沙完全穿不过去。只把香肠吃光了。还把窗上的鱼罐头舔干净了。还有鸡蛋。 我沮丧地爬回沙发,摊开裤腿盖住双脚,试图入睡。想不出更聪明的办法。我累了。反正也没有任何食物。但刚打盹儿,就被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吵醒了。 希特勒回来了。他走进来,随手关上门,惊讶地环顾房间里的陈设。桌上是一包脆土豆片,里面有一撮盐,还有一个打开的鲱鱼罐头空罐。沙发和地板上散落着鸡蛋壳碎片。桌上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纸——是佩季卡写的便条。地板上还躺着被我弄坏的椅子残骸,为这幅画面添上了最后一笔…… 第四章 停!希特勒先生,我们可是说好的。不要提具体的事。别忘了,我现在仍然是苏联公民和少先队员。别忘了,我的国家在付出了巨大牺牲的艰苦战争中战胜了德国。我很难不把你看作死敌。就连用这个盘子吃饭都让我恶心。 盘子又有什么错? 卐字标志。几十年来这个符号在我国就是邪恶的象征。我知道这不是你发明的,古老符号什么的。但我还是没法平静地看它。总想朝它吐口水。可你这儿到处都是卐字标志。我哪有那么多口水挨个吐一遍。 你说,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八十多年了。 到现在还这么恨?连孩子们也是? – 是的。我说了,那场战争很可怕。之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与我们的战争相比,你们这场‘伟大战争’不过是沙盘游戏罢了。 – 所以你们在那里消灭了德意志民族? – 你从哪得出这种结论? – 可你自己说过你们胜利了。既然过了八十年你们还这么痛恨德国人,那... – 打住!谁说我们恨德国人了?我有两个德国闺蜜。她们住在柏林,我们经常通信。夏天我还和爸爸飞去拜访过其中一位。 – 柏林在你们那儿是苏联的一部分?还是说你们把德国变成了殖民地? – 怎么会?德国在我们这是独立国家。叫做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简称GDR。是苏联的军事政治盟友。 – 明白了。我们可太熟悉这种盟友了。就像第三帝国和罗马尼亚的关系。说穿了就是傀儡政权,对吧? – 呃...这个... – 来,老实说,老实说。比如要是你们苏联决定进攻芬兰,然后‘礼貌’地要求你们的德国派几个师支援,德国敢拒绝吗?嗯? – 呃...不知道。我只是个中学生。但我觉得如果柏林拒绝帮忙,莫斯科方面会不太高兴。 – 而在芬兰之后,苏联坦克说不定轻而易举就开到柏林城下了。 – 他们本来就在那里。东德驻扎着相当多的苏联部队。不,不是占领!最初确实是占领,但后来我们成了盟友,然后…… – 典型的傀儡国家。知道吗,小姑娘,我真的很感谢你。我不希望帝国拥有像你们那样的未来。这与我梦想中的景象大相径庭。我究竟错在哪里? – 您知道吗,我读过很多关于您的资料。坦白说,对您的正面评价少之又少。但我记得有本书里写道,如果您在38年去世,留在世人记忆中的就不会是头号恶棍,而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统治者。 – 有意思。 – 您确实让德国重新崛起,在您领导下它从废墟中重生。可随后您又亲手毁了它。正是您,确切说是您的政治决策导致了帝国的覆灭。 – 你说过这话了。不必重复。我当时别无选择。 – 现在突然就有选择了,是吗?是的,我知道在打仗,德国被封锁,海运严重受阻。而旁边就有这么一块诱人的无主之地,住着野蛮人。 – 结果那里的野蛮人比我预计的多得多。 – 正是如此。而且人们突然发现,半饥半饱地活着总比死了强。 – 很久没人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了,小姑娘。 – 习惯吧。这是我特殊地位的优势。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现在和你们可以说是同坐一条船。不瞒你说,我对此并不感到愉快。非常想回家。但可惜。只能忍受你们的陪伴。希姆莱先生,请把芥末递给我…谢谢。话说香肠很棒。我们那儿可没这么好吃的。 – 你可别太放肆。记住你是谁,元首又是谁。 – 我记得,我记得。希姆莱先生,我已经保证过了。在公开场合我会表现得恭敬忠诚。哎!!能给张餐巾吗? – 拿着。 – 谢谢。反正你们也没得选。 – 是啊,你的主子们已经非常清楚地展示了如果你死了会发生什么。 – 为什么是主子?只是同志罢了。还剩半小时。这种会面通常要持续多久?我完全不清楚。 – 我想大概一小时吧。可能一个半小时。里宾特洛甫还需要半小时返回使馆。再加半小时加密消息。这边解密也要时间。估计我们最早十七点才能知道斯大林的回复。当然是柏林时间。 – 明白了。那我完全来得及再…哎哟!! 幸好我已经把最后一截香肠塞进了嘴里。就在我餍足地靠向椅背的瞬间,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擦着我的鼻尖飞过。沾满芥末、画着卐字标志的盘子炸裂成碎片,同桌而坐的希特勒和希姆莱愕然盯着落在我面前的物体。在盘子和高脚杯的碎片环绕中,佩奇卡那对红色哑铃的半个切面正闪烁着完美平整的光芒…… 第五章 我们这儿已是6月25日星期三。战争终究没有爆发。尽管德军师团仍驻扎在我国边境。6月22日夜间,苏联境内发生了多起小规模冲突。某些设施被炸毁,几名红军指挥员牺牲,通讯线路遭到破坏。而德国空军空袭了科布林市,为此希特勒赏了戈林一颗尺寸惊人的甜瓜。幸亏斯大林同志在最后关头及时制止了已准备对德军机场进行礼节性回访的苏联飞行员。 不知道希特勒是怎么说服斯大林同志的,但事实就是事实。红军没有越过边界。被紧急调动的战士们已返回营房。波罗的海舰队开始清扫德国布雷舰在苏联港口附近布下的水雷。而6月22日清晨,柏林所有中央报纸头版都留出了空白栏位。来不及更换已排好的社论,只能将文字全部删除。 看来希特勒与斯大林同志在6月22日深夜的谈话并不轻松。因为希特勒回到我房间时明显情绪不佳。他进来坐在最后一把完好的椅子上,整整五分钟就那样沉默地盯着我。随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问我是否想吃东西。天哪,真没想到他会这样。他可是希特勒啊! 他们直接把这扇无窗小屋里送来了夹着奶酪和类似熏牛肉的三明治,还有印着卐字标志的杯托里的茶。我就这样和希特勒同桌而坐,就着三明治喝茶。能想象这画面吗?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套着件对她明显过大的党卫军制服,直接贴身穿的,坐在沙发上狼吞虎咽吃着三明治。而对面——希特勒也在嚼着同样的三明治。全程寂静。我们就这样喝了二十分钟茶,没吐过一个字。希特勒想着他的心事,而我纯粹是在怕他。 喝完茶后希特勒宣称,他始终没最终决定该怎么处置我。眼下他命令我不准踏出这里半步。所有必需品会直接送到房间。除他之外禁止与任何人交谈。说完这话他便起身滚蛋,没忘记用钥匙把我反锁。 大约半小时后,我开始感到不适。茶水穿过了身体,想要排出。但希特勒禁止我与周围的人交流。正当我思考这一禁令是否也包括卫生问题时,两名党卫军士兵拖进房间一个我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东西——就是监狱用的马桶。等他们出去后,我大声请求佩季卡离开房间五分钟,然后按原定用途使用了这个物件。 由于无事发生,我又躺回沙发睡觉。没有毯子。也没有枕头。虽然很不舒服,但我还是睡着了。毕竟这一天实在太累太紧张。想想看,竟然能和希特勒本人见面交谈!而且之后还活了下来。真是不可思议。 我再次被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惊醒。希特勒又来了。看他疲惫的样子,显然整晚都没睡。希特勒迅速向我传达了简短的政治通告。原来斯大林同志对德国破坏分子在苏联后方的行动极为不满。为此希特勒又和他进行了一次颇有实质内容的谈话。不过既然战斗始终没有打响,或许未来也不会打起来。 这时希特勒说给我派了两个女伴。她们会帮我处理各种生活问题。我只能通过她们与外界交流。哪怕想知道现在几点,也必须问她们而不是别人。说完这些话希特勒就走了。大概是去睡觉了。他也累了。 我的女伴原来是两个成年女性。一个年近四十,另一个明显不到三十。两人都穿着党卫队制服。我完全不懂她们的军衔,但年轻的对年长的说话非常恭敬,我断定年长者的军衔要高得多。 她们终于给我带来了正常衣服。连衣裙、内衣和长袜。天哪,这内衣。我一看到这些可怕的衬裤差点晕倒。穿这种内衣怎么还没灭绝?他们怎么繁衍后代的?要我说,任何男孩看到女孩穿这种内衣,都会像受委屈的电子人一样飞快逃跑。这种内衣不能穿。但我还是穿上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勾引谁,而且没别的衣服可穿。 我从未被单独留下过哪怕一秒钟。其中一名女看守始终与我同处一室。她们会定期轮换。甚至当我需要使用便桶时,看守也不会离开。连转身回避都没有。说实话,这种感觉令人极其不适。更别提头顶上方还有人时刻监视着。幸好不是佩季卡。他们还承诺会安排我们单位的女性员工在楼上值班。 这里我想澄清一点。我说头顶那位值班员是「我们的人」,并非指她是苏联方面的人,而是指她和我同属一个组织。你们肯定已经猜到是哪个组织了。是的,我现在有工作了。他们甚至承诺给我发工资。不过由于苏联货币在这里对我毫无用处,克格勃编外特工的薪水将由我父亲代领。顺便说,佩季卡现在也在克格勃工作。 佩季卡那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我并不确切知晓。但根据零碎传来的消息,那里确实如我所料实施了严密的保密措施。那个提出「窗口理论」的疯狂物理学家被紧急寻回,他们向他道歉并任命他为现象研究组的学术负责人。而我的佩季卡现在正试图复现他的程序,再造一台能打开通往过去窗口的破玩意儿。 不得不重复制作,因为无法直接使用现成的装置。它一直在运行,保持着与我的联系。佩季卡和理论作者都不敢预测,如果强行关闭它会发生什么。也许我会被抛回原来的世界,也许不会——那样的话,我很快就会陷入深深的悲伤。等待我的将是地下室和漫长的审讯,届时我会把所知的未来全盘托出,连遗忘的部分也会竭力回忆起来。 但只要头顶的窗户还开着,我就不怕地下室。如果当地法西斯分子采取不利行动,他们会直接通过窗户处决我。他们承诺会快准狠——为此我头顶的值班员配备了两枚特制毒气弹。接着类似的炸弹(或别的什么)就会飞向希特勒。因为佩季卡断言,杀死我极可能恢复窗户的操控功能,让它能重新在空间里移动。虽然移动缓慢,但迟早会找到希特勒。要知道,国家元首很难躲过无视任何墙壁的隐形物体。 而希特勒对此事态发展方案也知情。有人给我扔了份文件,上面有克格勃主席普京同志亲笔签名。文件用俄德双语写明:苏联克格勃编外人员娜塔莉娅·尼科诺娃的生命安全责任由阿道夫·希特勒个人承担。若我因任何原因死亡,他将遭遇某些不愉快的惊喜——比如午餐时餐盘里突然出现反坦克手雷。他们甚至在希特勒面前进行了手雷试投,佩季卡往我这儿扔了颗训练用手雷。 事实证明,除他之外没人能做到这种事。只有他能把手伸进窗户。我觉得是我们的计数口诀不让别人通过——准确说是我的口诀。佩季卡能往他的「索尼卡」里添加新用户,但我的「小松鼠」就不行。这事只有我能办到。「小松鼠」除了我和佩季卡谁也不认。想换其他计数口诀也行不通——得先关上窗户,而这绝对办不到。因为佩季卡那破玩意儿只能打开通往本世界过去的窗户,而我插手当地事务后,这个世界已不是我原属世界的过去了。那边历史教科书仍写着伟大卫国战争始于6月22日——佩季卡专门核实过。 就这样,我和希特勒在这致命游戏中似乎陷入了僵局。我无法从这里返回家乡。只要我还在这里,我们的人就无法对法西斯分子造成任何打击。因为否则我会被轻易枪决。但法西斯分子也奈何不了我。希特勒可一点都不喜欢‘汤碗里吃手榴弹’这个选项——毕竟他对此毫无防备之力。 此外,我断然拒绝向法西斯分子提供任何技术或历史方面的信息。确切地说,我同意协助的条件是:所有来自未来的信息必须同步传递给苏联。当然,最理想的是只帮助我们的人——但谁又会放我走呢?希特勒可不傻,他明白若我逃往苏联,全世界在科技领域将很快被苏联甩开难以逾越的差距。 因此昨天(6月24日),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飞赴莫斯科,为斯大林同志与希特勒的私人会晤铺路。作为附加筹码,他们从未来带去了斯大林同志某部未公开手稿的彩色复印件——据称是在某处档案中找到的。而今天希特勒突然邀我共进午餐。说实在的,和元首同桌吃饭让我浑身不自在,但显然我无法拒绝。 可我的姑姑们没被邀请共进午餐。她们送我过来,自己却留在隔壁房间的椅子上。除了希特勒和我,希姆莱也参加了午餐。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历史课本上见过肖像。但法西斯高层里,我大概再没其他人认得脸了。也就戈林能认出来。不过不是靠脸,而是靠……他身体上特别宽大的那部分。啊对!还能认出戈培尔。其他人就没了。 总之我和他们吃了午饭。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吐出来。对遍地卐字标志渐渐习惯了。现在几乎不想朝它们吐口水了。党卫军也没那么怕了。怕啥?施季里茨不就跟这些吸血鬼生活了那么久。他自己还当过党卫军呢。 午餐期间唯一的不愉快发生在快结束时。差点有半个哑铃砸到我头上。我们那边的人一直在研究那扇窗户。往里面塞各种东西。昨天甚至想接通电话线。电线塞过去了,电话也塞了。不过电话是古董级的。肯定是从哪个博物馆拿的。还是德国货。说不定是战利品呢。我猜他们不想暴露现代设备,才塞了这种老古董。结果全是白费功夫。通讯始终没建立。信号穿不过那扇窗户。 佩季克举哑铃当然是一时冲动。要是真被砸中呢?他那可是五公斤的。用脑袋接住这么个蠢货……我要是挨这么一下估计连话都不会说了。要是还能活下来的话。唯一阻止我大声对佩季克说出全部想法的,是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顺带一提,希姆莱的举止意外地优雅得体。当着他面骂人总觉得不太合适。所以我只是冲佩季克吼道: ——白痴!!!蠢货!!!笨蛋!!! 第六章 ——嗯。好吧,就这么定了。这姓氏很罕见,但明显是德国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给自己选了什么名字? ——埃尔莎。我觉得很美。 ——我没意见。就叫埃尔莎吧。 ——我在那个世界有个朋友也叫埃尔莎。前不久刚去她家做客。她住在柏林。 ——她姓什么?或许我们能在这儿找到她的祖先。 ——何必呢?我要她祖先干什么?不用找任何人,戈培尔先生。 ——好吧。你不想找就不找。 ——所以你们想好我的身份了? ——当然。非常美丽浪漫的设定。 ——按你们的设定我是谁? ——我认为最方便的是让你当元首的情妇。 ——当什么?!! – 当元首的情妇… 这当然是戈培尔胡扯的。幸好他及时纠正并澄清,说我只是假装当希特勒的情妇。没人打算要求我履行实际义务。情妇的身份也难以解释我为何出现在元首的核心圈子里。这还将为某个人提供额外掩护。 我一听说这个神秘人物,就脱口而出问他指的该不会是爱娃·布劳恩吧。结果戈培尔听到我这话脸都吓白了。原来现在这是最高机密,我名义上的替身被认为只是个普通秘书。好家伙,我之前都不知道这是秘密。 好吧,既然是假装的,那我同意。否则确实说不通希特勒为什么突然发神经要带我去见斯大林同志。里宾特洛甫成功安排了会面。而且会面将在苏联领土上进行。实际上希特勒这是把自己当人质。但无论如何,与苏联达成协议现在对他至关重要。一周前佩季卡从窗户塞给我一个装着给希特勒私人信件的信封。谁写的信、内容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但读完信后希特勒变得异常温顺。对我更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知道他们怎么保护我的吗?哦,我这就告诉你。 我在柏林郊外已经住了五天。怎么知道不远?因为过来只花了两个小时左右。顺便说,他们怎么把我从最初所在的帝国总理府运到这个林间小屋的——那可是个单独的故事。首先,是夜里运送的。其次,是警卫。知道多少人看守我吗?我数了数,有四卡车党卫军。还有两辆轮式装甲车。这还没算摩托车手。我的车两边一路上各有一辆摩托车全程跟着。而且我觉得前面车队前头还有两辆。但看不太清楚,因为视线被前面的装甲车挡住了。 我被带来的这座小屋本身相当不错。住着还行。不过,高耸的封闭式围墙上拉着带刺铁丝网,多少破坏了印象。而且这围墙是双层的——经过大门时我注意到了。两堵围墙之间的空地24小时都有党卫军带着警犬巡逻。有几次我靠近围墙时,它们(是狗不是党卫军)冲我吠叫。怎么,以为只有两堵墙?才不是呢。实际上这两堵墙是最后防线。外围三百米间隔还另有两道围墙,当然也都有人把守。我猜这里大概是希特勒的备用别墅。 就这样,希特勒把我安顿在此,自己则忙着筹备对苏联的友好访问。我当然得随行——否则斯大林同志绝不会相信我和佩季卡的"未来之窗"。为给我打掩护并安排合法身份,戈培尔博士奉命给我编造履历。他倒是干劲十足,竟想出让我假扮元首情妇的主意。但愿不用接吻,顶多挽着他胳膊走上几十米路就好。 就连当希特勒的情妇——哪怕是假装的——我也没能如愿。戈培尔编造的谎言被希特勒本人否决了。元首不知为何不愿在民众眼中显得变态。毕竟连爱娃·布朗都能当他女儿,而我——简直能当孙女了。 于是帝国首席造谣者挠了挠脑袋,迅速编出新版本。根据修改后的方案,我将不再是情妇,而是希特勒的女儿。当然,希特勒不会公开承认我。一切都停留在传闻层面。但也不会有人出面辟谣。 为维持表面体面,我被正式任命为希特勒的私人翻译。但所有旁观者(除知情者外)都心知肚明,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完全是因为父亲是谁。既然我是希特勒的女儿,那么常伴他左右就合情合理了。我那夸张到离谱的警卫阵容也不会引人诧异。对希特勒的女儿来说,这种安保配置再正常不过——尤其在战时。至于我姓施图克而非希特勒也很合理:既然元首未公开承认,我自然不能冠其姓氏。 姓氏是我自己取的。一个很好的德国姓氏,我很喜欢。我很快就想出来了,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但名字倒是选了很久,花了整整两天。最后决定用艾尔莎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那个世界的一位朋友…… ……今天一早,我的小监管员赫尔加给我送来了一套专门为我量身定制的新制服。妈的,我居然被征召入伍了。还是纳粹军队。真特么绝了。不过按照戈培尔的剧本,这很正常。希特勒的女儿要是当个含糊不清的小丫头,未免太不像话。既然我是他女儿——虽说非官方——那特么的就得有模有样。否则周围人可能不信我真是他女儿。毕竟我和我那个「老爸」长得连根毛都不像。 今天午饭后我们要乘火车去苏联了。如果一切顺利,五天后就能见到斯大林同志本人!虽然我见过他。但这次不仅能见,还能和他说话。沃佩塔克肯定要嫉妒死啦!顺便我还兼任翻译,履行下正式职务。何必让多余的人掺和?反正希特勒和斯大林同志会谈时我肯定要在场的。干脆就由我来翻译吧,对我来说又不费事。 想到这里,我慢慢地在赫尔加的帮助下穿上了制服。顺便说一句,我甚至不是普通士兵。我的军衔直接跳过了好几级。类似于我们这里的军士长。靴子真该死,太窄了。幸好没逼着学缠裹脚布。可以穿袜子。现在制服穿好了。最后一步——戴上印有卐字的袖章,我就准备好了。我戴上制式船形帽(以我的军衔不配戴大檐帽),走向高大的落地镜。 嗯……其实还不错。不管法西斯分子多混蛋,他们的制服确实漂亮,这点无可否认。在我看来,苏联战前的制服更难看些。我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稍稍歪戴船形帽。瞧,这样更好。 而镜中回望着我的,是第三帝国最年轻的军人——党卫军三级突击队领袖埃尔莎·冯·施蒂尔利茨小姐…… 第七章 – 不,不,绝不!!你对自己国家的历史知之甚少,埃尔莎!俄罗斯是最可怕的例证,犹太人以其狂热的野蛮行径毁灭了数千万人,有的被屠杀,有的则饱受饥饿折磨。而这一切,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让一小撮犹太匪帮实现对真正伟大的俄罗斯人民的独裁统治。是的,俄罗斯人民是伟大的民族。但你忘记了,几个世纪以来俄罗斯的伟大正是得益于其上层人口中的日耳曼核心。在此我们看到了一个绝佳范例,展示了日耳曼元素在更低等种族内部活动时所能发挥的巨大国家作用。历史上屡见不鲜的是,较低文化的民族在日耳曼人作为组织者的领导下,转变为强大国家,而后只要日耳曼种族核心尚存,就能稳固立足。如今俄罗斯的这个核心已被彻底消灭。犹太人取代了日耳曼人的位置。俄罗斯人无法凭自身力量挣脱犹太人的枷锁,但犹太人同样无法长久掌控这个庞大国家。这个东方巨兽注定走向灭亡!所有前提条件已然成熟。犹太人在俄统治的终结也将是俄罗斯作为国家的终结。命运注定让我们见证这场灾难,它将…… 呃… 不,我当然读过希特勒是位伟大演说家的说法。但实际情形如何,我的想象实在太过模糊。这可真是…他的声音、手势。简直像在施魔法。他在我们车厢的沙龙里踱步,不停地说啊说啊说啊。而我感觉自己简直要淹没在他的声音里。 我怯生生提出异议的尝试,活像一只扑向大象的莫斯凯(狗名)。用石镞箭矢击沉装甲舰的成功率都比这高。希特勒不费吹灰之力就粉碎了我所有反驳。当然了,人家在政治论战中浸淫了几十年。我算什么?小丫头片子。还是个金发妞。要是斯大林同志在场,那倒另当别论。 对了,我惊讶地得知希特勒本人对斯大林同志极为敬重。是作为人格、作为个人的敬重。总是给予极高评价。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进攻苏联。不知道斯大林同志怎么看待希特勒?他们以前见过面吗?问这个似乎不太合适。 我坐在蓬松的地毯上,搂着牧羊犬布隆迪(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它长得像小猪胡里),听着希特勒的演讲,不得不不断提醒自己:我仍是苏联的公民和少先队员。这是敌人。他企图欺骗我、迷惑我。但见鬼的是,真实的希特勒与苏联电影里塑造的形象多么不同!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人如何能煽动整个德国追随他。 毕竟德国人总体上是优秀的人民。今年夏天我和爸爸在埃尔莎家住了两周,结识了几十位德国人。希特勒竟能将这个智慧勤劳的民族团结在自己周围,并发动他们投身斗争。 以前我对战前德国的历史并不怎么感兴趣。只知道那里由血腥的疯子希特勒统治,他通过欺骗和残暴手段篡夺了政权。但来到这里后,我读了些资料。当然都是希特勒时期出版的德文书籍。若试图透过千篇一律的口号窥见事实,就会发现希特勒在魏玛共和国发动了社会主义革命。看起来,他之于德国,就如同我们的列宁同志。 我自己都被这些念头吓到了。居然把列宁同志和希特勒相提并论!要是在家乡的少先队集会上脱口说出这种话,红领巾当场就会被扯掉。说不定还会被学校开除,管你是不是优等生。但话说回来,在我们那个时代,希特勒是另一个人。和此刻在我眼前踱步的这位截然不同。毕竟他是在我们那儿犯下累累罪行后,才成为邪恶化身的。此时此地,他尚未得逞。他的主要罪行还在未来。 不过说到犹太人——这确实是他根深蒂固的执念。他极度憎恶他们,几乎认为人类所有灾祸都该归咎于犹太人。但眼前这个希特勒还没开始大规模枪决和死亡集中营。我特意调查过。当专列抵达华沙时,希特勒停留了半天。波兰总督汉斯·弗兰克曾到我们的元首车厢汇报工作。我向他详细打听了华沙隔都的情况。 他当然对我撒了谎,大半都是假的。我毫不怀疑。但也不全是谎话。至少隔离区里没有大规模枪决。这种事他瞒不住。他可能会试图淡化受害者数量,或是找些理由指责里面的居民。但枪决的事实他掩盖不了。按他的说法,隔离区里的犹太人生活得几乎比外面还自由。而那些没被关进去的人,正拼命想挤进去呢。呵,好个说书人! 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突然和个可怜的党卫军小头目搭话?总督又不是活在真空里。他肯定知道希特勒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女儿。还把她带在身边。说不定在培养接班人呢。得罪「皇帝近臣」——这种事常有——可是会要命的。 我试图影响希特勒对犹太人隔离区局势的尝试完全没有得到理解。根据默契,我们双方都绝口不提随时可能落到头上的手榴弹。我无法用武力威胁与希特勒对话——毕竟这颗手榴弹也必然意味着我的死亡。而元首对我的劝说也毫不动摇。唯一达成的成果是,会谈结束时希特勒含糊其辞地命令弗兰克尽量多安排隔离区犹太人从事城里的非技术性工作,好歹能稍微缓解隔离区内严峻的失业问题。好吧,总算有点进展。或许真能帮到某些人…… ……我们的列车于7月12日星期六早晨抵达明斯克。我不记得在我的历史中法西斯分子是何时攻占这座城市的。也许七月初他们就已经在此。或者当时还在激战。而现在……只是个平静的苏联城市。寻常百姓安然走在街道上。四周看不到任何法西斯分子。 其实不然。法西斯分子是存在的。他们和我同车抵达。整整一列车。光是护卫车厢就有六节,外加两节装载防空炮和机枪的平板车。这还不包括在我们列车前后各拖挂的两列外观完全相同的火车。三列火车在经停车站时会故意调换顺序。猜猜看我和希特勒究竟坐在哪列车上! 我今天五点就起床了。睡不着。想想看,我很快就要近距离见到斯大林同志本人了!甚至还能和他交谈!和斯大林同志本人交谈!我开始可怜起不幸的佩季卡。他那么渴望和我们领袖谈话。在他的书里,三分之二的穿越者迟早都会遇见斯大林同志。佩季卡也想要这样的机会。可现在站在这里的却是我。 啊,希特勒醒了。他从包厢出来,向我问好,然后去洗漱。今天他起得有点早,还不到十点就起床了。估计也在紧张吧。因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很可能就回不去这趟旅程了。毕竟我们现在是在苏联领土上。要是斯大林同志想的话,完全可以把我们扣在这里。 我当然不介意被内务人民委员部俘虏。那简直太棒了。虽然我已经有点习惯希特勒了,但我始终记得他是谁,记得他在我们历史上犯下的罪行。只可惜我被内务部俘虏的可能性为零。谈判将直接在这个车厢里进行,我和希特勒根本不会离开这里。而且这节车厢被严密布了雷。一旦有被俘的危险,就会连人带车炸个粉碎。我连灰都不会剩下。希特勒无论如何都没打算松开他的爪子放我走。 顺便说一句,希特勒甘冒如此风险、牺牲自身安全的事实,恰恰说明他对未来谈判的重视程度。其实他平时对个人安全问题极为谨慎,也从不故作谦虚。知道吗?当我表示不需要四卡车警卫护送我去车站时,他竟这样对我说: – 鉴于我的政治才能,一切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我,取决于我的存在。事实上恐怕没有人能像我这样赢得德国人民的信任。未来的德国绝不可能再出现比我更有威望的人。因此,我的存在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 ……听听这口气。够谦虚吧。而他现在把我的安全等同于他自己的安全。所以我的安保规格已经不亚于希特勒本人。对希特勒来说,乘坐装满炸药的列车前往潜在敌国领土,简直堪称壮举。 不过我认为不会发生爆炸。斯大林同志向希特勒及其随行人员保证了人身安全。而斯大林同志是值得信任的…… ……正如约定那样,斯大林同志在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抵达谈判。希特勒在过去的半小时里焦虑不安,在车厢里来回踱步。他几次走进通讯车厢联系柏林,确认一旦他遇害后需要采取的具体措施。而法西斯师团仍驻扎在苏联边境。毫无疑问,如果我们和希特勒未能返回,伟大的卫国战争终将爆发,尽管会稍有延迟。至于战争将如何展开——无人知晓。无论如何,德国已不能被指控背信弃义袭击苏联。在国家元首友好访问期间发动袭击——这本身就是足够的开战理由。 当希特勒在我身后的车厢里来回走动时,我站在窗边观察车站的忙乱景象。自然,没有任何乘客。全被封锁了。靠近列车的是党卫军的警戒线。距离他们二十米外——是内务人民委员部战士组成的包围圈。车站外围肯定还有另一层警戒,但从这里我看不见。 就在差五分十二点时,车队出现了。两辆装甲车、两辆载着士兵的卡车和三辆轿车。从佩季卡的书中我得知,这里的人开的是些「埃姆卡」、「半吨卡车」、「吉斯」和「帕卡德」。好吧,「半吨卡车」就是卡车。我对老式汽车的理解也就到这程度。大概就是这些了。嗯,就是警卫乘坐的那些。但那些黑色轿车具体叫什么——我完全没概念。我又不是佩季卡。 他来了!斯大林同志!从车里走出来,从容不迫地向我们的车厢走来。其他车里又出来五个人,主要是穿军装的,但都留在原地,没人朝我们走来。这是事先商定的——谈判只有两人参加。再加上我。实际上将是三方会谈。而我——是第三方的代表。只是斯大林同志目前还不知道。趁他走来的工夫,我试图在随行人群中找出贝利亚同志。但没成功。我没找到他。要么他不在那儿,要么我想象中的外貌不对。 就这样我们的领袖此刻就在车厢里。嗯,希特勒他自然是认得的。两人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互相握手。太魔幻了!真该拍下这场景!可惜计数器没带在身上。多好的镜头啊——斯大林同志与希特勒握手。呜—呜—呜…现在我可要嫉妒佩特卡了。肯定有人正透过窗户拍这一切呢。 欢迎仪式终于结束。希特勒做了个手势请斯大林同志入座,而后者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不,他当然知道除了希特勒这里还会有翻译。只是没料到这位翻译竟是个穿党卫军制服的十三岁丫头。当这丫头莫名莞尔一笑,上前半步,右手抵着船形帽用最纯正的俄语说道时,他更是惊愕: 向您致敬,斯大林同志。能见到您是我莫大的荣幸!.. 第八章 这么说,是后代啊。真不可思议。」斯大林同志再次仔细端详着面前来自未来的照片,特别关注了航拍斯大林格勒废墟和列宁格勒围城期间的面包配给标准。「难以置信。终究还是开战了。你说德军差点打到莫斯科? 报告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确实差点打到。 – 这么说,巴甫洛夫把这儿全搞砸了? – 我可没这么说。但在我们的历史上,他被枪决了。至于是不是罪有应得,我就不知道了。 – 哼,我要让他们瞧瞧!骑兵部队! – 希特勒先生提议还是发动战争,更准确地说,是举行苏德联合指挥参谋演习。届时部队的编制和部署将与当前实际态势一致。 – 有意思的提议。我会告诉铁木辛哥,让他去办。且看巴甫洛夫怎么自圆其说。嗯。四年。整整四年。两千七百万。——斯大林同志摇摇头,若有所思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赫尔采戈维纳之花」香烟和火柴。 – 斯大林同志,希特勒先生强烈要求您去隔壁车厢专为您设置的吸烟室抽烟。他受不了烟味。我也不抽烟。如果需要的话,我当然可以忍耐。但说实话,我也觉得不舒服。 – 嗯。抱歉。——斯大林同志略显尴尬地把火柴盒塞回口袋,起身拿起香烟走出了车厢…… 当斯大林同志初见后代时的震惊消退后,真正的谈判开始了。写满字的纸条不断从上方落在我身上。那些纯文本的纸条,我会翻译成德语交给希特勒,再转交给斯大林同志。但偶尔也会落下密封信封里的便条——仅供单方阅悉的密件。这类信件无需翻译。若信封注明「致希特勒」,则可确信内文已译妥。这类机密便条无论希特勒还是斯大林,阅后都会立即扔进墙角专为此备好的小火炉焚毁。而谈判的第三方代表,正是USSR-2028的领导人普希金同志。他亲自到场。此事在最初落在我身上的第一张纸条里就已言明。佩季卡在那儿走运结识了普希金同志。不过比起我...我这儿可真是了不得! 在谈判过程中,我弄清了件让我非常焦虑的事。说到底,对面其实根本没人需要这个窗口。它只具有科研价值。会不会他们干脆关闭窗口以恢复控制权?顺便把佩季卡的程序复制到另一台计算器上?因为佩季卡至今无法复现自己的程序。他们也没法再打开另一个窗口。要知道佩季卡这个糊涂蛋,上次启动程序时用了调试模式。结果这程序至今还在该模式下运行。而处于调试模式的程序在停止前是无法复制的。所以我特别担心他们会直接放弃我,把这该死的窗口关掉。 但对面另有考量。没人打算关闭窗口。新窗口确实在尝试开启。但这个窗口也会保持开放直到最后时刻。他们甚至给我们的计算器和连接的那堆破烂配备了三重冗余供电。我们楼的住户也被紧急疏散了。那里现在不是住宅楼而是重点保护对象。佩季卡写信告诉我,在我坠落当晚他们就绕着房子架起了带刺铁丝网。第二天铁丝网变成了双层。现在都快完工的水泥围墙。只有佩季卡能进我们原来的公寓。妈妈和爸爸——不行。 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为何要搞得如此复杂?我们这个窗口到底有什么用?答案简单得像牛叫一样。贸易。苏联-2028想和这个世界做生意。显然,像满载货物的车厢这样庞大的东西是无法传送的。但完全可以把相对较小却贵重的东西塞进窗口。比如黄金。1941年的黄金丝毫不比2028年廉价。当然,用标准金锭传送效率太低。但何不铸造直径半米、高约两米的圆柱形金锭?这种金锭能轻松穿过窗口。我只需用手触碰它,让机械升降装置将其提起。对面自会有人接应。甚至还能预先在金锭里焊几个固定环。这样的金锭可以有两块。三块。十块。 那作为回报呢?苏联-2028用什么交换黄金?这里也很简单。他们提供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知识,技术。准确地说,在这里这些比黄金更珍贵。而在2028年的世界,它们一文不值。那些技术早已过时。由于我受希特勒控制,这些知识还不得不与德国共享——没有我的参与,这里的黄金谁也带不走。 谈判首日全用于达成原则性决议和技术性问题讨论,因为斯大林同志得知希特勒曾想撕毁条约,仅因我的干预才未进攻我们后,对元首连一丝信任都没有了。我们不得不决定德国将向1941年的苏联提供何种不侵犯保证——毕竟事实证明,《互不侵犯条约》根本算不上什么保证。 最终决定由我来充当担保。就这么简单粗暴。给对面的斯大林同志递了个密封包裹,里面装着一次性密码。我每天都必须与莫斯科联络并发送其中一个密码。若我失联,就说明出事了——有人要搞事情。强迫或欺骗我都行不通,因为这些密码我自己也不知道,莫斯科-2028会每天单线传输。至于进攻苏联这种大事,绝对瞒不过去。希特勒允许我列席所有他参加的会议,所以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能立马察觉。 那天我们一直忙到晚上近十一点才结束。作为预付款和合作范例,我们从2028年带来了两套三卷本《伟大卫国战争史》。一套俄文版,另一套自然是德文版,配有大量插图。斯大林同志刚看到递来的书就迅速道别,匆匆离开了车厢。而希特勒立刻带着这些书反锁在包厢里,甚至晚饭都没露面。结果我只能和布隆迪共进晚餐。 当我凌晨时分离开包厢去厕所时,注意到希特勒的包厢还亮着灯。他竟然还没就寝... 第九章 7月13日不得不暂停谈判。约十一点时,舒蒙特上校进来通报斯大林同志要求今日休会。希特勒对此似乎欣喜若狂——因为他整夜未眠,脸色相当憔悴。不过14号我们约定早上十点就开始,以弥补损失的时间。 于是7月14日上午十点,斯大林同志再次到来。他问候希特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伸出手说道: – 尼科诺娃同志…还是施季里茨? – 还是叫施季里茨吧。尼科诺娃是2028年的我。 – 很好。施季里茨同志,我读完了未来同志们转交给我的那些书。说实话,我深受震撼。我为苏联人民在这场可怕战争中取得胜利所立下的空前功绩而震撼。我为苏联各族人民付出的巨大牺牲而震撼。我衷心感谢你们避免了我们重蹈覆辙。施季里茨同志,鉴于你表现出的勇气和机智,有人提议授予你「勇敢」奖章。这枚奖章通常只授予苏联军人,但对你,我想我们可以破例。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是苏联军人,尽管来自另一个苏联。而最令我欣慰的是,这将是伟大卫国战争中颁发的唯一一枚奖章。那场从未发生过的战争。 – 为劳动人民服务! 不然呢,难道要我喊「希特勒万岁」吗。虽然从党卫军嘴里说出这种话确实够古怪的。 谈判进入第二天。由于技术问题已协商完毕,双方开始讨论更具体的事项——关于从未来传送过来的知识技术的价格清单与品类目录。 双方很快达成协议,1941年将向两方传递相同或类似的技术。甚至有些内容已经立即交付。只是我们这些来自2028年的人,似乎决定稍微欺骗一下希特勒。而且手段高明到连元首都未曾察觉。不,形式上一切公平。传递给德国和苏联的信息价值相当。但同时又完全不对等。 就这样,希特勒和斯大林同志都收到了几处当时尚未知晓的铀矿藏精确坐标。两处在苏联境内的哈萨克斯坦,另两处在第三帝国境内。只不过第三帝国疆域远小于苏联,且人口密集得多。我认为即使没有未来的提示,这些矿藏也会很快被发现。但在苏联领土上找到同样的矿藏——这任务可一点都不简单。 后来希特勒又被耍了一次。他再次毫无察觉。根据约定,未来将向双方提供卫国战争期间建造的最强坦克全套技术文档。不过目前只下发了这些坦克的性能参数,图纸尚需准备。 根据协议,斯大林同志将获得苏联IS-3坦克的技术文件。虽然该坦克未曾参战,但首批确实在战争期间就已建成。只是未及运抵前线——战争就结束了。从技术上讲这很公平,这确实是卫国战争时期的坦克。 他们也向希特勒承诺提供最强大的德国坦克的完整文档。我能想象到,当佩季卡从窗外塞进一张写有这头怪物简介的纸条时,我们的同志们笑得有多欢。知道他们给希特勒塞了什么吗?德国坦克‘鼠式’!不过说真的,它确实是最强悍的。要是在开阔地带碰上‘IS’,那‘IS’可就惨了。只不过这‘鼠式’得先想办法爬到战场上去。更别提强渡水域障碍了。这座双炮猛犸象,任何浮桥都承受不住。它需要坚固的钢铁或石桥。再说造价。我估计一辆‘鼠式’的钱够造半打‘IS’。但希特勒毫无察觉,全盘接受。甚至对比完苏联‘IS-3’和他‘鼠式’的性能参数后还挺满意。纸面上‘鼠式’确实更胜一筹。 谈判第三天,德国最棘手的问题被提上议程——石油供应。说到底,这场战争爆发的根本原因正是石油。至于犹太人问题、反布尔什维克斗争,不过是顺带为之。但苏联此刻的石油储量也谈不上多到爆。在来自2028年的普希金同志建议下,双方决定紧急开发新油田。具体坐标和勘探指南自然将由未来传送过来。而且钻井工程、通往新油田的铁路建设及当地基础设施,主要都将使用德国资金与德国设备进行,后续以原油支付相关费用。 到了第四天即谈判最后一日,双方已达成全面共识。(可怜的不列颠!)不仅如此,普希金同志甚至提议苏德签订友好合作条约。不过这未免太过火了。尽管双方最终确实达成了口头协议,未签署任何书面文件。只有谈判在场者知晓此事。希特勒承诺离开苏联领土后,将立即下令从苏德边境撤军,甚至可能实施部分复员。 在这为期四天的2028年谈判尾声,他们还向我抛出了另一样东西。希特勒拿到了一本匆忙装订的审讯记录汇编。我粗略瞥见其中提及了路德维希·贝克将军、施陶芬贝格和'狼穴'。据此我推测这涉及1944年那场失败的刺杀行动——毕竟我的历史课拿过五分,某些细节还记得。 而给斯大林同志的是一本浅灰色封皮的小册子。当我转交给他时,注意到褪色的烫金标题写着:《苏联共产党第二十次代表大会材料》…… 第十章 好了,今天就最后一个实验了,待会儿给波斯克列贝舍夫打个电话。未来那边给我发了一整套实验方案过来。我们一直在研究这个窗口。什么东西没往里面塞过啊!金属的实心物体通过效果最好。不管什么金属都行。合金也好纯材料也罢,都没区别。塑料稍微差一些。让塑料通过窗口有点像试图把乒乓球按进水里。就是说虽然能按下去,但总归得使点劲。木头比塑料更难通过。活树完全不行。刚折断的树枝也塞不进去。但同一根树枝在我办公室架子上放了一周后,总算勉强挤过去了。 任何液体和气体也都无法通过窗口。不过冰形态的水可以传送。冰溜子能过去。说不定固态氮也行,但我们没法传送它,因为我和佩季卡必须赤手抓着物品才能传送。而固态氮这玩意儿太冷了。根本不可能用手握住。 与树木通过时所需的力度大致相同,非整体而是组装的物品也能穿过。而且它们可以相当复杂,由众多部件组成。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通过窗户传递了一把剪刀。成功了。接着我们开始传递越来越复杂的物品。最后他们甚至给我传过来一个计算器。不是我的‘松鼠牌’,但完全一样。我按了开机键。它运转了。趁没人看见,我迅速把它退了回去。可不能把这种东西送给法西斯分子。 不过就算有我的帮助,他们也用不了那玩意儿。开机设有密码,而我并不知道密码。所以最多也就是听听开机时的哔哔声,看看密码输入窗口罢了。就算拆解了又能怎样?以1941年的技术,德国人也不可能复制出‘松鼠牌’计算器。 我们还成功通过窗户传递了沙子。就是普通的沙子。怎么做到的?这是佩季卡想出来的主意,他很聪明。他把沙子装进茶叶金属罐里传给了我。成功了。我成了满满一罐沙子的主人。但罐头食品可没法这么传递。其实我们第一天晚上就发现这个问题了——我这边收到空罐头,而里面的内容物全粘在佩季卡那边的窗户表面上了。 关于织物的有趣现象。我们至今仍没搞明白它们何时能穿过,何时不能。彼佳用他的拖鞋砸我,那拖鞋含有织物成分。但彼佳的衬衫或我的制服却穿不过去。不过彼佳成功把我的紫色泳衣扔了过来。泳衣穿过去了。哎呀不是啦,我又不是要去游泳。只是他们在那边测试各种材料,彼佳就顺便也试了试泳衣。 还有件有趣的事,如果把普通电线塞进来,似乎能通过它传输电能。彼佳给我们塞进来一根三米长的延长线。还有那盏自我记事起就躺在阁楼上的旧台灯。它大概是70年代生产的。塞台灯是因为当地德国产的灯具不匹配我们的电网。结果灯泡亮起来了!不过它亮得不太稳定,亮度一直变化,五分钟后干脆烧坏了。但原理可行!也就是说可以传输电能。现在窗那边正在发明某种整流器或吸收器之类的东西。总之就是为了能让2028年的设备安全供电到我这边,不会烧坏设备。 而活体生物根本过不去。从佩季卡那边过不去。至于我这边——我们还没试过。正好现在来试试。说不定能成功呢?我又看了一眼那只在安静打盹的浅褐色叙利亚仓鼠,它正待在小笼子里,然后我迅速举起了右手。 嗯。其实结果不出所料。我早料到了。笼子到了佩季卡的世界,而那只突然被惊醒、失去了心爱小屋的勇敢仓鼠研究员,在一团胡萝卜和卷心菜碎屑中,顺着我举起的手臂滚了下来,爪子勾住了制服领子,然后不知怎么竟钻进了我的后衣领。接着就在我后背和肚子上爬来爬去,寻找出路。 我把仓鼠从制服里抖了出来(它跑到柜子下面去了;好吧,待会儿让女仆去抓),掸掉身上的胡萝卜和卷心菜碎屑,怀着一种忠实履行了职责的心情,合上了观察日志。今天的实验到此结束。 我拿起红色电话听筒,要求接通莫斯科。该汇报今天的密码了。我每天都这样打电话,发出信号,表明我还活着,而且暂时没有战争迹象。以防万一嘛。 不过,如今或许已不必担心战争了。其一,德国国防军的各师正逐步撤离阵地,从波兰调往法国。其二,演习。这里的将军们开始玩起了战争游戏,结果却令人震惊。我惊呆了。 要么是他们这里的某些公式出了错,要么……我也不知道我们这边、我们这个版本里发生了什么。事实证明,6月22日苏联在西部边境的兵力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占据优势。而斯大林同志完全有理由认为,常备军能够抵挡住第一波攻势,为动员争取时间。如此惨败究竟如何发生——仍是个谜。 而且不能说他们没有考虑到突袭的可能性。在演习中,第一周德军以125%的兵力作战,第二周120%,以此类推,直到五周战斗后才与苏军达到均势。但这并没有帮到德国人。是的,最初确实有几处突破。只是德军始终未能攻入明斯克。也没有形成比亚韦斯托克「包围圈」。在沃尔科维斯克城下爆发了最激烈的战斗,但德军始终未能攻占该城。而当苏瓦乌基的法西斯集团被包围歼灭,我军攻占卢布林后,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溃败。更何况苏联的动员正全力推进,在西方方面军后方,朱可夫同志正在组建预备方面军。 现在他们演习中已是九月中旬,巴甫洛夫的部队即将进入华沙。我想巴甫洛夫同志正欢快地搓着爪子,准备为新勋章钻个挂孔。只是我怀疑他能否获得勋章。斯大林同志掌握着关于他的某些情报。 说来奇怪,但德军在演习中的失败让希特勒获益最多。他本就极高的威望攀升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毕竟正是他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德国对苏联的自杀式进攻。如今将军们对他唯命是从。要不是他,帝国现在可就深陷泥潭了。 啊,总算给我接通了!这儿的通讯建立得也太慢了,简直要命!全是手工操作。毫无机械化可言。我这还是高级别的政府专线呢。普通人从柏林往莫斯科打电话恐怕得等二十分钟。我这儿都接了五分钟。好吧,总算通了。我礼貌地向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问好,并告知了他今日的密码。一切正常。 好了,就这样吧。该走了。该死,又是这苦差事。恨透了。学校。今天还是星期三。糟糕的一天。他们在这儿教我。知道我的学习过程最像什么吗?还记得老动画片《十二个月》吗?里面是怎么教那个年轻女王的。他们在这儿就是这么教我的。 不,我在理科方面一切正常。数学-物理-化学都学得很棒。教授们赞不绝口,说我随时都能上大学。学校的课程我已经全部掌握了。外语也同样出色。俄语嘛。我的俄语甚至说得比老师还好。但我的语法水平很糟糕。目前还经常犯不少错误。而最可怕的噩梦是母语文学课。 哦,这老东西又来了!教导主任敲了敲门,进来报告说那个老毒蘑菇又拖拖拉拉地来了。好吧,叫他进来吧。反正也躲不掉。您好,蒙克先生。是-是,我也非常高兴。简直高兴疯了。能见到您真是天大的幸福。什么?诗意现实主义?当然,这是个极其有趣的话题。让我们来学习吧。我洗耳恭听。 啊哈。「黑森林乡村故事」。「文化历史小说」。非常有趣。研究仓鼠从柜子底下窜到沙发下面。盖泽尔正赢得德国第一小说家的声誉,而仓鼠正把白菜碎片塞进腮帮子里。德国小说明显朝着它可能实现的现实主义方向发展。你这笨蛋还把胡萝卜往哪儿塞啊?腮帮子都要撑破了!小说家中最好的是康拉德·费迪南德·迈耶和萨赫尔-马索赫。怎么,塞不进去了?但又不甘心直接扔掉是吧?仓鼠鼓着腮帮子,嘴里叼着胡萝卜块,小跑着退回柜子底下。但令人欣慰的是朴实无华的家庭幽默小说…… 当我醒来时,房间里除了我空无一人。我在椅子上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大家都去哪儿了?好吧,假设仓鼠还在柜子底下。但蒙克先生呢?他难道没打招呼就走了?这可不太礼貌。还是说他生气了?为什么呢?不过就是稍微睡着了会儿。他的声音那么催眠…… 第十一章 让他们住旅馆好了。不会出什么事的。何必非要分散到各家去呢? – 不!尤塔,不行!– 我激动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为了增强说服力还配上了手势。看来我是被希特勒传染了,他也总爱这样。– 你们怎么这么固执!昨天阿图尔来过,今天你又来提同样的事。必须按家庭分配,这非常重要。他们得体验我们的生活,理解我们。我们也得观察他们。必须亲眼看到在俄国生活的不仅是犹太人和政委,还有普通人。和我们这里一样的男孩女孩们。 – 可他们是亚洲人啊! – 首批选拔由莫洛托夫同志亲自把关。我电话里和他谈过,他保证这组孩子外表和纯种德国人毫无区别。随便哪个都能直接上希特勒青年团海报。 – 我们的人恐怕难以忍受和劣等种族同居。反正我肯定受不了。 – 但如果党下令,你能忍耐两周吗? – 能。如果党下令的话。 – 其他人也能忍。现在我代表党命令你们忍耐。阿图尔也会命令他的小伙子们。元首知情且不反对。 – 可他们怎么交流?我们几乎没人懂俄语。 – 总会搞明白的。来的人多少会懂些德语。日常交流够用了。 – 好吧,既然这样……不过整整两周要和次人类共处一室…… – 尤塔!这算什么胡话?哪来的次人类? – 怎么会?戈培尔博士明明已经无可辩驳地证明了…… – 打住!你读过戈培尔博士8月15日发表在《进攻报》上的文章吗? – 没。上面说什么了? – 对,这倒是我疏忽了。我们大多数人肯定都没读过。这样,我命令各「同盟」女子小组的组长必须研读戈培尔博士1941年8月15日发表在《进攻报》上的文章。柏林成员——必须执行。让她们去图书馆查,找熟人打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并读完。然后向各自小组传达文章内容。「少女联盟」的姑娘们也要建议她们阅读此文。 – 这么重要的文章? – 对,很重要。 – 到底讲什么的? – 简而言之,戈培尔博士在种族理论领域有了新发现。 – 什么发现? – 尤塔,拿着读一读吧。内容很长,有两页。趁这功夫咱们商量下怎么招待他们。哪些能给他们看,哪些最好别展示。当着他们的面最好别提民族优越性的话题。要不带他们去远足?阿尔图尔可以领着男孩们去。姑娘们为什么不能也去呢?哪怕就两天。我自己都很乐意参加。 – 我能想象那场景:十几个背着书包的姑娘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支党卫军连队正步前进。野战厨房扬起尘土。摩托车队在前方侦察。还得按预定路线行进,好让护卫坦克能通过。每半小时一次无线电联络检查。天上还随时悬着一架侦察机以防万一。这远足可真够热闹的。 – 怎么,做做梦还不行吗?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去,我又不傻... 当我和希特勒前往明斯克期间,戈培尔在柏林可没闲着。从未来获得的关于他自己死亡的描述,尤其是他真心疼爱的孩子们的死讯,给约瑟夫·戈培尔造成了极大震撼。当然这并没让他变成苏联的支持者。但他成了对苏战争的强烈反对者,并开始全力以赴地工作以避免这场战争。 首先,戈培尔开始为第三帝国与苏联关系的某种缓和奠定理论基础。作为宣传部长,他向报社施压,使得关于苏联的报道基调明显转变。若翻阅我坠入此地前6月22日的旧报纸,就能发现民众显然正被煽动备战。德意志精神的伟大、不可战胜的德国武器、布尔什维克主义是宇宙之恶——当然还少不了犹太人阴谋。 而如今报道语气正逐渐升温。他们突然想起卡尔·马克思其实也是德国人。布尔什维克只是曲解了他的学说。现在需要礼貌且不露痕迹地指出他们的错误。苏联领导层中犹太人并不多,且担任的绝非关键职位——除了个别例外。至于苏联高级领导人来自不同民族,在这多民族国家也很正常。本就该如此。 但这些都只是铺垫。真正的重拳发生在一周前——戈培尔在他钟爱的《进攻报》发表所谓"深度科学研究"(在我看来纯属疯人呓语),宣布俄罗斯人属于雅利安人种。 啊哈。就这么着——宣布了。估计琢磨了很久吧。现在咱们有了纯种雅利安人(德国人)、亚洲雅利安人(日本人)和乌拉尔雅利安人。据说最初大家都挤在乌拉尔地区一块儿住。后来纯种雅利安人往西走,亚洲的往东去攻打中国,乌拉尔那帮最懒的就地躺平。纯种雅利安人跋涉到如今地盘途中,队伍里最弱最懒的那拨人走到半路嫌穿林子太累,找了条大河就说‘就这儿了,挺美’。于是第聂伯雅利安人诞生了。啧。下次他是不是要‘发现’尼罗雅利安人,把半个非洲黑人都划进去?说真的,见识过戈培尔的手段,我一点儿都不惊讶。这人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 总之,基于这项科学‘大发现’,身为国民教育与宣传部部长的戈培尔正式向苏联政府提议,派一队苏联学生来柏林了解兄弟雅利安民族的生活习俗,同时接待一队德国儿童回访莫斯科——其中必然包括戈培尔的大女儿。 苏联方面出人意料地迅速同意了这一提议。更准确地说,这对所有不知情者而言都显得突然——该问题早在希特勒与斯大林同志会晤期间就已讨论过,并当时便达成一致。唯一的问题在于如何向民众解释两国关系如此急剧的转折。而如今,在这项天才"发现"之后,这个难题便迎刃而解。 除了增加"优等"种族数量的构想外,故事大王戈培尔又孕育出另一个天才主意。希特勒青年团专门为我设立了新头衔。如今我不仅是党卫军小队长,还兼任帝国青年女领袖。呸,这拗口的称呼!实际上这意味着我现在执掌希特勒青年团女性分支——德国少女联盟。此前根本不存在这个职位,德国少女联盟原本隶属于帝国青年领袖阿图尔·阿克斯曼。当然,男性担任此类职务,委婉地说,着实令人起疑。 不过,我纯粹是个装饰性角色。和从前一样,BDM的实际领导权仍在尤塔·吕迪格手中。事实上,我对1941年法西斯德国普通民众的生活知之甚少。在戈培尔告知打算任命我的职位前,我甚至不知道希特勒青年团里居然还有女子分支。原先我一直以为那里只招收男孩。 令我无比惊讶的是,希特勒青年团竟是个相当体面的组织。当然,其中明显存在对希特勒的过度崇拜。他的传记和纳粹党历史被要求近乎背诵地学习。还有种族理论。他们那套「优等民族」论。呸!他们动不动就提这个。但若抛开这些糟粕,青年团的其他方面倒令我满意。一切安排都合理明智。至少绝不比我们的少先队组织差。而该组织明确划分男女分支的做法,更让我深感赞同。 就这样,我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团。按规定本该在4月20日希特勒诞辰日入团。但他们为我破了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我早就是成员,只不过先前是高度保密的秘密成员,现在才决定公开身份。 作为帝国青年团女领袖,我被授予了新徽章。帝国青年团领袖的徽章与党卫队全国领袖的完全一样。于是这些花哨玩意儿也发给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呢?这时发生了一件趣事。 现任帝国青年团领袖阿图尔·阿克斯曼并未加入党卫队。他把自己的领章别在希特勒青年团的褐色制服上。而我却是正式在党卫队服役的。当然也给我定制了德国少女联盟的女式制服。但我觉得它不如党卫队制服好看。那条领带活像根细长的鼻涕,蠢透了。于是我把帝国青年团女领袖的领章别在了党卫队制服上。就这样来到了帝国总理府。希特勒邀请我参加关于未来技术开发的会议,并向他提出意见。 喏,我到了。和往常一样,没走正门而是穿过内院。只有几名贴身保镖随我进入,其余那群乌合之众连同两辆卡车和那辆名字拗口的八轮装甲车都留在院子里。不过保镖终究不被允许进入希特勒的私人寓所,只有我独自进去了。 希特勒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看到我穿着制服戴着新领章,不知为何神秘地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好吧,我和他一起去开会。我们走进大厅,人已经聚集在那里了。就等希特勒了。他一出现,所有人当然都跳了起来,举起右手。一切如常。这时我从元首背后钻了出来。怎么都这么盯着我看?难道是第一次见我吗?希姆莱那可怜的家伙,脸都发灰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靠,希姆莱!我完全没想到他!因为党卫队全国青年女领袖的制服和领章看起来和党卫队全国领袖的一模一样。大家似乎认为希特勒突然老年痴呆,把希姆莱送去退休(或者更糟)并任命我为新的党卫队全国领袖。 我不得不解释。希特勒笑得像个疯子。希姆莱用雪白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请求我别再这么干了。还让我穿党卫队制服时戴别的领章…… 第十二章 – …而我们,作为年轻的列宁主义者,作为全世界共产主义思想胜利的坚定战士,遵循伟大列宁的遗训,在这条道路上… – 阿——嚏!!!阿——嚏!!!阿——嚏!!! 到底是谁把这个半吊子鼓手塞进队伍的?靠,莫洛托夫明明保证过组里都是些正常靠谱的家伙。要是这种人都算「靠谱」,那我简直不敢想象不靠谱的得是什么德行。居然当着戈培尔和几十个见证人的面冒出这种话!只能指望接机的人里没几个俄语特别好的,反正这企鹅语速快得离谱,估计在少先队集会上练了很久,大家根本听不懂他在嘟囔啥。 幸好除了这个神经病,苏联学生代表团里还有几个脑子正常的。我的喷嚏战术奏效了。趁我打喷嚏时,个子最高的男生狠狠踩了那个蠢货演说家一脚让他闭嘴。接着他们迅速拽着这傻子的裤腰把他拖进了少先队员堆里。 看起来总算蒙混过关了。至少眼下盖世太保没打算抓人。我自由发挥(好吧,是极其非常自由地、充满创意地)把那个小傻子的简短演说翻译成德语给在场的人听。之后戈培尔发表了欢迎致辞。大概就是说他多么荣幸能迎接…同宗同族的代表…热情友好…现在我又把这话翻成俄语给我们的人听。 欢迎环节已结束。柏林苏联大使馆的电话、地址及路线图,还有给所有孩子们的指示摘要本该在火车上就分发完毕。每个人的住宿安排早已分配妥当,前来邀请他们做客的柏林市民已陆续抵达接人——都是带着孩子的家庭,这是硬性要求。此刻德国正按名单不慌不忙地领走这些苏联少先队员。 戈培尔正在接待他的小客人——塔尼娅·利西齐娜。这个穿着复古白裙、系红领巾的九岁女孩,正用结结巴巴的德语羞涩表达结识的喜悦。她确实有几分像戈培尔的长女赫尔加,也是同样的麻花辫。三天前我送别载着德国儿童前往莫斯科的列车时,刚与赫尔加结识。 但那个'演说家'绝对不能放走。长舌无脑的致命组合,放任自流必定惹祸。必须有人盯着他。 所以我只好亲自邀请这男孩来我家。在我这儿他爱怎么宣传都行。原本等候他的家庭似乎有些失望,但我承诺若交流计划继续,下次接待名单必有他们。 在车里,这个蠢货继续在我身边开展宣传工作。为防万一,我升起了隔音玻璃,与司机隔开。我强烈怀疑我的司机、保镖,甚至可能连女仆们都懂俄语。尽管在我面前他们一直只用德语交谈。 当我终于在那连珠炮似的口号中抓住一个停顿,我接过话头,问出了这位健谈客人的名字。原来他叫阿廖沙,而他的姓氏是……尼科诺夫!听到这个,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小伙子的脸。您知道吗,还真有那么点相似。我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到类似的面孔。莫非是祖先?那就难怪会把他招进小组了,尽管他性格如此特别。 而这位「祖先」此时还在嘟囔着世界革命、最先进的国家和资本主义制度必然崩溃。我听着他,心里想着:看这小男孩坐在这儿,压根没意识到一个系着红领巾、手臂戴着卐字红袖标的苏联少先队员看起来有多荒诞不真实。 但只有在我眼里他才显得荒诞。其他苏联孩子都戴上了袖标,毫不介意。对他们来说,卐字不过是德国的象征。而我直到现在,甚至三个月过去了,有时仍想朝它吐口水。 三个月了。今天确实是9月22日。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月。据我所记得,在我们的历史中,此时基辅已经沦陷。而这里的基辅只是一个普通的苏联城市,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首都。一周前《真理报》刊登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基辅市民在火车站迎接从莫斯科到来的共和国新领导人——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卡冈诺维奇同志。苏联在不久前,就在8月份,与冰岛建立了外交关系,而乌克兰党组织的前第一书记赫鲁晓夫同志已前往新的工作岗位。他被任命为苏联驻冰岛大使。《真理报》也报道了这件事。 总的来说,在帝国境内没有苏联报刊杂志的自由销售。共产党在这里至今仍被禁止,但我知道希姆莱正在处理这件事。也许很快会以某种形式,通过改名,最终允许其存在。我还知道,盖世太保在外部安全局的协助下,已经为恩斯特·台尔曼的越狱准备了两个月。已经确定哪些他忠诚的追随者将和他一起逃离集中营,哪些人会在越狱时不幸牺牲。台尔曼的假证件已经准备好,边境有人在等他。所以他很快就能从莫斯科领导德国共产党人了。 当我闯进阿尔布雷希特亲王大街的帝国保安总局大楼,厚着脸皮混进一场会议时,他们正在讨论特尔曼是否需要一顶被子弹打穿的囚犯帽。如果需要,又该怎么操作?朝逃跑的特尔曼开枪太危险,可能会误伤。而在越狱前后递给他一顶带弹孔的帽子——又会让越狱显得不够真实。 他们怎么会放我进去?哈,就凭我手里那份元首亲笔的强力文件?约翰·魏斯要是见了怕要嫉妒得上吊。就连端着橙子托盘的原版施季里茨在我面前也黯然失色。表面上我仍是希特勒的私人翻译兼党卫军上等兵。但帝国党政军高层都把我视为元首的耳目。某种督查员。而事实上这种定位正日益成为现实。 当然没人喜欢我。督查员到哪儿都不受欢迎。而且他们明显怕我。有我在场时谈话总是支支吾吾,任何活动都会可疑地迅速结束——尽管我从不插手,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或坐在一旁。尤其是我和马丁·鲍曼的关系特别紧张。他非常讨厌我能绕过他直接向希特勒汇报事情。 可谁也没想到,我其实不仅是希特勒的监督者,更是斯大林同志的监督者。反正他们都是法西斯分子!尽管近期爆发战争简直难以置信。九月初,我出席了在帝国总理府召开的会议,约德尔将军在会上汇报了非洲战役的进展和隆美尔的战果。 我们来自2028年的人,用十二吨黄金和向莫斯科-41传递苏联钻石矿藏信息的权利,向希特勒又卖了个秘密。也就是利比亚石油矿藏的坐标。得知可观的石油储备近在咫尺,希特勒激动万分。当时隆美尔的远征军团已在利比亚活动得相当顺利。获悉利比亚石油的情报后,希特勒决定大幅增援非洲军团。计划将整个国防军第6集团军、第4航空队调往利比亚,并让战列舰「提尔皮茨号」进入地中海。 当然,要转移如此大量的人员和技术装备,还要尽可能隐蔽,绝非易事。不过,参谋部的存在正是为此。约德尔就汇报了他如何完成这项任务。第六集团军的首批士兵于8月8日踏上非洲土地,隆美尔几乎立即将他们投入战斗。8月16日,托布鲁克守军投降。据我所知,第六集团军的转运工作至今仍在继续,但隆美尔向希特勒郑重保证,其先头部队将在十月初前抵达苏伊士运河。 我总觉得英国在这里正逐渐输掉战争。如果它不采取某些果断行动,希特勒就会这样经陆路抵达伊拉克。然后对英国皇家舰队竖起中指,步行进军印度。 你在说什么呢,阿辽沙?啊,对了。没错,他们到了。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这儿就我一个人住,没别人跟我一起。几间房?呃……老实说,我不知道。从来没数过。你想数的话可以自己数。不,我可没有剥削工人阶级。我们也不会把这房子改造成受压迫工人的疗养院。更不会捐给幼儿园当场地。唉,好吧。既然你这么有原则,大可以睡大街去。给你顶帐篷怎么样?还是说帐篷对你来说也算奢侈品?.. 第十三章 我那过分自觉的「前辈」断然拒绝住在这里——用他的话说——这是「用劳动人民的血汗建造的豪华宫殿」。可我已经习惯了。虽然刚开始住这儿时我也觉得不自在。我住在柏林北部的马尔霍夫区。名义上属于城区,实际上更像乡下。说实话,这儿甚至还能见到奶牛。 我那被阿廖沙戏称为「宫殿」的小屋,其实是座挺可爱的砖砌双层小楼,地下室还配备了防空洞。说起来,这房子到底有多少间房?正立面看,一楼有十二扇窗,二楼十四扇。我个人常用的就三间——卧室、书房和餐厅。我知道还有个图书馆,偶尔会去。那里有一整排半的书柜,甚至有些十八世纪的老古董。但全是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什么哲学家、思想家的著作。也就左拉还算能读,或者狄更斯。杰克·伦敦在一堆书里都算体面的。德译本我还没读过,倒想对比看看。 在图书馆我还发现了希特勒那本「臭名昭著的《我的奋斗》」。但有人劝我别读。猜猜是谁?希特勒本人!他偷偷告诉我,他自己都不喜欢这书。说到底他根本不是作家,自认这本书的文学价值连「中等偏下的胡扯」都算不上。他说这压根不是书,就是剪报拼凑的社论合集,而且连当社论用都得找人重写润色。至于能卖几百万册,纯粹因为作者是他希特勒。换别人写这种破烂,鬼才要读。 我走进屋子,向女仆玛尔塔打了招呼,从门口的小储藏室里拿出一顶折叠的双人露营帐篷,把它交给了在街上骄傲地等我的阿辽沙。给,我说,搭起来住吧。你是要在篝火上做饭,还是同意吃我煮的东西? 阿辽沙同意吃家里厨师做的饭。然后他犹豫地绕着躺在地上的帐篷走了一圈,轻轻用脚踢了踢它,问我这东西该怎么搭。因为他以前从没干过这个。 好像我就干过似的!我也不知道。这顶帐篷是我从柏林希特勒青年团的一个仓库里顺来的。我和尤特聊起野营的事,我就羡慕起那些姑娘了。我也想去野营,哪怕就一天!但我不被允许。后来我想到了。普通野营我是不能去的。但我可以在自己小屋周围的警戒区散步啊!这儿有地方。到最近的栅栏有半公里。还有树林,虽然修整过。更像是公园。我这儿甚至有条小溪,还有个介于小湖和大水坑之间的东西。完全可以散步、生篝火、在帐篷里过夜。 只是我还没能来得及在房子周围徒步旅行。没时间。总是这事那事的。所以帐篷已经在我的储藏室里躺了三个星期了。而且我还没研究过该怎么搭它。我本来想问问佩季卡的,他知道。在未来世界里,我只参加过带过夜的一次徒步旅行。但那时候,帐篷是马什卡·斯涅吉廖娃和几个男孩帮我搭的,当时我和她正在为大家在篝火上煮荞麦粥配炖肉。我甚至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搭的,因为早上我和马什卡去小溪边洗碗了。等我们带着勉强算洗过的粥桶回来时,我们的帐篷已经拆好打包准备搬运了。 所以我关于搭帐篷的大部分知识都来自杰罗姆的《三人同舟,狗儿不算》。但那里对这个过程的描述也不太详细。而且那些角色搭帐篷也不是很成功。惹恼了阿廖沙后,我留他自己琢磨他的新家,而我则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我很好奇,这个阿廖沙到底是谁?难道真是我的祖先? 我反手锁上隔音门,让佩季卡去查清这件事。最好给米沙爷爷打个电话,问他是否认识一位叫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尼科诺夫的亲戚——此人1928年出生,1941年时住在莫斯科,还有个1941年出生的妹妹安娜。这些细节是我在车上从阿廖沙嘴里套出来的。 约十五分钟后,佩季卡发来了回复。阿廖沙的身份确认了。显然他是米沙爷爷的亲叔叔,也就是我的曾表祖父。阿廖沙是米沙爷爷的母亲安娜的长兄。但米沙爷爷从未见过他。阿廖沙在41年七月中旬遇难。那年夏天,他带着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去斯摩棱斯克郊外的村庄看望祖母。战争在那里突然爆发。米沙爷爷的母亲和阿廖沙跟着他们的母亲被疏散,但厄运降临——运输列车在半路遭轰炸摧毁。 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安娅从车窗爬了出去,而阿列沙留了下来。当时他们那节车厢里疏散的是某个幼儿园,阿列沙和一个比他稍大的陌生女孩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帮助受惊的孩子们从燃烧的车厢窗户跳出去。到最后他们干脆把穿着着火衣服的孩子们从窗口抛出去,顾不上孩子们会摔到哪里、怎么摔下去。那个女孩和阿列沙自己都没来得及逃出来,就这样在那节车厢里被烧死了。所有物品也都被烧毁了,包括证件。而那些带有战前照片的家庭相册后来在莫斯科的一场火灾中也烧毁了。因此关于那个阿列沙,只剩下口头的回忆。米沙爷爷唯一记得关于他的事,就是听奶奶说,阿列沙战前是学校少先队大队委员会的主席。 我稍稍拉开窗帘,看着阿廖沙在那堆摊在地上的不成形的帐篷周围忙活。天哪。看来连他也被我救了。要不是我,他早在两个多月前就该死了。现在倒好,活蹦乱跳的!帐篷搭好了,正往里钻呢。哎呀。不,是我太心急了。帐篷还没搭好呢。他刚爬进去一半,帐篷就塌在他身上了。来了一只猫,绕着帐篷和阿廖沙转了一圈,然后坐在不远处观察这建设性的工程。好吧,就让他在新鲜空气里玩个够吧。顺便还能开开胃…… 阿廖沙搭帐篷搭了三个小时。真够固执的。甚至拒绝吃晚饭,非要搭好不可。等到他终于完成这项史诗级的工程时,天已经黑了,只能借着房子入口处路灯的光亮。我坐在图书馆的沙发上读着普希金的诗集(德译本不太行;俄文原版听起来要好得多),这时玛尔塔进来说,我们的客人站在门口,好像有什么事。 玛尔塔不懂俄语(或者假装不懂)。阿廖莎的德语最多也就十几个词,因为他在学校学的是英语。只好由我去弄清楚他需要什么。结果发现他啥也不需要。他建啊建啊,终于建好了。现在他想吃饭了,还问什么时候能开饭。 交代玛尔塔给阿廖莎在户外安排晚饭(他还是拒绝去「宫殿」里吃饭)后,我去看了我曾祖母大哥这番艰苦劳动的成果。嗯…这顶可怜巴巴的帐篷怎么歪歪扭扭的。屋顶还一边塌得那么丧气。但阿廖莎信心满满地宣布一切完美。漂亮又结实的帐篷。只是他以防万一请求千万别用手碰它。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我已经吃过晚饭,所以只是和阿辽沙一起喝了点茶。桌椅都是我们从屋里搬出来的。阿辽沙吃了点东西,我们便开始道别。在后院我指给他看专门为园丁、清洁工等人准备的厕所,免得他们总往屋里跑。给阿辽沙发了床垫、枕头和两条毯子。好了,我也该去睡了。向客人道过晚安后,我便朝卧室走去。在门口驻足时,还看着阿辽沙小心翼翼地钻进他的住处。他动作谨慎得好像担心帐篷里埋了地雷似的。不过没什么意外发生。阿辽沙成功爬了进去,他的小窝也完好无损。好吧,我也该睡了,已经很晚了。 凌晨时分,我被震耳的雷声惊醒。阿辽沙真不走运。就像杰罗姆遭遇的那样,我们这儿也开始下雨了... 第十四章 ——阿嚏!!阿嚏!! ——别冲我打喷嚏,传染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拿着,喝你的臭药水。 ——呸,真恶心!怎么这么难喝? ——都怪你自己。谁让你在树下磨蹭?不会敲门吗? ——我当时不方便。 – 不过现在倒是方便了。顺便说一句,你们的人今天要去远足。而你却躺在床上。快点喝啊,你这一滴一滴的喝什么呢! – 它很难喝。 – 喝!!快点!好了,好样的。来,漱漱口。 – 这是什么? – 别怕,就是温水。 – 谢谢。 – 躺下吧。玛尔塔马上会给你拿热牛奶来。我要走了,晚上回来。你要尽量睡着。别再光脚在冰冷的地板上走了! –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 – 医生说如果你表现好,按时喝他那难闻的药水,过几天他就允许你起床。 – 唉!真希望快点好。我在这里很无聊。除了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 好了,晚上见。我走了,不然警卫都等急了。 – 晚上见。谢谢你,艾尔莎… 那晚雷声将我惊醒,我立刻想起了那个不靠谱的亲戚。他肯定睡在帐篷里。这头倔驴。我望向窗外。帐篷确实在那儿。不过要不是早知道那是什么,我绝对认不出那堆湿漉漉的灰黑色玩意儿是帐篷。看样子雨已经下了很久。哪是下雨,简直是场像样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草地和沥青小路上,狂风摇晃着树木。我们那位固执的先锋队员呢?从窗户里可看不见他。 我跳下床跑去救这个阿廖沙。会感冒的!顺路还骂了保安。蠢货!他又没接到命令。自己不会动脑子吗?小男孩在雨里淋着,这个白痴却坐着等命令。 很快找到了阿廖沙,一推开门就看见他。他像被遗忘换岗的哨兵般愁苦地站在树下,双手交叉抓着肩膀。 这次他没有再固执,走进了「宫殿」。浑身湿透,牙齿打颤,衣服上的水像小溪一样流下来。要是能把他塞进热水浴缸就好了,可惜不行。房子里只有白天才有热水。负责生产热水的是专人,锅炉工。晚上他会熄灭炉子,免得浪费煤炭。当然,还有储备的热水,但到早上水箱就会冷却,从水龙头流出的水勉强能称为热水。用这种水洗脸没问题,但用它来暖和冻僵的男孩可不行。 只剩下一个选择——脱下湿衣服,擦干身体,躺到床上,喝点热茶。除了我自己的卧室,据我所知,房子里还有两间客房。但那里的床没有铺好。我也不知道女仆们把床单放在哪里。女仆们不在,她们晚上就离开了。现在房子里除了我,只有六个值班的警卫。 ……阿廖沙牙齿打颤,身旁的地板上积了一滩雨水。我把他带进了我的卧室。只有那里有一张可以立刻使用的床。 他们来了。在我的命令下,他很快脱掉了衬衫和背心,但裤子却拒绝脱下,直到我转过身去。我扔给他自己的毛巾,走出卧室并关上了身后的门。大约三分钟后,我听到阿廖沙在喊我。我走回去。他躺在我的床上,尴尬地笑着。为了以防万一,我又用毯子给这位亲戚盖了一层。让他暖和暖和。床还留着我躺过的余温。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弄脏自己,从地毯上捡起一堆湿布和阿廖沙的脏靴子。我把这些都堆在走廊的地板上。早上女佣会来收拾并送去洗衣房。搬运时,我发现少了点什么。仔细检查那些湿布。衬衫、背心、裤子、袜子、靴子。可那个在哪儿呢... 我回到卧室,质问这个蠢货到底发什么神经穿着湿内裤躺在我床上。马上脱掉!男孩脸涨得通红,但显然他自己也觉得穿着湿内裤躺在床上很难受。他在被子里折腾了半分钟,又往地上扔了块湿布。蠢驴。现在你就躺在湿床单上吧! 好吧。该给他穿什么呢?万一他突然要上厕所。总不能让他光着身子在屋里晃悠吧。当然,早上我会派仆人去店里给阿廖沙买衣服。但现在还不到五点,所有店铺都关着。阿廖沙的衣物原本在他行李箱里——而那个箱子被他带进了帐篷。我完全不想冒着倾盆大雨在帐篷废墟里翻找箱子。更何况那箱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也早就湿透了。 我猛地拉开衣柜。给他穿什么?阿廖沙坚决拒绝穿女式内裤。而我这里连勉强算裤子的东西都没有——这年头女人还不穿长裤。去找警卫借?呵…他们上哪儿找多余的衣服?虽说这职业又紧张又危险,但也不至于上班还带备用内裤吧。扒其中一个警卫的衣服?哈,画面太美:「喂汉斯!过来!把内裤脱给我! 玩笑归玩笑,但到底给阿廖沙穿什么?终于我想到了办法——把自己的一件睡裙给了他。虽然是带蕾丝的女式款,但阿廖沙皱着苦瓜脸还是穿上了。他也明白,总比光着身子强。 现在该泡茶了。厨房在哪儿,我心里有数。怎么,没厨师我就泡不了茶了?当然泡得了。但往正确方向走了十几步后,我改变主意折回卧室拿睡袍。本该立刻披上的,可我急着救快冻僵的亲戚,当时压根没想起睡袍这回事。难怪门口警卫拼命把视线往别处瞟——我身上那件睡袍料子说得委婉些实在不算厚实,而且里面根本什么都没穿。 好了,厨房找到了。这就是炉子。天呐!这玩意儿得烧柴火。简直像回到石器时代。我自己从没烧过柴火炉,但在电影里见过几次操作。对了,还有动画片《三九王国的沃夫卡》里也见过。「看我把这些都搞定!」得了吧,能有多难?柴火现成的,火柴就在地上扔着。 我把炉膛塞满了木柴,从旧报纸堆里抽了几张塞进木柴之间。该点火了吧?又想起动画片里的沃夫卡和他那句「这样就行啦!」。好吧,点燃了报纸。好像烧起来了。看吧,搞定了。一点也不难嘛。我可不像那个沃夫卡那么笨手笨脚。关上炉门后开始找水壶。他们家水壶放哪儿来着?啊哈,在这儿。哦,连水都有呢。拎起足有七升的大水壶,把它架到炉灶上。马上就烧开。 怎么这儿这么大烟味儿?(靠,沃夫卡又阴魂不散。「这是啥,面团?怎么黏糊糊的?」)只见炉门紧闭的缝隙里正往外冒烟。搞什么鬼?拉开炉门。浓烟轰地涌出来!火苗没见着,烟倒是滚滚的!按理说不该这样啊。这炉子不该冒这么大烟。难道是木柴质量太差? 当浓烟密得连墙都看不见时,厨房里实在待不下去了。我一边咳个不停,一边跌跌撞撞摸到门口逃进走廊。这破炉子什么玩意儿? 闻到烟味后,警卫长带着几个手下跑了过来。他问,发生什么事了?我擦着眼泪向他们解释,说这炉子有问题。柴火也不对劲。不过总的来说,我是在这样煮茶。 原来炉子顶上有个小把手。得转动它才行。之前烟囱被某个挡板堵住了,所以烟才往厨房里灌。 在警卫们的帮助下,我总算给厨房通了风,生起火煮好了茶。但一切都是徒劳。当我端着茶杯回到卧室时,阿廖沙已经暖和过来,正安静地睡在我的床上。 可到了早上,阿廖沙直到十点才醒来,还带着严重的鼻塞、咳嗽和高烧。他到底还是感冒了…… 第十五章 ……但这是装着木制炮塔的情况!战斗炮塔肯定会重得多。 确实更重,我的元首。 那么教授,您认为装上战斗炮塔后能达到多少速度? 初步估计,在公路行驶时速度约为每小时二十公里。 – 这种速度简直笑掉大牙!公路时速才二十公里!越野呢?十公里?这种畸形玩意儿怎么渡河?别说河了!一场大雨后这头大象准会陷进泥里动弹不得!要是被击毁呢?我用什么把它拖回后方?我们连一台能拉动它的牵引车都没有! – 冷静点,古德里安。击毁它没那么容易。况且我们也不需要太多这种坦克。初期有十辆就够了。 – 击毁不容易?那要是它自己趴窝呢?新装备总有各种幼稚病。非战斗减员有时高达20%。也就是说这十辆里肯定有两辆会报废,连敌人面都见不着。 – 我说了,冷静。没人打算停产或削减旧型号。另外可能很快会有另一种坦克图纸,比「鼠式」轻些,但依然远超我们现有所有装备。 – 新坦克?又一种?我的元首,这从哪来的?谁在负责?为什么我毫不知情?要论天才设计,「鼠式」堪称一绝。图纸专业水准登峰造极,充满独创巧思。要不是我确定自己没参与,某些部件简直像出自我手——这分明是我的设计风格! – 谁绘制这些图纸,您完全没必要知道,教授先生。如果您愿意,大可以认为是火星人给我们寄来的这些图纸。 – 我的元首,看到这样的奇迹,如果真是火星人参与了这辆坦克的研制工作,我丝毫不会感到惊讶。它太完美了! – 呵,这也叫完美?简直是垃圾!这种敌人步行都能躲开的坦克要怎么发动进攻?! – 您冷静点,古德里安!我又没提议让您亲自指挥这种坦克…… 今天我随希特勒来到坦克试验场,观摩世界上首辆「鼠」式坦克的测试。确切地说,是它的行走部分测试。炮塔尚未完工,暂时用木制模型代替真品。 希特勒正处于亢奋中。昨晚隆美尔将军来电,正如他所承诺的——10月1日其部队已抵达苏伊士运河,从陆上完全封锁了亚历山大港。今早戈培尔又在电台发表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专题演说。我从不逛街,也不与平民交谈。但从报纸的基调,以及将军们在会议间隙的闲聊来看,德国似乎正期待着战争在近期结束。人们已经厌倦了战争。 但目前英国还不打算投降,也不甘心失去部分殖民地。尽管隆美尔出现在苏伊士运河西岸——这是极其沉重的一击。因为即便假设德军无法强渡运河(这本身就不太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运河也无法使用。 英国在海上的局势也不容乐观。随着"提尔皮茨号"及其护航舰队突破至地中海,德意联合地中海分舰队已显得相当威风。虽然仍逊于英国舰队,但差距已不那么悬殊。 这次突破行动本身就值得大书特书。他们重启了去年胎死腹中的"菲利克斯行动"计划并加以完善。去他妈的佛朗哥吧。没有他我们照样能行。这笔账迟早要和佛朗哥清算,我们可都记着呢。没有陆上进攻我们也能搞定。 这是一场宏大的行动。对马耳他的佯攻掩盖了从海上对直布罗陀的突袭。但就连对直布罗陀巨岩的进攻本身也是假象。超过600架德国空军战机参与了空袭直布罗陀的行动。这些战机在陆地上空朝马耳他方向飞行,直到海上才转向西进。更惊人的是,倘若对直布罗陀的进攻不是佯攻而是真打,很可能已经得手。意大利登陆运输船的船长们事后报告,至少有两座要塞的英军升起了白旗。之所以未能夺取这些要塞,仅仅因为运输船上根本没有登陆部队。这场假进攻的唯一目的,就是让「提尔皮茨」号成功进入地中海。它做到了!借着夜幕的掩护,趁着直布罗陀守军在预期进攻中陷入混乱,「提尔皮茨」号成功穿越! 诚然,「提尔皮茨」号孤舰作战。但它真实存在且不容小觑。仅凭其存在本身——未发一炮——就使德意两国向利比亚运送物资的运输船损失几乎减半。 英国确实陷入了有趣的境地。毕竟人们早已习惯海军是最机动的力量,通过海路调遣部队最为迅速——至少在这场战争爆发前确实如此。在我看来,希特勒是首位意识到陆地力量已超越海军机动性的重要政治家,这发生在二十世纪中叶。至少在交通网络发达的欧洲确实如此。 正因如此,当年轻的雄鹰窃取猎物时,这头老狮子不敢将大舰队主力调往地中海。因为那些每日空袭马耳他的战机,极可能在短短数日内就出现在伦敦上空。我曾在某处读到这样一句话(具体出处已遗忘):'我们被敌人四面包围?太棒了,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朝任意方向进攻!'当我将这句话翻译给希特勒时,他长时间大笑,随后表示此话再契合当下不过。 因此德国确实可能赢得战争,局势正朝此发展。希特勒认为只需再取得一场辉煌胜利——这位海洋霸主就会求和。比如攻占马耳他便堪称此类胜利。约德尔曾提交进攻计划,但遭批评并被要求重拟。而希特勒甚至提议将马耳他战役作为佯攻,转而考虑在英国本土实施登陆。 而这辆「鼠」式确实看起来令人印象深刻。真是个大家伙。我以前没见过实物,虽然在我们国内好像某个博物馆里也摆着一辆。但古德里安显然不喜欢这个怪物。他甚至向希特勒请示后就离开了。用他的话说,不想看这个「丑八怪」。希特勒倒是很满意,正催促保时捷教授完成最终组装。 不过这小车确实造价不菲。贵到每辆都要像军舰那样拥有专属名称。「鼠」式坦克将以城市命名。今天我们见到的那辆在安装炮塔后将被命名为「柏林」。现在已经在组装「慕尼黑」和「纽伦堡」了。 希特勒想把「柏林」号派往埃及进行实战测试。他特意命令隆美尔在进攻亚历山大时别太卖力,等着新玩具到位。更何况英国人那里防御工事坚固,肯定会死守亚历山大港。那可是他们海军的主要基地之一。 古德里安说可以从「鼠式」坦克旁边步行离开。人当然可以。但堡垒可哪儿都去不了。它永远杵在原地。或许希特勒搞这辆坦克还真没犯傻。在突破长期防御工事时,「鼠式」确实能派上用场。搞不好这玩意儿最终比上周我们卖给希特勒的另一辆德国坦克图纸更划算——那图纸才卖了半吨黄金。 觉得我们卖亏了?本可以要价更高?但在我看来这又是来自莫斯科-2028的破坏行动。毕竟那边极度厌恶希特勒,和他打交道纯粹只为黄金。据我粗略估算,自我坠落到此间以来,已向2028年输送约260吨。但我知道希特勒手里至少还有三倍于此的黄金。更何况部分款项之后会由苏联补偿给帝国——主要通过石油、矿石和粮食输送。毕竟苏联也按约定获得了技术转让。 上次移交的是「IS-3M」坦克图纸,这是最初交易中那辆「IS」的完美改良版。而希特勒拿到的是「虎王」。他又被耍了。我们的人正在确保:即便时空窗口闭合,即便「盘中手榴弹」这类威慑因素消失,只要他敢进攻苏联,就注定会输掉战争。 虎王」坦克与此何干?它们又能如何扭转局面?这辆战车确实威力强大,但蹊跷何在?不妨回想一下,这种「虎」式坦克在我们世界是何时问世的。那肯定是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后。或许连库尔斯克会战都结束了,具体我记不清了。当时德军在东线已丧失主动权,溃退速度越来越快。于是才研制出适合这种局面的坦克。1944年它确实发挥了作用,这点毋庸置疑。但若古德里安在1941年装备的不是三号四号坦克而是「虎王」,说来奇怪,我们的处境反而会更轻松。 这可是防御型坦克!用于防守确实无可挑剔,尤其对抗进攻的敌军坦克时。这些「小老虎」在防御战中如鱼得水。但1941年古德里安是在进攻啊!这下可就惨了。告别数十公里的闪电突破,迎接渡河作战和受损装备回收的难题吧。紧接着被称为「秋天」的自然灾害就会降临,届时一切都完了。彻底没戏。 在我看来,用「虎王」坦克进攻是不可能的。除非在沙漠之类的地区。嗯……沙漠?在沙漠里……或许希特勒是对的?该死,他真是个狡猾的混蛋!我们的人以为骗过了他,可希特勒八成在暗自窃笑。他看穿了我们的把戏,却假装中计。结果用荒谬的低价换来了性能卓越的坦克。 当然了,现在主战场不在白俄罗斯,而是在埃及!那里的作战条件截然不同。在埃及,「虎王」或许真能发动攻势。更何况拿下埃及后我们还要进军伊拉克。约德尔已经接到制定作战方案的命令了。 等等!我刚才说什么了?什么「我们」?难道法西斯分子都成「自己人」了?!娜塔莎,你脑子进水了吗?还是说你现在不是娜塔莎,而是艾尔莎了?连「嗨,希特勒!」都喊得字正腔圆了。要是半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心甘情愿喊这个口号,甚至一天喊好几次,我死都不会信。该死,我脑子简直坏透了!.. 第十六章 – 算了,我认输。阿列克谢,根本没法和你玩!为什么每次都是你赢? – 我可是有一级棋士证书的。还在区里比赛拿过第二名。你下得也还行啦,对女生来说。不过古印度防御你只懂前七步,后面就开始乱来了。该补补理论了。莫名其妙用马换我的象。 – 阿廖沙,可你自己说过象通常比马强的啊。 – 重点就是「通常」啊!不是绝对的。那匹马占位特别好,严重妨碍我。而我的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好吧。明天午饭给你点什么? – 呵,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明明是个正常姑娘!还挺好的。要不是你这副做派,我说不定都会爱上你呢!瞧你这儿,女佣铺床、清洁工拖地、厨师做饭。保镖阵仗活像公主。就差没配跟班和门房,不然真成女王了。 – 别嘟囔。到底给厨师带什么话?我想点兔肉,你要吗? – 得了吧。昨天刚吃过兔肉。让他给我做奶油百里香鱼汤,主菜要尝尝越橘酿河狸肉。越橘得多放点,别抠门。汤里的奶油也浓些。 – 那照这么说我们当中谁才是老爷?你才是个享乐主义者呢,阿廖沙。 – 至少我自己铺床。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阿廖沙原来是个贪吃的家伙。这事他可爱干了。整天嚷嚷着无产阶级团结、工人大众受压迫,还有奴隶们该挣脱锁链了。可他却从没想过拿起扫帚帮扫院子的人打扫小路。他只是跟在干活的扫院工身边,鼓动人家加入共产党。而且共产党在帝国是被禁止的,扫院工又听不懂(装听不懂?)俄语,这些丝毫没让我这位积极分子亲戚感到难为情。 当这个小伙子从感冒中稍微恢复过来后,他开始积极地在仆人、司机、警卫甚至顽固的纳粹分子尤塔·吕迪格尔(她曾来过我这儿几次)中间进行宣传。而且尤塔自己也试图劝说阿廖沙接受国家社会主义思想。双方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还因为我不肯给他们翻译而对我发火。而我觉得特别可笑的是,听着尤塔向阿廖沙讲述雅利安种族的伟大及其对所有劣等种族必将到来的统治,而作为回应,她却收到了一股同样强大的关于国际主义、必须站起来驱逐所有地主和资本家的慷慨陈词。 最受阿廖沙折磨的是我们的厨师。当我第一次问阿廖沙想吃什么时,这位客人却反问这里究竟有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便让女仆去问厨师会做什么菜。五分钟后女仆拿着食谱书回来说厨师全会做,只是最好提前一天预订,让他有时间准备。而我竟傻乎乎地把菜品清单翻译成俄文给阿廖沙——那上面有两百多道菜。我口述,阿廖沙用铅笔记录。现在可怜的厨师每天都要给他做新花样,阿廖沙从没重复点过同一道菜。 除了对少先队意识形态有些执念外,阿廖沙其实是个体面的小伙子。他象棋下得极好,我们每晚对弈,他总是赢我。想到他快离开还真舍不得。今天已是十月二日,苏联孩子们六号就要返乡——他们来了两周。至今柏林和莫斯科都没出过乱子。若一切顺利,戈培尔打算新年过后冬季再搞次更大规模的交换:不是送三十个孩子,而是三百个,且不限于莫斯科或柏林两地。 我们这里的孩子们过着普通德国人的日常生活。只是不去上学。除了戈培尔的客人塔尼娅·利西齐娜外,其他人都住在普通市民家庭——工人、职员、军人家里。男孩们去远足了。原本没打算让女孩们去远足,但她们闹腾起来。也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允许她们去。十月初,但天气几乎像夏天一样。经常阳光明媚。可以去玩几天。当然要有经验丰富的指导员带队。今天正好有一队十五名苏联女孩出发去远足。要过夜。但没让我跟她们一起去。虽然女孩们也有警卫保护。 晚饭后我洗了脸,跟阿廖沙道了晚安就回自己卧室了。阿廖沙睡在二楼,他更喜欢那里。躺下前,我咔哒一声拨动开关,把电话铃声从书房转到了卧室。为了紧急联络。不过说实话,卧室电话还一次都没响过,但谁知道呢。没有计数器真不方便!车里根本没法往任何地方打电话。不过我车上有无线电。但这不太一样。 我又看了一眼放着三部电话的架子,然后躺下。两部没有拨号盘的电话,一部是普通的,带拨号盘的。带拨号盘的那部只是接入了柏林电话网。其中一部无盘电话连接着我的警卫值班长官。而第三部,带着银鹰标志的,显然是直通希特勒的专线。 好了,关灯睡觉。明天一早又要开始往未来传送一批黄金。数量很大,整整二十三吨。具体用它换了什么我还不知道。明天得问问希特勒。嗯,就这样。我已经睡着了。 但半夜里电话铃声突然惊醒了我。打开夜灯。时钟指向五点差一刻。谁在这时候吵醒我?哦…是带鹰徽的电话在响。希特勒?凌晨四点?难道他那边又开战了不成?.. 第十七章 – …他们的生命有危险吗,施季里茨同志? – 斯大林同志,我不知道。信息不完整。医生正在检查并全力抢救。目前只能确定是砷中毒。 – 施季里茨同志,你确定这不是有预谋的行动吗? – 斯大林同志,我完全确信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一次性毒害十四人,且毒性如此剧烈,只能是蓄意为之。但我郑重声明,希特勒与此行动无关。将进行最彻底的调查。事实上,调查已在推进中。 – 这起事件非常恶劣,施季里茨同志。苏联儿童,女孩子们,在德国境内被下毒。极其恶劣的事件。我希望及时获知你们这项‘调查’的进展。 – 斯大林同志,我受德国总理全权委托,正式请求贵方协助调查。当然,柏林刑警会竭尽全力,但若能增派苏联侦查小组支援,德国政府将对此深表感激。 – 明白了,施季里茨同志。会谈结束后我会立即下达指令。预计今晚前,莫斯科刑侦局的特别调查组就能抵达柏林。但愿调查过程不会受到阻碍? – 他们将享有特殊权限,斯大林同志。遇任何困难都可直接联系我。我必全力协助。再次强调,此事绝对未与希特勒协商过,否则我必知情。倘若凶手落网… – 当凶手落网时,施季里茨同志… – 抱歉。当然。一旦找到责任人,他们将受到最严厉的惩处。无论其职位高低。 – 但我希望是真凶伏法,而非找人顶罪。这一点至关重要,施季里茨同志。 – 我会将您的意愿转达给希特勒,斯大林同志。希望此事不会影响在莫斯科做客的德国儿童? – 不会。孩子是无辜的。但我们会加强他们的安保以防万一。 – 谢谢,斯大林同志。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 但我还有。既然你打来电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 请讲,斯大林同志。 – 你应当知道我们与德方联合举行的司令部参谋演习? – 当然,斯大林同志。 – 演习结果如何? – 北部战线沿涅曼河趋于稳定。德军始终未能强渡成功。西部战线在包围歼灭苏瓦乌基敌军集团后,凭借坦克数量优势,已向华沙和但泽方向发起进攻。南方方向上,红军几乎将德军阻挡在国境线一带。截至九月底,巴甫洛夫所部已逼近华沙,但泽与克拉科夫岌岌可危。北方集团军群存在被全歼可能。德国将遭遇彻底失败。 – 正是如此。那你们给了我什么?这本《伟大卫国战争史》算什么?我总觉得这是一场巨大的骗局。为什么在你们的版本里苏联军队会遭遇如此惨败,啊? – 斯大林同志,那我们移交给你们的技术装备也是骗局吗?矿产资源的坐标——也是骗局?青霉素工业化生产技术——还是骗局? – 冷静点,施季里茨同志。但您得承认这很蹊跷:在你们的历史里战争第六天德军就攻入明斯克,而我们的演习中红军在战争第四天就拿下了苏瓦乌基和卢布林。为什么? – 我怎么会知道呢,斯大林同志?我又不是将军。我们是在纸上谈兵,在办公室里打仗。事实证明真实战争和参谋演习大不相同。再说,想想德国人的波兰战役和法国战役吧。要知道在39年9月前波兰军队还被认为强于德军呢。结果一败涂地。 – 工农红军啊施季里茨同志,与那些腐朽的资产阶级国家军队是有些不同的。 – 正因如此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 – 不过施季里茨同志,您毕竟读过很多关于这场战争的资料。无论如何比我读得多。这些屈辱性失败的根源是什么? – 官方说法是突袭和德军绝对的空中优势。 – 这种空中优势从何而来?西部各军区的飞机数量上我们明显优于德国空军。而且所谓的突袭也很相对。我们已为战争做好准备。更有甚者,6月22日凌晨部队已收到进入战备状态的指令。 – 我知道。但并非所有人都及时收到。而收到指令的人也不总是能恰当应对。 – 您说突袭是溃败的官方说法。那还有非官方说法吗? – 有很多种说法,斯大林同志。 – 说说最普遍的那种。 – 全面混乱。指挥系统瘫痪。各级都是如此。师部与团部失联,自然无法指挥。集团军与师部失联。方面军与集团军失联。甚至出现过最高统帅部与方面军失联的情况。巴甫洛夫同志证明了他能指挥方面军——前提是保持对该方面军的控制。但我们的指挥系统现状如何?如果破坏分子切断有线通讯会怎样?方面军会不会变成互无联系的武装暴民? – 各部队都配有无线电。 – 斯大林同志,拥有无线电设备和拥有无线电通信是两回事,您同意吧。您确定部队真的会使用它们吗?在战斗环境下。此外,指挥失灵可能并非唯一甚至主要原因。我曾读过关于其他溃败原因的分析。 – 举个例子。 – 中下层指挥人员的普遍薄弱。从团长往下。即使是训练不足的坦克乘员,驾驶部分故障的过时坦克,只要指挥官下达明确、切实可行且非自杀式的任务,仍具备有限战斗力。但我重申,关于红军在边境战役中溃败的原因,当今仍无定论。可能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我曾读过一些极其荒谬的解释。 – 最荒谬的是什么? – 红军本打算先发制人进攻。部队根本没做好防御准备。还有更离谱的。帕夫洛夫的背叛,他故意让军区暴露在攻击下,通过篡改或抵制莫斯科的命令。 –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施季里茨同志。不必继续了。您有什么建议?基于您来自未来的知识。 – 要是我的兄弟佩季卡在这儿,斯大林同志,他准会用各种建议和意见把您淹没。但我可不是他。我的建议是——去了解军队里真实的情况。尤其是关于保持指挥官的掌控力和判断力方面。如果团长与上级和友邻失去联系,而红色文件袋里的命令在当前作战形势下无法执行,他会怎么做?他会行使自己的职权自行决定吗?啊?决定当然得您自己来做。派个有广泛权限的督察员去部队。但必须是个不偏不倚的人。他的目的不该是打压谁或提拔谁,而是查明真相。 – 好的,施季尔利茨同志。您提议让谁担任这样的「督察员」呢? – 我怎么会知道呢,斯大林同志?您更清楚。需要个您信任的诚实之人。 –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听听您个人的意见。基于事后之明。谁合适? – 既然您这么问……我读过不少关于您那个时代的书。从书中得出的印象是,梅赫利斯同志最适合这项工作。他天生不会建设什么。但搞破坏、揪出毛病——这正对他的路。派梅赫利斯去吧,斯大林同志。这就是我的看法。 – 谢谢,施季里茨同志。我会考虑您的话。还有。请您在非正式场合私下转告希特勒先生,苏联领导层对南部边境附近的这些动作不太满意。我们已向巴列维国王提出请求,允许苏军进入伊朗境内。以执行1921年条约。遗憾的是,国王拒绝了我们的请求。有观点认为,伊朗可能很快会爆发社会主义革命。苏联不排除考虑伊朗革命政府提出的请求,即向该国派遣苏军。苏联与英国没有任何同盟义务,因此苏联不计划以任何方式支持英国在伊拉克的势力。相应地,我们希望德国作为苏联的战略盟友,不会以任何方式干涉伊朗内政。您都明白了吗,施季里茨同志? – 是的,斯大林同志,明白了。我今天就把您的话转达给希特勒。 – 再见,施季里茨同志。并祝愿我们的姑娘们早日康复。 – 我也祝愿如此,斯大林同志。再见… 呼,连耳朵都出汗了!和斯大林通了半小时电话。窗外天已破晓。清晨。 有人下毒了。某个畜生用砒霜毒害了我们的姑娘们。十五人中有十四人中毒。看来是傍晚从附近农场送来给姑娘们的牛奶被下了毒。唯一没中毒的女孩不喜欢喝牛奶。所以她没喝。带孩子们远足的指导员同样没中毒。他也不爱喝牛奶。 指导员随身带着信号枪以防紧急情况。因此护送队伍的柏林警察特别小组迅速赶来救援。这才救了姑娘们。小组里还特意配备了医生,立即诊断出砒霜中毒。 现场对受害者进行了急救,现正将他们送往柏林医院。事件自然按程序上报了。由于案情极其恶劣,可能引发最严重的国际后果,消息很快传到希特勒耳中。结果他在深夜叫醒我,要我向斯大林同志汇报此事。他认为我汇报起来会比他自己更合适。 汇报完毕。看起来还算顺利。关于莫斯科派来的调查员,希特勒也跟我提过。当然,克格勃的协助根本不需要。莫斯科刑事调查局那帮人大概率派不上什么用场。他们再怎么也比不上柏林同行熟悉当地情况。不过还是让他们来吧。好叫他们亲眼看看,本案调查将会以最高规格的严谨态度进行。 为防万一,我还请了2028年协助调查。那边的援助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他们肯定有些能简化调查工作的技术玩意儿。不过未来尚未回复。2028年莫斯科时间比1941年柏林时间大约慢四小时。既然我们这边是早上六点,那边就该是凌晨两点。这种钟点很难做决定。还得把彼佳接过来,他又不会一直守在那个窗口。人家也要睡觉的,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哎呀,说曹操曹操到!人给送来了。又有张纸条落在我身上。不错,那边办事效率真高。大半夜的居然审核通过了我的申请。是批准哦。会派调查协助人员。他们居然决定让我亲自担任调查员!当然凭我自己能查个屁。根本没这本事。靠福尔摩斯探案集可学不来这门手艺——有人会带我的。 也就是说会有一名真正的调查官(甚至不止一位)坐在我上方的窗边,定期给我下达指令。而我将成为他在地面的化身。但周围所有人都必须认为我才是调查官。因此我需要特殊授权。当然,我手上有希特勒签署的文件。但它似乎不太适用。这份文件并未授予我实施搜查、逮捕和审讯的权限。所以我还需要另一份文件。 我伸手拿起专用电话的听筒。给我接海德里希。虽然我还没和帝国保安总局局长打过交道,但他属于知情者,清楚我的底细。我想应该没问题。管他是不是才早上六点。我可是凌晨四点就被吵醒了。他也睡够了吧。该干活了! 第十八章 哈,总算有张正经床了!谁知道我有多累啊!过去三天只能在行驶的汽车后座睡觉。累得连把阿列什卡赶出卧室都忘了,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衣服。等他满脸通红地道完晚安冲进走廊后,我还拎着裙子发了三分钟呆,傻盯着关上的门纳闷他为什么跑这么快。 脱靴子真是件可怕的事。腋下臭得要命,靴子里的情况我都不敢想象。整件制服都臭了。我已经两天多没脱过它。靴子也是两天没脱。整个调查期间,我只在最初换过一次少女联盟的制服。这是莫斯科方面命令我在审讯那个农家小女孩前换上的。说是怕她被党卫军制服吓到。 呕…臭死了!这袜子…噫,太恶心了!绝对要扔掉。我可不想和这些前袜子同睡一屋。我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起两天前还算是袜子的东西,微微推开门把它们甩进走廊。可怜,我可怜的脚啊。真想洗个澡。但连洗澡的力气都没了。只想睡觉。于是我胡乱扯下所有衣服,堆在墙角,套上睡裙就栽进床里。管它浑身发臭呢。反正明天会有人给我换床单。睡裙也会洗的。 原来,调查员这份职业不仅毫无趣味,还枯燥乏味至极。柯南·道尔究竟是怎么把夏洛克·福尔摩斯写得那么引人入胜的?我连半点类似的经历都没有。审讯、搜查、没完没了地东奔西走。更糟的是,我完全无法理解那些指挥我的调查员的逻辑。为什么非要审讯这个农民而不是那个?为什么柴火棚要遭受最彻底的搜查(实际上那棚子被拆得七零八落,连地皮都翻了个底朝天),而房子却根本不需要我进去? 当然,在柏林郊区奔波的不止我一人。除了警卫,同行的还有一支盖世太保特别小组,以及一名来自莫斯科41区的苏联民警。顺便说,我原先以为刑事警察会负责调查,结果大错特错!案子由盖世太保经手。稍加思索后,我意识到只能如此——这显然是桩政治案件。 调查工作直接受盖世太保首脑海因里希·穆勒监管。没错,就是那个「穆勒老爹」,无数笑话里的主角。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吗?《春天的十七个瞬间》里塑造的形象与他本人天差地别。而关于真实的穆勒,不知怎么的,我连讲笑话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米勒压根没把我当回事。这也不足为奇。他给我派的助手纯粹是奉了海德里希的直接命令。而且肯定塞给我的是最没用、干啥都不行的货色。他觉得这不过是任性丫头的突发奇想,他上司只是不想为这个破坏关系罢了。米勒甚至让我少在真正探员脚边碍事。 不过我的调查很快走上了与盖世太保截然不同的轨道。比如那些「真正探员」压根没审问农场主的女儿。而我却在那五岁的玛丽身上花了两小时。还特意为她换了便装,免得党卫军制服吓到她。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审她,还审这么久。他们扔给我的问题也蠢得要命——2028年的莫斯科为什么要统计农场老鼠数量、栖息地和灭鼠方法,这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果然如我所料,这次调查不得不用上未来的设备。这里的人还无法防范这种手段。他们根本不知道该防范什么。我先后四次用一根一米长的铝杆末端固定的小型仪器——约莫手掌大小——检查了不同房间。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也许是气味分析仪之类的垃圾。我把所有人都赶出房间,有人从窗口把这根棒子上的破烂扔给我,然后我就开始缓慢地移动它——掠过地板、沿着墙壁、甚至扫过天花板。整个过程毫无反应。这破烂外表完全静止。没有闪光,没有声响。什么都没有。等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检查完毕,我就把这破烂扔回未来。约莫五分钟后,新的指令又会砸到我头上。我向那群跟班下达命令,大家跳上车赶往下一个地址。 准确地说,前三次都是这样。也就是说,前三个地址据我理解都是幌子。但第四次检查时,我发现了些东西。用那破烂检查完房间后,我没收到继续转移的指令。相反,他们命令我撬开那间屋子的地板,甚至还标明了具体要掀开的木板。 我吹了声口哨招呼助手们,盖世太保们不到五分钟就把木板撬开了。我们发现了。我们找到了那个暗格。首先,是钱。很多钱。超过十二万帝国马克。真钞,不是假币。我组里有专家,他确认了这点。其次,是个封存的无线电发报机。但最重要的——是几十页手写和打印的纸张,上面满是难以辨认的鬼画符。而正是这些纸张引起了莫斯科-2028的兴趣。依我看,我找的就是它们。 我又把所有人都赶出房间,把那叠纸从窗口递出去,然后挖了十分钟鼻孔,等着未来那边制作副本。当原件被送回时,我让手下们重新进来,并问组长我们找到的是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我们找到的本质上完全是个没用的东西。当然,那里面肯定有重要内容。但可惜啊可惜,根本读不懂。这个密码根本没法破解。 不可能?咱们走着瞧。对你们来说确实不可能。但KGB-2028的同志们完全可以试试。凭他们的经验和算力。之后我像个塞满稻草的傻瓜似的在椅子上坐了两小时,喝着不加糖的咖啡。足足灌了四杯。就为了不睡着。绝不能睡。终于,新的指令砸到了我头上。看来未来世界破译了那些神秘文件。否则我无法解释后续行动。 我们回到了柏林。按我的指示先沿蒂尔皮茨河岸街行驶。经过阿勃韦尔总部时,我摇下车窗把没吃完的面包块扔到人行道上。确实不雅观。但这是莫斯科发来的指令。面包是当地产的,并非来自未来。倒是趴在面包上的那三只蟑螂,是被人从车窗扔进来的。当然蟑螂是假的。活体生物穿不过窗户——我们早就验证过。但这间谍技术的杰作外观上与真正的红蟑螂毫无二致。连触须都能动! 驶过半个街区后,我下令停车。司机已事先得到我的指示。我的车有个轮胎被扎了。哪个?随便哪个。你自己选一个换上。慢慢来。必须说司机很称职,他对这个古怪命令毫无惊讶之色,以典型的条顿式沉着钻出车,开始更换右前轮。而且完全按照我的要求,干得一丝不苟、不慌不忙。警卫们围住我的车,将零星路人疏导至绕行路线,盖世太保随员们则给干活的司机提供宝贵建议,而我坐在车里读着歌德诗集。 约十五分钟后,我的书脊轻轻吱了一声。这是信号。我猜是因为间谍蟑螂体型太小,没法植入正常大脑。它们需要被操控。我的书就是控制器。难怪摸着特别沉——书脊里肯定嵌了东西。我把这本神秘的书扔回未来,告诉司机别他妈瞎折腾了赶紧出发。他两分钟就收尾完工,用抹布擦了擦手,我们便继续前行。 接着是场最离奇的审讯。那时我已主持过十五六次审讯,但这种情况还是头回遇见。看来莫斯科-2028的调查员们卡壳了,我不得不演了整场大戏。 这个剧本嘛,自然是未来那边给我编好的。为了不浪费时间,我直接在车里就给希特勒打了电话。对了,忘了说,我现在有专线和他联系。危机开始后,未来那边给我甩了两件呃...破玩意儿。像是个半成品计数器。我猜是某种对讲机。因为它们能互相通话。这里既没蜂窝网络也没卫星,但这破玩意儿自个儿就能建立连接。他们向我保证,这东西能稳定维持50公里内的通讯。条件好的话甚至能达到80公里。而且绝对安全。以41年的技术根本没法窃听。 这两个破玩意儿都是专属定制的。一个绑定了我自己,另一个则设置给了希特勒。除了我们俩,没人能用这玩意。说到底,我们未来的人可不信任法西斯分子,不愿把这种好东西交给他们。德国人显然也没法照着样板复制出来,就算拆成零件也白搭。顺便说,正因如此,配套的充电器才做得这么古怪——估计是考虑到1941年能仿制电源模块的部分部件。所以他们没给我标准充电器,而是特意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技术捣鼓出来的。怎么猜到的?很简单:2028年怎么可能还有这种木质外壳、铁质把手、重达七公斤的小型设备电源?他们给了我两个这种箱子。第一个差点脱手摔了,没想到这么沉。幸好不用随身拖着这些箱子——休眠状态下这破玩意儿能撑三周电量。 抱歉我跑题了。总之我在车里给希特勒打电话求助,毕竟自己没空找电话。希特勒答应马上下令。所以当我的车队抵达阿尔布雷希特亲王大街的盖世太保总部时,几个精挑细选的候选人早已候着了。 我很快选定了需要的人选。那是个身高超过两米、面目狰狞的突击队大队长,脸上还横贯着一道伤疤。看来他曾经被人用刀狠狠修理过。真不知道他那眼睛是怎么保住的。 我迅速向这个野兽般的助手交代了任务,我们便驱车前往目标受害者的住所。途中,我和克劳斯(那个突击队大队长的名字)一直在排练角色。他们详细告诉我具体该做什么、怎么做。我们要上演一出关于「好」警察和「坏」警察的戏码。 当然,这是老掉牙的套路。即便在41年也算不上新鲜。何况我们的嫌疑人是个少校,在军情局担任要职。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种把戏。但莫斯科这边有位天才调查官负责此案。他决定冒险一试——不过给审讯这出戏加了些意外桥段。「坏」警察由我来扮演。 正因如此,我才选了克劳斯这样的怪物来演「好」警察。有他作衬托,我会显得格外生动。审讯过程是这样的。 受害者被绑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克劳斯假装成「和善」的审讯官坐在桌边,一边低吼、做鬼脸,一边用野兽般的声音按预先准备好的问卷提问。而我默默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雨,偶尔插几句简短的话,比如「说详细点!」或者「还有谁?」。 我穿着黑色皮革军官大衣,在室内不仅没脱,甚至连扣子都没解开。头上戴着军官帽。腰间别着装有「瓦尔特」的枪套。平时我从不这么穿。而且我根本不会用枪,所以从不佩枪。但这次戴上了枪套。这都是莫斯科那个心理学家设计的。我审讯时的所有行为都是预先安排好的。我就这么站着,左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夹着香烟。 必须连续抽整整四十分钟烟让我最为难受。但这是必要条件。莫斯科坚持必须这么做。好吧,必须就必须。于是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把烟吐向敞开的通风窗。当然我没有真吸,只是把烟含在嘴里再吐出来。但感觉还是很恶心。这烟的味道太令人作呕了! 受害少校睁大眼睛瞪着我。他无疑知道我。他不可能不知道希特勒的女儿,即便是不被承认的那个。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而我当场就给他展示了一大堆怪癖。其一,有个突击队大队长公然对小队副谄媚。其二,军便帽。按规定小队副不能戴,但我才不管,偏要戴。其三,枪套配手枪。挂在我这个矮小的十四岁丫头身上显得很怪异。最后,最重要的是——香烟! 不仅党卫队军官在执勤期间严禁吸烟,更何况我还是个黄毛丫头!我勉强刚到不再被视为少女而被当作姑娘的年纪。可我在抽烟!毫不避讳,藐视一切禁令。尽管在希特勒推动下,帝国正积极开展禁烟运动。 少校向我们透露了很多。但全是废话。莫斯科方面很不满意。问卷问题用完后,我走进隔壁房间,他们给我下达了新指令。读完具体任务要求时,我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太下作了。我当然拒绝了。准确说是试图拒绝。但没能成功。 结果他们骂我是懦夫和假正经。事关数千甚至数百万人的性命,或许还关乎整个世界的命运。而我却在这里装模作样。嗯。窗边那位确实是个出色的心理学家。我无言以对。怀着对自己的厌恶,我回到了少校的办公室。 接着是第二轮审讯。克劳斯按新问卷提问,我继续在窗边抽烟,被绑在椅子上的少校则在撒谎。连我都感觉到他在说谎。在审讯的指定环节,我拦住克劳斯,走到少校跟前柔声说不信他的话。然后从大衣内袋掏出小皮套,解开取出袖珍指甲剪。随后温柔一笑,用平静的嗓音请克劳斯脱掉少校的裤子。这下他可算慌了神! 要我说,就算带着全套刑具的职业刽子手,都比不上拿着指甲剪的温柔姑娘能让这位少校害怕。他的想象力着实丰富。我可从没说过要用指甲剪做什么。全是少校自己脑补的。甚至没等克劳斯解开他裤腰带,他就全招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第六次侧躺。靠,这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困得要死,想着躺下就能睡着。结果屁用没有。睡不着。还有这股味儿。该死,真该洗个澡的!我身上臭得简直恶心。要不起床算了?算了,反正锅炉工早把炉子熄了。正经热水都没有。不过像我这种脏鬼,温水也能凑合。总比现在这样强。可还是懒得爬起来。 明早洗把脸就去见希特勒。海德里希也说会到场。调查已经结束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查出了什么。哈,搞笑了。负责调查的探员自己都不知道揭发了谁。 不,具体的执行者我是知道的。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他。他已经被捕了。就是那个给姑娘们送牛奶的农场的工人。乍一看,这像是一起普通的家庭犯罪。工人和农场主之间有些纠纷,于是他就用老鼠药毒害了牛奶。原本以为农场主一家会喝下这壶牛奶。真是愚蠢至极。毕竟他终究会被揭露。但这个工人,说得委婉些,脑子不太正常。直白点说,他其实就是个弱智。所以没考虑到后果。而牛奶落到我们的姑娘们手里——纯属偶然。至少表面看来如此。但无论是盖世太保还是KGB-2028都不相信这种巧合。他们还是继续深挖了下去。 当我昨晚——准确说已经是昨天了——把调查结果带给海德里希时,正好碰上米勒也在他那里接受接见。我们客套地打了招呼,米勒冲我露出食人族般亲切友好的微笑,而海德里希说我迟到了。盖世太保比我抢先一步揭穿了所有人。 不,难道我白忙活了吗?三天没合眼。所以我还是把三本厚厚的文件夹和两卷录音带都交给了海德里希。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文件夹里有什么。这些都是在莫斯科-2028收集打印的。我连看都没看过。录音带上录了什么也不知道。我猜录音带里是和军情局有关的东西。因为莫斯科又命令我拿着歌德的书从他们总部前经过。肯定是那些蟑螂在泄露收集的情报。不过这次倒不用停车。只是开过去——就这样。书吱了一声。 而米勒坐在那儿得意洋洋的。他把我坑惨了。自己倒先搞定了。见你的鬼去吧!你晚上肯定睡得香,我却要爬遍各种阁楼地下室。总之我累坏了,浑身臭烘烘的只想睡觉。匆匆道别就溜了。我要睡觉。脑子完全转不动了。 那现在为什么不睡?现在总可以了吧。有床有被子。居然还有枕头,简直奢侈得不像话。要是能洗个澡就更好了。呸!早上再洗。快睡吧!好吧。行。我翻到第七个身位睡着了…睡着… …让你生锈去吧!倒是让我睡不睡了?刚觉得好像睡着了——电话铃又响了。又来了。该死的!我打开夜灯。难道是希特勒又来了?不,见鬼。是安保主管的电话。这家伙又出什么事了?现在才四点半。我拿起听筒: – 施季里茨。 – 施季里茨小姐,柏林电台正在播报紧急消息。 – 所以呢? – 我认为您最好亲自听听。 – 发生什么了? – 施季里茨小姐,您最好自己听,否则可能不会相信。 – 这么紧急吗?等不到早上? – 恐怕等不了。 – 好吧,谢谢。 真见鬼!他们又出事了。我从床上跳起来,穿着睡裙就跑进办公室,打开收音机。听到里面传来马丁·鲍曼的声音: …更紧密地团结我们的队伍。德国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德意志民族永远不会忘记为造福本民族做出巨大贡献的伟大元首。这位民族的伟大领袖,被懦夫从背后卑鄙枪杀,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什么?希特勒被杀了?天啊!妈妈! 我抓起直通希特勒的专线电话听筒。一片寂静。没有信号。给希姆莱打?不,还是打给戈培尔吧。但专用线路的电话同样沉默着。普通市话呢?听筒里只有静默。我的通讯被切断了? 这时头顶的电灯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了。噢。连电力也没了。 在此情此景下,当窗外传来远处爆炸的声响时,我竟丝毫不感到惊讶…… 第十九章 阿廖沙,转过去! 呃……转哪儿?这儿太挤了。 呸。蠢驴。那就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发誓绝不偷看。我得换衣服。 以少先队员的荣誉起誓,绝不偷看。 行吧。信你。你们也都把眼睛闭上!」——最后这句是对警卫说的,所以我用了德语。 嗯,看样子都闭眼了。阿廖沙我倒放心。他来做客的这些日子,我已足够了解他。尽管有各种缺点,但这孩子有着近乎病态的惊人诚实。「纵使天崩地裂,也要正义昭彰」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至于那些隔着眼皮不会偷看我的警卫——恰恰是这群人让我心里没底。 不过,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些壮汉,肯定都结婚了。难道没见过光着身子的姑娘吗?要是偷看,就让他们良心不安吧。现在得赶紧换衣服。这里已经是十月了。只穿一件睡裙光着身子,趿拉着拖鞋,实在不舒服。更何况还没有屋顶。天花板的破洞直灌风。真不明白为什么不修屋顶。是想减轻重量吗? 我迅速从头上脱下睡裙,穿上内衣、长袜、衬衫、裙子。然后是秋大衣。戴上帽子。哈,这下好多了!马上就能暖和起来。好了伙计们,可以睁眼了。我准备好了。我们从我家逃出来时太匆忙,根本没时间穿衣服。所以只好边走边换。幸好及时抓起了我的少女联盟制服和大衣。不然就得穿着睡裙赶路了。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问得好。不过好像没人追来。真让人高兴。 现在按顺序说明一切。当我确认自己除了警卫队长外与任何人都失去联系时,起初完全慌了神。希特勒被杀了。通讯中断了。而检查站方向传来明显的交火声——机枪扫射和爆炸声。靠,这分明是冲我来的。眼下最好的情况也是被俘虏。而且天知道会被谁抓。该怎么办? 地下室的某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房间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显然是警卫中有人启动了应急发电机。我清楚地知道地下室有台发电机——就是为这种万一准备的。现在派上用场了。电力刚恢复,角落里那个丑陋充电器上正在充电的未来通讯装置就轻轻嘀了一声,显示电池仍在持续充电。 好。电话通讯瘫痪。但这破玩意儿能用吗?说不定鲍曼在撒谎,希特勒根本没死?来,我试试。我迅速抓起那玩意儿,让它识别我的指纹,然后按下呼叫键。快啊!快点!! 见鬼。没反应。看来确实死了。鲍曼没撒谎。等了两分钟还是没回应,我挂断了。而检查站的战斗并未停歇。爆炸似乎更频繁了。还有些别的。偶尔传来沉重的「轰隆」巨响,更多的是与之相比显得轻浮的「啪嚓!!」。机枪也在扫射。 这时我手里的破玩意儿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呼叫的刺耳声响。难道还活着?我接起电话贴到耳边。活的!这烟鬼还活着!!该死,谁能想到我会因为希特勒没死而这么高兴!那边怎么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好吧。希特勒是头驴。不,不是这样。他不是驴。我才是头母驴。起初他半天都找不到那破玩意儿上该按手指识别的地方。总算找到了。却又忘了接听来电该怎么做。所以才没法回应我。幸好希特勒想起来他那头怎么呼叫我了。这都怪我。毕竟人家上了年纪。更何况从没接触过智能计数器。他连老式手机都没见过一次。而我只草草解释了几句,匆匆忙忙的。在我们2028年,连老太太都会用智能计数器。我那解释对她们就够用了。但在这儿我本该解释得更详细些。我好歹又给希特勒重复了接听来电的步骤。似乎明白了。大不了他会自己给我回电。这个他现在会了。所以他那边出什么事了?有人朝他开枪了? 果然如此。开枪了。还不止一次。一名保镖身亡,另一名受伤。但安保反应迅速,希特勒本人安然无恙。暂时没事,因为对方仍在试图杀他。这很合理。现在刺杀者别无选择,只能赶尽杀绝。 他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能等到援助?看来援助这事彻底没戏了。别指望有人来救。没人会来帮忙。博尔曼向全世界宣布希特勒已死。现在只需让客观现实与他的说辞保持一致。希特勒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除了我。他早把这破通讯器忘得一干二净。幸好我主动打电话提醒他。所以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哪儿?啊!希特勒带着残余的贴身警卫队被困在帝国总理府地下室。他们及时撤到了那里。那儿有个备用指挥所。不过剩下的人实在太少了。连元首在内总共十九人。其中两个还负了伤。他们抢占了军火库。原来那儿还真备了这种应急物资。发电机也抢到了手。所以电力供应不成问题。武器也不缺。说实话他们的机枪比射手还多。就算希特勒亲自上阵开枪也够用。子弹更是堆积如山。手榴弹也有。唯独通讯完全中断。他们被切断了与通讯室的联系。食物和水也没有。不过这些反正都不重要。在水源短缺造成致命影响前,危机总会以某种方式终结。 总体而言,据希特勒所述,局势稳定。他们已做好充分防御。帝国总理府地下室经专门设计便于防守。那里有一条极长的走廊,他们用几盏探照灯将其照得通明,并有六挺机枪瞄准着。考虑到一旦警报响起,还能迅速调来十余挺机枪支援。 当然,若在45年4月,这丝毫阻挡不住我们急于碾碎法西斯毒蛇的士兵——尤其当他们知道希特勒本人就藏在那里时。哪怕用尸体堆满走廊也要冲过去。那可是元首啊!咬断这恶棍喉咙的渴望早已压倒对死亡的恐惧。但这是我那个世界45年4月的情形。而这里正值41年10月,帝国与苏联并未交战。 我曾询问希特勒是否担心遭遇强攻。他表示目前暂无此虑。实际上,进攻者中他只见到军衔不低于少校的高级军官,甚至还有将军在场。显然希特勒仍存活的消息仅限极少数人知晓。密谋者们不愿让普通士兵知情——他们很难解释为何要向敬爱的元首开枪。 而高级军官们压根儿不想沿着狭窄走廊向十几挺机枪发起刺刀冲锋。用手榴弹炸也不行——走廊太长了。想把火炮拖进地下室,哪怕是最小口径的,也根本不现实。快速突袭的唯一办法——端着机枪从拐角突然跃出并向守军开火。但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干。他绝无生还可能。不过第二个冲上去的人会轻松些。想必45年的苏联士兵就会这么干。但密谋者搞出这场骚乱根本不是为了干掉希特勒。他们脑子里从没闪过这种无上英勇的念头。他们动手,似乎纯粹是担心自身性命。要么是我,要么是缪勒,不知怎么挖出了些东西。他们得知了风声。 眼下希特勒只担心毒气攻击或火焰喷射器。但这两样东西都只有国防军才有。而密谋者里偏偏没有国防军军官。在场被认出的只有柏林刑事警察总部和军情局的高层官员。要解释总理府里为什么需要火焰喷射器——这可得费番功夫。 就在希特勒向我讲述这一切时,我拿起了与保卫主管的联络电话。他那边发生了什么?我一只耳朵听着希特勒,另一只耳朵听着保卫主管。原来我们遭到约两个营兵力的不明部队袭击。对方还有两辆坦克,我的警卫队根本无力抗衡。我们最重型的武器仅有一个迫击炮排。但在坦克面前这简直杯水车薪。 我双手将通讯设备和电话听筒紧紧贴在一起,让保卫主管亲耳聆听希特勒的声音。看吧,这不也是种联络方式!此后保卫主管士气大振,宣称将执行元首命令。警卫队会战斗至最后一刻。而他建议我别磨蹭赶紧开溜。 没错,开溜。这个预案确实存在。紧急撤离方案。通往我小屋的只有一条路。而大门处正在交火。我能怎么逃?嘿还有个方案!我小屋附近特意建了座旧谷仓。外表看似年久失修。实际上里面停着辆状态完好的装甲运兵车。他们每周两次在深夜启动它。就为了热热引擎。 就这样,我和值班的六名警卫以及阿廖什卡一起钻进了这辆装甲运兵车。在我和希特勒闲扯的时候,他们及时叫醒了阿廖沙,还发动了装甲车开到院子里。阿廖沙甚至穿好了衣服——可见我磨蹭了多久。而我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枪声越来越近。现在不仅能听到爆炸和机枪扫射,连自动步枪的哒哒声都清晰可闻。显然不管进攻者是谁,他们已经突破了哨卡。马上就会冲到这里。我一把抓起少女联盟的制服,穿着睡裙和拖鞋就冲向救命的装甲车。 没错,通往小屋的唯一道路被封锁了。四周都是树林。那又怎样?林子里专门开辟了通道。普通汽车过不去,但我们这台八轮装甲车——简直小菜一碟。它碾过灌木丛横冲直撞,不停歇地撞穿木栅栏。开出两百米又撞破一道围栏。之后可得小心了。我和周围所有汉子都屏住呼吸,尽量不妨碍驾驶员。他一个操作不当,我们就会飞向太空。这家伙从没来过这里,全靠地图导航。当然雷区通道留得足够宽,但我们只能摸黑按图行进。 最危险的是转弯。通道里有三个弯道。但我们的司机很棒。我们通过了!直到我们的装甲车驶上公路,我才算稍微松了口气。脱险了。随即我意识到自己冻僵了。尤其是我们穿越雷区时出了很多汗。现在我的睡裙湿透了,冷得要命。结果不得不当着半打男人的面换衣服。希望他们没偷看。 很好。但我现在该做什么?又给希特勒打了电话。他那边暂时没有变化。他建议我联系希姆莱。如果党卫军部队反对阴谋分子,那些人撑不了多久。当然,前提是国防军不支持政变。但如果支持的话……那就全完了。 是啊,给希姆莱打电话。可怎么打?我以前都是通过专线和他通话。现在谁会让我用专线?希特勒给我的授权文件,在他宣布死亡后几乎一文不值了。现在我只能用普通市政电话联络。 当然,希姆莱也有市内电话。但他的号码我没记住。问了希特勒。他也不记得——和我一样,一直用专线通话。我能打给谁?谁能帮忙?戈林现在在法国。戈培尔?戈培尔能怎样?他手下没有军事部队。他帮不上忙。海德里希被杀了。这是希特勒亲口说的。他的尸体至今还躺在希特勒警卫队扫射过的那条走廊里。海德里希来不及了。还剩下谁? 是啊,其实选择也不多。我压根不记得任何市内电话号码。只勉强想起了尤塔·吕迪格尔的宅电。还知道阿图尔·阿克斯曼的电话。除此之外——一个都没有。但希特勒青年团在这儿能顶什么用?需要军队。坦克。 等等等等。什么军队?什么坦克?没错,阴谋分子相对较少。但这些人可是知道希特勒还活着的少数。帝国总理府肯定被普通警察包围了,他们被蒙在鼓里。要是党卫军坦克开过来,警察就会抵抗。到时候,瞧吧,国防军也会掺和进来。该死,这可是内战!靠。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希特勒青年团来帮忙代替党卫军吧!显然,希特勒青年团在这儿根本帮不上忙。希特勒青年团帮不了…希特勒青年团帮不了?…见鬼!见鬼!见鬼!啊对,希特勒青年团!! 听着,我急需电话。喂司机,掉头去车站!那儿有电话… 第二十章 …中尉,请告诉我,您要脑袋有什么用? 呃… 等等,让我猜猜。是为了戴军帽,对吧? 这个,我… 您还用它吃饭呢,是吧? 施季里茨小姐,我… 什么施季里茨?就不能用脑子想想吗? 但这是命令。 命令?杀我的命令? 不。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您。直到最后一刻。 那就保护吧。中尉,您要明白,您在我身边只会增加危险。您根本保护不了我。 可是… 够了中尉,这事没得商量。您和您的人留在这儿。这是命令。 至少带把手枪吧,施季里茨小姐! 白痴。带什么枪?绝对不行!我们可是和平主义者! 靠!难道所有男人都这么蠢吗?现在绝对不能、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强。要是硬来,一切都会炸锅。人们都以为希特勒死了。局势非常不稳定。必须小心、温柔。用爱抚。只能用爱抚。绝不能动武。 我连阿图尔·阿克斯曼都没带。尤塔也不带。他们太老成了。不合适。只带少年团的毛头小子和少女队姑娘。年长的另有任务。希特勒还活着!鲍曼是骗子!他们要把这个消息传给尽可能多的柏林人。我没有任何媒体可用——没有广播、没有报纸,连刚起步的电视都没有。但散播谣言我在行!如果每个希特勒青年团员把我的消息传给三个朋友,每个朋友再传三个,这样下去……很快全柏林都会知道真相。 好了,不能再等。前进!让掉队的人自己跟上。我们出发。 我们人数并不多。总共约三百人。三百名10至14岁的孩子。这就是尤塔和亚瑟在这么早的时辰能召集到的全部人马。主要是家里有电话的那些孩子。可以迅速通知到他们。我们排着不太整齐的队列,伴着笨拙的鼓点,向帝国总理府行进。而走在最前面、在我身旁的,是脖子上系着红领巾、胸前别着少先队徽章、臂戴卐字袖章、昂首阔步的旗手——阿廖沙·尼科诺夫。他高举着柏林希特勒青年团的旗帜…… ……清晨。车辆几乎绝迹,偶有驶过的也都规规矩矩绕过我们的队伍。而我们的人数正不断增加。行进途中不断有新的男孩女孩加入。柏林的大人们也是。大人们没有组织,松散地走在人行道上。但人数已相当可观。希特勒还活着!!这消息口口相传。他们怎么知道的?哈!我刚刚溜进某栋公寓门洞,有人从未来给我扔来了警用扩音器。带着满格电池。此刻我走在队伍最前面,向周围所有人宣告真相。当我们来到菩提树下大街时,我下令开始歌唱。于是我们高唱着希特勒青年团团歌继续前进: 慵懒的太阳不刺眼, 林间雀鸟正啁啾, 但暴风雨即将降临, 因为明天——由我掌控! 现在——拐进威廉大街。我们快到了。行进途中队伍壮大了许多。现在光孩子就不止一千人。至于大人,恐怕更多。虽然他们看似自行其是,没和我们一起。车辆已经完全绝迹。前方的威廉大街已被警察封锁。 看那金色树叶——莱茵河正将其运送 在它平静的波浪中… 而荣耀正在某处等候着我们,我深信! 因为明天——掌握在我手中! 阿廖沙是个糊涂蛋。德语一窍不通,国歌不会唱,连跟着哼都不会,却捕捉到了集体氛围,不甘置身事外。于是他凑在我耳边用俄语大声走调地吼着: 蓝色的夜晚,让篝火升腾吧! 我们是工人子弟——少先队员! 光明年代的纪元正临近, 少先队的呼号:「时刻准备着! 我们离警察封锁线越来越近。只见警察们迟疑地扭动身体频频后望。估计没预想过这种状况,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支儿童纵队。 此时皮姆普夫们自发向前推进,我们的队形活脱脱成了条顿「野猪阵」。男孩们手臂相挽。楔形阵前锋是最魁梧的。女生殿后。我带着扩音器处在方阵中央,身旁是四名鼓手。扛旗的阿廖沙也在,继续吼着: 踏着欢快的步伐唱着愉悦的歌 我们追随共青团前进! 光明年代的纪元正临近, 少先队的呼号:「时刻准备着! 就这样,我们的楔形队伍冲到了警戒线前。虽然遇到了一点小阻碍,但他们对我们的喊话毫无反应,而警察也无法用武力阻止我们。是的,他们每个人都比任何一个孩子强壮,但我们有数百人,而组成人墙的警察最多不过几十个。也许他们本可以用武器吓退我们。但警察也是人。是正常、普通的人。他们不能对孩子们开枪,更不能对德国孩子们开枪。而且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成年市民。如果警察敢对孩子开枪,市民们会把他们撕碎的。 婴儿的咿呀,蜜蜂的嗡鸣, 还有高悬的太阳 都在对我低语:「快起来!你的时刻已至! 因为明天——就在你手中! 突然我听见身后有人接上了阿廖什卡的吼声。回头一看,果然是我们的人,系着红领巾。 要我说,就是当初在火车站踩了糊涂蛋阿廖什卡脚的那个男孩。原来他也在这儿,和我们在一起!这时右翼又响起另一个少年清亮的嗓音: 我们高举红色旗帜, 工人的孩子们,勇敢跟随! 光明纪元即将来临, 少先队的口号是:「时刻准备着! 我们已几乎抵达帝国总理府的正门前。希特勒近在咫尺,就藏在地下室的某处。我持续用扩音器高喊希特勒还活着、他正躲在地下室、而帝国和党的叛徒此刻正试图杀害他。我看到许多普通警察因我的话而动摇。已无人试图阻拦我们。相反,部分警戒人员甚至加入我们,随队伍一同前进。而少年团员们仍在高唱颂歌: 哦祖国啊祖国,时刻已临近 为了我们,为了您的儿女! 何时全世界会向我们臣服? 因为明天——就掌握在我手中! 不知从二楼还是三楼,突然响起机枪扫射声。周围的少年接连倒下。阿廖什卡绊倒了,卐字旗跌落在地。而我…… 剧痛。黑暗。 第21章 ……致以最深切的哀悼,施季里茨同志。 谢谢您,斯大林同志。我为他深感痛惜。 他完全配得上这份荣誉,甚至双倍值得。根据你的叙述,我相信在你们的历史版本中他未获表彰,纯粹是因为苏联领导层无人知晓他的功绩。 或许吧。那时这样的无名英雄太多了。 – 对此我毫不怀疑。有提议将他就读的学校命名为苏联英雄阿列克谢·尼科诺夫学校。 – 谢谢您,斯大林同志。我想他会感到欣慰的。 – 施季里茨同志,您确定没有生命威胁吗? – 没有没有。一切都已经正常了。昨天还允许我起床活动。我还在看报纸。这么多大事件! – 看报纸很好。这很正确。您需要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苏联的报纸您也看吗? – 当然,斯大林同志。一周前还批准我国报刊在整个德意志帝国自由发行。不过暂时只有俄语原版。 – 我知道。已经在筹备将苏联报纸翻译成德语出版的印刷能力。估计两周后就能开始印刷。 – 可还是想不通,斯大林同志,为什么偏偏是他?在我们那儿他的名字就是邪恶、肮脏和背叛的同义词。 – 那是你们的看法。施季里茨同志,在我们苏联他并未对人民犯下任何罪行——至少没有我们掌握的罪证。况且他是经验丰富、才华横溢的苏联统帅。您顾虑什么? – 他的姓氏。光是听到就让人想吐唾沫。 – 施季里茨同志,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与某位希特勒先生密切合作,而您曾称其为血腥的疯子和暴君。最近这姑娘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同时她自认为是列宁事业的忠诚先锋战士。需要我提醒您这姑娘的名字吗? – 不必了。请原谅,斯大林同志。是我不对。这只是条件反射。听到这个姓氏的反应。我过去总想朝卐字旗吐唾沫。现在习惯了。 – 您能明白这点很好,施季里茨同志。我们这里的历史完全不同。不是您那个世界的历史。自从您那次希特勒青年团游行后,我让人翻译了他们的团歌。很棒的歌曲。每段结尾那句:‘因为明天——掌握在我手中!’堪称天才。至少不输我们的先锋队歌。我们在书写历史,施季里茨同志。 – 我明白,斯大林同志。今后会尽量控制自己,不再仅因姓氏和他们在我的世界里的所作所为就立即攻击他人。 – 希望如此。再次祝您生日快乐,施季里茨同志。并祝您早日康复。再见。 – 再见,斯大林同志……——我把电话听筒放回挂钩。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满14岁了。正式来说。根据文件记载,我出生于1927年11月17日。这是佩季卡坚持的日期。其实我自己掰手指头算的时候,得出的生日要早三周左右。大概在十月末那几天。但佩季卡想让我的生日正好是11月17日。始终没明白为什么。虽然佩季卡做了些(在他看来)相当明显的暗示。说什么有个女孩,发生了或没发生什么事。总之就是胡扯一通。他哪儿又冒出个什么女孩?我也懒得深究,啐了一口就同意现在我的生日是11月17日了。既然佩季卡这么想要的话。更何况他这错误还歪打正着。这样我就能比实际年龄小三周。俗话说得好,小事一桩,但挺开心。 礼物收了一大堆。主要是衣服。斯大林同志送了件紫貂皮大衣。真好奇在这儿能穿去哪儿?这里的冬天和莫斯科完全不一样。除非去挪威转转。戈培尔送了镶钻耳环。缪勒也来过,带了把盖世太保题词的帕拉贝鲁姆手枪。我立马想起《十二把椅子》里的台词:「咱们开枪还击。我给你把帕拉贝鲁姆!」话说和缪勒的关系倒是改善了。他开始敬重我。没能让我出丑。还说不准是谁让谁出丑呢——是他还是我。而最别出心裁的礼物来自希特勒。他送了我…我自己。 早上希特勒来说他其实是个画家。想创作幅史诗级巨作。至少两米乘三米的尺寸。要画我。还让我当模特。裸体的。因为我是如此美丽。估计当时我脸上的表情够精彩的。希特勒没憋住大笑起来。开玩笑的。这该死的玩笑精!害我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其实他已经画过我的肖像。不过只到腰部还穿着衣服。是少女联盟的制服。这幅画像就是希特勒送我的礼物。 真是的。不惜花时间。老实说,质量也就那样。虽然我对绘画没什么研究,但去过很多博物馆。看过成千上万幅画。这幅——不怎么样。但依然值天价。这里重要的不是画作本身的质量,而是作者的名号。希特勒亲笔的画作——简直牛逼炸了。 另外我现在是元首的女儿了。他正式收养了我。虽然对全国而言这只是政治手段。其实谁都知道我本来就是希特勒的亲生女儿。但他不愿承认,于是我被冠以某位英勇牺牲的老党员之女的名头。大概希特勒觉得这招很高明——收养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子工程算是到位了。 今天是11月17日,我的名义生日。窗外天色渐暗。完全无事可做。根本睡不着。好像把一辈子的觉都睡完了。整天除了睡觉还是睡觉。之前在威廉大街,我受了相当重的伤。 未来世界帮不上任何忙。药物无法传送过来,这点我们早就确认了。他们唯一做的就是从我区诊所服务器下载我的病历,译成德语,修改所有日期后用墨水誊抄。这份病历就这样被传送过来。或许对当地医生有点用吧。虽然我还是昏迷了两周。 至于打进左臂的那颗子弹——根本不算事儿。连骨头都没伤着。我现在用这只胳膊已经相当灵活了。但第二颗子弹射进胸膛,打穿了右肺。幸好没卡住,直接穿出去了。否则还得给我开刀。不过和阿廖什卡比起来我算走运的。可怜的阿廖什卡。他被杀了。 其实他们没朝我们开多久枪。那个绝望之下开火的团长,连半条弹链都没打完。枪声冲着孩子们一响,广场上所有警察立刻倒戈。街上三十来条步枪转眼就把机枪火力压住了。十分钟后党卫军的卡车就到了。阿克曼按我请求的,直接找希姆莱汇报了我的说法。几乎没再交火。普通士兵听完我的话本就半信半疑,怀疑上头在耍他们。只有那些没什么可失去的高级军官又抵抗了一阵。但他们人少。实际上多数人都是被自己的部下缴了械。 阿廖沙只是不走运罢了。显然,那个拿机枪的上校瞄准的正是旗帜。而阿廖沙正是旗手。我因为站得近也遭了殃。当时就站在旁边。除了阿廖沙,还有六个男孩遇难。另有十五人受伤。现场十分拥挤。距离很近,孩子们又瘦小。所以一颗子弹能同时击中三四人。 莫斯科和柏林为阿廖沙的安葬地点争执良久。希特勒想把他葬在亚历山大广场,并在墓前竖起宏伟纪念碑。但无论如何,阿廖沙是苏联公民。他父母还住在莫斯科。最终商定还是安葬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里宾特洛甫只争取到由帝国承担遗体运输及葬礼全部费用的权利。阿廖沙的墓碑也是在柏林制作的。 我见过这块墓碑的照片。顺便说一句,它的外观是由希特勒亲自以艺术家身份审定的。花岗岩墓碑。顶部是阿廖沙的浮雕。下方并列着五角星和卐字标志。再往下是他的两枚身后荣誉——苏联英雄金星勋章和铁十字骑士勋章。碑文用俄德双语镌刻。而护送阿廖沙遗体前往莫斯科的,是由三十名皮姆普夫成员组成的特别分队。就是当年与他并肩列队的那些人。他们也出席了葬礼。 危机结束了。该死!44年行刺案的材料明明都呈给希特勒了!可他充耳不闻。毫无反思。还是那些熟悉的名字。这帮人到底还是现形了!路德维希·贝克、汉斯·奥斯特、阿图尔·奈比。加上卡纳里斯海军上将。这些是主谋。但鲍曼的情况还不明朗。他坚称自己也是受骗者,对元首始终忠心。撒谎?鬼知道!目前还活着,处于软禁状态。其余人都被钢琴弦吊死了。噫。但希特勒说他们不配用绳索。残忍?或许吧。可我们的人也好不到哪去。46年也是用钢琴弦处决了弗拉索夫那个杂种。 意思是说,他在我们这儿曾是个丑八怪。而这里……斯大林同志可把我骗得好苦。我每天打交道的是些什么人啊?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弗拉索夫——工农红军少将,列宁勋章获得者。如今他正指挥我们的第1伊朗方面军。顺便说一句,指挥得非常成功。弗拉索夫部队马上就要和罗科索夫斯基指挥的第2伊朗方面军会师,接着就能拿下德黑兰。他们那儿爆发了革命,就像斯大林同志承诺的那样。 革命。是啊。我虽然是个金发妞,是个少先队员。但我不傻。十几个闹事分子,总共就几杆破枪——这就是他们的「革命军」。这帮家伙唯一的任务就是躲起来别露头,等着苏联坦克来援助「在残酷君主制压迫下呻吟的热爱自由的伊朗劳动者」——苏联报纸是这么写的。这不,坦克来了。来得可真快。 世界彻底疯了。一切都颠倒了。如今在这里,「弗拉索夫分子」完全不是我们那边骂人的话。在这儿他们可是体面人。最接近我们世界的类比就是「阿富汗老兵」这个词。我家米沙爷爷也是个「阿富汗老兵」。 是的,危机结束了。如果不算被处决者和在交火中丧生的军人,它夺走了六名柏林皮姆普夫、阿廖沙·尼科诺夫和另一位我们苏联女孩的生命。塔妮娅·利西齐娜。就是那位曾到戈培尔家做客的姑娘。她是那群女孩中最小的,非常爱喝牛奶。因此也比别人喝得更多。她的身体没能承受住。 我本人没有听到戈培尔的广播讲话,因为当时正昏迷不醒。但人们告诉我,戈培尔超越了自己。他讲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甚至在直播中哭了起来。也许是故意的,当然,但无论如何。他的演讲给民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戈培尔亲自飞往莫斯科护送塔尼娅的灵柩。并带着女儿赫尔加一同出席了葬礼。原本打算和赫尔加一起返回柏林。但未能如愿。就在机场发生了意外事件。塔尼娅是父母的独女,他们对她的离世悲痛欲绝。而赫尔加·戈培尔已与他们建立感情,无法在此刻抛下他们。担心若留他们独处,可能会做出极端行为。赫尔加直接在机场拒绝飞往柏林,声称必须留在莫斯科。毕竟戈培尔还有五个孩子,而利西岑家再无他人。总之,赫尔加被多留了两周。 天已经完全黑了。要不睡觉?算了。真烦。反正整天都在睡。可惜没有电子书。真想读点什么。这里只有纸质书。读起来不方便。第一,太重。第二,得开灯。我可喜欢在黑暗里阅读。但纸质书的页面不会发光。哦豁豁! 哟。希特勒来了。又来了?干嘛?看电影?有什么好片子?真的假的?行吧,看电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搬了一台便携式电影放映机进我的房间,党卫军在我床对面的墙上挂起银幕。一切准备就绪。我在枕头上调整好姿势,房间里的灯熄灭了,放映员启动了他的机器。希特勒想给我看什么? 熟悉的旋律响起,屏幕上出现了《德国新闻周报》的片头。搞什么鬼?没有节目编号。取代编号的是一行字:「1941年10月,特别节目」。这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的内容更有趣。这期节目不是由哈里·吉泽主持。画外音里我听到了约瑟夫·戈培尔本人的熟悉嗓音。他亲自在解说。屏幕上出现的是沙漠的沙丘。戈培尔解释道,这是撒哈拉。德意志的天才。雅利安精神的伟大。不可思议且不可战胜的神奇武器。无人能挡! 等等,我没明白。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们又发明了什么神奇武器?.. 第22章 这显然是从低空飞行的飞机上拍摄的。装甲巨人不时被爆炸的烟雾吞没,但外表完好无损的它总是能钻出来,以普通行人步行的速度固执地向堡垒线爬去,推着坦克扫雷犁,偶尔用它那门巨型主炮开火。跟在它后面爬行的四辆突击炮时不时从这位强大亲戚的背后探出身子,朝敌人方向开火。 是的,拍得很美。很有才华的拍摄。摄影师们干得漂亮。但我对「鼠式」坦克的看法依然不变。我的观点在很多方面与古德里安一致。和他一样,我认为这完全是废物。正因如此,我对隆美尔更加敬佩,他居然能为这个在我看来完全无用的装置找到了有价值的用途。 《德国新闻周报》特辑以颁奖画面收尾。六名「柏林号」坦克乘员站在他们的战车前,隆美尔亲自依次与每人握手。而「柏林号」本身则矗立在他们身后,如同一堆熏黑发焦的铁块。虽被弹片打得千疮百孔,却始终未被击垮。它打光全部弹药后,自行撤回后方。最后几个镜头显示,「慕尼黑号」和「纽伦堡号」已被装上多轮铁路运输平台。它们也将奔赴战场。 据希特勒向我透露,「柏林号」这场史诗之战的镜头是十月底在亚历山大港郊外拍摄的。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亚历山大港却仍未攻克。部队迅速突破了要塞防线,攻入城内……然后就陷入了僵局。 自九月中旬起,蒙哥马利中将受命担任驻埃及英军司令。抵达亚历山大后,他展开激烈行动,将整座城市化作巨型要塞。丘吉尔更通过广播向全世界宣告,亚历山大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投降。令人惊讶的是,这竟成为事实。在兵力持平、制空权均等且炮兵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蒙哥马利确实拦住了隆美尔。德军虽在坦克和突击炮方面具有压倒性优势,但在狭窄的街巷中难以施展。 希特勒咕哝着赞同我的看法,称这局势越来越像斯大林格勒。不过英军缺乏包围隆美尔的兵力,就像当初保卢斯被围那样。但隆美尔同样无力将英军赶下海。在我的世界里,据我所知斯大林格勒能坚守,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伏尔加河东岸强大的炮火支援。而在这里,皇家海军出色地承担了类似任务。亚历山大城已半成废墟,但德军始终无法逼近港口。 ……电影结束了。希特勒再次祝贺我生日快乐,道别后便匆匆离去。天色已完全暗下来。我点亮床头的灯,玛尔塔送来今日新到的报纸。苏联的。苏联报纸总是傍晚才送到。可有什么新鲜事? 就这样,弗拉索夫部队推进到了德黑兰郊区。沙阿通过广播向英国请求派遣英军进入伊朗。嗯哼,他们从哪儿调兵呢,真有意思。能从伊拉克撤出的部队,现在要么在亚历山大港,要么在去那儿的路上。除非从印度调兵。但英国刚闹了笑话,不太可能冒险恶化与苏联的关系。眼下两国关系本就相当紧张。被召回莫斯科'磋商'的迈斯基同志至今仍未返回伦敦。 什么闹剧?还记得是谁用牛奶毒害了我们姑娘们吗?是农场里那个弱智的波兰工人。但实际上这可怜虫是被栽赃的。真正的投毒者是那个农场主,工人曾和他吵过架。农场主明知工人有精神疾病,还故意激化矛盾。顺便说,工人根本没想毒死主人家。他在牛奶里只掺了一丁点老鼠药,而且那药对人也没那么危险。后来农场主「碰巧」选了那罐毒牛奶亲自送给我们。只不过在路上,罐里的毒药量剧增——因为农场主清楚看到罐里有多少老鼠药,为保险起见又加了砒霜。这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农场主是个蹩脚的化学家。他没想到盖世太保专家能通过罐壁残留的牛奶检测出两次投毒。更糟的是,他下毒手法拙劣,按「油多不坏菜」的逻辑加了过量砒霜。其实半剂量就能毒死所有人。结果女孩们过早呕吐,大部分毒药都吐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是穆勒挖出来的。你可能会问,这跟英国有什么关系。我这就告诉你。我会把那个投毒的农场主形容为‘有行动力的蠢货’。用砒霜的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最终导致了国际丑闻。完美的计划就毁在这个白痴手里。要是牛奶里没掺砒霜,这事还真可能被当成意外事故。结果盖世太保很快就让这个又蠢又贪的农场主原形毕露。当把在他家找到的锡罐摆在他面前时,他几乎没怎么抵赖。这农场主贪婪到连剩余的砒霜都懒得处理。而且还在他家阁楼里发现了四万帝国马克——这笔钱对一个小农场主来说简直天文数字。 被揭穿的蹩脚投毒者立刻全盘招供,为免上绞架开始积极配合调查。很快就顺藤摸瓜找到了贿赂农场主的人,接着穆勒大显身手,几天内就捣毁了整个波兰地下组织网络。还是没看出英国的影子?那是因为我还没讲完。 地下组织从某个神秘的「善心人」那里接到了毒杀儿童的任务、详细行动方案以及执行资金。波兰人虽不知此人身份,但这已非首次从他手中接活儿。由于「善心人」出手极为阔绰,地下组织很乐意与他合作。米勒强烈怀疑这是英国间谍,却始终无法追踪到对方。他手头没有任何能证明英国涉案的证据。最终以摧毁活跃在柏林及周边地区的波兰地下组织结案。某种程度上米勒确实让我难堪了——投毒者和地下组织都被他端了。而我们来自2028年莫斯科的人,凭着‘后见之明’却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我没能侦破投毒案,反倒阴差阳错揭发了针对希特勒的未遂刺杀计划。 2028年的莫斯科从一开始就认定投毒案背后是阿勃韦尔在操控,于是朝这个方向深挖。发现阴谋后,他们自以为找对了路,还打算将来把两案并作一案处理。嗯,勉强说来倒也算歪打正着。实际上除了阿勃韦尔高层、刑事警察和几位大工业家外,参与阴谋的还有另一方——正是那位策划投毒行动的‘善心人’。 当我将搜集到的材料文件夹交给海德里希时,他草草浏览了内容后,留下米勒去核实细节,自己则匆忙赶往希特勒处。可海德里希万万没想到,阴险的敌人就潜伏在他眼皮底下——他的秘书之一竟是卡纳里斯的线人。海德里希刚离开,这位秘书立即致电卡纳里斯,报告长官已前往希特勒处申请逮捕阿勃韦尔主管的许可。阴谋者们再无迟疑余地,只得公开行动。他们已无退路。但刺杀准备仓促这点,最终让阴谋者们自食恶果。政变失败了。卡纳里斯海军上将在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被送上了绞架。 危机解除后,穆勒在调查阴谋时研究了我调查期间获取的材料。他在最前面的文件夹里发现了我在地板下密格中找到的那些加密纸张。而此时盖世太保已截获大量来自伦敦的无线电讯。原来这些电报许多都用与纸上相同的密码加密。穆勒的手下此前无法破译。但有了密格中的纸张和来自莫斯科-2028的解密文件,盖世太保的密码专家成功破译了截获的电报。对戈培尔来说真是份大礼! 丑闻随即爆发。其中一封电报指示伺机对苏联儿童实施恐怖袭击。另有三封详细列出了建议的暗杀方案:除已成功的方案外,还包括针对我国男孩的暗杀计划,以及在柏林车站趁儿童启程赴莫斯科时引爆炸弹的计划。毒害苏联女孩的阴谋正是在伦敦策划的。根据希特勒亲自指示,这四封电报的解密文本被交给了苏联驻德大使。 苏联报纸对这次「帝国主义者阴险卑鄙的袭击」进行了大量报道。戈培尔在广播中大肆诋毁英国,同时向驻苏联的英国大使递交了抗议照会,并召回了苏联驻伦敦大使。丘吉尔当然极力狡辩,声称这一切都是卑劣的挑衅。但人们并不太相信他。就在几天前,当苏联波罗的海舰队几乎倾巢而出,包括战列舰在内的舰艇从芬兰湾爬进波罗的海时,英国外交大臣安东尼·艾登递交了辞呈。 哎哟!在床上翻身时不小心扯到了。胸口的伤还在疼。绷带下面也发痒。现在我肯定没法在海滩上裸晒了。会留下很难看的疤痕。更糟的是。医生说我将来生孩子时,右胸很可能不会有奶水。最好的情况也是奶水很少,而且用右乳喂奶会很痛。不过离生孩子还远着呢。反正我一个人是绝对没法怀上的。得有个帮手。说实话,我原本考虑过佩季克这个人选。但现在……不知该怎么办。我完全没把握能否回到佩季克身边。 好吧。我有点想入非非了。苏联报纸上还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哇!苏联黑海舰队应鲍里斯国王邀请,准备对瓦尔纳进行友好访问。这特么是图啥?哦!等等!我得仔细看看。 西亚美尼亚革命情绪高涨?劳动人民反抗奥斯曼压迫的正义斗争?苏联人民绝不能袖手旁观?原来如此。我虽然是金发妞,但也能读懂弦外之音。咱们黑海舰队去瓦尔纳和西亚美尼亚革命斗争有什么关系?毛关系都没有!除非把今天希特勒在我面前不小心(?)说漏嘴的那件事算上——他正把咱们(啊呸,法西斯)第11集团军调往希腊。这又是图啥?今天我没顾上问。明天再问吧。但我总觉得这「嗡嗡」声不对劲。看来我养病这段时间,他们趁乱把土耳其也列入瓜分名单了。 好吧,睡觉。哎呀!这又是什么?《真理报》第三版。西方面军特别军区司令员巴甫洛夫大将因「灾难性削弱军区防御能力」被撤职并开除党籍。经一级集团军政委梅赫利斯同志提请,西方面军军事法庭已对公民巴甫洛夫案件启动特别审查。新任西方面军特别军区司令员由朱可夫大将同志担任。呵。巴甫洛夫到底还是玩砸了他那些‘纸面’胜利。 好了,就这样。现在真的该睡了。明天还有很多工作。我几乎躺了三周。苏联-2028提前提供了援助。帝国已经欠我们六十多吨黄金。明天就要交割。而现在——睡觉… 第二十三章 ——……艾莎! ——什么叫‘艾莎’?你说仇恨从何而来?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无法平静地看你那个‘太阳徽记’?要不我来告诉你些事吧? ——说吧。 – 两年前,在那个世界,我和爸爸去列宁格勒参观。我们还去了伟大卫国战争博物馆。你知道那里最恐怖的展品是什么吗?不是战场上数百辆烧焦坦克的照片,不是。甚至不是围城时期的面包配给标准。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箱。非常大。箱子里是巴掌大小的塑料小娃娃。成百上千个。有些被烧熔或带着烟熏痕迹。光秃秃的。衣服腐烂了,头发脱落了,但娃娃本身保存了下来。战前列宁格勒就卖这种娃娃。可能现在还有卖。解围后人们在拉多加湖畔收集到这些。疏散行动。人们试图通过结冰的湖面把孩子们从饥荒肆虐的城市运出去。疏散时带不了太多东西。而这些小娃娃…它们又小又轻。还是孩子们心爱的宝贝。所以孩子们就带着它们。现在想象下,既然能收集到满满一大箱娃娃,该有多少孩子沉在拉多加湖底啊!这还没算那些肯定没被找到的,很多孩子根本没带娃娃,部分娃娃还留在湖底的行李箱里。但我们胜利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当你的德国人从注定陷落的柯尼斯堡撤离时,历史肯定镜像重演了。我们虽不宣传,但我毫不怀疑45年春天那些被悲痛逼疯的苏联父亲们故意击沉运输船。于是德国娃娃也从波罗的海底浮上来,从德国孩子们僵硬的死人指间漂起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 埃尔莎!别发疯了! – 抱歉。我没忍住。这太可怕了。 – 有手帕吗? – 有。好了好了。我不哭了。冷静下来了。你想问什么来着? – 那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的坦克更好,飞机更好,士兵经验丰富,将军们也很能干。为什么?? – 你又来了?我不会说的。给。 – 埃尔莎,我保证过的! – 相信希特勒?哈哈,开什么玩笑! – 埃尔莎!别阴阳怪气了! – 抱歉。但我无法忘记你对我的国家所做的一切。我做不到。 – 我不会再那样了。 – 咳…别逗我了。 见鬼,我在森林里走着,和希特勒聊天。他逗我笑。简直是疯人院放风。现在你装得这么纯洁无辜,是吧。要我说,我可是在悬崖边上拉住了你。要不是我呢?光一个奥斯维辛就够把你和屎一起搅碎归零了。记得你在那儿杀了我们多少人吗? – 犹太人。 – 不重要。到底多少? – 超过一百万。具体数字不清楚。 – 哟,连数都数不清。说真的,哪怕把他们送去马达加斯加也好啊。但也不该送毒气室! – 埃尔莎,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得考虑这一点。摘下你的玫瑰色眼镜吧。我可是看出来了:你一看到卐字标志就撇嘴。而一听到「斯大林」这个词就猛地起身,几乎要立正站好。就好像他从未犯过错似的。 – 嗯…也许吧。最近我对许多事情的看法都大不相同了。我刚到这里时,还以为自己掉进了地狱的分部。可结果发现,这里居然也住着人。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过得相当不错。当然啦,集中营的囚犯们肯定不会同意我的说法。 – 埃尔莎!总得有个地方关押罪犯吧! – 比如说犹太人。 – 别歪曲事实。犹太人住在隔都里。那完全是两码事。当然,那些真正犯了罪的人除外。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整天念叨的死亡集中营根本不存在!奥斯维辛二期工程已经叫停了。而一期只是个小型劳改营。至于马达加斯加计划,我们迟早会重启的。现在战争有望很快结束,可以等到海军腾出手来,我们终于能彻底清除犹太佬和其他渣滓了。 – 唉… – 别这么唉声叹气的。她这是在同情犹太人。小心,地滑!水洼结冰了。把手给我。 – 拿着。哎哟!别这么使劲拽! – 抱歉。说真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在你们这儿输了吗? – 听着,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历史学家。我就是读了点佩季卡的架空历史小说。那里面什么胡话都有人写。各显神通。 – 比如说什么? – 不说。他的坦克更好,是吧。尤其是「虎式」。保时捷还在造新玩具——叫「猎虎」。牛逼炸了。 – 这玩意儿有什么问题?明明是顶级战车。 – 去问古德里安。他会告诉你三个「三号」坦克排怎么把「猎虎」排揍得满地找牙。要知道「三号」正面怼上去都打不穿这些野猪的屁股,而「猎虎」打「三号」从任何距离都能正面击穿。 – 这怎么可能? – 就这么回事。不信你去问,尽管问。我敢打赌古德里安缴获这些「猎虎」时连漆都不会刮花。 –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但这又改变什么?古德里安可是我的将军,不是苏联的。为什么我还是输了? – 听着,我有个刁钻问题。咱们在柏林郊外部署了六个高射炮兵团对吧?哪个团最拉胯? – 当然是46团。他们那儿总出岔子。不是这事就是那事。食堂里那头牛的事——简直绝了。我已经跟戈林说过,再违规一次就换团长。 –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个团最差劲? – 团长是个白痴。 – 哦?我倒不这么想。原因不在这儿。 – 那在哪儿? – 你忘了关键一点。这个团——离我家最近。 – 所以呢? – 所以我每周至少会顺路去那儿转转。纯属路过。 – 那又怎样?难道是你把牛赶进食堂的? – 你没懂。团长知道我常去。但他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为防万一,他就如实汇报。 – 等等!你是说其他高炮团也这样?! – 当然不是。 – 呼!我还以为…… – 其他团更糟。46团团长知道可能要如实汇报团里情况。所以才拼命表现。 – 那其他团呢?.. – 撒谎。肯定在撒谎。 – 撒谎?! – 打住!冷静。要是毙了这些团长,你上哪儿找替补?换上来的人更差劲。 – 可是… – 你知道吗,我在我的世界里读过一些关于你最后几周的记录。关于你如何在45年4月指挥着不存在的军队,在地图上移动小旗子。说实话,真是可悲的景象。没有燃料。重型武器几乎全部丢失。弹药短缺。损失惨重。逃兵现象。士气崩溃。而你却给这支军队下达任务,仿佛这不是45年4月的军队,而是44年1月的。虽然形式上一切都没错。有指挥官,有军旗,有印章。军队确实存在!!只不过它的实际战斗力连踢脚线都不如。所有人都在骗你! – 那在俄罗斯呢?难道没人骗斯大林吗?那里的人就都这么诚实吗? – 鬼知道呢!也许他们该少撒点谎。又或许,你这个人太心软了。也许斯大林同志对骗子们处罚得更严厉。我不知道。就拿你那档子事来说吧,41年12月在莫斯科城下的惨败。你那帮吃败仗的将军们在回忆录里写,他们是被「寒冬将军」打败的。呵,他们在那边冻成冰棍了是吧。他妈的,难道要帝国总理亲自下令给士兵送保暖裹脚布吗?怎么,那群将军里就没一个人能翻开地理课本读读,原来莫斯科冬天有时候还挺冷的?后来还胡扯什么冬季装备已经发货,但在华沙卡住了。要么是缺火车头,要么是缺司乘组。据我所知,在我的世界里可没人因此被追究责任。 – 埃尔莎,换作你会怎么做? – 哎呀,我可没参考价值。人家是小姑娘嘛。 – 但说无妨。 – 我?都说了,我是女孩子。我可没法像男人那样对士兵的生命和健康如此漠不关心。这些军需官还不如少运些弹药,多带点保暖衣物。这样更多士兵就能逃命活下来。所以我顶多吊死十几个军需官。但华沙城防司令——非死不可。得用钢琴弦绞死。就因为这混蛋害死了这么多人。 – 埃尔莎!你可是女孩子啊! –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对同胞被如此草菅人命感到愤怒。他连火车头都调配不好。蠢货。人们因此活活冻死。而他们直到41年冬天还在骗你说一切顺利,冬装已全部送达。是啊,送达了。只不过永远到不了前线。之后他们更是谎话连篇。你在柏林等到最后几天还在盼温克救援。其实4月22日就清楚他根本无力支援。但他们骗你!不敢说出真相。要知道4月22日你还能逃往阿尔卑斯山的。 – 很遗憾,埃尔莎,我们无能为力。他们照样会撒谎。 – 是吗?那苏联将军巴甫洛夫的下场怎么说?剥夺勋章、军衔再加十五年劳改营。这难道不是先例?你为什么不照做? – 我只有一个「梅赫利斯」。那就是你。没错,可以派你去法国或埃及。你会在那里有所发现。我们会绞死几个或送进集中营。但与此同时,其他几十个这样的家伙还会继续撒谎。而且我也不会派你去法国。我在这里需要你。半导体技术是突破,远比马耳他重要。为这个花一百二十吨黄金一点也不心疼。楚泽先生几乎兴奋得手舞足蹈,承诺要创造出不可思议的东西。 – 噗。 – 别笑。当然,离你的「计数方法」他还差得远,但总比我们现在的好得多。最重要的是——楚泽先生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前进! – 关于梅赫利斯。这主意有点意思。要不我们成立个特殊部门。就叫它「帝国观察员」之类的。里面只收12到16岁的女孩。让她们到处跑。盯着看。 – 为什么只要女孩?再说这些没脑子的母鸡能懂什么? –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没脑子的。有些人还是有头脑的,会看出些端倪。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第46防空团的事吗?只要威胁说要亲自去视察,团长就开始上报实情了。虽然我对炮兵一窍不通,更别说防空部队了。但他还是害怕。明白吗?光是视察部队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了。再过段时间,连威胁说要视察都够用了。无所谓,有些姑娘会被骗过去,有些甚至不用骗。她们自己什么都搞不明白。但有个女孩来过了。她看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没人知道。于是团长就会决定保险起见,向上级汇报实情。 – 但为什么只用女孩? – 她们归我管啊。从纯粹心理角度来说,指挥女孩比指挥男孩更轻松。 – 那为什么不用正常成年督察员呢?他们可难骗多了。况且本来就有这些人。何必再搞重复配置? – 姑娘们不会重复它们。她们不会去研究什么文件,不会要求进行任何演习。什么都不做。只是来,看看就走。一言不发。我在某处,不记得哪里了,读到过这样一句话:「愚者的力量在于沉默」。或者换句话说:「沉默是金」。就是这个意思。来,深沉地沉默,然后离开。你们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 不知道。得想想。不过总的来说——挺有意思。监察员是小丑。搞不清是王牌还是烂牌。而且培养这种人比正规监察员快得多也便宜得多。 – 嗯。好吧,回家吧。我冷。而且快吃午饭了。你留下吗? – 不。我今天没空。冷什么?穿着貂皮大衣还冷?!艾尔莎!你怎么不早说?立刻回去!可别在这儿给我感冒了!.. …唉!这可真是祸从天降。你们想想看,希特勒居然爱上了我。当然不是男女之爱,而是父女之情。自从那次我救了他却自己负伤后,他就收养了我。而且他好像对此过分认真了,整个人都魔怔了。说到底,他其实非常孤独。以前身边只有爱娃·布劳恩和几条狗,如今又多了我这个冒牌家人。除此之外再无旁人。难怪希特勒把满腔无处宣泄的父爱都倾注在我身上。他还坚持要我用「你」来称呼他,活像对亲生父女,简直家庭美满。 原先的警卫阵容就够夸张——现在更是变本加厉…那次夜袭我的小屋导致护卫队全军覆没后,现在除了党卫军连队,还有六辆坦克日夜驻守。(吵死人的混蛋!)清一色四号坦克,其中两辆随时待命——引擎预热,乘员在岗。他们铺设了备用通讯线路,两个国防军团就驻扎在我住处附近。求援方式除了电话和无线电,紧急时还能发射信号弹。 我们这里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冬天。马上就是圣诞节,接着就是新年。当然是天主教圣诞节。而且德国人,据我所知,把圣诞节而非新年视为主要节日。尽管希特勒本人并不特别待见宗教。虽然也没强烈反对。但博尔曼就不一样了。那家伙简直...教堂、神父、修女...差点没吐口水。狂热的无神论者。跟我一模一样。 正因为这点我俩才合得来。我和他和解了。希特勒原谅了博尔曼,相信他是被阴谋者蒙骗了。我也替他说了情。不知为什么,作为人而言他确实让我觉得亲切。再说电影里真正的施季里茨也和他打过交道。当博尔曼明白我根本不想取代他位置时(我图什么,揽这种苦差事?),他对我的态度也好多了。而他无论如何也爬不到我的位置。「博尔曼当希特勒的女儿?」我连理论上这种可能性都想象不出来。缺乏想象力啊。 说真的,实在太冷了。即使穿着貂皮大衣也没用。我原以为在柏林周边用不上这大衣真是想错了。今天气温零下七度。穿着俄罗斯紫貂大衣散步一小时还是冻僵了。或许是我受伤后还没完全恢复? 但我和我的「爸爸」刚走出森林,希特勒的高级副官、刚被晋升为少将的施蒙特就朝我们跑来,喊道: 我的元首,他们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呃,那个……」施蒙特斜眼瞥了我一下。 说吧,施蒙特。直接说,谁开始了什么。 斯大林向西亚美尼亚派兵了。苏联黑海舰队已离开瓦尔纳。 明白了。给朔贝特发信号。让他行动吧。‘那不勒斯行动’开始…… 第24章 (非常长) ……根据元首法令,即日起帝国全境定为法定假日并停工一日。自1942年7月1日起,25岁以上德意志帝国女性强制劳动义务改为自愿性质。另截至本年底,国防军将复员150万军人。 我们胜利了!朋友们,我实在找不到词汇来表达此刻心情。这场可怕的战争持续了近三年。三年来,帝国人民为这场伟大胜利忍受苦难。而今——敌人被打败了!我们雅利安人向全世界证明了…… 好吧,看来演讲的信息部分到此结束了。接下来是宣传部分。这至少得两个小时。戈培尔不会这么快消停的。最好把收音机关了,不然这位我现在称之为‘约瑟夫叔叔’的家伙,能把任何人唠叨死。或者别关,试试能不能收到莫斯科的台?说不定在播放什么音乐会,或者至少放些电影插曲。 怎么回事?我听到窗外有叫喊声和自动步枪的射击声。根据指令,我立即趴到地上,在惊愕的马蒂尔达注视下,小心地朝放电话的桌子爬去。不过枪声很快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骂声。有人在骂别人白痴。但我还是以防万一没站起来。马蒂尔达灵巧地从坐着的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别过来!你这好奇鬼。现在没空理你。敲门声。好吧,进来! 看到我和我的猫一起在办公室地板上爬行,我的内卫值班六人组组长毫不惊讶。相反,要是发现我没在地上,他肯定会吃惊。危机情况下的行为准则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袭击?什么情况? 确实,真是个白痴。这根本不是袭击。是有人在放礼炮。有个过于敏感的坦克兵听了戈培尔的广播,冲到街上就用冲锋枪朝天扫射。还好没开炮。看来坦克兵的纪律性有点差。不过他们毕竟不是警卫,而是战斗士兵。但有着实战经验。在法国打过仗,在挪威也登陆过。现在倒是在保护我。 也许现在战争结束了,希特勒会同意把这些铁皮棚子从我这儿撤走?得去请求一下。不然他们比苦萝卜还让人厌烦。又吵又闹,冒着黑烟,把我的小树林全毁了,履带碾得乱七八糟,玛蒂尔达怕他们怕得要死。还偷湖里的水去洗他们那些臭烘烘的轰隆机器。圣诞节那天更是闹翻了天! 又想起那件事了。我本人和鲍曼一样是无神论者。甚至都没受过洗。我连东正教圣诞节都不过。至于他们的天主教圣诞节,我更是不屑一顾。但我从不干涉别人庆祝。所以当圣诞节前夕,指挥保卫我的坦克排的中尉来请求举办小型庆祝活动时,我自然同意了。有何不可呢?当时我还不知道坦克兵所谓的「小型」庆祝是什么规模。以后上班时间再也不许庆祝了。 他们喝光烧酒,扯着嗓子唱歌,拉手风琴(听声音判断的),后来似乎决定在森林里搞小型坦克演习——发动了全部六辆坦克,开出车库就开始兜风。我的警卫们可没过好圣诞节。那些人准备了反坦克手榴弹,在窗边值守了半夜,本该在警卫室里体面地喝茶吃馅饼的。警卫们很有纪律性,上班时间就算圣诞节也不沾酒。绝不。可不像那些坦克兵,直到天亮才彻底消停。 但故事并未就此结束。清晨时分,它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后续。你以为圣诞老人带着礼物来找坦克兵了?不,猜错了,他没来。确切地说,来是来了,但根本不是圣诞老人。来的是另一位童话角色。园丁来了。 原来当这群大孩子们欢庆圣诞、痛饮烈酒、开着玩具车嬉闹时,他们不小心在森林里撞倒了几棵松树。当时他们觉得有趣极了,但清晨就追悔莫及。因为其中一棵松树倒下时,树枝不幸戳穿了种满玫瑰的大型温室屋顶。 警卫处长从岗哨打来电话,说装甲连中尉刚用无线电联系他请求保护。这位处长转而请我——如果方便的话——过去拯救我们的装甲部队。 只得跑一趟了。得跟你们说,我那位首席园丁是个壮实汉子。身高近两米,还留着胡子,活脱脱就是圣诞老人本尊。只不过他的胡子稍短些,没有礼物袋,手里拄的不是拐杖而是把大铁锹。我赶到时,这园丁正用铁锹猛撬坦克指挥舱的舱盖。好不容易才把他拽回屋里,交给女仆玛尔塔照料,嘱咐她给人沏茶压惊。自己则折返现场,通知那些不爱围着圣诞树转、偏要往坦克里钻的狂欢者们:警报解除,可以爬出来了。 这场恶战究竟如何爆发,我只能靠猜。所有人对细节都三缄其口。我又不是福尔摩斯,能根据污雪地上的几处血迹、被踩得稀烂的军帽(看来有人拿它擦靴子)、以及坦克外壳的新鲜刮痕来还原全过程。 他们陆续爬出来,嘴里嘟囔着谢谢。个个蔫头耷脑狼狈不堪。叫你们贪杯喝那么多烈酒!六个人怎么塞进坦克的?哦,想挤总能挤进去?行行你们内行,不跟你们争。指挥官最后钻出来。不知为何背对着我站着。喂,中尉,我在这儿呢。拿后背说谢谢可不礼貌啊,转过来呗。 哇!这眼圈可真够大的!要是打仗时挨这么一下,说不定也能混个「负伤勋章」呢。像我这样。你的军帽怎么掉地上了?出什么事了?该不会是被风吹跑了吧?好吧,就当是这样。可你现在没帽子戴怎么办?你说有备用的?那真替你高兴。好了伙计们,我得走了。这儿太冷了。你们记得跟园丁和好啊。一定要向他道歉。不行,我可不准你们开着坦克去道歉!给我走着去。 坦克兵们道了很久的歉。直到开春。整个冬天,只要不值班他们就在温室里忙活,跟着园丁学习修剪果园的苹果树枝。那些倒下的松树也被他们锯成柴火。可不是嘛,好东西别浪费!既然横竖都倒了,至少还能给我们送点温暖。 啊哈,莫斯科台来了!总算调准频率了。说实话,用这些老古董收音机找电台可不容易,经常收不到。在播什么呢?哦,是新闻联播。这边也是同样的内容。英德战争结束。苏联人民和共产党祝贺德国劳动人民战胜英帝国主义。 结束了!战争画上了句点。它终究未能成为伟大的卫国战争,也未被称作第二次世界大战。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保留了原名,未被冠以‘第一次’的前缀。 我偶然陷入沉思:第二次世界大战究竟何时才真正成为全球性战争?当然,我知道它始于1939年9月1日。但起初它并非‘世界级’。或许直到日本袭击美国后,它才真正具有全球性质。但在这个时空里,这一切并未发生。我们这里可没有珍珠港事件! 为什么?鬼才知道!可能是日本人忌惮未调往莫斯科的苏联远东师团。又或许是美国人眼见英国周复一周地衰颓,便稍显明智地采取了更妥协的姿态——毕竟希特勒若解决了英国,完全可能支援其亚洲盟友。他的潜艇舰队已颇具规模,更何况苏联的立场尚不明朗。 除了德国和苏联的报纸,我也经常阅读英美报刊。当然是德语译本。美国报纸还算温和,骂得不算凶。但自从我们的坦克支援了西亚美尼亚解放运动,而第11集团军在苏联黑海舰队配合下登陆土耳其亚洲部分后,英国报纸干脆直接把第三帝国和苏联、希特勒和斯大林同志画上了等号。我甚至看到过一幅漫画:希特勒和斯大林同志手持餐刀,正在瓜分名为「欧亚大陆」的馅饼。 这下美国人可有得琢磨了。谁都清楚,英国退出战争后,日德苏三国完全有能力联手压制美国。不过日美终究没打起来。双方继续剑拔弩张,但始终未开战。说不定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呢。 是啊,战争结束了。这头老狮子投降了。英国选择了屈服——虽然不算无条件投降。他们嘴硬到连投降文件都不叫《投降书》,偏要称作《和平条约》。但谁都明白里宾特洛甫专程飞往伯尔尼签署的那份文件,本质上就是投降书。这事没得洗。 德国须归还所有已占领的领土。而英国则保留马耳他、直布罗陀、始终未能完全攻占的亚历山大港(不含埃及)、伊拉克、印度和苏伊士运河。不过后者处于德军重炮射程内,德军可轻松快速地封锁航道。 此外,英国人同意达达尼尔海峡由德国控制,博斯普鲁斯海峡归苏联管辖,承认伊朗社会主义共和国,并将前伊朗沙阿移交给革命政府。而土耳其流亡政府则相反——英国不仅拒绝承认,还断绝了一切合作。 这种和约条件不叫投降叫什么?要我说,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投降。尽管英国人对此已感激涕零——他们显然败局已定。要我说,若希特勒再强硬些,至少能夺取伊拉克和苏伊士运河,连亚历山大港废墟也能收入囊中。若再与德黑兰达成德军过境协议,印度便近在咫尺。当然,我说的「与德黑兰」只是幌子——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所谓「与德黑兰」谈判必须在莫斯科进行。说白了,如今这个社共伊朗(呸,起的什么破名!)不过是苏联的殖民地。所以对英国而言,这份和约条件已经够体面了。 你们是否好奇,为何「疯狂的元首」如此轻易就放过了几乎到手的猎物?其实他是想先消化已吞下的战利品。至少,要铺设一条从利比亚油田经地中海海底直达帝国的输油管道。此外,原子弹的研制工作正全力推进。因此伊拉克和印度问题大可以两年后再议。毕竟按这趋势,希特勒在43年夏天就能拥有原子弹。而苏联说不定今年42年就能造出来——倒不是他们的科学家更优秀,只因希特勒没让他的智囊团研制铀弹,帝国直接搞的是钚弹。这样成本更低。苏联则同时研发铀弹和钚弹。但铀弹不需要现成的反应堆,所以能更早问世。当然代价更高——毕竟反应堆本身就算没有原子弹也极具价值。 说到这个。那句堪称模板的「疯狂的元首」——知道吗,当年我看苏联战争电影时,总想不通这个可悲又愚蠢的家伙怎么能蒙骗并恐吓德国人民。而且骗术如此高明,掌权超过十年。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答案其实很简单。苏联电影中的希特勒形象,说得委婉些,并不太真实。但至少在电影里——只要不是赤裸裸的喜剧(虽然拿希特勒拍喜剧本身就是令人作呕的事:这种人根本不配被拿来搞笑)——好歹还保持着基本体面。而某些作家笔下的佩季克式架空小说里,简直疯得肆无忌惮。 歇斯底里的希特勒在地上打滚,啃咬总理府的地毯,流着口水不停撕咬手帕。实在太难看了。我们的曾祖父们花了四年时间消灭法西斯。消灭的就是这种货色?况且如果他真是这样,那他的将军们岂不是更蠢——居然让这种白痴来指挥自己?不觉得羞耻吗?面对自己的祖先不觉得羞耻吗? 得了吧…不想再谈这个了。每当我在某本架空小说里读到希特勒开始吮吸手指或大喊‘斯大林是白痴!’的桥段时…通常这就是我和这本书缘分的终点。如果作者连对头号反派都做不到丝毫客观,那他笔下的头号正面角色必然也刻画得极其拙劣。总之,这种作者写的任何东西都不可信。 抱歉,我走神了。总之,据我所知,两小时前战争结束了。里宾特洛甫立刻打电话给希特勒,而他又打给了我。不过,军事行动已经停火三周了。双方遵守了停火协议。这段时间一直在敲定和平条件。而希特勒还特意拖延时间,就为了等今天。 为什么拖延又为何等待?要知道,他可是有着相当独特的幽默感。这像是个玩笑,尽管在这个世界上能理解其含义的恐怕只有我。希特勒嘲笑了历史。如今帝国有了新的国家节日——胜利日。每年5月9日都会庆祝这个日子。 虽然我有点惋惜我们那首不会被创作出来的美妙歌曲《胜利日》。不过,想起我们为这首歌付出的代价后,我觉得这样的牺牲完全可以接受。他们会写出另一首歌的。更好的歌。 我把我们的《胜利日》唱给希特勒听,但那家伙完全没听懂。这首歌的关键在于歌词。但希特勒几乎不懂俄语,而我翻译成德语的版本又失去了韵味。况且我是清唱的,嗓音也不合适。毕竟我不是列夫·列先科,也不是约瑟夫·科布松。 对了,关于歌曲的事。电台新闻终于播完了,播音员宣布现在要播放苏联电影里的歌曲。哈,正合我意!听听看。我可是很想念我们的歌呢。之前请求未来给我传些儿歌过来,哪怕是烂到家的也行——只要有音乐听就好。结果他们不给!可耻的倒退者!现在就算想传也传不了了。唉。没人能传了。我的小窗口消失了,就这样!! 怎么-怎么着?就这么着!它再也不存在了。这事发生在三八节,我现在还记得。可真是个好礼物啊。我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照例在吊装标准八吨重的钢锭时,我用手碰了它。钢锭已经被对面吊起,没用我们的起重机就开始上升。当钢锭还剩三分之一左右时,这三分之一突然掉了下来,正好砸在起重机平台上。没停住又滚到地上。幸好没砸到我,不然非把我压扁不可。那玩意儿可沉了。 事情就是这样。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从那时起,我就只是个普通女孩。再也看不到未来的窗口了。 当然,一开始吓坏了。立刻想起了所有关于盖世太保地下室的恐怖回忆。甚至闪过开枪自杀的念头——反正我有手枪。虽然不会用,但抵近开一枪还是能做到的。我总不会打偏自己的。 没有开枪。太可怕了。我不想死。我给希特勒打了电话。他命令我回家等他。在他赶来的那两个小时里,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四次掏出手枪。有一次甚至把枪管塞进嘴里。但终究没扣下扳机。当从窗口看到希特勒的车队抵达时,我把枪扔在扶手椅上,自己坐了上去。说不定还来得及掏枪? 希特勒刚进门,连斗篷都没脱,就立刻过来拥抱。他把我从椅子上扶起来,搂住我,亲了亲脸颊……然后看到了椅子上放着的东西。顿时明白了一切。"傻姑娘",他说,"埃尔莎,你可是我的女儿啊"。我当即嚎啕大哭。想起了亲生父亲佩季卡,想起了米沙爷爷和萨莎奶奶,想起了小猪赫留莎——我现在连它都见不到了。永远永远都见不到他们了!我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希特勒紧紧抱着我,默默抚摸我的头发。所有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父亲、希特勒、赫留莎、佩季卡最爱的"布拉格"蛋糕、憨直勇敢的曾祖父阿廖什卡、扶手椅上的手枪、盖世太保的地下室——最终我生平第一次昏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昨天被叫来的医生被告知我经历了严重的神经震荡。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常有的事。我只需要睡一觉。于是他给我注射了某种安眠药。就这样我一直躺到了天亮。 我刚吃完早餐,希特勒又来了。他再次向我解释我有多蠢。大概是因为昨天失去窗户的打击对我影响太大。今天我更清醒了,也能进行逻辑思考了。嗯。确实,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些地下室?为什么要把我送到那里去?能从我这里审问出什么有趣的东西?不可能从我这里得知任何可怕的秘密。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秘密。 不,当我刚在6月22日掉到这里时,把我送到穆勒那里是有意义的。那时我本可以透露很多关于即将到来的战争的事情。也许德国人甚至在我的帮助下占领了莫斯科、列宁格勒和斯大林格勒。不过,他们最终还是会输掉战争,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的军队不是在45年5月,而是在46年7月攻占柏林。没关系。结局终究是一样的。只不过会有更多的牺牲,仅此而已。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所有的历史知识此刻都一文不值。历史已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除了预知未来,我还有什么价值?我又不是科学家。没错,我知道微波炉是什么,也很擅长用它做饭。但这玩意儿怎么运作的——我毫无概念。我能快速学会打开和调试任何品牌的电视机。但就算给我所有零件,我也组装不起来。我稍微懂点编程,也能用图形编辑器修图。可没有现成的计算器,这些技能完全没用。结果就是,关于未来我根本提供不了有价值的信息。 或许我还能勉强想象世界发展的总体逻辑。只不过很可能想错。因为我肯定会寻找与自己世界的相似之处,可这里完全不同。这是个从未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世界。呃,几乎没爆发过。所以我做出的预测会不会反而有害无益?也许该让那些没被异世界历史知识蒙蔽双眼的专家来做预测? 我还知道科技发展的前沿方向:原子核能、计算机技术和太空探索。但仅限于方向层面,具体细节我说不上来。不过这些方向希特勒早就知道了。根据莫斯科2028年的现成方案,慕尼黑郊外和列宁格勒附近某处,首批实验反应堆的筹建工作已经启动。 那么归根结底我们得到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唯一能尝试预测的只有某些灾难。哪些灾难?我记得什么?嗯,所有人祸都可以排除了。我如此深刻地改变了历史,它们已不可能像我原世界那样在相同时间地点发生。那就只剩天灾了。具体是哪些? 呃呃呃…苏联时期发生过强震。但记不清地点。不是塔什干就是阿什哈巴德。连大致年份都记不清。好像是60年代。真他妈有用啊。日本还发生过强震加海啸。当时报道很多,因为海水破坏了核电站。不过具体年份忘了。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大概是10年代初吧。倒是隐约记得城市名。好像叫福岛或福岛市?这大概是我仅有的稍微有用的信息了。可以建议日本人别在那里建反应堆。但反过来想,会不会更糟?万一他们迁址后新址发生更早更强的地震呢?日本地震本来就频繁。而原世界线里反应堆只是受损并未毁坏。或许不该搬迁?看吧,这信息也没多大用处。我终究无法预测地震。 喂,玛蒂尔达,快给我下来!我说过多少次不准坐在收音机上!不想坐地板就跳到椅子上去,在那儿听。收音机上不许走,我不允许! 我家玛蒂尔达可好奇了。还爱听音乐。往收音机前一坐就竖起耳朵。还特别喜欢直接坐在或躺在收音机上。那可是台老式电子管收音机。大得像个箱子。 玛蒂尔达是火红色的,年纪很小,几乎还是只小猫。窗户砰地关上三天后,她就来我家住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医生建议希特勒送我只小猫。好让我别总想伤心事。知道小猫哪来的吗?是「米勒老爹」送的!他亲自带着猫来我家。原来这位盖世太保头子爱猫。玛蒂尔达是他某只母猫的女儿。 和米勒一起坐他车来的,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毫无保留地管米勒叫‘老爹’的人。他儿子来了,莱因哈德。和我同龄的小伙子。他一月初刚满十五岁。不过我没怎么看清他,他一直没下车。米勒送了只小猫,简单交代了喂食和睡觉的注意事项,道别后就离开了。只剩下我和玛蒂尔达。 晚上九点左右,座机突然响了。这很反常,因为知道我号码的人极少。实际上只有尤塔会打这个电话。我平时更多用专线通讯。 令我惊讶的是,来电者并非尤塔,而是白天连招呼都没打的莱因哈德·米勒。他道歉说奉父命来电,询问玛蒂尔达是否有问题或疑问。我没什么要问的,那次通话连一分钟都不到。但第二天莱因哈德又打来关心小猫状况。就这样连续两周每天来电。后来我们偶然碰面了。 原来,莱因哈德是阿克曼的副官之类的人物。我之前没见过他,是因为他才刚被任命这个职位不久,也就两个月前的事。有一次我去阿克曼那里办事,在他接待室里突然有个陌生男孩用莱因哈德的声音叫住我并打了招呼。又过了一周,我去尤特那儿庆祝她的生日。阿克曼也来了。带着他的副官。正是在那里,我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莱因哈德…… ……好了,电台歌曲播完了。播音员宣布节目中断,插播紧急新闻。又出什么事了?其实啥也没发生。还是老一套。英国投降了。录音里重复着旧消息。大概是给那些没听明白的人听的吧。 你们要问英国为什么投降?还记得我说过吗——只要再来一场大胜仗,他们就会投降。现在这场胜仗来了。只是希特勒让全世界都吃了一惊,包括我在内。他在谁都没想到的地方取得了胜利。直布罗陀、马耳他、亚历山大港、苏伊士、伊拉克。最不济也该是英伦三岛。所有人都以为希特勒会在那些地方行动。但他却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获胜了。什么地方?马上揭晓。 亚历山大港确实成了英军版的斯大林格勒。蒙哥马利在那里几乎挖地三尺固守。英军还调集了大批部队到那里。他们的步兵数量甚至超过了德军。蒙哥马利曾四次尝试进攻。甚至有几次突破了要塞防线。但之后便无以为继。一旦他的士兵超出战列舰主炮射程范围,攻势就土崩瓦解。英军的坦克面对专门强化防御的"虎王",简直不是坦克,而是铁皮罐头。 支撑亚历山大港的唯一优势,是英军在空中的些许优势。亚历山大港本身只剩一个可用机场。加上港口舰船的舰载机。而空中主力则来自苏伊士运河东岸。顺便说,令所有人惊讶的是,隆美尔始终未能强渡这条运河。毕竟亚历山大港停泊着英国地中海舰队大半兵力。若隆美尔敢正面强渡运河,这些舰船能迅速驰援。 飞机仍在不断飞行。"柏林"号从空中被摧毁。"纽伦堡"号被英国战列舰的主炮直接命中,而"慕尼黑"号则自行瘫痪。它的某个发动机出了严重故障。人们折腾了它几个月,最后还是送回工厂返修。所以现在隆美尔手里只剩一辆能作战的"鼠"式坦克,就是"柯尼斯堡"号。至于"但泽"号的英勇沉没,将来肯定会被写成书拍成电影。最后隆美尔实在受够了这些不断从东方飞来的飞机,决定用世界上最好的防空武器对付它们。 什么武器?当然是把坦克开到敌军跑道上!最困难的任务是把"但泽"号运到西奈半岛。当它终于抵达并缓缓向北爬行时...哦嚯嚯!英国人在陆地上根本没有能重创它的武器。重型炮舰即使在没有遭遇炮火拦截的情况下,也很难从技术角度通过运河。而实际上这种炮击确实存在。就这样,"但泽"号缓慢却不可阻挡地爬向北方,直逼英军机场。 最终「但泽」号还是被炸毁了。但英国人为此付出的代价却完全不成比例。「但泽」号在极其严密的空中掩护下缓慢行进。英格兰为击沉它损失了数十架飞机。 那么德国的伟大胜利在哪里呢,你们会问。的确,「台风」行动失败了,尽管让英国人付出了惨重代价。但就在一周后,希特勒发动了致命一击。这是谁都未曾预料到的。 托布鲁克迎来了第一支利比亚石油运输队!输油管道仍在建设中,石油只是用油罐车运来的。但毕竟运来了!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苏联对德供应持续增加的背景下,利比亚石油产生了爆炸性效果。它彻底粉碎了封锁德国的构想。算上利比亚石油和苏联的供应,第三帝国已实现自给自足。通过封锁扼杀德国再无可能。而在陆战方面,德军实力已明显强于英国。1942年4月12日,丘吉尔政府宣布辞职…… …哎呀,新闻播完了!又开始放歌了。现在播放的是电影《伏尔加-伏尔加》的插曲!哇!真的吗?太应景了。再过四十分钟莱因哈德就该到了。他是个地道的德国人,从不迟到也从不丢三落四。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就算趟着齐膝的血也会赶来。我们要一起去看电影。正好是这部《伏尔加-伏尔加》。 见鬼,我好紧张!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约会!当然我看过不少相关书籍和电影。但亲身赴约还是头一遭。彼佳…靠,太尴尬了!感觉自己像个叛徒。可彼佳那家伙天知道在哪儿。这辈子怕是见不着了。难道要我进修道院?得了吧!彼佳肯定能找到新欢,他那么帅。至于我嘛,既然和彼佳没戏… 莱因哈德约我看电影。总算鼓起勇气了。他纠结了整整一个月,前天刚下定决心。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一个月一直在准备。怎么准备?哼,本地衣服根本没法穿。该死的裙子全都过膝。跟老太太似的。这算什么啊!穿这样怎么去人生第一次约会?! 于是我把裁缝请到家里来。现在我钱多得连鸡都不啄。要多少有多少。除非我想给自己造艘大和级私人战舰,开着它沿施普雷河去面包店——那希特勒当然会过问能不能用便宜点的替代品,比如‘提尔皮茨’号。不然的话,妈的,谁家好人会开‘大和’去买面包啊。 当然是夸张说法。何况‘大和’根本开不进施普雷河。但钱还是多得离谱。足够置办私人衣橱了。裁缝就在我指导下给我做衣服。她上衣做得挺好,没得挑。裙子可就差远了。我和她争论好久,最后勉强达成折中方案。这条裙子在我看来长得要命,在裁缝眼里却短得伤风败俗——居然整整高出膝盖三指宽!不过裙摆两侧(太可怕了!)各开了七厘米的衩。再往上开就不行了,会露出袜口。我在这个世界始终没找到连裤袜,估计当时还没发明出来。 但最麻烦的是内衣。1942年版的文胸不知为何让我联想到19世纪末的铁甲舰,还带着冲角。我们勉强做了些修改,但幅度不大。主要是缩窄了肩带宽度。至于内裤则完全没时间改动了。毕竟这只是我的第一次约会,又不是第十次。依我看,初次约会就脱到只剩内裤实在有失体统。 我和莱因哈德要去的电影院在城里,是家普通民用影院。前天就包下了全场座位,以免老板亏损。显然放映厅里不会有其他观众。只有我和莱因哈德。当然也可以去帝国总理府的专用放映厅。他们肯定会放行。但我不愿意。就想在普通影院看。对此我有些特别的想法。 噢!警卫长来电话了。说莱因哈德已经到了,正等着我呢。天啊我好紧张!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正经约会!再照照镜子。看起来还行。就是裙子太长了。不过这只是我的看法。对当地这些未经世事的脑子来说,这种裙装应该足够有杀伤力了。好了,出发吧! 托—雷—欧—多—尔,笑—眯—眯—眯—眯地出征啦!.. 第25章 – 那,我可以走了吗? – 啊,再见,埃尔莎。 – 再见。我走了。 – 嗯。我晚上打电话好吗?问问玛蒂尔达的情况。 – 当然打吧。别怕吵醒我,我睡得晚。 – 好。你喜欢那部电影吗? – 喜欢,很棒的电影。 – 我也喜欢。只是有些地方没看懂。 – 因为翻译太差。 – 也许吧。 – 我走了。 – 再见,埃尔莎。 – 再见。 我坐进自己的车,我们出发了。我的第一次约会就这样结束了。呸,连个吻都没得到!呆子!是怕保镖看见吗?那在电影院里磨蹭什么呢?难道他真在看电影?得了吧,不可能。看电影他一个人去也行啊。 莱因哈德原来是个糟糕的木头人兼胆小鬼。阿克曼干嘛把他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积极、主动、强大、在弟兄们中有威信。完全不像那么回事。我们坐我的车去电影院时,莱因哈德一路上顶多说了两三句简短的话。电话里他似乎更健谈些。可这会儿坐我旁边就哑巴了。好吧,他不吭声我也不吭声。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开了一路。 我很喜欢我的新裙子产生的效果。在电影院里,当我脱下斗篷扔在衣帽间的架子上(这里没人会偷,里面空无一人)时,莱因哈德差点把自己搞成斜视——他那么使劲地偷瞄我的膝盖。当他发现我的裙子侧面还有开衩时,用形象的话来说,他惊呆了。尽管我背对着他,但这幕我看得一清二楚。毕竟我在镜子前梳头时,也不一定非要盯着自己看。 放映厅里莱因哈德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我旁边。像座雕像似的。还那么紧张地盯着银幕,仿佛真是来看电影的。有什么好看的?不,电影当然不错。但实在太老了,我都能倒背如流。不过莱因哈德大概还没看过。苏联电影最近才在帝国上映。这部还有个蠢透的配音版本。 在我看来,那个翻译自己都不明白他在翻什么。把电影毁了。那句「把同志手里的次品收走,给他换个新的」被他译成「把同志手里的工具收走,给他换个新的」。白痴!意思全变了!「我要喊了,你们答应吗?」这句话翻译后也面目全非。在那蠢驴般的译者嘴里成了「要是我喊了,你们会告诉我该喊什么吗?」而蠢到登峰造极的是这句:「喂,车房吗?把母马抵押了!」——「喂,车房」倒是译对了。可后面那译者竟憋出个弱智杰作。莱因哈德始终没明白,当我听到「用母马作抵押申请贷款吧!」时为何噗嗤笑出声。我们就这么在黑暗里并肩坐着。我看着电影,期待莱因哈德能有点反应。可他像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据我估算,当电影还剩二十分钟就要结束时,我意识到必须自己采取行动了。否则我的第一次约会就会这样泡汤。我在座位上折腾了一番,终于让裙子稍微往上撩了一点。没用。莱因哈德假装没注意到。于是我厚着脸皮把右手放在我们座椅之间的扶手上。其实我就是冲着这扶手才决定在民用电影院看电影的。毕竟帝国总理府特别放映厅的座椅虽然舒服,但太宽了。而且间距太大。莱因哈德从生理上就够不着我。不过在这里他也没够着我。我的手臂他再次「没注意到」。 总之什么都没发生。直到放映厅亮灯后,莱因哈德才敢做出英勇举动。他从座位起身时「偶然」将手掌覆在我手背上。有那么片刻几乎算是牵着我的手。阿克曼副官的勇气持续了将近一秒钟,随后就缩回手去,倒是连耳根都红透了。 唉。好吧,至少有点进展。第一次约会。而且显然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书里描述的和我预想的有些不同。昨天还纠结了很久,到底该允许莱因哈德做什么、不该允许什么。我哪知道他这么优柔寡断。照这样下去,恐怕得花半年才能哄他亲一下脸颊…… 结果当天晚上莱因哈德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完全没料到。都快十二点了,我都准备睡觉了。穿着睡裙站在卧室床边给闹钟上发条,突然——电话响了!靠!这蠢驴!又来问猫咪的情况。就想不出更聪明点的借口了吗? 结果他真想到了。令我惊讶(又欣喜)的是,莱因哈德居然编出了见面的借口。他支吾了一会儿,说自己在代数上遇到了困难。他搞不懂这门课。父亲总骂他。阿克曼老师也不满意。总之他羞于继续当个笨蛋。但他从父亲那儿听说我代数很好,而我的德语却不行。恰巧莱因哈德的德语向来稳拿一分。于是他提议——如果我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他帮我提高德语,我辅导他代数。因为老师教固然好,但当同龄人讲解知识点时,理解起来总会更容易些。大概会觉得尴尬吧,对方懂的东西自己却不明白。 经过几分钟劝说,我答应了和莱因哈德一起学习。不能再推脱了,这男孩太腼腆,随时可能打退堂鼓。我能感觉到他挤出这个提议有多勉强。要我说,他根本是在照着纸条念。所以才会深夜来电——肯定整晚都在构思和记录「演讲稿」。当然,我们晚上在我家学习。莱因哈德过来路程不算太远,大约一小时。 莱因哈德道别后,我将电话听筒放回叉簧,钻进被窝闭上眼睛。该睡觉了。 透过窗户,我看见手电筒的光束晃过。有人经过我房间窗外。看来已是午夜。巡逻队。德国人。他们做什么都按时间表来。规定午夜巡查——那就必定巡查。很蠢?敌人只需研究巡逻时间表?我也曾这么想。结果——大错特错。按时间表打手电巡逻的只是幌子。还有不打手电的黑影巡逻队。这些才是真正的杀招。两次「暗巡」间隔从五分钟到四小时不等。完全随机。 午夜降临。1942年5月10日开始了。第一个和平日。战争结束了。突然想起一首老苏联歌曲: 你我都是步兵连的弟兄, 夏天总比冬天好过。 我们和战争清了账, 我们和战争清了账, 我们和战争清了账—— 披上军大衣,一起回家吧…… 又是眼泪。瞧。只要我旧世界的记忆浮现,几乎总是痛哭流涕。但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坠落至此。因为我知道若非是我,此刻德军早已冲向斯大林格勒,而我们的国家还将面临三年可怕的屠杀。用我这条命换这首美丽善良的歌永不问世,难道不值吗? 是的,战争结束了。是这场战争结束了。下一场战争何时会来?又会是什么模样?谁知道呢…… 第26章 – 元首阁下,宙斯发来消息。 – 别卖关子,施蒙特。说什么? – 目标已摧毁。装置正常运作。宙斯正在返航。 – 恭喜诸位先生。 – 还有女士们。 – 当然,艾莎。还有女士们。赫尔曼,全体机组人员授予勋章。给指挥官骑士十字勋章。 – 遵命,元首阁下。 – 艾莎,授予你橡叶带剑骑士十字勋章。毕竟这是你的构想和项目。 – 谢谢。 – 再次祝贺各位。普罗米修斯行动圆满完成。 – 现在我们平稳过渡到海王星行动。 – 衷心希望别过渡,艾莎。罗斯福该明白这次他毫无胜算。只要俄国人不搞砸或迟到的话。 – 库兹涅佐夫保证过一切都会分秒不差。带队的是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库兹涅佐夫还额外向他强调了当前情况下同步行动的重要性。 – 走着瞧吧。毕竟这是他们的首次行动。说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先生们,我宣布休会至14点。届时世界对我们所做之事的初步反应就会明朗… 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做了件相当恶劣的事。而且是在我的提议和直接参与下完成的。1944年8月1日,核武器在世界上首次投入实战。不是在试验场,而是针对真实目标。这主意是我出的。对,就是我。嗜血的疯子希特勒曾表示反对。斯大林怀疑其必要性。而来自未来的女孩坚持己见。现在我们当中谁才是怪物? 但我非常不希望核武器在地球上扩散,威胁的将不仅是单个城市,而是整个文明。希特勒却不理解我。他不懂生活在随时可能看见巨型蘑菇云在任何城市上空升起的阴影中是什么滋味。所以我坚持要希特勒再次亲自会见斯大林同志。 会晤于43年12月举行。地点再次定在明斯克。当然,我也出席了谈判。经过为期三天的会谈,希特勒与斯大林同志发表了联合声明。声明强调核武器扩散的不可接受性。世界不应再出现新的拥核国家。现有两个已经足够。 但进步无法阻挡。英美两国早已启动各自的核研究计划。这些计划在43年9月德国于撒哈拉试验场进行核弹示范性爆炸后更是加速推进。毕竟那次演示既有美国观察员列席,也有英国代表在场。 又能怎么办?难道说:‘伙计们,停止研究吧’?呵,他们怎么可能听话。更何况已经砸进去数不清的资金。用自家核弹威胁?啧,首先这玩意儿数量有限。第三帝国目前仅有三枚。苏联有多少我不清楚。其次光有核弹还不够。还得有运载工具。请问用什么运? 冯·布劳恩还在捣鼓他的火箭。但至今连原型机都拿不出来。或许问题在于他不想简单复制,而是直接改进苏联‘R-7’火箭——那份技术资料可是希特勒亲手赠予他的。 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轰炸机可用了。我早就意识到这一点,过去一年半里一直在不断催促和推动帝国航空部。有几次甚至和戈林吵了起来。他向希特勒打我的小报告,说我提出的要求不切实际,无论是时间还是质量方面。但我没有放弃,最终戈林的部门还是搞出了一个相对能用的型号。 最初在我的世界里,这破玩意儿叫‘Boeing B-52 Stratofortress’。但德国人没能复刻成功。他们搞出个半成品。唯一组装的这台‘宙斯’作战半径勉强超过4500公里,最大升限接近12公里,却没有任何武装配置,造价抵得上半艘‘提尔皮茨’号。当我将德国手工爱好者们捣鼓出的性能参数与其美国原版对比时,差点哭出来。不过无论如何,这个丑八怪好歹能驮运一枚炸弹。 你们是否好奇,为何我如此热切地推动德国航空工业发展?原因很简单:当通往未来的窗口关闭后,我开始认真思考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只要窗口还在,我就始终期盼着未来能出现转机,让我得以回归。但当它消失,当我明白机会已不复存在…… 我实在不愿看到这里再起战火。更何况下一场大战若爆发,必将演变为核战争。而避免这种局面的唯一方法,就是收缴所有人的核玩具。显然没人会自愿交出,我们只能武力夺取。 最困难的是说服希特勒。当他了解到爆炸的远期后果——我指的是放射性污染——不知为何竟将核弹视为化学武器的变种。而希特勒对后者深恶痛绝,这源于他在一战时期与之相关的某些负面个人经历。 但我依然坚持己见。我们必须、也绝对有责任向世界展示核武器是多么肮脏的东西。这就像给致命疾病打预防针。是的会有爆炸,是的会有牺牲。但伤亡人数相对较少——比有限核冲突造成的损失要少百倍、千倍、万倍。正因如此,今天第一枚实战核弹才投向了美国首个核反应堆「宙斯」。扼杀蒸汽机车,就要趁它们还是茶壶的时候。 不,当然尝试过和平解决问题。但没成功。他们用委婉礼貌的方式把里宾特洛甫打发走了。钱啊。谁都不喜欢损失钱财。而核计划里投入的资金——老天爷! 当然,这阻止不了美国人。他们会在地下建反应堆,造出铀弹,打造能击落「宙斯」的防空系统。总之会想出办法。但时间,时间!我们正在拉开差距。只要给我们十年和平时光,除了苏联谁也追不上第三帝国。 爆炸的直接伤亡应该不会太多。三天前希特勒向罗斯福发出最后通牒,坚决要求立即关闭反应堆并冻结曼哈顿计划的所有研究。昨晚遭拒后,柏林电台向全世界宣布:帝国保留摧毁这个威胁全人类安全设施的权利。所有与美国反应堆有关人员被建议撤离,因为该设施将在24小时内被摧毁。 是的,直接伤亡不会太多。可美国人偏偏把这该死的反应堆建在哥伦比亚河旁边。这条河现在肯定已经被我们糟蹋得够呛。但该死的,我们警告过罗斯福啊!都怪他自己。我还是认为我做得对。你看英国就听话了,他们的反应堆工程已经停工。当然我毫不怀疑英国人肯定还会偷偷建反应堆,只不过进度会慢些——毕竟暗中操作要困难得多。而罗斯福这蠢货,真是自作聪明。 现在最关键的是避免滑向新战争。希望这次武力示威后,国会能保持理智,默默咽下这记耳光认栽。毕竟实质上,美国现在对第三帝国毫无招架之力。不过我们只剩三颗炸弹了,要覆盖全美显然不够。另外还有日本——那些旧时代的遗老遗少,最后的恐龙「武藏」和「大和」号,至今仍在太平洋游弋。 半年前这群恐龙又添了新成员。符拉迪沃斯托克迎来了「大和」号的苏联表亲——超级战列舰「苏联号」。在这个世界线它终究还是完工了。而且不止这一艘。 今天,由「苏联」号的姊妹舰「苏维埃乌克兰」号率领的苏联黑海舰队分队,沿着印度洋方向绕过了好望角。而舰队恰好是在「宙斯」投下其恐怖载荷时经过该海角。这是个非常明显的暗示。暗示苏联至少已获悉即将采取的行动。再结合斯大林同志今日关于反应堆轰炸的广播讲话(这篇讲话我昨天就已读到),其基调是「非常遗憾,但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必须这样做」——考虑到这点,美国国会确实该好好想想了。比如苏联在太平洋部署两头「河马」究竟意欲何为?它们要在那边对付谁呢?嗯?.. –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能不吃肉? – 埃尔莎,吃肉对健康有害。 – 胡说八道。我从没觉得。 – 你还在长身体。正好需要吃肉。而我是老年人,得注意保养。 – 怎么,难道真不想尝尝?看我这份牛排多棒。嗯…要来一块吗? – 不了。我这年纪吃肉有害健康。 – 你也没那么老嘛。再活个三十年不成问题,说不定更久。 – 十年。最多十五年,艾尔莎,我就不在了。我能感觉到。 – 我不明白这怎么能感觉得到。 – 可以。既然谈到了这个……艾尔莎,我需要一个接班人。一个在我之后能继续我毕生事业的人。是时候考虑接班人了。培养这样的人不是一年就能完成的。 – 也许吧。你看中了谁? – 你觉得呢? – 隆美尔。 – 隆美尔?嗯,有意思的选项。我能想象戈林知道这事会是什么表情。但不行。隆美尔不合适。他不是政客。也握不住权力。太强硬又太正直。 – 那…那…呃… – 给点提示。一个外表看起来软弱无害的人,能在危机时刻迅速果断行动,不惧怕双手沾满鲜血和污秽,受过教育,没有宗教、道德或意识形态偏见,至少与帝国四分之一高层关系良好,不太老且最好身体健康。这就是我眼中的接班人形象。 – 你上哪儿找这样的奇迹? – 我已经找到了。 – 是吗?是谁? – 你每天能在镜子里见到我未来的接班人好几次。 – 镜子里?等等,你是指我吗? – 是的,艾尔莎,就是你。我希望你成为我的接班人。 – 真是蠢话。我可不会! – 你会学会的。毕竟我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 – 可我不想学!这对我有什么用?! – 这是必要的,埃尔莎。除了你还有谁?要是我现在突然死了,你想象得到会引发多大的混乱吗?而你作为折中方案能让各方都接受,因为你没有明显的敌人。也就是说,你将确保一切基本维持现状,不会有人头落地——至少短期内不会。你的替代选项将是党内派系的公开对抗。无论如何,希姆莱肯定会支持你,因为他自己实力不足以成为帝国总理,而其他任何情况下他最多只能指望体面退休和流放。况且你知道我们这些新技术的真相。而且我确信斯大林也会认可你的候选人资格。 – 斯大林大概会死在你前头吧。 – 有可能。但我依然确信在你领导下,帝国和苏联将始终保持最友好的关系。如今俄德双方都拥有核武器的情况下,与俄罗斯开战纯粹是疯狂的自杀行为。 – 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 什么? – 我是女孩这件事没关系吗? – 我考虑过这点。 – 帝国和党绝不会追随女性。哪怕是你女儿也不行。 – 你说得对,艾尔莎。帝国和党永远不会追随一个女人。哪怕是我的女儿。 – 你看吧。所以抱歉,但我… – 但你说错了,艾尔莎。帝国和党永远不会追随一个普通的女人。哪怕是我的女儿。但如果这个女人同时还是地球上第一位宇航员,那么帝国和党就会追随这样的女人。 – 什么?? – 地球上第一位宇航员… 第27章 砰!!哎哟哟!!! 教官猛力一踹把我踢出了敞开的舱门。我在空中胡乱翻滚着,急速坠向地面。别慌,冷静!拉伞! 呜啊!!真疼啊。不过降落伞总算打开了。稍微适应了新状态后,我环顾四周。啊哈,在那儿呢。右上方能看到五个白色伞盖。是我们的人,他们跟着我跳的。只不过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跳伞,而那些小子们每人至少都跳过二十次了。 当然,我说「小子们」只是习惯。其实他们都是成年人。赫尔曼都已经二十五岁了。而我才是队里最年轻的,连十八岁都不到。现在才六月份,我要到十一月才满十八岁。 什么队伍?当然是宇航员队伍。我们队里有六个人。我和五个空军军官小伙子。正准备飞向太空。而且计划让我第一个飞。这更多是个政治决定,谁先飞。所以我唯一可能不飞的机会就是我的健康状况。目前一切正常,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是的,希特勒还是说服我成为他的继承人和下一任帝国总理。为了便于权力交接,他打算在觉得自己撑不下去时,生前就让位给我。也就是退休,公开宣布我为接班人。希特勒的威望确实巨大。所以即使退休后他也能保持对民众的影响力。否则,如果我在希特勒死后才掌权,肯定会有不满的人。比如戈林。罗森堡肯定也会闹腾。但希特勒还活着的话,就没人敢多嘴。 希特勒当然是对的,普通女人国家不会接受。要坐上帝国总理的位子,仅仅作为前任总理的女儿是远远不够的。但成为第一个宇航员...这样的帝国总理,国家会接受的,哪怕是女性。 这就是我的学习生活。学得非常多。还要训练。对宇航员来说,身体素质是极其重要的。没人因为我是女孩就降低标准。和男孩们一样,我每天跑十公里越野。一样做俯卧撑和引体向上。一样在泳池里训练。完全和他们平起平坐。 我们按照2028年苏联方法训练,这些方法已根据当地条件调整过。那边早就完善这套体系了,成功培养过数百名宇航员。当然,训练绝不意味着能免除常规学习。我去年就通过了中学课程考试,现在正在攻读大学课程。都快读完大二了。 显然我是单独授课的。教授们亲自上门教学。当然很棒。很方便。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我没有假期。根本没时间度假,要消化的知识太多了。除了大学课程,还要学习飞机驾驶(目前只是理论)。外加希特勒总爱插嘴说教。老想把他那套经验传给我。讲些党内生活的破事。说实话,他们那儿就是一窝毒蛇。等满十八岁,我也得加入他那个纳粹党。没得选。 哎呀,不知怎么的我被风吹向森林了!我可不想降落在森林里。很容易就会摔断点什么。这东西怎么操控来着?得拉一下……对,就是这根绳子。哎,不对,不是这根!这下更糟了。是这根!哈,这就对了。现在我正飞离森林。 靠,时间根本不够用!完全没有私人生活。上次见莱因哈德都是一个月前了,而且也是匆匆忙忙的。我总共就挤出二十分钟给他。这二十分钟里我们几乎一直在接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莱因哈德实在太害羞了。尽管我各种明示,他都不敢把手放到我腰带以下。我们交往后他花了将近一年才敢亲我。 算了,我忍。反正现在绝对不能要孩子。这个莱因哈德又跑不掉。等我执行完飞行任务回来,再考虑孩子的事。 飞行计划何时进行?布朗说预计在48年夏天。尽管他全力以赴,但无法更早。为何着急?那当然!苏联的太空探索计划也在如火如荼进行。而面对苏联,第三帝国没有任何技术优势。美国人早已被我们远远甩开。但苏联手里可有着和这里一模一样的「R-7」火箭图纸。我们未必能比俄国人抢先成功。 哎呀,说漏嘴了!见鬼,我真开始把自己当德国人了。瞧我这深入敌营的样儿! 其他人都去哪儿了?哇!他们怎么离那么远?还是说被风吹跑的是我?那他们怎么没被吹走?不行,我得试着往他们那边靠。 不,完全搞不定。已经飞太低了。 注意,准备着陆!哎哟!!往哪儿去?!你这该死的要把我拽去哪儿?!这玩意儿怎么解开?是按这里吗?不是。靠!该死的。啊——!!哈,解开了。第二个。搞定! 好了,降落伞总算搞定了。但这身衣服怎么办?我站起来打量自己。好吧,这造型确实够别致。真他妈恶心!还臭烘烘的。 刚才降落伞拖着我在地面滑行时,我不小心一头扎进了牛粪里。肚子着地。还在上面滑了一段。真恶心!伙伴们肯定会笑话死我…… 第28章 ——……多少来着? ——每秒运算高达六千次!内存容量,就是那个存储数据的…… ——我了解这个术语,教授。请别跑题。 ——太棒了。是这样的。内存容量2048字!两个磁带存储器各能存储二十万字!惊人至极! ——嗯……不错。 ——不错?!施季里茨小姐,这可不是「不错」。这是突破性进展!举世无双! ——当真? ——千真万确。最关键的我还没说。它完全可编程!要执行新任务时完全不需要拆解重组!根本不需要。直接从磁带上读取任务就行。天才设计!而且体积还小。 ——重量呢? ——微不足道。不到两吨。楚泽先生超越自我了。 ——他管这玩意儿叫什么? ——「Z4计算机」。施季里茨小姐,我有事相求。 ——好的,洗耳恭听,教授。 – 楚泽先生是个非常细致谦逊的人。但他创造了杰作。他的计算机对我的计算帮助极大,不,应该说已经在帮助我了。尤其是飞行末段计算。请务必向元首说明,这是极其关键且不可或缺的。或许楚泽先生的工作与火箭工程同等重要,值得国家支持。我相信数字计算机必将拥有远大前程。 – 对此我毫不怀疑,教授。楚泽先生已获得国家支持。不过我会找机会再向元首提及他。既然取得如此成就,确实可以考虑增加拨款。或许还该授予些荣誉。 – 毫无疑问,楚泽先生配得上最高级别的嘉奖... 我这次来佩内明德试验场见冯·布劳恩。亲眼看看进展。当然定期报告我都看,但亲眼确认更可靠。我们正接近关键节点。太空时代即将开启。很快,三个月后人类就将踏入太空。 冯·布劳恩认为下次发射会成功。已有四枚火箭坠毁,连大气层都没飞出。但最近那枚升到近六十公里,才坠入大西洋。现在第五次发射正在筹备。暂定四七年五月。 我的火箭也在建造中。我见过它的外壳,布朗教授给我安排了个类似参观的活动。说实话,外壳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我的火箭看起来脏兮兮的灰不溜秋。不过布朗安慰我说只是还没喷漆而已。实际上它会变成白色。而我的火箭将被命名为「阿里安」。 我还试穿了自己的宇航服。它目前还没完全做好,但试穿一下是可以的。顺便说,这种宇航服不是穿上去的。你得爬进去。背面有扇小门,你钻进去后助手会把门关上并密封。所以这种宇航服根本不可能独自穿好。 布朗还给我看了他想送入轨道的卫星。重量超过80公斤。其实这卫星啥正经功能都没有。只会发送些毫无意义的信号。比如「快看,我在这儿」。但现在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进入太空这件事本身。 在试验场上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跑来跑去。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故意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觉得这就是他们平常的工作状态。急急忙忙。快些再快些。谁都不知道俄国人进展到哪一步了。万一被他们抢先了呢。我也不知道。但真有意思。一月一日晚上我给斯大林同志打电话拜年时,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科罗廖夫那边进展如何。但没成功。斯大林同志只是在电话那头神秘地笑了笑。我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所以不得不按赌约亲吻了莱因哈德。 我和莱因哈德打了个关于亲吻的赌——看我能不能从斯大林同志那里打探到俄国火箭计划的任何消息。要是打听到了,就由莱因哈德亲我。要是没打听到,就由我亲他。结果没打听到。只能亲了。 莱因哈德现在住在我这儿。就从那个新年夜开始。他本来是来和我一起迎接1947年的新年。结果就留下来了。我遣散了佣人,还骗莱因哈德说不知道客用卧室的床品收在哪儿。大冬天凌晨三点我可不能让他独自回家。虽然他一直想睡在扶手椅上或是客卧光秃秃的床垫上,但最后还是被我拽进了自己卧室。 因此我不得不在晚上八点向斯大林同志祝贺新年。我和莱因哈德直到早上九点才能入睡。醒来后也没能立刻起床。从那以后莱因哈德就一直住在我这儿。 话说回来,他很快就要接替阿克斯曼成为新任帝国青年领袖了。亚瑟年纪太大不适合这个职位,他都三十多岁了,领导青年组织已经超龄。 参观完热火朝天的佩内明德试验场后,我回到冯·布劳恩的办公室。他请我喝茶,并讲述了他对未来的宏伟计划。当时是47年2月,他已经在考虑登月了。想想看,他梦想把人送上月球。 后来见我没有反对且听得入神,冯·布劳恩甚至幻想到了殖民火星和金星。他说不必为生存空间打仗,我们附近就有两颗适合移民的行星。殖民它们比和其他民族争斗、冒着挨揍的风险要简单便宜得多。嗯…好吧,某种程度上他或许是对的。 就在冯·布劳恩慷慨激昂的演讲进行到高潮时,他的秘书未经传唤甚至没敲门就闯进了办公室。他说的话让我下巴当场砸到地上。什么??怎么会这样?? 冯·布劳恩起初甚至不相信。但没错,千真万确。没有任何错误。秘书打开了角落里的收音机,我们都亲耳听到了。 我震惊到极点,将目光移向办公室的主人。冯·布劳恩的样子令人害怕。这对他是巨大打击。教授脸色惨白,用颤抖的手猛地扯下脖子上的领带扔到桌上。随后瘫坐在椅子上突然哭了起来。结果我还得安慰他。他绝不能认输放弃。 知道冯·布劳恩为何如此崩溃吗?全因为柏林电台的紧急广播。秘书闯进办公室时说的是: ——教授,我们迟了!俄国人今天发射了人造卫星。它已经进入轨道!.. 第29章 ——开始倒数:1…2…3…4…5…6…7…8…9…10。听清楚了吗?完毕。 ——梭鱼,梭鱼,我是鲈鱼1号。听得很清楚。继续执行任务。 – 鲈鱼-1,我是梭鱼,收到。鲈鱼-1,我是梭鱼,通信测试。1… 2… 3… 4… 5… 6。听清了吗?完毕。 – 听你很清楚。你听我怎样? – 鲈鱼-1,我是梭鱼。听你很清楚。1… 2… 3… 4… 5。听清了吗?完毕。 – 梭鱼,我是鲈鱼-1。听得很清楚。完全明白。继续测试。 – 鲈鱼-1,我是梭鱼。切换到电话模式。完毕。 – 梭鱼,我是鲈鱼-1。感觉如何? – 感觉非常好。电话和扬声器测试正常。正在切换至电话模式。 – 梭鱼,我是鲈鱼-1。收到,我们这边一切正常。设备准备顺利。一切良好。完毕。 – 鲈鱼-1,我是梭鱼。收到。我就知道会这样。鲈鱼-1,我是梭鱼。通信测试结束。听清我了吗?完毕。 – 听你很清楚,一切正常,我是鲈鱼。完毕。 – 鲈鱼-1,我是梭鱼。听你很清楚,完毕。 – 艾尔莎,我就是想提醒你,进入一分钟准备状态后还要再过六分钟才会开始飞行,所以别紧张。完毕。 – 收到,我完全平静。 – 那太好了。请注意,一分钟准备后会有六分钟时间处理各种事务。 – 鲈鱼-1,我是狗鱼。感觉良好,准备就绪,情绪高昂。总之一切正常。鲈鱼-1,听清楚了吗?完毕。 – 狗鱼,听得很清楚。我们这边一切正常。 别居高临下地看待秒针, 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它们如子弹般在耳边呼啸, 瞬间啊瞬间,转瞬即逝。 – 鲈鱼-1,我是狗鱼。明白指令,完全明白。发射位置确认,轨道作业时开关拨至「电报」和「鲈鱼」档。分离时开关拨至「信号」档。 – 收到,完全正确,埃尔莎。狗鱼,我是鲈鱼。指令已确认。 … – 狗鱼,我是鲈鱼-1。听得到吗?完毕。再说一次,请对一切保持镇定。柏林见。 – 听得很清楚,我这边呢?完毕。 – 狗鱼,我是鲈鱼-1。我们这边进展顺利。你感觉如何?完毕。 – 鲈鱼-1,我是狗鱼。指令确认。我这边也很顺利。状态极佳。现在开始关闭一号舱门。完毕。 – 明白。完毕。 瞬间被压缩成岁月, 瞬间被压缩成世纪, 有时我实在难以理解 何处是初始瞬息,何处是终结刹那。 ——完毕。向那边的诸位问好。 ——向你致以隆重的问候。 … ——我是鲈鱼-1,狗鱼,我是鲈鱼-1。听得到吗?正在掩体测试通讯。完毕。 ——鲈鱼-1,我是狗鱼。听你很清楚。请稍微说轻点。明白吗?完毕。 ——我是鲈鱼-1。听你很清楚。明白。包裹看了吗?能够到它吗?检查包裹并汇报。我是鲈鱼-1。完毕。 ——鲈鱼-1,我是狗鱼。包裹已检查。能够到,很轻松。明白吗?完毕。 ——狗鱼,我是鲈鱼-1。听你很清楚。 … ——狗鱼,我是鲈鱼-1。五分钟准备。把音量调到最大。音量调到最大。我是鲈鱼-1。完毕。 ——鲈鱼-1,我是狗鱼。明白。宣布五分钟准备。已把音量调到最大。最大音量已设置。完毕。 每个瞬息都有其缘由, 自己的钟鸣,自己的印记, 瞬息分派给某人耻辱, 某人无名,而某人永恒! ——狗鱼,我是鲈鱼-1。一切正常。请就位准备记录生理指标。我是鲈鱼-1。完毕。 – 鲈鱼-1,我是狗鱼。明白指令。一切正常。请就位准备记录生理功能。已就位。完毕。 – 我是鲈鱼-1,明白指令。 – 狗鱼,我是鲈鱼-1。一分钟准备。听得到吗? – 鲈鱼-1,我是狗鱼。明白指令:一分钟准备。完毕。 – 明白。发射阶段无需回复。待你方便时应答,我将全程转播所有细节。 – 鲈鱼-1,我是狗鱼。明白指令。 – 启动点火。 – 收到。 雨丝由细小时刻编织而成, 寻常天水自苍穹倾泻, 而你有时耗费半生等候, 属于你的那个瞬间降临。 – 狗鱼,我是鲈鱼-1,开始泄压。 – 明白指令。 – 狗鱼,我是鲈鱼-1。切换至排水模式。 – 明白指令。我是狗鱼。 – 我方状态正常,排水阀已关闭。 – 状态正常。自我感觉良好。情绪高昂。准备就绪。完毕。 – 狗鱼,我是鲈鱼-1。电缆架已脱离。一切正常。 – 明白指令,已感知。完毕。听到阀门运作声。 – 明白。很好。 它将如畅饮般盛大降临, 似炎夏时分的甘冽之水, 总之,只需牢记职责 从最初一刻直到最后时分! – 点火准备就绪,狗鱼,我是鲈鱼-1。 – 明白,点火准备就绪。 – 初级推进阶段。 – 明白。 – 中级推进。 – 明白。 – 全速升空。 – 明白。 – 起飞!! 我忍不住了。对着对准我的电视摄像机灿烂一笑,用俄语清晰响亮地说道: – 出发吧!.. 尾声 今天有点凉。尽管裹着毯子还有专门为我准备的取暖器,我还是冷得发抖。舒适的暖风吹拂着我的腿,可我依然觉得冷。 算了,再忍一会儿冷吧。这是最后一次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登上希特勒陵墓的观礼台。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不能了。也没必要了。 可今天是我的纪念日啊。这是我第七十五次主持胜利日阅兵。想象一下,我都成老太婆了!2028年5月9日。我几乎回到了当初坠落至此的时间点。凭自己的力量回来的,根本不需要什么时间机器。 我已经一百岁了。不开玩笑。整整一百岁。去年刚满的。帝国以史诗般的规模庆祝了我的百岁生日。我几乎就是个活着的传奇。人们出生、长大、衰老、死去,而第三帝国的帝国总理——还是那个老埃尔莎。铁娘子埃尔莎。最近二十年——干脆就叫「我们家老太婆」。民间都这么叫我。我不生气。因为这确实是事实。我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十年前双腿就几乎瘫痪了。现在坐轮椅出行,几乎从不站起来。但退休对我来说不行。绝对不行。必须坚持下去。至少还得再撑几个月。之后就可以死了。我累了。活累了。可不仅得活着,还得工作。七十五年。没有假期,甚至连周末都没有。 可这些白痴还争着抢我的位置。蠢货。这有什么好的?唉,我多想忘掉这一切啊!这些没完没了的会议、协调、报告。但没了我怎么行?没人能替代我。记得希特勒多年前说过,在他之后,帝国再无人能拥有他那样的影响力和威望。他错了。我现在的威望远超希特勒巅峰时期。呵,那当然。要我说,我可是创了纪录。掌权七十五年!谁能跟我比?嗯,或许某个名义上从婴儿时期就开始统治的国王能超过我。但这样的人也寥寥无几。而我统治这七十五年绝非名义上的。这些年里,我手握实权。 啊,原来它们长这样!怪吓人的。冯·斯捷潘诺夫说要给我个惊喜。确实,这我还真没见过。在熟悉的「虎式-XII」坦克环绕中,两辆最新型的秘密「虎式-XIII」从我身旁驶过。头一回见到实物。滑稽的小怪物。 是的,权力。我手中的权力难以想象。几乎是绝对的。虽然得到它并不那么容易。不得不打了一架。希特勒生前将权力移交给我的想法失败了。他没能做到。没来得及。确切地说,是盖世太保搞砸了。刺杀行动被他们疏忽了。 当时我和莱因哈德正好在突尼斯。名义上还没结婚,但实际上就像夫妻一样。这大概算是我们的蜜月吧。尽管还没举行婚礼。我们原本打算秋天结婚。现在看来,他们就是趁这个机会下手的。趁我不在柏林的时候。他们杀了希特勒。1953年7月16日。 我们从突尼斯突围到柏林的过程——简直可以单独写首歌。我和莱因哈德几乎是逃出来的,厚颜无耻地偷了一架战斗机。是我亲自驾驶的。他们在科西嘉附近试图拦截我们,在法国上空更是差点把我们击落。但我们闯过去了,突破了防线,用假目标骗过了雷达。燃油勉强够用。最后几升油时,我们几乎是摔在柏林达尔霍夫机场的。 彼时,「民族拯救临时委员会」已宣布自身为最高国家机构。而且看起来他们占了上风。至少,他们宣布了「暂时中止」希姆莱的职权。这发生在我缺席期间。但当我抵达柏林后……哦,一切都变了。 他们失算了。杀手失手了。是的,希特勒被杀了。但并非当场毙命。受伤后他又活了一个半小时。而且全程保持清醒。因此元首得以口述了一份十分钟的全国讲话,痛斥刺杀者并将全部民政和党务权力移交给我。我当时是帝国总监兼航天部长。突然间,我就成了帝国总理兼新元首。 当我首次以新身份走进帝国总理府的小会议厅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元首现在是我了。第一个行礼的是戈培尔。我清楚记得这一幕。随后其他人也陆续或早或晚地举起右手,我听到参差不齐且尚不习惯的敬语:「嗨,艾尔莎! 嗨,艾尔莎!! 哎呀,走神了!我越来越频繁地分心。真是老了。这是突击步兵正从列宁墓前经过。我艰难地举起右手回礼。是啊,如今连抬手都成了难题。但必须坚持。我是钢铁艾尔莎。我是象征。 柏林方面几乎立即承认我,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我未来的岳父米勒。他本就因疏忽让希特勒遭遇刺杀而处境尴尬,正拼命挽回声誉。更何况他不可能不明白,以我和他儿子的关系,我的垮台必然意味着他的覆灭。所以柏林盖世太保立刻全力支持我。 希姆莱也再次出手。他决定孤注一掷。虽然被「临时」停职,但他把「委员会」的指令当废纸,宣称绝不服从也不承认「委员会」。戈培尔的大力协助,加上我们保持对柏林电台的控制也很关键。希特勒最后演讲的录音每半小时就向全球播送一次。 而给予致命一击的——说来奇怪——竟是斯大林同志。据我所知,在我的世界线里他大约死于53年春天。但在这里他活到了七月,甚至那时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 莫斯科广播电台宣布,完全支持已故希特勒的遗嘱,且苏联承认我为新任帝国总理。此外,斯大林同志在简短的广播个人讲话中表示,除施季里茨小姐外,莫斯科对任何其他人选都将极度不满。并附带一切相应后果。 措辞当然相当含糊。但需要明白的人自然听懂了斯大林同志的意思。毕竟苏联的矿山和油田里可灌进了海量德国马克。而我国那些德国财阀们听完斯大林同志的讲话后,突然对我热情高涨,给我开通了无限信贷额度。不过我倒用不上贷款。因为更早些时候,斯大林同志讲话刚结束,鲍曼就急匆匆跑来,直白暗示我资金其实有的是。需要的话。虽然我本就知情,只是琢磨着鲍曼会主动上门,还是得靠希姆莱从他手里把金子抠出来。他来了。老练。且精明。 接着一切便土崩瓦解。墨索里尼、裕仁天皇、乔治六世、艾森豪威尔。慰问电与贺信接踵而至。戈林自行了断了性命。我给隆美尔送去了一把仅装有一发子弹的手枪——毕竟是位功勋卓著的将军。他正确领会了这个暗示,因此得以享受军礼安葬。而罗森贝格在敦刻尔克被捕,被人认出后移交给了盖世太保。 总之,由于希特勒未被立即处决,加之我迅速从突尼斯返回,事态几乎未演变为流血冲突。仅在慕尼黑和纽伦堡爆发了「工人支队」与希特勒青年团的公开冲突。但赶到的党卫军部队很快驱散了这些「工人」。 呵,希特勒青年团。这些少年。此刻正从我面前列队走过。装甲车辆驶过,士兵们踏过。现在轮到他们了。希特勒青年团。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未来。他们凝视我的眼神中交织着何等炽热的崇拜与痛楚!唉,孩子们!是的,他们也明白这是最后的告别阅兵。我在向帝国道别,而他们在向我道别。今后他们定会终生向所有人讲述,自己曾参与这场终极的胜利阅兵式。 唉,希特勒青年团。莱因哈德。傻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耿耿于怀。你干嘛非要亲自跑去慕尼黑?是啊,你确实鼓舞了那群孩子。阻止了「工人队伍」向柏林进军。好像没你就办不成事似的。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你,流血的确会更多。莱因哈德,你确实救了些人。但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某些人」,而是你啊。莱因哈德。可我连名义上的亲属都不是,连你的葬礼都没法参加。只能送束花。在你下葬那天晚上,我在你父亲怀里哭了半个钟头。「钢铁艾尔莎」趴在「老穆勒」肩头嚎啕大哭。幸好没人看见。 后来有人指责我。说什么我是为莱因哈德报仇。所以才如此严厉地镇压了叛乱分子。胡扯!我当时需要表明谁才是当家的。以小流血避免大流血。我们德意志帝国不需要任何叛乱和革命。而且我绞死的谋反者也没那么多。不到两百人。跟我旧世界的第三帝国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当然了,罗森贝格作为叛乱的思想领袖,下场确实很惨。哼,这是他应得的。戈林倒是狡猾。选择开枪自杀算他聪明。否则他也逃不过。 直到坐进自己的车里,拉上车窗窗帘,升起与司机之间的隔板,我才终于能放松下来。我直接在车上吐了,吐在地上。不得不换乘备用车,因为味道实在太重。这次拜访罗森伯格后我就这样崩溃了。尽管在人前我强撑着。甚至没皱一下眉头。总之,我下令叫来医生,给那只被屠宰钩倒吊着左腿、尚有余息的罗森伯格残躯注射点什么,让他尽可能恢复意识,更充分地体验当前状态的'美妙'。似乎正是那次拜访后,我成了'钢铁艾尔莎'。随行人员中足足有三分之一当场在地下室吐了。而我撑住了。 不过罗森伯格无意中倒是帮了我。他的背叛让我们能把所有脏水都泼给他。戈培尔把罗森伯格抹黑得极其精彩,指控他犯下所有能想到的罪行——从在工作场所吸烟,到吞噬婴儿,甚至与乌龟交媾。由于罗森伯格是纳粹主义主要理论家之一,处决他后帝国的去纳粹化进程反而推进得相当平稳。 是的,我和戈培尔确实进行了去纳粹化。当然,是逐步进行的,并非一蹴而就。但终究完成了。只是这种去纳粹化是「温和的」。为了避免民众因政策突变而困惑,我们不得不保留所有外部象征符号,包括卐字标志和纳粹礼。此外,我所领导的政党终究还是「国家社会主义党」。而「国家」这个词无法从名称中剔除,毕竟这是希特勒命名的。所以只能绞尽脑汁,设法绕过他留下的这些烂摊子。 为此我甚至不得不写了本书,名为《斗争的延续》。坦白说,书不是我执笔的。我只负责提出总体思路并修改。实际撰写的是戈培尔手下的男孩们,总共十来人。其中还有个半犹太血统的家伙。反正戈培尔跟我说,在他的部门里由他决定谁是犹太人谁不是。而且希特勒死后,对犹太人的态度确实缓和多了。帝国境内的犹太人聚居区早就因将犹太人驱逐至马达加斯加而废除,但现在我给了穆勒一项秘密指示:只要不违反我国法律且不进行反政府宣传,就对非法滞留帝国的犹太人睁只眼闭只眼。 那么,回到「我的」这本书。它可以说是对民族社会主义学说的一种创造性发展。基本信条——雅利安种族的伟大与优越性——依然保持不变。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这一点。但现在它增加了一些修正。也就是说,在我的诠释中,高等种族并非特权,而是一种负担。雅利安人就像一艘强大的破冰船,引领着船队穿越冰层。是的,破冰船坚固、强大。但舰队中的其他船只也同样重要。单靠破冰船本身是无法生存的。因为一艘船为它运送燃料,另一艘运送食物,第三艘运送零件,第四艘载着维修人员,而第五艘——干脆就是浮动妓院,这在远航中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我的书就是按照这个基调写的。也就是说,如果你是雅利安人,那就请对得起这个身份。因为这是雅利安人比别人优秀,而绝不是别人比雅利安人低劣,这一点必须明确理解。至于罗森堡之前鼓吹的什么劣等民族,现在都被宣布为伪科学和破坏行为。说什么坏蛋罗森堡误导了伟大的元首。但现在他被揭穿了,真相大白。有谁不同意罗森堡是破坏分子和意识形态破坏者吗?我们这儿可还有屠宰钩伺候着呢。啊,已经同意啦!这就对了。至于国外那些嚷嚷,那就更简单了。毕竟目前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建成了国家社会主义。等你们自己也建成了,咱们再商量。眼下既然元首说过高等种族应当带领其他种族共同走向光明未来,那就该这么办。是带领大家前进,而不是用胳膊肘挤开别人,独自闯进那个光明未来,把其他人都甩在脑后。 当然是胡扯。这点我很清楚。但这是必要的胡扯。整个帝国都靠这个支撑着。虽然反对国家社会主义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但至少目前还在撑着。是啊,再忍不了多久了。帝国正在死去。只剩几周时间了。随着第三帝国的灭亡,国家社会主义也将一同消亡。 嗨尔 埃尔莎!! 哇哦,他们拖着的这幅肖像可真够大的。尺寸几乎不输给陵墓对面大楼上挂着的希特勒肖像。但希特勒肖像固定在一处,而我的正在被运送。要我说,足足三辆卡车在拉它。真是一幅巨像。 唉,那时的我多年轻啊!还那么漂亮。现在活像只癞蛤蟆,但当年...这张照片是八十年前拍的。我记得。刚着陆时拍的。还穿着宇航服站在那里。微笑着,右手拿着白色头盔,额头上印着红色卐字。冯·布劳恩终究做到了。及时完成了。我们比俄国人抢先了一步。 或许关键在于,冯·布劳恩从一开始就试图改进苏联的「R-7」火箭。可靠性方面有些地方让他不满意。所以他耽误了时间,没能率先将卫星送入轨道。但后来他扳回一城。搭载谢苗诺夫的苏联「东方-1」火箭发射被推迟。火箭未能通过发射前检测。就在拜科努尔紧急排除故障时,我们的「雅利安」号升空了。嗯,我也跟着一起上去了。 总的来说,这里的太空探索明显比我来的那个世界快得多。我记得那边直到2027年才建立第一个月球基地。而这里现在已经有三个了——苏联的、日本的和我们的。其中第一个「和平-1」基地,俄罗斯人在2001年就开始建造了。此刻正飞往火星的第一艘星际载人飞船,搭载着苏德日混编乘组。总共九人。不过他们还要飞行一年多。等抵达时,乘组就不再是混编,而将成为统一的整体。到那时,既没有第三帝国,也没有苏联和日本了。 南合众国在目睹统一进程时恐惧得低声尖叫。却无能为力。不过这个世界的南合众国比我原世界的美国弱得多——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起初我根本不相信俄国人能成功,甚至拒绝提供援助。以为他们只会白白浪费钱财。我错了。这竟是克格勃史上最宏大的行动之一,持续了近四分之一世纪。但他们终究成功了——从美国身上撕下了南方诸州。2001年10月,邦联的老旗帜再度飘扬在里士满上空。 真是条出色的哈巴狗!对着北方邻居叫得如此娴熟热情!虽没实力搞大破坏,但南合众国确实经常给北边使绊子。所以他们更多是在和南方狗咬狗,而非阻挠我们。事实上除了他们,地球上再没有不赞成我们合并的主要经济体了。 非洲纯粹是泥潭。中国是日本的附庸。中美洲也是泥潭,只比非洲稍好。巴西倒是警惕地瞥着正在统一的欧亚大陆——但保持沉默。要我说,他们甚至想跟着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排队加入。不过对这几个...我还没拿定主意。 不过,这已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一切迹象表明,我将比第三帝国多活不了多久。我活不到自己的一百零一岁生日了。我能感觉到。也罢,这样也不错。我会优雅地离去。但现在还为时尚早。至少得再撑几个月。否则没有我,一切可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毕竟他们认可的是我的候选人资格,若我不在了——谁来当第一任……第一任?.. 还有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我们怎么也定不下职位名称。帝国元首该怎么称呼?这个政体太过庞大,称帝国都显得太小。只好给它另起个名字。是我想出来的。确切地说,是回忆起来的。很久很久以前我读过某本书。是太空科幻题材。这个词就源自那里。怎么样?既优美又易懂。 总之问题自然堆积如山。解决一个,冒出两个新问题。首都选址就争论了三年。最终选定了古城君士坦丁堡——土耳其人曾将其更名为伊斯坦布尔,而俄国人在45年又改称沙皇格勒。我的新首都就设在沙皇格勒。政府建筑群已竣工。很快我就要迁往那里。 这也太糟心了。我走路时沙子都从身上往下掉。空中运输根本不用想。肯定撑不住。火车,只能坐火车。慢慢来。在医生监护下。再过几周就出发。这肯定是一条单行道。我再也回不了皇城了。估计就葬在那儿了。 天啊,人可真多!源源不断涌来。其实阅兵式已经结束了。现在走来的都是普通柏林市民。而且不只是柏林人。今早柏林盖世太保刚给我个人终端发了报告。城里旅馆全爆满。过去几天帝国首都的净流入人口约二十五万。毫无疑问多数人就是冲着这场游行来的。 头顶有架警用直升机。应该在进行航拍。我从座椅支架抽出终端快速接入机载摄像头。好家伙!人山人海。感觉连一半都没走过去。至少还得在这儿杵两小时。我不能提前离场。这些人很大程度上就是为我而来。大家都明白这是最后一次在观礼台上见到我。帝国在向它最后的总理告别。 我关掉计算器,把它塞回支架。当然,它已经有点老了。大概有八年了吧。对计算器来说这算是高龄了。但我已经习惯了它,不想换新的。就让它陪我入土吧。不过说出来谁信呢——老埃尔莎的个人计算器只有区区16TB内存。可笑的数字。如今最便宜的入门型号都不低于1PB了。但16TB对我来说够用了。我不想重新适应新的。 是啊,计算器。记得我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一台。就是冯·布劳恩在我面前炫耀的那个Z4怪物。但在那个年代它确实是台杰出的机器。楚泽先生确实造出了超越时代的设备。而且至今未在这一领域失去领先地位。如今德国的计算器是全世界最好的。好到俄语里甚至都没出现「计算器」这个词。现在俄语里管计算器叫「rechner」。有些俄国小孩甚至以为「rechner」和「发疯(rechnut'sya)」是同根词。 埃尔莎万岁!! 从一群穿着少女联盟制服的女孩中突然分出三人,朝陵墓奔去。其中一人拖着一束白玫瑰。警卫在台阶处拦下她们不让前进。是要献花给我吗?虽未事先协商,但算了。放行吧。 警卫长虽不满但仍服从。女孩们和花束被扫描仪快速检查后放上了观礼台。来,把你的花给我。你叫什么名字?埃尔莎?很高兴认识你。我也叫埃尔莎。你多大了?十四岁?好吧,祝你生活幸福,小埃尔莎。好了,快走吧。谢谢你。 她是多么年轻快乐啊。她的未来充满可能。是啊,我来这里时也是十四岁。那时我还不是埃尔莎,我是娜塔莎·尼科诺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几乎已记不清那个世界。只有些零星片段。米沙爷爷,那时觉得他老得可怕,如今我却比他年长三十多岁。牧羊犬赫留沙。还有佩季卡。当然,佩季卡。直到生命尽头我都不会忘记他。就像不会忘记莱因哈德一样。 我的个人生活并不顺利。我失去了他们两个。而我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起初,在希特勒死后的头几个月,我在帝国境内四处奔走,镇压反抗的据点。后来觉得和自己的下属调情似乎不太合适。而他们自己对元首也保持着距离。再后来,我年纪已经太大了。所以没能生下孩子。确切地说,我的孩子就是帝国。 有人送了我美丽的玫瑰。非常新鲜,大概两小时前才刚剪下。我又闻了闻花束,然后把它递给了伊莉什卡。 我已经习惯了她。她几乎一年到头都陪在我身边,甚至睡在我的卧室里。虽然严格来说她并不是帝国的公民。她是俄罗斯人,在搬来和我同住之前,一直住在斯大林格勒。 她是谁?她是我的继承者,未来帝国的主宰。至少我希望如此。帝国是一种全新的国家类型。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存在。一种崭新的、革命性的社会制度形式。四个庞大的帝国,融合为一体。 当然,最初几十年间,它更像是一个仅由共同货币和共同军队维系起来的邦联。但我相信伊琳卡能胜任。她将凝聚并融合我们的民族。这姑娘非常优秀聪慧,心地善良。同时也不畏流血,明白有时必须为保全大局牺牲局部。诚然,我们属于男性主导的文明,这点我承认。但我认为男性文明应当由女性领导。男性过于强大冷酷,不适合独自执掌文明。 虽然我本人更属意爱子。那孩子更为出色。伊琳卡过于亲俄,这大概是她唯一的缺点。但很遗憾。爱子一个月前刚满十二岁,而我显然等不到她的十三岁生日了。那些书呆子专家坚称未满十三岁不可继位。我毫不怀疑爱子是个例外。她完全可以胜任。可惜即便是我也无法违背帝国宪法——继承人的最低年龄白纸黑字写着:十三周岁。 人类啊,我确信我们即将迈向星辰。但若未解决内部问题、未统一地球便前往那里——简直是疯狂。谁知道我们会在那儿遇见什么和谁。我们可再经不起内斗了。因此自60年代末起,德意志帝国、苏联和日本就秘密开展未来统一的筹备工作。然而将如此迥异的国家与民族融合为一实在艰难至极。直到九十年代,我们才在核心议题上达成初步共识。 95年8月8日,在沙皇格勒,我与总书记尼古拉耶夫、天皇明仁共同向全世界发表联合声明,公开宣布我们的国家将朝着统一为单一政治实体——人类帝国的方向前进。这时却出现了意外。就在当天晚上,伊丽莎白二世竟给我打来电话,犹犹豫豫地询问他们是否也能以某种方式加入。 英国早自苏联正式加入轴心国——即五十年代中期以来,就一直在我们联盟面前摇尾乞怜。意大利从世界政治版图上消失后,这一点变得尤为明显。意大利和前法国领土都并入了第三帝国。实际上,除了苏联,英国是欧洲唯一以某种方式不服从于我的国家。哦,还有个瑞士。它对我来说就像家养仓鼠。我留着它纯粹为了装点门面。啊对,还有冰岛。形式上也算欧洲一部分。但这地方根本没人要。 英国这个加入帝国体的意外愿望耽搁了我们近十年。英国议会里的吠叫声简直震耳欲聋。我就问——你们吵个什么劲?横竖最后还是全盘接受了我们的条件。他们还能往哪儿躲?否则就得独自面对我们这个庞然大物。那时候美国人正忙着南北互殴,打得不可开交呢。 帝国将于2028年6月22日正式诞生。猜猜是谁选了这个日子?没错,是我。又一个伟大卫国战争未爆发的周年纪念。对它的纪念就是我的‘勇气勋章’。这是我佩戴的唯一勋章。此刻它正别在我的礼服上——帝国元帅的阅兵制服。这枚勋章曾是斯大林同志亲手授予我的。而它正是我视为至高荣誉的勋章。我珍视它甚至超过希特勒为表彰我完成世界首次太空飞行而颁发的金橡叶带剑钻石骑士铁十字勋章。 你在说什么呢,伊罗奇卡?不,不行。我知道作息很重要,施尼特克先生会发火。但我怎么能现在离开?看看这些人。他们专程来与我道别。有人甚至从其他城市赶来。而且……我也在和他们告别。这是我的最后一次阅兵,明白吗?最后一次!所以我不会走的,别争了。不如扶我起来。别争辩!扶我。 当我站起身时,面前的广场以数万声音的狂热欢呼迎接。钢铁艾尔莎站起来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能站立。但我站起来了。推开伊琳卡,独自站立,左手沉重地倚靠在围栏上。疼痛难忍,但我站着。因为我是钢铁艾尔莎。对我来说没有不可能。 这里有多少人啊!伊罗奇卡说,据柏林盖世太保估计,今天来向我告别的人多达一百五十万。人们络绎不绝。络绎不绝……有些人经过我时哭了。不仅是女人。男人也是。甚至军人。甚至军官。他们在向我告别,也在向一个时代告别,而我已成为那个时代的象征。 第三帝国既没有成为千年帝国,甚至没有百年。它正在消亡。消亡但未毁灭。人类正进入一个新纪元。帝国纪元。而帝国已成为过去。它已耗尽了自己。七十五年来,我引领帝国走过历史的道路。现在,我们的旅程接近尾声。我们到了。必须为年轻人让路。而我和它的位置——在历史教科书里。 再见,人们!再见,我的das Reich…… 后记 (在遥远星球尘土飞扬的小径上) – 马卡卡! … – 马卡卡!!你给我站住! … – 猴子!猴子,你聋了吗?我喊了又喊,你都不回答。 – 我不是猴子,我是雅子。 – 反正都一样。 – 你才傻呢。 – 好了,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 你想干嘛? – 收到派遣令了吗? – 嗯。 – 去哪儿?靠,你怎么锁屏了?给我看看。 – 凭什么给你看? – 我可是你朋友。我好奇嘛。你看我的调令。 – 哇!不过你是优等生。难怪不会派你去破船。 – 难道你被派去了? – 不告诉你。 – 别这样嘛,小猴子。给我看看。 – 你不会笑话我吧? – 不会。 – 真的? – 少先队保证,绝对不笑。 – 唉!好吧,接入吧。给你开放权限了。 – 嚯!居然把你塞到这种地方!这玩意儿得有上百岁了吧。老古董啊。 – 那又怎样?但它可靠啊。而且船员经验丰富。武器也很强力。 – 呵,「强力」。两枚老掉牙的夸克鱼雷。这玩意停产都五十年了。也就你这种古董船「果敢号」还用着。 – 就是很强力。一枚就够摧毁一级要塞。 – 要塞会让这破船靠近到史前鱼雷射程的距离?做梦去吧。 – 可以从远处发射,按惯性弹道飞行。 – 你自己明白在说什么吗?然后等半年才能飞到是吧? – 那个…那个…强尼,你答应过不笑话我的! – 好吧,小猴子,对不起。再也不了。 – 我不是猴子,我是雅子。反正也没人问过我的意见。直接分配,就这样。 – 不想申诉吗? – 疯了吗?谁会听我的? – 但我想。 – 你?神经病。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还能比这更好? – 我刚在想…那儿有什么我没见过的?两万人的团队。在那儿根本没法出人头地。不如去艘小船。哪怕是老古董也行。比如‘果敢号’那种。 – 你是认真的?真的吗强尼? – 对。想在正式编入舰员前申请调离。否则后面更难办。 – 疯子。不过还是谢谢你,强尼。 – 唉,你这猴子… * * * – 阿拉伯拉万岁!! – 嗨。进来吧。一起。 – 指挥员同志,学员约翰·尼康诺夫奉命报到! – 指挥员同志,学员雅子·马尔采娃奉命报到! – 喂,尼科诺夫,你在报告里写了什么胡话?为什么申请调到‘坚决号’去? – 长官,我认为在小型鱼雷艇上能更充分地…… – 打住!这种废话我已经看过了。真正原因是什么?老实回答,如果你想申请被批准的话。快说! – 长官,我想和马尔采娃在同一艘舰上实习。 – 我就知道是这样。一开始就不能说实话吗?非要兜圈子说套话?马尔采娃! – 到,长官! – 你愿意和尼科诺夫同舰服役吗?说实话! – 是的,长官!我愿意。 – 你知道尼科诺夫学员被分配到哪艘舰吗? – 是的,长官!是超级无畏舰‘阿道夫·希特勒号’,长官! – 那你为什么不申请也调去那里? – 我的星际导航课不及格,长官。外星生物学也是。旗舰怎么会要我呢? – 明白了。尼科诺夫! – 到,长官! – 两个月后‘阿道夫·希特勒号’将率领舰队前往地球。舰队由伊万·弗里采维奇·东乡海军元帅指挥。而‘坚决号’会继续留在俾斯麦星系。你仍然申请调到‘坚决号’吗? – 是的,长官!我坚持申请。 – 好吧。这样,伙计们。给你们两周期限。两周后允许马尔采娃补考天文导航和异星生物学。两门都考到一分——你们就一起上‘希特勒号’。考不过——就都留在‘坚决号’。清楚了吗? – 是,长官!谢谢长官!! – 马尔采娃,你清楚了吗? – 是,长官!请允许我去准备,长官?! – 去吧。尼科诺夫,你也自由了… * * * 这下好了。这泼猴栽了。我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她了。去地球!我要去地球!就为这个她不仅要跟我学会天文和异星生物。她连蛙叫都得学会。去地球!!那儿肯定还有休假。而地球——整个就是一座大博物馆。那里 literally 什么都有趣。 当然,我看过地球遗迹的全息模型。但那完全不是一回事,不够真实。埃及金字塔、卢浮宫、克里姆林宫、列宁墓、自由女神像、澳大利亚陨石坑。我们都能亲眼看到甚至进去参观!呃,陨石坑除外。那儿至今还有辐射,就算穿着最高防护等级的宇航服也最好别靠近。 最重要的是,当然是沙皇格勒。帝国古老的首都。以及高耸于其上的浮夸的铁娘子陵墓,这颗星球上最高的建筑。艾可二世还曾特别下令禁止在地球上建造比人类首位宇航员兼帝国首位女皇——埃尔莎的陵墓更高的建筑物。 马卡卡,你磨蹭什么呢?走快点。我们只有两周时间了。要是因为你害我去不成地球,我绝不会原谅你。这种机会一辈子就一次。去地球!马卡卡,想想看,去地球!!好吧好吧。叫你麻纱子好了。但你得把东西都学会,求你了。加把劲啊,马卡... 呸,麻纱子! 你蹦跶什么呢?开音乐了是吧?麻纱子,你怎么能这样?!就剩两周了,你还这么拖拖拉拉。别跳了。快走! – 听什么呢?把频道分享给我。 – 接着。 – 这歌我好像听过。 – 当然听过。这可是古董歌。知道谁写的吗? – 谁? – 铁娘子本人!亲自写的! – 胡扯。不可能有这种事。 – 才不是胡扯。就是铁娘子。说实话现在确实没人能确定了,但传说就是她写的。 – 可我跟你说,这都是胡扯。谁不知道铁娘子艾尔莎是纯种德国人。她干嘛要用外语写歌?想写的话直接用德语不就得了。 – 呃,也许吧。我都说了这只是传说。又没有确凿证据。 – 愚蠢的传说。走快点,雅子。说真的,我们时间不多了… 为防止这只母猴磨蹭掉队,我出于谨慎轻轻握住她的手。雅子的手指突然在我掌心用力回握。手感倒是不错。 而我脑内的微型接收器仍在向听觉中枢输送着那首古老歌谣的俄语歌词——在蠢姑娘雅子心里,它的作者正是铁娘子艾尔莎本人: 唯有苍穹,唯有长风,唯有前方欢愉。 唯有苍穹,唯有长风,唯有前方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