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逆徒叫我老婆 作者:少年春衫薄 简介: 新书《破产后,被我羞辱的校草竟然想?》已发布   宝子们快去收藏品鉴,爱你们哟~   以下简介:   (纯爱,1v1)   宋秋芷曾以包养的名义接济了家庭困难的顾言大学几年,一直到家里发生变故破产,无奈只能退学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以为自己跟以前的生活应该彻底了断了,直到在酒吧兼职驻唱时,再次遇到了顾言。   “你是来羞辱我的吗,顾言?”   “宋秋芷,我找了你四年……”   “所以呢?要我给你颁个奖吗?”   面对宋秋芷的冷漠,顾言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离开。   宋秋芷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却不料,等她第二天早上起来去公司上班的时候,却发现坐在会议室里的老板突然换了人?!   “顾言,你这样有意思吗?”   “你管我呢?”   救!命!啊!   被以前包养的家伙赖上了,这题到底应该怎么解啊?! 001.师尊,我喜欢你!   “武道修炼,如逆天改命。”   说话间,姜白衣手中的木剑只轻轻一探,面前的清秀少年便已如临大敌。   少年慌张挡下姜白衣这轻描淡写的一击,额前细汗如瀑。   姜白衣信手拈来的剑招毫无章法,闲庭信步地将少年逼的一退再退:“沉昭,你的心乱了……”   “心乱,则气虚。”   “气虚则竭,竭而持剑不稳……”   啪的一声。   少年手里持握的木剑被拍落在地,那看起来温吞的剑锋忽地抵住他的脖子。   姜白衣面无表情,“你输了。”   少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明明师尊只是随意出剑,但却招招致命。   看似随意慵懒,却总能精准到自己调息调动灵气运转那一刹那的迟滞将剑递来,每每自己酝酿起攻势的前一秒便可将后路全部堵死。   有些沮丧。   陆沉昭耷拉着头,情绪不高:“我输了,师尊。”   姜白衣收回木剑。   看着满脸气馁的小徒弟,眼中淌过一丝满意之色:“沉昭,你最近有些不同……”   “你每每出剑,我总能感觉到,你的心不在剑上。”   似乎想起了什么。   姜白衣问向自己这个向来内敛懂事的徒儿:“许多门中女弟子对你青睐有加,少年人情窦初开师尊是理解的…”   穿越来十多年。   虽然因为上辈子作恶多端的原因,姜白衣穿越成了一个年方二八的花季少女。   如今年过而立,仍是孤身一人。   但她上辈子是谈过恋爱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自家徒弟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话听在陆沉昭耳中,便是另外的样子。   师,师尊?   莫非,咳咳…师尊她老人家都知道了?!   好像,师尊最近几日经常检查自己的修行,时不时便练剑喂招,今日更是直截了当的点出了他心中的困扰所在!   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七岁那年。   身边最后那人也离他而去……   从那后,陆沉昭便沦落为了流浪汉,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世间,卑微乞活。   陆沉昭清楚记得,是在冬天……一个很冷很冷的下午。   因为一块饼子,他即将亲手撕碎自己的尊严。   可有人出声制止了他……   是师尊。   她挡住了小巷的风雪,任由阳光洒在那一袭白衣上。   “吃了这块饼子,你便再也拾不起尊严。”   师尊说话从来都是温柔到人的心里,好似春风暖,吹走少年心中的霜寒。   他答,“我想活着。”   而师尊,随手便将那几个泼皮掀翻在地,而后轻声说:   “跟我回家。”   “亦或者,吃下饼子…也可偷生。”   跟我回家。   从记事起便颠沛流离的陆沉昭,第一次因一句话而重获希望。   我,原来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家……   尽管站都站不住,但那七岁的孩子仍然倔强的扶墙起身。   “我跟你回家。”   时光匆匆,一晃便是十年过去。   师尊从无人在意的摇光峰末代传人一路杀到剑宗次席,昔日寂寥荒废的摇光峰也被求师的弟子踏破了路。   而自己,也从那个风雪中摇尾乞怜的将死少年,成为了如今北麓剑宗炙手可热的翘楚,被誉为二十年来第二妖孽的弟子!   第一是师尊,她当年的风采前无古人…恐怕,也很难有来者就是了。   最重要的便是,陆沉昭至今仍是师尊最后一位亲传。   看向姜白衣。   陆沉昭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师尊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母亲……?   不,不是这样的。   心中悸动愈发激烈,姜白衣审视的目光让陆沉昭手足无措。   有点心事被撞破的羞愧,   亦有些终于能够正视自己内心情感的轻松。   “沉昭,少年心怀热烈,对女孩产生情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十七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这种情感是很正常的,明白吗?”   见陆沉昭沉默不语,姜白衣便开口劝解。   “有时候,你该大胆些…为师想说的是,喜欢就要说出口,爱要勇于尝试。”   “剑道无情亦有情,只有经历人生百态才能问鼎剑道顶峰……尝试、经历,无论是好是坏,于你而言其实都是好事。”   陆沉昭听的眼前一亮。   抬头看向姜白衣。   师尊的美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永生永世如一日!   她那如羊脂美玉般的脸颊透着一丝红润,精致小巧的鼻子与元宝似的唇在侧面勾勒起一道完美的弧度。   师尊的眼睛最让人沉醉,一颦一笑间仿佛连无形无色的春风都有了具象的体现,足以令那青莲减色,西子羞容,让他看一眼便想下一眼。   一眼又一眼,挪也挪不开,恍惚万年。   “师尊……”   陆沉昭心中激动无比。   师尊的话……   好像在鼓励他做出一些改变。   把心里话,统统说出来!   “沉昭,不要丢了少年人的心性……”姜白衣见陆沉昭有些意动,便趁热打铁道:“你若仍有顾虑,可将那姑娘的名讳告知与我,待为师精心设计一番,为你制造一场命中注定的偶遇便是!”   “说起来,你二师兄十五那年便学会沾花惹草了。”   姜白衣眸中含笑,轻易便揭破了自家徒弟的丑事:“我记得有次,两个问剑峰与松雾峰的弟子气势汹汹的上门问罪。”   “你师兄啊,竟色胆包天到同时与两个姑娘谈情说爱!”   她看向自家单纯听话的小徒弟,“所以,你师兄太跳脱浮躁……”   “而你,沉昭……你又过于沉闷枯燥。”   姜白衣孜孜不倦地说着,试图让自家小徒弟学会谈恋爱。   陆沉昭则是越听越在心里肯定自己的心意。   越来越想说出口。   他再不纠结,自己对待师尊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了……   从一开始,便不是那份缺失的母爱。   亦不是什么单纯的师徒之情。   也许。   在师尊心里,从来都是单纯的师傅与弟子。   可……   我不单纯啊!   “沉昭啊……”   姜白衣还欲开口。   看着眉宇间尽是关心的人间绝色,陆沉昭再也止不住满心的眷恋。   那深埋在心间的爱意如汹涌的浪潮来袭,   只一秒。   便冲破了重重关隘。   他第一次打断了师尊讲话,   陆沉昭的脸颊涨红,   闭上眼…   大声喊了出来:“师尊,我喜欢你!” 002.逆徒竟想冲师?!   欸?   姜白衣愣住,想说的话堵在嘴边。   大脑瞬间宕机,一时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沉昭……   是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吗?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陆沉昭见师尊没有说话,反正说都说出来了,不妨大胆一些。   咬咬牙,   一步向前,紧逼姜白衣。   “师尊,我说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我就是喜欢你!”   “看到二师兄与女孩嬉笑打骂,我便会想到师尊…每每听到弟子间讨论情情爱爱之事,我亦会幻想到……”   陆沉昭红透了脸。   姜白衣则是表情凝固,眼神涣散。   崩塌了……   我的世界一整个崩塌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甚至…姜白衣的脑子还没从遥远的天际返回,陆沉昭热烈而大胆的告白便继续进行了下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简直单方面拉丝。   “我亦会幻想到…师尊凤冠霞帔,迎于长亭,待我红妆十里……”   这,这个逆徒!   气煞我也,简直气煞我也!   姜白衣气的有点发抖,但自家这个小徒弟十年如一日的乖巧仍让她心存幻想。   “沉,沉昭……”   她后退半步,语气认真:“你这孩子,莫要胡言乱语了!”   怎料陆沉昭爱意上头,见姜白衣后退便一步前跨,而后步步紧逼。   “师尊,我认真的!”   “我承认…确有些不知所谓的师姐师妹向我表达心意,但在徒儿心中,那些胭脂俗粉皆是狂蜂浪蝶,即便加在一起也比不了师尊半分!”   疯了,疯了!   不是我疯了,就是陆沉昭疯了!   或者干脆这个世界疯了!   上辈子看小说的时候有看过这种逆徒冲师的桥段,可当这抓马的情节在自己身上出现的时候,姜白衣只觉得胸口郁结,气不打一处来。   “沉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姜白衣忽尔严肃起来。   必须矫正,必须把这个逆徒的思想矫正过来!   首先。   我是师傅,你是徒弟。   其次,师尊上辈子是男儿身啊……   还有就是。   自己与陆沉昭相差了十三岁。   欸?   对啊!   师徒显然不是陆沉昭心中掣肘,穿越之事如此惊世骇俗也不可说……   所以,   “为师大你一十有三,种种幻想皆是苍狗白云,莫再自误了!”   姜白衣终于找到了矫正逆徒思想的方向。   却不料……   陆沉昭只是微微一愣,随后便铿锵有力的说道:“那又如何?”   “武道修炼,既如逆天改命,亦可延年益寿!”   这个狗逆徒此时侃侃而谈。   “师尊如今撼山之境,寿元便已有二百余…他日修为精进,步入上三品,即便只是苍玄境也可有五百年寿命!”   “且,且我等武修强炼体魄,中三品便可容颜衰老迟缓,而后更可青春永驻…弟子与师尊相差不过十三岁,放眼武修的漫长生命中不过尔尔!”   “所以,师徒相爱…有何不可?”   我相爱你个香蕉棒棒锤!   姜白衣气的内息紊乱,一时竟有些跟不上陆沉昭的思维。   有点后悔了。   后悔传授自己三个徒弟时满嘴的先进思想。   封建陋习不可取,人之思想如潮,若迟滞不前便要被后浪拍于岸上。   一次次,一句句。   当初的谆谆教诲,如今成了陆沉昭最有力的兵刃!   “师尊,难道你也要被世俗的封建思想左右吗?难道你也要被千篇一律的教条禁锢吗!难道,难道你口口声声教我的都是假的吗?”   砰!   砰!   砰!   连续三拳,势大力沉。   姜白衣被陆沉昭的三连问给说的哑口无言,连连退后:“你,你……”   “逆徒,逆徒!”   “光天化日之下,竟口出如此狂言!”   陆沉昭一口气诉尽衷肠。   现在心绪非常简单,已然成就了不悲不喜的圣人模式。   反正,我想说的都说了。   我喜欢你,跟你无关。   “任凭师尊处置,”陆沉昭一副死鱼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无论是废去我这一身修为,或是罚我闭门思过,我都不怕!”   “师尊拒绝一日徒儿便等候一日,师尊拒绝一年徒儿便等候一年!”   “年年日日,生生世世!”   姜白衣被陆沉昭气笑了,这个狗逆徒表露心意还挺决绝?   呵呵,说话还押上韵了?   “那我便将你逐出师门!”姜白衣终究是退无可退,只好祭出杀手锏来。   怎料陆沉昭忽尔表情严肃认真。   他满脸决然道,“若再不能常伴师尊左右,徒儿宁可自绝经脉去死!”   好好好!   好好好!   以死相逼是吧?   玩完赖的玩邪的是吧?   逆徒!   真是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休要胡言乱语了!”   姜白衣此时只想结束这抓马的对话,“滚回去思过,没我允许,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陆沉昭虽然坦露了爱意。   但他对姜白衣的尊敬与服从绝无二话。   听到师傅终究还是心中不忍,眼底淌过一丝欣喜,表面上恭恭敬敬:“是,师尊。”   说完话便等在原地。   没有动作。   姜白衣看在眼里,此时怎么看陆沉昭怎么觉得烦躁。   “还不快滚?”   她作势就要抄起木剑抽这个狗逆徒,“等我送你吗!”   刚一表白,   就要被无情赶走。   陆沉昭有些不舍,但丝毫不想违背师尊:“徒儿这就走。”   说完。   便双手合于胸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见师礼。   转身离开。   那一丝不苟的礼仪落在姜白衣眼底,往日里百般受用的动作此刻却只觉得刺眼无比。   一言不发地看着陆沉昭离去,姜白衣才慢慢收回目光。   胸前起伏,那股子火气仍未有丝毫消退。   遇事不决,先问师爷……   哦,对。   师爷他老人家前几年突破失败,已然驾鹤西去。   那就问师……也不行。   自打从摇光峰上睁开眼后,身边仅有的便只是摇光一脉的武道秘典和七八枚包了浆的银币铜板。   师傅?   那玩意还没等她穿越过来就噶了。   所以,姜白衣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有事儿找师兄!   对!   那个表面日理万机,实则每天摸鱼偷懒的家伙——北麓剑宗当代剑首,姜白衣的便宜师兄祁欢颜!   听闻师兄年轻时便是剑宗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这么多年来艳闻秘事数不胜数,想必自己这档子破事在他那可以轻松寻得化解之法。   想到便要去做。   姜白衣收回木剑,随意插进演武台下的泥地上。   灵气运转,脚尖轻点地面。   眨眼间,   人已跃至半空。 003.师妹,此事大有可为!   北麓剑宗作为十六州大地上数一数二的顶尖门派,袭承千年之久,底蕴深厚到姜白衣这个“集团高管“也经常会感到震惊。   比如。   剑宗七峰之首,问剑峰!   拔地而起的陡峭山峦似是被人一剑从中劈开,两侧山体之间坐落着鬼斧神工般的问剑大殿,此乃剑首长居之所,亦是宗门盛事举办之地。   这问剑大殿究竟多么巧夺天工?   一句话两句话恐怕说不清楚——此山一分为二,在临近山巅处搭起了巨大的平台,连接在两侧的山壁之间。   而问剑大殿,便修建在这平台之上。   步入其中,来往的弟子纷纷侧目——作为北麓剑宗最负盛名、十六州天下人尽皆知的白衣剑仙,如果用上辈子的话说,姜白衣无疑是宗门的顶流网红。   一袭白衣抱朴剑,月下遥步轻如仙!   身为十六州天香榜常年屠榜的主儿,姜白衣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究竟有多麻烦。   以前不是没有追求者。   可那些人,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自然在心里泛不起哪怕一点波澜。   如今向她表白的,不是那些随随便便跑过来不知所谓一通说的阿猫阿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悉心教导、倾注了不知多少心血与感情的徒弟!   这,这就很让人郁闷!   快步走进殿中,姜白衣扫了眼迎上来的守殿弟子,还不等人说话便直接开口堵了回去:“师兄今日是潜心修行还是处理要务?别看别问别说别管,一边玩去!”   百般说辞,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那守殿弟子呼吸一滞,脚步一顿,嘴皮子抬了抬终究是没说出来话。   算了。   别人兴许拦得住,可眼前这人…这位风华绝代的师姑……   他记得,去年有一次师尊不知如何惹恼了师姑,便被师姑操起长剑从后殿追着砍到前殿,连他老人家最爱的那件鹤羽金丝长衫都被砍成了满地碎布。   而师尊他老人家……   受此屈辱,竟仍是满脸赔笑,讨好似的一直跟师姑道歉。   这位守殿弟子记得犹未清楚。   他师尊一副狗腿子模样,凑到怒气未消的师姑跟前说:   “师妹,挥剑挥的手都酸了吧?师兄这里有颗六转金丹……”   师尊地位-1,形象-10000。   师姑地位+1,形象+100000000……   所以他拎得很清。   目送着姜白衣风风火火的从前殿走去后殿,守殿弟子淡淡收回了目光,百无聊赖地发散起了思维。   ……   走进后殿。   便只听那褪去威严的声音既欠揍又轻佻。   “轻,轻点儿!”   “哎哟,哎哟喂…好,好啊!”   这个不着四六的家伙,又,又在……   姜白衣推门而入。   吓了屋里两人一跳,“谁,谁?!”   定睛一看。   一袭白衣翩翩而来,面色凝重。   那侧躺着的俊美“青年“从软榻上一跃而起,蹦起来的高度差点撞到房梁。   “师妹?怎么跟个鬼似的?你进来就进来,倒是吱一声啊!”   姜白衣淡淡瞥了他一眼。   朱唇轻启,“师兄倒是惬意…大好时光用来寻欢作乐。”   那俊美青年闻言,脸色一变。   “师妹,你这不是污蔑造谣师兄嘛!那句话怎么说的?……对,恶评!你这是恶评!”   这句话还是姜白衣教他的。   “我说错了?”   北麓剑宗的高岭之花满脸鄙夷的发出了灵魂拷问。   “我祁欢颜一生行事光明磊落!”   祁欢颜拍着胸脯,满脸大义凛然:“整日奔波操劳,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而后深情地牵起那同样受了惊的美艳女子。   “窈窈乃是我此生挚爱,更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道侣!”   他说话铿锵有力:“不过是为我揉肩按摩,怎么就成寻欢作乐了!”   眼前似乎有乌鸦飘过。   姜白衣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吐槽着:   是,夏知窈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可她亦是你第八位续弦。   真的是好爱,好感动!   我愿称你为剑宗第一深情!   “那等小事不重要,”姜白衣淡淡开口,“我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   “关乎我剑宗未来百年之传承!”   祁欢颜眨了眨眼。   “怎么能说小事……咳咳,你说你说。”   姜白衣平复着心情,组织起了语言。   打好腹稿。   而后,在两双冒着精光的吃瓜眼中,将今日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   一炷香后。   嗯?   祁欢颜有些茫然。   师妹的意思,难道是……   她那个小徒弟陆沉昭,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向她表露心意?!   我敲!   年下爱徒逆推高冷师尊?!   好刺激的戏码……   祁欢颜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尽量保持着脸上的严肃。   “咳咳,师妹……”   姜白衣满脸期望,“怎么?师兄!这么快就有办法了吗!”   找这个死渣男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   却不料,   祁欢颜干笑几声。   有些试探地开口说道:“此事……”   “快说!”   她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他心里哆嗦却还是不吐不快:“此事,大有可为啊!”   咩?   你刚才说了什么?   此事,大有可为?   姜白衣愣住,满脸迷惑的看向祁欢颜。   “师兄,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见她反应不甚激烈,祁欢颜便觉得这事儿有点机会!   只是想想,摇光峰那位小师叔自那场纷争后便重伤失踪,偌大的摇光峰、沉甸甸的传承便只能落在了年幼的师妹肩头。   这么多年,她仍对各种各样的豪杰英才不假辞色。   孤身一人,只为守住摇光一脉之传承。   我师妹命苦啊!   那些猫猫狗狗她看不上眼便算了,如今这位,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好徒弟!   是不是,能有点机会?   撬开师妹的心房!   如此,简直是好处多多啊,那点微不足道的世俗之见算什么?!   首先,师妹收获爱情,有人陪伴…日后便再不会出现修炼过快却心境不足。   其次,她一个女孩子,诸多不便说之不尽,有个知根知底的男人陪伴左右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最后,咳咳…就是最无关紧要的——师妹这些年来脾气不好,想必跟没有爱情的滋润有很大一部分关系,如今若能借此契机脱离苦海,以后岂不是会越来越好?!   满殿追着打的事情,也许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咳咳……   不重要不重要。   想到这里,祁欢颜只剩满心的激动和憧憬。   师侄啊!   你这个妹夫,师伯认定了! 004.徒儿心甘情愿!   “啊——!别打了!别打了师妹!”   “我乃剑宗首席,放肆!”   “给点面子,求你了师妹……”   “姜白衣,你胆大包天!”   人未到,声先至。   守殿弟子们默默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口的装起了木头人。   又来了……   阔别已久的保留节目,来自北麓剑宗当代首席与次席之间的抓马喜剧。   中三品撼山境追着上三品苍玄境从A杀到Z。   “今日,我便替师爷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姜白衣满脸冰霜,说话的语气宛若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以此,告慰师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祁欢颜,给我死来!”   祁欢颜深谙秦王绕柱之意,愣是绕着问剑大殿兜了十几个圈子。   最后见姜白衣仍气势汹汹的持剑挥砍而来,只好运气跳起,腾云驾雾逃走了。   这也是上三品境的标志之一,老话讲叫做御空飞行。   其实,按照物理的角度来分析的话,姜白衣曾给出个这样一个结论——上三品乃是人通过精神力进一步掌控暗能量(灵气)的另类体现,通过百分之九十九的细微掌控控制暗能量超频震动,与空气形成桥梁关系,磁场高度一致后……   便成了御空飞行!   好,很有道理……如果用科学来解释玄幻不算抽象的话。   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言归正传。   在祁欢颜耍赖似的飞走之后,越想越气的姜白衣便彻底没了撒气的目标。   接连三剑。   把祁欢颜勒紧腰包重金建造的“剑首遥望山河像“的粗胚砍成几段后,便气冲冲的腾挪下山了。   看来谁也靠不住啊……   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是自己造的孽,那便只能由自己硬着头皮去面对。   我怎么就失心疯了来找祁欢颜出谋划策呢?   这个狗师兄从来是个不靠谱的……   “便再跟沉昭好生聊聊吧。”   自言自语了一句,姜白衣心里百般无奈,却也只好如此了。   姜白衣来问剑峰前虽然表面平静如水,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一时慌了,便失去了思考能力,来找祁欢颜求助。   现在想来,这真是一步臭棋。   不光是那家伙狗嘴吐不出象牙,而且……   北麓剑宗七峰七脉,宗内人员常年保持在万人左右。   问剑一脉、摇光一脉、丹鼎一脉、松雾一脉、青岚一脉、鹤归一脉以及冬醒一脉。   七峰七脉,这近万人的剑宗上下,祁欢颜那个大喇叭嘴是出了名的。   他得知了此事=北麓剑宗人尽皆知。   边想着怎么能堵住祁欢颜的嘴,边往摇光峰走。   姜白衣思考了一路。   放弃了!   想必,师兄此时已然忍不住同旁人分享了“此间趣事“,说不定正在哪个师兄殿上讨酒喝呢。   而后一传十,十传百。   比起这种微不足道的绯闻,如何纠正陆沉昭那错误的思想才是重中之重。   不多时。   姜白衣便回到了摇光殿中。   前殿乃是讲习、论道,亦是接人处事之所。   姜白衣和三个徒弟久居后殿各处,从前殿走去通往后殿的长廊,最先路过的是大徒弟秦蒹葭的厢房,而后是二徒弟裴疾的住处。   再往后,便是小徒弟陆沉昭的房间。   姜白衣悄悄走到门口。   陆沉昭坐在书案前,正聚精会神地提笔泼墨。   一个闪身。   少年人还未察觉,姜白衣便已来到身后。   垂眸朝那书案之上看去。   姜白衣的呼吸一滞。   那活灵活现的绝美女子跃然纸上,颦蹙间生动极了,单单是素笔勾勒点缀,便与她有九分相似。   虽是缺了些神韵,但这份画功…   以及……   这个逆徒对自己的情感与思切,皆能在这画中窥知一二。   一丝熟悉的香味钻进鼻子。   陆沉昭嗅了嗅,是师尊身上的茉莉香。   好闻。   可师尊身上的香味怎会在房间出现?   莫非……   陆沉昭心有所感,回过头。   四目相对。   果然,师尊来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变为惊讶,而后化作满脸喜色。   “师尊!”   然后突然想起自己正在给师尊画像。   突然有点害羞,   耳根发烫,赶紧扑在书案上,遮住了那墨痕还未干透的画卷。   “您,您何时来了?”   陆沉昭的羞涩与慌乱尽收姜白衣眼底。   她表情平淡,“你在画我?”   逆徒,你这等行为与登徒子何异?   这句话听进陆沉昭耳中,便被他直接过滤了那质问的语气。   少年眨了眨清澈的眼睛。   开口回答,直指问题本质:“是徒儿唐突了。”   知道认错?   姜白衣有点意想不到,但也松了口气。   看来,沉昭还是个好孩子。   反思自己,便代表了他可能已经有点冷静下来了,如此…矫正他不正确的思想和情感应该还来得及!   却不想。   陆沉昭接下来的话,   让姜白衣差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徒儿画功尚浅,连师尊半分出尘清冷的神韵也未能描绘出来。”   “刻板生硬,实乃亵渎了师尊。”   陆沉昭自顾自地点评着,越说越大声。   而后做出总结,“贸然动笔,实属不该…请师尊责罚。”   姜白衣沉默不语。   眼神如剑,似乎想劈开这逆徒的脑袋,看看那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浆糊!   简直气煞我也!   压制着突然产生的想一剑劈死陆沉昭的想法,姜白衣轻声开口。   声音,却有些嘶哑:“沉昭,你偏要自误吗?”   陆沉昭微微一愣。   看师尊的表情,便知道了她在指哪件事。   而后微笑着,眼神坚定:“师尊,大胆求爱是你教徒儿的,何以自误?”   姜白衣的心一沉再沉。   记忆里那个小心翼翼的乖巧孩子裂作满地碎片。   “即便为我所不喜,受门规责罚,吃尽千辛万苦仍求而不得,如此你也愿意吗?”   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姜白衣冷冽的语气代表着,她是很认真在说这句话。   陆沉昭眼中的坚定从没有半点消退。   他抬头,她低头。   眼神交锋,“徒儿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   姜白衣拂袖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侧目看向了陆沉昭。   “既心甘情愿,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不许你踏出房门半步,吃喝拉撒睡都给我在房中解决,如若不想邋遢行事…那便给我忍着,可能做到?”   陆沉昭想也不想,“徒儿愿意。”   好!   好一个坚韧少年,好一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你好自为之。”   甩下最后一句,姜白衣便冷着脸离开了。   此番规劝,宣告失败! 005.啊?师尊你才知道?   亘古不化的冰山离开了摇光峰。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来往的弟子被姜白衣阴沉的脸色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遥想起师姑上次生这么大气……   还是几年前明王亲至,于山门外苦等数月,只求师姑青睐。   那明王等便等了,却偏偏每日运功朗诵所写之相思情诗……其对仗之不工整,遣词用字之滑稽,通篇朗诵之尴尬,让师姑几乎每天都黑着脸出门。   而如今。   类似的表情再次在姜白衣脸上出现。   不知缘由,但躲开点就对了。   而姜白衣却懒得管一路上碰到的各峰弟子的神态。   烦都烦死了。   如今剑宗盛事将启,往日里繁华熙攘的山门更是热闹许多,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理…以师兄祁欢颜的嘴,再加上陆沉昭与自己的师徒关系。   姜白衣几乎想得到会引起怎样一种热烈讨论。   师兄有句点评很是毒辣。   怎么说的来着…年下小徒弟倒追高冷师尊?   这剧情放在前世,也足够写一本篇幅百万的畅销小说了。   本以为老天对她的惩罚是车祸。   前四后八,疯狂碾压。   然而眼睛睁开,便成了孤家寡人,地狱开局的摇光一脉最后的传人。   还特么是个女子!   好,这便是老天爷全部的惩罚了吧?   还是我太年轻了……   老天爷只是大招CD还没转好罢了。   这不,CD刚好就来了波大的。   当年在临安城里因为心软而带回山上的孩子,如今揭竿而起只想迎男而上……不对,应该说不(不)敬(进)仙(先)师(湿)!   惆怅死了。   比即将要面临的破境还让人烦闷。   姜白衣在山门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许久,直到霞光染红了半边苍穹。   还是开心不起来啊。   回摇光峰也不想回……那个逆徒如今在殿中闭门思过,眼不见心不烦!   别想与人说一说心中苦闷…可姜白衣实在是想不到该找谁了。   唉。   造孽啊!   水泥封心倒是稳的一批,奈何总有苍蝇想叮无缝的蛋!   想想这些年来修炼的心酸…唯一的乐趣便只剩下教诲三个徒弟,如今大徒弟秦蒹葭修炼有成,俨然成了剑宗年轻一代最受人追捧的小美人。   二徒弟裴疾虽然生性浪荡,但骨子里却是个谦逊知礼的好孩子,他整日游手好闲沾花惹草,也只是因为所选之道路使然罢了。   偏偏这个陆沉昭……   昔日最为溺爱,也是姜白衣自己认为最乖巧的徒弟。   怎么,就如此……   胆大妄为!   修行一途难如赤脚登天,这个逆徒偏想些不着调的情情爱爱,如此轻浮,如此幼稚,简直枉为我姜某“无产阶级教学流“的传人!   此时的姜白衣俨然忘记了自己信誓旦旦的讲给陆沉昭的那些话。   “看来……”   姜白衣满脸严肃。   有必要开一次局部师门会议了。   蒹葭那孩子这会儿大概率还在丹房里挥霍天赋和青春——她从来都不是炼丹的料子,偏偏对那些让人头脑发胀的药理知识感兴趣的很。   姜白衣甚至觉得,秦蒹葭努力修炼就是为了丹炉爆炸的时候可以受伤轻点。   然后是裴疾。   从毅然决然地拿起那本摇光一脉几乎尘封百年之久的秘典,转修至今已经有四五年了吧?   那孩子一直都是有话憋着不说的,纵使名声烂大街也从来不屑解释什么。   浮生一剑的修行要始终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此时的裴疾大概正在别的峰里和某个女弟子谈情说爱吧。   轻浮归轻浮,但他从来不做那事。   知晓自己大概永远无法为哪个姑娘负责,裴疾便始终坚守本心。   正所谓自家事自家晓。   别人眼里的怪胎、异类……或者说声名狼藉的坏人,在自己眼里…从来都是那个隐忍到让自己心疼的小孩子啊!   姜白衣闲逛着,直到夜幕降临。   终于,   秦蒹葭与裴疾先后回了摇光峰。   摇光殿内。   秦蒹葭与裴疾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他们面前则是满脸惆怅的姜白衣。   裴疾生了幅好皮囊,丹凤眼、鼻梁高挺,薄唇始终勾勒着一丝好看的弧度,仿佛这世间烦恼皆如浮云,时常保持着惬意。   他的习惯与姜白衣正好相反——比起自家师尊千篇一律的白衣袭身,裴疾却偏爱颜色鲜艳些的衣服,刻板教条的弟子服饰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比如今日,裴疾便穿了身青色长衫,腰间挂着一柄袖珍玉剑。   谁见了不赞叹一句翩翩公子呢?   再说秦蒹葭。   作为自己收的第一位爱徒,秦蒹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了。   柳腰纤细而不瘦,身段凹凸而不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张天真无辜的鹅蛋脸,不知让多少少年彻夜辗转。   此时。   秦蒹葭与裴疾皆是如临大敌。   谁也不敢先开口,只等着师尊说那所谓的“师门重大事件“。   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   眼看着一炷檀香将熄,姜白衣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惊世骇俗……”   “你们可知。”   “今日里,你们小师弟……”   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却不想,裴疾瞪大了眼惊呼道:“向师尊表白了?!”   “嗯?”   欸?   咦?   你怎么知道的?   姜白衣疑惑的看了眼裴疾,又瞅了瞅波澜不惊的秦蒹葭。   这……   什么表情?   见到师尊的目光投来,秦蒹葭适时的“大吃一惊“:“啊?师尊你才知道?”   莫非你们俩早就知道?!   然而,秦蒹葭接下来的话,便彻底肯定了她的猜测。   “师尊,此事还是由裴疾说吧…都是他告诉我的。”   裴疾点了点头,满脸的笑意。   “师尊,这事儿我门儿清!”   说着,眼底闪过一丝追忆:“我记着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吧,师弟那时候才十五……”   “当时师弟练剑心不在焉的,我便问他为何如此。”   “师弟却是支支吾吾的,只反问我一句,若是喜欢上一个女子该要如何……”   裴疾描述的绘声绘色。   “当时我高兴极了,小师弟终于是长大了啊!”   “我就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的追求,即便当下的状况或许不太合适,但最起码也要循着心中所想努力才是。”   “师尊是否还记得?”   裴疾问道。   姜白衣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火气翻腾。   很好!   一个个的。   真不错啊……   都瞒着我。   我看你能说出来个什么子丑寅卯!   便勾了勾唇,“记得什么?”   裴疾感慨,“我记得那次挨板子可疼了!”   “就两年前我和师弟偷喝师尊酿的竹子酒,在殿前酩酊大醉四处呕吐……”   “其实,我是为了撬开师弟的嘴。” 006.我有一个计划!   裴疾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师弟酒量不行,只三两杯酒下肚,便把那点心思全说出来了。”   “他,一直是仰慕师尊您的。”   此话一出。   姜白衣只觉得浑身发抖。   竟,竟然被这个图谋不轨,以求冲师的逆徒惦记了这么久吗!   真是岂有此理。   什么时候?陆沉昭这个逆徒究竟是什么时候孝心变了质?   姜白衣不敢往深处想。   脑海中闪回的每个画面,好像都因为此时心境的不同而产生了微妙变化。   比如那次考校文章,陆沉昭偏偏就选了篇讲述男女之情的典故。   一番设想、推论、总结,好不精彩!   现在想想看,那小子讲起文章时,有意无意瞥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   造孽啊!   还有前段时间…陆沉昭和别峰弟子起了冲突。   她那时候还不以为意,只听陆沉昭说有人在背后说自己,一时气不过便跟人打了起来。   现在想来……   一己之力单挑七八个年长自己两三岁的师兄,这何尝不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所驱使呢?   这等惊世骇俗之事,怎偏偏落到了我的头上?!   满心愁思,姜白衣仍百思不得其解…陆沉昭究竟在喜欢自己什么,以及……该用什么办法让他断了这个念想。   再看看满脸吃瓜表情的裴疾和秦蒹葭。   二人偷笑着窃窃私语,时而眼神交汇…只是瞥见,姜白衣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可恶!   都是逆徒,逆徒!   若早些时候发现陆沉昭的心思,说不定一番训诫下,他便能早早断了心思。   如今那份畸形的情感不知在他心底滋生多久,矫枉过正反而会适得其反…越是压制他,他便越陷越深。   真不好办啊……   而这两个逆徒,非但不为我分忧解难,反而在这里窃窃私语,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呵呵。   我还是对你们太好了。   想到这,姜白衣从面无表情渐渐变成了冷笑状态。   盯着两个徒弟的眼神如有千钧重。   秦蒹葭率先发现姜白衣表情的变化,咳了咳,坐直身子。   裴疾嘴角的笑意凝固,余光瞥向姜白衣。   心中瞬间炸开。   果然…师傅要找人撒气了。   很明显,   我和师姐成为了逃也逃不掉的出气包。   裴疾的预感很正确。   姜白衣冷哼一声,语气平淡:“你二人知情不报,实乃助纣为虐!”   “既然这么爱笑,那便滚回屋去笑着抄写道德经十遍!”   “抄写不完,不许睡觉…如若不笑,戒尺伺候!”   说完,   狠狠剜了眼俩完犊子玩意儿:“还不快滚?”   裴疾干脆地起身。   行礼,“我这就去,师尊。”   还好,十遍道德经不算太多…虽然要笑着抄写,但总比什么绕着摇光峰跑三十个来回之类的惩罚来的轻松。   秦蒹葭也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行了礼。   有点委屈巴巴的说道,“师尊,那我也滚了……”   姜白衣一点没心软。   看都不看她。   装可怜计谋失败的秦蒹葭再无半分幻想,老老实实的回屋接受惩罚去了。   看着裴疾与秦蒹葭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尤其是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姜白衣就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让你们一个个的都瞒着我…   心中畅快不过三秒,姜白衣便再次陷入了惆怅。   踱步着往后殿走去。   脑子还是一团糨糊…沉昭此事,究竟如何是好呢?   途径秦蒹葭的房间,只见那屋里的人影摇头晃脑,一会儿抬抬胳膊,一会儿转转脑袋……哪有半分受罚的样子?   推窗,厉喝:“是嫌为师罚的轻了吗?”   “妈耶!”   秦蒹葭正在把玩自己的发丝,被忽然推开的窗户和那张严肃到直击灵魂深处的冰霜脸吓了一跳。   “师,师傅……”   赶紧端正了坐姿,低眉顺眼的打了个招呼。   呵,还挺无辜呢。   “下不为例,”姜白衣淡然开口道,“受罚就要有受罚的样子!”   关上窗。   慢慢往前走去。   听见脚步声消失,秦蒹葭紧绷的背才慢慢放松下来。   心有余悸地拍打着胸口。   喃喃自语,“吓死宝宝了…师尊她老人家绝对是缺爱,看来裴疾说的没错……小师弟,乃破敌良策也!”   姜白衣自然是听不到这些。   她已然在裴疾房前驻足,静静看去。   嗯…确实伏在案前奋笔疾书。   只是……   猛地推窗。   果然——裴疾压根面无表情。   姜白衣的动作吓了裴疾一跳,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打招呼:“师尊…”   只见姜白衣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为何不笑?”   是笑不出吗?   呵,   却不知笑容转移到了何处吧?   想到这里,姜白衣悄悄地勾了下唇角。   裴疾心中郁结。   师尊…想些惩罚的方式永远这么的清新脱俗。   遥想起那年,自己十三岁。   因为偷懒不好好听讲,修炼也不甚努力,最后终于惹恼了一向不爱发脾气的师尊。   没错。   姜白衣虽然整日冷着脸,但她在几个弟子心中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   刀子嘴,豆腐心。   是这样子的。   但是那次,真生气的师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打油诗。   罚他站在问剑峰大殿门前,运气朗诵,从旭日东升一直朗诵到太阳落山为止。   那天。   裴疾从问剑峰上下来时,   不仅短暂的丢了声带……   还丢了这辈子丢过最大的脸。   那首诗很短。   短到裴疾现在仍然记得滚瓜烂熟。   诗名《卧春》。   内容很简单,卧春,卧似达春……   咳咳。   不想也罢!   “认真点……”   扔下最后一句话,姜白衣便走了。   也不管呆呆愣愣的裴疾,这小子总是走神。   裴疾半天才回过神来。   一眨眼。   欸?师傅没了!   我裴某再次蒙混过关,好耶!   虽然。   接下来这段路很让人迈不动腿。   但没法子,姜白衣总是要回房去的……   而且,哪有师傅怕徒弟的道理?   陆沉昭的房间距离裴疾在长廊转角后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放轻了步伐走去。   本想直接过去,却仍然被徒弟吸引了注意。   隔着窗子。   陆沉昭却在认认真真的习练着剑式。   自己这三个徒弟中,秦蒹葭修炼天赋上乘,却总会被旁门左道吸引去注意。   裴疾的天赋一般,所以另辟蹊径…而他这份大毅力,即便是自己这个做师傅的,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句佩服。   而陆沉昭……   更像是裴疾与秦蒹葭优点的集合。   他天赋出色,为人也刻苦勤恳——从来都是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该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该何时修炼就何时修炼。   怎么偏偏是这个最乖巧的徒弟内心藏着如此凶猛的野兽?   想不通,想不通……   轻轻叹了口气,姜白衣便默默离开了。   月明星稀,夜灯熄去。   在床榻之上翻云覆雨后的祁欢颜突然绷直了身子坐起来。   吓得一旁浑身酥麻酸软的夏知窈一跳。   “你干什么!大半夜一惊一乍的!”   却见。   月光下的祁欢颜满脸笑意,眼中闪烁着精光。   “我有一个计划!” 007.失败是成功他妈   日上三竿。   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懒觉的姜白衣悠悠转醒。   在阳光的照射下白的有些晃眼睛的腿半露在薄纱被下,青葱玉指微微挡着阳光,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竟睡了如此懒觉。”   大抵是从突破了千钧境后,姜白衣每日的睡眠时间便缩短到了一个半时辰左右。   后来攀至撼山境,每日睡上一个时辰便足矣。   算起来,从昨晚后半夜到现在,最起码也睡了四个时辰。   确是有些怠惰了。   穿好衣服,仍是一袭朴素的白。   “也不知道那孩子想清楚了没有……”   姜白衣还是抱有幻想,期待着陆沉昭冷静了一晚上之后能够自己想清楚。   但……   怎么可能呢?   此时的陆沉昭仍然谨遵她的教诲,尽管早就醒了却依然坚持不出房间。   即便是后来醒晚了的裴疾前来唤他一同下山,他也没有出门。   师尊是在考验我吧?   这点觉悟,我陆沉昭还是有的。   师尊。   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陆沉昭做定了!   而……   山中另一峰上。   祁欢颜满脸高深的喝了口茶,将茶台上另外两个斟了茶的杯子慢慢推向对面。   “两位师侄,先喝茶吧。”   坐在祁欢颜对面的,不是裴疾跟秦蒹葭又能是谁。   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无声的交流着。   大概的意思如下:   秦蒹葭挤眉弄眼,“师伯又在装b,他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裴疾撇撇嘴,“感觉师伯今天这身衣服有点太土了。”   而后四目相对:“见机行事!”   收回视线,二人正襟危坐。   乖巧的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同时放下。   然后继续正襟危坐。   感觉自己身为剑首的威严得到维护,祁欢颜心里满足极了。   喜笑颜开,“今日唤你二人前来,是有秘事相商!”   祁欢颜满脸期盼,“你们说…若是我等助力你师尊与你二人小师弟的美事,是不是也算成就一桩姻缘?”   嗯?   秦蒹葭默默朝裴疾递了个眼神。   裴疾接收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祁欢颜:“师伯……”   “话虽如此,可我师尊那么冰冷严肃之人,若是我等行事大意被她老人家给发现了,咳咳……”   那后果。   光是想想就觉得酸爽。   祁欢颜嘴角勾起,“如此胆怯吗?”   “你们师尊如今这个暴脾气,你们难道不想探究原因?”   “即便不想,那你们师尊抚育教养你们这么多年,仍孑然一身孤零零的,你们做徒弟的就真的不会心疼吗!”   祁欢颜说的真挚极了。   “何不尝试一番?!”   “为了你们师尊,也是为你们师弟。”   咳咳…有那么一内内的,微不足道的为了我。   “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祁欢颜挥舞着拳头,“为了你们师尊漫漫人生路不再孤单,为了她以后可以有个陪伴左右的知心人,为了我们北麓剑宗的美好新明天!”   “加入我的计划!”   祁欢颜自信的演讲感染了裴疾和秦蒹葭。   他眼神坚定,语气铿锵:“我的计划,名为——破冰!”   “既然,你们师尊像是那万年不化的冰川……”   “那我们,便帮助你们小师弟,一点一点,暖化这座冰山!”   “怎么样?”   “要不要加入!”   裴疾和秦蒹葭对视一眼,而后纷纷点头。   “我加入!”   “我加入!”   收获到两个马仔…呸,两个助手。   祁欢颜心情大好,似乎美好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好!”   祁欢颜从腰间拿出一枚锦囊:“这锦囊里有两枚四转金丹,今日师伯高兴……这两枚丹药便送给你们两个了!来,收下!先预祝我们的计划大获成功!”   裴疾和秦蒹葭又不傻?   以前摇光峰不受重视的苦日子过多了,导致他俩都有点守财奴的习惯。   四转金丹啊,放在山下起码价值百金,还是有价无市那种!   秦蒹葭接下锦囊,喜笑颜开:“谢谢师伯!”   裴疾也高兴坏了,同样行了个礼:“谢谢师伯!”   而后。   一大两小便开始了密谋。   另一边。   摇光峰上。   姜白衣静静站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窗子与陆沉昭对视不语。   她在等。   等陆沉昭松口。   然而,陆沉昭的倔强出乎了姜白衣的意料。   他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倔强的跟自己对视着,用无声的抗议忤逆着自己这个师尊的威严。   “仍不愿悔改吗?”   说着,姜白衣加重了剑意镇压。   那感触如钝器般的剑意只是轻轻触碰,便化作了这世间最锋锐的剑刃。   师尊的剑意……   深不可测,恐怖如斯。   陆沉昭早就抵抗不住姜白衣的剑意镇压了,如今浑身颤抖着却仍不肯后退半步,亦不愿开口乞饶,无非是那份意志力在苦苦支撑罢了。   一丝殷红从嘴边流下。   姜白衣眼底淌过一丝不忍,终究是收了力。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怎么都是自己从小教到大的,能狠下心,却也狠不下太多。   “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不与人说话,”姜白衣语气隐隐透露着怒意,“逆徒,你要如何?非要自己把自己囚死在这方寸之地吗!”   陆沉昭终于愿意说话了。   那无匹的剑意消退,他眼前恍惚,差点跌坐在地。   而后强撑着身体挺直脊梁。   眼中坚定,“惟徒儿所愿尔!”   好吧。   姜白衣倒是不愿再禁锢着他了…方才那足以震碎寻常武修道心的剑意,竟都无法撼动半分陆沉昭的意志。   许多事情,尽管她不愿相信。   但,也木已成舟了。   失败是成功他妈!尽管短时间内,不…应该说,想要打消陆沉昭心里那份念头,恐怕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花费很多很多的耐心才能办到。   但。   这是自己照顾长大的徒弟。   无论如何,   也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人。   累便累吧。   这种事,慢慢来就好……   “出来吧。”   姜白衣仍是冷若冰霜。   说的话却不知不觉软了下来:“滚去吃饭,读书,该干嘛干嘛!”   说完,便转身走了。   这个狗逆徒,竟真下定了决心,不吃不喝不撒不拉……   如此下去,怕是要伤及根本。   罢了。   我命中该有此劫。   ……   直到姜白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陆沉昭提着的那口气才瞬间泻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只差一点。   刚才,只差一点就要认输了。   万幸……   他赌赢了。   拼着受伤,拼着根基受损,他赌赢了这次。   “果然……”   “师尊心里是有我的。” 008.师弟,惟真挚体贴尔!   自我感动后的陆沉昭斗志满满。   师尊曾说过一句话: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世俗的冷眼和恶语既使隔阂如山,那我陆沉昭便以此为目标而努力,直到执剑可破世俗语,一步横跨万万山!   好!   今日起,认真修炼!   这些年来恪守着姜白衣定下的五八四修炼法的陆沉昭,在这一刻终于决定忤逆自家师尊一次,废寝忘食的修炼。   所谓五八四修炼之法,便是每周修行五日,每日修行八次,每次四柱香。   师尊管这个叫做科学修炼。   想想师兄裴疾,只比自己大一岁半,便已在师尊的五八四修炼法的基础上,开创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七一二修炼法,自己真是远不及之!   所谓七一二修炼法,便是每周修行七日,每日修行十二个时辰。   不过师兄的“浮生一剑“修行条件之苛刻变态,却不是自己修习的秘典可比的。   所以。   陆沉昭心中有了决断!   “练到死……”   每日不修行至筋疲力竭绝不停下。   想到这里,陆沉昭便已调息完成,拖着略感疲惫的身体走出了房门。   摇光峰上无闲人,这是师尊当年定下的规矩…若此后再无人可通过她的考验,那这峰上便永远不会有第五个人了。   除却摇光峰外,便是弟子最少的丹鼎一脉,恐也有数百上千人。   在陆沉昭看不到的地方。   姜白衣静静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往殿外走去。   沉昭不过抱碑境,自己方才剑意镇压之下竟苦苦坚持那么长时间……   姜白衣忽然有些后悔了。   不是后悔惩戒这个胆大妄为的逆徒,而是她方才虽有留力,但威压之盛绝非抱碑境所能抵抗。   但愿没有受伤吧。   愁思依旧深沉,直到陆沉昭脚步轻快的离开了殿内,姜白衣才慢慢收回了目光,从大殿另一侧的偏门出去了。   我堂堂剑宗次席,竟被逆徒逼到只能走侧门。   简直荒唐!   也罢,总归是自己造的孽。   待到姜白衣无所事事的下山之后,陆沉昭一直在殿外苦修到午时三刻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艳阳高照,虽已深秋却仍感燥热无比。   陆沉昭觉得,今天应该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吧。   裴疾竟然中午便回了摇光峰?!   此时裴疾正满脸殷切地站在陆沉昭身旁,目视着他舀起一瓢清水洗脸。   给陆沉昭看的浑身不自在。   随意擦了擦脸上地水渍,陆沉昭终究是忍不住了:“师兄,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咳咳……”   裴疾闻言轻咳两声,“师弟,关于你和师尊的事情……”   怎料。   裴疾连话都没说完。   往日一直对他尊敬有加的小师弟却突然冷下了脸,沉声道:“师兄,莫非是师尊来让你做说客的吗?你便死了这条心吧!在我心中师尊是何地位,师兄你再清楚不过了……”   好!   好一个坚守本心!   真不愧是我裴疾的师弟!   咳咳……   可能以后辈分就乱套了,但没关系!   总之,   听到陆沉昭如此坚定,裴疾脸上的笑容更盛:“师弟,你却是误会为兄了!”   误会?   陆沉昭脸上的严肃微微迟滞,“误,误会?”   “对,误会!”   裴疾咧开嘴笑了笑,手轻轻搭在陆沉昭的肩头,挤眉弄眼道:“想必师弟这几日在师尊那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就不信师尊忍得住不整治你!   陆沉昭思索片刻,想到今天早上的剑意镇压,便点了点头。   “都是师尊的考验罢了。”   言下之意:师尊才不会伤害我。   裴疾自然知道陆沉昭的意思,心里来不及吐槽这个恋爱脑,便眼珠子轱辘一转计上心头:“师弟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只是,你有没想过是自己用错了方法?”   用错了,方法?   陆沉昭眉头一挑,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鱼儿咬钩了。   想想师伯他老人家许下的丰厚报酬,裴疾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拉着陆沉昭便满脸关切地开口道:   “你想啊师弟…这么多年以来,追求师尊的人数不胜数,师尊却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好脸色。”   “这说明什么?说明无论家世、修为亦或者权势地位,其实都不能让师尊动心,师兄这几日也苦思冥想了许久,终于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裴疾说到这便停下了。   卖了个关子。   陆沉昭被裴疾真挚的话语勾起了情绪和兴趣,见他忽然不说便有点着急了:“师兄为何不说了?方才是师弟唐突,师兄莫怪!”   裴疾点了点头。   “师弟,要不说咱哥俩最好了呢……”   “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我跟你说……”   裴疾左顾右盼一番,满脸严肃的凑近过来压低声音。   “想让师尊动心,惟真挚体贴尔!”   真挚?体贴?   陆沉昭好像有了什么隐约的想法,但还没有幡然浮现。   裴疾支起了主意,   “你想啊师弟…师尊偏爱素白,每日着身之衣物皆是白色,可她始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剑仙啊!”   “速速回忆!”   “这么多年以来,师尊何曾洗过衣物,就连以前师姐要帮师尊洗衣服也被她拒绝……师尊主要是爱面子,但自己却又着实不会。”   “这些年来,不知多少师尊心爱之衣物只是脏了不会洗,便再也没见她穿过。”   “你说……”   “若有一人如螺中之妖,每日默默打扫收拾却不邀功,时间久了…师尊会不会诧异又感动?”   陆沉昭看向裴疾。   眼前一亮。   师兄说的…甚是有理啊!   何谓求爱?   爱之一字,天下皆知。   难点,便在这求之一字上!   若只是口头上喊几句口号,抒发一番情感思念,那与那些打着仰慕师尊的名义,实则是想得到剑宗助力的山下奸贼有何区别?   必须要付诸行动!   “师兄…”陆沉昭不再迟疑,此时裴疾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宛若天神。   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下凡了!   “下月俸禄,师弟定与师兄分而用之!”   陆沉昭认真说道。   裴疾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笑意从计谋开始之时便没消退过。   “好说好说…你我师兄弟间不谈那些。”   “咳咳,师弟啊,师兄没记错的话,如今你每月可领十枚洗骨丹吧?”   俩人勾肩搭背的走回了殿里。   ……   某处阴影中。   黑衣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漆黑的房里。   已有一人藏在阴影中坐着,似乎等待这黑衣人许久。   见他进来,便沉着嘶哑的声音道:“你来了……”   黑衣人点了点头。   “天王盖地虎。”   这是要对暗号。   而那端坐之人便紧接着开口:“白云和黑土。”   沉默片刻。   黑衣人快步走来,伸出手握住那端坐之人的胳膊。   “终于等到你……” 009.进一步,金石为开!   “主上终于对我等有了安排吗!”   黑衣人难掩心中激动。   那端坐之人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如炬:“有些计划。”   “你潜伏于剑宗外门,有些事情还没传开…你可知剑宗摇光一脉的白衣剑仙?”   黑衣人答道,“岂会不知?”   端坐之人笑了笑:“计划便与那白衣剑仙有关。”   “近日里……”   一番解释与谋划。   黑衣人先震后惊,再而激动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   他突然站起身来,挥了挥拳头,言辞激动:“如此,如此甚好!若计划完美实施,那主上蚕食剑宗之大事将成!你我,你我皆是功臣!”   “善。”   ……   另一边。   走下山去的姜白衣耐不住清闲。   打算冷处理这件事,便不能时常陪在徒儿左右了,无所事事的她便准备走一趟外门看看。   如今剑宗大典在即,内门各峰弟子倒还算是知根知底,而鱼龙混杂的外门便截然不同了——相比内门,外门弟子更多,各方势力的眼线暗子也难免混入其中。   大典盛事不容有失。   作为经办本次剑宗大典的负责人,姜白衣虽然没拿自己“集团高管“的身份当一回事,但这等盛事既然经了自己手,便要办个漂漂亮亮。   七峰藏山内,外门山连环。   这便是北麓剑宗地势格局,七座形态各异的山峰被一圈略矮的山峰环抱,云雾飘渺。   而这一圈环山,便是外门所在。   功禄殿前。   姜白衣抬头看了眼苍劲有力的门匾,而后踱步迈入。   殿内的弟子不多——未到月中发放弟子俸禄之时,功禄殿便冷清了些。   掌管外门功禄殿各项事宜的长老名唤傅景裘,乃是上代鹤归一脉弟子,前些年被派到外门担此重任。   傅景裘是武道中三品敌万境,比起姜白衣也只逊色一筹。   如果不论年龄的话是这样的。   见一袭白衣步入殿内,往日里清闲惯了的傅景裘竟出奇的殷切起来,一路小跑从大殿中迎了过来。   边跑还边喊,“次席大人莅临视察,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姜白衣待谁都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   见傅景裘满脸狗腿子的表情跑来,也只是惜字如金的说道:“临时想来。”   傅景裘自然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气恼。   只是抖了抖衣袖,笑道:“上月还见次席大人十步败撼山,风采绝艳,令吾心驰神往久矣啊……”   “给我看看近期外门弟子的行迹卷宗,”姜白衣直接当是没听到傅景裘的阿谀奉承,出口直指此次前来的目的。   傅景裘笑容微微一滞,却仍保持着好脾气。   “次席大人稍等片刻。”   说完,便屁颠屁颠地往大殿后面跑去了。   “长老大人,论地位你与次席大人也只差一步,论资历你更是早她多年拜入剑宗,为何她屡屡落大人面子您却还要这般客气?”   一进后殿库房,方才陪在前殿的弟子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疑惑。   傅景裘对待他们这些弟子很是不错,今日主动朝旁人示好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即便他一介外门弟子身份低微却还是不忿。   弟子为自己过意不去,傅景裘自然心中欣慰。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弟子:“所以我才说你过于浮躁。”   “六年前,摇光峰从七峰末流一跃成为问剑峰下最强,你当是以为如何?”   “老夫仍然记得。”   “当年,次席大人白衣抱剑,各峰山主皆难挡锋芒。”   “若不是首席大人早已臻至上三品苍玄境,恐怕以次席大人的性子,便是剑挑首席大人也不在话下。”   傅景裘拍了拍弟子的肩头。   “天赋妖孽,实力强悍…如此强者乃我剑宗大幸,且次席大人虽性子清冷孤傲,待人待物却随和的很。”   “方才我等懒散偷闲,你可见次席大人问责半句?”   “再之,次席大人之于我等,无论态度如何,可有半分影响?”   “莫不看方才次席大人没曾与我攀谈,你待日下我遭了什么委屈,次席大人绝对是第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的,你信是不信?”   接连三问。   问的这弟子哑口无言。   如今经长老点拨,他心中豁然开朗。   要不说,   人家能当长老呢……   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多谢长老教诲!”   等到傅景裘抱着一大摞卷宗慢慢走回前殿,姜白衣便迈步往里迎了迎。   “这些是这个月所有外门弟子的出入登记……”   姜白衣看了眼傅景裘,   破天荒地说了句:“辛苦了。”   傅景裘瞳孔剧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咳咳…那,这,次席大人,我,我就先一边呆着去了。”   大不对劲!   次席大人竟然对我说辛苦了?   莫非我近来怠惰了吗?   难道,次席大人是以此来提醒我,做事还要勤奋些?   定是如此!   走到一边地傅景裘内心戏精彩的很。   姜白衣接过卷宗后,随意地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她哪有那么多想法?   只是觉得指使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看着手里的卷宗,越往下看姜白衣便越是仔细,不知不觉中皱起了眉头。   有些人的出入太过频繁……   可若是计较起来,又显得过于明显了。   不过也是自己实在闲的没事做了,单单看些卷宗,又怎么可能分析出哪些人有问题,外门三千弟子,每日下山和归来的人繁多…亦不是人人都会及时消假。   不过来都来了,就看完吧。   正好可以分析一下外门是否太过清闲,有没有加重一下修行任务的必要。   ……   摇光殿中。   陆沉昭左手提着木桶,右手拎着拖布,站在姜白衣的房门前踌躇不前。   长这么大还没敢私自进过师尊的闺房……   咳咳。   若师尊怪罪的话,该如何是好?   然而脑子里另外一个小人也在此时开口了:   “若始终畏畏缩缩,何时才能了却心中夙愿?师尊今已三十岁余,师伯在师尊这么大的时候老婆都换四五个了!”   “师尊呢?整日凄凄冷冷清清,身边无人相伴……”   “退一步所求更远,进一步金石所开!”   “干了!”   想到这,陆沉昭眼神坚定了许多。   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推开了姜白衣的房门,鼻子嗅了嗅。   茉莉香,我的心头好! 010.师尊,你听我解释啊!   姜白衣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   一张靠墙修葺的软榻,上面铺了块价值连城的天山玉髓,在玉髓之上有一层金丝蚕纱,榻上一角叠放着同是金丝蚕纱织成的蚕丝被。   软榻后面不远,摆着一张千年黄花梨的书案——这是师伯他老人家前几年惹恼了师尊,为了赔罪忍痛割爱送的。   书案上只有一沓宣纸,两根笔插在笔筒内,一副砚台和茶壶茶杯。   再往里,靠近小窗的角楼置着一架水台,水台上放了一个脸盆,盆中是清冽山泉水,在架子一侧还挂着擦脸用的方巾。   然后便是满眼空旷。   空着的地方,地板都采用了叠层加固。   师尊偶尔会在房中练剑,加固地板也是为了她能施展开而已。   不算一尘不染,但也干净整洁。   陆沉昭看了片刻,便放下了木桶开始涮拖布。   干活儿干活儿!   殿外老松上,枝头之间。   秦蒹葭将搔着脸颊的叶子扒拉到一边,有点不解地看向另一边的裴疾。   “这样真的有用吗?”   裴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师姐,你还是太年轻啊!”   嗯?   秦蒹葭眨巴着清澈中透露着愚蠢的眸子。   我好像,比你大七八个月吧?   “怎,怎么说?”   她有点好奇。   打扫一下卫生,洗个衣服,这种小事怎么就能感动师尊了?   而且还不告诉她老人家。   裴疾摩挲着不存在的胡子,“你看…师尊乃是撼山境武修,房中突然多了些男人气息又岂会不知?沉昭认真打扫一通,在师尊的房间里挥洒一番汗水,气息便更能在方寸之间久留不散。”   “你想想看,师姐……”   “枕榻上,呼吸间,处处皆是师弟的气息。”   裴疾眼中闪烁着精光,“师尊再如何清冷孤傲,也只是个女子罢了。”   “这叫什么?”   “这就是柔情可化万万冰啊!”   秦蒹葭听的云里雾里,却也不明觉厉。   “高,实在是高!”   她竖起了大拇指:“那我们还在这里偷窥作甚?快快去问剑峰找师伯领赏啊!”   裴疾这会儿正享受着运筹帷幄的快意,听到秦蒹葭急不可耐的想去找祁欢颜讨赏,便皱起眉头呵斥了一句:“莫急!”   “如此轻易便施行计划,恐怕师伯掏兜也是不情不愿。”   秦蒹葭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师弟言之有理啊!是要晚些,而且…最好再粉饰一番才好!”   “对对对!”   裴疾眉开眼笑:“师姐果然聪慧!待到晚些时候,你我二人同上问剑峰,届时再添油加……呸!好生讲解一番,不怕师伯他老人家不出手!”   “五五分成!”   秦蒹葭的目光与裴疾交汇。   相视一笑。   ……   “收回去吧”,姜白衣将卷宗递给傅景裘,“近日宗门诸事繁多,大典在即…各峰乃至外门弟子进出事宜做好查验,有情况可直上摇光峰寻我禀报。”   傅景裘收起了笑意,提到剑宗大典时脸上也多了几分严肃。   “……外门人多眼杂,有些事查不清,也查不得。”   话不必说透。   作为傲然十六州的庞然大物,传承了千年之久的剑宗,被各方势力所忌惮垂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有些势力,即便是剑宗也会觉得麻烦。   所以便任由那些人藏着小心思把暗子插进剑宗之中便是。   姜白衣却是笑了。   敛着眸中神色,淡淡道:“率性作为,诸事有我。”   “嗯?”   傅景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姜白衣点头,“你没听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大楚倾覆十载,各路诸侯反王纷乱不休,人人忌惮我剑宗,却也人人垂涎剑宗……虚与委蛇倒不如表明立场,以雷霆手段破之,还外门一片清净。”   “从前,旁人不曾过问外门事宜。”   “可如今大典由我经办,悉知了外门诸事,便不能装聋作哑。”   “明王也好,残楚势力也罢,哪路将军反王随意…凡外门弟子,揪出一个便处置一个,绝不姑息!”   “若有朝一日,谁人以此为由问罪剑宗。”   “我姜白衣管不了别人,但这点脾性火气还是有的。”   这番话后,   姜白衣淡淡看向傅景裘。   气势再无收敛,“北麓剑宗,何以雄踞天下?”   傅景裘也心中大快。   眼角的鱼尾纹皱到了一起:“凭一剑尔!”   那袭白衣在他眼中转过身去,慢慢走向殿外。   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许你行事百无禁忌,有事我扛着。”   这便是白衣剑仙,这便是摇光一脉横空出世的末代传人!   ……   另一边,摇光殿中。   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将房间打扫一番的陆沉昭,此时正满脸严肃的看着眼前之物。   几件染尘的白衣,   还有……   那素色衣物之间,半隐半现的几件…肚兜。   还有亵裤。   师尊的肚兜和亵裤亦是素色,只是材质更加顺滑轻薄。   有些心猿意马了。   陆沉昭耳根微微发烫,有些犹豫着该不该如此。   想了想,   咬了咬牙。   还是探出了手,将那半透的肚兜托在掌心。   很滑,很轻。   鼻子细细嗅了嗅,除却师尊身上那股好闻的茉莉花香之外,还有些隐隐约约的……   汗味?   亦或者说,是师尊身体的气息。   陆沉昭着实有些羞怯,羞是自己竟偷偷摸摸拿起师尊的贴身衣物想入非非…甚至不知不觉中把玩了一番。   怯是害怕师尊回来后问责于他,毕竟……   有些过分了。   只是这肚兜的触感,以及陆沉昭自己所寄托的情思…实在让他有点爱不释手。   心中天人交战,一边在唾骂着自己的无耻,一边在催眠着自己,因爱而为有何不可……   陆沉昭挣扎了许久。   一丝格外不同的气味钻进鼻子里。   视线搜寻着。   广袖罗仙裙、剑宗练功服、雪纱肩衬长衫、肚兜、亵裤……   找到了!   陆沉昭颤抖着手抓起。   蚕丝织成,呈筒状——按师尊讲的,这物件名叫袜子。   突然想起了师尊前些日子的打扮,一袭雪纱长衫,腿上便是穿了与他手中这件一模一样的袜子,堪堪遮过膝盖。   让人挪不开眼。   他脚上也穿着类似的袜子,是师尊托人织成的,他们师姐弟三人都有,比起师尊这件短了许多,材质也不同。   女子着此物,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方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便是从此袜上传来。   并不刺鼻,是淡淡的芬芳与体汗交织在一起,只是入鼻片刻便让人沉醉其中。   我莫不是什么变.态?   带着这样的忧虑,陆沉昭沉思了起来。   想想看,如果是师尊那双雪白笔直的腿轻轻抬起,藏在这白色蚕丝长袜里的精致足底搭在自己身上……   不行不行!   陆沉昭,你怎能如此荒…诞!   但鬼使神差的,陆沉昭便被这双轻若无物的袜子吸引了所有心神。   他慢慢凑近。   似乎是想看清楚些,亦或者说…想要嗅的仔细点。   只是。   突然间,   身后有道声音响起。   语气冰冷,隐隐压抑着几近爆发的怒意。   “孽障,你在做什么!”   陆沉昭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果然!   清秀的脸瞬间红透了。   陆沉昭眼底慌乱,赶紧把手上的袜子藏到身后,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不,不是…师尊,你听我解释!” 011.百年仙酿剑南春   “孽障!”   姜白衣贝齿紧咬,抬起腿狠狠落在了陆沉昭的肩头。   陆沉昭肩膀遭此重击,直直向后跌去。   “师尊,我可以解释的!”   忍着肩头的疼痛,陆沉昭皱着眉头慌乱说道:“我,我是帮师尊打扫房间来的…然后便想着把师尊换下来的衣物清洗一下……”   姜白衣一双柳眉轻蹙,眼中的厉色让陆沉昭如海上浮萍。   瑟瑟发抖。   “打扫房间,清洗衣物……”姜白衣被这逆徒卑劣的谎言气笑了,“既是如此,便要拿…拿起我的贴身衣服…做,做那等恬不知耻之事吗?”   姜白衣向前一步。   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沉昭。   “好在我回来了,若我不曾及时回来呢?你又要做些什么!”   莫非。   你这逆徒还要……   那个吗?   姜白衣心中的火气瞬间点燃,这种滋味与旁人怎么也说不清楚。   自己养大的乖徒弟不仅向自己表白,还趁自己不在峰上,偷偷摸摸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做这等下流事!   而且。   虽是女儿身,但姜白衣自认为她从来都是男儿心的。   这些年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男人向她袒露过爱意…无一例外,那些皮囊不错的家伙满脸深情的对自己说着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时……   她心里只觉得一阵恶寒。   恶心!   想到这里,姜白衣只觉得胸闷气短。   这逆徒,孽障,不知廉耻、色胆包天、大逆不道的东西!   “说话!”   姜白衣气势全开,搬山境的威压瞬间袭向瑟瑟发抖的陆沉昭:“哑巴了吗?”   陆沉昭心中苦涩。   可,可他好像的确一点也不清白来着……   失心疯了似的,做出那等事来。   “师尊,是弟子鬼迷心窍了…弟子,愿受责罚!”   愿受责罚?   姜白衣抬起腿,又是一脚踢在了陆沉昭的腿上。   “你这孽障油盐不进,我即便再如何责罚于你,你又岂会改错?”   这一脚收了力。   落在陆沉昭的身上只是略微有些疼而已。   不知怎么,姜白衣的质问好像没有钻进他的耳朵里。   许是刚才沉迷太深。   师尊踢他一脚后,他的注意力反而集中在了师尊收回去的脚上。   穿着素色云履…好精致可爱。   见陆沉昭呆愣的表情,姜白衣心中疑惑,便顺着他的视线向下……   最后停在自己的脚上。   然而,那孽障非但不自知,竟然还……   只见。   陆沉昭的眼睛停在姜白衣的脚上,喉咙滚动了一下。   一瞬间,   姜柏心中本来消退半分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陆沉昭似有察觉,抬头看向姜白衣。   糟了!   怎么又失心疯了!   还是,还是当着师尊的面!   “师尊……”   姜白衣目光凛然,“别叫我师尊!”   “我没你这个徒弟!”   灵气运转,提小鸡崽似的将陆沉昭从地上提溜起来。   “今日这皮肉之苦,你是免之不得了。”   在陆沉昭眼里。   说完这句话的姜白衣抬起了胳膊,化掌作拳,卷起一阵劲风袭来。   “啊——!”   “师尊,我都可以解释的!”   “留着说给阎王爷吧!”   ……   裴疾满面春风,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不出三日,”他侃侃而谈,引得同坐案前的秦蒹葭与祁欢颜听得入迷。   “届时,师尊便会被沉昭打开心扉!”   祁欢颜愣了愣,   随即率先鼓起了掌:“师侄啊……”   他赞叹道,“师伯观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百年后恐能接掌我剑宗之大权啊!”   高,实在是高!   裴疾这小子,着实聪明!   今日便是我祁欢颜十年来最高兴的日子,当浮一大白!   “等下别走了,”祁欢颜笑着拍了拍裴疾的肩头,而后又递给秦蒹葭一个赞赏的目光:“…待师伯略备薄酒,你们师姐弟与我对酌几杯可好?”   “大善!”   秦蒹葭眼冒精光。   谁不知道剑宗首席祁欢颜乃是酒中痴人?   但凡他直言请客,随便拿出来的酒便是外面千金难求的珍馐佳酿。   裴疾亦是爱酒之人,若非真的喜欢…又岂会三番五次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偷姜白衣酿于竹林中的竹子酒呢?   “好!”   祁欢颜兴高采烈的站起身:“你们等我片刻,我这便去准备!”   他高兴极了。   说来,姜白衣不给他半分面子这件事大概是真的让他困扰无比。   早些年刚接任剑宗首席,山内人心浮动,十六州大地亦是狼烟滚滚,不知多少人藏在暗处虎视眈眈。   每天忙的昏天暗地,还要小心谨慎地提防着随时可能袭来的暗箭。   祁欢颜心里苦啊!   也就是那时,摇光一脉的小师叔遇袭失踪,本就几近凋零的摇光峰上便只剩下了还未有双十之龄的小师妹。   这些年,她谁也不指望…自己咬着牙,忍着所有人的冷眼从摇光峰强势崛起,一路破至中三品撼山境。   本来,师妹的天赋绝不会在撼山境踌躇这么久。   可她前些年全然不顾身体,每日里除了修行便是指导徒弟修行。   身体早就埋下了许多暗伤。   祁欢颜心中有愧,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便是旁人再如何不解,他对姜白衣也始终保持着近乎无底线的宽容。   唉……   如今总算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苗头。   我祁欢颜的美好生活有奔头啊!   而他殷切而憧憬的未来,裴疾和秦蒹葭这两个二五仔功不可没!   我这当师伯的,可得大方点。   想到这,祁欢颜一咬牙,便从陈列柜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了一坛落满灰尘的酒。   剑南百年春酿!   北麓剑宗以南山脉,有一每日只落一滴的水潭,其水质之清澈,浅尝之甘甜,乃是酿酒之绝佳水源。   再左以每三十年初春才发芽一次的仙麦头芽,酿造后只取酒头与中段酒液配比混合,深埋陈藏于地下十载方可开坛饮用。   滴水成潭,几近一甲子之久。   再加上仙麦萌芽生长,酿酒后埋进地底陈藏,待到开坛之日,最多可逾百年后。   故此,便有了百年仙酿剑南春——也叫剑南百年春酿!   此佳酿之珍贵,即便是祁欢颜自己也只有寥寥两三坛,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找宗内隐士换来的。   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酒有多珍贵?   祁欢颜只是抱着酒坛从内殿里缓缓走出来,闻见了那坛口溢出来酒香的裴疾和秦蒹葭便噌地站了起来。   “师师师…师伯!”   裴疾有点磕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秦蒹葭亦是震惊不已,指着祁欢颜怀中地酒坛失声道:“师,师伯…这,这莫不是……”   “如此香味,错不得!”   秦蒹葭与裴疾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   “此乃百年仙酿,剑南春?!” 012.痴恋双足,该作何解?   一大两小,席地而坐。   捻花生几颗,尝酱牛肉几片,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好酒!”   裴疾双眼放光,舔了舔嘴唇满脸享受:“饮此仙酿,死而无憾!”   “哈哈哈…好酒赠贵人,”祁欢颜丝毫没有半分师伯的架子,比起他那几个常年在山外历练的徒弟,姜白衣门下这几个小家伙反而跟他相处的更多些。   “你与你师姐,便是师伯的贵人,大贵人!”   想想殿外那不成样子的雕像…祁欢颜心里滴血,这等祸事再不要发生了!   “师伯,我敬您一杯!”   感觉风头都被裴疾这个臭小子抢了去的秦蒹葭,为了能狠狠掏祁欢颜的口袋,终于还是把师尊时常教育他们的道理抛掷脑后。   恭恭敬敬的端起了酒盏。   张口就来,“师伯为我剑宗鞠躬尽瘁,时常使我想起那句诗来……”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秦蒹葭给自己都说感动了,眼中闪烁着泪花。   “师伯!”   “抛开师尊不谈,您就是我等的再生父母啊!”   “请允许师侄敬您这一杯酒…虽是借花献佛,可师侄满腔的敬佩与感动久久不能抒发便百般不痛快!”   “师伯,来!”   裴疾听的目瞪口呆。   一时都忘记合上半开的嘴巴。   祁欢颜先是一愣,而后越听眼睛越亮。   等秦蒹葭说完,祁欢颜已红了眼眶,将酒盏举起:“师侄,你懂我啊!”   他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师伯感动,师伯是真的感动了……”   “来!”   他端着酒盏跟秦蒹葭碰了一下。   “饮尽此杯!”   一仰脖子,满盏酒液顺着喉咙流淌,有些辛辣,但好不快活!   秦蒹葭也一饮而尽。   只留下仍然久久不能自拔的裴疾满脸疑惑。   秦蒹葭都不敢看裴疾了。   想必二师弟现在的眼神一定带着审视与鄙夷吧…唉,人为五斗米折腰,师弟啊……你还是要多学着点呢!   酒过三巡。   祁欢颜喜上眉梢,终于说起了正事。   “二位师侄,如今破冰计划进展顺利…先前师伯答应了你们俩的奖励,如今再想想实在有点寒酸了……这样吧!”   祁欢颜突然起身。   “师伯珍藏了一瓶月泊湖心泉,待会儿喝完酒,你们师姐弟一人一半分了去,如何?”   还不等裴疾和秦蒹葭回答,祁欢颜便自顾自地转身打开了一个暗匣。   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   虽然瓶口处密封着,但那股精纯的灵气隔着瓶子便能直观感受得到。   让人精神一振!   裴疾咽了咽口水,有点不敢相信:“师,师伯?”   秦蒹葭眼睛眯成了月牙。   “谢谢师伯!”   先把这事儿给落实了再说,裴疾这个蠢货…呆愣愣的,万一师伯等下反悔了咋办?   她伸手便去接。   祁欢颜虽然肉疼,但还是“大方“的把玉瓶交给了秦蒹葭。   “拿去!”   得了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好处。   这酒局的气氛便更加的热烈起来了。   一大两小喝了一个时辰还多,直到天色隐隐有些昏沉,裴疾与秦蒹葭才结伴走出了问剑大殿。   有点摇摇晃晃的。   “嗝…”裴疾摇手告别着祁欢颜。   “师伯,我与师姐先走了。”   “我们改日再战!”   祁欢颜笑着摆摆手,“好说好说……”   目送着两个小家伙离开。   收回目光。   哪还有半分醉意?   夏知窈迈着步子从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啊你,何时才能有个正经样子?”   祁欢颜打了个哈欠。   看向夏知窈,“本就是给那两个小家伙准备的,找个借口送出去省的忘了。”   夏知窈轻笑一声。   “你如此偏颇对待白衣门下的三个小家伙,也不怕遭人记恨?”   祁欢颜满不在乎,“你说沉昭啊?”   夏知窈没说话。   只当是她默认了,祁欢颜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哈……舒服!”   “那小子啊,为夫自有安排。”   “蒹葭,裴疾和沉昭三个孩子里,沉昭的性子是最沉稳的,”祁欢颜自顾自地说道,“老实说,师妹与沉昭若真能成就一番美事,日后便是将剑宗交给沉昭,也并无不妥。”   “算起来……”   祁欢颜眸中敛着神色:“我的时间不多了。”   ……   摇光峰上。   陆沉昭双脚被缚,倒挂在大殿正中。   鼻青脸肿,精神涣散。   裴疾与秦蒹葭看着眼前这令人背脊发凉的一幕,瞬间便醒了酒。   他们也不敢将陆沉昭放下…却也不能假装看不见。   裴疾踌躇片刻,主动上前问道:“师弟,你…你这是为何啊?”   不对啊!   按我的计划推演,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啊!   可师弟怎会……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沉昭听到裴疾发问,心里只觉得丢脸,便不想透露。   “没,没啥……”他有点磕磕巴巴的,“就,就是惹师尊不开心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师兄,你们回来的时候没看到师尊吗?”   师尊?   秦蒹葭走上前,眼中闪过怜悯,而后收回了视线,不忍再看。   嘴上却问,“师尊出去了?”   陆沉昭点了点头。   “师尊才走没多久……”   罢了罢了。   没碰上才是好事。   不然师尊把小师弟打成这样,一看就是火气不小。   裴疾和秦蒹葭对视一眼。   我们两个喝了这么多酒,要真是碰见师尊她老人家的话……恐怕今晚就得和小师弟一样在风中摇曳了。   赶紧回房,此地不宜久留!   “咳咳,”秦蒹葭率先遁走,“…小师弟啊,你先忙哈~师姐,师姐我头有点疼,就先回屋歇着去了。”   “你俩都早点睡,晚安!”   说完。   秦蒹葭就溜了。   裴疾张了张嘴,目送着秦蒹葭跑路。   而后与陆沉昭反向对视。   这小子在眼前左摇右晃的好生烦人……罢了罢了,还是师姐机灵。   此地不宜久留。   想到这里,裴疾便尴尬的冲陆沉昭笑了笑。   “咳咳…师弟啊,你先玩,师兄还有点事就先走。”   “拜拜!”   师姐和师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陆沉昭心中悲凉,但幸好师姐师兄都没有追问他被吊在房梁上的原因。   问了,难免露出破绽。   若是让他们知道……   唉,那我就丢死人了!   想着想着,陆沉昭便把目光投向了殿外。   也不知道师尊去哪里了。   虽然这番毒打半点没留情…但一会儿见不到师尊,我就好想她。   ……   另一边,问剑峰上。   正要搂着夏知窈回房睡觉的祁欢颜被留在了前殿。   无他。   只因姜白衣探着月色来了。   祁欢颜喝了口茶,端坐在书案一侧。   看了看姜白衣满脸愁容的神色,试探性地开口:“怎么大晚上来找师兄?是沉昭地事情吗?师妹,莫要多想了……”   江湖拼的就是演技!   虽然我祁某与你对坐而谈,但你又岂会知道,我私下里串联着你两个二五仔徒弟,正密谋施行着撮合你和陆沉昭的计划!   嘿嘿。   这一波,师兄我才是真的高!   淡淡品着茶,祁欢颜只觉得浑身舒畅。   而姜白衣紧蹙着眉头,犹豫半晌,最终才咬着唇角。   轻声的问了句:“师兄。”   她眼底有些忧虑和迷茫:“若,若是……”   “若是我说,沉昭这孩子……”   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祁欢颜挑了挑眉,仍小口小口喝着茶:“沉昭如何?”   算了。   来就是想知晓答案。   驱赶走了心中的犹豫,姜白衣终究是问了出口。   “这孩子……痴恋双足,该作何解?”   “噗——!”   一口茶,没敢往姜白衣脸上喷。   低着头全喷在自己裤裆上。   祁欢颜有些震惊,震惊下藏着慌乱。   “啥,啥?!” 013.城门楼子,胯骨肘子。   两柱香后,姜白衣心事重重的下山去了。   脑子里不断响起祁欢颜刚才的话,姜白衣突然有种悲哉哀哉的感觉。   “师妹,你好生回忆一番,是不是曾多次在沉昭那孩子面前行事无所禁忌…直白点说吧,就是赤足暴露于他面前。”   姜白衣想了想。   沉昭最初上山那年,因为一些很不好的经历而惧怕雷雨天气。   每逢电闪雷鸣之际,那孩子总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睡不好觉。   后来,姜白衣便会在雷雨天时将陆沉昭带在身边。   她伏于案前读书,陆沉昭便趴在她腿边睡觉…说来也是奇怪,只要到了她的身边,那孩子便不再惧怕电闪雷鸣,很快便能熟睡过去。   还有陆沉昭十四岁那年。   那是在一堂关于“孝道“的讲义课后,陆沉昭傍晚时分端着一盆热水敲响了她的房门。   “师尊,徒儿有个不情之请。”   “沉昭自幼无父无母,惟师尊视我如己出尔……徒儿今日听了师尊讲的典故亦心有所感,便想着亲手为师尊洗一次脚。”   那时,孝心似乎还没变质。   而且姜白衣自认是个七尺好男儿,自家乖徒弟懂得孝顺,自然是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陆沉昭为自己洗脚是那般仔细认真。   没准儿,这逆徒早就惦记上了!   简直气煞我也!   现在时辰还不算晚,姜白衣不打算这么早回摇光峰。   四处转转吧。   让那逆徒倒悬着好好清醒清醒!   说起来,祁欢颜那个狗东西也不是什么好鸟……当初自己嫌裹脚布不干净,便发明了袜子——谁知道她那个狗师兄竟能举一反三,发明出了小腿袜、长筒袜、过膝袜等等。   哦对,蚕丝织成袜子别具风情这种事,也是祁欢颜偶然发现的。   最初只是和夏知窈在私下里玩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play,后来觉得自己发明之伟大实在不应该藏着掖着,便脑子一热推广全宗上下。   姜白衣那几件便是祁欢颜在她前两年生辰送的礼物。   当然,祁欢颜有胆子送那等礼物,便是做好了被提剑追砍的准备——事实也是如此,当众拆开礼物的姜白衣瞬间暴走,从摇光殿追杀祁欢颜到山门之外。   种种过往,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才铸就了如今陆沉昭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姜白衣前世没压的马路,这辈子全用在崎岖的山路上了…从问剑峰下来后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一路绕过丹鼎峰与松雾峰。   如今正在青岚峰下。   这时节的青岚峰已是光秃秃一片,这都拜青岚一脉独特的品味所赐。   青岚一脉的祖师奉行苛己道,当初潜修于青岚峰上一甲子未曾下山——为了修行,那位祖师无所不用其极,以铁砂洗身,择巨木而撞,请旁人鞭笞,迎瀑布直落。   从那之后,青岚峰便走在自虐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当初剑挑诸峰时,当代青岚山主,那个名叫青芒的扑克脸,是姜白衣比较之下认为最难缠的对手,肉身横练堪称人间兵器,剑道粗犷而一往无前,给她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后来,当姜白衣听闻,那位青岚山主为了横练肉身,整日让道侣鞭策自己…甚至连做那事的时候都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风格。   她想到了皮鞭和蜡烛之类的……   但是人家玩的比她想的更邪乎,祁欢颜曾偷偷告诉她,青岚山主做那事的时候,会令其道侣持剑挥砍于他,并责骂羞辱。   祁欢颜:青芒师弟之勤恳实为我辈楷模,此乃身心同修矣!   姜白衣当时心想:抖m是吧?   如今走在青岚峰下,姜白衣下意识地就加快了脚步。   毕竟,这山上都是些脑子有病的家伙。   又在山里闲逛了一个时辰,姜白衣才恢复到了心如止水的状态回了摇光峰。   很好。   隔着老远,便能看到那逆徒仍悬挂在房梁之下,左右轻轻摆动。   姜白衣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迈着轻快了许多的步子朝殿中走去。   为何说陆沉昭是当今剑宗第二天才?   除却二十五岁步入撼山境的姜白衣不谈,十七岁便已半只脚踏进中三品的陆沉昭境界令人眼前一亮便也罢了——他的心性也是一等一的好。   悬于半空,竟可驱散万般杂念入定。   这份心性在剑宗也是屈指可数。   他十七,正是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年岁。   却偏要为不可为之事。   如果抛开这孽障的执念是冲师不谈,这份执着其实与自己又何其相似呢?   罢了。   小惩大戒,便放他下来吧。   想到这,姜白衣双指并起,催动灵气挥出。   一道无形的劲气划过吊着陆沉昭的绳子,触之即断。   啪的一声。   陆沉昭直直砸在地上。   孩子还有点懵,摸了摸后脑勺看向眼前的姜白衣。   “师尊……”   他有点不敢直视姜白衣。   姜白衣伫立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走了。   一缕香风掠过,陆沉昭呆愣愣的摸着脑袋,直到姜白衣快走到后殿门口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追了过去。   “师尊,你听我解释……”   姜白衣脚步停下,头也不回说道:“听你解释什么?解释你早就意有所图?”   十四岁那年假借孝道给我洗脚便已有此等可怕的苗头了吧?   陆沉昭耳根一红。   羞耻之事被师尊撞破,他虽有心解释…可陆沉昭心里却也明白,自己的心思并不单纯。   于是便支支吾吾的开口,“师,师尊…我承认自己的确……”   的确倾慕于你。   可我真的不是什么变.态啊!   只是,陆沉昭这句话压根没等说完整。   姜白衣的火气便噌一下又上来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大逆不道的东西,你若解释几句也就算了…我尚可不再计较今日之事。   可你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承认了!   痴恋双足,而且还是我的,我可是养育你十年之久的师傅!   “孽障!”   姜白衣回头,眼神锐利:“还不住口!”   “师尊,我……”   陆沉昭哪里知道。   他唠的城门楼子,姜白衣说的胯骨轴子。   “陆沉昭!”   姜白衣忽然没了耐性。   她彻底转过身来,目光如剑:“既然你这么喜欢那等事物,便从今日开始…你负责裴疾的鞋袜清洗三十日整,若有一日怠惰,我定将你逐出师门!”   “我便非要掰一掰你的性子!”   姜白衣一顿输出,陆沉昭应接不暇只是愣在原地。   “再敢私自进我房中……”   “我便亲手阉了你!” 014.再无颜面求娶师尊!   接连数日。   这几天陆沉昭倒是老实多了,大概是裴疾的鞋袜实在恶臭难忍,这小家伙每日提着桶去后山清洗回来后都脸色苍白。   前几日姜白衣路过裴疾房间时,恰逢陆沉昭和裴疾聊天。   那小子表情委屈的很,张嘴就对着往日里尊重有加的师兄来了句:“师兄,你的鞋袜实在有些恐怖。”   裴疾那小子一愣。   而后苍白的辩解了句:“咳咳,师兄天生汗腺发达……”   “可你的袜子都能立起来了!”   陆沉昭直接站起来喊道,吓了裴疾一跳。   从窗户的缝隙朝里面看去,却只见陆沉昭满脸的惊恐与委屈,双手不停比划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正在经历突破上三品时所要遭受的道心三劫。   看得出,他的害怕是灵魂上的战栗。   临时想出这样的惩罚,没想到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陆沉昭也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研究自己了,裴疾在陆沉昭一番吐槽过后也开始注意起了个人卫生。   于是,时间便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平淡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八月初五,白露。   这一天,不仅是秋分前的最后一个节气,亦是剑宗最为重要的日子——有着十六州天下新生代剑修盛会之称的“剑宗大典“。   每十年一次,广邀天下武道宗门前来观礼。   大典的流程不算复杂,先是七峰山主领衔所有弟子聚集在问剑大殿外燃香祈礼,前来观礼的各派人士亦可在场。   而后便是外门弟子论剑比武,若有同等境界的观礼人士亦可申请入场。   紧接着,便到了剑宗大典的重中之重——七峰弟子论剑!   这些年里,摇光一脉出尽了风头,却唯独这十年一次的剑宗大典遗憾错过,今朝盛事再现,无论是秦蒹葭还是陆沉昭,都早早地摩拳擦掌,期待着能将七峰第一的荣誉带回摇光峰。   为什么没有裴疾?   咳咳,你不能指望着一个修行十余载却仍是霜见境的人有如此雄心壮志。   这不。   摇光殿中,姜白衣正严肃的端坐在上首位置。   秦蒹葭、裴疾和陆沉昭三个弟子在下面依次端坐着,正在认真讨论着这次大典论剑的诸项事宜。   “蒹葭,你有多少把握?”   姜白衣的视线落在秦蒹葭身上,“据闻,冬醒一脉的白澜已然闭关冲境…如若成功的话,恐怕你们最大的敌人便是此人了。”   二十四岁,即将突破中三品千钧境。   秦蒹葭与陆沉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目光里都有些严肃。   白澜此人,大器晚成。   在他二十岁之前,一直在外门蹉跎度日,境界也始终在霜见境。   然后,在白澜二十岁后。   仅是四年,便从霜见一路突破了百炼、抱碑,如今更是修为精进到了抱碑境巅峰,为了这次比武,正在紧锣密鼓的冲击中三品千钧境。   这是个很棘手的家伙!   “……师尊,我全力以赴就是。”   秦蒹葭率先表态,她虽天赋绝佳,却始终无法沉下心来好好修行,这些年蹉跎了不少时光,至今仍是抱碑境。   姜白衣没有责怪她底气不足。   自家大徒弟那个与世无争的散漫性子,便是说了也徒增烦恼。   淡淡点了点头后,姜白衣的目光便不情不愿地落在了陆沉昭身上:“你呢?”   虽然但是。   陆沉昭只比秦蒹葭小了两岁,可他十岁起才开始修行。   当年将还是小娃娃的陆沉昭带回摇光峰后,他的身体状况差的有点让人无从下手,本就先天虚弱,又糟了好些年的灾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为了给陆沉昭调养身体,姜白衣真金白银的下了好几年的功夫。   所以说,陆沉昭待她感情更深厚是有原因的。   陆沉昭的确比秦蒹葭自信多了,前几个月那冬醒一脉的白澜曾私下与他比试过,剑过百招,那白厌遗憾输了半式。   他藏没藏拙不好说,但陆沉昭自问那次比试只用了七成本事。   “师尊,再如何变故,徒儿亦有信心夺得前二。”   有这份信心是好事。   姜白衣点了点头,放在从前她定会眉开眼笑地先表扬陆沉昭一番,再而严肃些提醒他不要自满。   可现在。   看着陆沉昭眼中饱含的笑意与热切,她仿佛能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   那狗逆徒双手叉腰,“师尊我若夺得头名你怎么奖励我?”   一想就头疼。   所以,在听到陆沉昭的回答后,姜白衣竟然反问了回去:“若未办到,你又当如何?”   陆沉昭微微一愣。   而后起身,意气风发:“打不过,我亦可破境……”   “同境界剑修,徒儿眼无旁人。”   陆沉昭还是有些少年人的张狂在身上的,说到这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一句:   “嗯,除了师尊。”   姜白衣微微失神,沉昭此等心境与豪迈简直是武道璞玉。   我徒儿甚好!   然后转念又一想,不对!   这狗逆徒还馋着我身子呢,我夸他作甚?!   “希望你做得到,”姜白衣面无表情,“若做不到,今日之张狂,来日之……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沉昭眉头一挑,   竟敢当着秦蒹葭与裴疾的面口出狂言:   “若做不到……”   “我陆沉昭便再无颜面求娶师尊!”   嗯?   秦蒹葭:!!!   裴疾:Zzzzz…???!   姜白衣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递给两脸震惊的秦蒹葭和裴疾一个疑惑的眼神。   仿佛在说:这大逆不道的东西刚才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   姜白衣求知无果,便又重新看向了陆沉昭,声音微微颤抖。   那逆徒耳根有些泛红。   竟然真的又重复了一遍:“徒儿说,若做不到便再无颜面求娶师尊!”   而后在心里补充:但我脸皮厚。   “孽障!你还不死心?”姜白衣噌地站起身来,柳眉轻蹙。   这些日子里陆沉昭的老实巴交着实让她有些刻意遗忘了前几天的事了。   陆沉昭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想明白了!   师尊这等清冷的性子,若是寻常手段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学学二师兄不要脸面的风格。   “日月恒久,徒儿痴心亦然!”   然后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流程我都知道,是挨揍还是责骂,师尊请吧!”   “你,你……”   姜白衣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直指陆沉昭。   特喵的。   让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气的境界都有些许松动了……   秦蒹葭和裴疾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   莫要殃及池鱼啊!   秦蒹葭:师弟实乃剑宗第一深情!   裴疾:师弟之勇,可睥睨天下英雄豪杰!   姜白衣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骂,浪费力气。   可若打吧,收着力道没什么卵用,放开了揍这臭小子,又怕耽误大典比武。   “滚出去!”   最后万般无奈,也只能扔下这句话。   还不等陆沉昭听话的滚出去,姜白衣便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拂袖而去。   似是恼怒地逃走…… 015.可以打但没必要   “朝歌白氏前来观礼!”   “祁山隐宗执印长老公孙溟携弟子前来观礼!”   “黑旗军统领宋青山前来观礼!”   在一声声吆喝中,一位位来自十六州各方势力的大佬登场,让本就人山人海的问剑峰大殿前的空地愈加热闹非凡。   七峰弟子们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此时裴疾不知去了哪峰弟子的队伍里攀谈,但想来应该是莺莺燕燕环绕左右。   秦蒹葭和丹鼎峰一位深谙丹道的女弟子相谈甚欢。   陆沉昭站在原地,目不斜视。   他眼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此时正在殿前与祁欢颜相谈的姜白衣!   周围的人一直在窃窃私语,大胆些的还会偷摸指着陆沉昭的方向说个不停,唾沫横飞。   不,他们都不算是窃窃私语了。   压根就是摆明了说。   “听说了吗?那边那个很帅的男弟子…他叫陆沉昭,是摇光一脉的小师弟。”   “下山历练前听人说过,怎么了?”   “据说,那陆沉昭前些日子竟然向自己师尊袒露爱意,如今已经是我剑宗上下讨论最广的事情了,你还不知道?”   “哈?你说真的假的?!我刚回山门,还没听说呢啊!”   “啧啧啧…多眉清目秀的小帅哥啊,怎么看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内心竟是如此火热滚烫的胆大之徒!”   “等等……我理解的没错的话,那位陆师弟,是向他师尊…也就是摇光峰上那位,表白了?”   两个女弟子离得很近。   她们俩每一句故意压着声音的悄悄话,其实都钻进了陆沉昭耳朵里。   但……   他又不在乎。   师尊,咳咳…师尊想来也不会在乎的。   任她们说去吧!   “对啊,啧啧啧…真是勇敢!”   左边点的女弟子感慨着,右边那位却有不同见解。   “……说起来,那位姜师姑性子也太孤傲了,我此番下山才知道,原来当年苦苦求爱无果的明王殿下竟是那等英雄豪杰,她不过是我剑宗一介山主,怎就那么鲁莽。”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酸意。   孤傲?鲁莽?   这样的字眼钻进耳朵里,于陆沉昭而言不亚于拎起臭鞋头子扇他的脸。   平淡的表情瞬间阴沉了起来。   目光如剑,忽地回头。   那两个女弟子还在窃窃私语,见陆沉昭看过来先后抬头对视。   然后便吓了一跳。   只因,不远处的陆沉昭已然收起了那副平淡随和的模样。   他眼神有些骇人,“二位师姐,如此在背后妄论师长前辈…看穿着打扮,二位是松雾一脉的弟子吧?”   陆沉昭往两个女弟子这边靠了过来。   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你,你想干什么……”右边那出言不逊的女弟子被气势凛然的陆沉昭吓的后退半天。   左边那女弟子稍微往前挡了挡,眼神致歉:“陆师弟…我家师姐也是无心之言,还望师弟海涵。”   语气就没那么有诚意了。   陆沉昭勾起唇冷笑,“无心之言?”   “说我师尊的不是,然后一句无心之言就要将我陆某打发吗?”   “看来,松雾峰的弟子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   他垂下眸,“既然如此……”   再抬起,少年人满心的骄傲和轻狂尽显无疑,一双略浅的薄唇开合,一字一句:“我陆沉昭今有一言……”   “松雾一脉上下不过尔尔,我陆某看不见对手。”   此言一出。   周遭先是突然一静,任由陆沉昭那话的回音荡开。   然后,便是更加热闹的议论。   “你!”   那两个女弟子涨红了脸,咬牙切齿的上前来:“这般张狂,便是你摇光一脉的礼数吗?”   “呵呵……”   陆沉昭摸了摸腰间的剑柄,“不服,便一探陆某剑锋便是。”   “狂妄!”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魁梧的男弟子,眼含怒火踱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打扮如出一辙的弟子。   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松雾一脉的弟子来了。   “你跟谁喊呢?”   陆沉昭身后,秦蒹葭面无表情的走近,看着松雾一脉弟子。   “人多了不起吗?当初我师尊剑挑诸峰山主时,人也挺多的。”   “你……”那领头过来的松雾峰弟子指了指秦蒹葭:“秦师姐,是你小师弟出言不逊在先!”   陆沉昭没说话。   秦蒹葭却笑了笑,“不对吧……”   “我刚才怎么听着是你们松雾一脉的八婆先碎嘴子呢?”   那领头弟子自知理亏。   便话锋一转,“说别的都没用,方才是你师弟红口白牙自己说的话……说我松雾一脉不过尔尔,这总没错吧?”   秦蒹葭歪了歪头:“我也没想抵赖啊。”   然后看了看陆沉昭,师姐弟二人对了个眼神。   “而且,我师弟说的有问题吗?”   秦蒹葭似是不解,“你松雾一脉这代弟子里,有哪个敢说自己能胜过我师弟?”   十七岁的抱碑境巅峰,只差半步便是中三品。   谁敢说?   没人有这个底气。   那领头的松雾峰弟子被秦蒹葭一句话噎住,半天也没想出怎么还嘴。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越来越大。   他脸上挂不住,便准备耍赖了:“我说不过你!既然这样,不妨就打上一架?你们摇光峰,跟我们松雾峰,如何?”   “啊呸!”   人群中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陆沉昭转头看去,果然是二师兄裴疾满脸不屑的走了过来。   “高宛,你还真好意思啊!”   裴疾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了那领头弟子,也就是高宛的面前:“你松雾峰多少弟子?我摇光峰多少弟子?”   “跟我们聊群殴,你脸呢?”   而后作势寻找,“我怎么没找到在哪儿啊?”   “裴疾,你住口!”   高宛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暴起,他对裴疾有天然的恐惧感以及发自内心的讨厌。   这混蛋……   裴疾嘴唇勾起,笑着看向高宛:“今天你要茬架,可以打…但没必要!”   “你怕了?”高宛冷笑。   “我怕?”   裴疾有些惊愕:“你说我怕?!”   “都不听人家把话说完,你老瞎下什么结论啊?”   “我说没必要,是为了你们考虑。”   裴疾笑道:“众所周知,我摇光一脉能横着走就靠三点!”   “我师尊,我师姐,还有我师弟!”   秦蒹葭嘴角抽动,这个丢人的狗东西还真好意思说出来。   裴疾可不管那些个。   只顾着说起来,“我裴疾就不行了,修炼这么多年还是个人见人嫌的霜见境。”   “但是……”   他语气真诚:“我帅啊!”   “高宛,还有你后边这些个脸谱化的龙套炮灰小马仔们……”   “今天你们但凡敢动一下手,我裴疾保证。”   “从今以后,你们仰慕之人,我裴疾尽做彼之裙下之臣!”   此话一出。   鸦雀无声。   这,便是摇光一脉隐藏武器,战略震慑人形大炮。   裴疾! 016.剑宗大典,祭天祈礼!   弟子之间的冲突并未被最前方的各峰山主及长老们察觉。   如今问剑峰殿前人头攒动,再加之各方势力到场,大家本就忙的不可开交,哪有功夫关注弟子间的口角。   今日的祁欢颜和往常不太一样。   头戴黑纱流苏帽,体挂玄色烫金刺绣拖地袍,肩上还披了一件暗紫色不知名大妖皮毛制成的披风,腰间别着一柄鎏金镂空小剑,剑柄处是龙凤起舞,共同衔起着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石。   这宝石不是凡物,据说当年剑宗开山祖师成名天下后,于十六州西南海岸处斩了一尊兴风作浪的海蛟龙,取其蛟心炼制成了这一颗独一无二的宝石——后在传位于次代剑首时,将这颗宝石镶嵌在了这柄鎏金小剑之上,作为剑宗首席的信物传承后世。   已时整。   玄黄悬于正顶,百鸟腾云鸣啼。   祁欢颜往殿前的青铜八王大鼎前靠近几步,双手抱起一柱八尺高,已经点燃的香。   神情肃穆,眸半抬起。   “剑宗第二十七代首席,问剑一脉山主祁欢颜。”   在祁欢颜身后,形色各异的各峰山主亦是纷纷转身面向大鼎,双手作揖,微微一拜。   “剑宗第二十七代次席,摇光一脉山主姜白衣。”   “剑宗巡狩,冬醒一脉山主吕逢春。”   “剑宗青岚一脉山主青芒。”   “剑宗丹鼎一脉山主尹枯荣。”   “剑宗松雾一脉山主玄机。”   “剑宗鹤归一脉山主莫桑晚。”   七道声音先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回荡在天地间的锐利剑意。   那七种剑意相互纠缠着,被风儿托着吹遍了殿前的广场,隐约在耳边嘶鸣。   “携全宗弟子……”祁欢颜说了上半句。   姜白衣闻言,向前半步:“祭天祈礼。”   “咚。”   “咚。”   “咚。”   连续三声浑厚的钟响,从远山慢慢传来,回荡在群峰之间。   在钟声余韵之下,祁欢颜将那柱长香抬起,身体不动却浮空而起,慢慢靠近那大鼎前。   一柱长香,稳稳立在八王大鼎之中。   “礼成。”   再回首看一眼殿前的弟子们,哪里还有嘈杂与混乱——不知何时,以七峰为首的剑宗弟子们早已悄悄排好了队列,在祁欢颜一句运行灵气喊出的“礼成“后纷纷弯下身子。   “问剑诸生,我道长明。”   短短八个字,成千上万人一同沉声出口,汇聚成的声势足以在这山间回荡许久。   有些第一次前来剑宗观礼的人已经被惊的有点失态了。   他们面面相觑,尽管来时做了不少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眼前这一幕,仍将心里所想的剑宗昌盛这四个字推翻再筑高何止几个台阶。   说句不夸张的话,若剑宗弟子尽出,择当世一逐鹿天下之人助之。   无论是谁,皆可鲸吞十六州!   怪不得那明王在剑宗山门前等了那么久,怪不得那么一位英雄豪杰愿意自落脸面追求一个女子。   “这便是剑宗啊……”   黑旗军统领宋青山不由发出感叹,“阿羡,感受如何?”   在宋青山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玄色盔甲的高挑姑娘,听到宋青山问话,便挑了挑眉:“剑宗势大,若不能为我父王之左膀右臂……”   姑娘名唤陈羡。   看这穿着,再听此姓氏,便不难猜出少女的身份——明王陈百厌的独女,入黑旗军帐中从伍数载的天之娇女。   宋青山听了陈羡的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阿羡,你的想法有些危险了。”   陈羡微微侧目,不以为然:“危险?这万人之众的剑修,若有朝一日与我黑旗军兵戈相向,将会是何结果?”   “再加之七峰山主,各个掌事、长老,甚至是隐而不出的老怪们。”   “凭我二十万黑旗军,能胜否?”   她眸中神采不明,“即便能胜…父王可还有余力逐鹿天下?”   宋青山微微有些愕然。   这姑娘,想的竟然这么深远。   但……   确是有些极端了。   思索片刻,宋青山轻声道:“阿羡。”   “我们与剑宗,从来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吗?   陈羡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了。   一大一小两人的攀谈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剑宗大典最无趣的一环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便是外门弟子论剑。   日上三竿。   此时艳阳高照,虽已深秋却仍有些燥热。   “此子若拜我神照宗门下,可直升长老亲传!”   一方小擂边,身穿青色武袍的老者对身旁年龄相差无几的人感慨道。   那人却也轻轻叹气道,“唉…十七岁的霜见境巅峰,如此天赋在剑宗竟只是个区区的外门弟子,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霜见巅峰又如何?待到剑宗七峰亲传论剑之时,你便能看到十七岁的百炼遍地走,甚至抱碑境亦大有人在。”   又一人加入了攀谈。   他遥知着鼎前静静站着的姜白衣,“两位兄台,看那里……摇光山主姜白衣。”   “不到二十五岁便直入中三品搬山境,如今几年过去,想必那位剑宗次席修为又有精进,更有人说她已然触摸三劫的门槛了。”   天地人三劫,乃是搬山境到苍玄境的桎梏,正所谓天劫凝道,地劫洗身,人劫明心…从中三品到上三品,绝对是修行之路上最难跨过去的门槛之一。   “啧啧,我神照宗式微百载有余,如今宗内武道修为最高者亦才搬山境而已。”   “谁说不是呢…搞得十六州天骄好像都齐聚剑宗了似的,我等小门小户的也只能拣点人家不要的。”   “哀哉,悲哉!”   这几人聊的火热,却殊不知他们口中可能触摸到了三劫门槛的姜白衣,早在两年前便渡过了常理下最难渡的天劫凝道。   而且,姜白衣凝道之劫几乎是水到渠成。   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怀中朴剑尚在,便可斩尽眼中不平事。   而后,姜白衣便迎接了属于自己的洗身之劫。   在地劫一停滞就是好几年。   从前修行百无禁忌,找各种强人能者论剑,即便负伤也会在第二日白露凝霜之际醒来接着修行。   如此往复,姜白衣的武道修为进境虽快,却也在身上留下了不少的暗伤。   所以,这洗身之劫才迟迟没有渡过。   而最要命的,便是天地人三劫中旁人最好渡的,但也是姜白衣最为头疼的明心之劫。   她知道自己所求何道,亦有自信养好暗伤渡过洗身之劫,可却迟迟没有问过自己,或者说一直在逃避自己的本心。   迷茫,又困惑。   姜白衣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究竟想要什么。 017.要闹的这般难堪吗?   “那个,”姜白衣指了指一方小擂上的少年人,扭头对着一旁盛装出席的祁欢颜说道:“出剑干净利落,一挑一刺颇有分寸韵味,虽然修为有些不太够看,但胜在剑道天赋上佳。”   祁欢颜顺着姜白衣的目光看过,果然见那少年微微侧身躲过对手势大力沉的一击。   趁那人竭力一击后的惯性使然,少年持剑的手腕轻轻翻动,剑身拍在对手持剑的手上,将他的剑击落在地。   “承让。”   收剑,抱拳礼。   祁欢颜看着不远处那一幕,眼里淌过一丝欣赏:“不错。”   “可入我问剑峰修行。”   “嗯,”姜白衣并无意见,那少年人剑道天赋虽然不错,却再难让她萌生什么收徒的想法。   第一,是她心力有限,教三个徒弟已是极限。   与旁人不同,姜白衣对师徒二字尤为看重,在她的认知里,师傅教徒弟不光要教傍身的本领,做人的道理同样重要,甚至读书、涵养、礼节等等都要一手抓起来。   至于第二点……   瞥了眼人群中气质出尘的陆沉昭,姜白衣的心又沉了下去。   “师妹?”   祁欢颜发觉了姜白衣脸色上的变化,有些担心:“是什么事惹得咱不开心了?”   姜白衣摇了摇头。   “无碍,只是有些乏力罢了。”   鬼的乏力!   祁欢颜悄悄撇了撇嘴,他还不了解自家师妹了?   抡着剑砍他几座山都不觉得乏力,这好生生的怎么会突然乏力了?   算了。   师妹的性子,问也不会说。   只当是女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吧…虽然中三品武修基本上告别了那种烦恼。   “今年客人不少,”祁欢颜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再次和身边的姜白衣聊起了天,“朝歌白氏、巨鹿轩辕氏、明王手下那个姓宋的丘八,还有祁山下来的那些个王八犊子……”   “还挺热闹。”   听着祁欢颜对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称呼,姜白衣不由轻叹了口气。   扶额,柳眉轻蹙:“师兄,你可以再大声点,让所有人都听到。”   “无论是黑旗军还是祁山隐宗,都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主儿,你说话也要分场合啊!”   祁欢颜却满不在乎。   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哟?这还是我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师妹吗?”   “行啊!”   “都学会人情世故了?!”   姜白衣抱剑的手轻了些,适合随时换成持握的姿势。   这个动作,祁欢颜可太熟悉了。   “咳咳……”   求生欲拉满的祁欢颜着实不想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被姜白衣落了面子,“师妹别闹!”   “聒噪。”   姜白衣也只是吓吓他而已。   其实,她也就跟祁欢颜会这样闹一闹了——作为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在祁欢颜面前她可以收起大多的顾虑。   这个道理,祁欢颜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然以他苍玄境的修为,怎么可能被姜白衣揍的那般狼狈?   七峰山主互为师兄弟,有关系好的,自然就有关系不怎么样的了。   比如此刻。   “师妹!”   隐含怒意的呼喊,从右边传来。   姜白衣侧目,一个身穿藏蓝色长衫的中年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此人便是松雾一脉山主,她最不喜的师兄——玄机!   玄机携怒而来,还未站定便质问起了姜白衣:“摇光一脉的弟子便都袭承了师妹的狂悖吗?”   姜白衣一头雾水,但听玄机所言,好像牵扯到了自家徒弟。   那便不能好言好语了。   她冷着脸,“狂悖?玄机师兄扣来好大一顶帽子!”   祁欢颜脸上笑容一滞,这么重要的日子咋还能突然生此事端呢?   这要让有心人听之看之,还以为剑宗内部不和呢。   得劝劝。   想到这里,祁欢颜便板下了脸,沉声道:“师妹,师弟…别在殿前失仪!”   “我失仪?”   玄机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置信道:“师兄,你总拉偏架!要不你自己问问她姜白衣,她好徒儿都说了些什么话!”   这家伙看起来是气坏了。   祁欢颜的目光挪到姜白衣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姜白衣也一头雾水,“说什么了?我一直在这儿待着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   玄机忽尔抬高了声音:“那我告诉你!”   “你的好徒弟陆沉昭说,我松雾一脉上下不过尔尔,你自己听听…如此狂悖,你作何解释?”   松雾一脉上下不过尔尔……   这话着实有些重了,虽然她觉得陆沉昭说的没错。   可。   自己的徒弟,自己了解。   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放狠话贬低别人的性子。   想到这,姜白衣略显迟疑开口解释道:“或有误会…沉昭断不是如此鲁莽的性子。”   “误会?”玄机冷笑,“一字不落的原话,能有什么误会?”   他就是来问责的。   姜白衣压了他们一头便罢了,如今她徒弟竟也敢口出这般狂言,这是何等狂妄之徒啊!   “师兄,一面之词恐有偏差…我等下会询问沉昭他们的。”   姜白衣压着脾气说道,“若真有此事,且是沉昭无端生事,我断然不会包庇他,如何?”   “呵,你让我如何相信?”   玄机只觉得姜白衣是在这儿和稀泥,心中火气更盛。   祁欢颜有些看不下去,便皱起了眉头呵斥:“好了!白衣,玄机,都别说了!”   “是非对错,等到关起门来再作争辩。”   这话其实没毛病。   现在这个场合,代表剑宗门面的两位“集团高管“争执不休,落在外人眼里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谣言。   这个玄机,整日里研习心法秘籍太过痴迷了些,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摆弄不清楚!   “师兄,不是我找茬!”   祁欢颜的话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在玄机看来,他就是偏心姜白衣的。   嗯,确实是这样……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祁欢颜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眼见祁欢颜不站在自己这边,玄机气极了,“师妹,近日便有传闻说你那小徒弟罔顾人伦,竟是倾心于你!”   “怎么?莫不是师妹已然接受了自己徒弟的心意,便要在我剑宗开这史无前例的师徒不伦之先河吗?”   玄机越说越激动。   “呵呵,我说怎么如此护着他……”   祁欢颜心如死灰:不是,你跟个晚辈置什么鸟气,在这耍什么狗驼子啊?!   完了,这下全完了!   姜白衣沉默不语,忍着听完了玄机这一番狗屁倒灶的胡话。   那剑从怀中滑落向下,到腰前时被姜白衣一把抓住。   剑尖垂地,姜白衣满脸的生人勿近:“玄机师兄……”   “你便偏要闹的这般难堪吗?” 018.不是,他凭啥啊?   姜白衣的剑意是洗尽铅华的沧桑,是凡尘纷扰中的过客,似她常年穿的朴素白衣,像她怀抱十余载的普通朴剑。   可就是这平淡无奇的意,在姜白衣一句话后瞬间席卷而来,无匹之势压的玄机连连后退。   “有些话你不该说的。”   姜白衣淡淡道,她眼中从来都没有玄机此人,就像陆沉昭也瞧不起松雾一脉弟子般。   玄机双手摸向腰间,大有跟姜白衣就地干一架的气势。   “你若拔剑,便是覆水难收了…”姜白衣瞥了眼玄机手上的动作后开口说道,“道歉,或拔剑。”   放在别的场合,她都不会多废这句话。   打便是了。   祁欢颜迈前一步,压了压姜白衣持剑的手腕,略带责怪的瞪了一眼玄机:“师弟,你言重了!”   “是该道歉!”   不断使着眼色,玄机尽收眼底。   祁欢颜分明是用眼睛告诉他:别犯轴,你打不过她!   虽然大家都是中三品搬山境…咳咳,但祁欢颜想表达的这个意思却也没错。   他打不过姜白衣。   几年前就已经有了结论。   “是我气急了,有些失态…”玄机语气缓和下来,算是低头认错了。   姜白衣只为讨个道理,不想、也懒得刁难他。   玄机退让一步,她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里跟他计较什么。   收了剑,抱在怀里。   祁欢颜见姜白衣收了剑不说话,便知道今天这场架应该暂时能免了。   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微笑:“嘿嘿,这就对了嘛…师兄妹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我先过去了师兄。”   玄机一刻也不想多待,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   目送着玄机转身离去,祁欢颜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姜白衣,不由有些头疼。   “唉,你啊你……何必跟玄机一般见识呢?”   姜白衣却不这么想。   “我已然让步了,是他咄咄逼人。”   这剑宗啊,一天没我都得散!   祁欢颜心中感慨。   “不过玄机生这么大的气也能理解,沉昭那小子…说那般话不是等于左右开弓打玄机的脸吗!”   姜白衣微微蹙起了眉。   她实话实说,“……沉昭不是那样的性子,若真说了,想必也有缘由。”   这护犊子的性格与他祁欢颜如出一辙啊!   不,或者说…剑宗上下袭承千年的宗旨便是如此——自家人,自家长辈能说、能管、能打、能罚。   你外人胆敢教训我剑宗弟子试试?   不扯远的,便是说些近的,三十年前剑宗有一弟子在外受人折辱,最后自刎而亡。   一边是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另一边是背景颇深的官宦子弟。   如何选择?   剑宗,会给出答案。   在收到消息的第三天上午,北麓剑宗连出两峰山主、四位长老,各峰弟子数十,一路沿着官道直奔那外门弟子自刎之地。   收敛尸身,而后讨回公道!   权势?身份?   辱我剑宗弟子,将人逼到自尽,你便是再如何背景深厚也难逃一死。   八百虎贲严防死守,仍被前代冬醒一脉山主在人群之中轻松摘下那人的首级,而后剑宗一行人扬长而去。   只留一句话:   “仗剑非君子,仇不等十年。”   而后不了了之。   所以姜白衣护犊子,祁欢颜可太理解了。   “师妹……”   祁欢颜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姜白衣却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师兄想表达什么我清楚…不是护犊子,是非曲直尚未可知,我不会这么轻易定下结论。”   “晚些时候吧,等我问清楚缘由,惩戒责罚…我断然不会心软。”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你自行处置便可,玄机那边我会去说的,”祁欢颜心里还是向着姜白衣的。   姜白衣点了点头。   “好。”   这件事情算是暂时翻篇儿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找陆沉昭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姜白衣便收起心思观看起了外门弟子间的比试——不得不说,剑宗外门弟子的水平放在寻常宗门的确是亲传、精英的水平。   一招一式间,不说浑然天成,也能称得上行云流水。   观赏性、杀伤力,武道境界都很亮眼。   这也让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越来越期待后面的七峰弟子论剑了。   无论是外门弟子之间的比试还是七峰弟子间的比试,都是有硬性的要求才能报名参加的,不然剑宗上下这么多弟子,若是挨个上台挨个比,鬼知道得打到猴年马月才能决出前几名来。   比如外门弟子,便是挑选了“外门武榜“前百进行比试,分十个小擂台,两两交战。   五轮比试后,胜出的五十人再次分为五组,每组十人两两比试,最后胜出二十五人。   而后,便到了最考验能力的环节。   车轮战!   五方小擂,二十五人划为五组,由各组参加比试的弟子自发登台守擂,其余四人皆能挑战。   到了最后,整整百名弟子,便决出了最后五人。   到了这一步,其实大家所获得的物质奖励没什么差别了,仍是车轮战轮流攻擂,最后一个站在擂台上不败的弟子获胜。   这名弟子,便可直入七峰之中。   外门弟子间的比试一直持续到午时三刻才落下帷幕,最后的胜者是一位十六岁的男弟子。   刚下擂台就被冬醒一脉的山主吕逢春给带走了。   武修何须休息,外门比试堪堪结束,参加大典论剑的七峰弟子便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靠近过来。   这才是重头戏!   “此番共有六十一人参加,师妹作何安排?”祁欢颜问向姜白衣。   大典的诸项事宜皆是由姜白衣调度安排的。   她自是了然于胸,“抽签对战,一人轮空。”   “三十一人晋级,再而两两对战,一人轮空。”   “余十六人,两两对战,决出前八。”   “而后八进四,四进二,再而决出优胜者即可。”   场地不用布置,七峰弟子早就急不可耐了,便也没人需要准备。   抽签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哈?这不是黑幕?”   有个参加论剑的弟子面露不忿,“不是,他凭啥啊?”   说的自然是那轮空的幸运儿。   此时,在一众人里,裴疾的笑容愈发灿烂。   “这位师弟,话可不能乱说。”   “我裴疾凭实力轮空的,怎么就是黑幕呢?” 019.生于荒野,长于剑宗!   “来了来了,这下好看了!”   左侧第二个台前,围观的弟子们躁动起来,引起了诸多人的注意。   祁欢颜眼中隐含笑意,向一旁的姜白衣小声道:“你好徒弟上场了,啧啧…我记着沉昭今年才十七岁吧?”   “此等天资,令师兄汗颜啊!”   姜白衣连头也不转,淡淡回道:“也就那样。”   那擂台上,站着的正是让姜白衣又爱又恨的逆徒,其实抛开他那离经叛道的想法不谈,姜白衣始终把陆沉昭看作摇光一脉未来的接替者。   不信,你且看去。   陆沉昭身着朴素练功杉,腰挂三尺剑,一头黑发束在脑后,剑眉星目,温润如玉。   而对手,一个看起来比他年长些的问剑峰弟子,站在擂台的另一边与之对视,竟然有些弓背绷肌的意思。   这是紧张使然。   “摇光一脉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吴夷只觉得自己运势着实差劲了些,怎么第一场便碰上了如此棘手的家伙!   他丝毫不敢放松,眸色凝重紧盯着云淡风轻的陆沉昭:“问剑一脉吴夷,请陆师弟指教!”   一人一句后,谁也不说话了。   陆沉昭站着不动,吴夷也不想先一步出手。   如果能抢占先机的话,对比试来说固然是一种优势,可这种抉择是伴随着风险的——敌人越强,风险越大。   很显然,陆沉昭便是他认可的对手。   擂台一侧。   一面白无须的…老人?   看面相、看打扮、看体态,都是位老者无疑。   可这人面白无须,与旁人亦是谈笑风生,丝毫不见老态,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近前这位年轻的小友不错。”   老人笑着开口说道,“心性便胜了一筹。”   在这穿衣打扮普通至极的老人身边的,是个穿着华贵官袍的中年男人,此时面对老人的话,这位看起来颇为雍容的中年男人却丝毫不敢托大。   稍稍低下了头,“先生说的是。”   这刻板呆滞的回答让老人有些不喜,便皱了皱眉看向中年人:“阿奴,此处又无族中旁人,你守的哪门子规矩?”   中年人却仍是一丝不苟,“阿奴幸得家主赏识,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就,得以陪同先生一起前来剑宗观礼便已是极大的幸事了。”   他的意思是……   该有的叔,该恪的礼,他都会认真对待。   老人撇了撇嘴,而后忽然有些感慨:“说起来,我指定你陪同前来也是因为你我之间有诸多相似之处啊……”   “你叫阿奴,我名柔甲。”   “生来既得贱名,亦无捷径可走。”   “不容易的。”   老人说完,便笑笑了拍拍中年人的肩膀:“所以,你不必拘谨。”   两人谈话间。   台上的陆沉昭终于沉不住气了。   倒也不是沉不住气吧,主要是他觉得有点浪费时间。   唉……   这位问剑峰的师兄,本可以撑过一招的。   而今。   陆沉昭的眼神变了,与姜白衣如出一辙的冷冽从眸底晕开,以这小擂为中心点,方圆十米内的灵气陡然暴躁起来。   “剑势?”   祁欢颜眼中惊喜,笑着问向姜白衣:“沉昭这孩子剑道天赋竟如此妖孽不成?!”   “只是初窥门径罢了,不足挂齿。”   姜白衣觉得,自己只是在很中肯的点评而已。   可这话落到祁欢颜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刺耳,想想他天赋最好的二徒弟,如今二十有七,去年触碰到了中三品千钧境到敌万境的门槛便下山历练去了。   而他下山前,也只是剑势初成而已。   “师妹莫不是在讥讽我?”祁欢颜想什么说什么。   姜白衣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   师兄这是又在抽什么疯,一句简单中肯的评价便让他心思翻涌?   果然,能做到集团CEO的城府都深。   姜白衣这句话后,二人的聊天便也随之中止。   缘是擂台上有了变化。   吴夷自认为也许会输掉这场比试,但他始终不曾觉得,自己会输的这般彻底,输的这般糊里糊涂。   陆沉昭动了!   他的眼只是眨了一下,视线内便只剩下陆沉昭身后一片迎风而动的衣角,那柄挂在腰间的长剑不知何时已被陆沉昭拔出。   此时,正一剑递来。   吴夷心中大惊,呼吸间已乱了方寸,只剩本能催使他握剑。   却未能出鞘。   “师兄,承让了。”   那把朴素的剑便如眼前少年朴素的衣装,刃尖抵在自己的脖颈间,差之毫厘。   吴夷深深叹了口气,垂着头。   片刻。   搭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放下,语气有些颓丧:“我输了。”   听到这句话,陆沉昭便收剑入鞘。   转身正欲离去。   “陆师弟…”吴夷从身后叫住了陆沉昭。   陆沉昭回首,“师兄?”   吴夷嘴中苦涩,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他难以释怀的问题:“方才…师弟是察觉到了我呼吸之间的频率吗?”   早片刻动手也好,晚片刻动手也好。   可眼前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师弟却偏偏是在他一呼一吸之间悍然出手。   陆沉昭略微思索。   而后沉声道,“师兄心绪乱了,所以便有了破绽。”   果然!   得到了自己想听到又不敢听到的答案,吴夷心中虽然百般复杂,但终究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双手合于胸前行了个平辈之礼。   “受教了,陆师弟。”   陆沉昭也丝毫没有胜者的张扬,立马合手回了个礼,“师兄言重了。”   而后。   二人各自转身跳下擂台。   擂台旁边,负责监察的执事长老也敲响铜锣,清清嗓喊道:“摇光峰,陆沉昭胜!”   陆沉昭从人群中穿行。   与那始终观赛的老人擦肩而过。   “小友。”   那老人笑着开口,“你的剑很不错。”   陆沉昭顿住脚,回过头看去。   是位…老人?   “谢前辈夸奖,晚辈仍有诸多不足之处。”   老人眼中的欣赏更甚,天赋好,心性也好,更是个懂礼貌的孩子。   他的声音忽然在陆沉昭耳边放大。   “朝歌白氏,亦可扫平小友修炼之途上诸多障碍。”   朝歌白氏?   大庭广众下,这老人便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抢剑宗弟子吗?   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环首四顾。   周围人不少,却好像除了他没人听到这老人说的话似的。   心中却也有了答案。   陆沉昭表情严肃,语气恭敬:“光明人行磊落事,前辈何故传音入密?”   “晚辈生于荒野,长于剑宗。”   “先告辞了。”   恭敬行礼,转身离去。   老人笑了笑,却并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陆沉昭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一幕,却也落到了姜白衣和祁欢颜的眼里。   姜白衣面色如常,而祁欢颜却有些不喜的皱了皱眉头:“那老不死的是不是跟我好师侄搭话了?师妹,咱们得打起精神来了……” 020.被动型·人间兵器   朝歌白氏,白柔甲。   前楚内阁大学士之首,官拜一品,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据说,白柔甲本是白氏旁系被赐了姓的下人所出,被白氏那一支旁系前代家主赐名柔甲,乃是极尽轻贱的名字。   柔甲,是为草。   而白柔甲小时候又何尝不是风中杂草?   从边军厮杀而出的丘八,闯出了些许名堂后转投朝堂,用了整整三十年才抓稳了笔杆子,又用了十八年走进了前楚内阁。   白柔甲其人,大器晚成也!   而祁欢颜之所以对他颇有不喜,便是因为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没少挖剑宗的墙角。   不往远了说,就说自己问剑一脉中,便有不少人一边在剑宗修行,暗地里却也领着朝歌白氏的俸禄和好处。   姜白衣对那老东西也没什么好感,只是她打心眼里觉得陆沉昭不可能被那糟老头子打动半分罢了。   所以,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白柔甲身侧那人……   姜白衣开口询问道,“白柔甲身旁那人……?”   祁欢颜点了点头。   “白阿奴,须臾四剑侍之首。”   果然是他!   须臾州四剑侍,便是朝歌白氏虎踞须臾州千年名头最响的武力门面。   人员更迭,却始终以四剑侍为名,千年来,每次关于白氏的重大事件都有四剑侍的身影——他们出自白氏,自幼接受养蛊般的地狱训练,往往数百人中才能选出一个来。   这代四剑侍唯剩一人活着,便是白柔甲身旁那人、与姜白衣颇有渊源的白阿奴!   “你与小师叔也没什么感情的。”   怕姜白衣做出什么冲动之举,祁欢颜略带担忧的开口劝解了句。   姜白衣沉默片刻。   手指摩挲着朴剑剑柄处的凹痕,“再如何陌生,也是我的师尊…师兄放心便是,远道而来皆是客,我即便是寻仇,也不会挑在这个时间地点。”   目光凛然,深深看了一眼那谦卑的中年人。   白阿奴……   当初,摇光一脉山主、亦是姜白衣那位穿越来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的便宜师尊被人围攻,其中便有须臾四剑侍的影子。   十六州天下暗潮汹涌,各大势力终究只是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总有撕破脸的时候。   届时,无论是为剑宗还是自己那位便宜师尊,白阿奴此人自己都要会一会的。   “好了师妹,别瞎想了…”祁欢颜开口说道,伸手指向了最后方角落处的擂台:“看那儿,蒹葭登台了。”   姜白衣目光移去,正看到秦蒹葭满脸无辜的登上擂台,在她身后的人群最前方,裴疾满脸笑容挥舞着双手在喊些什么。   看那口型,分明是……   “师姐,加油!师姐,万岁!师姐,加油!师姐,万岁!”   裴疾兴奋的挥舞着双手,方才有人说沉昭只一剑便轻取对手,现在师姐也要登场了……再加上轮空了的他。   此轮,我摇光一脉全胜而归!   秦蒹葭却有点受不了了,自己这点脸全扔地上被裴疾踩了一通。   她怒气冲冲的转过头,“裴疾,你若无事做了便去偷师尊的酒,再不济也可趁着师伯忙碌去偷点天材地宝之类的…怎么偏要跟我过不去?”   “啊?”   裴疾有点傻眼了。   秦蒹葭这会儿看见他不烦别人:“别喊了!”   “哦…”裴疾乖巧答应。   唉。   师姐还是脸皮太薄。   裴疾心里想着,他身旁不远处一位松雾峰弟子却是忍不住出言嘲讽:“香火凋零,却偏偏只出了一个废物…呵呵,还真是好玩啊!”   此话一出。   引得几个同属松雾峰的弟子哄笑。   裴疾脸上笑容不减,只是扭过头去看了看那嘴欠的家伙问道:“傻狗说谁呢?”   那人也笑着,“我可没说你……”   “哦~~”   裴疾夸张的点了点头,而后讥笑道:“原来傻狗没说我啊,那没事儿了~”   一句话,引起周遭人群低笑不断。   那松雾峰弟子脸上笑容凝固,迅速变得阴沉起来。   “裴疾,你找死?”   裴疾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了——自家师姐的对手也登上了擂台,他可得好好观赛,这不知所谓的松雾峰恶狗干嘛搭理?   “闭嘴吧,比试开始了。”   也不知道师尊她老人家是不是跟松雾峰那位玄机师伯命里犯冲。   前有师弟那事儿,后有刚才那个贩剑的傻子,而如今站在擂台上与师姐对峙的,亦是一位松雾峰弟子。   真有意思啊!   再看台上。   秦蒹葭亦是轻轻叹了口气。   “摇光一脉秦蒹葭,请…呃,请师弟指教。”   她的对手看起来年长些,但秦蒹葭却半分也不愿落了下风。   就叫你师弟,能奈我何?   松雾峰那弟子闻言冷笑一声,“松雾一脉安阙子,请师妹指教。”   话音刚落。   安阙子灵气尚未运转,便突然袭身而来。   手搭在剑柄,灵气从腹中荡开——迈步、拔剑、运气而出,浑然天成!   “这狗贼,偷袭啊?!”   裴疾在擂台下愤愤不平道:“真给松雾峰丢脸!”   另一边的松雾峰弟子却不服气了,反唇相讥道:“既是论剑,何来偷袭之谈?莫不是你摇光一脉斩妖对敌时先跟对手约法三章吗?”   “我跟你说话了吗?”裴疾瞪了过去,“老找什么存在感啊?”   那人冷笑,“好大的脾气……”   “希望,你师姐对上我安师兄亦有脾气可使吧。”   “裴疾啊裴疾,还有你!”   他笑得很丑,还有点瘆人:“你不会一直轮空的。”   裴疾被这丑东西整的有点反胃。   偏过头不再看他。   “这位王八,我着实有点看不得丑物,你还是别跟我搭话了……”   “都是我的错。”   又是一阵低笑。   那人脸色难看的很,却也无暇顾及裴疾了。   皆因擂台之上,安阙子已然占尽上风!   他出剑突兀,秦蒹葭向来也不是什么喜欢琢磨修炼的主儿,一时间有些慌乱,便乱了脚步。   而安阙子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步步紧逼!   远处,看着擂台上这一幕的祁欢颜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师妹这摇光峰上也没那么离谱……蒹葭心乱了,三十招左右胜负堪忧啊!”   胜负堪忧?   陆沉昭轻松取胜时,姜白衣面无表情。   现在听到祁欢颜这句话,她反而轻轻勾起了嘴角发笑:“是吗?”   眼中意味不明。   师兄啊师兄,有时候实在不是我想打你脸。   实在是……   擂台中。   秦蒹葭额前已经密布一层细汗,此刻堪堪拉开距离,与安阙子遥遥相视。   自觉胜券在握,安阙子此时也卸去了压力,笑的轻松惬意:“秦师妹,这便要逃吗?师兄还以为…师妹可以多撑几招呢!”   “废什么话,”秦蒹葭运气调息,柳眉微蹙着:“你行你就来!”   安阙子脸色一沉,讥讽道:“摇光一脉就只是如此了吧,恐怕姜师姑百年后,连那座光秃秃的山头也将不复存在了吧?”   秦蒹葭瞳孔微缩,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台下。   裴疾扶额,表情苦涩:“完了,这下可算是完了……”   那边的松雾峰弟子见状,可算是抓住了裴疾的把柄,唯恐出言嘲讽慢了:“哟?裴疾师弟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哈哈哈,放心吧…我们松雾峰向来是怜香惜玉的。”   呵呵。   无知真可悲啊!   裴疾眼神带着些怜悯,看小丑似的瞥了过去:“我劝你,赶紧找个相熟的丹鼎峰弟子前来…接下来,你的师兄可是遭老罪咯~”   “你说什么?”   那弟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嘲讽的话正要出口。   却被台上的变化打断。   秦蒹葭动了,直起腰来似变了个人。   眼眸低垂,默默拔下了发髻上的长簪,一头秀发顺着肩膀滑落,迎风而动。   “千不该,万不该……”   “你。”   秦蒹葭抬起头来,目光犹胜霜寒:“不该出言不逊,辱我摇光一脉。”   “今天只能站着下去一个人。”   “是我。”   言罢,秦蒹葭提起剑冲向了安阙子。   怎么说呢?   也许,今天剑宗上下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疯批美人。   全攻无守,招招毙命!   被动型·人间兵器——秦蒹葭,降临! 021.她会是先赴死的那个   若只是随口说几句垃圾话,也就算了。   说她也好,说裴疾也罢,即便是说他们最疼爱的小师弟陆沉昭,秦蒹葭都可以笑着跟你打嘴炮,主打一个唇枪舌剑论英雄。   她,真的很讨厌打架。   可是啊…安阙子尽占优势,有些狂妄自大了。   他竟然,对摇光一脉出言不逊,还说了什么师尊百年之后的屁话!   远处。   “当年我从青丘妖的府邸附近救下蒹葭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姜白衣看着远处风云突变的一幕淡淡开口。   “蒹葭小时候就像狼崽子似的,任何恶意靠近…即便会受伤甚至会死,哪怕是用牙齿她都要啃下一块肉来。”   “我并未出剑,但当时蒹葭身边有具不成样子的青丘妖幼崽的尸体。”   姜白衣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师兄,我想喂她疗伤丹时,这小家伙还想咬我呢……”   祁欢颜眼睛微微眯起,静静听着姜白衣说话。   “后来,我止住蒹葭的伤势,在正好回府的青丘妖追杀之下,带她逃回了山门。”   “多亏师爷没事儿瞎溜达,不然我和蒹葭都得死在山门前。”   姜白衣略微带着感叹的语气藏着一丝抹不去的哀伤,“他老人家已经走好多年了啊……”   “有些跑题了。”   “师兄,”姜白衣看向祁欢颜,眸中尽是得意,“你知道,蒹葭这么淡然的性子是怎么来的吗?”   祁欢颜扭头看过来,“如何来的?”   “她啊……”   姜白衣眼睛眯成了月牙,看向远处的秦蒹葭。   “我告诉她,姑娘家家的要淑女,不能整日有点不顺就想着怎么宰了别人…幸好蒹葭跟我亲,什么都愿意听我的。”   “一个被遗弃在大山里的女孩儿。”   “她把我当长辈,亲人…把摇光峰当成了自己的家。”   谈话戛然而止。   姜白衣指了指擂台的方向,“看,蒹葭要胜了。”   祁欢颜仔细看去。   擂台上,秦蒹葭连续十二剑斩击,一次又一次斩在安阙子狼狈挡在脸前的剑刃之上——他踉跄着后退,她一步一步紧逼。   “我说过,我会用生命守护家人与荣耀。”   忽尔。   天地之间好似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在安阙子眼里,近在咫尺的绝美姑娘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仿佛注视着死物般盯着自己。   叮——!”   而她手中那锋芒毕露的长剑愈发的近。   近到与瞳孔也只有毫厘之距。   是那微不可察的一声脆鸣,安阙子最为喜爱的,重金求取而来的宝剑从中折断,再也挡不住秦蒹葭袭来的斩击。   远处。   姜白衣收回了目光。   “她说过,如果有天我们都要死,她会是先赴死的那个。”   虽然对这个称呼很难接受…但是,蒹葭那孩子是打心眼里把自己当成了妈妈。   祁欢颜却是有些无奈。   “剑宗同袍,何以你死我活?”   擂台那边,如若不是负责监察的长老及时出手挡下了秦蒹葭这一剑。   恐怕她那个对手,头盖骨都会被掀开吧?   “那他定是折辱了摇光一脉,亦或者骂了我吧…”姜白衣转身走了,边走边说。   “孩子们比试完了,我要回摇光峰了。”   姜白衣语气温柔,驻足却不回头:“今日我要开一节竹子酒,师兄若是空闲了,也可带着夏嫂嫂过来喝点。”   折辱了摇光一脉?或者骂了师妹之类的?   “那不怨……”   祁欢颜小声嘀咕了一句,转头只看到姜白衣渐行渐远。   慌忙开口,“师妹,多开几节行不?”   “贪得无厌没好处的师兄,好酒也莫贪杯。”   “小气鬼……”   ……   下了擂台,秦蒹葭只觉得浑身酸痛。   她踱步靠近裴疾,后者笑眯眯的比了个大拇指:“师姐威武!”   惊的裴疾身后围着的人群纷纷后退一步,与步步靠近的秦蒹葭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累得很,”秦蒹葭连话都不想说了,随手把佩剑扔给裴疾,“两战皆胜,还不快点回去跟师尊讨些竹子酒喝?你小子,没打架脑子都不灵光了?”   竹子酒?!   对啊!   裴疾眼疾手快地接过秦蒹葭抛来的剑,笑得更开心了:“还是师姐机灵,今日怎么不得让师尊她老人家开个十节八节的?”   秦蒹葭瞥了他一眼,“你敢提,师尊就敢打断你的腿。”   “要不试试?也算是为了咱们师姐弟谋福利,即便师尊真打断你的腿,我和师弟也一定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俩人边说边往外走。   那几个松雾峰弟子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围观的人小声议论,等秦蒹葭和裴疾走到跟前时,一个个又闭上了嘴。   “师姐,我就那么一说……”   “你可别就一说,敢说你得敢做啊!”   “不是,师尊会弄死我的。”   “你怕个卵?师弟对师尊图谋不轨都没被弄死,你讨点酒怎么了?”   “不是,我跟沉昭能比吗?”   “拉倒吧拉倒吧,你个胆小鬼……”   秋风徐徐,师姐弟二人迎着风走向远处的山中。   ……   摇光峰,前殿之中。   率先回来的姜白衣驻足在殿中柱前,打量着一副乖巧模样的陆沉昭沉默不语。   半晌,带着审视的目光开口询问:“回来多久了?”   陆沉昭抬头看向姜白衣,“……大概有三柱香的时间了。”   姜白衣点了点头。   转身打算去后殿的院中取酒。   忽然想到了什么,在陆沉昭身畔停下脚步:“回来后,没去不该去的地方吧?”   嗯,指自己的房间。   陆沉昭浑身一抖,师尊竟然…不!信!任!我!   他侧目看去,急坏了:“师尊,徒儿断不是那等无耻之人,上次之事真的只是巧合偶然,我,我……”   这小子。   姜白衣被他这反应逗的想笑。   但是,这狗东西配不上自己的笑,便冷着脸说道:“没有便没有…之前的事我不说你就不要再提了。”   “等你师姐师兄回来,便一同来后院吧。”   “今日开些竹子酒。”   越说语气越柔和,虽然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但沉昭修炼这事是从来不会落下的——今天论剑比试的时候也很给自己长脸。   一招败敌,令诸峰弟子心悦诚服。   师爷他老人家仙去之前便最喜欢培养后辈,姜白衣自己就是被师爷一手教出来的,亦是师爷逢人便夸的天才,见哪个朋友都要说一句:白衣是我教过天赋最好的孩子!   或许是受了他老人家的影响吧。   这些年守着摇光峰这一亩三分地,姜白衣最大的乐趣便是培养徒弟。   俗称养成。 022.一段尴尬的往事   等到裴疾和秦蒹葭一同回来时,姜白衣早已温好了酒。   陆沉昭坐在矮桌外侧,姜白衣在另一边。   “回来了,”姜白衣抬眸看了眼满脸惊喜的秦蒹葭和裴疾,下巴扬了扬对面空着的蒲团:“快坐下吧。”   秦蒹葭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屁颠屁颠跑过来,绕过陆沉昭一屁股坐在靠近姜白衣的位置上:“师尊怎的开了竹子酒啊……”   而后嗅了嗅。   扑鼻而来的陈年酒香,还有些竹子的清香混在其中。   “真香!”   裴疾也赶紧过来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泥炉上温着的酒壶咽起了口水。   世人皆知师尊剑道无双,却鲜少有人清楚师尊她老人家这一手酿酒的技艺才是最厉害的。   可惜,年满十六岁前师尊不许他们师姐弟三人饮酒。   虽然也会偷酒来喝,但被发现的次数要远高于成功的次数…而且每次都免不了师尊的责罚…还有毒打。   三尺长的木剑,撅着屁股硬抗五下,那滋味真是让人难忘!   而今,师尊却是主动开了竹子酒。   想必是开心的很。   裴疾嘿嘿一笑,便有些贪念在心中升起:“师尊,今日我摇光一脉论剑全胜,徒儿斗胆想请师尊再多开几节酒……”   一脸殷切的看向姜白衣。   姜白衣不置可否,轻轻放下手里拨弄着松香碳的夹子,看向裴疾。   “人生在世,难免欲念疯涨。”   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让秦蒹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姜白衣看过去,秦蒹葭赶紧收起了笑脸。   没错,她是在幸灾乐祸。   就连陆沉昭都有些异常了,投给裴疾一个怜悯的眼神后便低下头去。   裴疾自己又怎能不知?   这段话,是刻进他们师姐弟三人骨子里的恐惧啊。   “贪婪者,必受其欲望反噬…徒儿知错,请师尊执法为徒儿散去贪欲!”   裴疾恭敬地行了个礼。   姜白衣偷偷勾起了唇角,而后迅速淡去。   她眨了眨眼,看着垂头丧气认命似的裴疾,轻声道:“你长大了,心中贪念要自行斩去…罢了,别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了,今日便不罚你。”   裴疾一愣,而后心中狂喜。   “谢师尊!”   姜白衣终于肆无忌惮地笑了笑,落在每个人的眼中。   她抬了抬手,“去吧,再取一节竹酒来,边喝边说事情。”   裴疾噌一下跳了起来。   反应相当快。   “得嘞!”   秋风瑟瑟,院中却是翠绿盎然。   姜白衣的竹子酒是最纯正的蒸馏法酿造出的粮食酒,取其中间最精华的部分灌进竹子里陈窖三年以上方可。   饮此酒,最好以泥炉燃起松香碳,以小火温酒。   入口,醇香馥郁。   先是辛辣,然后迅速散去,竹子独有的清香和陈年的粮食余韵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入喉时有些温热,回味则是微微的苦涩,苦涩中却又有一丝香甜。   师徒三人一饮而尽盏中酒。   “尝尝这个,”姜白衣将跟前的玉碟往前推了推,“你们师伯要跟隐宗来的客人见面,便差人送来了此物……你们三个多吃点,这是难得的好东西。”   陆沉昭乖巧的夹起一片,手臂悬于眼前,仔细观察着筷子间薄薄的一片。   晶莹剔透,内里却有金色的脉络。   “师尊,这是?”   不懂,便实诚的发问。   陆沉昭还在好奇这晶莹剔透的吃食是什么呢,裴疾和秦蒹葭已然迫不及待地夹起来送入口中。   “喔!好脆弹的口感!”   秦蒹葭惊呼道,“这个真好吃欸!”   裴疾亦是吃的满脸享受。   都顾不得说话了。   姜白衣淡淡一笑,开口解释了起来:“这是你们师伯很宝贵的珍馐,取自一条作恶于寒江上流的蛟龙筋。”   蛟,蛟龙筋?!   师姐弟三人面面相觑,这玩意的来历这么夸张?   陆沉昭咽了咽口水,终于把筷子间那一片蛟龙筋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别说。   得知了此为何物之后,入口真是觉得百般鲜香可口。   “师,师尊…”裴疾有点担忧的开口问道,“师伯他老人家何时得空下山斩妖了?还是一条蛟龙,这,这是不是……”   “不是你师伯的手笔,”姜白衣答道。   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开始解释起来。   “斩龙之人,是你们太师爷,也就是我剑宗前代首席。”   “师尊与你们讲过的,大概二十年前有一场席卷了十六州天下的纷乱。”   姜白衣端起酒盏抿了口。   然后接着说道:“为了抵挡聚集在东黎州边界的大妖们,我剑宗中三品以上尽出,你们太师爷当初就是率人去了寒江上流某处,镇压几尊徒造杀孽的大妖。”   “这蛟龙,便是其中之一。”   讲起那段历史,姜白衣的语气便多了些唏嘘。   因为,那并不是一段可以轻松带过的历史——前楚的倾覆、十六州如今的乱局,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那场二十年前的…战争。   “所以师尊那时候才…十岁吧?”   陆沉昭破天荒的率先说话,他看向姜白衣问道:“…徒儿想知道,师尊十岁的时候是如何作出那句诗来的?”   他抿了抿酒,似是将自己代入进去了。   轻声呢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裴疾也来了兴趣,自家师尊的名声在十六州谁人不知?   可说来说去,也都是些浮于表面的事情罢了。   即便是他们三个,对师尊的过去也知之甚少…至少在他们被带回剑宗前的岁月里,师尊是个怎样的人,他们都不甚清楚。   “师尊…我也想知道!”   秦蒹葭也好奇的紧,赶紧举起了手:“我也是我也是!”   听到三个徒弟对这事儿感兴趣。   姜白衣就有点尴尬了。   咳咳,这句诗它压根也不是我作的啊!   只是师爷他老人家率领剑宗弟子下山斩妖之前,非要她说几句吉利话给自己听。   姜白衣当时才刚刚穿越来没多久,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那架势,颇有种誓与东黎州共存亡的意味!   张嘴便来了句应景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没想到。   这八个字在师爷他老人家的大力宣传下,已然成为了剑宗弟子出门打架必喊的一句slogan。   但凡是俩人结伴下山历练遇见敌人,必定是拔剑对峙。   左边的人一句,“岂曰无衣……”   结伴而行的伙伴紧跟着说一句:“与子同袍。”   所以说,这件事压根是姜白衣不愿提起的黑历史才对。   剽窃这事儿不干不知道,落实了之后心里边儿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即便姜白衣再三申明,这是她在一本破落古籍上看到的,但剑宗上下哪有人信?或者说,就算不是她的,在传遍天下后也只能是她的了。   祁欢颜管这个叫做壮哉我剑宗威名!   可姜白衣心里清楚,这帮混账分明是把她当成了营销手段了啊喂!   所以,回答起来陆沉昭这个问题便有点心虚了。   姜白衣目光挪向窗外,“……这,这件事太久了,我都忘了。”   然后。   三脸失落。   姜白衣只觉得这三个小家伙这副表情刺眼的很,更是觉得心虚了。   赶紧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喝酒!”   “回头想起来再跟你们说。” 023.我果然是天选之子!   漆黑中。   戴着兜帽的二人相对而坐。   谁也不愿开口。   半晌,那端坐在里面一侧的人抬手搭在了桌子上,将藏匿在黑暗里的什么东西往外面这人的面前推了推。   “没想到时值盛事,冬醒峰上的戒备依旧如此森严。”   这边的人并未看桌上的东西,反而厉声质问起了对面那人:“你失手了,后果便要我来承担吗?”   那人没说话。   只是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桌面,“咚,咚,咚……”   不知过去多久。   他停下了动作,缓声道,“计划乃是主上亲自制定的,非是你我可以妄谈功过是非的,明白吗?”   “冬醒一脉有些古怪,许是剑宗藏着掖着的东西,吾还未靠近后崖便被察觉。”   “成功与否,于接下来的计划而言并不重要。”   那人的语气开始凌厉起来,“摆清自己的位置,我不喜欢被下属质问。”   一句话。   瞬间冷了气氛。   这边坐着的人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有些咬牙切齿的回道:“是,您是寒蝉令使,属下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此间事了,吾定将剑宗诸事如实上报!”   那人丝毫不在意。   “随你,主上大业若成,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而后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冷极了:“而你亦是如此,若是成了主上阻碍,便是亲手送你上路亦非难事。”   “这是一枚鬼丹…四品的鬼丹,你且收好。”   “诸多不满,待到事后再抱怨也不迟,”那人说着,“四品鬼丹可保你性命无虞,即使经脉受损…不日后脱离剑宗,亦可求主上赐药修复根基。”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坐在这边的人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口恶气。   事关主上大计成否,即便是心存不满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徒生事端。   “我知道了。”   他从桌上拿起布囊藏进衣服内衬里,“不过…你确定那位不会一剑斩了我吗?”   那人听后却是一声轻笑。   随后慢慢站了起来,   反问一句:“岂不更好?”   一语使人哑然,却也让他无可奈何。   “我先走了……”他不愿在此地久留,直接起身就要离开。   “去吧。”   随着他开门离去,阳光短暂的洒进了房间内。   照亮了方桌前的些许地方,却只看到屋里那人藏在袖子里的手上……   只有四根手指!   ……   暖阳初升,夜寒将驱。   昨日趁着姜白衣高兴,裴疾偷偷贪了不少杯,今日悠悠转醒后才发觉,自己竟是最晚起的那个。   所幸师尊需要早些去问剑峰主持诸多事宜提前走了,不然看到他蓬头垢面哈欠连天的样子恐怕会好生数落一番才会罢休。   陆沉昭也不在。   听秦蒹葭说,师尊前脚刚走,沉昭那小子便急匆匆出去了。   “沉昭乃我辈楷模啊!”   裴疾打着哈欠发出了感慨,“我不如他,师姐你亦不如他!”   秦蒹葭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漫不经心道:“方才有位丹鼎峰的师妹前来寻你…裴疾,你沾花惹草便罢了,同时与三位丹鼎峰弟子谈情说爱是怎么想的?”   “若不是我拦着,那位师妹非要冲进后殿将你那器物摘了才肯罢休!”   裴疾脸上表情凝固。   咳咳,我裴某也没将你吃干抹净,怎的这位师妹就要摘了我的命脉啊?!   这也太霸道了!   “……呃,师姐啊,这事儿它不怪我。”   嗯呢,主要是偶有感悟,遵循心念罢了。   “都是你的歪理,”秦蒹葭不耐烦的将佩剑挂在腰间,“走吧走吧,今日还有些好戏看呢!”   有好戏看?   听到这句话,裴疾便提起了无穷的兴趣,一溜烟跑到了秦蒹葭身边满脸好奇地问道:“什么好戏啊师姐?快,说来听听!”   “啧啧,你真没救了师弟。”   秦蒹葭讥笑道:“除却闲闻趣事和谈情说爱之外,你对别的也提不起兴趣了吧?”   裴疾闻言却是认真地想了想。   而后严肃道,“谁说的?我还钟爱美酒与珍宝!”   “……”   秦蒹葭脚下一个踉跄,不是你怎么能理直气壮说出这么不要脸地话来啊?   “算了,说教你会被气死的…”秦蒹葭放弃了拯救裴疾地心思,“还是说说正事儿吧,昨晚你醉的不省人事,未曾听说也正常。”   秦蒹葭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松雾峰年轻一代最有天赋那个娘娘腔,记得不?”   裴疾点了点头,“知道,俞冬青嘛…他如何了?莫非昨天终于爬上了哪峰男弟子地床不成?!”   秦蒹葭瞥过来一个无语的眼神,“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啊?”   而后却又认同地点头。   “不过你折辱松雾峰弟子也算好事,多多益善吧……又跑题了,你莫打岔!”   裴疾双手一摊。   无辜道,“我也没说话啊!”   秦蒹葭柳眉一蹙,“你到底听是不听?”   “听听听…”裴疾果断地认怂了,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秦蒹葭身为摇光一脉大师姐,是可以代师掌罚的。   要是她真给自己穿小鞋,随随便便罚个摘抄文章就能让自己求死不能。   还是怂点好。   见裴疾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样子,秦蒹葭满意的很。   扬着下巴,便继续起了刚才没说完的话:“……话说那个俞冬青也真是点子背,你知道他第二轮遇见谁了不?”   “谁?”裴疾侧过脸,看着秦蒹葭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那俞冬青与小师弟同是下三品抱碑境巅峰,只差一步便可突破中三品的天才少年,如果第二轮碰到了小师弟,师姐也不会这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许是会担忧一下师弟吧?   所以,俞冬青碰到的这个对手,一定比他强很多。   “莫非是…白澜?”   在裴疾疑惑的目光中,秦蒹葭轻轻点了点头:“就是白澜。”   果然如此!   听到师姐确认他的答案,裴疾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啊哈哈哈哈哈……”   “真惨啊!”   他有点直不起腰来了。   “…当初向人家袒露心声被打了个半死不活,如今比试遇到,怕不是又要被白澜揍得只剩半条命了?”   “好好好,大善!”   “松雾峰落了面子为一,沉昭与师姐你少了个强劲的对手为二,那死娘娘腔也能试出来白澜的几分成色是为三……”   “此乃,一举三得!”   “我简直爱死了抽签那位长老了,欸…对了!”   裴疾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便开口问道,“有无消息传出今日轮空的是谁啊师姐?”   提起这个。   秦蒹葭脸色便有些古怪,有点犹豫的问了句:“裴疾啊……”   “你莫不是真的收买了抽签的长老?”   裴疾脚步一顿。   满脸疑惑,“啥?”   只见秦蒹葭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意味不明,幽幽开口道:“今日,又是你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轮空……”   “哈?真的!”   裴疾的表情一瞬间变化丰富。   从呆滞,到怀疑,再到迷惑,最后化作狂喜。   他扬了扬拳头。   满脸自得,“我裴疾果然是天选之子!” 024.千娇百媚俞冬青   今日头擂周围的围观群众格外的多。   松雾峰当代弟子第一VS冬醒峰当代弟子第一。   或者,不妨大胆点把白澜视作剑宗年轻一代弟子的第一人也不为过。   毕竟他成功突破了中三品千钧境,在全宗弟子中可谓一骑绝尘。   若他的对手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也就罢了,胜负早已注定,也就失去了看点。   但对手是俞冬青便有趣了。   虽说他还身处下三品抱碑境巅峰,但跟白澜说到底也只是差了半分境界,如果全力相搏未必就一定会输。   而且,这俩人之间也有些闲闻趣事供人谈笑。   “据说松雾峰那位乃有龙阳之好,曾孤身直入冬醒峰跟白澜袒露心声?”   有个围观的弟子满脸好奇地问向了身边的友人。   这弟子的友人一听便有了兴趣,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小声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我有一表亲当年正好看到了那一幕,啧啧啧……真是难以想象一个男子竟能那般千娇百媚!”   “哦?我入门晚些,倒是真没见过松雾峰那位,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邪乎?”   “可不是嘛!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人群便突然开始骚动起来。   “欸,看看看…不必说了,那松雾峰的俞冬青来了!”   两人齐齐看去。   身约六尺余,肩窄骨瘦,面若桃花。   俞冬青穿了件刺着荷绣的由青渐变为白色的武袍,外面套了件同为青色的薄纱。   他并未束发,而是任由一头乌黑长发顺着肩膀随意散落在胸前。   有人大为震惊,连连惊呼:“这,这果真不是女子?!”   “当然不是!唉…这也真是老天捉弄啊,生得如此一副皮囊,啧啧……”   习惯了被人围观议论的俞冬青并没有太大反应,一双狐媚似的眸子像是在诉说着无限旖旎的风情,只是静静看向前方,便让诸多弟子不敢正视。   正视此人,心脏会怦怦跳。   不多时,擂台另一边也有了些许骚动。   俞冬青见状终于开口,“白澜师兄,别来无恙。”   声音轻灵而温柔,若不仔细听的确女子无异,可若是仔细地听一听……   嗯,确是女人没错啊!   刚刚从人群中穿过的青年闻言脚步一顿,垂下眸去连看都不愿看俞冬青一眼。   他声音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别跟我说话。”   俞冬青却不恼怒,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稍稍抬起手挡在脸前,颇有些娇俏的意味。   “白澜师兄还是这么冷漠呢……”   白澜呼吸一滞。   心中恶寒,便抬头狠狠瞪了俞冬青一眼:“你找死吗?”   而后脚尖轻触地面跃上擂台。   “俞冬青,你若识相,便主动认输下台吧…不然,我也很难保证会不会下手太重。”   其实白澜一直是个性很随和儒雅的人。   平日里有师弟师妹修行上遇到了什么问题,他也会停下脚步来认真地指正。   有人冲撞了他,或是在背后议论被他听到了,大多数也会一笑而过,或者干脆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唯独,就是眼前这个俞冬青。   白澜连自己师尊都不愿讲,其实俞冬青早便成了他的心魔,梦魇!   试问。   谁修炼出了差错,满身疲惫的走出院子,忽然冲过来一个美人……   啊不,是一个很美的男人。   他抓着自己的双手,媚眼如丝柔情似水的说:   “白澜哥哥,我好喜欢你!”   从那以后。   白澜惊恐的发现,每当自己跟女弟子,甚至是女性长老们说话时,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俞冬青那张狐媚子脸!   实乃世间之大恐怖是也!   “莫要多言,”擂台边负责监察的长老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平日里的闲言碎语他也听了很多,对擂台上这两个小家伙的恩怨纠葛自然是知道的:“时辰到了,可以开始比试了。”   自家事就留到自家好了。   如今盛典过半,外来人愈发的多了起来,若这桩闲事经由那些外人在山下传开,对剑宗的声誉也是有些影响的。   这玩意,它主要不太好听对不?   监察长老都发话了,白澜自然是懒得再跟俞冬青废话,当即便抽出了佩剑直指对方:“拔剑吧。”   俞冬青嘴边的笑意从未淡去,面对白澜的剑拔弩张也只是微微叹了叹气。   “唉…白澜师兄好不解风情呢~”   然后双手合与胸前,行了一个…呃,非常妖娆的同辈礼。   妖娆,是因为他翘了兰花指。   “松雾一脉,俞冬青,向师兄讨教~”   连带着见礼后的话也有些俏皮。   白澜只觉眼前一黑,牙关咬得吱嘎作响,“莫怪我了!”   话音将落,人已掠过了声音直扑向了俞冬青。   白澜是从最底层拼杀出来的,大器晚成,根基稳固至极——他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剑技,亦没学过什么高深的心法剑经。   惟一谱剑宗秘典,便是这群山之中普通人逆袭而上的传奇!   刚猛、势大力沉、一往无前。   白澜握剑的虎口泛起一丝苍白——那是用力至极使然,这位剑宗最具盛名的泥腿子竟然连握剑都要拼尽全力。   如离弦之箭疾出,那柄四指宽的玄色重剑在白澜的手中划出一道笔直的弧度,径直袭向俞冬青的面门。   俞冬青眼睛微微眯起,嘴边噙着的浅笑不知何时已然不见——认真起来后,他的气质与刚才截然不同了,那种我见犹怜的魅惑仿佛从没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正在凝聚的战意。   “好剑!”   不由自主地赞叹一句,俞冬青侧身躲开了白澜势在必得的一刺。   若只是如此,那俞冬青这所谓的松雾峰第一便是名不副实了。   可俞冬青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侧身躲过了白澜刺剑的同时,俞冬青的手同步摸上了腰间的剑柄,一抹寒芒自剑鞘中闪烁而出。   那秀气纤细的剑正以极为刁钻的角度袭向白澜的胸前。   俞冬青似是连力气都未多用——仿佛只是将剑刃横在了白澜蓄力而出的必经之路上。   此剑若中,便成了他白澜自己撞上去的!   “好诡异的剑法!”   有远道而来观礼的人下意识赞叹道:“这姑…咳咳,公子的对手麻烦了。”   可是……   这些外来者哪里清楚。   几年前,失心疯了一样的俞冬青曾大胆到当面示爱白澜。   而那天下午,他被白澜差点打去见自己太奶。   俞冬青自然是天赋极强的!   可,白澜又岂会是如此简单的莽夫呢? 025.不好意思,这位师妹   果然!   白澜怎会如此简单就落入下风?   看似一往无前的刺剑,迅疾到了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地方,竟然只是白澜收了力后的结果,俞冬青的秀剑才一定格在他胸前,白澜便动了!   那抬起的右脚并未踏出,反而是撑地的左脚猛然发力跃起。   俞冬青的瞳孔缩起,视线里的人不见了!   在上面!   剑锋裹挟的劲风与凌厉微微刺痛着俞冬青的脸颊,那种源自第六感的危机与恐惧便是来自头顶。   头还没来得及抬起锁定白澜,便已从手中剑刃的反光中看到了让他胆寒的一幕。   白澜手持利刃,自他头顶半空垂直落下!   来不及拆招…只是瞬间,俞冬青心中便升起这样的念头。   若是狼狈抬剑,我会输的很难看!   此时的白澜胜券在握,这突兀的暴起变招着实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意想不到——如果不是突破了中三品,他对身体的掌控以及力量还不足以在瞬息之间跃至如此高度。   幸好,优势尽在我手!   所以…老老实实趴在床上养几天吧,俞冬青。   俞冬青这般阴柔的人却能使松雾一脉年轻弟子个个心悦诚服,靠的绝不只是所谓的天赋而已。   他丝毫不顾及形象,倒地一个翻滚。   “叮——!”   白澜的剑刃斩落了俞冬青一缕青丝,直直撞在擂台地面之上,响起一声脆鸣。   俞冬青来不及紧张,甚至来不及反应,迅速起身后持剑扑向还未站稳的白澜——他手里的剑宛若鬼魅般袭去,直取白澜要害!   “叮——!”   “叮——!”   “叮——!”   白澜接连后退三步避其锋芒,堪堪横剑格挡住了俞冬青的挥砍。   第四击,停住脚步。   又一声金属摩擦的瘆人嘶鸣,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你很不错,但到此为止了。”   白澜笑着说出这句话,灵气循环暴走,中三品千钧境的实力尽出。   俞冬青有样学样的横剑格挡。   剑刃与剑刃只一接触,他的瞳孔便开始了颤抖。   有些不可置信,“白澜?”   “轰——!”   以白澜手中宽剑为媒介,一声巨响后气爆在俞冬青身畔炸开。   从两条束起的袖子开始崩裂破碎,而后便是俞冬青整个人再也抵挡不住源自白澜一剑下的恐怖巨力,被掀飞到了擂台的边缘。   “噗…”一口血抑不住的喷出,化作了水气般的红雾,落在俞冬青羊脂美玉般的脸颊和雪白的脖颈上,染出了点点落梅似的血迹。   他艰难撑起身子,却迟迟未能站起。   “百鸣剑三十叠音,你竟真的做到了吗……”   白澜垂剑走来,眼前狼狈的俞冬青在此刻没了让他恶寒的感受。   他的眸底藏着欣赏,俞冬青的天赋和心性都够格成为他的对手,而他的表现,也让白澜打心底认可。   缓缓靠近,站定在俞冬青眼前。   遮住了恼人的刺眼阳光,也让俞冬青看到了白澜此时的状态。   胸膛微微起伏着,额前密布着一层细汗,他握着剑垂在腿边的手臂也在轻微颤抖着。   俞冬青心中郁结这才少了几分。   看来,使出这样的招式,即便是白澜也有点吃不消啊!   我输的不冤。   “突破前我至多能做到二十八叠音,突破后也才堪堪做到二十九叠……”   白澜罕见的跟俞冬青耐心解释了起来,“直到昨天,我才第一次做到了百鸣剑三十叠音,实话说…刚才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俞冬青眨了眨眼。   而后展颜而笑,眉间的温柔和眼中的魅意再现。   雌雄莫辨的声音有些娇憨的意味,“白澜师兄可算是耍赖呢……”   “对付我这样的笨蛋,何须全力出手呢?”   俞冬青再次尝试起身,可却又疼的脸色更显苍白几分。   他俏皮的抛了个媚眼,似乎在遮掩着自己的不堪与狼狈:“只需一句想念我了,便能让我折剑认输呀~”   白澜本都柔和下来的表情凝固。   他闭上眼,仰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也在心里制止着那个忽然活跃起来的恶魔。   深深叹了口气,“俞冬青……”   “嗯?”   俞冬青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白澜保持着动作,万般无奈道:“你若是个哑巴就好了。”   说完。   转身就走了。   从俞冬青倒地吐血开始,周遭已经保持了许久的安静。   鸦雀无声。   “这便是剑宗最顶尖的天才啊……”   有人感叹道,“这两人的比试还真是险象环生!”   而这人带来的弟子却是有些不服气了,撅了撅嘴反驳道:“也就是比我修为高了些而已,我看也没什么意思!”   听弟子这么说,那人皱了皱眉道:“你懂什么?”   “从踏上擂台开始,那两人便开始了计算,懂吗?战斗的计算,假设、推演,对方会如何,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你请君入瓮,我犹有后招,你算我三步,我谋你五招,在绝境中的应对亦是堪称完美……都莫要说是你了,即便是我在同等境界下,也只会被他们当成玩物,懂吗?”   弟子被说的哑口无言。   说实话,他不懂,所以也不服。   “走吧……”   这人唤着呆滞住的徒弟,“这边没什么意思了,我们去后面。”   “后面?”   反应过来的弟子赶紧跟上。   “嗯,就最后那个擂台,还有一人。”   “谁啊?”   “剑宗仙子膝下的爱徒,陆沉昭。”   ……   陆沉昭的对手掐着时间来的。   是一位来自丹鼎峰的女弟子,犹犹豫豫的登上擂台时满脸的…视死如归?   “丹鼎一脉,宋青黛,请师兄指教。”   陆沉昭看了眼对手后便迅速垂下了眸子,而后还以同辈礼。   “摇光一脉陆沉昭讨教。”   若是男弟子,陆沉昭倒是还会善意的笑一笑,多说几句话或者多留给对方一些准备的时间。   可这轮的对手是个女子。   那便赶紧收拾了吧,免得师尊误会!   陆沉昭在此时的自我认同感放大了无数倍,我如此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惟心系师尊一人,时间久了师尊也会很感动的吧?   会的吧会的吧会的吧!   那么好……   陆沉昭干劲十足,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拔出了长剑。   一声嘶鸣,凌厉的寒芒在阳光的映衬下让对面的宋青黛更紧张了些。   “好,好强的气势……”   陆沉昭置若罔闻,连看都不看宋青黛,脚下生风,疾驰而来。   一剑!   宋青黛便已丧失了所有斗志,只想扔了剑认输。   好恐怖啊真的好恐怖,这个摇光峰的师兄怎么一言不合就砍人啊,你倒是给我点时间准备啊,实在不行你留我一句话的功夫认输也行啊!   “我认……”   话音未落,陆沉昭第二剑便再次袭来。   那近在咫尺的剑锋让宋青黛几乎道心破碎了,竟连手中的剑也顾不得要了。   哇一声就扔了剑跳下擂台。   她扬着精致的俏脸,双眸已然晕开一层水色,蹙着眉大口喘气。   呼…活过来了。   反应过来后,宋青黛便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不是,你有病吧?”   “我都要说认输了你还砍?”   陆沉昭此时也有些心虚,手中抬起的剑缓缓垂了下去。   “咳咳……”   “不好意思,这位师妹。”   陆沉昭煞有其是的胡诌了起来,“方才有些感悟,便把你当成剑桩了……” 026.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师妹,你看看这个……”   祁欢颜递来一张信纸。   收回目光,姜白衣接过了祁欢颜递来的信纸看了起来。   片刻。   把信纸攥在手心,姜白衣侧过头看向祁欢颜:“什么时候的事情?”   祁欢颜目送着不远处的俞冬青被搀扶着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昨日申时。”   姜白衣微微蹙起眉头,“昨日申时吗?”   “吕师兄昨日身在何处…还有,为何没有抓到潜入之人?”   祁欢颜抬头看了眼太阳。   藏在云雾之间,偶有一行惊鹭略过天际。   “昨日群山深处有妖气肆虐,吕师兄亲自前去查探情况便不在宗门内。”   “那潜入者目的明确,若不是妖气肆虐的时间和地点都实在有些诡异和蹊跷,吕师兄也不会下山前格外交代加强防范。”   姜白衣闻言却是勾唇冷笑,“着实太巧了,正逢我宗盛事,诸多山主长老无暇分身,又刚好赶上了蛰伏了十年之久的大妖暴踪迹……你觉得会是谁?”   祁欢颜摇了摇头。   “不好妄下定论,觊觎剑宗者不在少数。”   姜白衣却不认同,凝视着一脸平静的祁欢颜质问道:“是难下定论还是不想下定论呢?”   “师兄,知晓冬醒峰后崖之事者寥寥三两。”   祁欢颜却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现在不聊这个了,”躲似的扭开身子,“我去看看那边的弟子比试。”   那个人,祁欢颜终究还是无法释怀放下。   轻轻叹了口气,姜白衣也不再抓着不放了,其实看到信纸上所写内容时,她便大概清楚了是什么人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   “虞见卿……”   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姜白衣收回了注视祁欢颜背影的目光,转而投向远处的擂台。   说几句话的功夫,蒹葭那孩子便胜了。   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满意。   今日的比试赛程安排的比较紧凑,三十一人轮空一个,决出所有胜者后共计一十六名弟子进入下一轮,如今擂中还有两三组弟子胜负未分。   待全部结束后,歇息半个时辰后便开始下轮比试。   下一轮是十六进八。   有趣的是,本就声名鹊起的那些天才弟子外,有几位平日里表现平平无奇的弟子这两轮比赛下来亦让人眼前一亮。   姜白衣倒是豁达,于她而言剑宗弟子越是朝气蓬勃她便越是开心。   至于自己的三个弟子会不会取得好的名次,其实不重要。   无论蒹葭也好,亦或者裴疾和沉昭也罢,姜白衣督促他们修行从来都不是为了争强斗狠——那是修行人下乘中的下乘。   《摇光一脉师门守则修订版2.0》中第五条规定指出:潜心修炼是为了让傻叉好好跟自己说话。   且蒹葭那孩子性子随和,不重视那些虚名。   裴疾的情况……三言两语又很难说得清,他连厉害些的外门弟子都打不过。   最后,便是陆沉昭。   姜白衣承认,自己对这个小家伙是寄予厚望的。   但一时之得失成败何以论英雄,她从来都是告诉陆沉昭修炼不可从急,一步一个脚印才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   三十年后论成败,届时再回过头来看便能通晓一切。   不过即便如此,姜白衣亦或者是陆沉昭打心眼里想的其实都一样,这次论剑,他的对手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冬醒一脉白澜,这代弟子中率先突破中三品的家伙。   先前他与松雾一脉俞冬青间的比试,姜白衣是全程观看的。   怎么说呢?   剑宗秘典是宗门内最中正平和,流传最多的剑籍功法,多是外门和一些性子闷沉的弟子们用来磨砺基础才会修炼。   而这部功法内附了几个很不错的剑技。   百鸣剑,便是其中难度最大、威力最强的剑技。   这式剑技既不能磨砺心性与肉身,亦无法让习练者从中窥得太多感悟,且修炼难度难度之大绝非常人能够忍受坚持。   百鸣剑上手简单,只需持剑自引灵气灌注暴起,以剑身为媒介将气叠与敌手剑刃左右引发焏爆便可。   但前面叠一次两次还好,越到后面便越要瞬发叠气更多次。   这便是百鸣剑的难点。   姜白衣从前也觉得有趣而习练了一段时间的百鸣剑,但这式剑技除却威力巨大外简直一无是处,草草练到了三十三叠音后便彻底没了兴趣。   而那冬醒一脉的白澜,大器晚成的天才弟子。   二十四岁的中三品千钧境,始终修炼剑宗秘典,如今竟将百鸣剑练到了三十叠音的程度,毫不夸张的说,这人便是陆沉昭接下来唯一的敌人了。   甚至,陆沉昭亦稍逊他一筹。   为了几个小家伙能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健康发展,姜白衣是下了极大功夫的。   别峰弟子一天所有时间全都用来做与修行相关之事,但唯独摇光峰不同——从拜入山门那天开始,陆沉昭他们三个小家伙便在接受姜白衣带来的超越时代的眼光和思想。   他们时常思考、能够分辨对错、清楚世间无绝对的黑白是非。   有自己的兴趣,亦养成了独属于自己的处事态度与见解,他们有思想、有抱负、热情而真挚。   这便是姜白衣的育徒之道。   所以,他们相比于同期拜入山门的弟子,其实修炼的时间要少很多。   想了许多,姜白衣的嘴角竟不知不觉的扬起轻笑。   自己的三个徒弟还是都不错的……   咳咳,除了陆沉昭那个有悖人伦的逆徒之外。   忽尔。   姜白衣便是笑不出来了。   远处有些骚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穿过,享受着周遭人的注视和议论。   “逆徒……”   咬牙切齿的呢喃一句,姜白衣的眼神便冷了三分。   远处那人,不是裴疾又会是谁?   此时的裴疾春风得意,搂着一位看装扮像是丹鼎峰的女弟子柔情蜜意,附耳攀谈。   好吧。   至少蒹葭那孩子还是不错的……   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句,姜白衣下意识地搜寻起了秦蒹葭的身影。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姜白衣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再也不想在这待着了。   转身,拂袖而去。   在中间擂台后方弟子聚集之处,秦蒹葭正撸起袖子,踩着台阶跟人谈笑风生。   因何谈笑风生?   那些弟子围在一起,竟然当众开启了赌局?!   而秦蒹葭,便是参与者之一。 027.第一宗门的底蕴   白鹭长鸣,清脆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山涧。   休憩调整的时间已过,此时闯过了前两轮的弟子们正聚在一起站好,等待着监察长老们的安排。   “第一擂,鹤归峰苏见城对阵丹鼎峰魏武琰。”   “第二擂,问剑峰赵极对阵问剑峰林丹青。”   “第三擂……”   念到这里,这位监察长老的顿了顿,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冬醒峰白澜,对阵…青岚峰赵解甲。”   周围弟子闻言,片刻安静后便纷纷开始议论。   一时间嘈杂了许多。   “赵解甲?啧啧,真惨啊…好不容易突破了抱碑境,偏偏这时遇到了冬醒峰那位!”   “此人好像不甚出名啊?”   “你非我青岚一脉弟子不知道他也正常,此子先前报名参加比试前才堪堪突破抱碑境,此番连胜两轮谁也没有想到…不过他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是啊!那可是白澜……”   “话说…摇光一脉那位陆沉昭还没念到吧?也有些无趣,白澜突破中三品,成败早已注定了吧。”   眼看着议论声愈演愈烈。   那位宣读的监察长老拍了拍手掌,“肃静!”   议论纷纷的弟子们迅速安静了下来——而他们所讨论的事情也立马有了答案。   怎么说呢?   又失望,但是还很解气。   因为……   那长老都有些憋不住笑了,强撑着严肃的表情朗声道:   “第四擂,摇光峰陆沉昭,对阵…摇光峰,裴疾。”   这次激起的议论比上次更声势浩大。   大多数弟子都在感慨老天有眼。   “可算是看到了!一介霜见境靠着连续轮空挺进十六强中,还到处炫耀…如此张扬,此番可算是遇到硬茬子了!”   “哈哈哈哈,同门师兄弟相争,被自己的亲师弟淘汰,啧啧啧……”   “若那陆沉昭顾及同门之谊放水怎么办?”   有弟子问出了心中忧虑。   旁边立马便有人回答,“不可能!那裴疾只是区区霜见境,陆沉昭即便再如何放水又如何?毕竟是正式的论剑比武,他也不是傻子!”   被点到名的陆沉昭和裴疾皆是一愣。   而后向对方看去。   裴疾嘴角扯了扯,他怀疑是有人故意搞自己…不然怎么偏偏就对上了师弟呢?   陆沉昭则是在心里对裴疾说了句抱歉。   师兄此人,极重脸面——若是平时什么寻常比武,他放水认输也就算了。   可此番论剑他是在师尊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的,不拿前二……还怎么求娶师尊?   所以。   师兄弟之情谊虽比金坚,却奈何自己对师尊一片痴心更比昭昭烈日,熔了什么金银铜铁岂不是吹吹气那般简单?   咳咳,对不住了师兄!   自从公布了陆沉昭和裴疾对垒后,再往后的比试再难掀起什么波澜了。   即便是昨天大出风头的秦蒹葭,虽然打出了一个她自己很是不喜的凶名,但今日经过有心人传播也已尽知,若不出言挑衅摇光一脉或是她师尊的话,应该是唤醒不了她凶悍的另一面。   而被分配与秦蒹葭对垒的那位问剑峰弟子也做足了准备!   上台先行礼,此为伸手不打笑脸人。   若可以,最好打之前先攀谈几句,找找彼此间的联系,此为拉近关系。   再这之后,若自己落入下风,便开口夸赞她实力强劲等等。   此为打消对方戒心!   最后,若是自己占得上风,亦不能出言嘲讽——反而要在对攻后关切地询问对方有没有事,自己实在是太想赢下比武了。   这便是最后一步诛心计。   你师尊与我师尊关系很好,两脉弟子也相处融洽,我上台先行礼给足你面子,攀谈几句后大家就是点头之交的朋友了…我也不想跟你打,只是太想赢了。   以那秦蒹葭的性子,定然是不好意思下狠手!   优势在我。   十六位弟子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在诸位监察长老的引领下走去擂台后侧排队。   从此刻开始,不再同时进行比试了。   能闯进这一轮的弟子,都算得上是剑宗当代最天资卓越的弟子,他们之间的比试含金量不低…除了裴疾。   按祁欢颜的话说,这便是亮一亮剑宗的手腕。   即便百年后,北麓剑宗依然是那个雄踞十六州的第一宗门。   率先进行比试的是鹤归一脉当代最出名的山主亲传苏见城和丹鼎一脉这代弟子中少数几个武力值不错的弟子之一的魏武琰。   差距很明显。   鹤归一脉本就以鬼魅的身法脚步见长,而丹鼎一脉的武力值在七峰中一直排倒数,即便魏武琰天赋不错,但面对苏见城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时,也只是堪堪抵挡了三十几招便落入下风。   随着时间推移,魏武琰的疲态愈发显露无疑,狼狈躲过苏见城的刺剑后还未站稳脚跟,便被紧接而来的顺势一扫逼到了擂台边缘。   险些跌落,魏武琰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苏见城便淡然开口,“你输了。”   眨眼间,那剑尖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前,剑刃上的灵气翻涌,只需前探半指距离便能让自己饮恨西北。   魏武琰也不是输不起的人,败在苏见城的剑下也没什么丢人的。   直接垂下剑,“谢师兄赐教。”   苏见城也放下了剑,“你也很厉害,若不是我身法好些,恐怕胜负尚未可知。”   “师兄自谦了,”魏武琰当然知道苏见城是想给自己台阶,“无论是技法亦或者修为,我都远不及师兄的…此番与苏师兄比试,确令我受益良多。”   “师弟谦逊了。”   二人相视一笑,魏武琰跳下了擂台:“改日再向师兄讨教。”   苏见城点了点头,“明日我在鹤归峰上备好酒菜,只等师弟前来一叙。”   “好!”   一轮比完,让诸多外来者心生感慨。   且不说苏见城如何,即便是遗憾落败的魏武琰,这个出自剑宗最不善争斗的丹鼎峰的弟子,论天赋实力……虽然这么说很难为情,但他在大多数人的宗门家族里,都可以成为最被重视的核心弟子来培养。   可魏武琰,也只是这十六人里中等偏下的弟子罢了。   如此的剑宗,才不愧为北麓十六州天下千年来公认的第一宗门啊!   而第二轮上场的两位问剑峰弟子间的内斗,便更是让这些外来者们大开眼界了。   两人旗鼓相当,你来我往交战上百回合仍未分出胜负。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技法比拼。   寒芒交错间,是凶险无比的纯粹剑技对攻,无数次剑刃贴着肌肤而过让在场之人无不捏了一把冷汗。   不说别的,便是放手让这些天骄弟子们真刀真枪的打,他们便远不及剑宗培养弟子大胆。   一炷香战罢,胜负才有了定论。   那皮肤黝黑些的赵极遗憾输了林丹青半招,而后干脆利落的抱拳行礼跳下擂台。   接下来。   便是最受瞩目的一场比试了!   冬醒峰白澜,对阵青岚峰赵解甲。   老实说,几乎没有人觉得这场比试有什么悬念——双方境界差距实在太大。   在人群的注视下,   两个年轻人纷纷跳上擂台。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028.白澜vs赵解甲   “青岚峰赵解甲,向师兄讨教。”   白澜的对手赵解甲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形有些消瘦,其实他在青岚峰一众肌肉猛男里也算是异类了,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白澜才是青岚峰弟子。   毕竟他的身形壮实些。   面对的不是俞冬青,白澜便没有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了。   他双手抱拳,还以一个标准的礼节:“冬醒峰白澜,向师弟讨教了。”   二人遥相对视,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境界上的遥遥领先让白澜放松的很,丝毫没有压力,双臂垂在腿边静等着对面的赵解甲率先沉不住气。   而赵解甲的心性也相当沉稳,面对着白澜无形之中释放的压力丝毫没有变化,始终以一种平缓的节奏呼吸着,双脚站在擂台上稳如老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白澜却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眼前这青岚一脉的师弟好生稳重,面对自己时竟能做到滴水不漏。   但境界的差距,足以横推一切了。   不再等了,早点结束能早点跟陆沉昭交手。   上次惜败一招,白澜是无论如何都想讨回来的。   “对不住了师弟。”   一语刚落,白澜便动了。   宽剑闪烁着摄人的寒芒自腰间出鞘,握在白澜手里自下而上以圆月之势斩了过去。   白澜的步伐很快,还没等围观的弟子们看清,便已近身。   赵解甲眼睛微微眯起,脚尖轻触地面跃身而起,裤脚与白澜的剑刃将将错过,在落地的瞬间拔剑出鞘,从白澜背后刺去。   白澜来不及转身,便抬起剑直接从肩头处立在后背处。   “叮——!”   一声金属碰撞的嘶鸣,稳稳挡下了赵解甲的刺剑。   还不算完,轻松挡下了赵解甲的反击后,白澜竟然突然放开了剑柄,在宽剑落地前的瞬间转身重新握住,膝盖与手同时抵着剑刃往前突然一推。   赵解甲来不及反应,被白澜的巨力掀的踉跄。   抓住了这一破绽,白澜重新持握着宽剑袭向脚步虚浮的赵解甲。   以右脚为轴心,倾斜着挥剑。   赵解甲慌忙格挡,剑刃与剑刃才一碰撞便后退一步。   而白澜的剑技究竟有多精妙?   借助着剑刃碰撞的反推,白澜顺势拧回身体,带动腰间的核心力量,再次运转灵气又是一刀斜向的弯月弧度的挥砍,与第一剑如出一辙。   同一个角度,同一处落地,却是近乎两倍的力量。   “叮——!”   更刺耳的嘶鸣声后,赵解甲接连退了两三步才堪堪站稳。   还没来得及反应,白澜的第三剑已然来袭。   不远处。   祁欢颜看到白澜一招衔接一招的连续挥剑不由眼前一亮:“师妹,白澜这招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姜白衣凝视着擂上,点了点头:“是锤法…军中技艺。”   “军中技艺?”   祁欢颜勾起嘴角笑了笑,“看来,这位冬醒一脉的天才弟子也接受了陌生人的好意呢……”   其实很多弟子暗地里都接受了其他势力的好处。   这一点剑宗无法制止。   只能说,如果做不到让这些收了其他势力好处的弟子仍然心系剑宗,一切以剑宗为重的话…这所谓千年第一宗的名头便不要也罢。   之所以默认弟子这么做,是剑宗有这个底气留住弟子。   无论是人,还是心。   擂台上一边倒的局势却让大多数人觉得索然无味了。   白澜很强。   强的有些让人找不到破绽。   可姜白衣却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师兄,你看出来了吗?”   祁欢颜轻笑一声,“自是有些发现。”   果然。   师兄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了些,但他年轻时可是打遍同代无敌的天之骄子,那擂台上如此清晰明了的形势下暗藏的一些蛛丝马迹,祁欢颜的确是发现了的。   姜白衣眯了眯眼道,“那赵解甲周身灵气丝毫没有迟滞,虽然看起来狼狈,但……”   祁欢颜马上接过了话,“但其实游刃有余。”   他指了指擂台。   “看着吧,那赵解甲的反击要来了。”   果不其然。   祁欢颜的话音刚落,已然退到了擂台边缘的赵解甲便主动出击了。   连斩七剑的白澜欲要以这最后一剑将赵解甲轰下擂台,而这一剑也的的确确稳稳落在了对方的剑刃上。   他挥剑力道如何,自己是最清楚的。   可是……   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赵解甲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他稳稳接下了白澜势在必得的一击,纹丝不动。   两只脚像扎根大地般,单手持剑挡住白澜的剑锋竟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怎么可能……”   瞳孔剧震,白澜眼里尽是不可置信,这一剑倾注了全身经脉灵气大、小周天循环,以近乎于完美的角度和力道挥出。   赵解甲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剑法,师兄。”   “你不是抱碑境!”   白澜乱了方寸,赵解甲能挡住这一剑的原因已然清晰起来——他压根不是什么刚刚突破抱碑境没几天的黑马。   他始终在扮猪吃老虎,打从一开始便隐藏了境界。   赵解甲闻言,未置可否。   只一用力,便荡开了白澜的宽剑。   白澜迅速向后掠去,站定在擂台的另一侧与赵解甲对视着。   那消瘦的青年气质大变,眉宇间的柔和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匹的锐意和独属于少年人的轻狂。   赵解甲未行礼,嘴上却再次介绍起了自己。   “青岚一脉赵解甲,千钧境。”   “请指教。”   白澜眼神如剑,似乎想要看透了眼前这个不显山露水却藏的很深的家伙。   久久不语。   周围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本以为这场将会是八场擂中最没有悬念的比试之一,奈何现实总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   “赵解甲是千钧境?!怎么可能!”   “你不是青岚峰弟子吗?连你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境界?”   “这,这也太能藏着掖着了吧?”   “有意思,有意思!看来白澜想夺得七峰第一仍有悬念啊,这赵解甲满脸轻松的表情……莫不是白澜不如他吗?”   “啧啧,最惨的还是摇光峰那位吧?明明稳夺前二,现在半路杀出来个赵解甲,最多也就是屈居第三了。”   “这才有意思啊……快看!他们又开始了!”   台上。   赵解甲不复初登台时的老练稳重,锐意乍现后的他多了几分势不可挡的意味,在白澜完全戒备的注视下挥剑前跃。   “来吧,”赵解甲的笑意更盛,“让我看看你的成色,师兄。”   “狂妄!”   白澜皱着眉斥责一句,便横起宽剑格挡。   一声脆鸣。   剑刃才一接触,便迅速分开。   赵解甲半分也不愿给白澜贴身纠缠的机会,一击未中则拉开身位。   白澜眼睛微微眯起。   他真的有点生气了,这个赵解甲出剑根本就没有意图。   这个混账……   把自己当成了猫,   而自己,   是他眼里的鼠。 029.寒门子请师弟接剑!   “也许你天赋很好……”   白澜宽剑拖在地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但你不该如此狂妄。”   “同为剑宗弟子,既是比试,亦是交流。”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可你若把自己当成猫,把我当成任你戏谑的老鼠……”   丝毫不在乎赵解甲会不会暴起发难。   白澜就这样,拖着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   在距离赵解甲三步距离时站定。   他摩着粗糙的剑柄,“便是你的过错了。”   赵解甲嘴角的弧度慢慢拉长,几颗牙齿从唇间露出,眸底的神采更亮了些。   “生气了啊,白澜师兄。”   白澜目光摄去,“本来我是给陆沉昭准备的……”   “现在,你来试试吧。”   赵解甲忽然有些激动。   竟然直接垂下了剑惊呼出声,“哦哟哟哟!要来了吗?压箱底的剑技?”   他在疯狂挑逗着白澜的神经。   语气戏谑,“该不会是百鸣剑三十叠音吧?”   “这一剑会不会很快?”   白澜脸色瞬间更阴沉了三分:“聒噪!”   而赵解甲。   在感受到白澜周身的灵气暴动后,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   声音忽然变冷,“可我这一剑,会很快……”   一圈灵气自二人之间激荡扩散,惊起阵阵山风呼啸,连树梢的鸟儿都受惊而起。   白澜的起手式仍是百鸣剑,只不过…这次对阵赵解甲时,他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对阵俞冬青时快了不止一分。   “百鸣剑……”   “四十一叠音,请指教。”   听到这话,擂台边负责监察比试的长老也有些惊讶了。   直接迈步走到了擂台边上。   刚才站定的距离他没有把握…没有在赵解甲受到致命伤害前救下他的把握!   百鸣剑,这式质朴纯粹的剑技入门易,精通难。   十一叠、二十一叠、三十一叠、四十一叠,往后直到百叠尽是门槛。   迈的过去,则形同质变。   而白澜竟能掌握百鸣剑四十一叠,全力之下绝非千钧境所能力敌。   他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既然赵解甲如此狂妄的试图挑衅自己的骄傲,那便以最强的姿态碾压过去,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决心。   白澜想起了很多往事。   初拜剑宗时,未被七峰任何一位山主看中,只能在外门蹉跎。   家境普通,没有资源,天赋一般。   惟一谱剑宗秘典,迎朝阳初升,陪清月辉耀。   那些天赋强、家境好的师兄师姐们的嗤笑,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嘈杂而让人垂头丧气的质疑和谩骂。   从来没有人看好我。   白澜心道,但我便从外门而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冬醒峰巅。   “寒门子白澜,请师弟接剑。”   远处。   冬醒一脉山主吕逢春见状竟直接从椅子上站起了起来。   他眼神有些呆滞,满是不可置信。   “剑,剑势雏形?!”   第二位,剑宗年轻一代中第二个不到二十五岁便领悟剑势的弟子!   白澜啊白澜,好一个白澜!   他忽然想到了几年前的那天下午,在外门弟子大比后。   自己百无聊赖地在山间闲逛。   白澜那时比现在清秀稚嫩许多,把自己藏在了灌木之后包扎伤口。   吕逢春记得那个小子。   面对境界比自己高了不止一筹、掌握的剑技比自己多了何止一倍的对手,他竟面不改色的用肩膀硬接彼之剑锋。   而后,持剑刺出。   取得了胜利。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白澜…见,见过长老。”   吕逢春升起了爱才之心,而那也是他自认近年来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白澜,你可愿随我入冬醒一脉?”   那少年肩头的剑伤狰狞,却笑得开心极了。   “弟子愿意。”   此后,年轻一代有些人才凋零的冬醒一脉便重新拾起来了往日的荣光。   距离吕逢春有些距离的祁欢颜也笑了起来。   爽朗的很。   “恭喜师兄了,有子白澜,惟生无憾!”   吕逢春也笑着看了过来,“都是那孩子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是啊。   都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深一步,浅一步。   捱着最多的冷眼,顶着肆虐的狂风,扛起所有的质疑。   他,做到了。   擂台上。   白澜眼神坚定至极。   携势不可挡的锐意与剑势席卷,在某一瞬间定格下,仿佛与他身后那轮热烈的太阳慢慢融合到了一起。   璀璨,耀眼,滚烫无比!   围观的人群中,脸色还有些苍白的俞冬青适时勾起了嘴角。   噙着一丝浅笑。   “这才是我的白澜师兄啊……”   赵解甲心中的畅快全然释放了出来。   这才叫比试!   这,才是真正的论剑!   来吧来吧,来吧…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搏杀,以你之骄傲,对我之锋芒!   “白师兄。”   那剑已袭来,赵解甲却有闲心说话。   “师弟也有一剑……”   “请师兄指教。”   忽然。   赵解甲也动了。   后发而制人,却是比白澜要更快一步。   他未能领悟剑势,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有窥得剑势得门径。   可……   境界与技法得差距,足以弥补这点。   一声微不可察的龙吟从赵解甲的剑啸中啼鸣而起,迅速的,化作了回荡在山间的呼啸,如伏龙初醒,似君临天下。   那声龙吟传入耳中。   远处的姜白衣往前踏了一步,眼中寒芒乍现。   “龙吟剑……”   祁欢颜嘴角的笑意也淡去了些,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暗自叹了口气。   “唉……”   “见卿,便非要这般执迷不悟吗?”   擂上的二人同时扑杀而去,各自使出了压箱底的最强一剑。   忍一路风雪寒霜的寒门子以质朴为柄,苦寒为刃,向所有的不公与郁结挥出了藏在沉闷与成熟下的少年意气。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而赵解甲。   龙吟剑,则是出身于十六州天下最为尊贵之地,代表着无数士族贵胄的底蕴,那种骄傲与荣光绝不容任何人亵渎!   截然相反的两人,截然相反的两剑。   势均力敌的白澜与赵解甲两人与片刻后短兵相接!   “轰——!”   先是脚下着力点开始,擂台地面再也承受不住负荷开裂,再眨眼便蔓延开来,还未等围观的人群来得及反应,整个擂台的表面便已覆满了蛛网状的裂痕。   白澜的手第一次颤抖起来,两边太阳穴鼓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采,“给,我倒下!”   赵解甲亦是满脸笑意,额前的青筋也已经爆了起来。   “来吧!”   “看一看鹿死谁手!” 030.等会儿你放放水   百鸣剑四十一叠音的极致力量让任何技巧都黯然失色,再加之白澜那一往无前的决然剑势,只角力片刻便逼的赵解甲不留余力地鲸吞起了周遭的灵气。   而后流入四肢百骸,直接加入灵气的周天循环。   剑锋嗡鸣,那是灵气肆虐所导致的——白澜和赵解甲中有一人,亦或者二人皆是……手中的剑已经难以承受如此力量,内部结构正在迅速崩坏。   陆沉昭在人群中看的出神,额间一滴汗珠向下淌去。   情况,有些不妙。   无关于他接下来能否夺得前二,而是擂台上的状况——那嗡鸣声分明是从白澜的宽剑之上传出的。   很快,眼尖的便看到了,白澜手执宽剑与赵解甲的剑碰撞对峙的地方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陆沉昭自问,他和白澜是互相欣赏的。   这场比试开始之前,他仍然认为白澜将会是此程最终的对手。   可现在……   那玄青色的宽剑嗡鸣声愈发响亮,剑身颤抖着,终于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再难堪重负。   “叮——!”   一声脆鸣,剑刃应声而断。   赵解甲的剑再无阻挡,而如此全力一击也根本不可能收的住力气。   在他眼中,近在咫尺的白澜脸上并未出现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是慌乱,他甚至连犹豫都没犹豫,翻腕横持起了断裂的宽剑。   赵解甲瞳孔微缩,白澜这是……?   他要以血肉之躯挡下这一剑,他要以伤,甚至以死换胜!   为什么?   这分明只是一场比试而已!   千钧一发之际,   擂下的长老不敢有半分迟疑,眨眼间便来到了擂台上。   站在二人中间出剑,挡住了赵解甲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龙吟。   他眼中藏着遗憾,看向一侧的白澜:“胜负已分,莫要陷进去太深了。”   而后转头看向赵解甲。   “你很不错……到此为止了。”   “我宣布。”   “本场比试,青岚一脉赵解甲,胜!”   赵解甲赢了?   真的是赵解甲赢了!   这…即便再如何匪夷所思,但赵解甲的确是以这样的姿态,以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正面取胜。   而白澜……   来自朝歌白氏的白柔甲微微叹了口气,眼中却满是欣赏:“那个本家的小子没输……输的是他手里那把剑。”   虽非凡器,但也仅此而已。   若是,白澜手中握着的不是那样一把剑,胜负还尚未可知。   白阿奴对白澜的欣赏更盛——源于最后的危急时刻,那孩子眼里的坚定以及决然,那种面对任何敌人都敢拼上一切的勇气。   他看得出来,白澜与自己是同一种人。   “……在我看来,是那本家的小子赢了,”白阿奴开口道,“若是生死相搏,最差也是一命换一命的结局。”   白柔甲自然听得出来白阿奴在说什么。   眼底欣赏愈发浓郁,“唉…若我白氏真有如此天骄便好了…可惜可惜,阿奴你说,那小子怎么就不是我白氏子弟呢?”   “不行,回去必须查一查!”   “万一沾亲带故,或者捋一捋真是哪房哪支流落在外的子嗣呢?”   不止白氏来客。   明王帐下,黑旗军统领宋青山亦是看得有些呆住了。   与他一同前来的陈羡眸中异彩连连。   少女即使再成熟,也总是怀春的。   作为明王陈百厌膝下独女,自幼便见惯了无数贵子天骄的陈羡此刻才终于明白,剑宗究竟凭什么是天下第一宗,而她老爹又为何在母亲病故不到三年的时候,做出了前来剑宗山下求娶那位惊艳了十六州天下的摇光剑仙的荒唐决定。   毫不夸张的说,以擂上的白澜和赵解甲为将,一年左右便可再训出一支万人左右的玄甲精锐来。   “宋叔,若台上二人…择一入我明王府为婿又如何?”   宋青山微微一愣。   转过头去,却看到陈羡嘴角噙着揶揄的笑。   随即哑然失笑,“你这丫头,又在暗讽我催你之事……”   陈羡眨了眨眼俏皮一笑。   “父王大业未成,若与我定下婚约那人能有助力也罢,可偏偏却是个泯然众人矣的普通人,宋叔你还跟我爸一伙儿总是催催催的,我当然烦了。”   “泯然众人矣……”   这句评价,不可谓不毒辣。   宋青山在心里叹气,王爷这辈子看人一向准的很,怎么偏偏这事儿就打了眼呢。   与陈羡定下婚约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里风评差劲、被大多剑宗弟子厌弃的人……风流倜傥,四处留情的——裴疾!   快二十岁了,还停留在霜见境。   原来王爷奉为明珠的那位清冷剑仙收徒也会走眼啊。   当初,王爷求爱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那位剑仙膝下的弟子上。   裴疾便是无比合适的人选。   十岁习武,十二岁霜见巅峰,任谁说也挑不出毛病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特么是霜见……而且修为非但不精进,反而跌落到了霜见境中间的程度。   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吧。   想到裴疾,接下来便轮到裴疾上场了,而他的对手,则正是与白澜齐名甚至隐隐压了一头的陆沉昭。   十七岁的抱碑境巅峰。   “当初若是他就好了……”宋青山嘀咕着感慨了一句。   白澜跳下擂台时与走向擂台的陆沉昭迎面交错。   停下脚步,无奈地说了句:“可惜了,还想着找你报那一招之仇。”   陆沉昭嘴角轻轻勾起,“哪来的仇?你我同是剑宗弟子,最多算是棋差一招想找回场子…我说你也偶尔读读书吧白澜,不然有你这么个粗陋不堪的宿敌……”   他扭头看着白澜,灿烂一笑。   “我会很丢脸的。”   白澜闻言表情一滞,再开口便没了剑拔弩张:“你,你这小子……”   “好了。”   陆沉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生辰也快到了吧?到时候我送你把好点的剑,成天带着那么把破剑跑来跑去的,丢人。”   白澜眨了眨眼。   目送着陆沉昭走向擂台。   “你送礼我也得揍趴你啊陆沉昭!”   陆沉昭并未回头。   随意摆了摆手,“你哪有那本事啊。”   在白澜看不到的角度,陆沉昭嘴角的笑意更浓几分。   我等你。   我的对手。   再看一眼擂台上,裴疾已经等了片刻了。   陆沉昭一跃而上,率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摇光峰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裴疾也会了个礼。   “师弟,不扯那些没用的……”   “等会儿你放放水,让我撑过十招。”   陆沉昭错愕,“啊?”   裴疾嘿嘿一笑,“师姐那边都下注了,我撑过十招便有纹银百两,届时分你十两花花!”   “咳咳……”   陆沉昭脸色多少有些红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说这个。   只能说,不愧是师兄啊。   “钱就不必了,师兄先出招吧。” 031.未婚夫竟是裴疾?   搬山境的听力很好。   众所周知,七峰山主皆是搬山境及以上。   所以,裴疾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在座每个人的耳朵里。   饶是以姜白衣清冷平淡的性子,也在听到裴疾说出那些话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鹤归山主莫桑晚偷摸瞥了一眼姜白衣。   偷偷笑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便是与姜白衣最不对付的松雾山主玄机也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撩拨老虎的须子。   他但凡敢出言嘲讽,就等于把自己送给姜白衣当撒气筒了。   可是憋笑好辛苦。   祁欢颜最是沉不住气,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率先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呵……”   姜白衣凌厉的眼神唰地就过来了。   “师兄何故发笑?”   浑身汗毛倒竖,祁欢颜当即便绷住了脸:“咳咳……”   “忽然想到了你嫂嫂讲的趣事。”   姜白衣冷哼一声。   反应还挺快,可惜了…一肚子气找不到人撒。   “哪个嫂嫂讲的?”   但她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祁欢颜,“夏知窈夏嫂嫂,还是之前那位颜白芍嫂嫂?亦或者…是师兄最深爱的那位孟采薇呢?”   还能不能聊天了?!   祁欢颜立马便有点急了,在他另一侧的夏知窈身体突然变得好冷。   这下糟糕了……   给师兄上完眼药,姜白衣便心满意足地看去了擂台。   不得不说,沉昭这孩子除却感情有些跑偏之外,其他方面都是很优秀的。   比如,他不会撒谎。   在这场比试中便得以体现了——陆沉昭放水放的简直敷衍极了,连一点演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都挺无语的。   比如脸愈发黑沉的宋青山,再比如满脸庆幸的陈羡。   “幸亏我没答应……”   少女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宋叔,我看你回去是得送我几坛好酒吧?”   额……   虽然,有点心疼。   但是这酒,的确得送出去了。   想想自己之前还怀揣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有时还会劝陈羡接受这门亲事。   现在看来。   算了,不提也罢。   裴疾计算的死死的,不多不少就十招。   然后转身跳下擂台,“我输了。”   他嘴角噙着笑意侃侃而谈道,“风云际会,剑宗有史以来天资最好的裴疾大人对阵略逊他一筹的师弟陆沉昭!”   “二人一番交手,刀光剑影,凶险万分!”   “却无奈,本是同根生…裴疾大人终究还是心软认输了……”   说完,裴疾转身向陆沉昭挥了挥手。   “师弟啊,此可著书载册,乃是一桩美谈啊!”   陆沉昭:……   算了,师兄你开心就好。   不过今天如此荒唐,想必师尊应该是不会轻易放过师兄的。   想到这里,陆沉昭悄悄瞥了眼姜白衣的方向。   看不太真切,只见一袭白衣如故。   但是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心灵感应——陆沉昭自认为,自己和师尊之间定是存在某种不可割舍的感应与默契的。   所以。   师兄,保重啊!   这场之后,余下的几场比试也没太大意思了。   值得一提的是,秦蒹葭输了。   输给了那个问剑峰的弟子——对方先手一个恭敬行礼,而后一顿彩虹屁吹嘘,紧接着以猛夸秦蒹葭的饱和式攻击使得摇光一脉威名赫赫的大师姐心花怒放。   直接跳下了擂台:“哈哈哈哈,我认输~!”   不行了。   经过问剑峰那位师弟的组合拳后,她再难提起剑砍对方了。   还,还真是无耻啊……   不过我喜欢!   随着秦蒹葭折戟,陆沉昭便成了摇光一脉最后一人了。   不过最惨的还得是松雾峰,昨日俞冬青败北似是某种讯号,松雾一连数人淘汰,而今八强之中已无松雾一脉弟子的身影。   松雾弟子只觉得抬不起头来。   毕竟,就连丹鼎一脉尚有一人入围八强。   而他们一直自诩为七峰第二来着……   虽然除了他们,其余六峰弟子皆不认可就是了。   八强的对战就更精彩了。   最没有悬念的就是赵解甲和陆沉昭——两人的对手和自己实力差距都太大了点,赵解甲对阵彩虹皮攻势击败秦蒹葭的那位问剑峰弟子,而陆沉昭则是对上了丹鼎峰最后的独苗。   结果,显而易见。   最终,挺进四强的分别是:鹤归一脉苏见城、青岚一脉赵解甲、问剑一脉厉东南以及摇光一脉,陆沉昭!   抽签分配对手,悬念拉满。   而负责抽签的长老也很给面子,赵解甲和陆沉昭双王未能会面,把悬念留到了最后。   鹤归一脉苏见城VS摇光一脉陆沉昭。   问剑一脉厉东南VS青岚一脉赵解甲。   这个抽签结果,除了苏见城和厉东南外应该都挺满意的……   利落的跳上了擂台,苏见城罕见的摆出了超级认真模式,严肃脸:“陆沉昭,还真是老天爷不待见我啊……”   他和陆沉昭是交过手的,而且不止一次。   作为鹤归一脉最优秀的弟子之一,在认识陆沉昭之前,苏见城从来都是极为骄傲的。   可他的骄傲,就是被陆沉昭一点一点敲碎的。   三年来,交手二十八次…无一胜场。   这么说其实都有点抬高自己了,应该说这二十八次交手,自己就没有一次撑过五十招不败的。   丢人吗?   一开始觉得丢人死了,然后奋发图强努力修炼,有所突破后再去挑战。   然后陷入了奇怪的循环。   “打赵解甲都行,怎么偏偏是你呢?”   苏见城无奈极了,三年来的屡战屡败已经让他对陆沉昭生出了一种难以力敌的恐惧感了。   “你我境界相近,何必自薄?”   陆沉昭恢复了往日的谦逊,面对苏见城时变得礼貌起来:“摇光一脉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他与苏见城交手颇多,但私交甚少。   怎么说呢?   苏见城的武道功利性多了点,与他的道路相去甚远。   “哈…鹤归一脉苏见城,请师弟指教。”   台下。   赵解甲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对峙的两人,无论别人怎么看,但陆沉昭跳上擂台的那一刻起,他便清楚了胜负已分。   苏见城的气势聚不起来。   这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但它的确存在。   反观陆沉昭。   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会产生一种清风徐徐的感觉。   陆沉昭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弟子都要惬意轻松,那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自信。   “不愧是摇光一脉最有希望的弟子……”   “有趣了。” 032.百年多病独登台   姜白衣本打算看完陆沉昭比试的。   但祁欢颜忽然收到了飞鸟传信,而他在看完书信后说的话,便让姜白衣不得不与他一起暂时离开。   那张信纸只写了一行字,很潦草。   “宗门东南六十里,发现虞见卿踪迹……”   虞见卿。   姜白衣的眼神中藏着令人胆寒的锋芒,他竟然还敢回来吗?   祁欢颜的表情亦不自然,“师妹,我下山一趟。”   “我与你同去。”   姜白衣果断下了决定,只是眼睛忍不住的瞟向擂台上的陆沉昭。   和比试相比较的话……   虞见卿现身的事情,还是更重要点。   “虞见卿?”丹鼎一脉山主尹枯荣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向这边,眼中饱含着怒火:“师兄,师妹…方才你们是不是提到了虞见卿?他,他又如何了!”   尹枯荣声音不小。   至少,七脉山主都听得到。   这个名字让所有人的脸色一变,或是阴沉,或是愤怒,或是复杂。   五味杂陈。   祁欢颜轻轻叹了口气,“枯荣,先别激动……”   “别激动?”   尹枯荣愈发愤慨起来,“我怎能不激动?!”   “师兄,你到今日仍想护着那个叛徒吗?若不是他虞见卿,师爷他老人家又怎会,怎会……”   几十岁的人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起来。   是以。   虞见卿这三个字是剑宗的禁忌。   原因很简单——此人是剑宗当今叛逃在外最大的敌人,亦是当年变故的始作俑者之一,就连姜白衣最敬重的师爷仙去亦与他有关系。   “尹枯荣!”   祁欢颜罕见的情绪失控,他内心挣扎…但都是有原因的。   说起来,师爷他老人家仙去,祁欢颜自己不比任何人心里好受!   “你再口无遮拦,我便罚你了!”   “你罚,罚啊!”尹枯荣吹胡子瞪眼,“我告诉你祁欢颜,少拿你首席的名头压我,其他任何时候我都听你的…让我抓鹅绝不逮鸡,但就虞见卿这个逆贼,你若敢拦我半步……你我,你我师兄弟没得做!”   这些话,特别是最后一句,却是直接激起了祁欢颜的怒火。   反了你了还?   “尹枯荣,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是不是?”   祁欢颜也不管外人看不看笑话了,当即便撸起来袖子:“来来来,打一架,谁特么先认怂谁是狗娘养的!”   尹枯荣的面相比祁欢颜老态许多。   可他竟也涨红了脸吵吵起来,撸起袖子就走向了祁欢颜。   “来,谁怕谁啊!”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失控,而再这么耗下去,恐怕虞见卿就跑了。   姜白衣眼神凛然,怀中朴剑出鞘,快步横身于就要打起来的师兄弟二人中间,“都有完没完?”   “无论如何,先找到虞见卿再说。”   姜白衣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开口指挥了起来:“你们俩,还有青芒师兄…加上我四人同去,吕师兄你们留在这里。”   祁欢颜眉毛直跳。   好家伙!   七峰山主,惟想杀虞见卿而后快的人里,姜白衣算一个,青芒算一个,尹枯荣更别说了…他对虞见卿的态度更是恨不得生啖其骨肉。   师妹还真是好安排啊。   但他也没办法,若是不捏着鼻子认下,恐怕七峰山主最后得让尹枯荣那个混账撺掇的一个不留下全都跟去虞见卿现身之处。   “就这样吧……”   祁欢颜退让了,“事不宜迟,快点出发。”   他是苍玄境,可御空而行,一句话说完当即便腾空而起。   先一步赶过去,最起码能控制下局面。   姜白衣也不废话,与满脸怒容的尹枯荣和刚刚起身的青芒对视一眼后疾步掠走。   临走时。   回眸看了一眼擂台的方向。   陆沉昭和苏见城已然开始交手了,看样子是占尽了上风。   心里对自家徒弟说了句抱歉,便收起心思全力赶路了。   尹枯荣和青芒默契的跃起跟上,速度之快看得出他们此刻究竟多么迫切。   此刻。   七峰山主惟剩下吕逢春、莫桑晚以及玄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而后不约而同地叹气了气。   虞见卿……   你,怎么敢回来呢?   穿梭于群山之间,劲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双眼余光里的景色飞速倒退着。   半空中有一道人影亦在疾行向前。   姜白衣抬头辨了眼方向,紧跟着空中的人影掠去。   六十里路,对于三个搬山境以及一个苍玄境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   全速赶过去,最晚的青芒只用了一炷香多些。   祁欢颜最先赶到飞信中的地点。   从空中降下,轻步向前走去——在几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中间,有一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背对着他。   那椅子很是特殊,两侧安装了两个轮子。   看到这物件,祁欢颜的心思便更沉了几分——此人应是虞见卿无疑了。   原因亦是简单的很。   那构造特殊的椅子名为轮椅,乃是师妹发明之物,专为虞见卿精心设计打造的。   许是风声惊扰了远方来客。   垂着头昏昏欲睡的虞见卿好似察觉到了祁欢颜的靠近。   转着轮椅扭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虞见卿却是展颜一笑:“师弟,好久不见。”   祁欢颜的脸色复杂极了,开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回来做什么?”   “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处境吗?”   虞见卿脸上笑意不减,“自然是知道的,师弟。”   而后好奇地往祁欢颜身后探了探头。   “欸?你自己吗?师妹他们呢,就不想来亲手宰了我吗?”   话音刚落。   林间便有一道身影疾行而来,清冷的声音里隐含怒意:“想,怎会不想!”   来人在祁欢颜身前站定。   白衣胜雪,不是姜白衣又会是谁。   而姜白衣也懒得废话,才一站稳便拔出了鞘中朴剑。   “虞见卿,你不该回来。”   虞见卿轻声叹了口气,而后无奈的看向姜白衣,眼底藏着宠溺:“我家师妹还是这般冲动暴躁啊,动不动便喊打喊杀的,以后还如何寻一道侣长伴左右?”   姜白衣最难忍受虞见卿用如此亲切宠溺的神态语气跟自己说话。   柳眉蹙起,杀意尽显。   “莫再聒噪了…虞见卿,你敢回来,便要做好被我斩于剑下的心理准备。”   虞见卿丝毫没有惧意。   林深处,又是两道身影前后掠来。   站定在祁欢颜左右——正是慢了一步的尹枯荣和青芒。   虞见卿看到尹枯荣和青芒到场便更开心了,直接伸手打起了招呼:“哎哟哟,这不是爱哭鬼和小笨蛋吗?怎么这么慢?是不是修行怠惰了!”   尹枯荣这个火药桶直接就炸了。   向前一步,寒芒乍现:“虞见卿,你找死!”   祁欢颜赶紧伸出手臂挡住正欲向前的尹枯荣,再转头瞪了眼另一边跃跃欲试的青芒。   “都安分点!”   可姜白衣却是在三人之前,正一步一步紧逼向虞见卿。   “师妹!”   祁欢颜呼唤着。   姜白衣充耳不闻,丹田中的灵气正在运转。   “一见面便要打打杀杀的……”   “唉。”   虞见卿垂下眸,再抬眼时,姜白衣已近身不足两尺。   “百年多病独登台啊,师妹…能聊聊吗?”   姜白衣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事到如今,其实师兄祁欢颜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人吧……   即便在梦里已然杀了虞见卿千次万次。   但当他真的就在眼前时,   手中剑……   却如何也斩不下去了。 033.虞见卿,我们拭目以待   “是我败了。”   武袍被剑刃砍成褴褛乞丐服,苏见城终究还是放弃了现如今难以做到的事。   他,真的打不过陆沉昭。   如果把赵解甲比作锋芒毕露的神剑,那么路沉昭便是暗潮汹涌,无边无际的大海。   苏见城颓丧极了。   他甚至,都试探不出路沉昭的极限在哪里。   “承让了,苏师兄。”   见苏见城认输,路沉昭也果断行礼,而后跳下擂台。   他们的比试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赵解甲和厉东南。   自祁欢颜膝下亲传尽数下山历练之后,更为年轻的天骄弟子们便开始了崛起之路。   而厉东南,便是其中之一!   九岁拜入问剑峰,十二岁迈入霜见,十五岁突破百炼,二十岁抱碑。   如今二十二岁,其天才之名早已响彻剑宗。   虽不如路沉昭闪耀夺目,亦没有白澜从外门一路攀登而上的逆袭,但厉东南无疑是最正统的天才弟子之一了。   在今日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赵解甲是谁。   可现在。   面对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境界的赵解甲之时,厉东南脸色之凝重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只有在面对此人时,才能感受到他所带来的压力。   赵解甲,吾恐难以力敌也!   果然,那擂台另一边的赵解甲脸上的表情都没曾变化过半分,只是轻轻抖了抖袖子,垂着眼眸淡然道:“厉东南师兄,你可以认输了。”   狂妄!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可,那赵解甲虽然狂妄的很,但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这一点,谁也难以反驳。   “赵解甲,到处树敌可不是什么好事。”   厉东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开口时语气压抑着淡淡怒意。   赵解甲不置可否,只专注于一尘不染的袖子,好似那平整的袖口上真的有什么惹人生厌的灰尘一样。   掸着袖口连头也不抬,“你就非要浪费时间吗?”   “狂妄……”   也不管赵解甲准没准备好了,这混账视他若无物的模样令人厌烦至极,厉东南长剑出鞘猛地向前扑去。   “呼——!”   剑刃自上而下劈砍而至,厉东南的眼中却染了一丝慌乱。   这一剑,没中。   眼前的赵解甲,突然消失了!   他在哪里?   “啧啧,好凌厉的剑法…”似乎是在回应他心中疑惑,赵解甲戏谑的声音从厉东南背后传来。   心中警铃大作,浑身寒毛竖起。   来不及思考,厉东南翻腕而持,手中长剑凌厉向后刺去。   又空了?   “叮——!”   这剑没空,却像一剑刺到了巍峨雄山般纹丝不动。   厉东南侧目看去。   在他身后,赵解甲随意探出手中长剑,剑尖稳稳抵住了自己手中长剑的剑尖。   “老实说,跟你打实在有些无趣……”   赵解甲往后退了一步,垂剑站立。   片刻,他竟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发笑,“呵,早让你认输了。”   “怎么偏偏不听呢?”   话音刚落。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周遭人群嘈杂的声音也淡化成了嗡嗡的响声。   眼前的景色模糊,仿佛思维在这一刹那迟滞了数倍。   厉东南费尽力气垂下眼眸,却只见一个紧握的拳头陷入自己腹部的皮肉中。   一秒,或是一辈子。   不知多久,耳边的嗡鸣重新变成了更为热烈的讨论。   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盘旋在自己耳畔、大脑,侵蚀着每一寸尚存的意识。   厉东南觉得,自己像是轻飘飘的宣纸,正在风的作用下向后退去。   可在别人眼中,那赵解甲收了剑,只是眨眼间便袭向了还来不及反应的厉东南,只是压低身子一拳!   厉东南的腹部遭受重击,整个人弯成了虾弓背状,直接倒飞跌出擂台去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亦是碾压胜利的讯号。   厉东南眼中的清明不再,转而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茫然与困惑。   片刻后。   直直倒下,陷入了昏迷。   有那么一瞬间,全场突然鸦雀无声。   赵解甲看了眼监察长老,“下一轮什么时候开始?”   监察长老打量着其貌不扬的赵解甲。   这弟子,着实古怪。   但还是回答道,“一炷香后。”   “好。”   赵解甲抬头看了眼太阳,笑着跳下擂台看向陆沉昭:“我等你。”   陆沉昭面无表情,他不太感冒赵解甲狂妄的性子。   按师尊的话来说的话……   他觉得,赵解甲有点普信男的意思。   普通又自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虽是千钧境不假,但自己未必就一定会输。   眼看着陆沉昭没有搭理自己的兴趣,赵解甲也不自讨没趣,笑了笑便走到了另一边休息去了。   ……   同一时间。   剑宗东南方,山林之中。   “虞见卿…叛离宗门我不怨你,罔造杀孽我也不怨你。”   姜白衣终究还是抬起了手中朴剑,抵在虞见卿胸口前却差之毫厘,终究还是不愿以锋锐触碰。   她眼底尽是复杂。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就像孤魂野鬼一样。   是师爷他老人家愿意带着自己,言传身教,视如己出。   那时,虞见卿亦是师爷带在身边的弟子。   正所谓隔代亲,便宜师尊失踪的姜白衣和遭遇同样不太好的虞见卿曾在师爷身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馨和爱。   而当年姜白衣与虞见卿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比她和祁欢颜的关系还要紧密。   本来,姜白衣以为,那种山野之间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日子,应该会持续好久好久……   偶尔鸡飞狗跳,也许哭笑不得。   “虞见卿…那些年,是我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你知道吗?”   姜白衣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眶已有些红润。   这辈子,上辈子。   那段岁月,都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虞见卿脸上笑意不减,“师妹,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儿……”   “刀子嘴豆腐心,你一点也没变啊!”   他左手拇指戴着一枚紫色的扳指,正在轻轻摩挲着。   “看似冰冷,却总会被情感左右思想…白衣,这便是你最大的弱点。”   姜白衣好似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似的。   虞见卿固然了解她…可她,又何尝不了解虞见卿呢?   还有祁欢颜。   他亦大概猜得出,为何虞见卿会此时现身。   “赵解甲是一策阳谋,”姜白衣淡淡道,“无论你在谋划什么,都不该把计策之关键所在定于沉昭身上。”   “哦?”   虞见卿不置可否,而是反问一句:“师妹对我那不曾谋面的师侄这般自信?”   “还是说…真如传言那般,那孩子竟果真倾心于你不成?”   他忽然来了无尽的兴趣。   啧啧感慨,“我还以为是什么幌子呢!”   姜白衣却不为所动。   现在被人讲起沉昭对自己的心意…好像她已经开始免疫了。   不会生气,根本不会生气。   而这时,姜白衣却反而勾起唇角轻笑着。   “虞见卿,你不懂的。”   “沉昭不会输的。”   “你是想用流言蜚语做些文章吧?”   虞见卿眼睛微微眯起,跟姜白衣对峙还是让人没办法愉快起来啊!   她太了解自己了。   姜白衣直视着虞见卿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容更浓。   “被我说中了……”   “虞见卿,我们拭目以待吧。” 034.陆沉昭vs赵解甲   下雨了。   这雨来的突兀,冰冷刺骨。   这晚秋的落雨愈发磅礴起来,弥漫的白色水汽将一方擂台笼罩在朦胧里。   陆沉昭轻跃而起,脚尖着地稳稳站在台上。   一捧水花自脚下溅起,泛起的点点水痕浸染着淡色的裤角,赵解甲便站在陆沉昭对面不远处,二人遥相对立着,恍若这方寸之间的擂台变成了一方小天地,这漫天雨雾化为屏障隔绝。   微不可察的高阳轮廓藏在远山穹顶上的云雾中,晕出一圈极浅薄的光彩。   天色昏沉,秋风正凛。   陆沉昭今日穿了一件白色长衣,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泻肩后,那张俊俏的脸还留着些未曾褪去的稚嫩,斜飞的英挺剑眉下是一双蕴藏着锐利的深邃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雨中少年,身材修长却不消瘦,高大亦不魁梧,宛若谪仙临世静立雨中,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那是独属于少年的风发意气,孑然一身却势压万马千军。   赵解甲擦了擦眼角蓄着的雨水,脸上多了一抹病态的白,但嘴角始终噙着的那一丝浅笑愈发浓郁起来。   “陆沉昭,终于能和你交手了。”   他那只修长的手搭在剑柄处,眼中酝酿着惊人的战意:“我便是为你而来。”   陆沉昭眼睛微微眯起,“雨越下越大了……”   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   率先双手合与胸前行了一个礼,便再次开口说道:“摇光一脉陆沉昭,请师兄指教。”   赵解甲亦没了面对厉东南时的轻佻。   他认真的还了一礼,同样认真地开口说道:“青岚一脉赵解甲,请师弟指教。”   一语毕,擂上只剩沉默。   细细碎碎的雨点肆意拍打在地面,奏响了一曲无休止的白噪音。   须臾弹指间。   陆沉昭与赵解甲默契的同时动了!   一串水花托着残影,在弥漫的雨雾中绘出一副极美的画卷。   赵解甲心中了然,他从未觉得陆沉昭是什么寻常抱碑境,而眼前这一幕也印证了这一想法——陆沉昭接连拖起的残影还未消失,一声金铁摩擦的酸牙刺鸣便率先响起。   手中的剑瞬间陷入迟滞!   他知晓,是陆沉昭的速度太快,快过了人的眼睛,骗过了自己的大脑。   而那声金铁摩擦的刺鸣结束之后,陆沉昭持剑斩来的身影才在一次眨眼后完整的映入眼帘中,赵解甲沉剑前顶,欲要展开反击。   陆沉昭近在咫尺的脸上,嘴角却是轻轻勾起浅笑。   赵解甲只觉浑身战栗,直觉告诉他,若自己继续沉剑便极度危险!   果然!   陆沉昭预料到了赵解甲沉剑的动作,借由他前顶灌注之灵气顺势后退,同时手也松开了那柄长剑。   长剑刚刚脱手,甚至还悬停在半空没有下坠时。   陆沉昭便有了新动作。   左脚向后滑去,激起一朵巨大的水花,飞溅在衣裤之上。   他迎着水花,以未动的右脚为轴心,左脚在地面划出一道圆来,裹挟着冰冷刺骨的落雨起舞。   同时,转了大半身位的陆沉昭已换了另一只手反持长剑!   下面是袭向自己小腿的凌厉扫踢,配合着手上反持着长剑横扫而来的锋芒。   浑然天成的技巧,令人胆寒的战斗直觉!   “来的好!”   赵解甲由衷的赞叹一句。   陆沉昭扫踢将至,赵解甲却面色如常,抬起近前的腿,以另一只腿为轴,与陆沉昭如出一辙的转身。   恰好躲过了那携凌厉而来的扫踢,只有点点水花溅在了裤腿上!   可,那近在咫尺的横斩又该如何应对?   赵解甲给出了标准答案。   ——转身的瞬间,赵解甲同时计算好了陆沉昭横斩而来的速度和他转身的角度,手中长剑斜在肩头一侧。   “叮——!”   稳稳接住陆沉昭势在必得的一剑!   陆沉昭丝毫不犹豫,迅速拉开了身位。   一击不中,便重寻良机。   赵解甲眼中的欣赏几乎喷薄而出,“陆沉昭…你若是千钧境,恐怕还要让我苦恼许久,可你偏偏却只是个抱碑境巅峰。”   “可惜了,”赵解甲垂着剑,闲庭信步走来,“若换个时间,你我或许可以成为朋友…但眼下,我的任务便是废掉你。”   他说话声音很小,却诡异的钻进陆沉昭耳中。   除却彼此,再无人能看清雨幕中的具体,就连距离擂台最近的监察长老也是如此。   “不会的。”   陆沉昭摇了摇头开口道,“你我不会成为朋友。”   赵解甲脚步一顿,“哦?”   “…你的恶意很深,我从一开始便感受的到。”   陆沉昭一字一句道,“若是瞻前顾后不敢出鞘,则与我之本心背道而驰。”   “就像,冬醒一脉的白澜之所以是我的朋友。”   “那是因为……”   “面对恶意与骤雨狂风,我们终究会拾起长剑斩去。”   一瞬间。   那坠下的雨滴仿佛受到了指引,纷纷躲着陆沉昭的身体坠去。   “我们,和你不同!”   ……   另一边,林野之间。   一滴雨珠凝聚在剑尖处摇摇欲坠,姜白衣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只是嘴角噙着笑意看向虞见卿。   而虞见卿却有些困惑了。   按理说,自己的计谋虽然简单,却是实实在在的阳谋。   以弃子为引,置姜白衣于风口浪尖之中,最好掀起一番宗门动荡。   弃子有二。   一曰,舍生棋,由寒蝉令使亲培。   此番舍弃之棋子,名为……   赵解甲!   而另一引的弃子,则是姜白衣看重的徒弟,陆沉昭。   他可以不死,但要修为尽废,被逐出剑宗!   只有这样,间隙才会不可修复,而姜白衣也会和剑宗渐行渐远。   此时,赵解甲应该与陆沉昭登擂缠斗起来了,余下的,便只等比试结束后……寒蝉令使将会完全掌控局面。   无论怎样,事情都会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师妹,你再如何嘴硬…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就像,你改变不了师爷的死。   祁欢颜这时却突然迈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开口说道:“虞见卿,你能以残缺之身闯出如今这般声势,是你的本事!”   “冬蝉神教,的确很是了不得。”   祁欢颜在姜白衣身畔停下,嘴角扬起淡淡微笑:“赵解甲只是无关紧要的弃子,我说的没错吧?”   闻言,虞见卿眼睛微微一眯。   带着些许审视。   见状,祁欢颜便更开心了:“我果然是猜对了!”   “那我便再动动脑筋…偶闻冬蝉神教暗子广布天下,恐怕剑宗之内亦有…而且,级别怕是不会太低吧?”   虞见卿沉默不语。   祁欢颜打开了话匣子,“啧啧…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想说吗?”   “七峰山主心口不一人尽皆知。”   “可事关剑宗根基,我相信不会有人敢扛着祖宗们的棺材板当你的二五仔。”   “那么……”   “能掀起风浪,甚至掌控话语权的,便只剩下一人。”   雨中。   祁欢颜嘴唇轻动,说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虞见卿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   “你猜对了,师弟。”   他看着祁欢颜,又看了眼姜白衣。   而后慵懒的靠躺在轮椅背上,“可那又如何?” 035.师尊说不可以皱眉   雨幕之下。   陆沉昭胸口微微起伏着,右手持剑撑地,左肩已染了一层殷红。   赵解甲亦是有些狼狈。   束起的头发不知何时散落在脑后,奉为至宝的两条宽袖已尽数破碎,右眼下的脸颊多了一道狭长的红痕。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伴随着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大地。   那一闪而逝的电光下,陆沉昭眉头紧锁,面前与他对峙的赵解甲实在有些难缠。   他太不对劲了。   在陆沉昭的视线里,赵解甲此时微微佝偻着身体,不知是雨水还是唾液,沿着嘴角缓缓向下淌去。   赵解甲的瞳孔染了一层摄人的绿光。   有一刹那的错觉,陆沉昭看到了恍若百鬼夜行般的恐怖。   “嗬,嗬嗬…咳咳咳……”   赵解甲的脖子如声满了铁锈的齿轮,只是往上抬一抬便像是费劲了力气。   那双幽绿色的瞳孔像失去了焦距一样。   “来,来…再来!”   那少年狼狈撑着身体迎接,而恶鬼张牙舞爪的袭来。   擂台之外。   监察长老宛若提线木偶般呆立在原地,瞳孔不知何时已然扩散开来。   而再远些的地方。   吕逢春眉宇间藏着一抹忧色,这雨来的突兀,处处透露着古怪。   “景裘,这雨有些大了。”   在吕逢春身边,傅景裘恭恭敬敬地候着,闻言赶紧弯下了腰回答:“巡狩大人,这雨着实有些古怪…方才我已遣了几位得闲的长老四处查看,还未传回消息。”   吕逢春手指轻叩着椅托,“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   再次开口,“尚不知晓是否人为,如今宗内鱼龙混杂……”   傅景裘便顺着往下猜测:“也许是外来者?”   吕逢春沉吟片刻。   思索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看看吧…陆沉昭与赵解甲的比试何时开始?”   他看去擂台那边。   其上,竟然空无一人!   傅景裘眼含笑意,“再有一炷香便开始了…方才赵解甲内息紊乱,便多等了些时辰。”   “嗯。”   吕逢春点了点头,“你多费心,景裘。”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擂台上。   极短的时间里,赵解甲和陆沉昭已然再次交手了数十个回合。   此时的二人身上更显狼狈,大大小小的口子遍布,有些只是划伤衣物,而有的却已入肉三分。   一滴血自指尖滑落,摔进了满地的雨中。   晕开一层淡淡的红色涟漪,像是某种妖异的花朵般。   而后,迅速被雨点冲散。   那是肩上滴下的血——源于刚才躲闪不及被赵解甲冷剑袭伤。   赵解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看了眼天色,还是那么昏昏沉沉的…太阳仍然藏在远山之外的穹顶之中。   时间,不多了……   无论是雨,还是他自己。   迟迟解决不了陆沉昭,赵解甲一时便有些恼了。   他并未像那些话本里的天命之人似的,临阵突破或是藏着掖着…陆沉昭,就是纯粹的抱碑境巅峰无疑!   可是,他比白澜更加棘手。   无论身上添了几道新伤,都好像疼的不是自己,陆沉昭竟是连表情都没变过。   凭什么?   “你只是区区抱碑境,凭什么?!”   赵解甲再不复先前的淡然与儒雅,此时的他状若恶鬼,面目狰狞。   “吾不惜损坏根基提升修为,更是服下了四品鬼丹…如此加持之下,便是千钧境巅峰亦能一战,你陆沉昭凭什么还不倒下!”   其实,陆沉昭比他狼狈多了。   一袭白袍被雨侵湿,紧紧贴合着肌肤——可入眼的却哪还有几寸白色?   鲜红的血色,在少年的白袍上泼墨作出了一副凄美的绝笔!   “因为我不能输。”   陆沉昭干净纯澈的眸子里绽放着永恒星海般的绚烂。   遍体鳞伤的疼痛感皱了少年的眉间,却又在一句话后淡然舒展熨开。   “师尊说,不可以皱眉头。”   “师尊还说过,不可以轻易认输。”   “我不会输给你的。”   陆沉昭踉跄着撑起身体,那因脱力而弯下的脊梁慢慢笔挺。   “北麓剑宗,摇光一脉,陆沉昭。”   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将那柄朴素的剑抬起来。   一时,陆沉昭的气势突然凌厉。   在赵解甲眼中,那清秀俊美的少年仿佛披上了这世间经历了最多战火淬炼的铠甲,跨上了乌黑的神驹。   腰系虎纹金带,肩披紫貂大氅,身后是喊杀声震天的千军万马!   他竟被吓得踉跄后退半步。   回过神时,屈辱和恼怒便已染了眼底,赵解甲厉声喝道:“你陆沉昭何以坦荡?”   “爱慕自己如父如母的师长,享受着全天下最好的资源与培养,什么狗屁天赋?你陆沉昭不过是,不过是一介……”   赵解甲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红。   “你,你不过就是一介罔顾人伦的小人,大逆不道的牲畜!”   歇斯底里的呐喊,回荡在二人耳边。   陆沉昭表情连变都没变。   “不是的。”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这世间最真挚的证言。   “你不懂我,亦不懂我与师尊。”   赵解甲却冷笑着反驳,“你少辩解了陆沉昭…战吧,战吧!”   “不必多说什么。”   “我的任务是废了你,可现在……我只想杀了你!”   “我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   “饮尽你的血!”   “在那之前,”赵解甲神色狰狞,抬起了手中长剑。   “我会一点一点碾碎你的骄傲。”   那剑,携无穷尽的杀机肆虐,在陆沉昭的眼里迅速放大。   这一刻。   便是决出胜负的瞬间。   亦是……   分出生死的一剑!   ……   远处的看台。   这古怪的雨真是恼人极了。   吕逢春、莫桑晚还有玄机三个人都不说话,而站在吕逢春身旁的傅景裘也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   玄机却是突然站起身来,“等烦了,我去看看。”   莫桑晚抬眼看了下正欲迈步的玄机,而后又垂下眸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傅景裘看了看似是天漏的雨势,略带担忧的出声提醒:“玄机山主,这雨太大了…就这么走出去,恐怕有失礼仪。”   “我在乎礼仪?”   玄机侧过头来反问一句,“多年没淋雨了,散散步。”   见玄机执意要走,傅景裘却有些急了。   “不可!”   他抬步正欲追赶,却被吕逢春伸手挡了下来:“景裘。”   傅景裘脚步一顿。   却见吕逢春闭上了眼,深深叹了口气。   “唉。”   “图穷匕见…你终究还是急了。”   一句话。   让傅景裘如坠冰窟。   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色有些不自然:“…吕,巡狩大人,您这是何意?”   “何意?”   作势要走的玄机却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笑。   “好一个周天五行大阵,好一个外门掌事长老,好你个傅景裘!”   玄机步步紧逼,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傅景裘胆寒:“呵呵,冬蝉神教能把钉子钉到这么深的位置,还真是好手段啊!”   傅景裘步步后退,脸上尽是慌乱:“玄机山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   老神在在的莫桑晚也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脸上尽是失落。   语气沧桑,满是失望:“我鹤归一脉有愧剑宗……”   “景裘,莫再嘴硬了。”   “束手就擒吧。” 036.他不会输,我知道的   雨渐渐停下。   姜白衣收回了抵在虞见卿胸前的朴剑。   “没意思。”   转身便要离去。   虞见卿只身一人叛出剑宗,以残缺之身打拼出了冬蝉神教这般基业,是何等的聪明人?   片刻间,他便想通了很多事情。   “师妹…你不想杀我?”   那些智谋上的博弈只让虞见卿感觉索然无味——相比之下,他其实更好奇…师妹的性子他是最了解的,可她怎就能忍住不杀自己呢?   听到这话,姜白衣停下了脚步。   她不想回头看去,只怕自己实在忍不住乱剑捅死那个混账!   语气有些唏嘘,“自然想…但该杀你的不是我。”   闻言。   虞见卿微微一愣。   而后又看向了后面虎视眈眈的青芒和尹枯荣。   “你们?”   青芒扯了扯嘴角,“没意思。”   连回答都没回答他,便转身率先离开了。   尹枯荣的表情始终冰冷,看得出…他真的很想宰了虞见卿。   但是……   终究没有出手,收剑入鞘:“自有该杀你的人来杀你。”   说完,便也转身走了。   于是乎,便只剩下了最不可能杀他的祁欢颜了。   虞见卿抬头看向神情古怪的祁欢颜,“莫非是你想通了?准备亲手杀了我?”   祁欢颜收起神色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   “但是。”   “有一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在虞见卿的注视下,祁欢颜神情严肃的抬起了手臂。   那巴掌抡圆了——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虞见卿的左边脸颊上。   “啪——!”   虞见卿被这一巴掌扇懵了。   连带着轮椅趔趄,再看去那张懵懵的脸时,五指分明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二人对视。   片刻,脸上的火辣痛感终于催使虞见卿反应了过来。   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脸色瞬间阴沉了起来:“祁欢颜,你反了天了不成?!”   祁欢颜却笑了。   还挺开心,“第一,你不是我师兄了。”   “第二……”   那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这一巴掌是替师爷抽的。”   “你!”   虞见卿心中郁结难消。   祁欢颜的语气却越来越冷了,眼中亦是寒芒乍现:“若不是师爷临终前让我跪下起誓护你性命……”   “你觉得,当年叛逃之时你能活着走出山门吗?”   “走了。”   说完这些,祁欢颜再不想跟虞见卿浪费时间。   “你且活着,但你终究会死。”   “等该杀你者杀你。”   祁欢颜也走了。   只剩虞见卿在原地沉默良久。   半晌。   “唉……”   虞见卿重重叹了口气,“却是意想不到啊。”   “竟不杀我?”   他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喃喃自语:“那我这一番精心布置岂不是无用功吗……”   “早知道就真身来了。”   “这该死的巫偶奇术,画面好不清楚!”   那一步步离去的“虞见卿“迅速变化着,从高大挺拔到瘦弱矮小。   最后,变成了一个不知材质的玄色人偶。   “都没看清师妹变没变的更漂亮……”   ……   问剑峰上,擂台中。   “叮——!”   一声脆鸣,陆沉昭视作珍宝的普通长剑从中断开。   人亦踉跄着后退,一口鲜血喷出。   赵解甲也脱了力,本就病态苍白的脸上再难看到一丝血色,双手扶着剑柄撑在地上,晃晃悠悠地挪动着步子走向陆沉昭。   雨停了。   擂台边的监察长老应声倒地。   呼吸都停了。   竟是早已死去。   而那雨雾之中的擂台这才慢慢显露在围观人群的眼里。   “这,监察长老怎么倒下了?!”   “长老没有呼吸了!”   “什么情况?啊,快看擂台,快看!”   “嘶…如此惨烈?不似比试啊,不对不对,这绝非比试!”   “这,这是生死厮杀吧?!”   一众弟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负责监察的长老死的蹊跷,擂台上的两人也打出了一副惨烈无比的场景,大多数人分不清形势也不敢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有聪明的,已经去向山主长老们聚集的看台处了。   “陆沉昭,你败了……”   赵解甲踉跄着走向陆沉昭,眼中尽是自得。   再看陆沉昭,被血染红的少年单膝着地,几次尝试站起身来却屡屡失败。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说。   “我不会输的。”   “你已经输了!”赵解甲最是厌烦陆沉昭这副骄傲与坚韧的样子,他声嘶力竭的咆哮着,“你不仅输了,你还要死了,你就要死在我的剑下了!”   他距离陆沉昭越来越近。   擂台边围观的弟子最前方,姜白衣和祁欢颜等七峰山主已然齐聚一起。   与姜白衣最不对付的玄机眼中忧虑,迈步想要去阻拦。   却被姜白衣抬起胳膊挡住。   “你什么意思?”玄机当即便急了,“那是你的弟子,现在要死了!”   姜白衣神色不变,眼底却藏着些莫名的意味:“我知道。”   “那你还拦我?”玄机还欲前去。   “他不会输的,”姜白衣罕见的语气柔软下来,侧目看向玄机,“师兄,且静静看着吧。”   “你!”   玄机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我就是多余操这闲心!   气冲冲的退回远处,“随你便吧!”   姜白衣收回了胳膊。   眼睛死死盯着擂台上的陆沉昭。   他们都觉得,你体内灵气干涸,身负重伤…再难以起身。   可是,我知道的,沉昭。   你能站起来的。   “你不会输……”   姜白衣语气坚定,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   才立足于剑宗的姜白衣被师爷赶下山游历,本就方向感不强的她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   稀里糊涂地,便到了临安城下。   扶桑州三大雄城之一的临安,在饱受战火摧残的乱世之中,亦有些沧桑破落之意。   城外流民不断,城内亦是乱象无数。   街边冻死者不在少数,城隍庙里的乞丐们摇身一变成了夜色中打家劫舍的匪徒。   富有者更富,贫穷者更穷,潦倒者难求生机。   姜白衣在临安城一连逗留了数日,倒也见识了一番乱世之中的腌臜阴暗。   有恶徒拦路,看她身形曼妙,便想抢了人卖去烟花红尘之地。   亦有骗子装作好心人,欲想骗她携身财物。   总之,那一年的临安不像是文明聚集之地,也无千年雄城的繁华盛景。   姜白衣看到的,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犬。   百鬼夜行,是无数恶人的狂欢!   他们混迹于群鬼之中,比任何青面獠牙的恶鬼还要狰狞。 037.跟我走,带你回家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有些记不太清了,许是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午后。   是在临安城中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几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堵在巷子中间,围作一团。   他们在肆意的嘲笑,高声谩骂,逗弄着中间那个瑟瑟发抖的人影。   仔细看去,那人影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褴褛,脸上亦是鼻青脸肿的。   看起来很小,七八岁的样子。   那孩子躺在冻硬的雪地上,时不时被那几个泼皮踹一脚,吐口痰。   他们肆意逗弄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仿佛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那该死的严寒,让人窒息的饥迫。   他们不如意,便要把不如意宣泄在无辜的人身上。   姜白衣并未出言劝阻,只是静静站在巷口处观望着——她深知,坏的是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烂到了根上。   能救一人,能救两人三人四五人。   可她凭一己之力,无论如何也挽救不了天下人。   不多时。   有个泼皮似乎想到了更好玩的。   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半张又冷又硬黑面糙饼来,掰下一块扔到地上。   ……   那碎饼砸在地上,一声闷响传入耳中。   我是不是,要死了?   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来,眼前的景象模糊极了。   好冷,身上也好疼……   我很饿,而眼前有一块饼子。   那饼子很硬,闻起来有些发酸发臭,可吃了它,我也许能活下去。   稚嫩的少年颤抖着伸出手,那破烂的衣衫下,本该细嫩白皙的手臂却满是伤痕和淤青。   就快了,就快了……   只差一点,就能摸到那块饼子,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活下去了。   阿大哥死了,狗儿哥也死了…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要,我要活下去啊!   “哈哈哈,这个小玩意还真想吃啊?”   掰下饼子的泼皮脸上的戏谑更甚,在那少年颤颤巍巍的手即将摸到饼子的前一刻。   踩了上去。   他脚上的厚粗麻鞋许是很久没换了,上面尽是些脏兮兮的踢痕,还溅着零星几个已经干涸变黑的血点。   闻起来又酸又臭,重重踩在了少年的手背上。   少年只是发出一声闷响,肩头颤抖的幅度变得剧烈了些。   几乎抬不起的眼皮下蓄满了水意,却倔强的不肯喊出声音来——亦或者是因为饥寒与伤势,他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求求我,就给你吃。”   那泼皮蹲了下来,伸手薅住了少年人蓬乱的头发,往上提了提。   “嗬——”他仍不满意,嘴巴里蓄了一口浓痰,“呸!”   吐在了那不到半个巴掌大的黑饼上。   “快点求我啊!”   这泼皮的同伴也有点被恶心到了,随意踢了脚少年道:“这小玩意都要死了,你要真是有善心,就给他一个痛快。”   蹲着的泼皮皱眉回头看向同伴:“我再……”   眼睛却忽然呆滞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物:“玩玩……”   好美的人。   在那癞蛤蟆似的肮脏衣装后面几步,是一位身着白衣的清冷仙子伴着日光走来,她好像半点不曾眷恋人世凡尘,那双吸走人灵魂的眸子中满是失望。   “你,你……”   泼皮咽了咽口水。   周围几个人亦是因他的变化而扭头看去。   而后。   便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这,这,这是哪家迷路的小娘子,竟…竟撞到了他们怀里?!   几人一个对视。   彼此眼里都冒着精光——他们瞬间对趴在地上的小东西失去了兴趣,眼前这个像是画里走出的小娘子才是此刻的重中之重。   体内燥热难耐,欲念难以压制。   若一拥而上,事后亦可绑了卖去青楼——虽说比起完璧之身的价格要差了很多,但也足够他们好生挥霍一段时间了。   是以,面对如此美色,几个泼皮默契的摒弃了直接绑走换钱的想法。   有句话叫做,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能一亲芳泽,少挣点银子也可以。   “小娘子…是迷路了吗?”   距离最近的泼皮率先反应过来,生满了冻疮和麻子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那两排焦黄的牙上还有些不知是何物所渍的黑点。   姜白衣皱起了眉,厌恶地后退半步:“停下。”   隔了几步远,那泼皮一开口的恶臭气味便顺着风往鼻子里钻来。   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泼皮一愣,而后无所谓的继续往前走:“小娘子好生漂亮,你别怕…我等是好人!”   入世难救世,却终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在眼前凋零。   罢了。   这次下山,已沾染了不少因果。   多造一次杀孽而已,我姜白衣担得住。   想到这里,姜白衣眼底的冰冷更甚,化作宛如实质般的杀意迸发而出。   她出来闲逛,剑留在了客栈。   但也无妨。   只是几个不曾修行过的泼皮无赖罢了。   以腰间竹笛作剑,执于手中。   那泼皮还不曾有所反应,甚至嘴角还噙着令人厌恶的笑意。   瞳孔开始涣散,眼睛也失去了焦距。   一抹鲜红从那泼皮脖颈处飞洒,泼在了青藓满覆的墙上,温热而腥臊。   后面几个泼皮皆是脚步一顿。   能在如今的临安生存,他们自然分得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是万不能招惹的。   习练武道,此女乃世间大恐怖是也!   这几个泼皮连犹豫也没犹豫,转身就逃命去了。   报仇?   抱歉,真的不熟……   目视着那几个狼狈逃命的泼皮消失在巷子深处,姜柏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看向那身体微微颤抖着的少年。   他意识大概已经模糊了,也许都不明白自己是谁,正在干什么。   只是那只生了些淤青红痕的手还在无意识间往前探,似乎那块近在咫尺的酸硬黑饼是他得以存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姜白衣在心中叹了口气。   而今返回宗门在即,却又因心中不忍而沾染了此间因果。   这少年……   若自己随意处置,恐怕他也活不了几日。   管,还是不管?   姜白衣踱步到少年跟前,垂眸看去——那孩子稚嫩的脸上脏兮兮的,脸颊因长期营养不足而有些泛黄凹陷,娟秀的眉宇皱作一团,似是藏着世上最大的委屈与绝望。   他觉得自己好暖和。   有人说话,听声音像是狗儿哥。   他说,快来!小沉昭,快过来一起吧…这里有肉吃,有衣服穿。   这里是世间难寻的桃花深处。   你为何还不过来?   眨了眨眼,那刺眼的阳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些。   看不清,如梦幻泡影般不太真切。   入眼是比雪还要纯净圣洁的白色,静静站在那里。   她侧过身,好像在低头看自己。   少年努力抬起头,想要好好看清楚眼前人。   可他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有好多好多好多年。   那一袭白衣开口说话了,是个语气冷淡却温柔至极的女子:“我给你两个选择。”   姜白衣终究做出了决定。   未来如何,就看这油尽灯枯的少年如何抉择了。   少年抬了抬嘴皮,却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他是想说话的。   他想说,“谢谢你。”   却没有力气说话,只是鼻子里悄悄钻进来了些好闻的味道。   后来,他才知晓。   那种淡淡的香气是茉莉花。   姜白衣说话停顿了片刻,而后注视着少年继续开口道:“今天你吃了这块饼,从今以后便再也拾不起脊梁。”   诚然,入世救人难救世。   但我相信在这十六州苍茫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想活,便伸手捡起饼子吃了,便可苟活。”   “亦或者……”   “站起身来,跟我走。”   “我带你回家。” 038.贴着骨肉生长的东西   爱是贴着骨肉寸寸生长的东西。   血肉之躯羸弱不堪,惟有满腔的热忱与爱可以唤醒昏沉的灵魂。   我深爱着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壤和耳边的笑语欢声,   亦执迷于她夜执灯火时,藏在火光后的眼眸里暗含的笃定与慈怜。   如梦惊醒,却让我愈发坚信着。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   那疲惫的俊逸脸庞上的一双明眸染了病红,却再不昏沉。   “滋滋……”   一声微不可察的细响自陆沉昭的虎口处传出。   似是俏皮活泼的电弧跳跃。   “摇光,剑七·一梦山海。”   这是一式剑技,以陆沉昭平日最为羞耻方式,呢喃念出。   昭示着不屈的少年,在风雨后的晴天之下,面对着境界远高于他的敌人,发出了最后一声破釜沉舟般的怒吼。   再而。   便是决然地冲锋。   陆沉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竟奇迹般从地上爬起,身子仍有些摇摇欲坠。   可脊梁,却挺的笔直。   “剑宗陆沉昭,请你接剑。”   你见过画面还未变换,在帧数切换的间隙时,忽然以某种幻动的姿态定格吗?   画面里。   一切都未改变,却也天翻地覆。   似是一副惟黑白色的水墨画卷中,突兀的晕出一丝血红。   陆沉昭挥向身前空气的一剑!   五步之外的赵解甲却是眼睛瞬间放大,微开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他下意识摸了摸腹部,温热而酥麻。   如海口决堤,抽走了他四肢百骸中全部的灵气与力量。   脱力地踉跄向前跪倒,滑到了陆沉昭面前。   “为,为什么……”   赵解甲虚弱的声音带着万般疑惑与不甘。   腹部的温热酥麻在跪倒后,化作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冲击着大脑。   那是一道剑伤,几乎拦腰而斩。   “爱能滋生血肉…”陆沉昭垂下的眸底藏着绚烂的银河,“亦可催我挥剑。”   “咳,咳咳……”赵解甲眼底再无半分神采。   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朗,那轮烈日仍在头顶高悬。   明明,是在远山之外呢……   我从来都是虚假的。   故事,结束了。   “陆沉昭,”赵解甲露齿而笑,只是那白色间尽是血腥,“我没输的……”   陆沉昭点了点头。   “你没输,我知道。”   少年妄想,轻狂恣意,身策白马越过万水千山。   又怎会甘心失败?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赵解甲的嘴角又重新勾起那一丝写意的轻笑。   “太阳真烦人……”   只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轰然倒下。   眨眼间,便没了呼吸。   终于赢下这场生死之战的陆沉昭仍然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目光迅速在所及之处搜寻着…搜寻着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高台处,没有。   那边也没有,另一边也没有……   在哪里?   忽尔,微风轻轻拂动。   一丝茉莉花香被风儿托着送到了陆沉昭身边。   心有所感。   陆沉昭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子。   入眼,是平静地看向他的一袭白衣。   师尊真的好美!   十年容颜未改。   陆沉昭眉宇间的疲态里忽然多了一分少年的得意,他费劲的抬起手挥了挥。   “师尊,我拿了第一!”   姜白衣动也不动,只是嘴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我知道了。”   “晚上给你煮茶。”   陆沉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好啊。”   “只是……”   “我现在,好困啊师尊…沉,沉昭,先睡会儿……”   心中那口气散去。   陆沉昭再也支撑不住,斜着栽向地面。   眼前的绝美慢慢模糊,世界也从明媚开始变换,渐渐暗去。   失去意识前的陆沉昭闻到了,那茉莉花香……   越来越近。   擂台上。   姜白衣扶正了陆沉昭,让他的额头抵住自己的肩膀,稳稳靠在自己怀里。   弯下腰,另一只手从他腿后穿过,轻轻抬起。   “公主抱啊……”   人群中的秦蒹葭捂着嘴巴,一双美眸中异彩连连。   抱起陆沉昭的姜白衣眼底敛着温柔,脚尖轻触跳下擂台。   看向表情有点耐人寻味的祁欢颜,“沉昭伤势不轻,我先带他回去疗伤了。”   迈步要离开。   祁欢颜想贩剑,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姜白衣走着走着却停下脚步,又扭头看向了祁欢颜身边的尹枯荣。   淡淡开口道,“尹师兄,烦请您差人送一瓶五纹云丹来,我摇光殿里的疗伤药许是不太够了。”   五纹云丹很珍贵,可尹枯荣是谁?   丹鼎山主,剑宗对外创收的第一人,丹道大宗师啊!   当即便点了点头痛快答应:“等下我便差遣弟子送过去…五纹不保险吧师妹?这样,我再多让弟子送过去些六纹云丹。”   “多谢师兄。”   姜白衣点头示意,道了句谢便继续抱着陆沉昭离开了。   目送着姜白衣的身影远去,祁欢颜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喜色,“哈哈,大事将成啊!”   “师兄?”   青芒看着祁欢颜如此开心的模样有些不解。   祁欢颜瞥了眼困惑的青芒,嘴角噙起的笑意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啧,师弟啊……说了你也不懂,懂了也是似懂非懂,你别问了!”   “总之,师兄我真的好开心啊!”   能不开心吗?   站在第一排的裴疾撇了撇嘴,师弟和师尊这种展开方式……可不太妙啊!   要是稀里糊涂地水到渠成的话,岂不是凸显不出我裴某人的聪明才智在这件事上的战略性意义?!   还怎么骗…咳咳,还怎么得到师伯他老人家的奖励!   情况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了。   不行,我必须要更加卖力的表现自己,这样才能收益最大化!   相比祁欢颜的开心,青芒的一脸懵,秦蒹葭的星星眼磕cp上头以及裴疾的心怀鬼胎,玄机的反应才算是正常的。   眼瞅着姜白衣以一种极亲昵的姿势抱走了陆沉昭。   玄机拂了拂袖子,鼻子冷哼一声说道:“成何体统!”   尹枯荣倒是思想开放多了,捋着自己蓄了很久的胡须眯眼笑道,“哎呀,玄机师兄何必如此…往好处想嘛,若师妹好事能成,兴许以后便可转了性子不是?”   “说不定,以后对你亦能恭敬有加哦~”   玄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而后有些复杂地咂摸咂摸嘴:“是吗?”   别说。   要真能让那个死丫头学会尊敬师兄,好像……   好像也不是不行?   人群角落处。   宋青山身旁的陈羡一双美眸异彩连连。   “宋叔!”   “你说,我与裴疾有一纸婚约……”   “我是说假如,反正那陆沉昭和裴疾是师兄弟。”   “若将婚约换与陆沉昭,如何?” 039.心有灵犀的默契感   悬崖边会盛开绚丽的玫瑰。   流光溢彩中,陆沉昭迟迟寻不到离开的路。   仿佛,在这方如梦如幻的世界里,美好是万物的前提,时间与生命同长。   微风在轻抚树叶的脉络。   悬崖远处有道人影,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面朝天空。   是一袭白衣,似乎在悄然唤醒着少年遗失的记忆。   啊!我想起来了!   “师尊!”   幻梦破碎,陆沉昭惊呼着抬起了头。   入眼,是自己久住了十年的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茉莉花香。   “醒了…”   房间中间燃着一尊泥炉,炉上架着药壶沸煮着,那淡淡的草药味便是从这药壶里飘出来的。   姜白衣坐在泥炉边上,不知照看了多久。   见陆沉昭醒来,便提起壶来往旁边方桌上备好的碗里倒满。   药汤冒着热气。   “能坐起来吗?”姜白衣看向陆沉昭问道,“先前喂了你一粒六纹云丹,外伤也涂抹了些金创药……这汤药是温养经脉的,喝下会好受些。”   陆沉昭心中一暖,撑着胳膊尝试起身。   只是现在的他并不比新生的婴孩好太多,体内灵气干涸后仍莽足劲儿运转心法引动周天循环,这一系列超负荷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便是如此——身心俱疲。   所以,他噗通一声又栽倒回床榻上。   脸颊飞上一丝酡红,当着师尊的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好像很弱似的……   而陆沉昭的动作落在姜白衣眼底,却是让她有些心疼了,“坐不起来便不要逞强…我扶你。”   这孩子,一直这么倔强的。   姜白衣放下药碗,踱步走到床边,手搭在陆沉昭的颈后轻轻托着他起身。   “为何以命相搏?你应该察觉了事情不对,拖延时间便可。”   陆沉昭微微抬头与姜白衣对视。   片刻,轻轻笑了笑:“赵解甲虽别有目的,可他亦是真正的剑客啊!”   真正的…剑客?   姜白衣没想到陆沉昭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有些错愕。   还没来得及思考,陆沉昭便紧接着说出了下句:“师尊会来的。”   这狗逆徒。   都是在哪学来的花言巧语?   姜白衣心中异样,思来想去还是把枪口对向了裴疾那个臭小子。   沉昭交好的朋友里,也只有裴疾那个臭小子懂得这些了。   “若我没来呢?”   姜白衣挑着眉把话递了回去,“甘愿死吗?”   “徒儿自然是不想死…”   陆沉昭干脆地回答道,而后笑容便更浓了,“但我会赢,你知道的…师尊。”   他不会输,我知道的。   姜白衣忽然想起来了自己阻拦玄机出手时所说的话。   突然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感是怎么回事?   “喝药吧…”   潦草的结束了这个愈发不对劲的话题,姜白衣重新起身去桌子边端药过来。   以前他们师姐弟三个小家伙彼此切磋也经常下手没轻没重的,自己这个当师尊的难免要煮药亲自喂服,这种事做的多了便习惯了。   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陆沉昭也很受用,毕竟师尊近在咫尺的体香和悉心照顾的感觉来之不易。   沉浸在这种自我满足的氛围里,陆沉昭忽然就有了一种诡异的想法……不知道白澜那个家伙修炼有没有怠惰。   以后还是紧逼着些吧,他越厉害于自己而言便越有利。   切磋难免受伤嘛……   以后与白澜切磋时受了伤之类的,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师尊照顾自己了?   简直完美!   姜白衣倒没陆沉昭那么多想法,比起自家徒弟奇奇怪怪、大逆不道的情思,她反而对今日之事有些怀疑。   虞见卿所行之事其实很不像他往日里的风格。   拖沓,破绽太多,留给他们反应和谋划的时间也太过充裕了些。   而且……   还有个很让人不解的地方。   冬醒峰有人潜入一事,通过与虞见卿短暂会面交流,回来照顾陆沉昭时思索再三,她认为不像是冬蝉神教会做的事情。   姜白衣倒觉得,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原因很简单,既然要让她与剑宗之间产生间隙,那便根本犯不上做这事。   太多余了!   可…傍晚时祁欢颜又遣人来传了话,那虞见卿安插在宗内的傅景裘已全然交代了所行之事,包括谋划到实施,中间行动的全部细节。   赵解甲是受他指使,潜入冬醒峰亦是他所为,在问剑峰悄无声息布下周天五行蜃楼大阵也是他做的。   以虞见卿现身作调虎离山之计,最好能将七峰山主全都引到宗外。   再以赵解甲千钧境修为辅以四品鬼丹,在擂台上将陆沉昭废掉,而后以他爱慕自己师尊为理由,掀起舆论…最好能将修为尽废的陆沉昭赶出山门。   而以姜白衣的性子,大概率会直接暴走。   可七峰山主只去了其四,余下三人也在姜白衣等人追出去前收到了祁欢颜的传声入耳,得知了有人暗中捣鬼。   其实祁欢颜也无法确定虞见卿的暗子是傅景裘,只是觉得他嫌疑大些罢了。   可事实也正如他的猜测,傅景裘的确是那枚暗子。   想来,也有点可惜。   剑宗盛事,傅景裘忙前忙后帮了姜白衣不少忙,且为人圆滑和善,活得也很通透,怎么就甘愿做了虞见卿随手可弃的棋子呢?   还有那赵解甲……   思绪翻涌,陆沉昭也想到了最后呼吸全无的赵解甲。   问了句,“师尊,赵解甲后事如何处置?”   打断了姜白衣的思考。   她愣了下,而后停下了喂药的动作,思索后轻声道:“于剑宗不利,亦触犯了门规…当该逐出剑宗的。”   “可人死了,是非功过便不那么重要了…”陆沉昭微微皱了皱眉道,“其实我感觉的出来,赵解甲最后是在求死。”   “他亦是油尽灯枯了,而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死志。”   姜白衣轻轻点头。   “所以,我便请求你师伯将他葬在环山之下了。”   陆沉昭还以为赵解甲的尸体真的被随意裹上草席暴尸荒野了,脸上神色本还有些急,听了姜白衣这句话后却忽然愣住。   “师尊……?”   姜白衣淡淡看了陆沉昭一眼,而后继续着手上喂药的动作。   轻轻舀起一勺汤药,放到嘴边吹了吹。   温凉些许,缓缓送到陆沉昭嘴边,“赵解甲亦是苦命之人,罢了……快喝药吧。”   “再不快些就凉了。” 040.缺一盏美酒壮行!   夜色中。   问剑峰大殿后崖暗厢地牢。   来人踱着步从石阶上走下,所过之处烛火凭空熄灭。   “噔…噔……”   藏在阴影中的人手中的铁器划过寒铁所铸的栅栏。   站定在一间牢门前。   牢房内,铁链拖动摩擦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狭窄幽长的走廊内。   “你来了……”   声音从牢房内传出,有些倦意,尾调夹带着嘶哑。   来人沉默着,似乎不愿说话。   牢里那人轻笑一声,而后缓缓走近:“细作是最遭人记恨的,何况是我这种细作中的细作…你要的东西我都记下了,风声过去后你去一趟……”   似是有些说不够,事无巨细地反复交代着。   半晌。   终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铁链加身,被囚禁的人像是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荡尽天光明我志,王旗插遍十六州…哈哈哈哈,我傅景裘这贼船上的糊涂,如今死期已至,便是死也死得稀里糊涂的!”   被囚之人,正是傅景裘!   他忽然有些激动,双手抓住寒铁栅,似乎想把脸从里面挤出来。   “死则死矣,你我暗交数年,却不知庐山真面目?”   来者仍然默不作声。   只是,黑暗中悄然多了一声叹息。   片刻后。   一路持来的铁器被放在了傅景裘的手边,人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去了。   傅景裘摸索到了脚边铁器。   摩挲着,端近在眼前仔细端详许久,却什么也看不清。   “师尊……”   傅景裘眼中有些湿润,轻声呢喃着。   当年,您是鹤归一脉最庸碌无为的修士…蹉跎一甲子,才收下了我这么个徒弟。   可我也是个不争气的啊!   如今年逾一甲子,修为稀疏平常,在剑宗亦是难登堂入室。   便赌一次吧!   那孩子,应该已被送下山去了。   那位大人将他接走后,各种资源与优待是少不了的,也算是自己这条烂命……换来一脉之崛起!   这是一场豪赌,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于剑宗,我是罪人。   于师门传承,我傅景裘问心无愧。   “死得其所…”傅景裘喃喃自语着,冰凉的铁器已然摩挲的有些暖意。   “啧!”   “缺一盏美酒壮行!”   黑暗中。   一股温热的猩红从颈间喷洒。   一秒,两秒……   随着一声重重倒地的闷响,这阴冷漆黑的地牢内再无半分声响。   ……   翌日,艳阳高照。   “什么?”   祁欢颜猛地拍了下太师椅扶手,腾一下站了起来。   眼中暗含着怒意,“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姜白衣正好从殿外走来,一进门便看到了祁欢颜这副雷霆震怒的模样,当下便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发这么大火?谁死了?”   祁欢颜见姜白衣来了,刚提起的火气便往下压了压,沉着嗓子解释道:“师妹最近常与傅景裘接触,可曾见过他常带在身边的那位弟子?”   姜白衣愣了愣,是在思考。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修为平平无奇,但是接触之下倒是颇有灵性。   “我记得那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祁欢颜长叹一口气,手指攀上眉间揉了揉:“死了。”   “死了?”   姜白衣闻言皱起了眉头,“在我剑宗山门之内,谁敢凭生杀孽?那孩子不过是个霜见境,何人会冒这么大风险杀他?虞见卿?”   祁欢颜却摇了摇头。   “应该,另有其人吧……”   “傅景裘被抓的时候,我便遣人去外门查了,听说傅景裘常把一外门弟子带在身边,便让人去寻那弟子。”   “人,不在宗内。”   祁欢颜娓娓道来,“发现他时,已是距离山门数十里外的地方了……收到书信,我便让人暗中监视守护,看看那名弟子是为何要逃,又是要逃去哪里。”   “因为…我觉得近日之事,不单是虞见卿在其中谋划。”   “有人,在趁乱捣鬼!”   祁欢颜话音刚落,姜白衣眼中便闪过一丝精光。   她也有类似的感觉……毕竟以虞见卿的处事风格,有些事、有些细节的处理上实在跟他风格迥异。   “那又怎会突然死了?”   姜白衣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祁欢颜闻言叹了叹气,“南宫让,你来说吧。”   前来通报此事的弟子一直半跪在侧——此人是祁欢颜最早的徒弟之一,修为也有中三品敌万境。   南宫让站起身来,先是向姜白衣行了个礼:“师姑……”   而后便开始解释了起来。   “我等怕惊扰了接应那外门弟子的人,便不敢靠的太近…但也始终徘徊在他身后五百米内的地方。”   “夜色深了,说起来…是我等有些懈怠了。”   “只是,只是低声攀谈几句的功夫,再抬头时那弟子便已不见了。”   “我等便分头行动,到处去找。”   “太阳初升时,方才找到……在林外官道旁,已没了呼吸。”   低声攀谈几句?   如此,便最多不过七八息的功夫。   这么短的时间,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找不到影子了?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么悄无声息被人带走了?   “好了,你下去吧……”   祁欢颜烦躁的摆了摆手让南宫让出去,而后静静看着满脸思索之色的姜白衣。   南宫让如释重负般赶紧开溜。   这会儿祁欢颜明显是压着火气…要不是师姑突然来了,恐怕他还得跪在这挨好一顿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风紧扯呼!   待到南宫让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转角处。   祁欢颜便轻叩起了太师椅扶手,压低了声音道:“傅景裘也死了。”   傅景裘,也死了?   姜白衣眼中诧异,他怎也稀里糊涂的死了?   还说,今天闲了之后去问剑峰后面的地牢里看看他,兴许能问出些什么。   怎么就死了呢?!   而且,听祁欢颜说这话的语气,姜白衣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似乎是早有预料。   眼中便有些狐疑地问道,“师兄的语气,听起来是对此事早有预料?”   祁欢颜一愣。   不是,我特意压低声音说话你都听得出?   “咳咳…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神了?”   “你真不是提前知道?”姜白衣审视着祁欢颜。   祁欢颜闻言耷拉着脸,有点无奈道:“我若提前知道,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傅景裘死呢……而且,傅景裘是自杀而亡。”   自杀?   他为何会自杀? 041.最爱师尊煮的清汤面   从问剑峰回到摇光峰后,姜白衣仍未想明白错综复杂的人事联系。   那外门弟子惨遭灭口是何人所为?   傅景裘在牢中为何自裁?他自裁之时所用锐器又是谁给的?   还有冬醒峰一事……   算了,如今线索皆断,如何思考也是想不通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谁在暗中作乱,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日。   估摸这个时辰沉昭应是醒来了,还是先去给他煎药吧。   想到这里,姜白衣便踱步走去了陆沉昭的房间,到门口时轻轻推开窗子,陆沉昭果然已经醒了,此时正侧躺在床榻上看书。   推门而入。   “师尊,”听到动静的陆沉昭抬眸过来,看到是姜白衣进门便赶紧放下了手中书卷,“你来了。”   姜白衣点了点头,从书案上捻起火折子引燃,自顾自走到泥炉边。   “今日再煎服一次温养经脉的汤药,好生休养一番明日可以下地走走。”   陆沉昭耷拉着眼皮,淡定又缓慢地打了个哈欠,开口寡淡,带着些许初醒时慵懒的鼻音:“听师尊的。”   只是敛藏在眸底的情绪不如他所表现的平静,深邃的瞳中泛起一丝璨亮的光泽,如粼粼波光。   姜白衣事无巨细的照顾,着实让他内心翻涌着某种别样的情绪。   “要吃些东西吗?”   沉下心神的陆沉昭被姜白衣的发问打断思考,明眸抬起与伫立在泥炉旁的姜白衣对视,如脂玉般无暇通透的耳垂在阳光的映照下有些微微透光,细看还泛着些红润。   “我…”陆沉昭张了张嘴,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有些饿了。”   这孩子,怎么痴痴傻傻的?   姜白衣微微蹙了下眉,但也没想太多。   从昨日开始,沉昭便没吃过什么东西了,想来是早就饿了但不太好意思说吧?   也怪自己,自从勘破搬山境后,即便接连十数日不食五谷也不会觉得饿,长久以往之下倒是忽略沉昭他们了。   “我去给你弄些吃食,”姜白衣掸着袖边沾染的炭灰,看向陆沉昭问道:“想吃什么?”   “果腹便可。”   陆沉昭对吃食一向没什么追求。   “好。”   姜白衣点了点头,“你先看会儿书或是躺好歇息。”   说完,便出门而去了。   目送着姜白衣走出房间,陆沉昭轻嗅几下,淡淡汤药煮热的清香药味中还留着姜白衣身上散发的茉莉花香。   说起来,好久没吃师尊煮的清汤面了。   当初被师尊带回剑宗后,身体亏空难以习练武道,师尊每日都会亲手为自己配制温养身体根基的药,还会给自己煮饭。   师尊的手艺向来是不怎么样的,惟一碗素净寡淡的清汤面,成了陆沉昭这么多年来的心头好。   记得是刚出临安时,自己身上的伤势不轻,连走几步路都做不到。   师尊便默不作声的把自己背起,从临安城下一路背回了剑宗…途中数日,风尘仆仆亦无太多吃食,师尊便想法子买了一尊铜锅。   在野外,头顶是璀璨星河,身畔是林间风寒。   燃一簇火焰温暖,架一尊铜锅煮水,烹一碗清汤素面。   味道简单,却让陆沉昭再不惧寒冬凛凛。   不多时。   姜白衣便端着一个青色圆碗回来了。   碗上冒着腾腾热气,带着一丝熟悉的香味钻进鼻子里。   “师尊……”   陆沉昭愣愣地开口呼唤道,“这是?”   姜白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蒹葭和裴疾那个小混蛋不知去了哪里,此时摇光殿中除却她和陆沉昭外再无第三个人。   无人使唤,食材也不多,她能做的也就那两三样东西。   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姜白衣端着碗走近床边,拉过椅子坐下,“殿中没什么吃食,我便煮了一碗清汤面给你……好在你师兄上次拿回来的黑羽鸡蛋还剩下几颗,还能给你打个荷包蛋吃。”   姜白衣边说边拿筷子搅和着面条,一是为了散热,二是怕面坨了。   搅和几下后停了动作,抬起眸看去轻声道:“你自己能坐起来吗?我喂你吃面。”   陆沉昭还没从内心翻涌的情绪中走出来。   他只是心里感叹了句想吃清汤面,师尊便真的煮了一碗清汤面?   师尊!   你还不正视自己内心吗?   你我之间,明明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我们此生便是天作之合的道侣!   “沉昭?”   姜白衣又唤了声,这孩子怎么睁着眼睛发起呆来了?   “啊…哦哦,咳咳……”陆沉昭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回答:“我,我能自己起来!”   说罢,便撑着床起身坐着。   姜白衣见陆沉昭坐起,便夹起一筷面条,轻轻吹了吹气。   递到陆沉昭嘴边,“有些热。”   陆沉昭也不顾烫不烫嘴,急不可耐地从筷头抢过面条吞入嘴里:“哈……”   入口有些烫,咸香鲜弹的苗条根根分明,细细咀嚼之下有一丝麦香的回味,裹着些煎蛋浸煮的面汤刺激着味蕾。   一口面便让陆沉昭回到了那个格外冷的寒冬。   又瘦又小,浑身淤青红痕的陆沉昭眨巴着水润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近在咫尺的火光。   他吞咽着口水,却不敢说话。   一阵寒风穿过林间光秃秃的枝杈袭来,冷的陆沉昭瑟瑟发抖。   姜白衣守着锅子,不动声色地朝边上挪了挪,挡住了袭来的刺骨寒风。   她偏过头问,“饿了?”   陆沉昭先是犹豫了一会儿,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那道雪白的身影十年不改,与此时此刻眉眼柔和的姜白衣渐渐重合在一起。   从端起锅子,到端着碗。   亦是一双筷子夹起面条吹了吹气,而后递来嘴边轻声道:“有些热。”   “师尊……”陆沉昭吞咽着面条含糊其辞,鼻音有些重:“我从小便最爱吃你煮的清汤面。”   这孩子。   闻言,姜白衣心头一暖。   这三个小家伙里,她对待陆沉昭是最上心的了。   带回蒹葭时,正值摇光一脉风雨飘摇,姜白衣整日潜修,只想早日站稳脚跟。   裴疾又是个懂事的,以前从来不让姜白衣操心。   唯有沉昭,最是体弱多病——刚带回摇光峰的时候,姜白衣特意上了丹鼎峰请来尹枯荣为陆沉昭把脉诊断。   根基虚浮受损,血气亏空,精神萎靡。   光是为他调理身体这件事上,姜白衣就付出了不知多少时间和精力。   可这孩子却偏偏……唉!   想到这,姜白衣竟破天荒的白了陆沉昭一眼。   万种风情,让人心神荡漾…当然,这是落在陆沉昭眼底时他所想的。   若是别人受到姜白衣一记白眼,大概只会胆寒吧。   比如祁欢颜。   “你若收起那些鸡零狗碎的心思,为师每天煮面给你亦无不可。”   说着,又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入陆沉昭口中。   陆沉昭吞下面条,随便嚼了嚼咽下,连犹豫都没犹豫。   开口便是,“那我还是不爱吃清汤面了。”   姜白衣:“……” 042.我不会放弃的!   “沉昭……”   喂完一碗面后,姜白衣轻轻放下碗看向陆沉昭。   他定定地抬起脸看着姜白衣,眸光深邃,眼梢潋滟着一丝薄红。   姜白衣心中感叹,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说话间已是情绪翻涌:“你若想要星星,师尊便为你去摘星,你若痴心修行,师尊亦能为你扫平所有障碍。”   “可你偏偏不该…不该……”   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姜白衣垂下眼眸:“你,不该对我抱有那样的想法。”   陆沉昭并未立刻反驳,而是侧过头看向窗外。   透过窗户,他凝望着藏在云雾之间的艳阳,内心却五味杂陈。   尊师重道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陆沉昭被姜白衣养的极好,自幼便饱读诗书,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呢?   可是……   人言向西可剃度,向东可寻欢。   这世间的规矩与道理太多,我一介凡夫俗子哪里学的完?   往西是极乐的净土,向冬是寻尽欢愉的烟火人间。   都很好,但是都没有你。   “师尊,徒儿之愿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陆沉昭那双干净的眸子里藏着柔肠百转的温柔情绪。   “与你无关,与旁人亦无关。”   山野笨拙,我也笨拙。   姜白衣瞳孔微缩,柳眉听的微微蹙起,再开口时声线微凉淡薄:“仍然执迷不悟吗?”   “沉昭…你这个年纪会产生一些情愫是很正常的。”   “我亦不会反对,更不会制止。”   “可,你的情愫用错了人,师尊从来不是可以承受别人喜欢的人。”   她眸底情绪全无。   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的,沉昭。”   “你所痴迷的皮囊下,藏着一个怎样千疮百孔的灵魂。”   陆沉昭抬了抬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许是身旁熟知的都是裴疾和祁欢颜这等博爱之人,陆沉昭从一开始便低估了这事的难度。   姜白衣打他也好,骂他也罢……说起来,都远远不如认真地说出刚才那最后一句话杀伤力来的更大。   师尊占据了我灰暗人生的大部分色彩,是她赋予我颜色。   而我却无法窥见师尊的往事与愁思。   第一次,陆沉昭第一次恨自己晚生了几年。   陆沉昭突然沉默了下来,心脏仿佛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呼吸开始变得迟缓,好似时间在他身上短暂停止了流动。   垂下头,手抓在衣摆上微微颤抖着,敛藏在下的眸底充满了迷茫与颓废。   “罢了,都会过去的……”   姜白衣见一番话有了些许成效,本该开心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一丝一毫好情绪来。   有些不忍,“躺下吧,你该换药了。”   陆沉昭仍然不为所动。   似在迷茫,思考。   “沉昭?”   姜白衣又靠近了些,疑惑的呼唤一声,“换药了。”   这次陆沉昭有了反应,是姜白衣从未见过的平淡,短到只有一个鼻音。   一个藏着愁思与低落的鼻音:“嗯。”   这声回应后,陆沉昭便老老实实地躺下,把头偏向了床里面那边。   他不愿看自己?   姜白衣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愤懑,眉梢轻颤。   罢了,罢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脾气,被打击了一通心灰意冷也是正常的…能打消那份不该有的念头便好,闹几天小性子便闹吧。   话虽这么说,但姜白衣拉开陆沉昭外衣的动作终究是重了些,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陆沉昭眉头轻皱了下,姜白衣略显粗暴的动作让他还未愈合的伤口有些疼,但很快那眉间的蹙起便舒展开了。   他在思考,打从刚才听到那句话后就开始了思考。   若此为难解局,我该做何解?   沉昭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半褪下他外衣薄衫的姜白衣心中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记忆里那个瑟瑟发抖的瘦猴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青涩未消的俊俏少年。   似是因为紧张,他嶙峋的喉结微微发抖…横贯胸膛的狰狞剑伤透过纱布晕开一层猩红。   少年的下颌线冷硬而恰到好处,尽管心中思绪万千,可当衣服敞开暴露在姜白衣的视线里时,陆沉昭仍是难以自控地红透了耳根。   连带着,脸颊也染了一片红霞。   姜白衣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瓶,拔出瓶塞,将瓶子提起倒过来。   慢慢的,温蓝色的剔透药膏从瓶口处缓缓流出,滴在姜白衣的指腹上。   此药名为梦琉璃,是师爷他老人家还在世时送自己的生辰礼,纵使以他老人家的地位和境界也只有这么小小一瓶。   肉白骨,治外伤而不见疤便是此药珍贵之处。   姜白衣毫不吝啬的取了三滴药膏,先是将陆沉昭外衣褪过肩头,露出胳膊上的一处刺伤。   伤的很深,愈合的也很慢。   轻轻解开纱布,拇指按在四指指腹处的药膏上摩挲,而后轻轻贴在陆沉昭伤口处。   运转灵气,将药膏驱进伤口里,最后凝起心神一丝不苟的轻轻揉抹。   “嘶……”   尽管姜白衣的动作很轻柔,但陆沉昭还是没忍住吸了一口凉气。   感受着火辣辣的伤口上轻轻揉抹的羊脂玉般的纤纤素手,陆沉昭眸底最后的那丝颓丧也慢慢散去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想明白了许多。   胳膊处的伤换好了药后,姜白衣又取来一截纱布重新包扎好。   沉浸心神帮他换药,姜白衣没看见陆沉昭的眼神变换。   陆沉昭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刚才他陷入到了某种很让人沮丧和绝望的绝路里——他想的更多是师尊的从前他一无所知,那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在师尊的世界里横冲直撞。   可是……   这是不对的啊!   师尊寂寥的早生了十几年,在他不曾得知的岁月里,她究竟经历了何种苦难已不得而知了。   自己执迷于那种沮丧的氛围里,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我应该更坚守本心,用更多的温暖感动师尊冰冷的内心,而不是将过错归咎于岁月。   我爱,所以我追寻。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疼,忍着点……”   无暇顾及陆沉昭情绪的姜白衣目光落在他胸膛上那道狰狞伤口处,有些心疼的提醒道。   这道剑伤最深的地方,距离心脏仅在毫厘之间。   再深哪怕一个喷嚏的力气,陆沉昭今时今日也没法躺在这里跟自己说话了。   姜白衣握了握拳头,一方面是自责于没能及时中止那场诡谲的比试,另一方面则是怕掌心太过冰凉。   待到灵气暖热了掌心后,姜白衣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取些药膏,轻轻揉搓。   准备工作就绪后,姜白衣屏气凝神,解开了缠在陆沉昭胸膛上的纱布,正欲涂药。   陆沉昭亦是想清楚了最后的一丝疑惑,猛然抬头。   咫尺之间,四目相对。   有一丝别样的气氛在空气中酝酿而生。   “师尊!”   陆沉昭眼底坚定极了,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姜白衣的手腕。   而后往下一翻,手指扣住了姜白衣的五指。   “我不会放弃的!” 043.好好好,真不错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姜白衣瞳孔轻颤着,嘴巴不知不觉已半张开,两瓣红唇也在细微颤抖着。   十指相扣让她大脑宕机——姜白衣从来没想过,没想过一向乖巧的陆沉昭在叛逆的道路上进化的速度竟然如此骇人?   本只是口头表白,现在都敢上手了?   假的,一定是假的吧……   肯定是我在做梦,我家乖巧的小徒弟不可能是这样的打开方式!   “欸嘿…师弟,你猜我跟裴疾今天上午……”   话没说完,却戛然而止。   门口,还保持着推门而入姿势的秦蒹葭脸上的眉飞色舞突然定格,呼吸一滞。   糟糕了糟糕了!   我,我我我……我是不是不该进来?   会被师尊杀人灭口吧?!   姜白衣的脖子机械般转动着往后看去,她第一次在秦蒹葭脸上见识到了“丰富多彩“。   震惊、惶恐、不安、迷茫,竟然还有些…兴奋?   “你有事吗?”   姜白衣毫无感情的声音让秦蒹葭如坠冰窟,刚陷入到某种磕cp的奇妙兴奋感就迅速抽离出来。   秦蒹葭眨巴眨巴眼,看了看姜白衣,又看了看陆沉昭。   “咳咳…”不动声色地挪回了脚,“那啥…我刚想起来今日的修行有些问题,还得好生温习思考一番,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开溜。   “慢着!”   姜白衣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威胁的意味:“你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蒹葭?”   我丢你的瘟啊沉昭!   师尊这个语气,肯定是连带着记恨上我了!   秦蒹葭确信,她出了这间屋子之后,外面但凡传半句沉昭和师尊牵手的闲言碎语,她就狗命不保了。   “知,知道的…我,我今天压根没在峰上。”   丢下最后一句话,秦蒹葭逃似的走了。   解决完乱入的秦蒹葭,便是…这个仗着自己负伤就敢蹬鼻子上脸的逆徒了!   姜白衣收回视线,扭回头来重新看向陆沉昭。   她没有挣脱被紧紧牵住的手,反而勾起嘴角轻笑一声道:“牵的舒服吗?”   陆沉昭咬了咬牙,仍是一脸倔强与真诚:“师尊的反应…也没有很讨厌我。”   没有很讨厌?   姜白衣略微思索了下,诚然…她不讨厌陆沉昭。   可她的不抵触,仅仅是基于对方被自己含辛茹苦教养了十年而已。   自己两辈子加一块就从来没有这么好脾气过,就好像上辈子缺失的耐心这辈子全都找补回来了似的。   内心很复杂。   生气,想砍人,无奈,震惊…诸多情绪糅合在一起的那种复杂。   “放手!”   在心里微微叹了叹气,看在这逆徒重伤未愈的份儿上,还是饶过他吧。   陆沉昭听完心中一喜。   还以为自己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可师尊在这思索半天,最后就是轻飘飘地来了句放手?   也就是说……   其实师尊压根就不抵触我跟她亲近对吧?!   甚至,也许师尊喜欢我牵着她的手也说不定。   “我不。”   陆沉昭拒绝的干脆极了,“师尊为何从不正视自己的情感?徒儿不明白……”   反了,反了!   我好不容易压着火气不打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陆沉昭,好啊!好一个赤子之心啊!   都用我身上来了是吧?   想到这,姜白衣仅存的那点儿耐心也被消磨殆尽,皱着眉头没好气儿的反驳道:“我对你有个屁的情感!”   最多也就师徒之情而已。   “还不放手是吧?”   说到这里,姜白衣往回拽了拽,但这狗逆徒扣住她手掌实在太紧了些,没能拽开。   陆沉昭对视着她,以沉默抗争。   门外,长廊转角处。   心有余悸的秦蒹葭拍着胸口蹑手蹑脚地转身,迎面撞上了走来的裴疾。   “妈呀!”   被吓了一跳的秦蒹葭差点蹦了起来。   而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又赶紧捂住了嘴。   另一只手顺便捂住了裴疾刚张开的嘴,再递一个听我话的眼神。   “唔…”裴疾甩开秦蒹葭的手,有些疑惑:“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像只躲猫的耗子。”   秦蒹葭手指搭在嘴边悄声道:“嘘…小点儿声,赶紧跟我走!”   说完,再次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还不忘拽上了满脸懵的裴疾一起。   迅速走到前殿之外,秦蒹葭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胸口稍稍起伏着,呼吸有些释然。   她看向裴疾,“唉…师弟啊,你是不知道,师姐今天可是救了你一条狗命……”   裴疾困惑极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是,什么救命不救命的,到底是怎么了?”   秦蒹葭却是满脸难色,重重拍了拍裴疾的肩头感慨道:“唉,师姐也没想到无意之间…算了算了,不说了。”   “总之,暂时别回峰上了,你信我。”   “啧啧啧…还真让人意想不到啊,”秦蒹葭自说自话的评头论足,“好了好了,不跟你扯了,我去丹鼎峰借炉炼药…昨日打瞌睡炸了炉,今日该小心些。”   裴疾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师姐?”   “走了走了!”秦蒹葭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裴疾独自在风中凌乱。   那么好,现在一个抉择摆到了自己面前——是听师姐的话开溜,还是偏向虎山行?   能让师姐如临大敌的,无外乎就是小师弟又做了什么……   欸?欸诶诶?!   肯定是吧,肯定是沉昭又做了什么,然后刚好被师姐给看到了吧!   一定和师尊有关,否则师姐不可能这个反应。   糟糕,身体突然好痒,好想阴暗扭曲的爬行啊,好想知道沉昭和师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疾纠结了一炷香的时间。   最后还是遗憾的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啧,勇者大无畏啊!”   对着摇光殿的方向行了一个注目礼后,裴疾摇头晃脑的下山去了。   今晨新认识的冬醒峰一位师妹还在等着他呢!   殿中。   姜白衣终于忍无可忍,对满脸痴笑还带着一丝丝…很奇怪的自信笑意的陆沉昭下达了最后通牒。   “确定不松手是吗?”   “我不!”   陆沉昭直截了当道,他现在有恃无恐——因为师尊根本就是心里有他的!   姜白衣突然笑出了声,“呵…好好好,真不错啊!”   “沉昭……”   “你也不曾伤到头颅,怎会突然这般失心疯了呢?”   说着,姜白衣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   狂躁无比,压抑着刺骨的冷意:“给你机会了,你怎么就学不会珍惜呢?”   陆沉昭眼中的笑意慢慢凝固。   嘴角扬起的弧度也在某种不好的预感下慢慢收敛了起来。   片刻后。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枝头的白鹭受惊振翅而起,跃向微风正好的天空。 044.要玩道侣间的游戏吗?   拳打脚踢解气吗?   丝毫没有。   陆沉昭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好像姜白衣含怒的拳头落在他身上没有效果似的。   她越打,他好像还越来越兴奋了?   所以,姜白衣不仅没解气,反而在陆沉昭满脸痛并快乐着的表情刺激下越来越觉得生气了。   陆沉昭怎么想的?   师尊从来都是好面子的,自己的举动刺破了她的伪装,,使得师尊内心的情感暴露在了自己面前,所以她恼羞成怒了!   打我?   越打就说明越在乎我!   来,来吧!让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一些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姜白衣的拳头避开陆沉昭胸口的伤落下,“是挑衅吗?”   “我让你不学好!”   “我让你目无师长!”   “我让你整日里想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大逆不道!”   “罔顾人伦!”   “陆沉昭,我今日便亲手了结你,免得日后生出更大的祸害来!”   若外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被惊掉下巴。   摇光剑仙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她生性好战和脾气不大好是广为人知的。   可是……   能动手尽量不吵吵的摇光剑仙怎会这么多话?   诚然,姜白衣嘴上狠,但每一拳每一掌也只是动用了肉身的力量罢了——真让她攒着劲儿运行灵气给陆沉昭来一下子……   这小子三秒都活不过的。   所以打来打去的,也只是为了出她心里那股恶气罢了。   “师…师尊打得好!”   挨打中的陆沉昭咬着牙挑衅叫好,“只是,只是远不及那年师兄偷酒时所受皮肉之苦…连师兄都扛得住,我又有何不可?”   “你说什么?”   姜白衣的拳头在半空中悬停,眸中的冷色更甚:“我含辛茹苦养育你十年…于名,我是你师尊;于理,我是你的长辈,于情,你我之间就好比…好比……”   她想说父子。   可自己现在是个女人。   但要她说出来情比母子之类的话,又有点说不出口。   “好比什么?”   陆沉昭见姜白衣咬着牙说不出口,心中的愉快便更多了几分。   “师尊连自己都骗不过,又何苦骗我?”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姜白衣此刻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浑身无力了起来。   果然,这逆徒越陷越深了。   姜白衣调整着呼吸的节奏,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呼一吸间,缓缓闭上了双眼。   不能再打下去了…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崽儿,不是外面随随便便领回来的猫猫狗狗,要说服教育…要以理服人。   片刻后。   姜白衣重新睁开了眼睛看向陆沉昭,悬停着的拳头也收了回来。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起来,“沉昭,师尊跟你说过这么多道理…你都没往心里去吗?”   陆沉昭目光清澈无比。   微微仰起头,“徒儿从来都是将师尊的教诲谨记于心的。”   “不可欺凌他人,不得妄自尊大,不能擅加揣测,不许背后议论,不允行骗扯谎……”   “摇光一脉守则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时常保持热情,心存善念…所想所爱,以光明磊落的方式索求。”   少年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   作为摇光一脉三小只中功课和修行皆最出挑的他,流畅的背下这些从小学到大的东西简直不要太简单。   见姜白衣仍不开口说话,陆沉昭挺了挺身子反问回去:“师尊教我所想所爱即可索取,徒儿亦认为自己足够光明磊落…所以我何错之有?”   “师尊常说,世俗封建之繁文缛节乃糟粕是也,既不可取,亦不合理。”   “徒儿光明磊落求爱,只是有些打破世俗罢了,何错之有?”   “若师尊觉得徒儿有错…那您这些年来教我的思想、道理,难道也都是错的吗?”   陆沉昭越说越激动。   “师尊此举,难道不是对摇光一脉核心价值观的背叛吗!您亲手筑起的高楼,现在要亲手推翻吗!”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少年人!   好一个摇光一脉的天才弟子!   好一个逆徒!   好啊好,好你个陆沉昭啊!   “偷换概念,死不悔改…”姜白衣气极反笑,目光在房间里搜寻着趁手的工具,嘴上的反击亦是滴水不漏,“你所谓的求爱只是打破世俗吗?不,你这叫罔顾人伦…说的再难听点,我若真与你有什么……”   “那叫,那叫…乱……伦!”   咬牙切齿的挤出来这两个让人情绪翻涌的字,姜白衣终于在陆沉昭这干净整洁的屋子里找到了合适的工具。   眼前微微一亮,表情却是不变。   姜白衣侧身挪动脚步,向床尾的长桌走去,嘴上念念有词:“方才,我念你伤势还未痊愈便生出了些怜悯之心。”   “如此看来,是我想岔了。”   陆沉昭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往床里面缩了缩:“师尊……”   姜白衣停住脚步。   忽然轻笑出声,“呵…别叫我师尊。”   “我哪配做你的师尊啊,陆沉昭!”   如羊脂美玉般的纤纤手指划过有些年头的沉木桌面,慢慢移向桌子里面摆放的物件上。   “别啊师尊,”陆沉昭听得出来,师尊好像又双叒叕玩儿不起了,便赶紧往回找补着认怂:“有话可以好好说…徒儿,咳咳……徒儿方才只是抒发内心情感而已。”   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哦?”   姜白衣的手指触碰到了她所看到的物件儿,而后轻轻一勾握在手心,整个提起。   转过身来,“是吗?”   陆沉昭的视线慢慢向姜白衣手上移去,而后突然有些疑惑。   师尊怎么…突然拿了一捆绑合木桩用的细麻绳?   这是要干什么?   莫非……   陆沉昭忽然想到了裴疾曾跟他分享过的趣事…那位青岚一脉的山主,青芒师叔的趣事。   据裴疾所说,那位青芒师叔经常会和道侣玩一些很刺激的游戏。   其中好像就有绳缚,然后加以言语上的羞辱和身体上的折磨——比如燃烛滴身、持器鞭笞…甚至是赤足而踩之类的。   如今我伤势还未痊愈,难道阴差阳错下,师尊会把这种道侣之间的情趣游戏当作责罚降下吗?   会吗会吗会吗?!   以前听的时候觉得很是羞耻,可如今师尊手里提着绳子走过来……   陆沉昭竟然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兴奋?!   不知不觉的,嘴角便扬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而这种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却是没能逃脱姜白衣的注意。   她踱步走近,眼中意味不明,“方才,你是笑了吗?”   “你笑什么?”   “是觉得很有趣吗?” 045.一种失传很久的绳艺   姜白衣前世何许人也?   小区恶霸,二马路街溜子,从幼儿园一路制霸到高中毕业,从来都是响当当的混子!   身为一个合格的混子,精通各种花里胡哨是必然的。   陆沉昭眼底的清澈消失的瞬间,姜白衣便大概清楚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姜白衣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微笑,“我若没猜错,是在想些很难以启齿的画面吧?”   陆沉昭沉浸在某个旖旎场景中的心咯噔一下。   脊背忽然有点发冷。   “不说话?呵,没关系…我再猜猜看,”姜白衣站定在床边,微微弯下身子靠近陆沉昭:“若没猜错的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裴疾那个混账告诉你的吧?”   姜白衣的笑脸落在陆沉昭的眼中。   若是从前,他会觉得这世上最娇艳的鲜花盛放也会黯然失色。   此时虽然也有这种感慨,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彼此相处这十年,不光是姜白衣了解他…同样的,陆沉昭又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家师尊呢?   “别急,沉昭……”   姜白衣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陆沉昭的小臂:“今天这个苦你是非吃不可了…你的好师兄裴疾也跑不了。”   “他不是爱说话吗?”   “不是喜欢跟你讲一些乱七八糟的吗?”   “你不是对裴疾推崇备至吗?不是觉得挨一顿毒打很酷吗?”   “你俩难兄难弟谁也跑不了!”   轻轻用力,任由陆沉昭百般抵抗也无用,还是被姜白衣从床榻最里面一点点揪了出来。   “师,师尊…别,我我,我错了!”   姜白衣脸上笑意不减,眼中却弥漫起了一层摄人的寒意:“最好别反抗。”   “不然我就封了你的丹田。”   陆沉昭当即便放弃了反抗——如果真的被师尊封了丹田,无论接下来要经历什么恐怕都会难受的很。   整个人忽然就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姜白衣眼底闪过一丝满意,轻轻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你如此胆大妄为,敢当面向我表露所谓的…爱意?恐怕背后,也有裴疾那小子推波助澜吧?”   “唉……”   “精益求精,这么多年就收了你们三个小家伙,这一下子出了两个逆徒,还真让我感叹啊!”   “算了,跟你说不着。”   姜白衣解开缠绕在一起的细麻绳,一点一点捋顺。   “在为师遥远的故乡那边,有一方四面环海的群岛国度…那里的人心无大志,饱暖思淫欲,从色无限极。”   “说起来,其实也发明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忽然。   姜白衣以手作掌推在陆沉昭的肩头,借着巧劲儿稍稍一翻,将他整个人背了过去。   而后钳住陆沉昭的手腕,抵在他的背上。   “今日,为师便以那群岛之国所发明的一种绳缚之术加身于你,也算是小惩大诫。”   陆沉昭任由姜白衣摆布。   不听话又能怎样?师尊认定的事,向来一定要做到的。   很快,陆沉昭便发现自己被抵在背后的双手再也难动弹半分,连带着双腿也被并在一起捆住。   姜白衣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开始沉默着操作,把陆沉昭缚住之后,她又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   一炷香后。   陆沉昭晃了晃身子,稍微挣扎几下却觉得愈发的紧。   他的双手紧紧缚在背后,双腿合拢被绕了四五个圈束缚住屈膝于胸前,又以一端绳子绕过双腿、身子还有脖子连接。   绑成了一个球!   姜白衣稍微后退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不错!   看来上辈子学来的花活儿还没忘干净…她本来是想把这狗东西的腿弯到身后和双手绑在一起的,但是思虑再三还是绑在了前面。   毕竟他胸前的伤口很深,若是紧绷着胸口的话,于伤势恢复不利。   也算是便宜这小子了。   “师尊……”   动弹不得的陆沉昭可怜兮兮地看向姜白衣,“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不能。”   姜白衣淡淡撂下一句,“缚你两日聊表惩戒,可有异议?”   有。   但是我又不敢有……   陆沉昭现在动都不敢动,师尊用在他身上地绳缚之术实在太过诡异了…越挣扎越紧。   而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   就好像有人左右开弓啪啪地扇自己嘴巴子似的,只觉得两边脸火辣辣的烫。   他毫不怀疑,要是敢说有异议…师尊肯定还有更恐怖的手段在等着他!   “没有异议?”   姜白衣略带遗憾的再次发问了一遍。   果然!   那个遗憾的语气,分明就是还有更恐怖的手段,只挖好坑等着他傻乎乎的跳进去吧!   “没有就算了,”看着陆沉昭垂头丧气地认命似的,姜白衣心中的火气也消了些,“团成个球睡觉恐怕也不舒服。”   姜白衣思索了起来。   片刻。   “那你就别睡了吧!”说着,又扯了一条绳子绕过陆沉昭的背后,以交叉四角的方式将整个人固定住,吊在了房梁上。   左右摇晃,像个大摆锤似的。   “这样应该能静下心来好好反思,”姜白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两日后再说。”   处置的差不多了。   姜白衣便不准备留在这儿了。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方才都答应沉昭了,难兄难弟就要整整齐齐的受罚。   所以,她得赶快去把裴疾那个小混账给找回来才行。   唉…看来三个徒弟里,只有蒹葭那傻姑娘是一心向着自己的……再想想看裴疾和陆沉昭,这两个臭小子。   都不算漏风的小棉袄了,他俩干脆就是破布片子!   想着,姜白衣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吊在半空表情呆滞的陆沉昭,缓缓退出了房间。   ……   问剑峰后殿之中。   “师伯,不能再犹豫了!”   秦蒹葭满脸焦急地劝说道,“方才师弟分明是与师尊十指紧扣,这等进展实属不易…若您再踌躇不决,岂不是连沉昭那小子都不如了?”   在她面前,端坐着的祁欢颜满脸难色。   “可,可是…”他有点怂,“七峰八殿,这么多山主、长老和弟子,我若偏偏将差事交给你师尊和师弟,岂不是太过明显了?”   “若你师尊暴起又该如何应对?”   祁欢颜咽了咽口水,“你还小…不知道你师尊砍人有多疼!”   秦蒹葭脸上却跳跃着兴奋和激动的神色,眼睛里尽是决然与自信:“师伯,你记住一句话……”   “犹豫就会败北,开大不一定白给!”   “梭哈,是一门艺术!”   “你相信我,”秦蒹葭有种难以言说的信念感:“只要找个好点的借口就行了。”   “师伯,风险小收益大!”   “搏一搏,小僧变佛陀啊!” 046.拂雨仙子,惊蛰武典   秦蒹葭是今日最后一个回摇光峰的。   刚一迈进殿中,秦蒹葭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   鼻青脸肿的裴疾与上次的陆沉昭如出一辙,被倒悬在大殿的房梁之上,眼中尽是颓丧。   看到秦蒹葭回来,裴疾的眼睛稍稍亮了些,而后迅速灰暗下去。   “师姐……”裴疾的声音有些低沉,“回来了啊。”   秦蒹葭有点摸不着头脑,若是沉昭被倒悬此处倒也算见怪不怪了,可裴疾怎么……他是怎么惹到师尊不开心了?   “你这是……?”   看着秦蒹葭疑惑的表情,裴疾重重叹了口气:“唉…还不是沉昭那小子,也不知道跟师尊发生什么,说什么话刺激到师尊她老人家了,我一回来就挨了顿毒打。”   “挨完揍,就给我吊起来了…说是明天再放下来。”   秦蒹葭忽然就想到了白天看到的那一幕。   好像知道点什么,但又有点疑惑…她不是已经警告过裴疾了嘛?   莫非,这小子没听劝?   问问吧。   想到这里,秦蒹葭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我白天的时候不是告诫你了吗?你是不是没听进去?”   裴疾苦笑着回道,“没啊…我想了想就下山了,根本没敢回殿里。”   没回殿里?   那,又是为什么惹恼了师尊?   秦蒹葭想不明白。   算了,就是想得明白,她也没什么办法。   师尊若不是生气,也不会惩罚人的…而师尊既然已经惩罚了,就不可能随便改变自己的决定。   在这干耗着也没什么意义,说不定被师尊看到了,连自己都要被殃及池鱼。   先走为妙!   “咳…不过既然是师尊罚你,”秦蒹葭满脸的好自为之,“我也没办法啊,师弟。”   你当然没办法了!   裴疾压根也没指望秦蒹葭能帮上什么忙。   “我走了师弟,”秦蒹葭不愿在前殿久留,她心中的紧张在看到裴疾被倒悬起来后达到了临界点。   白天撞破了师尊与沉昭牵手,而后偷偷摸摸上了问剑峰和师伯商议大事…做贼心虚的她压力是很大的,作为摇光峰目前最成功的二五仔,秦蒹葭深知低调苟发育才是王道。   目送着秦蒹葭离开,裴疾心中叹了叹气,便决定好好修炼一番。   虽说没什么用,但也能养精蓄锐消磨时间,更重要的是…可以消除面部的肿胀,明日还约了几位师姐师妹呢!   相比于裴疾,陆沉昭就随意多了。   毕竟是被吊在自己的房间里,虽然被束缚的姿势有点羞耻,但好在没第三个人看到。   想想的话,这也算是自己和师尊之间的秘密小游戏呢~   姜白衣虽然下了狠心惩罚陆沉昭,但还是惦记着他如今受着伤的,从中午到晚上来过两次,给陆沉昭涂了药就走,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讲。   子时三刻。   皎白的月洒下柔和的光在大地上,素有奇景之称的问剑峰半藏在月色与云雾之中。   后殿中,穿戴整齐的祁欢颜让坐在茶桌对面的姜白衣有些讶然…往日大概到了这个时辰,师兄大多在床榻之上与夏知窈做些羞事,今日怎么这么郑重?   她是被祁欢颜传信喊来问剑峰的。   “别卖关子了…”姜白衣看了眼祁欢颜推过来的热茶,皱了皱眉问道:“大半夜叫我来所为何事?”   祁欢颜端起杯子轻抿一口茶,眉眼间的惬意更浓。   片刻,稳稳放下茶杯重新看向姜白衣,缓缓开口道:“是有些小事的…师妹如今三劫进展如何了?”   提起三劫,姜白衣却是有些苦恼了。   “仍在全力勘破地劫,只是收效甚微…”姜白衣叹了口气感慨道,“三十六苍脉旧伤难愈。”   三十六苍脉,七十二玄脉…其中三十六苍脉又称大周天灵脉,七十二玄脉则是小周天灵脉。   武道修行最忌经脉受损,而姜白衣一身旧伤别的都好说…就是这三十六苍脉的伤势太过复杂,别说他祁欢颜了,就是师爷他老人家掀开棺材板活过来恐怕也束手无策。   经脉可温养,创伤难愈合。   惟有姜白衣日复一日的耗费心神,引无数细微灵气灌溉,长久以往才有愈合的可能性。   想到这,祁欢颜便觉得接下来要说的事多了一丝可能。   打好腹稿才缓缓开口道,“当年虞见卿那一剑实在惊艳,谁也不曾料到啊……”   “昨夜山下来信,虞见卿接下来在玄旎州有一番不小的谋划…与六百年前的拂雨仙子有关。”   拂雨仙子?虞见卿?   这两个名字,让姜白衣眼中精光一闪:“洞府出世还是传承再现?”   “都不是……”   祁欢颜轻轻摇了摇头,又端起茶杯抿了口说道:“跟传承或有关系,但并无传人现世…传闻是一册秘典。”   听到祁欢颜说一册秘典,姜白衣心中顿时便出现了一个名字。   “惊蛰武典?”虽是问句,但姜白衣似乎已经确定了这个答案,有些失态地站起身,呼吸也急促了些。   “玄旎州何处?具体形势如何?”   “惊蛰,惊蛰…若是如此,”姜白衣激动了起来,“疾儿身上的隐患便有救了。”   是以。   号称滞留岁月于肉身的惊蛰武典,是裴疾求之不得的救命良药之一。   “莫慌。”   祁欢颜摆了摆手示意姜白衣坐下,“这个消息不见得一定是真的,山人还在刺探。”   “那也要去的!”   姜白衣表情愈发激动起来,膝下三个爱徒,无论是哪个她都难以割舍。   更何况裴疾身上的隐患……   “宗内诸事难休,我一人前去玄旎便可…师兄,你只需告诉我惊蛰武典的消息传自玄旎何处!”   祁欢颜表面平淡如常,心中却是暗自窃喜。   鱼儿这不就咬钩了?   想到这里,祁欢颜故作惆怅的叹了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   姜白衣却是急坏了,“可是什么?!”   祁欢颜看了看她。   轻声开口道,“拂雨仙子修炼二百一十三载,少时痴心于大楚靖远侯世子,直到羽化之日仍心中遗憾。”   “此事,十六州修士人尽皆知。”   “难便难在了此处,”祁欢颜面色如常,“我也不瞒师妹你,那册秘典现世之处在玄旎州临渊城外一处秘境之中。”   “秘境,乃是一方旧世古宅,若想进入其中……”   说着说着忽然停下。   姜白衣皱了皱眉,“说啊,若想进入其中需要什么?”   即便折寿又如何?我姜白衣去得!   可祁欢颜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记重锤落在了姜白衣的心中。   以至于她连思考都有些停滞了。   却只见,饮尽一杯茶的祁欢颜重重放下杯子,满脸难色的说道:“只是,那秘境限制男女同入,且要烙以长情印契……师妹,你又该如何?”   “还有……”   “进入那古宅秘境,无论是何境界,修为将被尽数压制。”   “也就是说,”祁欢颜目光灼灼道,“任何人,即便是天人亲至,恐也与凡俗武夫无异。” 047.从未试过这种游戏呢   姜白衣从问剑峰下来时,已快到丑时。   脑海中不停循环着祁欢颜的话,心绪沉到了谷底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你既无道侣,亦未修炼肉身武学。”   “如何去?跟谁去?去了之后,且不论能否争得惊蛰武典,便是自保又能不能做到?”   “师兄没别的意思…或有人选,但你愿意吗?”   “沉昭自幼根基不稳,温养身体时修炼了不短时日的肉身武学。”   “你,能下这个决心吗?”   姜白衣的心乱了。   当祁欢颜说出那方秘境苛刻的条件后,她也想到了陆沉昭。   可是……   进入秘境便会被烙下长情印契——这倒也无妨,本来自己也没打算找什么道侣,此生孤身一人便可。   沉昭虽然对自己有些情愫,可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烙下此印契,也就意味着沉昭此后与其他女子再无法有半分情缘牵扯,这是天地大道的规矩。   在姜白衣看来,自己怎么样都可以,但误了沉昭终身,于他而言太不公平。   况且。   此一去万分凶险,不仅是十六州天下风云际会之处的凶险,更有虞见卿如狼似豺藏于暗处。   虽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没有好事。   多一世可活,姜白衣自认是没什么遗憾的。   可沉昭不同…他不能,也不应该陪自己以身犯险,可那秘境进入的条件如此苛刻,自己又能找谁一同前往呢?   似乎,陷入了某种死局。   姜白衣下了问剑峰后并未直接回摇光峰。   她有些不愿。   若回去,能不能忍住讲此事说与陆沉昭听…她无法确定。   四处走走吧,权当是散心了。   ……   问剑峰后殿中。   夏知窈扭着丰腴的身子探开卷帘走出,静静站在祁欢颜身后。   半晌。   才轻声开口问道,“夫君为何觉得,姜师妹一定会带着沉昭前去呢?”   祁欢颜摇了摇头。   “我一点也不觉得师妹会带着沉昭去。”   此话落入夏知窈耳中,让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既如此,为何还要讲给姜师妹呢…我不明白。”   祁欢颜闻言微微一笑。   “师妹自然是不愿带着沉昭犯险,可沉昭一定愿意。”   “此为博弈…”夏知窈不认可祁欢颜的想法,“无论是师妹亦或沉昭,哪个出了意外都是剑宗的损失。”   “秘境内的事情说不好,阴沟翻船的概率是有的…”祁欢颜显然有自己的想法,“沉昭那孩子肉身横练的不错,前些日子硬抗赵解甲龙吟剑也不曾伤及根骨。”   “还有师妹,她再如何没练过肉身武学,剑道境界也是在的。”   说着。   祁欢颜缓缓起身,走向了旁边的墙上,指着挂在上面的十六州天下堪舆图。   “玄旎乃兵家重地,临渊更是水陆交汇之所…拂雨仙子的惊蛰武典现世,想必会惊动不少人前往。”   “师妹与沉昭进入秘境后暂且不谈,若是得手惊蛰武典,如何带回剑宗才是最重要的。”   “你看这……”   祁欢颜的手指缓缓移向临渊城外的某处,“那秘境便在这附近,你可看出什么了,夫人?”   夏知窈瞳孔微缩,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三江交汇,距离北狄州不过寥寥百里,难道你……”   “三江总督,卢雁南。”   祁欢颜笑着给出了这么一个听起来不可思议的答案。   卢雁南,前楚最后一位三江总督,统领北狄、玉川两州以及寒江支流、眠月江和龙江区域的水陆两军。   至于这个解题的答案为何不可思议…则是因为卢雁南此人与剑宗有些瓜葛。   三十年前,卢雁南的父亲便是死在师爷他老人家的剑下。   夏知窈甚至想过祁欢颜会大手一挥派遣数位山主暗中下山帮衬,或是亲去玄旎州……任由她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三江总督卢雁南这个答案。   前楚已灭,所谓的三江总督虽已名存实亡,但卢雁南麾下的军队是实打实的。   二十万两州守备军和六万水师,都是楚军精锐中的精锐。   别的就不说了,待到姜白衣和陆沉昭从秘境出来后,若有人图谋不轨,只需卢雁南派遣数百骑护送左右便无人敢再动什么歪心思了。   姜白衣代表着剑宗,再加上卢雁南的亲兵。   若还有人敢动手,那便是同时打了剑宗和他卢雁南的脸…没有人,可以同时承担两大势力的怒火。   再说,寻常搬山境即便联手恐怕也难以奈何师妹,若是苍玄亲至……剑宗又不是没有苍玄境,如果真有人拎不清玩过了火,祁欢颜甚至做好了玩一出十六州江湖废一半的打算。   比底蕴,剑宗向来没有怕过谁。   夏知窈有心想问祁欢颜是如何说动卢雁南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祁欢颜若想告诉她,便已经说了。   没说,就是不愿跟她讲。   能让卢雁南暂时放下杀父之仇,还真是难以想象……   “既然你都谋划好了,那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吧,”夏知窈想了想说道。   祁欢颜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哪里是我的想法啊…之后如何发展,全在沉昭那孩子一念之间。”   “不妨一赌?”夏知窈笑道,“我觉得沉昭会去。”   “你这可是抢了我的话…”祁欢颜也笑了,“能与心爱之人加深羁绊,沉昭无论如何也会去的。”   “更何况……”   “此番事关裴疾生死。”   夜已深。   夏知窈不想再跟祁欢颜拉扯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他们都知道陆沉昭会做何选择。   此时,她倒是想做些别的事情。   想到这里,夏知窈收敛起了那副略带狡黠的笑脸,扭着聘婷婀娜的身体走向祁欢颜,而后轻轻贴了上去,媚眼如丝。   “夫君,就算是我赌赢了好吗?”   说话已有些意乱,待祁欢颜垂眸看向怀中娇妻时,便是意乱后的情迷。   “我赢了,你便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哦……”   祁欢颜心有所感,手掌搭在夏知窈的腰间摩挲,挑了挑眉问道:“哦?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夏知窈柔弱无骨的手慢慢落在祁欢颜的胸膛上,指尖轻轻划过肌肤缓缓画着圈。   “听闻青岚山主与道侣间有些刺激的游戏,”夏知窈撒娇似的说道,“你我夫妻多年,还从未试过这种游戏呢!”   祁欢颜咽了下口水。   他喜欢夏知窈哪一点?不就是外表知性淑女实则内心火热无比的反差感吗?   活了一个多甲子,祁欢颜自认玩什么都放得开。   所以,他当即便点头答应了夏知窈:“夫人所求,惟夫所愿也!”   话音刚落。   便俯身横抱起了夏知窈,一头闯过流光溢彩的卷帘,快步走回屋里。   “夫人……”   “收声!跪下!” 048.战火起,离不开剑宗   打起来了。   不是谁和谁打起来了,是明王陈百厌和自封“天下兵马武威大将军“的南宫青女。   上月中旬,南宫青衣麾下的复楚军陈兵三十万于巨鹿州荼杨城,引得巨鹿、上元两州边界动荡。   明王陈百厌派遣十万玄甲军从沧澜州开拔,三日后兵抵上元州与巨鹿州交界,与本来戍卫上元边疆的守军兵合一处。   前几日,南宫青女发出问责书直指明王陈百厌,声称其麾下玄甲军悍然越过两州边界,在巨鹿州地域内袭杀不止,共有十余个村庄惨遭屠戮。   翌日,明王陈百厌发函怒斥南宫青女,称他捏造事实,玄甲军从没动过一兵一卒。   两方这些年来本就摩擦不断,你想吞了我,我想吞了你。   一来二去的打了几天嘴炮,于昨日入夜后悍然开战…玄甲军精锐尽出,趁着夜色越境袭杀向了南宫青女麾下复楚军的大营。   然,复楚军早有防备。   大营空,玄甲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手还没来得及抽出来。   复楚军出现了!   以吞狼之势,合围玄甲军。   双方就地展开包围与突袭,围剿与反围剿,从月色当值厮杀到了黎明时分。   玄甲军杀出重围,却也留下了两万余尸骨。   复楚军同样损失不小,付出了一万多人的伤亡…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天衣无缝的请君入瓮之计虽然有了成效,但是在玄甲军这支精锐面前,他们仍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缓缓放下这份一日传遍十六州天下的战报,祁欢颜重重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忧色。   “打来打去,苦的都是百姓……”   姜白衣同样紧蹙着眉头,以她对陈百厌的了解…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凭起战事。   怎么会这样呢?   他面对的,可不是那些瓜分天下时打的阿猫阿狗。   如今十六州天下局势初定,各方势力的地盘也逐渐清晰明了起来,实力不济的都被吞并了个干干净净。   南宫青女,前楚戍边大将军。   姜白衣从未见过他,却也知道这个名字带着女气的将军半辈子打下来的赫赫威名。   他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鱼小虾啊!   雄踞巨鹿、炎黄、拒北三州,麾下百万复楚军,当年二十七路反王揭竿而起,光是被南宫青女灭掉的就有十一路反王!   若不是后勤难以维系,再加上楚都已被攻破…再给他些时间,说不定这场掀起十六州天下动荡的兵变可以平息。   陈百厌,算是后来者居上。   手握二十万玄甲精锐,再加上分散在三州各处的四十万大军,占据着上元、沧澜、青云三州。   他们两个打起来,绝对是十六州天下当今头等大事。   “太不克制,”姜白衣感慨道,“不像是陈百厌的行事风格……”   那是个为谋天下事,能放下面子在剑宗山门下苦守百日的人,是个城府深到姜白衣看不透的人。   玄机坐在一侧也有些不满道,“这些大权在握的丘八,真是目光短浅!”   “此言差矣。”   莫桑晚捋着胡须反驳,“若我剑宗拥兵百万,是否能克制住不谋天下呢?”   “哼!”玄机也不甘示弱,“我剑宗弟子可当百万雄师!”   一屋子人议论纷纷。   半晌。   祁欢颜听的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别吵了,发函吧!”   殿中慢慢安静了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就说……十六州战事平息寥寥十年矣,再生战事便将生灵涂炭,望明王与武威将军能暂时放下成见,停战和谈。”   “玄机山主,”说着,祁欢颜看了看玄机,又扭头看向了青芒,“青芒山主。”   “你二人明日下山…前去两军交战之地,一人劝诫一方,总之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十六州,承担不起。”   玄机和青芒倒是没什么异议,他们皆是中三品搬山境,又是剑宗一山之主…这天底下,恐怕没什么人会在他们身上打些歪主意的。   “是,首席。”   “是,首席。”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说正事的时候,他们很知趣的用了正式的称呼。   祁欢颜是个极度厌恶战火的人,眼看着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了,他心绪也乱糟糟的。   便挥了挥手,“行了,散了吧…我自己待会儿。”   而后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了姜白衣。   “师妹,你留一下。”   众人互相看了看,而后什么也没说各自起身离开了。   祁欢颜跟姜白衣关系好,他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主要是姜白衣最受师爷溺爱,而祁欢颜又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护着姜白衣从羽翼未丰到展翅翱翔。   当然,还有一个绕不开的名字。   但不提也罢。   待到众人离开之后,祁欢颜目视着姜白衣微微叹了口气:“这下,恐怕没太多时间留给你考虑了。”   姜白衣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低着头,默不作声。   “师妹…”祁欢颜淡淡开口道,“陈百厌和南宫青女打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   “玄旎州与青云州毗邻,陈百厌遣兵上元,周遭的其他势力定要提防着些,玄旎州的尉迟家,甚至是稍远些北狄、玉川两州的卢雁南都会是他防备的对象…这战事起的邪乎,恐生变故。”   “若再犹豫,恐怕就不好去了。”   从剑宗到玄旎州,青云州是必经之路。   可是……   此去凶险无比,她又如何能做这个决定,那对沉昭太不公平。   祁欢颜了解姜白衣的为人,知道让她这么犹豫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这个决定。   “你问过沉昭吗?”   他轻声开口道,“不听听那孩子的想法吗?”   问陆沉昭……   她没有。   连自己的心绪都理不顺,姜白衣哪来的心思去问陆沉昭呢。   祁欢颜手指轻叩着椅子扶手,“我问了。”   姜白衣忽然回头,瞳孔微微缩起:“师兄,你……?”   祁欢颜点头。   “对,我问了…我托知窈问的,就在遣人去各峰传信之后。”   难怪。   难怪她早早的来了问剑峰,却始终没看到夏知窈。   “你逾越了!”   姜白衣皱着眉头起身,声音有些冷意:“你分明知道他会怎么选,即便不是为我…裴疾是他最亲的人之一!”   “我自然是知道的。”   祁欢颜收起了那份潇洒和轻松,严肃的说道:“沉昭与裴疾,亦是我最亲近的晚辈。”   “还有你,师妹。”   “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出任何事。”   “如今,裴疾身上的隐患终于有了一线希望,若脱得开身…我便与知窈下山了!”   “可是我离不开剑宗。”   所以。   一切只能靠你了。 049.与你,契此长情!   姜白衣的道心乱了。   如一潭古井不波的死水落入一粒碎石,荡起一次又一次涟漪。   扰乱她心神的,是担忧。   就像她反问祁欢颜的那样,他们谁都清楚陆沉昭会做何选择,这件事无需置疑。   可,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在群狼环伺的环境下护住陆沉昭。   想着想着,姜白衣便回了摇光峰。   陆沉昭身上的绳索不见了,他就倚着摇光殿正门旁的墙站在那里…想想便知道是夏知窈把他放了下来,可姜白衣不在意这件事。   他出现在殿门处,答案已经清晰明了了。   “师尊。”   陆沉昭率先开口,目视着姜白衣缓缓走近,“我会去的。”   姜白衣迈向前方的脚步顿住。   微风拂动青丝,她沉默的看着陆沉昭,眉宇间已是轻轻蹙起:“进那秘境,要结缔长情印契。”   “于你来说,不公。”   陆沉昭坦荡的很,直视着姜白衣:“岂不正合我意?”   “可我无意!”   姜白衣忽然抬高了音量,目光灼灼。   “……为师,为师可以陪着你长大,但承受不起你的未来,明白吗?”   陆沉昭微微失神。   片刻后,嘴角却是轻轻扬起:“又如何?”   这次,短短的三个字,轮到姜白衣失神了。   她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却见陆沉昭往前走了一步,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少年人的轻狂:“我对师尊的心意,与师尊无关。”   “无论有没有长情印契,都改变不了。”   “况且……事关师兄的身体,我陆沉昭承蒙师兄十年照顾,此事义不容辞!”   少年迎着风,注视着他魂牵梦萦的一袭白衣。   “生或死,都不后悔。”   说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无论是为师兄,还是为了你…师尊。”   话说到这里。   姜白衣便明白了,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陆沉昭的决心。   “唉……”   无法面对他的心意,便只好就事论事了:“你若非去不可,便要先养好身体…可这件事拖不起了。”   陆沉昭脸上的笑意更浓。   师尊这是松口了!   他眨了眨眼,眸中藏着狡黠:“师伯母来时,还送来一枚丹药呢。”   丹药?   姜白衣好奇地问道:“什么丹药?”   陆沉昭只说了三个字,便让姜白衣再也没了阻止陆沉昭与自己同去的借口。   他说,“凤栖梧。”   这是一种足以拯救濒死之人的疗伤丹,不是简单的吊一口气,而是能将人从濒死的状态里彻底拉回来。   即便,这个人的境界是上三品,此丹依旧有效。   凤栖梧,此名取自典故“凤凰栖息梧桐木“,而关于凤凰,首先想到的便是涅槃重生。   一枚剑宗存货恐怕都几颗的八品丹,就这么随随变变给了沉昭?   不得不说,祁欢颜是真大方!   这也让姜白衣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流…祁欢颜无论是待她还是待她这几个徒弟,都是没得说。   “你既然决定了,便好好温养经脉,我们明日便出发。”   说完。   姜白衣又补充道:“此事不可说与裴疾听。”   他会担忧,会挣扎…若自己和沉昭出了什么事情,他还会陷入无尽的煎熬与自责。   便不让他知晓好了。   陆沉昭心细如发,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当即点头道,“我知道的师尊。”   “嗯。”   姜白衣轻声回应后,竟直接调动起了灵气循环,抬臂悬于身前,葱葱玉指轻触挥写起来。   “此问天道,愿请涂山魁首,证以我心;人间有鸟,不比不飞,惟愿比翼啼鸣,誓我情意可鉴;吾,姜白衣……”   说到这里,一副闪烁着金光的篆体光字已跃然在眼前。   姜白衣看向陆沉昭,眼神坚定,微微点了点头:“沉昭,到你了。”   陆沉昭微微愣神后便反应了过来,再说话时已是满目虔诚:“此问天道,愿请涂山魁首,证以我心;人间有鸟,不比不飞,惟愿比翼啼鸣,誓我情意可鉴;吾,陆沉昭……”   片刻停顿。   而后,两人同时指尖挥写,缓缓开口。   “与陆沉昭,契此长情。”   “与姜白衣,契此长情。”   嗡地一声,这幅呈现在二人眼前地篆体光字闪烁着。   而后凭空变化起来,化作一双比翼齐飞的鸟儿,环绕在二人周围。   一声若有若无的啼鸣入耳。   “涂山,已见……”   似是响在脑海,一声深沉而蕴藏着无尽沧桑的低语。   最后。   那一双比翼鸟在二人中间分开,缓缓化作金光飞到姜白衣与陆沉昭的手臂上。   男在左,女在右。   两人左手和右手小臂处,那金光慢慢变成了一枚半个掌心大小的红色比翼缠绵的印记。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同时在姜白衣和陆沉昭心中浮现。   再看去时,彼此更多了些异样的情感。   此为印契所致,习惯后倒也无妨…结了长情印契,他们会慢慢变得更为默契。   若此后,与除对方外的人生出情思,甚至结为道侣……   三十六苍脉寸断,七十二玄脉枯萎。   身死道消矣。   山间石砖小路之上,裴疾撅着屁股趴在灌木杂草之间,目视着远处的姜白衣和陆沉昭,久久不能自已。   片刻后。   那天地异象结束,裴疾才回过神来。   “卧槽…”   “卧槽?”   “卧槽!”   接连三句,裴疾此刻激动到了极点,“我,我没看错吧?”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那天地异象,他可太清楚是什么了…长情印契,这个十六州武修几乎人尽皆知的玩意儿。   师尊,竟然和沉昭结缔了长情印契?!   我的世界,崩塌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了,必须要尽快禀告师伯才是。   想到这里,裴疾扭着腚慢慢后退,生怕被姜白衣和陆沉昭察觉。   ……   结缔了长情印契,姜白衣才淡淡开口解释起来:“等那秘境强行结缔,不如你我亲自动手。”   “莫再想那些绝无可能的事情了,沉昭。”   姜白衣转身正欲离开。   脚步顿住,轻轻叹了口气后缓缓转过头来,垂眸不敢看向陆沉昭。   “对不起,沉昭。”   此印契结缔后,你便被我误了终生。   少年的脸颊在阳光下泛着红润,那双明眸弯成了月牙状发笑。   “惟我所愿也。”   一时间。   飞鸟忘了啼鸣。 050.也算是同床共枕了   姜白衣和陆沉昭下山了。   玄机和青芒带着十几位长老上午声势浩大的走,而他们两个人则是下午悄悄走的。   谁也没通知,只是潦草收拾了几件衣服。   “有点怀念十年前的日子…”陆沉昭腰间挂剑,一袭素色武袍下穿着一件白色的短打练功服。   剑宗对待宗内弟子的着装可谓是宽松极了,而证明身份的方式也很简单——陆沉昭挂剑于腰部右侧,方便随时拔剑出鞘,而右边腰间则是挂着一枚剑型玄色玉牌。   这代表了他剑宗七峰弟子的身份。   姜白衣一身打扮就更简单了,永远不变的白色和始终抱在怀里的朴剑。   二人沿着官道全速赶路了许久…当然,姜白衣是收着力的,不然陆沉昭怎么可能跟得上她。   此时二人降下速来走路,官道由宽变窄,两侧的树木也愈发郁郁葱葱起来。   “师尊,那时你带着我回来,如今我们是离开。”   下了山的陆沉昭话变多了。   他有些感慨,当初若没有姜白衣带他回剑宗,恐怕他早就死在了临安城某处巷子深处。   腐烂,发臭,被野狗啃食。   姜白衣亦是有些感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摇摇欲坠的小不点儿。   “那时,你背地里可没少嘀咕……”   姜白衣勾起嘴角揶揄道,“带你回来时我已是中三品敌万境,莫以为我没听见。”   背后嘀咕?   略微思索后,陆沉昭就想起来了那件事。   脸色微微变红,“咳咳…我那是年纪小不懂事而已。”   那时姜白衣带陆沉昭回来,一头扎进林间准备回剑宗山门。   陆沉昭心里有些慌,躲在不远处的树后撒尿时自己嘀咕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说这么好看的女子怎么是个野人之类的。   直到他被姜白衣背着走上剑宗山门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那鬼斧神工的巨大门户,气势不凡的弟子们,还有腾挪跳跃的个中好手,让他大开了眼界。   此后,他听到了之于剑宗最无争论的一句话。   “剑宗,乃北麓十六州天下第一宗门!”   这路赶的无趣。   上元巨鹿两州交界的战火,还有此一程的各种掣肘与形势,都让师徒二人忧心忡忡。   为免事端,姜白衣和陆沉昭途径村镇城池时皆未停留。   直至夜色深时,二人才慢慢停下脚步。   林中。   一簇篝火。   姜白衣静静坐在篝火前调息,她其实没觉得疲惫…这种程度的赶路对她来说跟散步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若不做些什么,她总觉得很奇怪。   或是气氛,或是陆沉昭……   陆沉昭可是实实在在全力赶路的,此时气息已经有些紊乱,额前也生了一层细汗。   老老实实地闭目调息着。   半晌。   实在无趣的姜白衣缓缓停下了动作,睁眼抬眸看向天边。   一轮清月高挂,林间兽鸟偶啼。   “举头忘明月,低头思故乡……”姜白衣怔怔出神,喃喃自语着。   来到北麓十六州这方玄奇瑰丽的世界已有二十年了,她上辈子称不上好人,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这二十年间,姜白衣最挂念的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父母。   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得知自己出了车祸,老妈应该哭惨了吧…还有老爸,那个倔强刻板的老头子平日里严肃惯了。   可越是严肃的人,心伤时却越是难以忍受。   想着想着,眼里的月色便有些朦胧了…微风轻轻吹拂而过,惊起一丝冰凉。   一滴思念跳出了眼眶,湿润了脸颊。   “师尊,你哭了……”   不知何时,陆沉昭也停下了调息的动作,正满脸关切与担心的看着她。   姜白衣猛地转过头去,闭上了眼。   心中情绪翻涌,却也在努力地克制着。   她没说话。   只听陆沉昭轻声念叨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师尊,是想家了吗?”   “沉昭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尊落泪。”   “如果有机会的话,徒儿愿陪师尊回家看看。”   姜白衣抬起手擦拭了一下眼角,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太久没好好看过月亮了。   今日一看,便想到了这些。   “……回不去,”姜白衣仍是偏着头,“太远了。”   太,远了?   十六州天下虽大,却也不是穷尽一生走不到尽头的。   师尊莫非…是来自十六州外的地方?   “师尊,”陆沉昭缓缓道,“您亲口告诉我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就比如我对你。   亦如此,只怕有心人……   姜白衣这才缓缓扭回头来,眼眶还有些红,眸子染着一层水色。   “可…有心亦无路,世间再难寻。”   她颓丧极了。   二十年的思念绝非轻松,或者说,姜白衣这是压抑了二十年之久。   可陆沉昭啊。   这孩子,从来都是那么满腔热忱。   他试图缓解这糟糕的气氛,勾起嘴角笑了笑,轻声道:“师尊,心即是路。”   心即是路。   这四个字,如一记惊雷爆鸣,响在姜白衣耳边。   虽不能缓解她思念之情,却也解了满腔苦涩,“心即是路……”   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徒弟给教训了。   还是有点扭捏的。   没面子啊!   “小小年纪,稀奇古怪的话倒不少。”   姜白衣沉重的神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与冷漠:“席地而睡,养精蓄锐。”   陆沉昭笑出了声:“呵……”   他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狡黠道:“师尊这八字押了韵呢~”   少年人的玩性终于浮现。   放在平时,他是断然不会以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跟姜白衣说话的。   陆沉昭向来是细心的…他察觉到了姜白衣心情变好了之后悄然发生的某种变化。   “油嘴滑舌,”姜白衣瞪了陆沉昭一眼,“快些休息吧。”   怎么说呢?   姜白衣还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只是,在她眉眼间的冷漠之下,多出了几分柔和与轻松。   眼看着姜白衣此时心情不错,陆沉昭心中那份火热与跳脱便有些压制不住了。   好想,逗逗师尊啊!   眼珠子一转,陆沉昭看着姜白衣笑道:“此时,天为被,地为床!”   “师尊,你我席地而睡。”   “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同床共枕了?”   于是。   陆沉昭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一句话,姜白衣呼吸猛然一滞。   再看向陆沉昭时,竟破天荒地摸起了放在一旁的朴剑。   一声嘶鸣。   朴剑出鞘,直指陆沉昭。   “打着灯笼进茅坑,我看你是找死!”   “师尊,不要!” 051.拔剑,杀了我!   翌日清晨。   艳阳高照,飞鸟伴唱。   陆沉昭龇牙咧嘴的走着路,一只手捂着屁股,另一只手揉着肩膀。   闹麻了啊……   昨天一句话惹的祸,姜白衣抄起剑就打…当然,她用的是剑身宽面,可是那也疼啊!   夜里他偷偷爬起来看了的,又白又嫩的屁股蛋子上横竖交错的多了十几刀剑身抽打出的引子。   惨极了!   更让人难受的是,姜白衣从昨晚揍了他到现在,只跟他说一句话。   “师尊,我错了……”   “我不是你师尊。”   “师尊我屁股疼,歇歇吧。”   “我不是你师尊。”   “师尊,你看!这里有只大蛤蟆!”   “我不是你师尊。”   “哎呀,师尊你说句别的行不?”   “我不是你师尊。”   这一上午给陆沉昭郁闷的,他刚才甚至差点被气的喊出娘子!   但是,咳咳…没敢。   这会儿只是被师尊冷暴力罢了,若是他真的胆大包天到喊出娘子…算了吧,狗命要紧对不?   直到下午时,二人间的气氛才终于破冰。   原因倒是简单的很。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姜白衣和陆沉昭一路走到现在,挑的都是深山老林,人烟罕及的地界儿。   这不,迎面撞上了一尊正在进食的妖。   差不多中三品千钧境水平的寻常虎妖而已,姜白衣懒得动手,便使唤上了陆沉昭:“你去试试。”   陆沉昭满脸认真的看着姜白衣:“做掉?”   姜白衣点头应道,“手脚麻利点。”   得了指令,陆沉昭也不废话,拔剑出鞘直扑虎妖而去。   如今十六州天下战乱初平,再往前追溯…人与妖之间的战火也才熄灭二十年许。   虽有缔约不可肆意厮杀,但架不住天高皇帝远啊!   这里荒无人烟,又正巧碰见了…本来人与妖之间的仇怨便不是可以轻轻放下的,那便杀了吧。   这一点,无可厚非。   且不说别人,单是姜白衣亲历,眼睁睁看着同门袍泽死在妖口之下的,便不下百人。   哦,对了。   陆沉昭与赵解甲的比试中,使出最后一剑的同时,他便突破了境界。   临阵破境。   所以,面对境界与自己相差不大的虎妖,陆沉昭这位剑宗成名的天才打的轻松极了。   若不是忌惮于虎妖庞大的身躯和利爪,不消五十招他便可将其阵斩。   实际也没多费什么功夫,不过百招左右,陆沉昭便抓住了虎妖扑前而来的破绽,将手中长剑送进了那腥臭的虎口上颚。   长剑锋锐,破颚直入脑干。   那虎妖身躯猛地僵住,颤抖着摔落在地。   陆沉昭毫不费力地拔出剑来,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滚烫的血液自剑刃抖落在地。   收剑入鞘,缓缓走近姜白衣。   “师尊,完事儿了。”   姜白衣轻轻点头,“嗯…许是卧床数日,剑法有些生疏了,早些拾起习练。”   陆沉昭露齿而笑:“徒儿谨遵教诲。”   刚说完,姜白衣便迅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恢复了那副眼中只有空气的样子,“我不是你师尊。”   陆沉昭:“……”   我的母语是无话可说。   ……   玄旎州,临渊城外三十里山头某处。   年轻男人身着一袭藏青色长衫,惬意地缩在轮椅上哼着小曲。   “小囡囡,麻花辫……”   “穿梭山林间~”   “白手手,胖脸脸…砍死鳖仙仙~”   在男人身后,半张脸藏在宽袍帽下的人脸色微微一滞…主上又在唱这个不知所谓的儿歌了。   心中哀叹。   他明明不用背负这些的。   有些怪异的小曲儿哼完,男人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哈…阿猫,事情办得如何了?”   那身穿黑色宽袍,一身肃杀气的男人竟然叫阿猫,听见轮椅上的年轻男人问话,阿猫上前半步恭敬俯下身:“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主上。”   年轻人闻言轻轻一笑。   抬起消瘦的手臂,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山下:“你说,会是她来吗?”   阿猫对年轻男人推崇到了极致,事实亦是如此…凡是他所谋划,到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岔子。   “主上之谋算,可胜天人。”   这话,却让年轻男人感慨了起来:“唉,可胜天人啊……”   语气间多了一丝惆怅。   “聪明犯岁,高才不寿啊…也罢,也罢。”   “我虞见卿这辈子本就残缺,少活些年头也无妨的。”   阿猫心里一紧,语气有点颤抖:“主上……”   这坐着轮椅的年轻人,不是剑宗上下谈之色变的虞见卿又能是谁?   虞见卿摇摇头打断了阿猫,眼中藏着说不清的意味:“死亦无悔,只是临死前要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秘境极限一百单八人,且好生守着,莫要懈怠了……”   “在她来此之前,若有人拎不清了非要进去。”   说到这里,虞见卿淡然平静的眸中染了一层彻骨的冰寒与杀意。   “宰了,剁碎喂狗。”   一阵秋风拂过。   虞见卿似有感应,适时地抬起了头。   阳光刺眼,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他最敬重的长者,亦是到今天也无法释然的…老人。   浑身是伤的沧桑老人眸中满是灰败。   他早已心存死志。   只是静静倚靠在枯死的老树下坐着,“小鱼儿,过来。”   老人招了招手,开始僵硬苍白的脸上忍着痛强扯出一抹勉强至极的笑意:“快些,快些……”   他失魂落魄的从轮椅上跌落,双手撑着身体爬过去。   “师爷,师爷!”   记忆中的自己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爬到了老人的面前,伸出手死死抱住老人的胳膊。   有些凉,但是血很烫。   而那位老人啊,一如既往的慈祥。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而后伸出一根手指蜷缩起来,轻轻弹了下自己的脑袋。   以往能让自己疼的呲牙咧嘴的弹指,那次却无力到了极点。   无力到了,他好像都感觉不到……   老人的声音低哑而释然,“我老头子阴沟翻船咯…只是,咳咳咳……咳咳,我就担心你们这些小的。”   “尤其,是你师妹。”   他仿佛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与自己生死无关。   “我要你离开剑宗,去找,去寻,去想,去拼…直到,有那么一个可以拯救她的办法,你愿意吗?”   老人看着他,目光决然。   “我,我……”   他慌了,那是一件只有他和老人知晓,却能捅破了天的大事。   一件很大很大的…祸事。   “只有你,”老人的语气不容拒绝,“说来,如若不是你偶然闯入此处,恐怕老头子我死了都得后怕。”   “小鱼儿,你必须做到!”   “我抗不过今晚…而你啊,要辛苦了。”   “我要你,叛出剑宗,以不会引起任何人猜忌的方式叛逃!”   “只有这样,你行事方能百无禁忌。”   虞见卿再抬头时。   老人满脸的决然,却轻飘飘地说出了那句话。   “拔剑,杀了我。” 052.应该可以好好看清楚   过往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虞见卿。   冬醒峰的崖底,还有那个……   无论如何,师妹。   师兄啊,不管做不做得到,都应该,也必须要死在你前面,不是吗?   “主上,您承受的太多。”   阿猫说话带着哭腔,他分明看到情绪激动的虞见卿剧烈的咳嗽几下,却再次咳出了红到发黑的血来。   他比了比,好像天太高了够不到:“您肩膀上装着这么多…比天还高的担子。”   “不能如此了,主上。”   “您会死的。”   虞见卿却是豁达的很,只是烦于干干净净的衣服又被血污给弄脏了。   皱了皱眉,而又舒展开来:“人都会死。”   “你会,我便也会…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阿猫。”   “你怕死吗?”   阿猫抽泣着,铮铮男儿落泪的样子像是三岁的孩子:“……阿猫不怕,主上若要阿猫死,阿猫便是死又何妨?”   从那年的大雨中。   自坐自推着带轮子的诡异椅子的男人穿过雨幕,将濒临死亡的他救下时……   他便有了名字,这条命也有了归处。   虞见卿闻言笑了笑,手指轻轻叩响轮椅的扶手,怔怔看着远方:“是啊,你不怕死。”   “我自然也不怕啊……”   声音越来越小,而后便又是那首小调儿歌。   “小囡囡,麻花辫……”   “穿梭山林间~”   “白手手,胖脸脸……”   “砍死鳖仙仙~”   虞见卿唱的轻快极了,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小院里。   仍能站起的他牵着半大的女娃娃,那孩子虽然稚嫩,说话做事却成熟的不像话。   他有心逗弄,便低下身子揉着女娃娃的脸笑道:“师妹,师兄决定了…你今日生辰,我给你编首歌!”   “小囡囡,麻花辫……”   “穿梭山林间~”   “白手手,胖脸脸……”   “砍死鳖仙仙~”   更年轻的虞见卿怪声怪调的唱完现编的小曲,丝毫不顾女娃娃稚嫩的小脸上的无奈和烦躁。   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厉不厉害?”   再后来啊。   山下出了变故,他随师爷一同下山斩妖,却因为爱哭鬼和小笨蛋他们命悬一线,舍身而去。   哦对,之前他说过的…爱哭鬼是玄机,小笨蛋是青芒。   最终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虞见卿也是。   只是,他失去了两条腿,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那是师妹那个早熟的小屁娃娃第一次被他看到抹眼泪吧?   她哭惨了,抱着自己的胳膊没完没了的哭…最后还说要给自己送个什么礼物。   什么礼物呢……   他想起来了,自己不是坐着呢嘛!   轮椅啊。   如今再见面,却只能刀剑相向了。   师妹,你若知晓前因后果,便不会让任何人承担其中因果。   师兄是活不久的。   若祁欢颜那个毛毛躁躁的臭小子知道了,拼了一条命也会去做…可他苍玄境的修为,去也只是送死啊!   所以,如若真的有人要和师爷一同用命来承担,来博取你一个光明的未来。   看起来……   只能,是我了。   也只会是我,当然……   我,心甘情愿。   “小丫头长大咯…”虞见卿想起了上次通过巫偶奇术那模糊画面中看到的师妹。   亭亭玉立,好像越来越好看了呢。   忽然有点不开心了,“阿猫,一会儿下去之后你给我揍阿狗一顿。”   阿猫一愣,“哈?”   虞见卿笑了笑开口说道:“上次搞那个狗屁巫偶奇术差劲透了。什么也没看清。”   阿猫点头,“哦,那是该揍。”   他和阿狗都清楚的。   主上,有多思念啊…思念那年,那山,那院,那些人和事。   “不过这次,应该可以好好看清楚咯~”   ……   剑宗,摇光峰。   祁欢颜一把拽住面色凝重的裴疾,狠狠一推:“放肆!”   裴疾被推倒在地,却沉默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又要往前走。   他要下山。   “裴疾,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祁欢颜气坏了。   这事儿也怨他…不小心说漏嘴了,让裴疾猜出来了姜白衣和陆沉昭为何会突然消失。   裴疾情绪也压抑到了极致。   这是他上山后第二次情绪崩溃,冷着脸死死盯着祁欢颜。   “师伯,你别拦着我。”   “再拦着我,我就要以下犯上了。”   祁欢颜眉头一挑,抬起手就要给他一巴掌:“反了你是?!”   但是没打。   裴疾这个混不吝平时满不在乎的,可这会儿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剩执拗俩字儿。   “让开!”   祁欢颜气笑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再冲撞自己。   打又舍不得。   “裴疾,你便是下山去了又能如何?”   “看不清自己吗?”   这话很重…至少,祁欢颜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类似的事。   在说他的境界修为。   裴疾满不在乎,只是手搭在了腰间剑柄上。   “师伯,我修炼了十几年的。”   说话时,裴疾发根处的青黑肉眼可见的染上白色,迅速蔓延了起来。   那张年轻而严肃的脸上开始松弛,眼角长出了皱纹。   “裴疾,可出一剑。”   这一剑,敢叫天地换颜色,敢叫白日换青天。   祁欢颜心里一抽,那是种很难压抑的心痛和怜惜…看着裴疾身上的变化,他只觉得浑身无力极了。   “你自己知道的…即便这一剑出了,你也下不了山。”   无论伤不伤得到祁欢颜,这一剑后……   裴疾会死。   一旁的秦蒹葭看着裴疾运转灵气大小周天循环,当即变了脸色。   冲上来,一把按住裴疾的手,声音颤抖:“裴疾,你这是想干什么啊!”   “师尊和沉昭下山,是为了什么?”   “啊?你告诉我,为了什么?”   “你现在这样,对得起师尊吗?对得起沉昭吗?”   “裴疾!”   “你要让他们辛辛苦苦带回来的东西,交给一具凉透了的尸体是吗?”   裴疾肩头颤抖着。   嘴巴一开一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慢慢的。   灵气的躁动慢慢平息,头发的斑白慢慢褪去。   那张生出老态的脸,也慢慢变回了年轻的样子。   裴疾颓丧地低下了头。   手离开剑柄,哽咽着:“师伯,我错了……”   祁欢颜淡淡看着他。   神色如常。   只是眸中的情绪开始收敛了,悬着的心也慢慢落下。   “那便好好反思。”   祁欢颜转过身去,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扔给裴疾:“静心丹,可以舒缓情绪。”   “服下后,好好修行。”   “我走了。”   裴疾没留祁欢颜,秦蒹葭亦是情绪复杂一时忘了说话。   就这样。   祁欢颜慢慢下山去了。   心里烦透了!   尹枯荣那个不成器的臭小子,怎么炼也炼不出此丹来,害的他每次都得拉下脸来跟别人求药!   一枚长寿丹,足足万两金啊!   心在滴血。 053.装疯卖傻苟东西   “快到了。”   劲风荡起宽大的袖口,一抹白色迎着骄阳伫立于山崖之巅。   在她身边,陆沉昭亦心生豪迈,颇有一种会当凌绝顶的激动心情。   “那里就是临渊城吧。”   陆沉昭指了指远方某处。   往远方看去,巨大的雄城纵使隔了数十里也依旧清晰看见,那是人类文明的结晶,亦是大楚强盛的历史见证。   只可惜。   雄城临渊依旧,大楚却已消亡。   “再往东南二十里…”姜白衣开口说道,“有一小镇名曰花月,那便是我们此程的去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提议道:“徒儿以为,还是要低调些,不妨把宗门信物暂时收起来可好?”   他说的有道理。   秘境现世,鱼龙混杂不知多少势力和散修窥探觊觎。   第一枪打的永远是出头鸟。   剑宗来人,本来就会成为所有人关注提防的目标,想都不用想…若有纷争,那些人最先想到的就是把威胁大的清除掉。   比如她和陆沉昭。   “理当如此,但无意义…”姜白衣轻笑道,“剑宗一山之主携亲传下山入世,恐怕消息早就传遍了。”   她转过头看向陆沉昭,阳光洒在侧脸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去。”   陆沉昭有些看痴了,肆虐的山涧风吹拂起白衣袖角,那清冷的人间绝色眉眼间藏着温柔的凡尘锦绣。   师尊,生辰就快到了呢……   他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落入姜白衣眼底,洞悉自家徒儿心中所想的姜白衣又岂能不知为何?   微微蹙眉,朱唇轻启:“回神了!”   “啊……我!”   陆沉昭被姜白衣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说道:“就是,我是说…师尊!”   这小子傻透了。   金黄色的霞色透过忽来的云雾洒在少年泛红的脸颊:“你的生辰快到了。”   生辰?   姜白衣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好久没过了。   大概是那位将自己视若己出的慈祥老人离去后,她便再没提过生辰之事。   “你是在提醒为师就快三十一岁了吗?”   姜白衣微微勾起嘴角偷笑,语气故作不满道:“胆子不小。”   陆沉昭察觉到了姜白衣表情的变化…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的弧度,表明了师尊此刻心情不错…大概是在逗自己。   他往前走了一步,露齿而笑。   “徒儿的意思是…我也快要十八岁了。”   按照师尊的说法,十八岁才算得上是成年人…可以、也必须要担负起责任。   “人小鬼大。”   姜白衣懒得跟他计较,这几日下来…陆沉昭没少因为大胆的发言而惨受皮肉之苦,但这小子就像没心眼子似的。   越打,他越说。   然后他越说,自己就越打。   打完说,说完打。   一直到今天为止,自己好像都有点习惯了…俗称脱敏。   “此番惊蛰武典现世,消息已然传开了…”姜白衣收敛心神说起了正事,目光闪过一丝担忧:“延年益寿之玄妙秘典,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会引起如何一番争抢。”   “血雨腥风亦不为过。”   “我对你有三个要求,沉昭…”姜白衣淡淡道,语气不容拒绝。   “一,不可争强好胜。”   “二,不得擅自行动,尤其不要脱离我的视线。”   “第三点……”   她深呼吸一口,才慢慢说道:“若有意外,为师会为你杀出一条血路来。”   “莫回头。”   陆沉昭心中一紧。   又上前一步,“师尊,我不……”   “此事不容商量,”姜白衣直接打断了他:“你只需要说,我知道了。”   陆沉昭无奈极了。   怪只怪自己年纪小,境界低。   有种挫败感,又因姜白衣这一番安排而心中一暖。   我是被师尊在意的。   不过…我只是嘴上答应而已,若真有什么情况,反正生死都是未知,你管我听不听你的呢!   想明白后,陆沉昭倒也干脆:“我知道了,师尊。”   “嗯。”   姜白衣这才满意。   事不宜迟,在这看半天风景也没什么意思。   早点赶去花月镇,好好观察一下惦记惊蛰武典的的人都是什么成色才好。   “沙沙……”   灌木丛里忽然有些动静。   姜白衣五识何其敏锐,当即便捕捉到了劲风呼啸间的异响,手直接摸上了朴剑剑柄,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灌木丛方向。   目光微凛,“谁!”   “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陆沉昭也扭头看去,手轻搭在腰间剑柄上。   片刻。   灌木丛里忽然探出一双手,而后往两边拨开,一张龇着大黄牙花子傻笑的脸映入眼帘。   再看到的…是他身上穿着的脏兮兮的衣服,这个看起来有些傻楞的年轻男人狭长的眼睛里藏着看不清的狡黠,像条地泥鳅似的钻了出来,当即高举起双手:“别,别误会!”   “我就是路过此处,刀剑无眼啊!”   陆沉昭目光带着审视,往前走了半步,手依旧搭在剑柄上:“你是何人?”   “嘿嘿…”脏兮兮的男人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俺就是附近农庄子里的闲汉,这时日里山上的野果熟透了,俺便想着上来摘果子吃,你们吃不?我这儿还有几个,老甜了!”   说着,他还真从裤腰带里摸出了几个锃光瓦亮的红色小果。   陆沉昭和姜白衣不为所动。   这小子也不见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自己吃食,自己也得嘀咕几句。   见他们不要,便自己啃了一口:“真甜啊…嗝——你们不是临渊人吧?是不是也要去花月镇?”   “这几日,临渊来了好些贵人哩…你们需要带路吗?”   “俺可便宜啦!”   “带你们俩人去花月镇,给俺二十文钱,中不?”   这傻小子装疯卖傻取乐呢吧?   陆沉昭被他整笑了,“你这匹夫好生有趣,三五句话里混着好几州的方言,这年月闲汉也得走南闯北啊?”   他这么一说。   脏兮兮的年轻男人也不装了,那副傻兮兮的笑脸唰一下就收敛起来了。   “没意思……”   现下的表情正常,还有些不满:“你是陆沉昭吧?”   一个问题。   让陆沉昭心中一惊。   手便握住了剑柄,微微出鞘半寸:“你认识我?”   他能看出这装疯卖傻的小子绝非什么胡扯的农家闲汉,却没想到他竟然能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   “沉昭…”姜白衣轻轻叫住陆沉昭,“无碍。”   陆沉昭回头看向姜白衣。   她面无表情,静静走了过来,与陆沉昭并肩站定,看向那个脏兮兮的年轻男子。   “你叫什么?”   那小子听见姜白衣问话,先是嘿嘿一笑。   而后恭恭敬敬地站直了佝偻的身体,双手合于胸前行了个礼:“小的苟东西,熟悉的人都叫我阿狗。”   “苟东西?”   姜白衣冷冷一笑,“虞见卿给你取得名字?”   “他倒是会作贱人。” 054.哎呦嗬?妹夫好啊!   “姜大人果然如主上所言…”苟东西呵呵笑道,“小的佩服。”   “主上?”   姜白衣有些恍然…当年那个最先理解了自己平等论的家伙,如今也堂而皇之的接受了这种称呼吗。   “他说我什么?”   相比那些过眼云烟的往事,姜白衣倒是更好奇这一点。   苟东西那乱糟糟的鸡窝头不似作伪,好像真的有什么跳蚤,他又挠了挠头。   “主上说,姜大人是他认识最聪慧的女子…我什么都没说呢,您就猜得出我的来历,果真名不虚传。”   姜白衣却是冷笑一声。   “呵,还真是受宠若惊……罢了,你虽是虞见卿的人,却也与我无怨,你走吧。”   苟东西闻言摇了摇头,“不行啊姜大人。”   他拍了拍胸脯,满脸认真。   “主上交代了,务必让我带您去见他…我若是办不到,他便要拿教条狠狠揍我屁股蛋儿,那玩意打人可老疼了!”   这话说的陆沉昭眼睛一亮。   嗯,对!   那玩意打人老疼了!   虞见卿这个名字,他虽然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剑宗叛逆,当年与师尊相交莫逆。   如今看来,应当的确交情不浅。   否则,怎么连教训人的方式和工具都如出一辙?   “他罚你,与我何干?”   姜白衣一点也不想见他,上次就险些忍不住一剑斩了他。   “您该去的,”苟东西仍然恭恭敬敬的,“主上离开剑宗后,一直念叨着山中事。”   “尤其近些日子身体状况愈发不好,主上便更是多愁善感了。”   身体状况愈发不好?   他所受之伤不是早就痊愈了吗,怎会如此?   恨,是真恨。   怨亦是真怨。   可是,曾一起共度了那么长的岁月,并肩作战、砥砺前行。   所以当姜白衣听到苟东西说虞见卿身体有恙时,表情虽然不变,语气却稍稍有些变化:“他如何了?”   “暗伤旧疾,只是主上不愿静养。”   苟东西仍是笑眯眯的,“所以…姜大人可否随我一行?”   姜白衣只是略一思索。   便给出了答案,“带路吧。”   “好嘞!”   苟东西脸上笑意愈发浓郁起来,当即点头哈腰的作了个请的手势:“您二位跟小的来!”   群山之间的路不好走。   到处是灌木杂草,七扭八拐的把人绕的头昏眼花。   可这看似平静的山路,却不简单。   风轻轻吹,叶子沙沙响。   亦…敛藏杀机!   跟着苟东西一路走来,单单姜白衣察觉到的陌生气息便有不下百人。   就藏在山间各处,强弱不等。   不过,姜白衣倒是不怎么担心……比起虞见卿来说,还是花月镇聚集的那些十六州武修更危险。   说到底,虞见卿虽然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孽。   但他从未对自己,对祁欢颜,对剑宗其他人有什么歹心。   她始终都是茫然的,疑惑的。   虞见卿,图什么?   那个让人不愿回想的夜晚,自己赶去的时间其实已经晚了…等她赶到时,师爷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他老人家临终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祁欢颜。   只是祁欢颜对那晚之事始终缄口不言,只说自己答应了师爷什么事情,与虞见卿有关。   想不明白。   上次见面时,姜白衣便想向虞见卿问个清楚。   只是那次心中忧虑过甚,再加上玄机和青芒也在场,有的话便没有问出口。   这次可以见面。   那便,好好问一问心中困惑吧。   情况有点出乎姜白衣预料。   跟着苟东西在山里拐了不知道多少小道,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目的地。   虞见卿正在一方竹亭之下烹茶,跟身旁人谈笑。   苟东西率先走过去。   “主上,你瞧我把谁忽悠来了?”   这句话,暴露了很多…比如虞见卿压根没交代他带姜白衣见自己。   再比如…真到面见姜白衣的时候,虞见卿这个城府深沉的老阴损也有点失了分寸。   一口茶好悬没呛死。   “咳咳咳…”虞见卿脸上写满了慌乱,怒然瞪向苟东西:“阿狗,你是不是想造反了?!”   说话间。   姜白衣却已走近。   目光微凛,还藏着些复杂的神色:“虞见卿,好久不见。”   虞见卿的呼吸乱了。   他设想过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姜白衣会是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相见。   幸亏,只有她来。   若是七峰山主齐至,恐怕他还要更不堪些。   回话时,虞见卿的目光躲闪,有点不敢直视姜白衣:“咳咳…不是上次还见面了吗师妹?”   “呵…”   姜白衣勾起嘴角冷笑,毫不留情地拆穿道:“那破玩意虽说惟妙惟肖,可细细感受却少了许多神韵灵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歪门邪道,但也不可能是你。”   虞见卿听的呼吸一滞。   当即老脸一红,咬牙切齿的瞪向苟东西:“滚过来,阿狗!”   苟东西畏畏缩缩的走过去,有点害怕:“主,主上……”   虞见卿啪地一巴掌甩在阿狗地屁股蛋子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   “你不是说以假乱真?”   “我打死你!”   苟东西满脸委屈的闪躲着虞见卿的巴掌,蔫巴巴的解释着:“……都是那老巫骗我!哎哟爷,您别打了!哎咿哟…不是,前几日您不是让阿猫揍过我了吗?怎么还打?!”   虞见卿气极了,“放屁!”   “你跟阿猫好的穿一条裤子,他打没打你我猜不到啊?”   “我打死你个不靠谱的小兔崽子!”   主仆二人好一顿闹腾。   姜白衣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别在这演了虞见卿!”   “是怕我问些什么不好答的事情吧?”   “大可不必如此。”   话音刚落,虞见卿扬起的巴掌便猛地定格住了。   脸上的怒色也迅速收敛起来,偷摸瞟了姜白衣一眼讪讪道:“我就不该跟你玩儿。”   当初带着这个臭丫头漫山遍野的跑。   她太了解自己了。   不过…虽说插科打诨糊弄不了,但我虞某人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想到这里,虞见卿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看向始终不说话充当空气人的陆沉昭。   “哟!这位翩翩少年郎便是我小师侄沉昭吧?”   说着,忽然拍了自己脸颊一巴掌:“唉你瞧我这个臭嘴,说错话了!”   “什么师侄啊…咳咳,妹夫好啊!”   陆沉昭脸一红。   下意识地张开嘴打招呼,“师伯……咳咳。”   看到了姜白衣阴沉冰冷并夹杂着威胁的眼神后,果断满脸严肃地改口:“别乱攀关系!” 055.一种震颤的小物件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虞见卿托着下巴笑道,一双丹凤眼中敛藏着玩味:“此山藏我冬蝉神教不下百人,若妹夫愿意,我便做主把师妹绑了给你送入房中如何?”   陆沉昭心中一凛。   这虞见卿好跳脱的性子,当着师尊连这话都敢说?   他不惧死的吗?   可姜白衣却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冷笑紧盯着虞见卿:“接着打岔,再打岔我也许就沉不住气了。”   虞见卿眨了眨眼睛。   满脸无辜道,“不是…你以为我说着玩呢师妹?”   “我认真的欸,你看哈…当初大家都愁你这性子恐怕要孑然此生了,好不容易有个俊俏后生痴心于你,我这做师兄的便是受打受骂也要撮合啊!”   虞见卿笑的可开心了。   “对了,你们既然来了玄旎,恐怕也瞒不了太久……”   “所谓古宅秘境,确有其事。”   虞见卿满脸奸计得逞的笑意,以最平淡的口气扔出了重磅炸弹:“境界压制是真,一男一女结行入境亦然。”   “只是,那劳什子长情印契的苛刻条件是假的。”   姜白衣自认如今的心境修行是不错的。   不说淡然如水,至少也不会像以前那么轻易地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可虞见卿意图明显的几句话,她却还是忍无可忍的怒了。   朴剑出鞘,眨眼间便掠至虞见卿面前:“虞见卿,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一句话说完,阿猫才反应过来,浑身灵气大小周天循环瞬开,死死盯着姜白衣手中朴剑…那剑刃抵着虞见卿的脖颈。   虞见卿脸上半分害怕都未出现。   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若要杀我,便不会听我说半个字…恼羞成怒便是恼羞成怒,喊打喊杀做什么?”   “师兄只是偶闻沉昭师侄倾心于你罢了,便想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   “没成想,你还真如我所料。”   怒火之中,有一丝丝无力感。   当年姜白衣醒来后,与这方世界只有格格不入。   默默修行,时刻警惕。   直到那个老人出现,把她带在身边时刻教诲…在那期间,她结识了虞见卿,还有祁欢颜等人。   虞见卿是个天才,另一种意义上的绝世天才。   不及弱冠,便能洞悉世间人心。   也许是太聪明了,过慧易夭,所以他如今才变成了这般模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自己两世之身,也从未在谋算中胜过虞见卿一次。   正如此番,虞见卿只是在无数秘境进入条件之中,轻描淡写地加了一条假消息而已。   自己远在剑宗,却不得不信。   他了解自己的性子,不愿被任何人和事拿捏掌控。   所以,便有了摇光殿前主动与沉昭结下长情印契之事。   “虞见卿,你已不是剑宗门人。”   姜白衣冷冷说道,“莫以师兄自称,你不配……我问你三个问题,回答我。”   虞见卿眯着眼微笑,有气无力地将脸颊搭在姜白衣手中的朴剑剑刃上…他胆子大极了,也着实看透了姜白衣没打算杀他。   伸了一根手指,“一个问题。”   姜白衣摇了摇头,却也松口了:“两个。”   “成交!”   虞见卿当即拍板。   深吸了一口气,姜白衣压抑着心中情绪开口问道:“为何要杀师爷?”   闻言。   虞见卿心中叹了叹,总是避不开这个问题的。   他目光灼灼,直视着姜白衣:“无论你信是不信,我从来不曾想过对师爷不轨。”   “可你做了!”   姜白衣忽然抬高了音量。   情绪有些激动。   她从虞见卿眼中看得出,从他语气听得出…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他从没想过对师爷做什么。   可是,他却是做了。   也正因如此,姜白衣才会有些失控。   短短的四个字,却让面对各路叛军反王都能侃侃而谈的虞见卿陷入了沉默。   他能跟谁说呢?   那件事,是捅破天的大事…即便是死,也不能向姜白衣,亦不可与祁欢颜、七峰诸位师弟透露半个字。   “第二个问题吧。”   虞见卿的情绪低落了起来,避开姜白衣审视的目光淡淡开口。   他还是不愿说。   虞见卿虽是非死不可的,可他似有难言之隐,姜白衣是感觉得到的。   罢了,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永远是这样。   姜白衣不再追问,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今临渊各处,都有哪些人在觊觎惊蛰武典?你又在谋划什么?”   虞见卿笑了笑,“这是两个问题哦…罢了,反正刚才的问答无头无脑的,便当我这做师兄的送你了吧。”   “如今花月镇上各方藏匿,我知道的…便有祁山隐宗、尉迟家的几位供奉、南疆那些旁门左道的巫蛊术士,还有些招人厌烦的散修。”   “不过你放心好了,秘境名额虽然有限,可我三日前便已放出话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私自闯境,我便将人剁碎了喂狗。”   他淡淡看着姜白衣,笑容依旧:“如今你们师徒二人也到了,晚上好生休息一番,明日便能入境。”   他在…帮自己拖着时间?   姜白衣目光有些疑惑,却并未问出口,而是直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呢?又在谋划些什么?”   虞见卿手指轻叩在轮椅扶手上,沉吟片刻道:“……我只能说,与你、与你所熟悉的人,与剑宗皆无关系。”   “你便放心入境,专注于惊蛰武典之事吧。”   听他说完。   姜白衣果断收回了朴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沉昭,去花月镇。”   陆沉昭点点头,悄悄看了一眼端坐着的虞见卿,答道:“好。”   虞见卿在后面连忙开口,“不留下吃个饭啊?”   姜白衣理都不理。   走到陆沉昭跟前后,两人并肩一起朝外走去。   “无聊……”   虞见卿皱了皱眉头,而后再次笑了起来:“师妹啊,日后跟沉昭成亲时记得通知我!”   “当年你跟我说的取悦女子之物,师兄可是悄悄制出来了~”   姜白衣脚步一顿。   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却未说话。   “当年我和欢颜都想错了方向,师妹…在小巧圆润之外壳内里置入震荡符会使得外壳破碎,可若在外壳内侧直接画符,再少画一笔,注入灵气后便可使得器物震颤却始终稳定。”   “住口!”   姜白衣终于忍无可忍,高声斥责一句后,拉着陆沉昭快步离去。   虞见卿笑出了声,“哈哈!”   陆沉昭被姜白衣拉着往山外走,眼中则是好奇。   “师尊……”   “你问一句试试?”   真是见了鬼了,随口提的小玩意儿被虞见卿和祁欢颜念念不忘到了现在?   更让人无语的是,虞见卿还真做出来了?!   那玩意儿……   额,只能说挺有趣的。 056.只剩一间上房了   虞见卿倒没有撒谎。   他果然责令花月镇外来客们不许私入秘境,还派遣了冬蝉神教数位令使在周边守着。   之前倒也有人不服气,在虞见卿派人宣布此事后强闯秘境。   可很快,花月镇上的外来客们便明白了…那位喜怒无常的冬蝉神教教主所言非虚,他真的不怕得罪任何人。   玄旎尉迟家一位供奉率先对虞见卿发起了挑衅,话都没听完便带人直闯秘境。   六位令使,四位中三品敌万境,两位中三品搬山境。   悍然出手,围而杀之!   在尉迟家供奉死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虞见卿的决心…而尉迟家作为玄旎之主,却不知为何生生咽下了这口恶气。   此事,竟然不了了之?!   这些事情,都是在姜白衣和陆沉昭进入花月镇后,各处打听到的。   花月镇是个不大的小镇子。   久居此处的百姓不算多,多是些楚倾之乱后流落到临渊城附近的流民在此安家。   时间久了,便成了一方小镇。   所以,花月镇的规模很小,建筑也潦草的可怜,吃喝玩乐之所更是别想,只有两间客栈分别坐落在镇南镇北。   而镇北那家客栈,还是最近花月镇外来客多了起来后,玄旎尉迟家临时搭建起来的。   姜白衣和陆沉昭今晚便要在这家客栈休息。   镇南那家客栈早就客满了,否则尉迟家也不会在镇北建此客栈…哪怕就是这间客栈,也几乎住满了人。   如果不是有些人屁股不干净,不敢在尉迟家眼皮子底下走动,恐怕这间客栈也会早早爆满。   姜白衣倒是不介意。   树的影,人的名——作为剑宗次席,一山之主,姜白衣无论是身份还是实力都会让九成九的人忌惮,从而生不出任何小心思。   毫不迟疑地走进客栈里,周遭的攀谈声稍稍一停。   不少人扭头看过来,眼中的惊艳之色毫不掩饰…作为北麓十六州闻名的剑仙子,姜白衣的容颜引起这样的变化简直再寻常不过了。   客栈的掌柜是个穿着儒杉的中年人,头戴一顶青色文士帽,蓄着山羊胡。   看到姜白衣和陆沉昭走进客栈,掌柜微微一愣,而后脸上堆起了和善的笑意:“欢迎欢迎…先前主家的贵人便亲自来交代过,近日会有来自扶桑州的高门贵客光临小店。”   “扶桑州的高门贵客?”   有喝酒闲聊的散修低声议论了起来:“这客栈的掌柜平日里自恃尉迟家的身份傲得很,今日姿态放得这般低…这女子和少年是何身份?”   有精明些的人往近处凑了凑。   小声道,“扶桑州既无王侯驻兵,亦无世家门阀…你自己想想,还能是什么身份?”   “让这尉迟家的这般谄媚…莫非是?”   很快。   客栈一楼吃酒的外来客们,便想明白了姜白衣和陆沉昭的身份。   闹哄哄的客栈,短暂的吵闹后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姜白衣目不斜视,带着陆沉昭径直走向客栈掌柜,将钱袋放在柜前说道:“住店,两间上房。”   见姜白衣并没有攀谈的意思,这掌柜的倒也不觉得落了面子,脸上笑意更甚几分:“摇光仙子能暂住小店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摇光仙子!   果然,是剑宗那位罕不入世的人间绝色。   二十多岁的中三品搬山境,如今几年过去…这位摇光仙子的境界又会有怎样一番进展?   恐怕,上三品近在咫尺了吧。   姜白衣的到来,给所有外来客们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都是为了惊蛰武典而来,本就是竞争关系。   剑宗山主,这样的身份和实力让他们压力倍增!   姜白衣却只关注着客栈掌柜,听他满脸笑意的说出这句话来,便有些疑惑的问道:“如何?有什么问题吗?”   掌柜的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只是近来花月镇的客人太多,小店规模不大,只剩下最后一间上房了。”   姜白衣心中了然,也不强求:“中房下房亦可,只是一晚罢了。”   却见掌柜的再次摇起了头,面露难色:“……小的是说,客栈只剩了一间上房,还是几日前主家的贵人专门交代才留下来的。”   说着,这位掌柜便有了新的考量,试探着开口询问:“若不嫌弃,姜大人或可住在临渊城中,无论是客栈还是我尉迟家各处宅邸都可以。”   姜白衣果断拒绝,摇了摇头。   “罢了,诸事皆未妥当,就不贸然造访尉迟家了…待此间事了,我会亲自登门尉迟主家拜见。”   这是一句客套话,拒绝了这个掌柜的提议,也给足了面子。   掌柜的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儿,自然不会抓着姜白衣这句客套话上纲上线,而是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那您看这间上房……?”   “只好如此了,”姜白衣点头道:“多拿两床席被,铺在地上倒也可以将就住着。”   “好,”掌柜的果断答应,“那我先带您二位上楼?”   “烦请带路。”   姜白衣也客气的回答道。   客栈掌柜的赶紧从柜台后走出来,伸出手来微微躬身,笑着走在前面带路。   上房在客栈四楼,只有八间房…这尉迟家的人倒也有心,提前得知了姜白衣下山的目的地后,还专门留了一间上房。   不过,他们倒也是有些小心思的。   姜白衣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想来尉迟家也只是试探而已。   很简单的试探…他们既然能留出一间上房,便能留出两间。   可以是下房,也可以是中房,甚至可以两间都是上房——而姜白衣也不信,他们收到了自己下山前来玄旎州的消息,却不知道自己带着徒弟同行。   既然知道,还只留了一间房…无非就是沉昭倾心于自己的事情在十六州传开消息,他们想要试探一番是否属实。   有时候,这些世家门阀对于各种情报的渴求简直让人费解。   不过这也正常,以家之名长存于世,这些世家门阀注定是要左右逢源的,想交朋友…情报便是最有力的筹码。   不管是什么情报,总有人需要。   几乎是瞬间就想清楚了这些,姜白衣却也不觉得如何,这很正常。   陆沉昭显然也不是什么笨蛋…他大概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上个楼的功夫时不时就瞟一眼身旁的姜白衣。   那眼神,可真不算清澈。 057.狗逆徒你要干什么?!   山中。   苟东西揉着肿胀的眼眶,颇为幽怨地瞟了虞见卿一眼。   龇牙咧嘴的没敢说话。   阿猫目睹了虞见卿暴揍苟东西的全过程…他唯一能为自己好兄弟做的就是忍住不笑。   这家伙,实在是有些跳脱了!   未经主上准许,便把那位姜山主带到这里,若她暴起伤人如何是好?   打一顿都是轻的了,若是换作别人,非得赏他个三刀六洞不可。   “明日秘境开启…”虞见卿揉着有些酸疼的手腕说道,“最多三日便可落下帷幕,届时就看你们的了。”   “主上,尉迟家的眼线怎么处理?”   阿猫微微俯下身子问道,“山下近日商队马车频繁,看来尉迟家的人急了。”   虞见卿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眼落日余晖染透半边天的红霞喃喃道:“尉迟家是没想清楚……”   “在别人的地头上耀武扬威,人家有点反应动作也正常…暂时不要对尉迟家的人动手,若是闹得太过难堪,后面我怎么跟人家谈生意?”   说着,虞见卿看向了满脸幽怨的苟东西,微微皱眉道:“阿狗!”   苟东西委屈巴巴地走过来,“主上。”   许是有些无奈,虞见卿轻轻叹了口气,深深看了苟东西一眼道:“觉得挨揍委屈了?”   “属下不敢!”   苟东西撅着嘴回道,只是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虞见卿乐了。   阿狗跟着他的时间是最久的,溺爱多了便时常会有些小孩子心性…其实苟东西也就是跟他会这样,在外人面前,苟东西仍旧是那位杀孽深重的冬蝉左使。   “别跟我哼哼唧唧的,该做事了。”   虞见卿笑道,“明日一早,你从山中带二十人离开…潜伏在临渊城到花月镇的必经之路上。”   “是,主上。”   苟东西当即行礼接令。   该做正事的时候,他脸上的委屈和扭捏哪还有半分存在?   一脸正色,眼神凛然。   ……   还是没办法沉下心神修炼。   陆沉昭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端坐在床榻边缘的姜白衣。   师尊又在疗伤……   姜白衣的脸色比平日里更添一分苍白,黛眉微蹙着,贝齿半露轻咬着下唇,额前的细汗打湿了碎发,肩头也在颤抖着。   陆沉昭看的心里一抽,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们师姐弟三人最是清楚师尊的伤势。   姜白衣满身的暗伤旧疾中,最轻的也是当年孑然阵斩十三大妖所留下的。   想到这里,陆沉昭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姜白衣。   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陆沉昭一步一步靠近,直到双脚只差半寸抵住姜白衣的脚尖才停了下来。   近在咫尺,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在鼻子里弥漫着…还有些并不难闻的汗味,疗伤是一件很枯燥也很煎熬的事情,姜白衣封闭五识全力而为,自然察觉不到陆沉昭的靠近。   他就这么静静站着,看着。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笑,眼中的眷恋和担忧交替。   陆沉昭八岁敢和裴疾一起敲松雾峰弟子的闷棍,九岁在秦蒹葭和裴疾的撺掇下敢偷姜白衣的酒喝,十岁那年趁着祭祖的闲暇跑去祁欢颜屋里偷丹药当糖豆吃。   他胆子大吗?   这么多年的毒打不是白挨的——陆沉昭的胆子可大极了!   就像现在,他心中忽然生出某些冲动,不假思索地便要做出行动来。   陆沉昭伸出手,慢慢靠近姜白衣。   修长白润的手指愈发接近姜白衣的脸颊,陆沉昭胳膊有些颤抖…不是害怕,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   指尖轻触,温软滑腻的触感让陆沉昭觉得心好像被什么撩拨了一下。   “师尊……”   陆沉昭喃喃自语着,指尖缓缓在姜白衣的脸颊上划过。   反观姜白衣。   双目紧闭,仍未从五识封闭中抽离……个鬼啊!   若是在剑宗里,她疗伤的时候封闭五识也就罢了,可这是哪里?这是玄旎州,这是临渊城外…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纷乱之地!   她得多大的心脏才会那么做啊?   可是,姜白衣现在却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陆沉昭肆意妄为。   方才运转功法大周天循环时,长久以来的温养疗伤终于有了阶段性的进展——天地人三劫中的肉身地劫不再如以往那般一潭死水,反而在灵气运转时有些活跃。   这意味着,姜白衣距离突破肉身低劫越来越近。   当然。   突然有了感应,亦有弊端。   肉身地劫的活跃,让姜白衣不得不收敛心神全力运转灵气循环,她要压制…现在放手一搏无论是时机还是地点都不合适。   所以,姜白衣能感觉到陆沉昭走过来,也能感觉到他伸手摸自己的脸。   但是没法动!   一股愠怒自心间泛起,逆徒!你死定了!   陆沉昭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一点也察觉不到姜白衣真实的情况,只觉得师尊这么好看的脸却终日不苟言笑,一直那么冷冰冰的,实在可惜。   在他心里,姜白衣是独一无二的…但也少了几分烟火气。   如今姜白衣闭目疗伤,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神情,清冷的气质中倒是多了些灵动。   师尊平时严肃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她一直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永远不落下风。   陆沉昭想着想着,便有些玩性了。   平日说教我,管束我,表达心意还拒绝我甚至揍我!   我现在就要报复,狠狠报复!   昏黄的烛火中,少年的狗胆越来越大。   陆沉昭幽怨的很,干脆双手一起抚上姜白衣的脸颊…这还不算完,心中委屈的陆沉昭直接双手捏住了姜白衣的两侧脸颊揉了起来。   “笑起来多好看啊…”陆沉昭的手在姜白衣脸上胡作为非,捏着脸颊扯起一个很僵硬的“笑脸“。   姜白衣彻底怒了。   这个狗逆徒,竟敢趁我不备做出这般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快点,再快一点…就要好了,地劫的活跃就快要压制住了。   陆沉昭,我保证你等会儿哭得很惨!   “咦?”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喃喃道:“怎么感觉师尊身上变冷了些?是错觉吗……”   管他呢!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还是揩师尊油要紧。   光是揉捏脸颊,陆沉昭已经慢慢开始不满足了…许是越靠越近的关系,姜白衣身上的茉莉花香愈发浓郁起来。   愈发靠近,直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身子已经完全弯了下来,头与姜白衣平齐。   姜白衣运功时的呼吸灼热,轻轻拍打在陆沉昭的脸上。   是师尊的味道……   陆沉昭这样想着,双手竟在无意识间扶住了姜白衣的肩头。   越靠越近。   姜白衣心中警铃大作。   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该死的逆徒,你现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赶紧滚开,我…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对,滚开啊陆沉昭!   可是她心中所想,陆沉昭又怎么可能听得到?   少年脸颊泛红,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最眷恋的人,而后缓缓靠近,慢慢闭上了眼。   他微微抬头,把双唇送了过去。   片刻。   那火热滚烫的唇瓣触碰在姜白衣微微蹙着的眉心处。   “师尊,你说不可以皱眉的……” 一些近况和心里话   首先,感谢能点进来看这段碎碎念的宝子们。   新书到现在一个月出头,成绩比第一本好很多。   要知道,刺猬少女预约上架才两千多收。   我很开心,因为我现在的成绩都是多亏了大家。   然后我要说一点点沮丧的话。   虽然收藏量很可观,但是这本的追读真的很差。   追读对作者来说,意味着一切。   这句话不夸张,因为追读低意味着抢不到推荐位。   如果没有足够的曝光,就是慢性死亡。   订阅是写小说收入的大头,这个大家都知道。   可追读低,也就意味着订阅也会差。   我这本书,追读在400左右。   所以总结就是:   追读低,抢不到推荐曝光量不行,曝光量不行所以追读还是很不稳定,进而影响到整体的订阅量。   说句心里话,我挺不知所措的。   大家看过来的应该还记得,   我提过好多次追读的事情啦!   但是快过年了鸭,大家放假了要玩的。   看小说的时间应该很少,都在养书。   虽然挺沮丧的…但是我仍然决定延后上架!   我想试试。   刺猬少女那本,上架前只吃过一次推。   所以不温不火的。   这件事,其实有点成为我的心病了。   我不想新书——含辛茹苦养出来的二崽,   经历一遍“姐姐”的坎坷。   如果接下来追读可以涨到500以上。   也许,可以抢到好的推荐。   免费章节多一点,也更能留住大家的嘛!   所以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宝子们嫌麻烦的话,可以当做我没有说过。   如果大家有空,可以在变嫁同好群,或者吧里等等地方,帮我宣传一下这本书。   更多人看到,多少对追读有点帮助的吧?   嘿嘿~   写到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点想哭。   人都是庸俗的,我也是。   我不觉得我比任何人差,所以有点绷不住了。   为什么鸭?怎么就这么多坎坷嘞?   但是话说回来,不管老书友还是新书友。   大家,都帮了我很多的。   鼓励也好,月票和打赏也罢……其实,刺猬少女上架那个月,五万多火券的打赏和将近600张月票,我愿称之为“十二月奇迹”。   谁也想不到,一本两千多收的扑街书,有这样的读者凝聚力,有这样和人气收藏格格不入的打赏和月票。   我也不怕大家笑话,那会儿我可骄傲了!   然后到现在,还是有好多老朋友一直陪着我。   在这期间,也有越来越多新的朋友加入。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高兴。   在现实里,我是个几乎没有任何朋友的人。   所以,我把大家当成真正的朋友。   很珍贵的那种。   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不管拼一下能不能达成那个好的结果,我心里最想说的是:   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失去你们。   即便有一天,大家不再看小说了。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好啦好啦,这段没头没脑的碎碎念也该结束了。   对了,我保证!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书。   就是不会轻易切,因为那样不负责任。   有人喜欢我的文章,我就应该对的起大家的喜欢。   就是这个道理。   最后的最后,哈哈…还是说点俗气至极的事。   不知道这个月有没有宝子愿意被我榨一下月票,最好还有点打赏什么的,嘿嘿~   要过年咯!   让我也更开心点嘛~   最近身体也有点小状况(肾结石,喝茶喝的),   更新的频率应该会有点不稳定。   大概还是保持每天两更,偶尔会一更。   总之我码字的速度,老臭宝们都是清楚的。   嗨害,你们就放心好啦!   那就先这样吧,我好像有点太唠叨了。   后面要进入超级精彩的一段剧情了,而且涩气值很高,特别是今天中午12的那章。   我劝你们不要错过,兴许中午发完下午就被屏蔽了。   就这样吧!   我爱你们,mua!!! 058.想亲一下师尊的脚   眉心处忽如其来的一丝冰凉。   姜白衣的思绪瞬间凝固,有些不敢置信。   片刻后。   陆沉昭依依不舍地挪开了唇。   眉心的冰凉消失,只留下了一丝丝湿润…姜白衣这才回过了神,只是陆沉昭的动作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她甚至都不敢相信。   沉,沉昭…亲,亲了我?   他亲了我?!   陆沉昭,他竟然敢亲我,竟然敢亲我?!   这个该死的逆徒,天杀的色坯,自己跟他说的难道还不清楚吗?自己的表现和做法还不够决然吗?   他怎么敢的啊?!   从摇光殿前的大胆表白,再到趁自己不在峰上偷偷闻自己的袜子…现如今,陆沉昭这个该死的逆徒竟然敢趁自己疗伤之时偷偷上嘴是吧?   好好好,你还真是让为师大开眼界啊……   姜白衣丝毫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异样,她上辈子当了三十多年男人,穿越到这里之后,摇光峰的情况只能用房倒屋塌四个字来形容,姜白衣更是从来没想过感情上的破事儿。   就连女人她都收敛了心思不做任何考虑,更何况是男人?   陆沉昭这番举动,姜白衣只觉得生气。   还有,一点点的悲哀。   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救回剑宗的孩子,含辛茹苦拉扯到大…现在却一步一步地做到了这么过分的程度。   这该死的世界为什么没有喝下就忘记一切的药啊?   要不打脑袋试试?   说不定能让陆沉昭这个狗逆徒失忆,这样就可以解决所有事情了。   可是……   姜白衣想到了自己的修为,再加上脑袋是个很重要的部位。   算了,行不通!   姜白衣心绪乱糟糟的,陆沉昭却又有了动作。   他看着姜白衣,缓缓拉起了自己的衣袖,而后把手伸向了姜白衣的手腕处。   缓缓拉着衣角,轻轻往上提起。   陆沉昭笑着把胳膊贴紧姜白衣的胳膊,两人小臂处的长情印契慢慢形成了一枚玄妙的比翼齐飞图案。   “真好……”   少年露齿而笑,眼中尽是爱意。   慢慢地,陆沉昭眼中只剩下了姜白衣那一截白皙的胳膊。   不经意地咽了下口水。   陆沉昭忽然想到了上次帮姜白衣打扫房间时发生的囧事…那次师尊很生气,踢他的时候可疼了。   但是,咳咳……   师尊的脚好像比胳膊还要白,踢在身上也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说不上来,但却像魔咒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是,陆沉昭又有了新的动作。   而他的动作,在姜白衣的感知中,则是多了些剧烈的震惊与不解……这,这该死的逆徒,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陆沉昭缓缓低下身子,蹲在地上。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托起姜白衣的脚腕,将那只穿着白色短靴的脚放在眼前端视着。   咳咳,我作为徒弟,在师尊疗伤无暇顾及时替她脱下鞋子很正常吧?   于是陆沉昭真的这么做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姜白衣绑在鞋子上的轻纱带,然后慢慢地脱下了短靴。   一只精致小巧的脚暴露在空气中,彻底展现在陆沉昭眼前。   五根脚趾圆润却不臃肿,在齐整干净的指甲衬托下倒是显得修长而极具美感。   脚型匀称,让人挪不开眼的脚底弧线恰到好处,不瘦不腴…纤细的小腿和脚腕使得脚踝的骨节清晰可见。   陆沉昭有点欲罢不能了。   他拖着姜白衣的脚,慢慢靠近,仔细地观察起了足底。   脚跟微微泛着一丝红润,陆沉昭慢慢抚摸了起来…触感滑腻,因运功疗伤的原因,握起来感觉有些温热。   咳咳……   我作为徒弟,帮师尊脱了鞋子之后按按摩也很正常吧?   只是他的动作怎么也算不上按摩,陆沉昭这个猪油蒙了心的逆徒分明是在抚摸才是吧?!   姜白衣气炸了。   脚被抚摸紧握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随着陆沉昭的动作越来越大胆放肆,竟然隐约感觉心里酥酥麻麻的。   与此同时,油然而生的羞怒更是让她的情绪百般复杂。   陆沉昭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很…很是惊世骇俗,却让他隐隐有些兴奋激动,也有些期待。   他怎么,怎么……   忽然很想,咳咳…很想亲一下?!   糟糕了。   师兄曾经说过的那些房中趣事,自己本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可真轮到自己时,他却发现自己也是……变,变那啥。   嗯,态。   陆沉昭内心纠结极了。   脑子乱糟糟的,鬼使神差地闻了闻。   一丝淡淡的茉莉花香,其中还夹杂着些并不难闻的汗味。   是真的不难闻,真的!   想来也正常,自己和师尊赶路这么多天,风餐露宿不停不歇,脚被鞋子捂了那么久,只是有点汗味而已,这都很不容易了。   咳咳……   到底要不要…亲一下?   陆沉昭纠结极了。   他的手在无意识间托着姜白衣白皙的脚缓缓靠近自己,直到脚尖轻轻抵住了自己的鼻子。   嗯?   这种感觉……   陆沉昭仿佛找到了新大陆,狠狠咽了下口水。   糟糕,肾火横起!   少年身上突然就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就像剧烈地震后的平原有可能慢慢变成山丘。   姜白衣也感应到了…咳,不是感应到了陆沉昭身体的变化,是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个狗逆徒托着自己的脚靠近他自己的脸,最后轻轻抵住了鼻子!   该死,该死!   上辈子活了三十几年,姜白衣从来都是个规规矩矩的大龄剩男。   对于这些羞耻的play,也都是听广大的网友们瞎胡咧咧…以前倒是觉得很刺激,可轮到了自己……   而且还是被动的接受!   忽然就有一种羞耻至极的感觉。   快点,再快点啊!   不可以这样!   姜白衣急迫地加快了压制肉身地劫的速度,即便这样不太稳妥,但也没有办法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如果真的按部就班,一丝不苟地压制……   恐怕这个猪油蒙了心的狗逆徒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甚至说…这个狗东西一个心情激动就把自己办了!   绝对不行!   而陆沉昭还沉浸在当下的氛围中。   脚尖轻抵着鼻子,姜白衣的气味愈发浓郁了起来,而这种动作和气味的双重加持下,平原地震后的变化便愈演愈烈了。   很胀很难受。   最后,脸色涨红的少年一狠心,终于做出了抉择。   他恋恋不舍地把鼻子挪开,身体微微往后倾了些,将眼前白皙精致的小脚尽收眼底。   慢慢靠近。   薄红的唇瓣一点一点凑近。   姜白衣觉得,此时的她应该是遨游在乱七八糟的糨糊里……   一时忘记了思考,更是停住了呼吸。   思维瞬间凝固。   陆沉昭的双唇越靠越近。   直到。   微凉的唇轻轻触碰在那饱满纤长的趾腹。   在这一刻。   肉身地劫终于慢慢停下了活跃的躁动,归于平静。   姜白衣,睁开了双眼。   眼中,是那该死、大逆不道、欺师罔上、猪狗不如、色胆包天的逆徒,正捧着自己的脚……   轻轻吻住。   “陆沉昭,你活到头了!” 059.咳,竟是黑色的亵裤?   如腊月寒风般冰冷刺骨的声音响在耳边。   陆沉昭浑身一个哆嗦,而后僵住…机械般缓慢地抬起头。   师尊…竟然,醒了?   她醒了?!   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神采,陆沉昭从姜白衣的眼中只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锋锐宝剑。   杀气弥漫,气压骤降。   “师,师尊……”陆沉昭声音颤抖着解释,“我,我说我只是给你按摩,你信吗?”   心里却在暗责。   陆沉昭啊陆沉昭,你怎就把持不住本心,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般事来?   咳…见好就收不行吗?   等待下次机会不可以吗?   再看姜白衣。   盛怒之下,她再难考虑其他任何事情,心中的羞怒与屈辱催使着她做出行动……姜白衣轻轻抬腿,脚便脱离了陆沉昭的双手。   而后,使出了半数力气,狠狠蹬向半跪在地的陆沉昭。   “逆徒,你觉得我信吗?”   “从你靠近床榻,到方才为止…”姜白衣站起身子,冷冷看着陆沉昭说道:“我并未封闭五识,全都知道!”   陆沉昭脸上的表情凝固。   全,全都知道?!   “我…我,师尊……”陆沉昭瞬间慌了神,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姜白衣勾唇冷笑。   “师尊?”   白皙的脚掌触地,与穿着鞋子的**错前进,一步一步靠近着慢慢后退的陆沉昭。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吗?你当我是师吗?你尊敬了吗!”   房间不大。   陆沉昭很快便抵住了墙。   姜白衣也站定在陆沉昭面前,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骇人的寒芒:“……对女子的双足产生难以启齿的兴趣,虽说不甚好听但也没什么。”   “可你,陆沉昭。”   “你挑错人了,明白吗?”   陆沉昭吞咽着口水,眼神惊恐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个屁!   脑子乱糟糟的,仅剩的情绪只有惊恐和羞耻。   姜白衣握了握拳头,红唇轻启:“你不是喜欢吗?”   必须重罚,才能让这个色胆包天的逆徒涨教训!   “我让你一次感受个够!”   话音刚落。   姜白衣忽然抬起了没穿鞋子的脚,狠狠踹向陆沉昭的腹部。   势大力沉。   陆沉昭突然受击,根本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的挨下了姜白衣含怒一踹。   胃里瞬间翻滚,好似有什么重锤在其中锤砸搅合,口腔里也不可控制地分泌着酸水。   “嗯……”   一声闷哼,陆沉昭还没来得及思考。   姜白衣再次提起了腿,又是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我让你目无尊卑!”   “我让你不敬师长!”   “我让你这个逆徒整日想些无用之事!”   “欲念噬心,何其不堪!”   姜白衣是气急了。   她本就当自己是男人,正常的身体接触其实是无所谓的…甚至说,她更抵触和秦蒹葭有身体接触。   因为在姜白衣的视角里,秦蒹葭那丫头跟自己亲闺女没有什么区别了,正所谓女大避父,她遵循的便是这个道理。   可即便姜白衣并不抗拒跟男人有身体接触,但那也仅限于正常的。   陆沉昭这番举动无论是从动机,还是从具体的行动来看……他跟正常这俩字哪有关系啊?   该死的登徒子!   姜白衣此刻内心只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这句话是很明显以女性为视角作出的感叹,但思来想去之下…好像也只有这句话合适了。   陆沉昭被一顿猛踹给收拾懵了。   在懵的期间,接连的疼痛下仅剩的最后一丝思考能力…好像也放在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师尊的脚底沾灰了……   嘶…疼死我了!陆沉昭,你在想什么啊?!   “逆徒,逆徒!”   姜白衣越踹越来劲,仿佛近来这些日子里吞下的委屈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全部发泄了出来。   倔的像头驴一样的陆沉昭,眼神揶揄的各峰师兄,窃窃私语的弟子们……   虽说很难代入到“母亲“这一身份里,可姜白衣始终把自己摆在类似于父亲的位置上,这样的视角来看待陆沉昭对她的心意…糟糕了,更炸裂了!   陆沉昭终于回过神了。   主要是因为疼。   “师尊,你听我解释……”   “跟阎王爷解释去吧!”   姜白衣不为所动,仍然利落地抬腿踹去。   陆沉昭此时却有些委屈…师尊并未封闭五识,也就是随时可以制止自己。   那为何任由自己,咳咳……任由自己那样?   还不是心里亦有所期待!   嘴上百般拒绝于我,可心里其实是愿意接受我的吧。   他越想越委屈。   为何,就不能好好面对自己的内心呢?   想到这里,陆沉昭咬咬牙,终于有了决定——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今天即便是被师尊打死,即便是被踹死,也不能忍气吞声!   相爱便相守,我陆沉昭何惧之有?   “师尊!”   陆沉昭忽然喊了句。   双眼睁大,瞳孔微微颤抖着,“我就是喜欢你!”   话音还未落下,甚至姜白衣抬起的脚还没踹到陆沉昭的身上,他便有了下一步动作。   只见。   陆沉昭满脸视死如归,一咬牙张开怀抱直愣愣抱向姜白衣的大腿。   少年浑身滚烫,将那条白如羊脂美玉的修长美腿抱进怀里,狠狠扣住双手不愿松开。   姜白衣疗伤前褪去了碍事的外裤…因为害怕出汗的缘故,反正内里还有件亵裤,外面的长衫虽是纯白却并不是那种半透的材质。   而且,她也不曾想过陆沉昭会这么大胆。   陆沉昭这个举动,让姜白衣浑身瞬间僵住,双瞳有一瞬间的涣散。   ???   如果可以的话,她脑袋上应该长出三个问号才符合当下情景。   “师尊明明可以阻止我,却不为所动……”   “除了不排斥,不讨厌甚至接受徒儿的行为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由此可见,师尊其实……最起码也是有点喜欢徒儿的!”   “那又为何屡屡拒绝呢?”   陆沉昭一连串的推论精彩到连姜白衣都想说一句“妙语连珠“。   可是。   你怎么那么能脑补呢?   怎么那么自信呢?   可偏偏肉身地劫这等事情牵扯太大,如今身处的环境绝不可以跟陆沉昭说这些。   渡劫,意味着凶险与不稳定。   意味着如果有人使用某些手段引动姜白衣体内灵气周天暴动,那么她费尽心思压制的地劫将会瞬间来袭。   届时,堪堪突破千钧境的陆沉昭便是待宰的羔羊。   “休要胡言乱语!”   四面八方都是耳朵,姜白衣胸膛起伏着,却也不能说出口。   只是垂下头,冷冷盯着陆沉昭。   陆沉昭听到姜白衣的话,又想反驳…却忽然感受到了那双眸子的垂视,心有所感。   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是,他和姜白衣现在这个姿势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只一抬头,陆沉昭便反觉自己的脸完全闯过了最后一层轻薄的遮挡,整张脸顺势埋进了衣摆之下。   直接愣住。   “师尊…黑,黑色的……”   姜白衣哪里不知道陆沉昭说的是什么?   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在那个瞬间,她甚至生出了直截了当清理门户的念头。   “陆,沉,昭!” 060.江稚鱼和颜懿   “咦?公子这是……”   客栈掌柜的满脸惊异地看向低着头往前走的陆沉昭,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   陆沉昭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掌柜的。   双目失神。   但还是礼貌开口回答,“无碍,无碍…昨晚练功过激,脸摔在了地上。”   这掌柜的八面玲珑,虽然陆沉昭敷衍似的回答很蹩脚,但他还是一副相信了的样子。   担忧道,“哎呀…少侠真是我辈楷模啊!我这里有些治疗外伤效果甚好的药膏,少侠若是需要的话……”   “不必了。”   端坐在四方桌前的姜白衣开口打断,转过头缓缓道:“多谢掌柜的。”   而后看向陆沉昭,只有两个字:“吃饭。”   陆沉昭老老实实地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安安静静的拿起筷子吃饭。   只是一嚼东西呲牙咧嘴的样子挺有喜感。   掌柜的也不多问,见姜白衣和陆沉昭师徒二人没有什么交流的兴趣,便笑了笑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   他虽然未能窥见全貌,可也知道一些情况的。   近来传闻不少,摇光仙子与小徒弟之间的情愫纠缠之类的…再加上昨天在上房外的廊道里听到的声响着实有些激烈。   咳咳……   怪不得人家是天下第一宗门呢,世俗的枷锁形同无物,而且玩的还那般刺激花哨。   陆沉昭坐着吃饭。   心里却不太平静——或者说,他有些茫然了。   昨夜,姜白衣毫不留情地收拾了他将近一个时辰才肯罢休。   可依托长情印契所结缔的心神联系,却让他有一瞬间感觉到…师尊心里很慌乱?   好像是在自己点破师尊穿了黑色的…咳,亵裤,那会儿?   师尊是害羞了吗?   或者说,是其他的原因。   “别愣着,”姜白衣微微皱眉,看向握着筷子停在嘴边的陆沉昭说道:“等下还有事情。”   说的是正事。   若虞见卿没有搞鬼,他们完全可以趁所有人反应不及,直接进入秘境。   眼下花月镇上的外来客纵然没到一千,恐怕也有八百。   再等下去,若是气氛紧张起了冲突,这么多人争抢为数不多的几十个入境名额,恐怕会生出些不可控的变故。   现如今,大多数人不愿当出头鸟和冬蝉神教硬碰硬,自己和沉昭倒是可以利用这个信息差直接抢占两个名额…至于别人会不会认为剑宗与冬蝉神教有什么联系,这个其实挺无所谓的。   剑宗若对天下有所图谋,绝不会以代理人的形式下场。   而且,虞见卿是剑宗叛逆,又在叛逃后创立了冬蝉神教之事,其实也是人尽皆知了。   陆沉昭自幼便接受姜白衣更为先进的思想教育,脑子活泛的程度绝不亚于她自己,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他便领会到了自家师尊的意图。   瞧瞧,这个就叫心有灵犀!   ……   三楼,玄字上房。   缓缓合上窗子,男人慢慢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侧躺在床榻上的女子。   “有些不对劲……”   那女子慵懒地托着脸颊,耳根的红粉未褪,一双桃花眼仿佛在婉约哼唱着使人燥热的轻歌。   白色的纱衣半搭在肩头处,随着女子的动作摇摇欲坠。   她打了个呵欠,手背上的朱砂牡丹图案更显万种风情,“有何不对啊?颜大人?”   颜姓男子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大人“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他缓缓迈步走向床榻上妖娆妩媚的女子,垂眸看去:“冬蝉神教撤走了不少人,恐有变故。”   “而且……”   “我不喜欢大人这个称呼。”   那女子抬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随即勾起嘴角轻笑一下:“呵…”   “那叫什么?”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那片雪白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难不成还要奴家叫颜大人一句夫君吗?”   “奴家只怕,南宫大人会生气呢~”   这句话仿佛刺痛了颜姓男子,他平静的双眸浑然爆发出摄人的寒芒,骤然出手狠狠握住了女人纤细的脖子。   微微用着力,咬牙切齿道:“江稚鱼,你再说一次!”   唤作江稚鱼的妩媚女子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只是眼中却没有半分恐惧。   她双手轻轻搭在颜姓男子的手腕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男人的肌肤。   说话有些费劲,“颜,颜大人…莫不是忘记了?”   “您,您可是…可是亲自褪尽衣物我的衣服,送去…送去了南宫大人的府邸。”   一句话,抽空了颜姓男子所有的力气。   忽然松开了手,背过身去。   江稚鱼不受控制地往下跌去,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颜姓男子终究没有忍住,再次转过身来抱住了即将摔倒在地的江稚鱼,缓缓将她扶回床上。   “颜大人还真是怜香惜玉呢……”   江稚鱼眼睛眯成了月牙,展颜而笑道:“怎么昨晚却不知收敛呢?呵,不过大人还真是风采依旧…连床上的本事都比南宫男人厉害了许多呢~”   颜姓男子再次被江稚鱼这句话激怒,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江稚鱼,你不要太过分!”   “此番你我领命在身,还是暂且放下怨恨精诚合作才好…若是误了事,谁也救不了你!”   江稚鱼闻言,尽数收敛起了满脸的媚意。   落在颜懿眼中,却让他一时恍惚——仿佛,他又看到了当初那个荡着秋千的腼腆姑娘,红着脸说愿意嫁给他。   心有些痛。   江稚鱼看着颜懿微变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语气嘲弄,“颜大人要合作,讲怨恨……却独独不曾说过,半个爱字。”   她淡淡看着颜懿。   话题突转,“南宫大人启程前交代过,无论如何不能与冬蝉神教产生冲突…那位虞教主和大人间有些谋划与合作。”   “如今与明王间战事胶着,大人恐难顾及此处。”   “你和我,”江稚鱼缓缓说道,“我的意思是,只能靠我们了。”   一番话说完。   江稚鱼才终于对颜懿的想法做出了推论,“冬蝉神教有变,是否与南宫大人和虞教主间合作有关,不是你我该知道的,亦不是你我可以承担后果的。”   “静观其变吧,总有人耐不住性子的。”   说着,她若有所指的看向左边的墙壁——那是苍字上房,也就是…姜白衣和陆沉昭的房间。   “我知道了。”   颜懿缓缓转过身,走向窗边。   此时。   房间里再无声音。 061.沉昭,你要听话。   简单吃完饭后。   姜白衣和陆沉昭出了客栈。   她提前押了半月的房钱,虽说大概是不会再住下了,可这也是迷惑别人的一种方法。   昨晚,姜白衣本想只交一晚的房钱。   可回到房中后,便觉得有些不妥…这样做目的性过于明显。   所以,她便差使陆沉昭下楼,又交了些钱,凑够了半个月的房钱。   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有人通过这些蛛丝马迹,猜测出了一些事情,哪怕只有寥寥数人跟随他们行动,恐怕也会引起更多人的窥探。   届时,秘境入口围满人…若有脑子不好的家伙一心搞破坏,事情就麻烦了。   “等会儿直接进去,”姜白衣压低声音,与陆沉昭并肩而行:“秘境里一切都是未知的,既然有人数限制…那么限制亦是条件才对。”   “恐怕要等六十四个名额尽数决出,所有人都进入秘境后才会开启。”   陆沉昭点了点头。   这一路走来,大多数的行人都让他感觉到了如芒在背的威胁感…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武道境界都在自己之上。   在没有进入秘境之前,陆沉昭很清楚——自己是师尊的累赘。   “拂雨仙子和那位靖远侯世子之间的遗憾……”陆沉昭感慨似的说道,“师尊,你说那秘境中会是如何布置?”   这个问题,姜白衣答不上来。   拂雨仙子与靖远侯世子之间的遗憾与纠缠,十六州天下人尽皆知。   诗人们歌颂着不朽的爱,挥笔落墨间,留下了数不尽的赞歌与绝句。   可姜白衣却有些担忧。   在她看来,一个痴等了心上人半生的女子,最后看着所爱之人与其他女人合棺而葬,真的不会疯掉吗?   拂雨仙子活了二百多年,等了靖远侯世子一百六十年。   “总之,一切小心就好……”   最后,姜白衣只能给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回答。   两人沿着长街迅速向镇子外的秘境入口走去,期间有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姜白衣和陆沉昭身上九九不远挪开——这很正常,剑宗这个金字招牌和姜白衣“摇光仙子“的名头让任何人都必须重视。   一炷香后。   姜白衣和陆沉昭缓缓在一座破旧不堪的古井前停下脚步。   “到了。”   陆沉昭看向左右,这古井附近有不少冬蝉神教的人,可他们大概是接到了指示,对他们的靠近视而不见。   这算什么?   朝中有人好办事?   “别看了,”姜白衣轻声道,“走吧,下井。”   说着,姜白衣伸出了手,主动拉住了路沉昭的手腕。   她偏过头,满脸正色:“沉昭……”   陆沉昭看向姜白衣,笑着回答道:“师尊。”   姜白衣眼中有些担忧,“进入秘境之后,你要听话…遇到危险,万不可贸然行事,明白吗?”   她在阳光下。   洁白的衣服晕上了淡淡金光。   一句嘱咐,让陆沉昭心中情绪蔓延,他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尊。”   心里却说着。   除非,遇到了必须要死一个人的危险。   姜白衣点点头,重新转过头看向那漆黑幽静的古井井口。   这井是地龙翻身后现世的,虽然低矮,却比寻常数百年的古树树根还要粗壮的多。   “走吧。”   说完,姜白衣拉着陆沉昭往前一踏,投身入井。   空气微微有些扭曲,只留下最后一抹青丝的余色,再无半点声响。   不远处。   目睹了姜白衣和陆沉昭投身入井的颜懿嘴巴微微张开,满脸不可置信:“怎,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   颜懿迅速转回镇子的方向,腾挪跳跃离开。   如今,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若他猜的不错,恐怕冬蝉神教的虞见卿之所以派这么多人看守秘境入口,只是为了等剑宗那位摇光仙子到场!   如今那位摇光仙子和她的徒弟投身入井,而这件事好像只有自己亲眼目睹。   也就是说,他和江稚鱼可以趁着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跟着进入秘境,躲过必然会出现的厮杀争抢。   必须要快点!   如果他是虞见卿,这么费心费力地帮着昔日同门谋划……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削弱竞争者的实力!   那便只剩下一个阳谋——一个不需要得罪任何势力,就可以轻松达到目的的阳谋。   将冬蝉神教的人,全部撤离。   就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颜懿有些庆幸于江稚鱼的猜测…她说的那句:虞见卿曾是剑宗弟子,与摇光仙子交情深厚。   所以,他尾随姜白衣二人来了。   颜懿心中有些感慨,催动着灵气运转加快了脚步。   ……   不远处。   苟东西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惬意地倚在树边躲着太阳,扭头看向满身肃杀之气的阿猫。   “喂,我赢了阿猫…你看嘛,还是有聪明人的。”   阿猫动也不动,低沉的嗓音响在苟东西耳边:“我输了,欠你一顿酒。”   苟东西笑得五官皱在了一起。   “嘿嘿嘿…这可是你说的!愿赌服输好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主上怎么舍得让你出来放风?”   阿猫向来是寸步不离虞见卿左右的。   “你别管,”阿猫亦有些怨念,“……主上说,我应该歇歇。”   说完,又补充道:“娇娘来了。”   苟东西心中了然。   笑得,便更显几分猥.琐:“哈哈哈…原来如此嗷~”   “只是不知道,娇娘到底打算何时才对主上动手啊…这个乐子我都等三年了,还没上演!”   阿猫摇了摇头。   “没有十足的把握,娇娘应该不会动手。”   “虽然这是个好机会,但她也只有下三品抱碑境的修为。”   “主上叛逃前,便已经是中三品搬山境了,这些年你我皆未能看透主上,难以揣测……”   苟东西走过来,一把搂住了阿猫的肩膀。   缓缓抬头看向天边刺眼的太阳,微微眯上了眼睛:“真暖和嘿~”   “剑宗老首席遗留在世的亲孙女,潜伏在杀亲仇人的身边时刻窥视,这戏码可太刺激了。”   “你看嘛,阿猫!”   苟东西嘿嘿笑着,“我们这种该烂在泥泞里的恶人,此刻也能沐浴在阳光之下,这是何等幸事啊!”   “恶人?”   阿猫答道,“也许吧。”   毕竟。   接下来,花月镇、临渊城,都会死很多很多人。   十恶不赦的坏人,无辜受灾的善人,他们的命运已经在暗地里被标注了价码。   买家。   便是虞见卿。 062.请诸位入场!(求追读)   这是一片漆黑的空间。   姜白衣缓缓睁开眼,伸手不见五指,眼前只有黑暗。   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有,她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甚至都感受不到心脏跳动。   只感觉,身体在不停下坠。   这种感觉很不好,脱离了她的掌控——这会让姜白衣感到紧张,失去紧剩不多的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开始模糊,从清醒到昏沉……慢慢地,好像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漆黑也一点点的消散着,直到某个临界点的到来。   思维重新回归掌控,眼前的光有些刺眼。   姜白衣微微眯着眼,慢慢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处古香古色、依山而建的巨大宅邸。   赶紧转过头。   悬着的心在看到仍然有些茫然的陆沉昭后才缓缓落下。   身体在慢慢变“虚弱“,姜白衣清楚,这是秘境规则对于她武道境界的压制。   “师尊。”   陆沉昭此刻才悠悠转醒,刚一恢复意识便呼唤起了姜白衣。   扭过头,与正好扭头看向他的姜白衣四目相对。   那双清澈的眸子中闪烁的慌乱迅速退去。   “这里不太对劲,”姜白衣微微皱起眉头,在陆沉昭的注视下挪开目光看向前方。   一轮骄阳挂在天边,往下是藏在云雾之中的远山之巅。   近处,一座傍山而建的宅邸映入眼帘,每十步栽一槐木,微风拂动着枝头的叶子,发出阵阵沙沙声。   陆沉昭闻言观察起了附近的情况,片刻后亦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师尊……”   “你看出来了。”   姜白衣微微点头,说出的话是肯定句。   沉昭一定看得出来。   “嗯,”陆沉昭同样点头,而后缓缓回答道:“这宅邸外墙,无论是雕刻还是用色…都很像大楚前的夏帝国风格。”   “里面的建筑虽然看不见全貌,但双顶燕翅的房顶风格却是五百年前到七百年前的大楚建筑风格。”   “而且……”   陆沉昭给出了最终答案:“非王侯不得建造。”   姜白衣赞许地点头,目光中藏着一丝忧虑…很多时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往往藏着惊涛骇浪。   说到底,再怎么样这也是一方秘境,不可能这么岁月静好。   “走吧,刀山火海也总要闯一闯再说的…”姜白衣说着,已是迈步向正门处走去。   陆沉昭赶紧跟上,右手习惯性地搭向腰间——却抓了空。   此刻他才终于察觉到,师尊几乎不离身的朴剑亦不在身边,看来这秘境还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规则。   二人站定在宅邸大门前。   “客两位,远道而来——!”   刚准备推门,一道声音从宅邸中传出,拖着大楚的官腔,嗓音有些沧桑。   怎会有人说话?   姜白衣与陆沉昭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惊讶与疑惑。   还来不及多想,朱漆宽木大门缓缓打开,伴随着木铁摩擦的低沉声音,宅中的景象也慢慢映入眼帘。   陆沉昭瞳孔微微缩起,瞬间伸出了手臂挡在姜白衣身前,往后退了半步。   姜白衣浑身亦是紧绷了起来。   入眼。   一位身穿黑色宽袍的老者站在门后,微微佝偻着身子,阴冷的双眸在姜白衣和陆沉昭身上来回打转。   “欢迎二位远客。”   那老者脸上带着笑意,与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双眼睛极负割裂感,却又恭恭敬敬地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若只是一个老人,又怎会让陆沉昭失态?   在他身后不远,一根约有三丈长的丁字木杆上,吊着两颗圆滚滚的人头!   陆沉昭见过左边那颗人头…那分明是入住客栈那晚,坐在距离楼梯最近那桌的汉子,而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人操着一口很罕见的烈阳州方言。   这幅场景着实有些诡异了。   姜白衣……她也认出了那人,只是此时的她有些疑惑。   她很确定,自己和陆沉昭是最先进入秘境的,可这颗人头的出现,却让很多常理性的事情瞬间被推翻。   “欢迎二位远客……”   那老人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说话时,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耐。   姜白衣回过神来,心中有了些许猜测,抓住了陆沉昭挡在她身前的胳膊,缓缓放下来。   “进去。”   说完这句,姜白衣拉着陆沉昭直接进了大门。   刚一迈进门槛,眼前的场景却迅速开始扭曲,几个眨眼的功夫便迅速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庭院内,那老者依然站在门后一侧,佝偻着身子微笑着。   那丁字木杆和两颗头颅也在。   只是,空荡荡的院子,却突然多出了数十个人…而这些人里,姜白衣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脸——都是花月镇上的外来客!   看到姜白衣和陆沉昭携手走进庭院,有些人暗自叹了口气,而这一细节亦被姜白衣敏锐地捕捉到了。   看来,她的猜测不假。   “师尊,”陆沉昭心有余悸地开口道,“幸亏你拉着我进来了。”   他也猜出了大概。   陆沉昭看向姜白衣的侧脸,继续说着:“恐怕这秘境第一道催命符,便是那迎客的老者吧。”   “徒儿猜测,若我们再不进门,恐怕此时亦会像那木杆上的两人一样……”   只剩下头颅!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脑子就是好使。   姜白衣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语气却仍旧平淡:“不错,应当是如此。”   随着二人走进庭院,还没等多说几句,新的变化便开始了。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向庭院中间,途径之处,几乎没有人敢和他对视,皆是神情慌乱的闪躲着。   不是他们胆小。   而是,亲眼目睹了那老头眨眼间便出现在人身后,轻轻拍拍肩膀……   人头落地!   而后,身体便慢慢化成齑粉消散,再一个眨眼的功夫,滚落在地的人头便会出现在那木杆之上。   若再出现的“客人“,仍然在老者三次邀请后迟迟不入庭院,同样的场景便会再现。   新的头颅,亦会在眨眼间替换掉旧的头颅,在那木杆上随风而动。   谁能不害怕?   这秘境的规则着实诡异,动辄取人性命…实在与那拂雨仙子的诸多故事风格不符,让人难以捉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老者缓缓走到了庭院正中。   他仍旧垂着头,却换上了一副冰冷强硬的语气缓缓开口说道:“宾客齐至,共贺佳节——!”   “请,诸位入场!” 063.众生里的众生相   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   没人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秘境如此诡异,若随便做了什么举动触犯规则,下场便只有一个死字!   “请,诸位入场!”   再一次。   那老者的语气有了变化,急躁、阴沉、强硬而冰冷。   姜白衣看了看仍没有动作的人群,握着陆沉昭手腕的手微微用力,“走吧。”   总归,是要往前的。   “好。”   陆沉昭毫不犹豫地回答,迈腿和姜白衣一同往更深处走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一双师徒神情坦然的走向了庭院深处——连接着后方庭院的门户,一扇敞开的亭台长廊窄门。   “咱们也走吧。”   笑眯眯的江稚鱼抬起裙摆,扭着聘婷婀娜的身子率先迈步。   颜懿微微皱着眉,思索再三后,咬着牙跟了过去:“江稚鱼,你可有把握?”   江稚鱼侧目看了过去,嫣然一笑。   “没有呀~”   “你!”颜懿这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脸色几经变换却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再看姜白衣与陆沉昭。   此时,二人已然走到了这窄门前站定。   “沉昭,”姜白衣轻声开口道,“此方秘境危机四伏,若你我身陷囹圄,为师会为你开辟一条生路。”   这,是姜白衣的承诺。   她方才试了试,体内被压制的灵气迟滞到了极点。   想要调动,几乎是天方夜谭。   可……无论如何,她都是剑宗不世出的天才,实实在在的中三品搬山境!   不计代价,或可博得一线生机!   陆沉昭闻言脸上却多了一抹急色,他很想立刻拒绝姜白衣…但他很清楚,那绝对是无用功。   到了生死时刻,姜白衣一定会不计后果的送他离开。   罢了。   言语执拗两句没有任何意义,若真是到了那般山穷水尽的境地……   “我知道了。”   陆沉昭这么回答,心里却是另一番话:若到了那一刻,我会先师尊一步死去。   “嗯,”姜白衣点了点头,其实陆沉昭利落的回答落在耳边…听了,也只是听听而已。   她半个字都不信。   如此一问一答,只不过是心中焦虑作祟。   不管怎么样,听到了陆沉昭这句回答后,她是稍微放下些心来的。   “进去吧。”   说完,二人齐齐迈步,径直走进了窄门之中。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   在姜白衣和陆沉昭迈进窄门的瞬间,几乎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滞。   在所有人的眼中,二人的背影在进门的瞬间,便开始迅速扭曲起来…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彻底消失不见。   “客二,余三十。”   几乎同时,那沉默寡言的老人阴冷的声音响起。   短短五个字,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所有人的耳畔……心思敏锐之人,几乎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快走!”   颜懿脸色一变,拉起慢悠悠的江稚鱼全速冲向窄门。   在他们加快脚步的瞬间,庭院彻底乱了起来!   武道傍身的人们,底盘是何其之稳——在这青砖铺砌而成的平坦地面上,几乎不可能摔倒。   可是。   那老者呢喃一句,却宣判了半数人的死刑。   所以,在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冲向窄门的时候,有落后者见身前人不曾防备,一把将其推倒在地…突然失去重心跌倒的人慌乱至极,正想从地上爬起……   一个,两个,三个…不知多少人,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上跨过。   你推我,我拽你。   至多同时进入两人的窄门,密密麻麻的人群挤作一团,爆发出了激烈的冲突。   ……   一阵眩晕后。   姜白衣和陆沉昭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是一间逼仄狭小的房间,四面无窗,唯一的光源便是房间正中的木桌上一簇烛光。   “看来,这秘境是多层叠加而成的。”   看到眼前这番场景,姜白衣迅速给出了答案:“恐怕我猜的没错……”   她转头看向陆沉昭,微微叹了口气:“唉…沉昭,这拂雨仙子对靖远侯世子,应该不剩几分爱意的。”   到了这里。   即便再迟钝的人,应该也能想清楚一些事情了。   陆沉昭没有反驳,只是眼中略带担忧:“不知道这一关又是什么花样。”   “应该快知道了……”姜白衣呢喃道。   ……   庭院之中。   遍地的鲜血和倒下的人。   有的还在痛苦的哀嚎着,颤颤巍巍地爬向窄门。   有的人,却已在激烈的冲突中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此时躺在地上,再无呼吸。   厉文虎是前楚驻守在玄旎州的守军中一位武道傍身的千夫长。   这些年来,褪去戎装的他游荡在玄旎各处,扛起了宽刀做了逍遥入世的散修。   此时。   厉文虎身上的短打武衫已被鲜血浸透,额前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不停淌着滚烫的鲜血。   被血模糊了视线,他只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越来越冷。   尸山血海闯过去了,叛军围城活下来了,这些年来…无数次江湖仇杀,刀光剑影,都没有要了他的命!   所以,这时候的厉文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活着!   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   至少,也要报了仇才能死,我要报仇!我要亲手杀了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横练武学臻至化境的厉文虎,便是被与他一同前来的同伴,他捧在手心十余年的结发妻,从背后偷袭跌倒。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毒妇迈过自己的身体,狼狈地冲向了窄门。   可,他站不起来。   前后左右,到处是厮打在一起的人,无数双脚践踏在他身上。   失去了灵气加持的横练武学,亦难堪如此重负!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厉文虎的指尖死死扣在青砖指尖的缝隙里,即便是指甲开裂,流出鲜血,他也咬着牙一点一点爬向唯一的生路。   可是。   有人,却快他一步。   “不要,不要……”厉文虎虚弱的呼喊着。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踉跄走去,一头扎进了窄门之中缓缓消失。   厉文虎不知道进去了多少人,可是他明白,随着那个人走进窄门,他活下去的可能便又小了一分。   很快。   他得到了最后的答案。   随着那人消失在窄门之中,始终伫立在庭院正中的老人,再一次开口了!   “客满——!”   短短两个字,令人讨厌至极却也胆寒的拖长。   老者,再次换上了微笑。   迈动脚步。 064.吹拂枝桠雨纷纷   房间里的桌子两侧有两个椅子。   “看起来,我们得坐上去才行……”陆沉昭缓缓道,“试试吗,师尊?”   这房间有点诡异,门窗、甚至是一点透光的地方都没有,眼下除了这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和两张椅子之外,就是那个打一次喷嚏都可能熄灭的蜡烛了。   在这个秘境里,耗时间显然不是个好办法。   想到这里,姜白衣微微点头:“嗯,干等着反而危险,不如试试。”   “万事小心,沉昭。”   “别做多余的事情,有什么变化也别慌,有我在。”   陆沉昭看着姜白衣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   “好。”   说完,陆沉昭率先迈动脚步,往远一些的椅子走去。   姜白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沉昭的背影,也走向了近些的椅子。   二人相视,点点头,同时落座。   没有事情发生。   “师尊……”   正当陆沉昭以为破关的重点不在这两张椅子上时,新的变化开始了。   是一道难辨雌雄的声音,有些苍凉,带着点悲怆。   “元浮三十七年,靖远侯李淮奉大楚元浮帝诏进京面圣……夜深,匆匆进京的靖远侯李淮在御书房面见圣上不到一个时辰后匆匆出宫,领三十亲兵离京,沿长安道夜出京畿。”   “三日后,剑门关外妖族袭城,十六万边军死伤惨重…然,天有不测风云!”   “妖族袭城不到半日,余约九万边军中近半数哗变,剑门关岌岌可危,妖族或在十日内兵锋直抵京师。”   “元浮三十七年,中秋。”   “妖族突破剑门关防守,大军直逼烈阳州腹地……夜深,大雨临。”   “天喉峡,大楚三十四万伏兵困妖族主力于峡谷中厮杀,领兵者——靖远侯,李淮。”   “此一役,靖远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骆西州罪脉之后,爵至伯侯已是极致,绝无王公之可能,亦难世袭罔替。”   讲到这里,这道声音微微停顿。   隐约中,似有一阵低泣,或是呓语呢喃的怨恨。   “元浮帝虽无杀心,却有制衡之意。”   “八月二十九,一纸诏书传靖远侯班师回京,殿前听赏。”   “诸多风言风语已有传闻,加之诏书急发,使靖远侯心生猜疑,着一封家书快马加鞭送回侯府。”   “靖远侯世子,李邺,收得家书。”   “元浮三十七年,九月初二,靖远侯世子李邺现身玄旎临渊盛会,研墨落笔,亲赋一首七言情诗赠与……”   “拂雨仙子。”   说到这里,那道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忽然有些奇怪的变化。   隐隐有些阴冷,透露着些许激动。   那声音,娓娓道来:“灯下光影照佳人,蝶翅听风落满城。若非情愁绕心头,吹拂枝桠雨纷纷。”   “咚——咚——咚——!”   连续三声钟响,余音悠长。   钟响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并给出了,离开这个房间的方法。   “赋诗一首,七言情诗。”   “三十息内完成,门户自显……逾时,皆死!”   来不及思考。   因为……   倒计时,那古朽沧桑的钟声,已然响起!   “咚——!”   陆沉昭眉宇间有些焦急,此处既无笔墨,也无纸张,如何作诗?   三十息,三十息又怎能写完一首诗!   姜白衣却不着急。   莫名的,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情诗,情诗…种种迹象表明,靖远侯世子与拂雨仙子之间,绝非故事里那般凄美动情。   既然如此,又为何会是这样的规则呢?   而且。   这首七言情诗……姜白衣皱起了眉头,平仄不分,狗屁不通…也能流传?   “沉昭,莫急……”   看着陆沉昭越来越焦虑的神色,姜白衣开口安抚了句:“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靖远侯世子和拂雨仙子之间,绝非世人传颂那般。”   “莫要被规则,亦不可被那声音掌控你的思维,要靠自己,要想想……如果。”   突然停住。   姜白衣眼睛微微张大,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不是作诗呢?   不要纠结于这首诗是否真实存在——那根本无从考究,亦不可作为通关的思路!   若无生路,这秘境设置的意义何在?   所以说……   什么狗屁七言情诗,什么三十息内作出一首来,还有那劳什子狗屁不通的东西,都是假的……不!也许不是假的,但绝对不是通关的真正关键所在!   “师尊!”   陆沉昭眼睛微微亮起,抬头直视着姜白衣:“诗,那首诗!”   “嗯?”   姜白衣抬眸,与陆沉昭对视。   手臂处的印契微微发烫,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她感觉到了,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   感觉得到,陆沉昭的想法!   “咚——!”   第二十八声钟响,亦是生死尽头的最后余音。   不再犹豫。   姜白衣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坚毅,鼓足一口气来:“呼——!”   那摇曳的烛火,瞬间熄灭。   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咚——!”   第二十九声钟响。   “师尊……”陆沉昭的声音有些焦急,“我不能动了,若有意外,你千万别管……”   “咚——!”   最后一声,打断了陆沉昭的话。   三十声钟响已过,姜白衣此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和陆沉昭在赌,在拿命去赌那一个最合理的可能!   她亦无法动弹半分。   只是体内被压制到失去了所有活力的灵气,隐隐有了些躁动。   若有危险。   便是三十六苍脉尽毁,七十二玄脉寸寸崩裂……她也可,为陆沉昭谋求一线生机!   只是一个呼吸间——房间内,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不,那未必是人!   阴冷、仇恨、怨念、暴躁、无助、悔恨……那气息里,夹杂了太多太多让人新生胆寒的情绪。   “客留。”   只剩呼吸的房间内,忽然响起这样两个字。   是那老者。   一定是的,陆沉昭和姜白衣同时在心中确认,这声音…便是那庭院内的黑衣老人。   一秒。   两秒。   三秒。   方才什么也没有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木门,缓缓打开。   一缕阳光,透过门的缝隙洒进房间。   重拾光明,姜白衣紧张地看去陆沉昭的方向……他在,沉昭没事,只是呼吸有些粗重,脸色有些苍白。   没事,没事就好。   “师尊,”陆沉昭扯出一抹稍显勉强的微笑,“我们赌赢了!”   “嗯。”   她这样说道,忽然绽放出了一抹动人心弦的微笑。   “我们赢了。” 聊聊上架和加更的事   最后定的是这周末上架。   然后,跟好多宝子聊过的,这本书篇幅最起码是一百万字以上,故事线比较丰富。   即便成绩不够好,我也想把每个角色都写的有血有肉,目前来看情况还不错…祁大首席和虞见卿的风评都还挺好的,特别是祁欢颜这个老贼竟然有粉丝诶!   第一卷的进展,目前来看…大概走完了三分之二。   现在秘境这段剧情挺重要的,是师尊大人和狗逆徒感情进展的重要时间线。   别的我就不说了,如果宝子们喜欢的话,月票和打赏我来者不拒hhhhh。   然后说下加更:   刺猬少女那本加更的时候,玩儿的不设上限,搞到最后我键盘都抡冒烟了才勉强说得过去。   这次就不那么狠了哈~   10张月票or1000火券打赏+1章。   加更时间放在上架当天,上限二十章(宝子们一定心疼我,会让我过个好年~)   从今天开始计算到上架当天截止。   最后,感谢大家的信任,感谢你们能陪我从一个小小萌新一路走到现在——双开勤奋扑街仔。   别的话就先不说了,免得过几天上架感言不知道说啥,哈哈哈!   总之,我很幸运。   幸运你们能一直陪着我,比心!   biubiubiu~mua! 065.客未齐至,火不离烛。   木门虚掩的房间里。   颜懿死死咬住牙关,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缓缓流下。   江稚鱼坐在颜懿的对面,脸上亦是一副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表情:“呼……”   “活下来咯~”   颜懿有些胆寒…他忽然有些害怕江稚鱼,这份可怖的观察力,这份无视生死的果断……她,怎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颜懿的声音微微冷冽:“你怎么知道的?吹灭蜡烛。”   江稚鱼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向颜懿。   而后。   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啊!”   这个答案,让颜懿的表情为之一愣:“你……”   江稚鱼眨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看着颜懿,却没有回答他。   片刻后。   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骗你的欸,颜大人还真是好骗呢…嗯——就像当年的我哦~”   “别废话!”   对于这个明里暗里嘲讽挖苦自己的……前夫人,颜懿一如既往没有好脸色。   江稚鱼却也不恼,只是勾起嘴角轻笑。   “颜大人,答案已经在题目里了,你没有好好思考呢。”   “灯下光影照佳人,蝶翅听风落满城。若非情愁绕心头,吹拂枝桠雨纷纷。”   念完这首诗,她笑得更开心了。   “哈哈哈,颜大人当年的诗才都比这首诗强了不止数倍呢…若是众目睽睽下以此不堪诗句便想俘获一位高宗仙子的心……”   “太可笑了点,不是吗?”   说完,江稚鱼缓缓起身走向房间外。   “灯为火,蝶为虫,灯火相加是为烛……吹拂,吹拂烛火乃是灭。”   迎着暖和的阳光,江稚鱼缓缓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颜懿:“颜大人明白了吗?”   “吹灭烛火,便可活。”   “这位靖远侯世子,啧啧…响当当的大人物呢~”   “很像你呀,颜大人。”   说完,江稚鱼便扭着胯走出了房间。   阳光很暖。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很像你,颜懿。   一模一样的,冰冷无情…玩弄人心。   江稚鱼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从另一侧走出来的姜白衣和陆沉昭。   女人浅笑着微微福身见礼,冲着师徒二人的方向道:“小女子江稚鱼,见过摇光仙子还有…俊俏的小少年郎~”   姜白衣微微眯了眯眼,对面不远处那个女子,着实妩媚的让人惊心动魄啊。   她点了点头,就当是打了招呼。   倒是陆沉昭反应大了些,当着师尊的面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笑吟吟地喊了句俊俏少年郎?   还特么抛了个媚眼?!   整我是不?   他表情骤然一变,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偏过头再也不看江稚鱼一眼。   “有趣呢……”   江稚鱼呢喃道,微笑着收回了目光。   身后的房间,颜懿阴沉着脸缓缓走出来,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姜白衣和陆沉昭身上,而后迅速收回视线。   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这位剑宗的摇光仙子竟然活下来了…可惜啊,若死在秘境多好!   一个被记在了南宫大人小本本上的宗门,和人……   “江稚鱼。”   颜懿沉声开口唤道,踱步走了过去。   “嗯?”江稚鱼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颜懿道:“颜大人可算舍得出来了呢~”   “莫要多言,警惕着些!”颜懿沉声道。   “无趣呢~”   江稚鱼失落地摇了摇头。   庭院另一边。   姜白衣观察着新的环境,眼睛微微眯起…刚才那房间内的一关,恐怕会死不少人啊。   这是一方四边形的封闭式庭院,一圈低矮的小房间包围着中心的空地。   目前为止,只有他们这间房的门和对面那个狐媚子走出来的门是开着的…余下的,还有十四间房。   房门皆是紧闭。   “看来,上一关只能活下来三十二人……”陆沉昭观察了一番后低声道,“也就是说,到上一关为止已经死了一半人了。”   “嗯。”   姜白衣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陆沉昭的想法。   她悄悄垂下眸,看着脚下的青砖地,压着声音轻声说道:“如此场景,或与下一关有关。”   封闭。   空旷。   如果跟下一关有关,那么通关的方法,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或是……”陆沉昭的心沉了些,说出了那个让人有些沉重的答案:“厮杀。”   “晚些再说,有人出来了……”   姜白衣看向另一处,有房门缓缓打开。   是一双紧紧牵着手的中年男女,样貌属于是普通到了不能再普通的那种。   唯独二人的眼睛,透露着些许敛藏的精光。   不好对付……   姜白衣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内心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   封闭的房间内,烛火摇曳。   女人战战兢兢的靠近,闭上眼…咬咬牙,猛地一吹气。   “咚——!”   最后的钟声响起,她缓缓睁眼——那几乎要灭掉的蜡烛,却仍燃烧着!   “怎,怎么会……”   忽然。   她再也动弹不得,肩膀变得沉重无比。   冰冷刺骨。   浑身汗毛倒竖,女人机械般的转动着脖子,抬头看向身侧的黑影。   那双阴冷的眸子…如地狱而来的索命恶鬼。   “啊——!”   “是你,是你…你,你别杀我,别杀我!”   老人表情冷漠。   他说,“客未齐至,火不离烛。”   “客死。”   话音刚落,女人眼中的光亮缓缓黯去……在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也许想起了多年前死去的父母,他们是这十六州天下最为平凡的百姓,靠山吃山,虽然贫苦却也过得平淡幸福。   可能,还想起了年轻时,那位住在酒楼旁边小巷的书生。   大楚亡,天下废。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下下品——失去了科考这一条通天之路,那俊俏而潦倒的书生只能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苟活。   那时的她,在酒楼后厨做些帮厨的活计,偶尔会接济一下那位俊俏书生。   还想到了什么……   哦,也许是他吧,在一次护送富贵人家商队的活计中认识的汉子,粗糙的很,满嘴脏话。   但是,好像也挺温柔的?   女人不清楚了,那些记忆好像很清晰,好像也很久远。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身体在变冷,呼吸正在一点一点的衰弱着。   在生命的尽头。   女人笑了,然后哭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只是心里说了句。   “对不住啊,文虎……” 066.五州戍卫vs皇城禁卫   随着时间推移。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房间。   呃…也许,也不能用“越来越多“这个词来形容吧。   满打满算的,十六扇门中也只是开了七扇门,走出来了十四个人而已。   “咚——咚——咚——!”   三声钟响。   再无一扇门打开。   此时,庭院内的十四个人,皆已明白了…恐怕,接下来便不会再开了。   六十四人进入秘境,宅邸大门一关、庭院一关、房间一关。   三关后,仅剩十四人。   现如今,能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即便是再如何撞大运连闯三关的笨蛋,也已察觉到了这方秘境的凶险。   限制武道境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方秘境会是那种拳拳到肉的争夺与厮杀。   可偏偏非也!   缺一分果决,少一些勇敢,脑子迟滞半分……   都万万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而今。   钟声再次响起,也给所有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这钟声敲响,便意味着即将又会有不知多少人死去。   古朽的,让人胆寒的……丧钟!   “临渊盛会过后,拂雨仙子和靖远侯世子间的事情传遍了玄旎。”   又是那个声音!   娓娓道来一段故事,扔出一个答案,却在答案之下,设下了数不尽的荆棘与利刃。   “山中无岁月,孤独了二十余载而初入世的拂雨仙子终究被靖远侯世子的一片痴心打动…二人开始了书信往来,在这期间,靖远侯李淮被软禁于京城靖远侯府邸中不得出门,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着。”   “拂雨仙子和靖远侯世子的联系愈发密切,时常有人看到二人同游于临渊城中,谈笑风生,举止亲密。”   “这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喜欢。”   本来平淡叙述的声音,在这句话时突然激动万分,滔天的恨意几乎凝成了实质,恍若暖阳都暗下去了三分。   “拂雨仙子,修行于玄旎州临渊城东南九十里外的雁荡山上的万灵宗。”   “昔日之万灵宗辉煌鼎盛,更有人评其为天下第二。”   “靖远侯若能与万灵宗结缔盟约,便足以令大楚元浮帝忌惮三分…届时,所有困难便迎刃而解。”   “拂雨仙子和靖远侯世子之事,在有心人的传播下,终于直达天听。”   那声音缓缓停下。   而后,再次响起——多了些愤懑,还有更多的怨恨。   “万灵宗主亲下雁荡山,夜抵临渊城劝诫拂雨仙子同回山门。”   “拂雨仙子,誓死不回。”   “最终,万灵宗主无奈独身回山,却也放出话来……天下之大,万灵宗皆不愿染指矣。”   “惟,门下弟子。”   “既生情愫,亦是无奈。”   “万灵宗不入世,却也不愿任何人伤害门下弟子,仅此。”   那声音叙述到这里。   姜白衣微微叹了口气…她想明白了许多:“可是,皇权最无情,亦最决然。”   果然。   那声音说的,与她想的基本一致。   “然,大楚强盛,楚元浮帝暗遣皇城禁卫秘出京师,长途奔袭直下玄旎州,于临渊城郊外截杀…拂雨仙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   骆西州罪脉之后的靖远侯,若再擢升封赏,便只有国公之爵了。   那是从荒凉野蛮之地倾族而出的战争民族,是大楚立国之前最勇猛无双的战士,是这千年王朝的见证与开拓者。   亦是,后来易帜反楚的叛逆之军,也是差一点打穿了北麓十六州的强悍血脉。   虽存世无几,可他们天生的悍战和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元浮帝生性多疑,把靖远侯按在侯爵的位置上十年不动便已是信任的极致……若不是密信突然,他又无可用之将,又怎会一纸诏书唤回窝在玄旎州十数年之久的靖远侯呢?   靖远侯没错。   可他也错了…错在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天喉峡一战,败也死,胜也死。   所以,他便要在十死无生的命运里搏出一条隐藏的活路。   手臂不够强壮,便拉来一条大腿。   “为护靖远侯世子,有万灵宗五百年来第一天才之称的拂雨仙子身负重伤,尽斩皇城禁卫,却也…伤及根本。”   “万灵宗上下震怒,六千弟子齐出雁荡山。”   “六千弟子皆不持械,一路从玄旎北上京师,立于京城外不语。”   “三日后,靖远侯得赏黄金万两,奉诏南回玄旎……组建,五州戍卫军!”   “凡大楚疆土之上,人人皆可征召。”   “受征召者,五州之土行事百无禁忌,可持械、反击、协官府行事。”   “后,万灵宗六千弟子南回玄旎,接受靖远侯征召。”   那声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大概两三息。   “此庭院中,亦有五州戍卫军卒,也有皇城禁卫刺客。”   “半个时辰内,厮杀辨认皆可。”   “时间结束…幸存人数多之一方,活!”   “少,则死!”   而后。   “咚——!”   一声钟响,倒计时开始!   姜白衣心中微微一沉,她想到了一个几乎要生出破禁打穿秘境冲动的可能性。   那钟声响时,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耳畔呢喃。   “戍。”   所以说,她的身份是…五州戍卫军卒?   那么沉昭呢?   沉昭,是什么身份?   她偏过头,看向陆沉昭,瞳孔颤抖着,嘴巴微微开合,却不敢问出那个问题。   身旁这人是自己从临安城里带回山上的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教他写字、带他修炼的,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徒儿!   姜白衣不确定。   若全力破禁,到底能夺回几分修为,又是否能在油尽灯枯之前,为陆沉昭开辟一条生路来。   她甚至想到,如若陆沉昭真的是禁卫身份,她亦能帮助禁卫身份的阵营厮杀那些与她相同身份的五州戍卫军!   可……   接下来的路没了自己,沉昭又有没有一线生机?   姜白衣陷入了沉思。   手指微微蜷缩着,紧紧握住洁白无暇的袖口……已经许久没有剧烈情绪波动的她,如今手心却沁满了汗。   姜白衣微微偏过去头,却又有点不敢看陆沉昭。   终究,是自己害了沉昭吧……   不该带他来的,即便是随便找个人一同前往,也不该带他来的。   若非死不可。   便是我吧——多捡了一世可活,虽有遗憾,却也只能如此了。   沉昭不同。   他该活,也必须活着。   “师尊……”   姜白衣微微颤抖着与陆沉昭的目光重合。   庭院中,各处嘈杂。   师徒二人互相看着。   陆沉昭亦是面露忧色,嘴巴缓慢开合,无声的说出了一个字。   他牙关触舌,嘴巴微微张大。   那是……   一个禁字的口型。 067.靖远侯,万灵宗和元浮帝   “沉……”   姜白衣下意识地唤了句,却没能说完。   陆沉昭摇头制止了姜白衣,压低声音说道:“无碍,师尊。”   “我们会赢的。”   此刻的姜白衣全无平日里的淡然,只一思索陆沉昭的反应,便可发觉……   他的果断和冷静,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吧。   想到这里,姜白衣重新抬眸,眼中带着一丝坚定和决然:“不可妄为,沉昭。”   她与少年对视着。   缓缓抬起了手掌横在心口前,低声道:“你若想做什么不知所谓的傻事,为师便尽自己之所能杀尽庭中人,而后自裁。”   陆沉昭呼吸一滞,心却沉了下来。   果然还是,瞒不过师尊的啊……十年之久的朝夕相处,她太了解自己的秉性了。   只是陆沉昭来不及讲。   他或有第二个办法,让他们两个都活下来。   或者……   都会死。   陆沉昭收敛着情绪,目光与姜白衣针锋相对——此时庭院内的人纷纷退回角落里互相防备着,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打破现状的人,那意味着他很可能会成为那只可悲的“螳螂“,最后被黄雀轻松杀死。   要冷静,要自信点。   接下来要说的话,是陆沉昭灵光一闪猜测到的某种可能性。   可以想到的是,但凡是他说话时有半分迟疑,让师尊察觉到了他只是猜测而已。   以师尊的性格,一定会选择用她的办法解决。   杀尽所有人,或在战斗中死去,或在杀死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后自裁。   绝对,不可以!   “师尊,我还有办法的……”陆沉昭微微点头,脸色沉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姜白衣表情微微一滞,目光突然凌厉扫过来:“真的吗?”   她不信。   陆沉昭心跳愈发的快,压制着心里的慌张重重点了点头,“真的。”   “师尊,你听我说。”   “我的意思是,有很大的可能……”陆沉昭沉声叙述着,“靖远侯从京师争取到的所谓五州戍卫军,其实……”   “和那些刺客,是同一批人。”   陆沉昭的话炸响在姜白衣耳边,她微微张着嘴巴,眼中情绪交替。   了然、怀疑、思索……   “你的意思是,所谓皇城禁卫连夜南下玄旎,在临渊城外截杀拂雨仙子的事情…其实,是靖远侯和万灵宗的谋划吗?”   姜白衣压着声音说道,“为了百无禁忌的行事权力,万灵宗选择牺牲一位不世出的天才?”   其实。   这种可能性,完全成立的。   一位还没成长起来的天才,即便天资再好,也是某种交易的筹码。   筹码,都可以用足够的价值来交换。   五州持械合法,以大楚皇帝的诏令为根基,拥有军队的建制,可以光明正大的入世发展,甚至可以干涉五州官府的内务。   这种巨大的诱惑,万灵宗会考虑,而且大概率会同意的!   “可,为什么呢?”   姜白衣心中仍有疑虑,“元浮帝,又不傻……”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睛里的光也愈发亮了起来:“对啊!”   “元浮帝,不傻的!”   “这是一个阳谋,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姜白衣贴近一步,终于豁然开朗:“靖远侯,从进京听诏开始,便预知到了自己的下场,这场利益的交换与谋划,便已经开始了!”   “牺牲品,是拂雨仙子。”   “既得利益者,是死局加身的靖远侯,以及损失了一位天才弟子的万灵宗。”   “他们……把元浮帝当作跳板,从而寻求摆脱掣肘。”   “而元浮帝也只能接受!”   “第一,他绝对不能承受靖远侯麾下的三十多万大军联合万灵宗直指京畿。”   “第二,靖远侯所有的谋划,都是在所谓皇权的规则下进行的…也就是说,他在告诉元浮帝,也是在把万灵宗和自己的把柄送给元浮帝……自己,绝无叛乱之心!”   “靖远侯之把柄,便是身执爵位,却与武道宗门相交甚密…五州戍卫军是特权,亦是利剑。”   “万灵宗的把柄便更简单了……”   “便是,靖远侯。”   所以,这样看来的话,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明了。   元浮帝虽然不爽,但他也可以手握着靖远侯的把柄连带着万灵宗的屁股垫子,在皇城里睡得高枕无忧。   一种诡异的平衡,一策让三方都获得某方面满足的计谋。   而唯一需要牺牲的,只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天才"——拂雨仙子!   “嗯,”陆沉昭微微点头应道:“我便是这么想的,师尊……即便元浮帝不承认禁卫与他有关,也没用。”   “万灵宗的损失,一定要有人为此负责。”   “靖远侯和万灵宗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若不承认,便是把他们往造反的路上逼。”   “所以,他只能默认,并且按照靖远侯在皇权规则下的提议,接受一个对于三方都好的结果。”   “所以说……”   陆沉昭露齿而笑,直直看着姜白衣。   姜白衣愣了下,而后展颜而笑:“活着,时间结束,便赢了。”   “我会保护你,师尊。”   陆沉昭往前走了两步,把姜白衣护在了身后:“在这秘境里,修行过横练武学才是真理。”   他的意思是:你现在很弱哦~   姜白衣听出来了,但是并未反驳他,只是笑吟吟地答道:“好。”   心情很好。   终于,找到了一个都可以活下去的办法,不是吗?   孩子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和小幼稚嘛…暂时就任他去吧。   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   开心,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摇光仙子~”   对面,江稚鱼和颜懿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一个满脸微笑,一个脸色阴沉。   江稚鱼走路时扭的让人挪不开眼睛,那双敛藏秋水的美眸闪过一丝狡黠。   “你们也是吧,”江稚鱼笑道,“跟我们一样……倒霉的很哟,没分到同一个阵营。”   姜白衣没说话,面无表情。   陆沉昭亦是警惕着,直到江稚鱼靠近到十步之内:“停下。”   所幸,江稚鱼真的乖乖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手来轻轻摇了摇,“别误会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二位应该也猜得出来,所以我就来了。”   “所谓的皇城禁卫,其实就是靖远侯和万灵宗的人,不是吗?”   “所以我们是同个阵营的。”   “看着呗,”江稚鱼笑呵呵的转过头,看向已经开始躁动的人群——他们其中有人要动手了。   妩媚的女人转过头来,笑得温柔而放肆。   “狗咬狗的戏份,还能减少一些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068.残阳未半,九人成活。   随着时间流逝。   很快,第一个倒霉鬼诞生了。   那是个两鬓有些许斑白的精瘦汉子,和他的同伴两个人被四个人围攻。   没有武器,无法调动灵气。   这是一场拳拳到肉的激烈对抗,从站着到躺下,这个精瘦汉子只支撑了半炷香而已。   “呵,好血腥的场面哦~”   江稚鱼抬起罗袖半遮面,故作夸张道:“奴家这等娇弱女子,可是难以承受这般激烈的搏斗呢……”   陆沉昭听着江稚鱼娇滴滴的声音,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躲远了两步。   更靠近姜白衣了。   “师尊,我们不制止他们吗?”陆沉昭有些不忍,从冲突开始到现在,除却他们四个人之外的十个人已经全部被卷入了这场乱战之中,伴随着怒吼与惨叫声,还有拳拳到肉的闷响。   血染红了青砖地。   无论如何,陆沉昭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他终究是于心不忍的。   姜白衣闻言摇了摇头,“没用的。”   “他们只会认为,我们四个是同一阵营,不管说什么都不会信,还可能会把自己卷进去。”   “人都是这样的,沉昭。”   “倘若这一男一女没有靠近过来尚好,一番劝诫下也许有人会信。”   “可,当这二人走来的那一刻……”   姜白衣淡淡看着陆沉昭,语气平淡:“我们,便只能,也只会是看客了。”   秘境之中,哪怕是身边的同伴亦有威胁。   这一男一女完全可以缩在角落静观其变——他们的穿着虽然普通,可那男人腰间挂的令牌,却没几个人不认识。   东边正在打仗,战况惨烈。   那男人,便是颜懿……腰间一枚左都督府金令,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南宫青女的人!   若他们选择静观其变,恐怕还真没几个人会主动挑起争端,即便是要厮杀,也会放在最后一刻。   他们明知如此,还是从对面走了过来,和姜白衣陆沉昭站在了一起。   图什么?   图的就是个坐山观虎斗,以此行为来堵住姜白衣和陆沉昭的嘴,让该死的、不该死的人多死几个,后面的生路便会更宽。   场上的局势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清晰明了起来。   第三对出来的普通中年男女厮杀到了最后,二人抵肩而立,警惕着其余人大口喘息着。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一对面相年轻的男女活着…此二人受了不轻的伤势,是那对中年男女里的男人留下的。   还有一个人。   是个黝黑的男人,摇摇晃晃的扶着墙壁,伤势很重。   他的同伴,已经死在了刚才的乱战之中。   五个人!   加上姜白衣和陆沉昭,江稚鱼和颜懿,现在庭院里能喘气的还有九个人。   年轻男女里的女人扭头看向这边,忍痛喊了句:“不知四位是何身份,如今…胜负已定了!”   那边相互防备的五个人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而这边的四个人还是全盛状态。   在那五人眼中。   “相同身份“的姜白衣等人,将会决定他们的生死。   姜白衣看过去,轻轻摇了摇头:“别打了。”   “不会有人死的。”   “如若我们猜的不错…那声音所说的规则定不可信。”   “五州戍卫军和所谓的皇城禁卫,其实是同一阵营的人……是靖远侯联合万灵宗在临渊城外演的一出好戏。”   “时间结束,活着的人自然会活下去,明白吗?”   她还是解释了一番。   当下这种情况,能不再死人,就不要再死人了。   姜白衣有种预感,恐怕走到最后,这秘境还会阴你个大的……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   那年轻的女子听了,表情微变,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为何,为何早点不说?为何偏要等到现在才说!”   “我们明明都可以活下来,都可以活着的!”   陆沉昭皱起了眉头,这女人还真是不知好歹,师尊好心劝说,她反而质问起了师尊。   往前迈出一步,“放肆!”   “当我等眼睛是瞎的吗?”陆沉昭指了指旁边地上躺着无声无息的一双男女:“这两个人,与你们是结伴而来的吧?”   “第一场围攻,便是你们四个率先动手!”   “呵,现在把所有的祸事都推到我们身上,还大言不惭的质问我师尊……”   “你配吗?”   陆沉昭冷笑着。   “你若心善慈悲,又为何率先动手罔造杀孽?”   “如此大义凛然,你又为何不去牺牲自己,换别人好好活着?”   “若方才我等出言制止,你们会信吗?”   他冷冷看着那脸色变化的年轻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自说自话,以德行禁锢他人,使卑劣成就自己!”   “啪,啪,啪……”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后,那年轻女子被说的哑口无言,江稚鱼也鼓起了掌。   “哟,好一个俊俏少年郎…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呢~姐姐支持你哦!”   陆沉昭侧目看去,眼中的厌恶更甚。   这女人,没看自己表现得很不喜欢她吗?怎么还胡乱搭话呢?   “沉昭,不必多说了…”姜白衣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陆沉昭的肩膀:“能做的,都做了。”   说完。   姜白衣迈步往庭院中间走去。   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以指作剑踱步而行:“你们两个,是日月教的人。”   此话一出,那年轻男女脸色骤然一变。   姜白衣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了一旁摇摇欲坠的重伤男子,轻声道:“看你手上的功夫,许是陈百厌的亲兵。”   那重伤男子抬眸看来,轻轻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认下了这件事。   伤势太重,男人的嗓音有些虚弱低哑:“末将陈十六,见过摇光仙子……”   姜白衣点头致意。   转身,看向了站在原处笑眯眯的江稚鱼和颜懿。   “你们就更不必多说了,南宫青女将军帐下之人,没错吧?”   江稚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最后。   姜白衣将目光,看向了一旁警惕的中年男女:“你们……”   那些倒下的大多数人,她也通过穿着的细节和傍身的武学大概猜到了身份。   唯独眼前这两人,姜白衣到现在还没有猜出身份来。   那对中年男女勉强笑了笑,其中的女人开口回道:“我夫妻二人,只是区区散修罢了。”   散修吗?   姜白衣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愿深究。   花月镇中数百江湖好手,无论再怎么好运,都轮不到所谓散修抢到进入秘境的名额。   或有例外,但姜白衣从不相信巧合。   不说便不说吧。   抬头看了看天色,姜白衣缓缓开口道:“都好生候着吧。”   “快要结束了。” 069.善与恶,渐渐浮出水面   “咚——!”   随着最后的一道钟声响起,半个时辰的倒计时走向了尾声。   无事发生。   忽然。   眨眼的功夫,庭院那位黑衣佝偻老人出现在了庭院中央,距离姜白衣…只有两三步的距离!   他缓缓转动身体,眼神阴鸷地看向姜白衣:“客人,您多言了。”   陆沉昭脸色一变,迈步冲向了姜白衣身边,不顾她眼神的暗示,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带。   把姜白衣拉到了身后,警惕的看着老人。   他的意思是…师尊方才讲明了这一关卡的真实规则,是某种意义上的犯规吗?   “罢了……”   看了陆沉昭和姜白衣好一会儿,老人低哑着吐出两个字,又缓缓转过去身子,把每一个活下来的人看了个遍。   “九人成活…”老人似乎嗓子有些问题,说话很是艰难,稍稍抬高半分音量,便嘶哑的像是久鸣的乌鸦。   他点了点头,“善。”   “客人,请随我来……”说完这句,老人轻轻挥了挥手。   庭院北墙连着的几间房突然变成了一面朱红色的墙壁,正中是一扇敞开了的大门。   老人迈步走去。   “跟,上……”   这次不同以往那般直接进入新的空间——这扇门后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环绕着一池清水,水面上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假山,九个人彼此防备着走在长廊中。   最前面,是那步伐缓慢的老者带路。   最后。   停在了一个挑高七八米,造型类似宫殿的建筑门前。   大门缓缓打开。   入眼,是极为宽阔的厅堂,两侧摆放着长形矮桌,每张桌后都有一对蒲团。   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其中的汤品还冒着热气。   每一桌的两侧都站着两个五官一模一样的侍女,脸上挂着连角度都分毫不差的微笑。   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   “噔,噔,噔……”   一阵轻鼓先响,而后是琵琶与竖琴加入合奏,悠扬婉转的曲调让人心情稍微缓和了些。   那老人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作出手势:“请,客人入席。”   姜白衣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手指碰了碰陆沉昭的手背,而后迈步往前走去。   陆沉昭亦是毫不犹豫地跟上。   二人抵肩走进宫殿之中——左二右三一共五张桌子,稍微想了想,径直走向了右边中间那桌。   率先落座。   外面的七个人稍微等了下,见宫殿里的姜白衣和陆沉昭坐下后什么也没发生,便先后走了进去,各自坐好。   右边第一桌,坐着江稚鱼和颜懿。   右二自然不必多说了,姜白衣和陆沉昭最先进来坐下。   第三桌是那一双中年男女。   然后是左边。   第二桌,是那一对年轻的男女……而那个孤零零的男人,则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左边第一桌。   按照北麓十六州的传统礼仪来看,左为尊。   左边首位,是个很危险的位置。   待到所有人都依次坐好,门口的黑衣老人最后走进了宫殿之中,费力地拉上了门。   随着大门缓缓关闭,那道久违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开始了叙述……   “权谋最无情…拂雨仙子至死都未看清,当年那些突如其来的刺客,其实是来自万灵宗的死士,经由她最尊敬的掌门师尊派遣到临渊城。”   “可笑至极,拼了命也要护住的爱人,生死之间不离不弃的靖远侯世子,心里却从来没有她。”   “元浮三十八年春,变故…再次出现。”   “那是一个临渊湖上委身花船的清倌人,一位美色传遍玄旎州的名伶——月凝霜。”   “她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拂雨仙子的命运……曾天资冠绝玄旎州的年轻仙子,最终孤独的走进了深山之中潜修。”   “靖远侯世子李邺,于临渊湖中花船上夜夜笙歌。”   “最终,将那位名伶月凝霜带回侯府。”   “拂雨仙子勃然大怒,质问李邺为何如此,昔日口口声声此世共白头的爱人,如今却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然,世子李邺讥笑反问,既已毁去根基,又于他何用?”   “拂雨仙子,心灰意冷尔。”   “三日后,手持长剑立于世子门前,只等那名伶来时,便打算挥剑杀之,再而离去。”   “却不曾想,名伶月凝霜身边常伴一老叟,中三品搬山境绝巅……老叟感叹于拂雨仙子的痴情与遭遇,出手时便不想伤了她的性命——最后,拂雨仙子不曾伤到月凝霜分毫,反被老叟重伤,狼狈离开。”   说到这里,那声音微微叹了叹。   “拂雨仙子的善,成就了靖远侯与万灵宗的权谋。”   “而她的恶,最终酿成了自己的惨淡收场。”   “善或是恶?何人尽窥?”   “亦或,善即是恶,恶即是善……”   “咚——!”   钟声响起。   所有人打起了精神。   “依次袒露,所行善之极与恶之极。”   “恶极者与善极者,死!”   规则出现了!   姜白衣和陆沉昭同时转过头看向彼此,轻轻点了点头。   此关,亦有蹊跷,而且极好辨认!   所谓善恶,其实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争议性辩论——这世间从未有纯粹的善,亦没有纯粹的恶。   那规则所说有些牵强…拂雨仙子所谓的善,只是轻易相信了靖远侯世子李邺,并在他的攻势下沦陷了而已。   烈女怕缠男,她悲剧般的命运伊始,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思罢了。   这便是规则所言之善。   而恶,便是万念俱灰后的拂雨仙子,对那抢了自己心爱之人的嫉妒与怨恨所滋生的杀意。   是不是哪里不对?   没错。   “拂雨仙子的善,源于旁人的恶。”   姜白衣淡淡开口说道,压低了声音:“而她的恶,消弭于旁人的善。”   善起恶消,孤苦终生。   “所以,此关的规则其实不是让我们讲述所行之极恶与极善。”   陆沉昭缓声道,“而是…善之何处,恶之何故?”   姜白衣轻轻点了点头。   “大概如此吧……”她稍微朝陆沉昭身旁靠了靠,贴近些小声道:“不过,我倒是觉得,真正的杀机藏在别处……”   “源于本心。”   “若一心想赢,便要违心讲些不太恶与不太善的事情。”   “这么一来,对于其他的八个人,便是恶。”   “可若是超了那个度,成了最恶或最善,于其余八个人而言,便是善。”   “这是个处处都是漏洞,却也处处都是陷阱的环节。” 070.活到现在的都不简单   姜白衣和陆沉昭小声交流时,这场关乎生死的“游戏“开始了。   最先讲述的,是左边首位那个男人。   他略微沉吟片刻,缓缓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十年前,我曾在靖北城中城隍庙里,遇到过几个乞丐。”   “为首者是一老翁,五六十岁的样子。”   “其余的,是一几个八九岁到十二三岁不一的孩子。”   “他们就要活不下去了。”   “战火四起,世道吃人,他们苟活在那破破烂烂的城隍庙里,却饱受饥饿与寒冷的折磨。”   “我,看不过去。”   男人声音略微激动了些,“那些乞丐,都是极好的人。”   “我受了伤,他们便把不多的食物分给我吃。”   “后来,我的伤慢慢好了……便时常在外赚些银钱,买足过冬的衣服被褥和吃食,回去城隍庙送与他们。”   “可我没想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给他们买来的东西,却酿成了悲剧。”   “该死的世道…太多太多人失去了家,成为了颠沛流离的乞丐或是流民。”   “有人冲进了城隍庙,抢走了衣服被褥和吃食。”   “他们,甚至没有放过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跟孩子们!”   “都死了,全都死了……”   “我再去时,城隍庙里已换了人住…有个孩子叫小五,是个九岁多的男孩儿,很开朗活泼。”   “我认得他,我认得他!在角落里,那个该死的人正用刀子剜肉丢进锅里……从那具只剩一半的尸骨上!”   “那尸体脚腕上帮着一根彩绳,是我送的,是我送给他的!”   “我答应过他,等办完了事,等他再长大些,我便教他修行,带他闯荡江湖……”   “可是,都死了。”   说到这里,男人剧烈的咳嗽几下,脸色愈加苍白。   再次开口时,已经有些哽咽:“……我杀了他们,杀了霸占城隍庙那些人。”   “算是,为小五他们报仇了。”   “我的故事讲完了。”   男人看着那垂眸不语的黑衣老人,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弧度:“于小五等人而言,我既是善,又是恶。”   话音落下。   姜白衣的心情放松了些,嘴角微微扬起:“自作聪明!”   陆沉昭也略带怜悯的看了那男人一眼,点着头认同道:“若分而切入,善恶区分,他或可活着。”   “如此定义,模糊不清…他是个聪明人,却也忽略了一点。”   “太想赢,便意味着于我等八人而言,他是那个极恶。”   这人,大概是死定了。   不光是姜白衣和陆沉昭,旁桌的江稚鱼大概也看清了局势,听完男人的讲述不由轻笑了几声。   “呵呵…好有趣的人呢~”   姜白衣稍稍侧目看向江稚鱼的方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男人讲完,便轮到了左边第二桌。   那对年轻的男女。   其中的女人微微沉思了片刻,而后缓缓开口:“我来说吧……”   “五年前,我曾执行过一个需要隐藏身份的任务。”   “任务出了变故,我受了伤。”   “那是个晚上,我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潜入一户人家中。”   “可好巧不巧的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起夜,与翻入院墙里的我正好撞见。”   “出于无奈,我便杀了他。”   “以防后患,我潜入了屋内,将一户七口人尽数杀掉。”   “此为,我之极恶。”   女子有些不情不愿地讲出了这个深埋心中多年的事情。   “然后,便是善。”   “大概三年前…还是一次任务。”   “任务的目标,是刺杀一位须臾州的巨富。”   “我心软了,放弃了刺杀。”   “因为,那位巨富亦是巨善,救济了无数流落在须臾州的流民。”   “讲完了。”   这个女子讲的颇为简练,没带过多主观情感,像是讲述了两个不相干的故事一般。   然后便是与她同行的男人。   他说的更简单,指了指身边的女子“我和她一样,两次任务我都在场…只是潜入那户人家时晚了些,但也亲手杀了那男人的三个儿女。”   呵。   这就是方才口口声声指责师尊的人啊!   以道德为利刃,悬于旁人顶。   无耻,亦可悲。   男人说完话,一时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在默默估算场上当前的形势。   如何说,说什么,才能活下去。   左边首桌的那个男人,大概是要以极恶者被杀…而那一双年轻男女,虽然所行之恶是为极恶,但……   姜白衣觉得,还是恶不过第一个男人。   因为场中的九个人,才是重点!   “轮到我了……”   颜懿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我之善,是为两年前明王陈百厌与南宫将军摩擦不断,献计暂时放下成见,和平相处…拯救了数十万将士和两州交界无数百姓的性命。”   “我之恶……”   说到这里,颜懿下意识看了一眼江稚鱼。   而后赶紧收回目光。   继续说道,“……四年前,我曾领兵与明王陈百厌麾下玄甲军斥候厮杀,双方死伤一百二十七人。”   “我说完了。”   姜白衣往颜懿和江稚鱼那边看了一眼。   这个男人,亦有些城府。   你粗略一听…救了数十万兵卒与无数百姓的性命,好像是极善之事。   而领兵厮杀,凭造一百多人的杀孽,好像算是极恶之事?   可问题偏偏就在这里。   颜懿讲述中设下了陷阱…明王与南宫将军的争端,是一定会暂时搁置的。   两年前,那是个极为关键的时间节点。   ——大楚流落在民间的太子,忽然传出了消息!   再如何,也打不下去了。   若被有心人先寻到了前楚太子,便可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届时无论是陈百厌还是南宫青女,都要陷入无穷的被动之中。   停战,是大势。   所以颜懿所谓的善,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再说恶。   若他不领兵,双方便不交战吗?那些士卒便不会死吗?   斥候遭遇,无论领兵者是谁,该死的人一个也活不了…所以,颜懿的恶也不是完全的恶。   他实实在在的说出了善恶之事,亦没有像左边首位那个男人一样,在最后耍小聪明的做出一些界定模糊的总结。   这个人,确有一些城府。   能活到现在的,都不简单啊……   姜白衣心中感慨了一句,缓缓扭头看向了江稚鱼。   这个女人,会说些什么呢? 071.狗儿,阿大,小沉昭   江稚鱼的胆子真的很大。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风姿绰约的狐媚女人缓缓站了起来,咯咯笑了几声,看向身边的颜懿。   抛了个媚眼,“颜大人,我要说咯~”   颜懿的脸色一沉,却并未说话…他也不清楚,会不会有那种插嘴就死的规则。   江稚鱼见颜懿没说话,遗憾地叹了叹气。   “唉…没意思,还是先讲故事吧。”   “十三年前,我嫁人了。”   “凤冠霞帔,红妆十里…我嫁给了自幼相识的爱人。”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携手共白头,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仿佛这世上最好最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我们之间的情意。”   说到这里,江稚鱼又垂眸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颜懿。   脸上的笑意更浓,“可是啊…人都会变。”   “或者说,人从未变过,只是我啊……从来没有看清呢。”   “一席软榻,大梦一场。”   “就这样过了八年…我始终没能为他生下孩子,而他好像很失望呢,做出了一个,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的决定。”   江稚鱼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僵硬,冰冷,藏着一分落寞。   “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仕途出了些问题,需要我的帮助。”   “呵呵,好有趣呢。”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得上夫君,自然是开心极了……我便问他,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说……”   江稚鱼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颜懿,接着讲道:   “要我,去做他上司的侍妾,美姬…做那满足欲望的工具,当这世上最卑贱,最肮脏的贱人!”   “我问他,真的吗?”   “他说,真的…”江稚鱼眼底有些湿润,“丝毫不曾犹豫。”   “一世一双人,携手共白头。”   “可笑,可笑……”   “他很少与我同房了,那晚却与我翻云覆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我大概知道,他不是感觉愧疚之类的。”   “只是以后我要做那人尽可夫的贱人了,他总得多讨回些什么吧?”   “深夜,他熟睡。”   “我在床前举着刀犹豫了很久,终究没能狠下心杀了他。”   江稚鱼擦了擦眼角。   嘴角噙着一抹自嘲的笑:“多可笑。”   “我的善,源于最爱的那个人心中的恶……”   “大概是一个多月前。”   “传说中的拂雨仙子留下的秘境现世,我主子那个人哟,什么都想争,什么都想要。”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所以,便执着的想要得到秘境里的宝藏。”   “主人好纠结呢,那么多人可以派遣,究竟要派谁来呢?”   江稚鱼的笑愈发灿烂,眼睛也愈发明亮。   “我那夫君把我送给主上后,着实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如今已是举足轻重的权臣。”   “既如此,我便想着……可不能让他这么轻松惬意的活着。”   “所以,我吹了数日的枕边风,终于让主子下定决定派遣我来玄旎州。”   说到这里,江稚鱼缓缓坐下,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了身边表情冰冷阴沉的颜懿身上。   巧笑嫣然,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和他一起!”   姜白衣心中的担忧落下了。   她想错了。   不是江稚鱼这个人看不透,而是她的目的恐怕与在座的任何人都相差甚远。   她不在乎什么秘境,更不在乎生死。   甚至,存活到现在…也只是为了折磨她那该死的夫君,坐在她身边的颜懿而已。   颜懿不知道江稚鱼会在什么时候推他一把,可他的的确确站在了悬崖边上——随时,会万劫不复!   她在玩儿,用自己的命和颜懿的命。   陆沉昭亦在心里唏嘘。   他本以为,旁桌那个狐媚子是个不正经的坏女人,可是……   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故事。   罢了。   在心里微微叹气,陆沉昭收敛起了心思——该到他了。   “我先吧,师尊。”   陆沉昭扭头冲着姜白衣轻声说了句,而后缓缓看向另一边的江稚鱼,缓缓说道:“莫要轻贱自己,姐姐。”   “你不该死,亦不卑贱肮脏。”   江稚鱼转过来看着陆沉昭,表情有些诧异…这少年郎,不是百般厌恶我吗?   陆沉昭露齿而笑,指了指她身边的颜懿。   “那个王八养的才该死。”   说完。   扭回头,目不斜视:“在这宫殿之中,我年龄最小……让我想想,我好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事。”   “有了!”   陆沉昭一拍手,想起了什么。   “大概是十年…不对,十一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是个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   “我们同行的有三个人…我,狗儿哥,还有阿大哥。”   “阿大哥是我们三个人里的老大,年龄也最大,他那年十五岁。”   “然后是狗儿哥,他也有十三岁。”   “我最小。”   “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很热,我们在临安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饿了足足三天。”   “饿肚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坏事。”   陆沉昭很认真地说出了这句。   眼中流转着些悲伤,语气也慢慢变得落寞起来:“……我太饿了,饿到什么也不愿想,只要让我吃口东西,我什么都可以做。”   “饿极了,便上街寻些吃食。”   “可是镇子上的流民和乞丐实在太多了,连那些酒楼和铺子扔掉的泔水都没剩下。”   “所以,我便在附近的一间包子铺,抢了几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冒着热气呢……”   “可是,那家铺子老板的两个儿子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我还来不及逃开,便被按住了。”   “他们不停地踢我,揍我,边打边骂。”   “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很疼,特别疼,但是我还不停地往嘴巴里塞包子,来不及嚼碎就咽下去。”   “我想。”   “哪怕是死,我也要先吃饱肚子。”   “可是,我没死。”   陆沉昭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红红的:“狗儿哥来了。”   “他拼了命的拽住其中一个人的腿,不停地求饶……但是没用,他们还是在打,甚至连着狗儿哥一起打。”   “那两个人骂我们臭乞丐,骂我们是没爹没娘的小畜.生。”   “狗儿哥急了。”   “他跟我不一样,狗儿哥是从苍云城逃难来的流民,他爹妈为了让他活下去,和别的流民一起去抢军队的辎重,被那些兵卒砍杀死了。”   “所以,他发了疯的还手,往死了咬那个骂我们的人。”   “狗儿哥常说,他上辈子是恶犬,一口利齿便是保护家人朋友的武器。”   “他咬下了那人腿上一块肉。”   “那人急了,和他哥哥一起往死里揍狗儿哥,我怎么也拉不住,怎么也拉不住!”   “狗儿哥死了。”   “死在那个让人喘不上气的夏天。”   “被活活打死的。”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   “如果,我忍住了,哪怕是饿着肚子也不去偷,不去抢。”   “狗儿哥,是不是就不会死?” 上架感言   哇鸭鸭~短短半年之内,第二次写上架感言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首先最重要的,是祝所有宝子们除夕快乐!   其次,就是浅浅聊一下关于这本书目前的一些想法和方向了,烦请宝子们听我碎碎念一下。   其实一直以来成绩还算不错,只不过我可能错误预判了自己的能力,选在年底冬征的时候发新书…追书比较勤快的宝子们应该不难发现,这段时间有多少大神开新书。   和这些人撞开书的日期,很多本来可以争取的资源其实是拿不到的,不过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还有我的责编陶陶宝贝也是,在这里要特别感谢他一下。   为了帮我争取更多的推荐和曝光,陶陶应该是没少掉头发的,哈哈哈!   然后就是一直以来陪着我的书友们,诶没错!就是群里的你们几个老涩piu~   还有每天都在追读,但是好像没加群的各位。   剖析自我向来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但今天我动笔开始写这篇上架感言的时候,还是全方位的把自己剖析了一下——最后的结论是,我是千千万万个我中平凡无奇的我。   所以,这本书到目前为止的三千七百个收藏的宝贝,还有一直保持追读的400多个宝贝,书群里的四十多个宝贝,以及写书评、简评、章评吐槽的所有所有宝子们。   在这里,我想说。   即便明天早上醒来后收藏一个也不涨,订阅也平平无奇,但我至少拥有你们的支持和陪伴。   所以,我是最幸运的作者。   因为我有世界上最棒最棒的读者!   哈哈~打这些字的时候感觉还挺肉麻的,这几天重感冒挺难受,又赶到过年,但是大家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更新也不会落下!   嘿嘿!   真还挺期待首日的订阅数据,希望慢慢可以涨起来吧,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抢一下好点的推荐位之类的嘞!   好啦好啦,太多的话我就不絮叨了。   今天是除夕夜,辞旧迎新。   愿所有宝贝们都团团圆圆,快快乐乐的过大年!   因为各种事没办法回家和亲人团聚的宝贝们也别难过,我没办法去你身边给一个拥抱安慰,但我想说:你从来都不是孤独的,一切都会过去!   感谢有你们。   我是个很贪心的人,所以我希望,未来一直有你们! 今天单更请个假   身体不舒服,发烧了。   现在是三十八度五,刚吃完药。   明天会补回来的,爱你们。 章节错误,抱歉!!   章节内容更新错误,是我脑子坏了……   对不起!各位!!!   然后下午会再更新的,错误内容已经屏蔽了。   再次九十度鞠躬——   万分抱歉!!! 完结感言   写到这里,姜白衣的故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首先还是得先跟大家说一句——   对不起!   一开始成绩比较好,后来急转直下,心态失衡了之后,导致我写的有点歪了。   然后就是恶性循环,越来越歪……   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后期每天码字更新的时候,其实我良心真的有在受谴责,真的真的很煎熬很煎熬,因此我还哭了两次还是三次……   偷偷哭的……   因为,我真的觉得后面歪到内容都是一坨浓谢,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好意思点发布的。   可我又不能明说什么,因为不合规矩,再加上还要拿全勤补贴生活……   所以。   我才把这些话放到现在才说。   玄幻真不是我能碰的,最起码现在不是。   能坚持把这个故事潦草写完,对我而言已经是那根弦绷到了极致之后的全力了。   余下的。   我也做不到更好了……   或许,如果一开始的不公没有那么多,我的心态没有失衡的话……   故事的结局或许比现在更好一点?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也不是执着于过去的人。   一个故事,接着下一个故事……   我还是承诺——不会断更、不会切书,我唯一能够向大家保证的是——   只要我还没停笔,只要我还在创造着新的故事……   我就会。   对你们,对所有的读者负责。   我绝对绝对不要看到,切书后那一句句感慨、一句句失落的留言。   我可以不挣钱,哪怕只是混个全勤而已,真的没关系。   最重要的是——   只有学会不辜负每一个支持你的人,这条坎坷的路才能走得更远更远……   你们扶着我走到这里,那我就牵住你们的手,走到更远更远的未来!   有你们。   我这个宇宙超级无敌邪恶大笨蛋反派,也不害怕正义的咸蛋超人啦!   请务必记住,   我将贯彻我的承诺,永远从头到尾讲完每个故事。   请务必记住,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轻言放弃。   请……   务必记住!   你们可以因为我状态不好写的很烂,而失落、生气,甚至打字或者语音骂我,怎样都行。   但千万——   不要无声的告别,不要偷偷离开我……   毕竟。   如果没有你们的话……宇宙超级无敌邪恶大笨蛋反派,就只是个咸鱼反派而已。   会被咸蛋超人一拳揍死的。   可你们陪着我,我就是宇宙第一无敌的大糕手!   我!   超!勇!的!   剩下的话我也不多哔哔了,害~   说多了,怪肉麻的。   总之——   我创作的路还在继续,一直在路上,从未停下。   新书双开到现在也三十多万字了,养肥了想宰的宝子放心宰~   目前的风评来说,好像还蛮不错的?   成绩、获得的赞美和肯定、比较第一本和现在这本书来说,都是有了显著提高的!   所以说蛤!   我其实有在努力进步哒~   OK!   那肉麻矫情的话,就说到这里吧。   我们今天见,明天见,后天见,我们天天见!   路很长,风很大。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支持还有鼓励。   最后我们一起走个流程叭~   爱你们!   mua!mua!mua!mua!mua! 番外一:地球?地球!   2026年,8曰12日,天气晴。   津海市,和平小区。   炎热的盛夏仿佛永远都会眷顾粤东省,尤其是津海市,在夏天更是蒸炉中的蒸炉。   十指相扣的年轻男女大步走进了这座津海出名的老破小。   “娘子…咳咳,老婆啊!”   俊朗的年轻男人微微凑近身边人的耳畔,有点弱弱的问道:“你说……死了好几年的大儿砸,突然变得年轻漂亮,而且还带回了一个老公……”   “咱爸咱妈,咳咳……不能吓撅过去吧?”   依偎在男人身边的高挑女人脚步稍稍顿了顿。   她左顾右盼一番,然后贴近身边人的耳畔,压低了声音——   “来之前不是让你带丹药了?”   “情况不对,立马给咱爸咱妈喂丹药听见没?”   二人在小区里一边聊天,一边左转右拐,最后驻足在一个破旧的单元门前。   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藏在墨镜下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牵着身边人的手沁出了汗,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这是各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的表现。   男人的手微微紧了紧。   “老婆……没事的,这都到家了。”   “咱上去吧?”   女人缓缓吐气,然后轻轻点着头:“嗯。”   二人大步走进了单元门中。   一眨眼的功夫——   咦?   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呢?   画面一转。   前一秒还在一楼的年轻男女,此时已经出现在了四楼!   “不是说了不能超出常人……”   男人话还没说完,便被同时摘下墨镜的女人狠狠瞪了一眼。   “我着急,不行吗?”   “咳咳……行行行,那怎么不行呢?”   正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眼前这扇锈迹斑斑的门,突然打开了——   一张略显疲惫的脸从门缝里探出,皱着眉头看向门口的年轻情侣。   “你们,找错地方了吗?”   这是个男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男人的声音很沉闷,沉闷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击重锤,实实在在的砸到了女人的心上。   她眼中积蓄的晶莹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女人往前迈了半步,扑通一下便跪到了地上。   她微微抬眸看着愣住的老年人,语气颤抖着:“爸,爸……”   “孩儿不孝……”   “我,我回来了啊!”   话音落下。   门缝后的老人却是面露惊恐。   “不是啊,这女娃娃……玩笑可不兴乱开啊!”   “我没你这么大的闺女!”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啊!”   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屋里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伴随着一声满是质问的高喊——   “姜大雷?什么这么大的闺女?”   “怎么回事儿!”   “你是不是年轻时候在外边瞎搞了?你这个老王八蛋啊……”   三秒后。   老头啪一下摔上了房门。   徒留一脸懵的年轻男人,还有跪在地上没反应过来的女人。   蛤?   不是……   这,真的假的啊?   怎么跟我们之前讨论的不一样啊!   下一刻。   紧闭的防盗门却又忽然打开了,是一个身材臃肿的大娘——而刚才那个小老头,此时正被大娘攥着衣领,满脸尴尬的看着门口的两个年轻人,眸底有几分怨念尤其明显……   “进来说吧。”   大娘留下最后一句话,便拽着老头的衣领进了屋。   女人缓缓起身,和男人对视一眼。   这发展?   虽然走了岔路,但好像跟预想的结果差不多?   …   …   二十分钟后。   姜妈妈和姜爸爸满脸严肃的同时放下茶杯。   作为一家之主的姜妈妈,微微抬眸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姑娘,眸色复杂。   “你说,你是小娃?”   年轻姑娘拼命的点着头:“嗯嗯!”   “出车祸之后,灵魂穿越到了一个…什么玩意世界,在那还修炼了?”   “嗯嗯!”   “然后,成为了世界最强,从而找到了回来的路?”   “对,可辛苦了!”   “哦哦……你在那个世界的名字,叫姜白衣是吧?”   “对,叫姜白衣。”   “我知道了……”姜妈妈沉吟片刻。   随后。   轻轻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脸色骤然变得阴沉。   “在这逗老太婆玩儿呢?”   “年纪轻轻不学好,还拿我们老两口夭折的儿子开玩笑?!”   “今天你俩谁也别想走,咱们等警察来!”   姜白衣的脸色瞬间凝固。   在她身边。   陆沉昭则是深深叹了口气,“唉……早说了得表演一下的。”   说完这句话,下一个瞬间——   陆沉昭……   就这样在屋里飞了起来!   “噗——!”   姜大雷好悬没被一口茶呛死。   一旁的姜妈妈也下意识地看向陆沉昭,然后抬眸,然后表情凝固……   啊?   不,不是?   你俩,就…没开玩笑啊?   真,真会飞啊?!   …   …   又是十分钟过后。   姜妈妈的表情越来越迷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突然。   她猛地抬起了头,看向身边俏生生的大姑娘:“我,我想起来了!”   姜妈妈忽然抓住了姜白衣的胳膊。   眼泪唰一下就断了线——   “我想起了,想起来了呀……小娃啊,你是不是给妈托过梦?”   “那天我下午突然就犯困了。”   “睡着之后,梦见要出门买菜,结果一开门……”   “就是你啊,就是你!”   “站在家门口,一看见我就掉眼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就认定你是小娃!”   “你那个哭啊,我也哭,咱娘俩抱着哭!”   “你好像跟我说了挺多话,但我记不住啦,都记不住啦!”   “好像……”   “你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让你走,你一步三回头的走……”   “你爹在屋里贴着门缝听墙根,到你出门都没露面。”   “我想起来了。”   “小娃,妈都想起来了啊!”   姜妈妈抱着姜白衣就开始哭,哭了很久都没停下。   最后。   还是姜大雷一顿安慰自家老婆,才哄好了嚎啕大哭的姜妈妈。   唉……   姜白衣心中微微感慨着,论老妈这一块儿,发言权还得是自家老爹啊!   姜妈妈渐渐缓和了情绪。   正当姜白衣以为,接下来该是母女情深,阖家团圆,抱在一起感慨着时光匆匆之类的时候……   姜妈妈却脸色一沉,抄起拖鞋就往姜白衣身上抽。   “逆,逆子……呸呸呸!逆女!”   “年轻轻就瞎混,没特么混牢里,直接混货车底盘下面了?”   “我让你造孽,让你不学好,打死你!打死你!”   谁能想到呢?   威震北麓的天下第一女剑仙,斩了二分之一仙主的人间无敌……   此时。   竟被一个完全没有修为傍身的中老年妇人。   追着打的抱头鼠窜。   一边求饶,一边大喊我错了……   啧!   只能说——   一物降一物啊! 番外二: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阳春三月。   温柔的春风吹拂着山间的枝桠。   在环山公路的尽头,一座拔地而起、规模巨大的庄园映入眼帘。   庄园后院里。   年轻的少年少女正在严谨的进行着相当夸张的动作。   “动作要稳,别胡思乱想!”   一旁的陆沉昭严肃的开口训斥道:“看看你们两个现在都散漫成什么样子了!”   “华夏武道大学建成在即,你们两个作为第一期新生的带教老师,整天混吃等死像话吗?!”   “看看那个那个…你们裴伯伯家的小响!”   “比你们小四五岁,可是修为已经快要赶上你们两个了!”   “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可还在这苍玄境徘徊,真丢老子的脸!”   左边的少年舞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法,嘴角却是悄悄撇了撇。   切~   又拿裴余响那个臭小子说事儿了……   那是他努力吗?   分明就是裴疾伯伯舍得花钱,给那个臭小子买了数不清的丹药好吧?   “你不服气吗!”   陆沉昭敏锐的捕捉到了自家好大儿的小动作,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了陆时闻的面前,蜷缩手指一个暴栗敲在了他的额头上。   “嘶,疼疼疼……爹,你又揍我!”   “怎么,揍你不行?”   陆时闻揉着脑袋,委屈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就知道揍我,就知道揍我!”   “我都二十七了,你还揍我!”   “不行……”   “我要跟外婆告状,我让外婆收拾你!”   闻言。   陆沉昭的表情微微凝固。   ——姜爸姜妈在第一次跟两个孩子见面之后,起初是不太能接受如此年轻的陆沉昭和姜白衣生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件事情。   可是……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二老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心态。   于是乎,一发便不可收拾了!   这么多年的情感缺失,导致两位老人很溺爱陆时闻和陆知雪,而这也成了两个孩子每次被他教训时的手段了。   反正一挨训就要告状,一告状自己就要被二老数落……   唉……   人生啊,就是个巨大的委屈!   也不知道老婆这趟回北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陆沉昭忽然有点感伤——他想自家师尊了!   遥想当初。   尽管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是被遗漏掉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他和自家师尊腾空而起。   官方调查了大概半年的时间,最终才确定了姜白衣和陆沉昭的身份。   又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讨论,大概又过了三个月左右,才派人来尝试接触了一下二人。   姜白衣是什么人?   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后的时光里,她无比怀念、深沉热爱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面对官方的接触,姜白衣主动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从此——   武道,开始在这里萌芽!   经过漫长的研究、实验、研讨,官方决定正式开通北麓-华夏的穿梭通道,用以两界来回穿梭旅行,而这只是最浅层次的原因。   更深层的,则是因为通过研究发现,地球一直存在着灵气,而且是相当精纯、高质量的原初灵气!   而之所以现在没有任何武道修炼者的出现,便是因为地球的灵气不知道什么原因,陷入了某种"沉睡"之中。   开通两界通道,便是为了将北麓的灵气灌输到地球,以此来唤醒地球的本土灵气!   在这个计划成功后,姜白衣和陆沉昭也被官方委以重任——   姜白衣现如今是刚成立没两年的"华夏武道总会"会长,而陆沉昭则是即将创办的华夏武道大学第一人校长!   值得一提的是。   夫妻二人的不少亲友都来了这边定居,并且在官方的帮助下办理了正儿八经的身份。   比如裴疾和陈羡夫妇,现如今都在华夏武道总会工作。   还有秦蒹葭和蒙喻夫妇二人,前些日子刚接受了官方的邀请,选择加入军伍行列,做保家卫国的战士们的武道总教!   尤其要重点说一下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嬴姓人士,作为与华夏文明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平行之人,他刚在陕西某地办理了个人身份之后,便跑去找陆沉昭喝了一顿大酒。   酒后。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趁着醉意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趁着月色去了某个坐落在海上的弹丸之国,铲平了某个建筑,顺便在富某山上刻下了一行字——   【若再隐瞒历史,孤下次挥剑便是引发这山中炎龙!】   第二天一早。   此弹丸之地的官方最高领导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向全世界承认了曾犯下过的罪行,并连续鞠躬道歉。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   在结束了短暂的樱花之旅后,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直接去了大洋的彼岸。   一个醉酒的老登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只不过顺手斩了十多架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战斗机,最后把剑插在了某个白色建筑物的正中间,并喊了一句——   “明犯华夏者,皆死。”   从此以后。   国际舆论的风向突然就变了。   大洋彼岸的国度短短三日内便组成了访问团,乘坐专机抵达华夏。   而这次的访问团,是有史以来规模最豪华、阵仗最大的!   那白色建筑里办公的,还有国会里坐最前排的那些人,皆在此行访问的队伍之中!   于是。   十天之后。   一纸名为"全方位战略合作关系"的合约,在华夏首都签订。   至此,大势已定!   而让各国各势力官方最为担心的,是除了华夏人之外,再无人能修炼武道。   他们虽然心有不忿,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毕竟……   咱家是开放政策啊!   你想学,可以,随便你怎么学,偷偷回家关上门任你研究,咱也不拦着。   但你学不会,可就真不怪我们了吧?   …   …   时间飞逝。   转眼间,便是华夏武道大学的开学典礼。   赴任第一届校长的陆沉昭,此时西装革履,站在演讲台上表情严肃。   而在下面,坐在第一排的某个靓丽身影尤其惹眼。   华夏武道总会会长,姜白衣!   此时。   姜白衣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家小逆徒,感慨着时光匆匆过,当初记忆里那个青涩稚嫩的小家伙如今也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   “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在这几年,我们取得了……”   “所以……”   “我坚信,只要诸位相信自己,坚守本心,努力修炼!”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的是——”   说着。   陆沉昭按下了手中遥控器的按钮。   在他身后的幕布上,画面突然就有了变化——   一幅银河系的3D立体图,出现在了幕布之上!   “诸位!”   陆沉昭笑着,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自家师尊。   “我们的目标……”   “是星辰大海!” 新书《破产后,被我羞辱的校草竟然想?》已发布   宝子们快去收藏品鉴,爱你们哟~   以下简介:   (纯爱,1v1)   宋秋芷曾以包养的名义接济了家庭困难的顾言大学几年,一直到家里发生变故破产,无奈只能退学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以为自己跟以前的生活应该彻底了断了,直到在酒吧兼职驻唱时,再次遇到了顾言。   “你是来羞辱我的吗,顾言?”   “宋秋芷,我找了你四年……”   “所以呢?要我给你颁个奖吗?”   面对宋秋芷的冷漠,顾言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离开。   宋秋芷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却不料,等她第二天早上起来去公司上班的时候,却发现坐在会议室里的老板突然换了人?!   “顾言,你这样有意思吗?”   “你管我呢?”   救!命!啊!   被以前包养的家伙赖上了,这题到底应该怎么解啊?! 072.俞冬青和白澜的媒人   “这便是我的恶。”   陆沉昭长长舒了口气…这件藏在心里十年之久的往事,他甚至都不曾跟姜白衣说过。   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害了狗儿哥。   姜白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伸出手轻轻搭在陆沉昭的腿上,拍了拍。   陆沉昭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而后再次开口讲述起来……   “五年前,同为剑宗弟子的俞冬青趁着眼色偷偷上了摇光峰,找到了偷偷在树林间修炼的我。”   “俞冬青这个人……怎么说呢?大概,是生错了身子吧。”   “他是个男子,却比这世间大多女子还要好看,明明是个极为厌恶打架的人,却在他师尊玄机的督促下,每日与同门从早到晚的交手,直到精疲力尽,浑身是伤。”   “玄机师伯,是个很严厉的人。”   “他时常侮辱谩骂俞冬青师兄,说他是个恶心至极的逆徒,见我不知我的另类。”   “按玄机师伯所言……这叫打压式教育?但我不认同,没人会在这样的环境和威压下活的快乐,即便是俞冬青师兄那样乐观的心态和温软的性子亦不例外。”   “那天晚上,俞冬青师兄一如既往的鼻青脸肿…他忽然从林子里钻出来,吓了我一跳!”   “他说…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   陆沉昭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我差点被他吓丢了魂儿…本来以为,是师尊她老人家发现我没在房间出来寻我。”   “咳咳,师尊向来不让我们过度修行,说是于身心毫无益处。”   “我自然是没好气儿了,转身就要走。”   “俞冬青师兄拉住我,说了好一会儿好话才让我消气……然后提出了他的请求,让我揍他一顿,最好七八日下不来床那种?”   “我自然不会这样做了!同门师兄弟,何至于此?”   “师兄却说…白天的时候惹恼了玄机师伯,师伯一怒之下要他明日同时对阵十位师兄弟。”   “那会很惨,真的。”   “可是…”陆沉昭笑着说道,“我真下不去手!”   “最后,我出了个馊主意。”   陆沉昭脸色忽然有些古怪,说出了一件让姜白衣都有些震惊的事。   “我告诉他,我下不去那个手……让他趁这会儿还早,赶紧去一趟冬醒峰。”   “白澜那个狗脾气,只要俞冬青师兄缠着他,他一定会忍不住动手的,而且会打的很重。”   “我就随口一说,咳咳……”   “俞冬青师兄,还真的去了冬醒峰找了白澜师兄…果不其然,被打的很惨。”   “第二天,白澜师兄消了气,去了松雾峰看望俞冬青师兄。”   “诚恳地道了歉,还嘘寒问暖关心他伤势如何。”   “因为愧疚,大概还有感动吧……本是借刀砍自己,却不曾想俞冬青师兄反而真的喜欢上了白澜师兄。”   “我的故事讲完了。”   “咳……”陆沉昭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姜白衣。   却发现,师尊正满脸震惊的看着自己,便赶紧躲开了目光,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忍痛殴同门,也…也挺善吧……”   陆沉昭的故事讲完了。   “扑哧…”江稚鱼率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俊俏的小弟弟,好生有趣哦~”   她干脆扭过头,往这边靠了靠,托住下巴唤着:“欸,欸…你看过来!”   陆沉昭稍稍偏过头看过去,“嗯?”   江稚鱼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转,笑着揶揄道:“听闻,小弟弟你与你家漂亮师尊有些刺激的传闻呢,如今看样子……小弟弟你是任重而道远欸。”   “怎么样?要不要听听看我的办法?”   “我保证哈,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心想事成,如何?”   江稚鱼循循善诱。   即便是姜白衣转过头来,杀气十足的瞪了一眼,也权当看不见。   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陆沉昭:“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罢了罢了,你师尊在这,谅你也不敢。”   “听我说便可。”   “你师尊乃是中三品搬山境的大修,甚至如今已突破了苍玄也未可知。”   “记一下哈,取蓬莱西州水域中的海马妖之阳根研磨成粉,配以你们扶桑州特有的阴阳花花蕊烹煮。”   “此药迷痴情思,便是苍玄境的大修也得撂倒。”   说着,江稚鱼挑了挑眉,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你看着办哦~”   陆沉昭神色大变。   呸!妖女!   亏我方才还为你惋惜,为你感到不忿!   胆敢害我?!   “你,你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陆沉昭磕磕巴巴道,“莫再说了!”   “咳。”   一声轻咳。   姜白衣压着心里的火气,冷冷瞥了一眼身边慌里慌张的陆沉昭,还有更远些笑着看戏的江稚鱼。   “该我说了。”   “很久了,久到我已经不太记得时间了。”   “在我老家那边,除了官府经营的钱庄外,也有许多走歪路私自营业的地下钱庄。”   “钱庄往外放银子,借十两银,扣两成辛苦钱,得八两。”   “还时,按十两借据,每日叠加还息,往往一个月下来,十两银子便能滚到上百两银。”   “我曾在一家地下钱庄讨生活。”   “也就是…”姜白衣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复杂,“讨债。”   “事情倒也不算复杂……”   “在一次追讨中,我使了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却不想……活活逼死了那人的父母!”   “种其因,得其果……”   脑海中画面闪回,姜白衣突然就回忆起了那天深夜,迎面而来的大货车。   撞过来的瞬间,她好像透过玻璃看到了驾驶室里那个满脸狰狞的年轻男人,嘴里念念有词。   她听不到了。   但是看口型,他好像在说。   “我要你偿命。”   陆沉昭有些迷茫,下意识地抓住了姜白衣的手。   差一点就说出了声。   师尊今年也才不到三十一岁,十年前把他救回山中…那时便才二十岁。   之前听师姐偶然讲过,师尊在十二三岁时便拜入了剑宗。   不对啊?   若是做了什么讨债之类的事,莫非是十二三岁还要再往前一些……八九岁?这怎么可能?!   陆沉昭越来越迷茫了。   只是,姜白衣并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紧接着,便说起了下一件事。   “大概是十三年前,我与师爷一同下山,沿寒江主流南下,一路斩妖。”   “一直到,烈阳州剑门关附近!” 073.善恶在九人之间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人。”   姜白衣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语气不善:“一个很有权势的…王侯。”   “手握数十万重兵,军功赫赫,武道境界斐然。”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为了抵抗剑门关外妖族的侵扰,为了继续稳坐屁股下面的位子三十年,他做了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   “王侯有子,七岁未半。”   “六岁修行武道,不过三月便步入下三品霜见境,我见到那孩子时…他已是下三品百炼境的修为!”   “师爷说,那孩子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体质之特殊,生生不息……”   “练武伤身,不宜过早。”   “所以,那孩子才能依靠着自己的体质,走在天下人之前,在六岁时便修行起了武道。”   “加之恐怖的天赋,配以特殊的体质,全速修行,暗伤亦可修复自愈,丝毫不用担心伤及根基。”   “可是啊……”   说到这里,姜白衣神情有些哀伤。   “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布下有损天和的邪阵,生生剥夺了体内蕴藏的那份生生不息的玄妙力量!”   “呵呵,何其可笑?”   “根基尽毁,寿数将尽。”   “即便是师爷全力而为,也只能保证那孩子活到二十四岁!”   “那是个才一见面就愿意把所有点心糖果送给我的孩子,一个常常担忧剑门关外的妖族会不会叩关,守关的将士们会不会受伤甚至因此而哭泣的孩子!”   “我带走了他。”   “无论如何…我也要治好他,最起码,让他有个相对来说圆满的人生。”   “我说完了,这便是……我的善。”   一时,鸦雀无声。   其实本来就没人说话,只是当姜白衣讲完这件事情后,大家的表情便更显沉重了。   还真是,任何人听了都会意难平的往事啊……   不过…剑门关?   江稚鱼扭头看了看姜白衣,嘴角的笑意收敛——如果没记错的话,关于这位剑宗摇光仙子的情报上显示,她只有三个徒弟。   二徒弟,名唤裴疾。   这便能够对上了——因为,驻守烈阳州,屯兵二十万于剑门关的王侯也姓裴。   定边侯,裴唤之!   “师尊……”陆沉昭自然想到了姜白衣说的是谁。   虽然,之前她从未说过这件事…但师尊讲述的这件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太符合师兄的情况了。   无论是来历,还是未老先衰的某些特征。   陆沉昭的心情有些沉重…之前他只是知道裴疾的身体有些问题,跟寿元有关…却万万不曾想过,师兄的来历竟然这般的……   让人愤怒!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间。   陆沉昭舒缓着心中郁结,默默看向了姜白衣,报以一个安慰的眼神。   师尊,心里装了太多太多事情。   姜白衣感受到了陆沉昭投来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嘴巴开合着默念了一句。   “没事。”   到了现在。   便只剩下了右边最后一桌那一对中年男女了。   两个人加一起叙述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说的很快,条理很清晰…只是,让人觉得有点古怪。   因为,他们所讲之事,视角像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武道的样子。   稀疏平淡,便是最反常的点。   九个人全部讲完,胜负…也到了分晓之时。   “咚——!”   钟声再次响起,那个始终安静站着的黑衣佝偻老人也终于舍得迈动脚步,缓缓走向了宫殿最中心。   “席罢,客离场。”   说完,老人缓缓转向了左边,指向第二桌那一对年轻男女说道:“二位客人,请离场。”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活下来了。   出口并不难找——在钟声响起的同时,那道紧闭的大门已然慢慢打开。   外面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明媚的阳光也不见了,什么都看不清。   可是,他们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了过去。   并肩离开。   虽然诡异,但那便是唯一的活路。   果不其然,在二人走出大门的一瞬间,空间出现了些许扭曲,二人的身影也慢慢变淡直至消散。   待到年轻男女走出去后,老人又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那对中年人:“二位客人,请离场。”   中年男女起身,看了眼姜白衣和江稚鱼两桌,什么也没说便迈步离开了。   现在,场上只剩下了五个人。   那个单独前来的男人,还有江稚鱼、颜懿、姜白衣和陆沉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人缓缓转过去看向左边首桌那个男人:“客人,请离场。”   那男人黯淡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   先是一点点笑意,而后变成了张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下来了!”那男人赶紧站起身来,“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最后四人。   陆沉昭和姜白衣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愈发紧张了起来。   那老人再次转身,看向了宫殿里仅剩的两桌人,那张僵硬的脸上却扯出了一抹笑意。   “四位客人,请随我来。”   呼吸迟了片刻。   跟他走?   什么意思?!   “莫非…”陆沉昭喃喃道,“我们才是过关的人,那为何出去了五个人……不是,淘汰两人吗?”   虽然有点搞不清楚,但四人还是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走向宫殿的更深处。   ……   另一方玄奇的空间之内。   五个自认通关的人面面相觑,脸色有些凝重。   方才,那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只说了两句话,便是这一轮的规则。   “思虑过甚,淘汰待定。”   “两柱香内,彼此厮杀,可活两人。”   半晌。   那对中年男女彼此对视一眼,而后突然行动,杀向了那一双年轻的男女。   “死来。”   中年男人低声喝道,握拳探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年轻男人。   ……   宫殿深处。   黑衣老人缓缓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来的四人。   “请,四位稍候。”   姜白衣勾起嘴角笑了笑,“看来,真正淘汰的人要出在那边了……”   陆沉昭点头,认同了姜白衣的想法。   “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估计是打算等到那边决出晋级之人吧。”   “所以,我们这次没有完全猜对真正的规则。”   江稚鱼此刻却扭过来头,笑着插起了嘴:“善恶在九人之间,虽不完整,但重点便是如此不是吗?”   “越来越好玩了呢。” 074.你我,都不会死!(三更)   “噗……”   一口逆血喷出,女人双手撑在地上颤抖着。   她微微抬起头瞪着眼前的人,有些不甘地问道:“为,为什么……?”   与自己相爱了五年的爱人,却在挡下了狂风骤雨般的袭击后,在自己身后轰出了最重的一拳。   这是那对年轻男女。   年轻男人勾起嘴角轻笑着,转头看向另一边正在扭断中年女人脖子那个,“身受重伤“孑然一身的男人。   “做事还挺利落……”   说完这句,便再次转过来头,低头看向跪伏在地,眼神怨毒的女人。   “冬蝉神教,玄旎令使,司徒空。”   “明白了吗?”   另一边,处理完了那对中年男女的男人也慢慢走了过来,伸出手肘碰了碰他说道:“别废话,赶紧处理了……在日月教藏了几年怎么废话还变多了呢,司徒空。”   “你也不遑多让,演的还挺像…”司徒空嘴角噙着笑意调侃道:“阿玖,你说咱们能活到最后吗?”   阿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双眸清澈而坚韧,“那不得看那位摇光仙子有没有危险嘛……走吧走吧,这鬼地方有点瘆人。”   “嗯。”   司徒空应了句,再次看回女人:“对不起。”   “轻松点走吧。”   说罢。   抬起腿,轻轻踢向女人的心口。   好像只是碰了一下,那女人却如遭重击般向后跌去。   再也没了呼吸。   司徒空与阿玖稍稍错着肩头往远处的门走去。   “欸?阿玖…你说主上在外面的布置如何了?我有点羡慕阿猫阿狗……这两个混蛋应该玩的很开心吧?”   “我怎么知道?那边正打着仗呢,而且跟我同来那个娘们盯得很紧。”   “啧……我好歹对那女人还有点儿感情,你看你!人家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张嘴就是娘们娘们的。”   “我孩子多了。”   ……   宫殿深处。   旁边突然多出来了一扇小门,而后缓缓打开。   两个挂彩的男人并肩走来,说说笑笑的样子让在场的四人眼中皆是闪过一丝疑色。   这两个…不是那对年轻男女里的男人,还有那个眼看着一口气就要撅过去的陈百厌的人吗?   他们怎么这般熟络?   司徒空缓缓站住脚步,看向姜白衣主动笑着行了个礼。   “冬蝉神教司徒空,见过姜大人。”   姜白衣瞳孔微缩,转而看向了他身边的阿玖……莫非?   果然,阿玖有样学样的行了个礼,缓缓说道:“冬蝉神教阿玖,见过姜大人。”   “你们是虞见卿的人?”   司徒空点了点头,果断地承认了:“是啊…主上说他小师妹涉身险境,要多安排点人进来护着。”   “从第一轮到现在,我们一共进来了十八个人,现在只剩我们俩了。”   姜白衣心情却有些复杂。   虞见卿…自己,甚至全剑宗上下,皆抱着必杀之心对待他。   可是时至今日,他所行之事却愈发让人看不清了。   十八个精锐,只为护自己性命?   为何?   “莫要如此了,”姜白衣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吧。”   六人齐聚,老者缓缓转过了身。   “客齐至,请入仙居。”   “咚——!”   一声钟响,最后那扇高门缓缓打开…一抹强光洒落,让人什么也看不清楚。   “小女子~柔肠,百转——却不知,天非天~”   “日月,非日月——可笑,了却残生……”   突然一段低吟浅唱。   “走吧,”姜白衣小声说了句,率先朝那房门走了过去。   心中的想法愈发清晰了起来…还差一点,就还差最后一点证据了……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几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还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陆沉昭快步跟了过去:“师尊,我觉得快到终点了……”   “或许吧。”   江稚鱼也跟了上去,连看都没看颜懿一眼。   六个人先后走进门里。   刺眼的强光遮住了视线…而后慢慢黯去,一个端坐在蒲团上的木像映入眼帘。   雕刻精美,极富神韵。   这木像的眉眼间柔和极了,看不出半分怨恨与冷漠。   “诸位客人。”   “接下来,便由老奴,讲完最后的故事……”那黑衣老人情绪有些落寞,背对着六人开口说道。   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到了木像三步之外,缓缓躬下身子。   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元浮三十八年,拂雨仙子潜修于深山之中,再不问世事。”   “伤心至极,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武道之路。”   “玄妙不似人间物的惊蛰武典,便是在深山中悟出…而后从千钧境,短短百年修行到了苍玄境。”   “成就,一桩美谈。”   “在万灵宗的默许下,由靖远侯传出的所谓美谈……”   “可惊蛰武典,并不是完美的,它终究是拂雨仙子一介凡躯所创,苍玄已是极致。”   “在生命的最后尽头,早已放下了仇恨的拂雨仙子终于走出了深山,再次回到了临渊城里。”   “靖远侯世子,和那名伶月凝霜…故人不在,合葬于临渊城外青峰坡中李氏祖坟。”   “抱着百般的遗憾与感慨,拂雨仙子最终坐化于深山之中。”   老者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我的故事,讲完了。”   一时,四下无声。   那老人缓缓转过了头,看着沉思中的六人,缓缓开口说道:“诸位客人,此时便可选择了。”   “惊蛰武典,早已失传……”   一句话,让在场的六个人脸色同时微变。   惊蛰武典,失传了?   怎么会?!   那老人不等任何人开口质问,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通此关,亦惟有一法。”   “结伴通关者…姜白衣,陆沉昭;司徒空,阿玖;颜懿,江稚鱼。”   “各可通关……”   那老朽的眼神慢慢锐利起来,藏着摄人的冰寒。   “一位。”   “不可相互厮杀,两柱香之内…分开商议。”   “愿赴死者赴死。”   说完。   眼前的景色瞬间有了变化。   先是刺眼的强光瞬间亮了起来…再而是迅速蔓延的黑暗。   直到什么也看不到。   那一个瞬间,眼前又慢慢清晰了起来。   是一方白茫茫的空间,姜白衣眨了眨眼…眼前,惟剩下陆沉昭一人。   看来。   她的猜测,愈发成立了。   “师尊……”   陆沉昭脸色却有些难堪,说话时语气决然。   “徒儿愿意赴死。”   “沉……”姜白衣刚想开口。   陆沉昭却抢先打断了姜白衣,稍稍抬高了些音量:“师尊,你听我的!”   “十年养育,徒儿无以为报。”   “此行,沉昭亦非都是为了你才来…即便是为了师兄,徒儿也一定会来这里的。”   “死亡并不可怕。”   “师尊,这是您教我的。”   陆沉昭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眼中藏着数不清的眷恋。   “徒儿想说……”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是说如果。”   “师尊愿意,接受徒儿的心意吗?”   少年满眼的决然,饱含期待地看向眼前魂牵梦萦的人儿。   姜白衣微微蹙着眉。   却轻轻摇头。   “不愿意。”   陆沉昭脸色一滞,微微有些错愕。   “因为你我,都不会死。”   “啊?” 075.世间多是无情人(四更)   “老人家!”   姜白衣莞尔一笑,递给表情错愕的陆沉昭一个放心的眼神,而后抬起头来大声喊了句。   “我二人…皆不赴死。”   “您可满意否?”   片刻后。   那声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愈发清晰,听着也愈发的近了。   “咚——!”   而后是那黑衣老人沧桑的声音,只说了一个字。   “善。”   一字落下,场景骤变。   尽收眼底的白色寸寸裂开,在姜白衣和陆沉昭的注视下,迅速破碎。   回来了。   方才那个房间,丝毫没变的蒲团以及…端坐在那蒲团上的拂雨仙子木像。   老人亦站在拂雨仙子木像一侧,就像是从未动过。   ……   白色的空间内。   颜懿目眦欲裂,满脸阴狠地掐住了江稚鱼的脖子,将那聘婷婀娜的妩媚人儿按倒在了地上。   “江稚鱼,你凭何不愿为我赴死?”   被掐住脖子的江稚鱼有些喘不上气来,脸色微微苍白了些,笑吟吟地直视着颜懿:“你不是都听到了,我来此处便是为了拉着你一起下地狱的。”   “颜懿,颜大人…我的好夫君啊!”   “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颜懿肩头微微颤抖着,一滴眼泪顺着眼眶滑落,“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颜家、江家…你我两家总共二百一十七口人,身家性命皆掌握在我一念之间,你懂吗!”   “南宫青黎看上你了,他用颜江两家所有人的性命威胁我,你明白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的心不痛吗?”   “江稚鱼!”   “我每天,每晚,每时每刻都在想,我恨不能生啖其血肉筋骨,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江稚鱼闻言,表情微微一愣。   眼中染了一层晶莹,喃喃道:“真,的吗……”   而后。   那副呆呆楞住的表情再次变化,凝成了灿烂的笑容。   “可是我不信呢。”   “你!”   颜懿怒意更甚三分,手上的力气也慢慢变重了些。   “江稚鱼……”   “娘,子……”   “我…我,必须要活着。”   江稚鱼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两行青黛柳眉之间藏着一丝愁思与怅然。   “娘子…你都好久不曾唤我娘子了呢,颜郎。”   “雄心壮志,男儿意气……”江稚鱼声音颤抖着,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贫穷也好,平庸也罢…鱼儿只想和夫君携手度过此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样呢……”   “颜郎。”   “你莫骗我了。”   江稚鱼眼中的神采愈发黯淡,“也许,你曾经真的很喜欢鱼儿。”   “可那份喜欢早就不在了,不是吗?”   颜懿呼吸一滞,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的目光有些躲闪,不敢和江稚鱼对视。   “三十六弦音绕梁,十里桃花铺红妆……”   “悠悠苍天鉴我心,青丝白首伴娇娘。”   江稚鱼哭着念出了一首诗,既青涩,又不太美的一首诗。   却,饱含了少年的情思。   颜懿的瞳孔微微缩起,颤抖着。   恍惚间。   他好像回到了早已记不清的那年那院那树下。   少女耳根泛红,羞怯地低下了头。   而她对面的少年也没好到哪里去…捧着一纸墨痕未干的小诗磕磕巴巴的念了出来。   他说,“鱼儿,待你及笄……我便让父亲提亲,可好?”   她答,“……我,自…自然是好。”   于是啊。   少年和少女,在几年后结发为夫妻。   “鱼儿,此生我都不愿与你分开……荣华富贵也好,平平淡淡也罢。”   “你是我这一生唯一,最爱的女人。”   红烛禧床,褪去了青涩的青年慢慢靠近,吻住了满脸通红的女子。   往事慢慢失去了色彩,寸寸裂开、破碎。   颜懿回过神来。   眼中,压抑着一抹悔恨与悲意。   “鱼儿……”   江稚鱼凄凄一笑,吸了吸鼻子,缓缓闭上了眼。   “罢了,罢了。”   “此生潦草败落如风中飘絮…颜郎,鱼儿倦了,真的倦了……”   “下辈子,罢了……”   “鱼儿求求你,下辈子,便不要与我相遇了。”   “保重啊,夫君。”   江稚鱼重新睁开了眼,眼中藏着眷恋,似乎想最后好好看一眼这辈子最爱亦是最恨的男人。   朱唇轻启。   “我愿,赴死……”   片刻。   “咚——!”   一声钟响,代表着有人做出了选择。   “善。”   是那老人的声音。   这一刻,颜懿脸上的哀伤与痛苦瞬间消失不见…他嘴角轻轻扬起,眼中尽是自得。   “江稚鱼,你还是败了。”   “如今我是三州府衙掌事官,何处不可去?何人爱不得?”   “你真以为,我会心系于你?呵…你连传宗接代都办不到,人尽可夫的贱人,去死吧!”   “你就好好的看着,看着我……”   话未说完。   颜懿的表情瞬间凝固,一道狭长的红痕出现在他脖颈正中。   “你…我……”   “咕……”   一口逆血从唇边淌出,满是密集的气泡。   血腥味弥漫在方寸之间。   颜懿的头颅,沿着那道狭长的红痕,慢慢滑落。   江稚鱼伸出手,握住颜懿的手臂,轻轻往旁边一推……那无头而温热的失身,轰然倒下。   一滴溅在脸上的血花衬着江稚鱼苍白的脸庞,妖异妩媚。   “咳……”   “还真是个无心之人。”   江稚鱼随手在裙摆上擦了擦胳膊上喷满的血,慢慢走向了滚落在一旁,满脸震惊与不解的头颅。   轻轻抬起腿,踢了踢。   头颅滚动,江稚鱼便跟上去,再伸出脚踢一下。   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颜懿。”   “虽然我大概猜出了真正规则所在,”江稚鱼勾起唇角笑着,“但也是在赌命。”   “如今,我赌赢了。”   说到这里,江稚鱼稳稳踩住了正在滚动的头颅。   脸上忽然就多了一抹哀伤。   只是和先前不同,这次更真实、更生动。   “可我在想啊……”   “颜郎。”   “我若赌输了,便随你而去。”   “方才,若是你没有忽然变了那副嘴脸,我大概……”   “也不会独活吧。”   江稚鱼忽然笑了起来。   前仰后合,千娇百媚。   纯白色的地面上,鲜血染出了一副冬梅盛放的写意画。   红裙佳人扶额而立,肩膀不停颤抖着,笑声回荡在这空间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郎。”   “是你让我活的。”   “是你,让的。” 076.真相与谎言的罗生门(五更)   “我愿赴死!”   “我愿赴死!”   才一缓回神来,司徒空和阿玖便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   “司徒空?!”   又是同时开口。   “罢了,”司徒空忽然发笑,笑容里藏着一抹苦涩:“你我相识多年,总也不见面,倒是这种时刻有些默契。”   阿玖也笑了起来,“休要说了,我与你可没有所谓的默契。”   “只是,你根骨天赋,武道修为,都要强于我。”   “主上的谋划正是重要的阶段,你活着…可以帮趁许多,反正我也没什么牵挂。”   司徒空愣了下,而后摇了摇头。   “阿玖,你了解我的脾气秉性……不可能的。”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同袍死在眼前。”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   直到最后一刻来临之前,二人都没争论出来个所以然。   “罢了!”   “司徒空,你给我听好…”阿玖神情愈发焦急了起来,抓住司徒空的肩头,几乎是咆哮着喊道。   “冬蝉蛰伏,夏弑昆仑!”   “踏入此道开始,你我便别无他选!”   “你住口…”眼看着司徒空还要说话,阿玖抬起手一拳砸了过去。   而后往前站了一步,大声喊道:“我愿,赴死——!”   “咚——!”   钟声响起。   司徒空踉跄着爬起,“阿玖,阿……”   表情凝固。   一道红痕,突兀的出现在脖颈间。   淡淡的血腥味飘进鼻子里,闭着眼等死的阿玖猛然睁开了双眼。   难,难道……?   回头,无头尸体撑着地,半趴在地。   滚落在一旁的的头颅上,表情有些许淡然,解脱还有错愕。   阿玖站在司徒空的尸身前,久久不语。   “唉……”   一声长叹,平白无故的…他竟然觉得浑身冷的刺骨。   弯腰,伸手。   把温热的尸体摆放好,头颅拼上。   “司徒,走好。”   言罢。   阿玖转过身去。   一滴晶莹从半空滴落,缓缓砸在那摊腥红的鲜血之上。   似是一片雪花。   纯白色,慢慢开裂,破碎。   ……   房间里。   表情冰冷的江稚鱼依着圆柱静静站着,刚刚回到房间的阿玖仍未缓回神来,眼神有些空洞。   姜白衣和陆沉昭站在房间正中。   片刻后,阿玖回过神…往左边看去——眼睛瞬间瞪大,嘴巴微微张着:“这,这…怎么,怎么可能……?”   姜白衣转过头来,看到了孤身一人回来的阿玖。   “唉……”   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复杂:“看来,是你主动赴死。”   “其实都错了阿。”   “打从一开始,便都错了。”   说着,姜白衣缓缓迈动脚步,走向了那背对着他们的黑衣老人。   “世人传唱了一个美好又遗憾的爱情故事。”   “进入秘境后,你又讲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端坐在那里的…”姜白衣看向了蒲团上的木像,“从不是什么拂雨仙子,对吧?老人家。”   那老者肩头微微一颤。   姜白衣更确信了心中想法,越靠越近。   “月凝霜,和她常伴左右的老叟……一曲权谋纷争下的血歌,一场谎言深埋的真相。”   “若我没猜错。”   姜白衣站定在老人身后两步,“其实在那城外刺杀之时,月凝霜和拂雨仙子,便已狸猫换了太子。”   “真相便是。”   “万灵宗从来不曾舍弃过拂雨仙子,她的天赋可以支撑万灵宗再鼎盛两百年,是也不是?”   “所以,一对身份扑朔迷离,却也难抵两大势力的主仆被推着入场。”   “所谓名伶,被靖远侯世子带回家中那位,从来都是拂雨仙子……而所谓的李邺门前欲杀名伶却未得手之事,也只不过是靖远侯府为了自圆其说而演的戏罢了。”   “亦或者……”   “是月凝霜主仆不甘就此身陷囹圄,在漫长的岁月中时刻防备着无时不刻敛藏的杀机。”   “他们拼死一搏,却失败了。”   “最终,被囚禁在了临渊城外的深山之中。”   “惊蛰武典,是真的。”   “只是,从来都不是所谓的拂雨仙子创造了这部秘典…而是你,老人家。”   “月凝霜的,老仆!”   那老人慢慢转过了身子,眼中是浓郁到让人看一眼便能共情的哀伤。   他声音有些嘶哑,开口时…多了些久违的生气:“继续说下去,小丫头……”   看来。   我是猜对了的。   姜白衣心中了然,轻轻点头。   “那我便说一说吧。”   “从进入秘境开始,每一关,每一道坎…每一段故事……”   “真真假假,迷雾重重。”   “到了最后,生路总是藏在重重反转之下。”   “我便在想着,是否这篇分开了许多段,逻辑勉强自洽,却仍有些漏洞的故事,亦有些我还不曾察觉的反转呢?”   “直到,进来时看到了那尊木像。”   姜白衣看向了“拂雨仙子“的木像,缓缓说道:“她太温柔了。”   “眉宇间看不到一丝恨意。”   “为了留住月凝霜逐渐衰老的岁月,你亲手打造了这方碎片式的秘境…从头到尾,宛若镜面破碎。”   “我想,靖远侯府和万灵宗…也在觊觎你的惊蛰武典。”   “所以这秘境除了是想尽办法留住月凝霜,亦是为了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虎豹豺狼拒之门外吧。”   “其实,一开始便有破绽。”   姜白衣浅浅笑着,“那格格不入的建筑与高墙,便是你留下的第一个隐喻。”   “割裂感,也许你不太理解这个词语。”   “但是我想说……”姜白衣的笑容慢慢收敛,极为郑重地说了句:“其实,你早该放下了。”   黑衣老人浑身颤抖着,那双木然而阴冷的眸子里多了一分温柔。   两行清泪落下。   声音,愈发嘶哑,“……凝霜,乃是大夏最后一支血脉,最后一位存活在世的公主。”   “我从小将她养育到大。”   “我逼着她学歌舞,学琴棋书画,修炼武道。”   “可笑啊,一个从未见识过大夏昔日荣光的古朽老头,从不考虑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却一心只想拉着她光复旧朝。”   “我们一定会失败的。”   “只是那时的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这件事至今也无人知晓……”   “那位拂雨仙子,其实后来与靖远侯世子李邺也不算真的结为夫妻。”   “那个狠毒的丫头,名唤槐雨薇。”   “槐,为淮。”   老人冷冷说着,道出了一段从未有人知晓的隐秘之事。   “那槐雨薇,拂雨仙子…是靖远侯世子李邺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亲生姐姐!”   “结为夫妻…也只是被元浮帝的密探查出了一些蹊跷,不得已而为之的。”   “老夫这么说吧,”   他眼中迸发出无穷无尽的恨意。   “为了自己屁股下面的位置,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靖远侯李淮,连自己的亲生儿女,也能亲手推到万劫不复的悬崖边缘!”   “甚至…如果必须要做。”   “他可以亲手毁了,甚至亲手杀了他们。” 077.罪人萧斩雪,请姑娘杀我!(六更)   “六百多年了…”姜白衣缓缓答道,直视着黑衣老人劝解:“该放下了,老人家。”   黑衣老人却是冷笑。   “放下?”   “如何能放下?”   “凝霜死了,贼楚的旗帜却还在风中飘扬,你叫我如何放得下!”   满是疲态的苍老面孔上愈发狰狞,老人颤抖着双手往前走了两步,“你看看,看看!”   “这样的地方,老朽一待便是好几百年!”   陆沉昭见黑衣老人忽然激动,急得走了过来,隐隐站在姜白衣前面一些:“师尊,小心。”   他直视着老人。   “老人家…楚倾已逾十年之久,该放下了。”   黑衣老人狰狞的神情愣了愣,迈起的步子迟迟没有落下。   浑浊的眸底多了一分疑惑。   “贼楚,亡了?”   陆沉昭点了点头,“亡了,十六州烽烟四起,千年的旗帜轰然倒塌在了十年前的白玉京中。”   “夏倾楚亡,天下本就是分分合合,时间会改变一切。”   “老人家。”   “你不该再执着于过去了。”   就像这所谓的秘境…陆沉昭心中有些压抑,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这位老人的心思。   他不在乎一身武学有无传承,更不在乎进入秘境的六十四人是生是死。   老人,太孤独了。   在孤独中饲养无边的恨意,进入秘境的…便被老人冠以楚人的外衣,承载他数百年来无处发泄的仇恨。   仅此而已。   “我叫……”黑衣老人落寞的垂下头,驴唇不对马嘴的介绍起了自己的名字:“萧斩雪。”   “一千八百四十七年传承于世,北麓十六州天下,再难寻得归宿。”   “孩子。”   萧斩雪缓缓抬头,看向陆沉昭:“我早就死了。”   大概是和月凝霜一起。   不,或许不该唤她作月凝霜吧…若按数千乃至万年前那个庞大强盛到比肩烈日的古老帝国的皇姓来说。   月凝霜,应是唤作殷凝霜。   “所以,你除了维系自己的生命之外的力量积攒数百年……”姜白衣缓缓开口质问道,“便只是为了激活秘境的门户,来一场泄愤般的谑杀吗?”   “萧前辈,夏帝国也好,大楚朝也罢。”   “北麓十六州,永远都是北麓十六州…北麓人,永远也都是北麓人。”   “我是。”   “你是。”   姜白衣指了指身旁的陆沉昭,“他是!”   “活下来的这几个,也是。”   “被你杀死的那些江湖客,全部都是北麓人!”   萧斩雪明显愣了愣。   而后微微皱起了眉头,眸中染上一丝阴沉,冷冷问道:“你在说教我吗,丫头?”   姜白衣再次往前走了一步。   眼神清澈,毫无惧意:“是与不是,又何妨?”   “好!”   萧斩雪却是大笑,“好胆色!”   “前辈谬赞,”姜白衣也笑着回应,毫不退让:“惊山之雀,声声斩雪。”   “萧前辈的名字很美,给您取名字的族中长辈亦寄托着很炽热的一份期望……我若没说错,您老便是兰陵萧氏族人吧?”   两句话。   让萧斩雪的情绪险些失控:“你,你知道萧氏?你怎么知道萧氏!”   “我自然知道。”   姜白衣点头承认,“不光是我,如今北麓十六州人人知道!”   “前夏世家,千年门阀。”   “大楚鲸吞天下后,不少坚定的保夏派遭到了清洗,其中便包括前辈所在的…兰陵萧氏。”   “所以您对大楚有的不仅仅是所谓国仇,亦有家恨,对吧?”   “前辈。”   “兰陵萧氏,从未灭亡。”   从未…灭亡?   萧斩雪眼中闪烁着震惊与不可置信…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亲眼,亲眼看着那场熊熊大火吞噬了一切,到处都是哀嚎与刀剑碰撞的声音。   烧焦后的糊味和让他恐惧至今的肉香,伴随着侵染进灵魂里的血腥味折磨了他八百年,整整八百年!   兰陵萧氏还在,怎么可能?!   姜白衣将萧斩雪探究的目光尽收眼底,轻轻点头道:“晚辈说的,都是真的。”   “楚倾,天下乱。”   “硝烟弥漫了整个北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萧氏破隐入世,散尽世家底蕴接济兰陵上百万百姓和流亡而去的流民。”   “一直到现在。”   “前辈,还有疑义吗?”   数百年的仇恨在此刻一如苍老腐朽的圆盾,被姜白衣一番话化作的锋利长剑一击贯穿。   我…萧氏……?   还在,萧氏竟然还存在于世?!   萧斩雪的眼前慢慢变得有些模糊…许久不曾出现的感受,如今再次出现。   上次,是他躲在萧氏宅邸长街对角的小楼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屹立在兰陵将近两千年不倒的大宅被大火吞噬。   那是萧斩雪第一次感到羞愧。   今天,是第二次。   “是我……”萧斩雪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仰起头缓缓合上双目:“堕了我的姓氏。”   姜白衣心中仍有郁结难消。   她在不值…为那个从出生到老死,从来没有,哪怕连一次都不曾看清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殷凝霜。   肩负着一个消弭于天下上千年之久帝国的仇恨与复兴,却从未想过自己。   甚至。   就连她最看重,最依赖的萧斩雪…亦不纯粹。   “丫头,”萧斩雪缓过神时,脸上已是两行清泪:“你很不同…老夫想问问,你出自哪宗哪派?”   姜白衣撩起腰间束裤外的薄纱,露出那块藏着的剑型玉佩。   “剑宗,姜白衣。”   萧斩雪丝毫不感到意外,缓慢地点了下头:“猜得到。”   “也只有你们剑宗的人,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了。”   “来吧。”   那只如枯木般的手从黑袍中探了出来,轻轻一抬:“你应是想要我的惊蛰武典,亲自来取吧。”   “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死。”   陆沉昭始终听着姜白衣和萧斩雪之间的交锋…此时听到萧斩雪忽然要打架,先是微微一愣……不是?这不是聊的挺好,为什么突然要打架啊?   然后思索一番,便释然了。   “师尊……”陆沉昭轻声开口,语气有些忧虑:“萧前辈,该解脱的。”   姜白衣点了点头。   “我知道。”   而后双臂垂下,再往前一步——此时,她与萧斩雪之间不过三步之距。   “剑宗清字辈,摇光一脉山主,姜白衣。”   “请,前辈……”   她本想说“赴死“,却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便临时改了口:“赐教。”   萧斩雪此时双瞳清明。   嘴角轻轻扬起,举手投足间如脱万钧负。   “兰陵萧氏,罪人萧斩雪。”   这时。   老人佝偻的身子忽然挺得笔直,嘶哑的声音变得雄浑明亮。   “请姑娘……”   “杀我。” 078.惊山之雀,声声斩雪。   江湖是快意恩仇。   江湖是轻歌纵马。   但江湖亦是杀机尽藏的刀光剑影,是暗潮汹涌的十面埋伏。   姜白衣从来都明白一个道理——高手间的对决,从来不是那些茶楼里说书先生挽一柄折扇说上半个时辰的精彩。   胜负,生死…往往,只在须臾之间。   姜白衣和萧斩雪开始对峙……这是第二次,她从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浩瀚的大海般无穷尽的威势。   上次,还是在祁欢颜身上感受到的。   萧斩雪,是上三品苍玄境!   从他那句请杀过后,姜白衣便感觉到了秘境对于她灵气的压制愈发放松。   一柄锐不可当的绝世宝剑自鞘中出,敛着秋水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意味……那是姜白衣的剑势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微微皱了皱眉。   不太对劲…萧斩雪绝对是上三品苍玄境没错,但她总觉得对方有点……外强中干?   应是如此不错的。   看来,在这从无变化的秘境中续命六百载,萧斩雪的境界或有跌落。   赢面大了些。   “丫头,你的身体和心境上的修行都有些问题。”   虽在对峙,但萧斩雪仍是开口提醒道:“早该步入上三品了,可惜……”   姜白衣自然知晓自己身上的那些问题。   无论是暗伤,还是心境修行上的一些瓶颈和迷茫。   “谢前辈指点。”   而后缓缓抬起些右臂,两指合拢作起剑式:“晚辈有一剑,无奈四下无器,便只以此而出。”   “请前辈笑纳。”   萧斩雪眯着眼笑了笑,体内灵气也愈发躁动起来。   “好锋利的势,好有趣的意。”   “来,便让我老头子,感受感受这个时代的剑宗,还是不是那个睥睨天下的第一宗门!”   “出剑!”   他咆哮着双手化掌,却是率先动了身。   姜白衣眼睛微微眯起,体内灵气瞬间从七十二玄脉灌注到三十六苍脉中,大小周天灵气循环全速运转。   “摇光,剑一。”   她也动了。   起步时缓慢到了极致,宛如时间被人慢放。   可眨眼,那满眼的白色便只剩下一道残影留在原地,让人不敢直视的无匹剑势以傲然天下的姿态杀向了迟暮的老人。   “嗬,嗬——!”   老人的嗓子发出了震颤般的低吼。   一缕风忽起。   撂开了陆沉昭的长衫前衬,水火不容的灵气自姜白衣与萧斩雪接触的瞬间狂躁起来。   暖光下,先是一滴赤色的血珠抛向了半空。   再而是更多的血珠,在肉眼不可察的一瞬间里连成了一道血线。   血坠,晕开了遮眼的红色。   流淌在地上,铺成了一株好看的梅花。   直到这一刻。   姜白衣和萧斩雪的身形才堪堪交错而过,就像是两人先后冲杀向了对方,最终却只是换了个站着的位置。   只不过,方才是二人对视,如今却是背身而立。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萧斩雪缓缓放下了手掌,敛进了宽大的黑袍衣袖之中。   他笑了。   笑得开心,笑得张狂而放肆。   却也无声。   姜白衣的手微微颤抖着,一滴血在指尖凝聚,最后摇晃着坠落在地。   “嗬,嗬……”   萧斩雪缓声开口说道:“愿我如惊山之雀,声声斩旧雪。”   “晴山尺,诗满枝。”   “娘亲……”老人的脸色苍白,两行血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砸落在胸前衣襟。   “幺儿想你了。”   看去时,萧斩雪小半边脖子已然消失不见。   轰然倒地。   有一场数百年前未曾吹来的春风,此时穿过重重秘境的封锁,缓缓推动着此处的门窗,轻轻拂起了老人鬓边的绒毛。   “咳……”   转过身的姜白衣,脸色亦有些苍白,一丝血迹从唇边到下颌,蜿蜒出了刚才那须臾方寸之间的千凶万险。   “师尊……”   姜白衣刚要迈步,身体却晃了晃。   陆沉昭脸上满是担忧,惊呼着冲过去,扶住了踉跄的姜白衣。   “我没事。”   姜白衣轻轻摇了摇头,“惊蛰武典,旁人学不得。”   “杀去的瞬间我便明白了。”   语气低落,眼中也藏着无尽的落寞…惊蛰武典是一条死路,裴疾的活路究竟该怎么走下去啊。   陆沉昭正欲开口。   这秘境却突然摇晃了起来…变化的伊始,便在那蒲团上端坐的殷凝霜木像之上。   一道裂痕从中出现,正随着秘境摇晃而越来越长。   “糟了…”姜白衣语气有些沉重,“天杀的萧斩雪,他能活到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温养肉身与灵魂。”   “这个老不死的!”   “这秘境,便是萧斩雪,萧斩雪便是秘境!”   “时间不多了。”   姜白衣眼神有些凛然,“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   目光在这房间里快速搜索起来。   掠过一张柔和的脸。   转回来,注视…是殷凝霜的木像……此时,那木像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对!   一定是这个。   “沉昭,你放开我。”   姜白衣轻轻一挣,便摆脱了陆沉昭的怀抱。   “让开些。”   她说了句,双眼紧紧盯着木像,语气严肃不容拒绝:“接下来,我会倾尽全力打破这木像。”   “若有生门,你便不要犹豫,直接离去!”   “师尊……”   “别说了!”姜白衣突然怒喝一句,“都能出去的,可以的。”   “江稚鱼,还有……阿玖?”   “若活着出去了,还请二位帮我照看着点这个不肖徒。”   江稚鱼有些站不稳。   听见姜白衣的托付,便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放心吧,姜大人。”   彼时的她,万种风情,浑身散发着狐媚劲儿,颇有些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意味。   可现在。   江稚鱼便如那春风下随风而动的杨柳。   身畔,是清澈见底的湖水。   阿玖也往前走了几步,满脸认真地点头应道:“主上,还在等着您。”   他的意思是。   如若可以,便由自己代替她留下。   姜白衣头也不回,只是语气轻缓地回了句:“多谢。”   一是感谢,二是拒绝阿玖。   秘境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就要来不及了!   姜白衣收敛心神。   体内灵气超负荷运载着,金色的光在经脉中流淌,从雪白的脖颈上透过皮肤显现,慢慢爬上了脸颊。   如金色的枝蔓,却带来了万剑加身的痛苦。   “啊……”   便是被大妖伤到濒临死亡都没吭一声的姜白衣,此刻却皱着眉发出了痛苦的喊声。   “师尊,师尊……”   陆沉昭抬起胳膊就要拉住姜白衣,眼中的水雾遮住了那摇摇欲坠的白色:“不行,不行!”   “啊——!”   又一声更惨烈的喊声。   那金色的脉络瞬间从脸颊爬到了眼角,若是忽略这刺眼的金光,便像极了那摔落在地的瓷娃娃。   满是裂痕。   “不,要…过,来!” 079.冬蝉蛰伏,夏弑昆仑(两更)   “我不要!”   陆沉昭决然地冲了过去。   一股无形的劲气自姜白衣身体周围向外荡去,震开了扑来的陆沉昭。   她右手抬起,两指并拢。   缓缓转过头来,耀眼的金光已然遮住了双瞳,在从脖颈蔓延到脸上的'金色裂痕'衬托下更显凄美。   “乖,要听话。”   陆沉昭跪伏在地上,肩头颤抖着。   眼前已被泪水蒙住,不断地抽泣着试图往前爬去。   “师尊,师尊……”陆沉昭的脑海中不断闪烁着昔日的记忆,那一幅幅定格住的美好转瞬即逝。   阳光下,大殿前。   一袭白衣的清冷女子缓缓抬起手中的戒尺,轻轻拍在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手上。   那孩子委屈的哭着,撅着嘴无声抗议。   一袭白衣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说,“乖,要听话。”   “你还小,莫再偷酒了。”   缓缓定住,所有的色彩迅速褪去,最终变成了黑白色的画面,慢慢开裂直到破碎。   眼前。   仍是那浑身颤抖的白衣身影,两指抵住身前的木像额头。   “嗡,嗡……”   低沉的嗡鸣声响起,在房间尽头的墙壁上,如镜面破碎般的裂痕凭空出现,慢慢扩张。   “出口,那是出口!”   江稚鱼手指了指房间尽头。   “带这孩子走…”她扭头跟阿玖说。   阿玖咬了咬牙,看向姜白衣的方向,“姜大人,我来吧!”   姜白衣没有回答。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持续的负荷运转灵气正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她残存的理智。   “快点走啊!”   江稚鱼焦急地喊道:“她,想让这少年郎活着,你懂不懂啊!”   “走!”   陆沉昭红着眼转过头…不,那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爬满了眼白。   “我不走,我不走…你们滚,都给我滚!”   言罢。   踉跄着爬起,双手合于胸前,两只大拇指交叉扣住,左手食指和右手中指贴合竖起,余下手指交错而扣。   “摇光,剑三·照我心!”   一缕金光推搡着眼白的血红,慢慢弥漫、占领了双眸。   “师尊。”   “沉昭不走。”   “死便死吧,徒儿陪你一起死。”   姜白衣的脸稍稍转了半分,却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般再也无法动弹。   “嗬……”   一个又一个音节在呼啸耳边的灵气躁动下挤出:“沉…昭,听…听,话……”   “不,要!”   束发的短绳脱落,少年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着。   一滴血泪,滑落在脸颊。   “嗡——!”   第二次,从姜白衣身上散发的劲气,似乎在做最后的尝试,想把陆沉昭推开。   “姜白衣!”   陆沉昭竭声怒吼着,“你若再赶我走……”   “我便震碎心口。”   “师尊,徒儿说了…的!”   “恕难,独活。”   此刻。   师徒二人先后错身——姜白衣全力应付着木像,而陆沉昭在她背后全力运转灵气循环,将力量通过独有的手决送进姜白衣的体内维持着灵脉的稳定。   江稚鱼咬了咬唇角,这师徒二人真是个顶个的疯子,偏执狂,犟驴!   都不想活是吧?都要死是吧?   那我走是不走啊,欸…我江稚鱼也不是那么没有义气的人……可是,我现在真的不太想死。   还有个人没杀呢啊喂!   “对不住了……”低声呢喃一句,江稚鱼动了。   灵气瞬间爆发,只留一道残影,转瞬间便撕破了陆沉昭散发的灵气力场,冲到了他身边。   “嗯?”   陆沉昭似有所感,还没完全回过头来。   余光中,是江稚鱼那张精致的俏脸,还带着些许的歉意和坚决。   “对不住了,少年郎。”   以掌作刀,灌注灵气,结结实实落在了陆沉昭颈后灵脉涌动的位置上。   “呃……”   一声闷哼,陆沉昭眼前瞬间黑了下来:“江,江……你个混……”   瘫软倒下。   江稚鱼连忙接住了倒下的陆沉昭,扛起来就往前跑。   跑到房间尽头的墙壁前时,犹豫着回头看向姜白衣的方向……她的气息开始衰落了,双腿剧烈的颤抖着。   那是仅剩的意志力在支撑着,她不愿倒下,至少不想就这样倒下。   “走。”   没有声音,只有一个口型。   天神般威严的金色双眸早已看不清神采,如古老图腾般妖异而凄美的裂痕已经遍布姜白衣全身。   江稚鱼咬了咬牙,扭头撞进了破碎的镜面墙壁中。   身影,消失不见。   姜白衣微微松了口气……大概,这辈子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吧。   体内的灵脉几近干涸,浑身的皮肤宛如千万把刀剑摩擦切割一般疼痛。   阿玖还在秘境中。   就在姜白衣身后不远处站着。   表情复杂。   难怪,主上忍受所有人的冷眼与仇恨也愿做那不可为之事。   难怪,主上离开剑宗多年,仍然经常念叨。   难怪,北麓剑宗会是这十六州天下里最为强盛的宗门。   “如此徒,如此师……”   “罢了。”   阿玖笑了,笑得洒脱而释然:“冬蝉蛰伏。”   “夏弑昆仑!”   在体内,在生机勃勃的内景之中,在肉眼所看不到的地方,变化开始了。   汹涌的灵气开始“兴奋“,然后迅速变得“狂躁“,在阿玖的运持下,瞬间灌注进了三十六苍脉和七十二玄脉…以及,寸寸骨肉之间!   微不可察的撕裂声。   全身经脉瞬间被狂躁的灵气撕裂,肌肉正在从内部一点一点化为齑粉。   血液在蒸发,骨头在碎裂。   一瞬!   丹田由内而外破碎。   向前一步,鼻子、眼睛、双耳、嘴巴…七窍出血。   “痛,痛快!”   阿玖一步一步向前,生生撕开了姜白衣与那木像对抗的力场,越走越近。   直到,走到了她的身边。   “便以这副残缺不堪的身体,送大人离去吧。”   阿玖又笑了。   只是血早已染红了脸庞,脖颈甚至是整个上身……   司徒空啊,你小子真是鸡贼。   死得早,死得早一点好啊,燃烧肉身换取来的片刻强大,还真是这世间最痛苦的死法。   “下辈子,再见。”   呢喃着,阿玖留下了在人间最后一句话。   他抓起姜白衣的胳膊,瞬间爆发出了所有的灵气与……生机!   先是脸颊…瞬间塌陷贴着骨头,不!脸上的骨头还来不及支撑一秒,便也寸寸碎裂。   而后是更多的血肉消散,更多的骨头碎裂。   要来不及了。   在他还能控制自己的最后一刻,这个只是第一次和姜白衣见面的年轻男人,燃烧了全部的生命,将她狠狠投掷出去。   那墙上的镜面裂痕在慢慢变小。   最后一刻。   陷入昏迷的姜白衣和那裂痕接触,空间扭曲…消失不见。   “够本。”   阿玖说不出话,他的双腿、双臂、甚至身体也开始,慢慢变成了一张皮。   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   “杀惯了人,死却是为了救人。”   “我阿玖,大概也能投个好胎吧?”   “哈哈。” 080.山崩,地裂,风紧扯呼(三更)   “妈耶!”   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江稚鱼差点没把魂儿给吓丢了。   转头一看,是那位美到让人心生嫉妒的剑宗仙子?   她不是……怎么……?   江稚鱼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很快便想明白了姜白衣为何能从这秘境的出口“飞出来“。   是那位冬蝉神教的所为吧。   眼下。   隐忍多年,不惜耗损寿元才堪堪修至中三品敌万境的江稚鱼有些头疼。   这师徒二人,都昏迷了。   她可如何是好啊?   这出口处,她方才观察了好一会儿…看植被与地貌,估计着距离临渊城不会太远。   也就是说,很不安全。   一走了之?   她这条小命,都是那位剑宗的仙子舍身救下的…虽然只是顺带,但人家也是自己实打实的救命恩人。   “我就是心太善!”   江稚鱼没好气儿的骂了自己一句,而后认命般的扛起了陆沉昭。   然后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姜白衣。   调换一下。   把姜白衣抗在了肩上……陆沉昭嘛,获得了被她拽着大腿拖在地上走的待遇。   先离开,必须先离开这里!   不然等到有心人找到附近,她拖着两个拖油瓶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   “你们师徒俩,可必须得欠我个人情……”   “哎呀烦死了!”   “这小少年郎怎会这般重?一看就是平日里吃的太好了!”   “累死姑奶奶了。”   ……   临渊城,尉迟家宅邸。   厅堂之中。   虞见卿端坐在轮椅上,扶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主座上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尉迟大人想清楚了吗?”   尉迟靖从未受过这等屈辱…短短半日,族里中三品以上的武修几乎不是被杀便是忽然失踪。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在自己眼前,笑着跟自己说话!   怒火攻心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尉迟靖此刻只想一巴掌拍死这个狂妄之极的后生晚辈……可是,他不敢。   代价,太大了。   尉迟家几乎全面沦陷,主脉和几个重要支脉的族人都在他掌控之下。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虞见卿!”   尉迟靖几乎是咆哮着喊道。   这是个疯子,这个笑里藏刀的混账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眼睁睁地看着,驰援回主家的一位中三品搬山境的供奉,被他的人给舍命活活累死。   接你一剑,便主动迎上去,只为靠近打出一拳。   那些人悍不畏死的表现,让尉迟靖在震惊之余,对虞见卿深深忌惮着。   “自然是有用的。”   虞见卿挑了挑眉,有些遗憾地说道:“我神教一日不到便死伤几近千人,若是达不成目的……恐怕,会很难看的。”   “尉迟大人,时间不多了。”   “考虑的如何?”   尉迟靖气的浑身颤抖,目光冰冷,脸色阴沉。   迟迟不语。   虞见卿却没了耐性……方才有人来报,那该死的秘境不知何时消散了,可却没见有人从中出来。   他需得派遣人手撒开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师妹……   若是在这样的小土坑里栽了跟头,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位死去多年的老人。   “尉迟靖。”   思绪纷乱,虞见卿再说话时便不那么客气了:“如今,你尉迟家还有八百四十二口人的性命握在我的手上。”   “你猜猜看,虞某这等天打五雷轰的烂人敢不敢跟你玉石俱焚?”   他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秦王佩,给我…”虞见卿冷冷说道:“你尉迟家,还是玄旎州第一门阀。”   尉迟靖气势更盛,与虞见卿隐隐对抗。   剑拔弩张。   片刻。   突然泄了力气,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给便给你吧。”   “虞见卿。”   “老夫不知你在谋划些什么,但是……”   “别再招惹尉迟家。”   尉迟靖拉开长衫,从腰间取下一枚黑乎乎的扁长物件儿:“拿走!”   虞见卿一把接过尉迟靖抛过来的玩意儿。   皱了皱眉。   乌漆嘛黑的,这玩意儿真有传说中那么玄乎吗?   仔细感受了一下,好像确实有些闻所未闻的玄奇力量在其中流转。   应该假不了。   虞见卿又笑了,稍稍低了下头:“感谢尉迟大人。”   又看向身畔面无表情的少女,笑着说道:“走吧,娇娘。”   “我尉迟家的人呢?”   那少女才扶住轮椅调转方向,尉迟靖便在身后含怒问了一句。   虞见卿挥了挥手,黑乎乎的“秦王佩“格外刺眼。   “我等安全撤出临渊城外三百里,自然会有人把尉迟家的朋友们送回家的。”   “莫急啊,尉迟大人。”   “心急搂不上老嫂子,哈哈哈!”   说完,也不等尉迟靖反应,便让娇娘推着轮椅扬长而去了。   ……   临渊城西北八十二公里,卫城旎远。   阿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与阿狗抵背而立,冷冷盯着眼前的人群。   长街两侧,黑压压的人群,披甲带刀,将街中间的几人围的水泄不通。   街边的楼阁房顶,亦站满了弯弓搭箭的兵卒。   “阿猫……”苟东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捂着肩头的伤口感慨道:“点子背了哟,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阿猫持剑而立,听到苟东西的话却是轻轻一笑。   “两年前,钻陈百厌那个老丘八府上偷东西被发现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这话啊。”   苟东西撇了撇嘴,“那能一样吗?”   “陈百厌府上的守卫都是精兵,人又不多……你看看这场面,好家伙!”   “乌泱泱一片,我看是卫城守备大营全拉来了吧?”   阿猫嗤笑一声,抖了抖剑上血。   “那又何妨……罢了,再撑一会儿,估计也该差不多了。”   “你可别死了,苟东西。”   “等会儿看我眼色行事,该跑的时候撒丫子往死了跑,知道没?”   苟东西听的一愣。   有点没搞明白阿猫的一丝,“哈?啥意……”   话还没说完。   异变突生!   大地在颤抖…花岗石铺就的地面在剧烈的震动下缓缓开裂。   是山。   苟东西侧目看去,滚滚的尘烟遮天蔽日,连带着山边的旎远城也黑了下来。   “山崩了?”   狗东西瞠目结舌道,“山,山如何会崩了?”   阿猫咬了咬牙,照着苟东西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撒腿就往街边一间酒楼里跑:“快点儿跑啊!”   “活路就这一条,跟着我。”   “你真以为,咱们二百多个兄弟进来能把守备官宰了?”   “别傻了,跑!” 081.别丢下我,师尊。(四更)   羊肠小道。   身着一身黑色短打武袍的少女神色清冷,有些不理解身前慵懒的瘫坐在轮椅上毫无防备的男人近来所做之事。   不过,有的疑问终究只能是疑问。   说多错多,越是了解虞见卿这个人,少女便越感觉他的恐怖之处。   这是个对人心的操弄熟稔到了极致的人……北麓十六州很大,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身前这个男人在这方面的能力足以排进前三。   “娇娘。”   轮椅推过一树蔽影,阳光有些刺眼,虞见卿懒洋洋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   在虞见卿看不到的地方,少女轻轻咬了咬嘴唇,微微蹙着眉回道:“我…在,主上。”   “前两天阿猫问我,像我等这种十恶不赦之人会不会下地狱。”   说着,虞见卿轻笑一声接着问道,“你说说看,娇娘。我这等恶人,会不会下地狱?”   娇娘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很快收敛。   轻轻摇了摇头,“娇娘不知道。”   “哦?”   虞见卿似乎不太满意娇娘这个答案,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摩挲起了右手拇指上的宽玉扳指。   “三十万斤外邦私贩流进北麓的霹雳石,炸一座山,埋一座城。”   “娇娘,你说……”   “十几万人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便有了定数,这样的因果是不是连地狱也不太容得下啊?”   可没有办法。   莫说十几万人,便是几十万,上百万人又有何妨?   虞见卿心思沉了沉——他又想起了那个残月夜下的场景…无论如何,这件事半分也马虎不得。   “娇娘不知道。”   少女的语气有些沉闷,明明是鸟语花香的山间,她却好像看到了黏稠到束缚灵魂的血海:“总有人会死的。”   “死不可怕,遗忘才是。”   话里有话。   但虞见卿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敲了敲轮椅扶手。   “走快些吧,很难说尉迟靖那个老匹夫会不会哪根筋抽了要跟我玉石俱焚。”   “阿猫阿狗也在等着呢。”   长道尽头。   少女推着轮椅,逆着光渐渐走远。   ……   不具名深山之中。   一个冷冷清清的小村庄。   有些破败的茅草屋里,江稚鱼胸腔起伏着大口大口喘气。   姜白衣正安安静静躺在这小破茅草屋唯一的“床“上。   说是床,也实在是有点恭维了……这就是个黄泥巴跟石头块糊出来的实心炕,上面铺了些茅草和树叶。   陆沉昭已悠悠转醒。   一开始,迷迷糊糊的陆沉昭睁开眼便看到了江稚鱼那张好看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要跟她动手。   而后。   江稚鱼只是指了指他身后,“别急嘛少年郎,看看那里。”   陆沉昭回头。   眼睛瞬间睁到最大,踉跄着扑到床边。   姜白衣的状况并不好。   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一双黛眉紧蹙难舒……身上那些超负荷运转灵气造成了金光裂痕已经消失不见,但雪白的脖子一侧却留下了一道枝蔓脉络般的血色红痕。   气息衰弱,身体冰凉。   陆沉昭心里很乱……太多事情来不及思考,需要好好整理一番才是。   按理来说。   他和姜白衣出了秘境之后,应该有人在附近接应。   之前在客栈里的时候,姜白衣亲口告诉过他,来接应的人大概是三江总督卢雁南麾下的兵卒。   陆沉昭虽然有些惊诧,却也没想太多。   利益交换这种事,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懂了……卢雁南和剑宗的恩怨,如果有足够的利益摆上台面,他是一定可以暂时放下成见的。   可是……   他们最后却是被江稚鱼给救走的。   其中显然有些问题。   不过这些事并不是眼下的重点,相比于思考卢雁南那档子破事儿,陆沉昭更迫切于改善姜白衣的现在的有些糟糕的身体状况……以及,他必须要想办法尽快把消息送回剑宗。   太危险了!   剑宗的敌人不少,这其中大把人都会很乐意毫不费劲地除掉剑宗的一山之主,以及他这个声名鹊起的天才弟子。   陆沉昭能想到的点,江稚鱼显然也想到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办,救命之恩偿还到这里也算说得过去。   眼下,江稚鱼是万万不愿陪着陆沉昭和姜白衣往下淌这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了。   她踱步走近,垂眸看向床边的陆沉昭轻声道:“少年郎啊,姐姐我能做的都做了欸…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要走了。”   “还有些该死的人没死,姐姐可是很忙的呢。”   陆沉昭稍稍抬头,看向笑容明媚的江稚鱼,缓缓开口:“多谢江姐姐了,陆某不善言辞,但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姐姐修书一封送来剑宗便可。”   “陆某保证,若可为,剑宗义不容辞。”   这话,陆沉昭说的底气十足。   剑宗之盛,于数千年以来从不褪色的团结…姜白衣之于剑宗,亦是最受重视的几个人之一。   江稚鱼愿意把陷入昏迷的姜白衣和陆沉昭带离那方是非之地,毫不夸张地说,即便是未来要剑宗帮她刺杀南宫青女,以祁欢颜的性子大抵也是会做的。   “这可是你说的…”江稚鱼笑吟吟地看着陆沉昭,“做得了主吗,少年郎?”   陆沉昭握着姜白衣的手轻轻抬了抬。   眼睛缓缓看着沉睡中的憔悴美人,目光温柔到了极致。   “师尊以前跟我说过的。”   “出门在外,要明辨是非,心存善念。”   “若被人欺负了,便回他四个字。”   “剑宗即我。”   剑宗即我,我即剑宗。   这句话可不是口号——北麓十六州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一个因为普通外门弟子遇害都能出动几位山主和数百弟子去讨回公道的宗门有多么的护犊子。   “那姐姐可记下了,小弟弟。”   江稚鱼笑得愈发开心了,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陆沉昭的脑袋:“后会有期啊。”   陆沉昭依依不舍地起身。   准备送送江稚鱼,笑着开口道:“后会有期。”   江稚鱼走了。   趁着黄昏将晚,离开了这个早已荒废不知多少年的山中村落。   陆沉昭靠在破破烂烂的门边,目送着江稚鱼走进无边的夜色之中,缓缓收回视线。   扭头看回去,姜白衣仍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   他有些心疼。   “本就满身的伤,为何还要如此搏命……”   陆沉昭慢慢走进屋里,在床边坐下,眼中有泪光闪烁。   “别丢下我啊。”   “师尊。” 082.做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姜白衣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静静站在门前,踌躇良久,仍然不敢敲开近在咫尺的家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开了。   推门而出的,是一位生出不少白发的中年妇女。   女人微微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家门口站着的人,试探性地问了句:“小娃?”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   化作这世间最温柔的武器,瞬间击溃了姜白衣的心理防线。   “妈……”   即便过去那么多年,她仍然每晚都会梦到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对话,还有眼前这个思念至极的普通妇女。   她的妈妈。   一个把半辈子心血和爱都倾尽于她的伟大女人。   姜妈妈呼吸有些急促,一把拉住了姜白衣的手腕问道:“这是咋啦?小娃欸,咋到家了不敲门呢?”   “哭啥,你这孩子…是不是受委屈了?”   她着急的抓着姜白衣往家里走,生满老茧的手心抓握住手腕并不舒服,但姜白衣却感受到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   走进家门。   白色的墙面在岁月的创作下已泛起一层黄色,略显老气的木饰边框和深色瓷砖踢脚线有些松动。   抬起头,是一个莲花造型的古早圆灯。   家里的沙发是以前在机关单位里很流行的那种黑色皮面硬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张厚长的雕花玻璃茶几,茶几上面铺着一层白色纱织桌布。   姜妈妈拉着姜白衣直接坐到了沙发上。   她眼角的鱼尾纹在岁月的腐蚀下,已然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变浅的程度。   头发白了不少,皮肤也很差…还有眼袋,也下垂了些。   此时,姜妈妈表情有些担忧,着急的问道:“小娃,你咋的了?一直也不说句话……有啥事儿,你跟妈说。”   说到这里。   姜妈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赶紧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女款钱包,拉开后掏出了一大把钱塞进姜白衣的手中。   “是不是没钱了?妈这还有点,你先拿着花吧小娃。”   看着手中皱皱巴巴的钱,一百的很少,多数是五十、二十还有十块这样的面值。   姜白衣心中苦涩极了。   她不是没钱……相反,出事儿之前她经济条件一直相当不错。   只是她爸那个人太严肃正直,眼里容不得沙。   老爷子不光不要他的钱,甚至都不让他这个所谓“不走正道“的儿子进家门。   “妈,我不缺钱……”   姜白衣眼睛红红的,鼻子酸涩到了极点,泪水控制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我想你了。”   “还想我爸。”   “你们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我爸的风湿有没有严重,你的腰有没有好一点……”   “妈。”   “小娃好想你们啊。”   说到这里,姜白衣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埋头钻进了妈妈的怀抱里。   姜妈妈眼中情绪很复杂,有宠溺、有思念、有心疼,更多的是一种震撼心灵的爱和不舍。   “小娃不哭,小娃不哭。”   “妈也想你啦……”   “前几天收拾你小时候的衣服,翻着你那件儿科什么的篮球服了。”   “我就拿着坐在那儿笑,你瞧瞧…笑了又哭。”   “那衣服那么小一点儿,我看着衣服啊,就好像看着你小时候挂着鼻涕泡子满大街的跑。”   “你还记得不?”   “当时你爸不给你买那件衣服,你又哭又闹撒泼打滚的。”   “可是挨了顿好打。”   姜妈妈边拍着姜白衣的背边讲着,讲着讲着也落了泪。   “那天晚上你睡着了,你爸半夜偷偷摸摸拿着药进你屋里待了半天。”   “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啦!”   “小娃,算命的说,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天老爷那样的大事……”   姜妈妈缓缓说道。   抱的更紧了些,很是不舍。   “其实啊。”   “从你出事儿走了之后,爸妈想明白了好多嘞。”   一句话。   姜白衣微微愣住。   出事儿…走了之后?妈妈?我……   怎么会?   她微微抬起头,眼中疑惑:“妈?”   姜妈妈眼含笑意,伸出手指轻轻蹭了蹭姜白衣的鼻尖,而后擦拭起了她湿湿的眼角。   “当你老妈糊涂啦?”   “你看看你…我家小娃变成个大姑娘啦!”   “妈的小娃哟。”   “男孩,女孩,都好看……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姜白衣恍惚了一下,然后全都明白了。   即便再如何想要留在这里,恐怕她剩下的时间都不会太多。   妈妈知道,妈妈都知道。   她看得见,我现在女孩子的样貌……尽管她从开门之后就没有半点惊讶,连问都不问。   姜白衣再次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是啊。   当妈妈的又怎么会认不出来自己从小拉扯到大的孩子呢?   “妈,我现在……”姜白衣哭成了泪人,却还是吸着鼻子跟姜妈妈解释着:“已经不做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现在我在做很好的事情,也长大了。”   “小娃救了好多好多人,也认识了好多好多朋友、长辈。”   “你知道吗?妈…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我的。”   “有人,叫小娃……”   说到这里,姜白衣哭的愈发厉害了,一直过了好半天才缓缓说出最后两个字。   “英雄。”   姜妈妈就这样抱着姜白衣,不紧不慢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时不时伸出手指擦一擦姜白衣眼角的泪水。   “我家小娃啊,最棒了!”   “妈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些什么事,但是……”   姜妈妈揉着姜白衣的头发宠溺着笑道:“应该是我和你爸想象不到的大事吧。”   “你得回去,小娃。”   “妈……”姜白衣柔柔唤了声,她舍不得爸妈。   姜妈妈轻轻摇起了头。   “小娃。”   “你得回去,知道不?”   “爸爸妈妈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   “那边,也有很在乎你的人啊。”   姜白衣低下了头,沉默着哭泣。   半晌。   啜泣着问,“我爸呢?”   那个威严刻板,总爱说教,一直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的男人……   应该,还是不想看到她吧?   姜白衣藏着的眸色,慢慢有些黯然。   姜妈妈轻轻叹了叹气,“唉……”   “你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都拧巴一辈子了。”   说着,姜妈妈指了指紧闭的卧室房门。   轻笑一声。   “这会儿,估计正在门后偷偷听着呢。”   姜白衣抬起头,看向卧室的方向。   眼泪再次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姜妈妈侧过头,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微微眯起了眼:“真好啊。”   “小娃,你该走了。”   她拍了拍姜白衣的肩头,而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带着姜白衣往家门口走去。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让爸妈担心。”   “娃啊。”   “爸妈,都很想你,很爱你。”   声声念,生生念。   姜白衣站在家门口不愿离开,姜妈妈却忍着泪伸手推开了家门:“走吧……”   “嗯。”   姜白衣擦了擦眼泪,转身。   “吱呀……”   一声微不可察的声响,却让姜白衣瞬间定住。   她有些不敢看。   所以,转身转的很慢,很慢很慢。   那道紧闭的房门半开着,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探出来了半个身子,有些佝偻,头发也白了许多。   他眉宇间依然刚毅而严肃,只是眼睛却红肿极了。   男人抬起胳膊,手掌定在半空。   缓慢地,往外拨了拨。   他说,“走吧。” 083.师尊会带你回家的(两更)   “嘶……”   虚弱到了极点的声音,被陆沉昭敏锐地捕捉进了耳朵里。   他猛一抬头,看向姜白衣:“师尊?”   床上。   侧着脸的姜白衣堪堪睁开沉重的眼皮,眸中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带着让人心颤的疲惫感。   她脸色仍没见好转,苍白的像是一张纸。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几声,差点抽干了姜白衣仅剩无几的力气,眼前再次黑了一下,差点晕厥过去。   陆沉昭焦急地扶住姜白衣的后颈,轻轻抬起了些。   “师尊,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他知道。   师尊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的人。   但是,她也会有些出卖内心的表现。   比如姜白衣在很疼很疼的时候,虽然会忍耐到旁人根本看不出来的程度,但她亦会下意识地把手指嵌进掌心。   她昏迷的时候,这个动作几乎是一直在做着的。   目光往下瞟了瞟,果然……   师尊在忍着痛。   姜白衣却轻轻摇了摇头,幅度轻到陆沉昭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不疼。”   脑袋像是一团糨糊,浑身瘫软到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这还算好的,更惨不忍睹的,是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   体内,三十六苍脉被灵气摧残的不成样子。   如果用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那大概是很像……花洒?   差不多。   气海干涸,经脉受损严重。   姜白衣心情有些沉重…抬眸担忧的看向陆沉昭,轻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之所以这么问,是陆沉昭现在这副样子着实有些诡异。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头发乱糟糟像是踢翻的稻草鸡窝。   黑眼圈很重,人也憔悴。   陆沉昭咬了咬唇角,颤抖着说道:“十日了。”   “整整十日,师尊。”   “徒儿每日除了走出去查探情况和找吃的,剩下的时间便是守在这里等师尊醒来。”   “我掐着指头算时间的,师尊……”   她才醒,却没觉得口渴。   唇角也并不干涩,大概是陆沉昭一直悉心照顾,每日都会喂她些水喝。   这些日子。   陆沉昭是受尽了苦头的。   他紧紧抓着姜白衣的手,慢慢讲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师尊,卢雁南不可信。”   “七日之前,我出过一趟远门…甚至走出了山里,到了一处官道附近。”   “徒儿是想找找,看能不能搞到些疗伤的药。”   “却碰到了卢雁南麾下的兵卒。”   说到这里,陆沉昭眼中的怒火愈发旺盛:“那些丘八一定看过我们的画像,他们认识我。”   “还不等我开口,便策马冲锋杀来!”   “我绕了很大一个圈子,直到摆脱了追兵,才一头钻进了山里。”   “幸亏我出来的时候做了许多标记,否则想找回来恐怕得费好一番功夫!”   “卢雁南,就是个小人。”   听完陆沉昭的话,姜白衣心情便更沉重了些。   卢雁南反水了?   她现在这个状况,便是稚童持刃,也可轻松把她杀死…现下卢雁南不知为何突然反水,他们师徒二人的生路着实更渺茫了。   想到这里,姜白衣叹了口气,“宗里呢?你有尝试联系一下吗?”   陆沉昭先是点头,然后又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   “试了,但没联系到。”   他从腰间摘下剑宗弟子的令牌,握在手心里,运转着灵气灌注其中。   令牌嗡鸣了一声,稍稍亮了片刻。   “徒儿的弟子令牌,最远的传讯距离是方圆一千里……这个范围内,没有人响应。”   剑宗的令牌是特殊材质的玉石铭刻符箓制作而成的。   将灵气灌注其中,在一定的距离内,如果别的剑宗弟子活动,那么对方的令牌便会颤鸣闪烁。   这是一种求救的手段。   姜白衣的令牌则比陆沉昭的更高级些,距离扩展到了方圆三千里内,而且收到求救讯号的弟子也能通过令牌通过感受定位到她所在的大致地点。   只是……   别说激活令牌了,姜白衣现在连游离在天地之间的灵气也感受不到。   这条路,至少现在来说,行不通!   “不急,不急……”姜白衣看陆沉昭满脸忧色,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安慰道:“反正现在也走不了,便先好好养伤吧。”   “沉昭。”   姜白衣看着陆沉昭,轻声呼唤。   陆沉昭抬眸对视着姜白衣,点了点头:“嗯。”   她眼底敛着一丝心疼。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陆沉昭鼻子一酸,偏过头不敢再跟姜白衣对视了。   “沉昭…不辛苦。”   “就是,很害怕师尊会出事。”   说话的时候,陆沉昭的声音有些颤抖,拖着点抑制不住的哭腔。   姜白衣心中一颤。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秘境崩塌前夕,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满脸死志的少年。   他才只是初入中三品千钧境啊……   学着自己超负荷运转灵气,以他那纤弱的经脉亦是承受了不亚于自己所承受的痛苦。   还真是个…傻孩子!   不过万幸的是,江稚鱼在陆沉昭伤及根本之前出手打晕了他。   不然……   陆沉昭的武道之路,恐怕就彻底毁了。   想到陆沉昭,姜白衣便又想起了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那个燃烧肉身走到自己身边,把自己扔出秘境的阿玖。   心情复杂的很。   她与阿玖素昧平生,对方却愿以生命作为代价,换她一线生机。   阿玖,是虞见卿的人。   姜白衣愈发看不懂虞见卿了,想起他时情绪复杂到了一种自己都迷茫的程度。   他,究竟在做什么?   她隐隐感觉到,虞见卿当年叛逃剑宗的事很可能有她不曾得知的隐情,这些年来通过冬蝉神教所行之事,恐怕所谋也与剑宗脱不开干系。   可是,为什么呢……   师爷的死,始终是姜白衣心中解不开的结。   罢了,又欠了他一条命。   不。   应该说,自己欠了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阿玖一条命…他,应该被记住。   至少,被自己记住。   “沉昭……”   姜白衣虚弱地开口说道,“闲暇无事的时候,你便在附近找个风景好些的地方,立一座坟吧。”   “好。”   陆沉昭问也不问,点着头便答应下来。   “碑上便写,救命恩人阿玖墓,剑宗姜白衣立碑。”   “徒儿知道了。”   又一阵疲惫感来袭,姜白衣微微蹙了蹙眉。   目光落在床边,咬了咬嘴唇:“你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她看向的,是二人紧紧牵住的手掌。   陆沉昭脸微微一红,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松开了姜白衣的手,“我,咳咳……没事,师尊你休息吧。”   “嗯。”   姜白衣躺好,闭上了眼。   “沉昭。”   “师尊会带你回家的。” 084.这次,换我带你回家(三更)   剑宗,问剑大殿。   “啪——!”   一声脆响,温养千年的紫玉雕成的酒樽砸落,留下了满地的碎片。   祁欢颜呼吸有些粗重,眼中尽是阴郁。   抬眸,看向殿前不远处战战兢兢的男人冷声道:“是吗?”   “祁首席……”   那男人吞了下口水,有些惶恐地开口。   祁欢颜却是怒意更盛,厉声喝止:“你闭嘴!”   “我便问问你,是也不是?”   “卢雁南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说到这里,祁欢颜冷笑一声:“呵…还真是令我开了眼界,好一个三江总督,好一个拥兵自重的卢大人啊!”   “你们是当,我剑宗无人吗?”   方才。   就在问剑大殿之中。   那个卢雁南派来的男人,堂而皇之的单方面撕毁了他们的协议。   救人?   不,那个混账要杀人!   卢雁南连自己许诺的那些宝物都舍弃了,一心要杀了师妹……为此,他派遣了两万兵卒夜袭玄旎州,在临渊城附近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这男人只是个弃子,打从卢雁南派遣他来剑宗递话开始,就已经当他是个死人了。   他怎么敢?   南宫青女那边已经传出消息来了,师妹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沉昭也受了不轻的伤势……   祁欢颜恨不能提剑下山!   可是,他走不得。   祁欢颜漠然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冰冷:“我不杀你。”   “你听好了。”   “松雾峰、青岚峰、鹤归峰、丹鼎峰,各山主听令!”   玄机,青芒,莫桑晚以及尹枯荣同时起身,面对祁欢颜行了个标准严肃的宗门礼。   “松雾峰山主,玄机候命。”   “青岚峰山主,青芒候命。”   “鹤归峰山主,莫桑晚候命。”   “丹鼎峰山主,尹枯荣候命。”   祁欢颜眼中充斥着杀机,语气愈发冰冷起来:“尔等四峰各遣亲传三十人同行,即刻下山。”   “目的地,玄旎州。”   “寻回师妹和沉昭,若他们少了半分寒毛……”   “原地待命,传讯回宗。”   说到这里,祁欢颜站起身来,踱步走向那殿前颤抖着的男人。   “剑宗,即便是豁出去几千年的底蕴和道统。”   “也要他卢雁南和三江兵卒……”   “头颅遍地,筑京观!”   祁欢颜的话极重,可问剑大殿中的各峰山主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堂而皇之对剑宗一峰山主不利,甚至派遣兵卒搜捕袭杀,这便是结结实实抽在了他们剑宗所有人脸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再说……   师爷他老人家在的时候,便最疼师妹。   若姜白衣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当师兄的,以后还有什么颜面下去见师爷他老人家?   即便是玄机,这个跟姜白衣最不对付的人,此刻也怒不可遏。   他看向祁欢颜身边,那个卢雁南派遣过来传话的男人,冷冷道:“你告诉卢雁南,他最好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否则。”   “我玄机,三尺剑在手,于苍天立誓!”   玄机,立誓于苍天,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的话,若言行不一,此生便再也窥探不得天地人三劫了。   可他还是发誓了。   “杀尽卢雁南全家老小。”   ……   同一时间。   玄旎州,临渊城西南八百六十三里,寒江支流。   三江水师大营外。   虞见卿面色阴沉的看着不远处的大营,胳膊抬起来,轻轻勾动手指。   语气,生硬冰冷到了极点:“阿猫。”   一袭黑衣的阿猫闻言,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俯下身体。   “主上。”   虞见卿微微眯起眼,似乎想要尽力淡化眸中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水师大营。   “卢雁南派人追杀我小师妹。”   “我这个做师兄的,虽然不能守在师妹身边护着。”   “但小白衣受了委屈,我便不能不管吧?”   “去!”   虞见卿冷冷说道,“所有教众齐攻大营,摘不够三千头颅送给他卢雁南当夜壶,你也不用回来了。”   阿猫目光也冷了下来,看向水师大营的方向。   双手合于胸前,行了个礼。   “是,主上。”   ……   茅草屋外。   月朗星稀,这个静谧无人的村落里,此时惟有沉睡的姜白衣和坐在篝火边做饭的陆沉昭。   头顶的清冷弯月,耳边的风吹林响。   陆沉昭拿树枝扒拉着架子上半熟的烤鱼。   姜白衣睡下许久了,算算时间…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他准备了一些煮沸的热水,又去村庄后面的小溪里抓了几条还算肥美的鱼。   等师尊醒了就能吃了。   在姜白衣昏迷不醒的这十日里,陆沉昭每天都会想办法喂她吃些食物,再喝一些水。   他从姜白衣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灵气的存在。   即便,姜白衣是中三品搬山境绝巅,可以辟谷数月而无恙,但体内全无灵气温养,再加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势……   如果真的不管不顾,别说现在能醒来了,便是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陆沉昭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漫山遍野的寻找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容身之处破烂不堪,却也费尽心思地缝缝补补。   漆黑的茅草屋里。   姜白衣缓缓睁开双眼,却只有不见五指的漆黑。   房门半掩着,一缕月光透过缝隙洒进门框边堆放着的杂物上,那里有陆沉昭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他这些日子里攒出来的小物件和便于储存的食物。   屋外传来劈里啪啦的响声,那是柴火的水分在蒸发时的声音。   费力地撑起身子,胳膊却颤抖个不停,她现在还是太过虚弱了,连坐都坐不起来。   一缕烤鱼的肉香味钻进鼻腔里,姜白衣竟破天荒的有了“饿“这种感受。   还有点口渴。   “沉昭……”她知道陆沉昭就在屋外,以姜白衣的性子,若是自己能勉强起身,无论如何也不会呼唤陆沉昭的。   坐在篝火旁的陆沉昭听到了细若蚊声的呼唤。   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树枝,起身快步走回茅草屋,人还没进去便先回应起来:“师尊,你醒了。”   门开。   月光和篝火的暖光交织在一起洒进屋里,眼前的漆黑慢慢褪去。   姜白衣看到了陆沉昭。   在橙黄色的火光下,少年的脸颊上尽是些乌漆嘛黑的印子,大概是生火时太急了沾染的。   他额头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中尽是关切。   “我饿了。”   不知为什么,姜白衣很自然地跟陆沉昭说出了这句从前不可能说出口的诉求。   听在陆沉昭耳中,竟觉得有些娇憨。   少年眉开眼笑,径直走向床边,轻轻托住姜白衣的后颈,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肢小心翼翼地抱住。   扶着她靠着墙坐起来。   “师尊,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外面把烤鱼给你拿进来。”   “嗯。”   藏在阴影里的姜白衣看不清表情,只是轻声道:“还想喝点水。”   “好,师尊。”   陆沉昭喜笑颜开的答道,而后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   转过身。   对视着眼神疑惑的姜白衣,轻声道:“师尊。”   “嗯?”   “你白天说的不对。”   少年直勾勾地望着几步之遥的白衣佳人,语气坚定而热忱。   “不是你带我回家。”   “师尊。”   “这次,换我带你回家。” 085.把自己扒干净送入虎口   陆沉昭走出去,没多时便捧着两条热气腾腾的烤鱼走了进来。   “呼……”   鱼上还冒着热气,陆沉昭虽然感觉不到烫手,却还是关心的提醒着:“小心烫,师尊。”   在他眼里,姜白衣现在就是个弱不禁风,一碰就倒的瓷娃娃。   事实也是如此。   这次受伤之后,姜白衣感觉自己好像多了一丝奇怪的变化,但自己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比如现在,陆沉昭献宝似的把烤鱼捧过来时,她却脱口而出了一句:   “我自己没办法吃。”   其实,胳膊还是勉强可以抬起来的。   吃个鱼什么的并不难。   但是,姜白衣就是很奇怪的生出了一种委屈的情绪,潜意识里觉得陆沉昭不应该这样做,而是撕开烤鱼喂她吃才对。   想了想也没深究。   这臭小子从小到大,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哪次不是自己亲手煮了饭一口一口喂他吃的?   现在自己受伤了,他伺候伺候自己也是应该的。   嗯,就是这样。   我才不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委屈感。   陆沉昭的心思就单纯多了,听到师尊中了邪似的说出一句自己没法吃,他开心的像是个二百斤的大胖小子!   欸?师尊……?   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喂她吃饭吗?   耶,万岁!   陆沉昭当即把宽叶在旁边的小木墩上铺好,将两条烤好的鱼放上去,一点一点撕开鱼肉。   仔细挑出鱼刺,而后慢慢送到姜白衣嘴边。   把鱼肉送过去的时候,陆沉昭还鬼使神差地来了句:“啊……”   姜白衣:?   陆沉昭:o_o!!   我刚才好像发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声音。   姜白衣微微蹙眉,只是淡淡看了陆沉昭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   张开嘴巴,咬住香气四溢的鱼肉,慢慢咀嚼起来。   有一点点土腥味,但是很好吃。   其实陆沉昭已经把鱼处理的很干净了……但是眼下这个环境里,别说各种各样的调料了,就是盐巴这种最基础的调味品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能把鱼烤到这个味道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吃吗师尊?”   陆沉昭满脸期冀地看着姜白衣。   少年的脸在月光下宛如一只脏兮兮的花猫,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清澈却让姜白衣心中生了些暖意。   她点了点头,轻轻勾起唇角笑道:“好吃。”   陆沉昭听的心花怒放,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那师尊多吃点。”   “我捉了好几条鱼。”   “这两条不够吃,外面还有呢!”   有了饥饿感的姜白衣也不客气,方才一口鱼肉下肚,那种久违的感觉便再次袭来。   她现在饿坏了。   所以听了陆沉昭的话,姜白衣眼睛微微发亮,再次点了点头:“嗯!”   陆沉昭打起十二分精神挑着鱼肉里的细刺,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喂给姜白衣吃下。   姜白衣吃了两条烤鱼,仍有些意犹未尽。   “喝水……”舔了下唇角,她其实肚子还有点饿,但是不太好意思说。   陆沉昭显然看出来了姜白衣还想再吃点,转头拿起了倒满温水的竹筒,慢慢递到姜白衣的嘴边。   “这水提前煮沸过,师尊慢点喝,小心别呛到。”   姜白衣听话极了,小口小口喝着水。   一个竹筒能装不少水,姜白衣咕嘟咕嘟喝掉了大半。   “咕噜……”   奇怪的是,在最饿的时候,肚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倒是吃了两条鱼,喝了大半竹筒的水后,姜白衣的肚子传出了一声很小很小的咕噜声。   武修的听觉何其敏锐?   陆沉昭自然是听到了,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姜白衣。   四目相对。   姜白衣有些羞恼地别过了脸,不敢和陆沉昭对视…脸颊也爬上了一丝红晕。   “咳……”   “新的鱼估计烤差不多了,我再去拿两条。”   姜白衣咬了咬牙,抬了下胳膊却没能拉住转身走出去的陆沉昭,只是轻声说了句:“别……我,我吃饱了。”   陆沉昭转过头。   还是这会儿的师尊可爱啊…她把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只是呼吸出卖了她当前的情绪。   有些急促,有些颤抖。   说了个不太能让人信服的谎,带着些羞意。   他勾起嘴角轻轻笑道,“还有好多条鱼呢,今天吃不完的话明天就要臭了。”   “师尊再多分担一点吧,不然徒儿一个人吃不完。”   听陆沉昭这么说,本就没太吃饱的姜白衣迟疑着点了点头。   底气不是很足的小声道,“那……行吧。”   陆沉昭再次转身出门,又拿进来了两条烤鱼,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喂姜白衣吃下。   只是姜白衣不知道。   哪里还有烤鱼……村落后面那条小溪实在小的可怜,陆沉昭沿着溪流忙活了一整个下午,也就抓到了四条鱼而已。   四条鱼,便是他的全部。   只是陆沉昭觉得,自己随便吃点野果便能果腹。   师尊好不容易醒来,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所以这鱼,打从开始烤的时候他便意图明确。   都要给姜白衣吃的。   在陆沉昭的投喂下,姜白衣终于填饱了肚子。   这会儿精神头还算足,身上的疼痛感也稍微减轻了一些。   姜白衣便尝试着运转秘典心法,看看能不能感知到游荡在周身的灵气。   结果是毫无反应。   她菜的就像是个没有武道天赋的麻瓜!   “还是不行……”   姜白衣有些落寞的停下了动作,看向一边满脸期待的陆沉昭摇了摇头说道。   陆沉昭反倒是笑了笑,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姜白衣的手背。   “师尊,没关系的。”   “总会好起来的…所以在你好起来之前。”   “沉昭保护你!”   姜白衣心中一暖。   连陆沉昭略显亲昵的动作都忽略了,开心地勾起嘴角笑了笑:“嗯。”   “最重要的,是我们得藏好活动踪迹。”   看着陆沉昭,姜白衣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按你所言,卢雁南不知为何突然反水,恐怕官道附近的追杀只是开始而已。”   “这么大张旗鼓的派兵,定然是瞒不住人的。”   “如果幸运的话,宗里大概已经知道这一消息了,甚至救援的队伍已经出发了也说不定。”   陆沉昭听着姜白衣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师尊。”   “白天的时候,我在周围逛了一大圈,把不小心留下的脚印给处理了一下,又把踩断的灌木之类的简单弄了弄。”   姜白衣点头称赞道:“做的不错。”   而后再次提议,“可以利用林间的一切,在附近的必经之路上留下些用以警报的机关或是陷阱。”   “如果有人查探到这里,我们可以提前知道消息。”   “到时候,便不至于太过被动。”   陆沉昭点了点头。   “嗯,师尊…”少年正襟危坐了起来,“天亮了我就去做。”   “好。”   姜白衣轻声回应一句。   心情却又有些复杂。   吃饱了,自然会想很多之前来不及思考的事情。   比如……   一连昏迷了十日整,她连衣服都没换过。   此刻只觉得身上难受的不行。   脏兮兮的。   想洗澡,哪怕是找块干净的布擦一擦身体也好。   可是……   姜白衣眼神复杂的看向陆沉昭,心想她要是真提出想洗个澡或者擦擦身体之类的。   不是把自己扒干净送这逆徒的虎口下了?   好纠结啊。 086.徒儿最听师尊的话了   姜白衣沉默了许久。   在她看来,陆沉昭都累一整天了,总该要休息的吧?   臭小子赶紧睡觉,然后她就可以趁陆沉昭睡着的时候,想想办法擦一擦身体,哪怕只是擦擦脖子还有腿也行啊。   可是。   现在年轻人精力都这么旺盛吗?   陆沉昭非但不睡觉,反而盘膝而坐修练起了心法。   这可如何是好啊……   修炼心法不需要封闭五识,也就是说,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会被陆沉昭察觉。   姜白衣心里犯了难,可越着急,便越觉得身上黏黏糊糊脏兮兮的。   “沉昭……”   思索了好一会儿,姜白衣还是咬咬牙呼唤起了陆沉昭。   陆沉昭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   最后一个灵气小循环,收敛这心神把灵气通过七十二苍脉汇聚回气海之中。   做完这些,陆沉昭便赶紧站起身来走向床边。   “师尊,怎么了?”   姜白衣抿了抿嘴,有些犹豫着开口询问道:“沉昭,这里有没有什么干净点的布片之类的东西……”   陆沉昭眨了眨眼睛。   看师尊这副表情…莫非是想清洗一下身子?   可是她才刚醒,还很虚弱。   想到这里,陆沉昭便试探性地反问回去:“师尊是想清洗身体吗?这里条件简陋,师尊又是刚醒……你一个人可以吗?”   咳咳。   陆沉昭绝对没有他可以帮忙的意思。   只是担心而已。   对,是这样子的。   姜白衣有点扭捏,这个臭小子说话就说话,怎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啊。   “我……擦一擦就好了,应该可以。”   就,擦一擦啊?   听到姜白衣的话,陆沉昭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咳…”赶紧驱散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和画面,陆沉昭走到门边的大草筐里拿出一块布。   走过来,把布块递给姜白衣。   “师尊昏迷这些日子,徒儿都是用这块布料给师尊擦脸的。”   “这是从我外衣袖口上扯下来的,每天都有清洗,还是挺干净的。”   姜白衣接过布块,攥进手心里,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嗯,嗯……”   “那你?”她抬眸看向陆沉昭,而后往他身后门口的方向瞥了眼。   意思很明显,想让他先回避。   陆沉昭倒也没整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花活儿,大概是姜白衣昏迷初醒,他心里还没想那么多吧。   领会到姜白衣的意思,陆沉昭点点头便转身出门了。   “我就在门口等着,师尊需要的话虽是叫我。”   “嗯。”   目送着陆沉昭走出茅草屋,姜白衣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幸亏,沉昭到底是个正直的孩子,她刚才实实在在的感到紧张了。   姜白衣还真怕陆沉昭哪根筋没抽对,直接来一个饿虎扑食之类的。   要知道,她现在跟麻瓜没什么区别。   陆沉昭如果真的狠下心想做些什么的话,她甚至连求救都喊不出来。   紧攥在手心里的布块还是湿漉漉的,应该是陆沉昭用完清洗干净后才收起来不久。   轻轻把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来一截雪白的手臂。   连浮灰都没多少,但姜白衣就是觉得黏糊糊的,用布块仔仔细细地擦了两遍,又擦了擦脖子。   然后,难题出现了。   她连自己坐起来都费劲,如今想把裤子撩起来擦擦腿,尝试了好几次却根本做不到。   这可怎么办啊。   姜白衣有点着急……难道,还是要让那个臭小子帮我吗?   可是。   他,他是个变.态来的!   姜白衣咬着嘴唇,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客栈里发生的事……陆沉昭这个狗东西,竟然对她的脚做那样的事情!   不想让他帮忙,可是自己一个人又做不到。   怎么办啊……   若是放在昏迷之前,即便是受了再重的伤势,姜白衣恐怕都不会选择让陆沉昭进来帮忙。   可是经历了那样的生死瞬间,再加上昏迷后做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梦,姜白衣的想法其实在悄然之间有了一些她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变化。   怎么说呢?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一面堵死的墙,突然多了一丝很细小的裂痕。   所以。   在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姜白衣还是轻声唤道:“沉昭……”   门口的陆沉昭并未直接走进来,而是站在原地不动先回了一句话。   “师尊,怎么了?”   姜白衣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就是…我自己擦不到腿,你进来帮我擦一下吧。”   心脏砰砰的跳。   这是一种很紧张的情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里一样。   紧张,是姜白衣害怕自己是在引狼入室。   倒不是说别的什么原因。   陆沉昭背对着茅草屋,听到了姜白衣的话之后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怀疑。   是不是…我听错了?   师尊,刚才好像让我进去帮她擦腿?   不会吧……   明明,咳…之前做了一些八辈子也解释不清的事情,依师尊的个性,怎么会让我帮忙呢?   难道真是我听错了?   正当陆沉昭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时候,迟迟没有收到回应的姜白衣却是抿了抿唇,再次开口问道:“可以吗?”   没听错!   陆沉昭眼睛微微一亮,师尊又问了一遍!   我没听错,师尊就是要我进去,帮她擦擦腿之类的。   莫名其妙有点激动……   咳咳。   作为一名合格的好徒弟,师尊有诉求就要立刻马上百分百完成。   想到这,陆沉昭唰地转身小跑进了茅草屋里。   “师尊!”   在床前堪堪刹住脚步。   月光下的少年,唇红齿白,双眸清澈却藏着几分莫名的意味,勾起的唇角表明了他现在的好心情。   尤其是眉宇间那一抹激动之色。   给姜白衣来了一记当头棒喝……果然,这个逆徒这么激动!   他一定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不过,都叫他进来了,好像后悔也晚了吧。   姜白衣心里叹了口气,抬眸看向陆沉昭,把手里的布块递了过去:“就擦擦腿。”   意思是别随便乱摸别的地方。   “知道吗?”   姜白衣目光带着审视,尝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严肃一点:“别乱摸,沉昭……”   而后。   朱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的咬重音说出了最关键的四个字。   “尤!其!是!脚!”   陆沉昭听得耳根一红,眼睛下意识地往地上瞟去,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咳咳,不会的不会的。”   “徒儿最听师尊的话了!” 087.我想娶她为妻   “你最好是……”   姜白衣狐疑地看了一眼陆沉昭。   “师尊,你把裤子往上拉一点,我帮你擦……”陆沉昭目不斜视,满脸正经道:“之前光记着给师尊擦脸了,是徒儿考虑不周。”   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姜白衣稍稍放松了一点,现在看来陆沉昭没什么歪点子。   双手轻轻抓住下身穿着的薄纱与纯色宽腿裤,往上拉了点……然后观察陆沉昭的表情变化。   嗯,在认真拧布块。   姜白衣便更放心了,干脆把裤子拉到了膝盖上面的位置。   两条滑腻雪白如羊脂美玉的修长美腿暴露在空气中,脚趾轻轻扣在床上铺就的茅草里。   微微有些颤抖。   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要来了……”陆沉昭摊开布块沉声道,目光落在了姜白衣的腿上。   啧。   真不愧是师尊。   又长又白,半分赘肉也看不见,纤细的小腿尽头是微微凸起的脚踝骨,连接着只比巴掌大一些的小脚丫,构成了眼底这副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美丽风景。   咕噜。   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正好被姜白衣看到……她稍稍别过脸,咬了咬嘴唇说道:“快,快点!”   也就是现在自己是个虚弱的麻瓜。   但凡能武力压制陆沉昭,单单他刚才盯着自己的腿看半天还咽口水,就要挨一顿毒打了。   唉,受伤真烦人!   陆沉昭也回过了神,拿起布块轻轻触着姜白衣膝盖上边一点的肌肤。   四根手指并拢为中心,用布块在姜白衣的腿上画圈慢慢擦拭着,从膝盖上面一直擦到小腿,最后是脚踝。   “好了……”   承受了半天的煎熬,姜白衣此时情绪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陆沉昭眼神有些涣散…他在思考。   腿都擦了,咳咳……剩下那点儿应该也不差啥吧?   可是师尊说不让摸欸。   但是,我隔着布块应该不算摸吧……   想到就要做,陆沉昭伸出另一只手,迅速抓住了姜白衣想往回缩的腿。   手掌轻松就能握住脚腕。   略微有些发烫的触感才一紧握住自己的脚腕,姜白衣便再也绷不住心里那根弦,惊呼出声:“陆沉昭!”   “放开!”   月色下的绝色美人轻抿着唇,有些羞恼的瞪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她伸手推了推少年结实的肩膀,纹丝不动。   “方才说了的,不可以摸……”   声音越来越小。   陆沉昭抬头看着姜白衣脸上的表情变换…有些呆楞住了。   无论何时,不管在哪里,自己始终都会被师尊的容颜给惊艳一次一次又一次。   “别闹……”陆沉昭另一只手抓住推搡自己肩头的手,“我没那么……咳咳,就是单纯给师尊擦一擦。”   “陆沉昭,我说不可以!”   姜白衣又开始了挣扎,陆沉昭还愿意解释就说明他并不是失了智。   准备吓住他。   但是,丝毫没有效果。   陆沉昭微微皱了皱眉,拉着姜白衣的脚腕轻轻一带,紧扣着五根脚趾的小脚便落在自己眼底。   他唇齿轻启,“别闹!”   而后抓起随意搭在腿边的布块,轻轻地擦拭起了姜白衣的脚趾。   然后是脚掌,最后是脚背。   夜色昏沉,陆沉昭只得贴近才能看清楚,空气仿佛凝固了……姜白衣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正在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动作很轻,很温柔。   明明,自己的脚上沾染了很多浮尘,这么久没有清洗了,恐怕也生出了些味道。   可陆沉昭却仍像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一样。   她怔怔看着他。   这孩子……真的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点点不正经的小心思,就只是单纯帮自己擦了擦脚。   “师尊,你还记得吗?”   陆沉昭埋头擦脚,语气轻松的主动打破了沉默。   姜白衣没说话,只是鼻子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嗯“声,略带疑惑。   “嗯?”   陆沉昭抬头,看着姜白衣展颜一笑,而后再次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擦起了脚:“换另一只脚,师尊。”   说着,也不等姜白衣同意或是反对,陆沉昭自顾自地抓住姜白衣另外一只脚腕,拉到了自己面前。   然后继续开口,讲述着方才暂时停下的话题。   “我刚上山的那年,还是个小邋遢鬼……那时候师兄总是逗弄我,每天疯的脏兮兮的。”   “那年的除夕夜,师姐带我俩去放爆竹。”   “嘿嘿,徒儿真是愚笨,明知道山后的小道转角有一处大泥潭,却偏偏还是一脚踩上,整个人跌进去了。”   “师尊。”   “你还记得吗?”   讲到这里,陆沉昭便又笑着抬头看向姜白衣。   姜白衣眉宇间缓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记得。”   怎么不记得?   三个小娃娃,穿的红火喜庆出去玩耍。   结果回来的时候,除了蒹葭还算得体,裴疾刚上身的新衣服便被树枝挂开了好几道大口子。   尤其,是陆沉昭。   这小子嚎啕大哭着回了摇光殿,姜白衣闻声出来时,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哪来儿的脏泥巴娃娃?   “其实,徒儿那晚哭得惨烈,除了新衣服还没暖热乎便脏透了,还有别的原因……咳,师尊,你想知道吗?”   姜白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就是害怕被我揍?”   听到这句话,陆沉昭猛地抬起了头,脸色讪讪:“师尊都知道啊……”   姜白衣轻笑一声。   “你觉得呢?人小鬼大。”   陆沉昭不要意思的笑了笑,而后低下头接着讲了起来:“所以师尊应该是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师尊带我去庭院里洗了个澡。”   “抱着我回了房间。”   “后来,你端回屋里了一盆热水……”   陆沉昭语气温柔极了,仿佛在分享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幸福的事情。   “亲手给我洗了脚。”   “当时我坐在床边,从那个角度看师尊……”   “真的很美。”   姜白衣呼吸一顿,而后偏过了头看向屋外的月色。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陆沉昭在这里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那一年,陆沉昭不到八岁。   他的全世界都有了颜色,是冬日里比雪还要干净耀眼的一抹白。   他心说:   我想娶她为妻。 088.对不住啊,这位路人甲   “不,不要…你不要过来啊!”   丢盔弃甲的兵卒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眼前是被血染红了每一寸皮肤的苟东西,正在持剑靠近。   苟东西不屑的撇撇嘴,抖了抖剑刃上的血。   “方才,是你在城墙上叫骂吧?”他越靠越近,眼神越来越冷:“不是喜欢叫吗?叫啊,怎么不叫了!”   “主上都交代了,说要杀够三千个便一定要杀够三千个。”   “刚才那个丑不拉几的胖子是第两千九百九十个,现在这破大营中已经没人了,你说咋办?”   “总不能我砍了自己的脑袋充数吧?”   说着,苟东西已然追上了踉跄后退的兵卒,抬起腿踩在他的肩头,狠狠往下一压。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不给我面子,啊!”   “我,我……大,大人饶命啊……!”   那兵卒吓得鼻涕眼泪在脸上糊成了一团,瑟瑟发抖的求饶。   三江水师,实乃精兵也。   可再怎么精锐,意志再如何鉴定,亲眼看着身边的同袍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被人一点一点割下头颅,都会丧失斗志的!   这方大营中兵卒六千,作鸟兽散跑了几乎一半。   剩下的,都留在这里了。   有的无头尸身飘在河上,密密麻麻的堵塞了水流,晕开了一层刺眼的红色。   还有的,便是散落在营内满地的尸体。   无一例外,都被割下了头颅。   在苟东西身后不远处,阿猫和几个冬蝉神教的教众,正在收集着滚落满地的头颅……他们,竟是在筑京观?   兵卒早就吓破了胆,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眼前这些人都是地狱来的恶鬼。   他们,他们是不怕遭天谴的恶鬼,恶鬼!   “你好聒噪。”   苟东西满脸不耐的抠了抠耳朵,抬手把剑搭在了兵卒的心口前。   “主上说,连我们这等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懂得,受人之托便忠人之事,这世间没有得了好处还要反水咬一口的道理。”   “你瞧瞧看,连坏人都瞧不起你们,特别是你家那个肥猪总督卢雁南。”   “不过你大抵是没机会了,等过些日子……卢雁南应该会下去陪你们这三千头猪猡。”   “届时,你便好好问问他,为何不信守承诺,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苟东西厮杀了整晚,满心的郁结与沉闷需要宣泄,所以话便有些多了。   但是。   这就累坏了阿猫。   他颇为不满地抬头看了过来,喊道:“阿狗?快点儿啊,杀个人这么墨迹?赶快做完事,主上还在等我们回去吃火锅!”   “哦!”   苟东西回头看了一眼阿猫,咧开嘴笑道:“就来!”   然后转过头。   手持剑柄,毫不犹豫地往前一送,剑刃轻松穿透了还在求饶的兵卒的心口。   他眼睛瞬间暴睁,嘴巴一开一合地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带着气泡的血沫子堵住了气管,顺着喉咙往外涌出,顷刻间便染红了衣襟。   “嗬,嗬……”   苟东西微微一愣,而后突然惊呼出声:“喔——!”   阿猫被吓了一跳。   扭头看过来,怒不可遏地喊道:“你鬼叫个什么?大半夜的要吓死谁?”   “不是!”   苟东西扭头跟阿猫对视,表情满是悔意。   他指了指气息全无的兵卒,眸中带着些许歉意的说道:“方才忘记提醒他,我要杀他了。”   “他都没准备好就死了。”   “感觉很亏啊……”   阿猫略一思索,郑重其事地建议道:“要不你给他道个歉?”   苟东西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好主意啊!”   而后,转过头去,郑重地鞠了一躬。   “对不住啊,这位路人甲……”   “刚才忘记提醒你了,不好意思。”   “我下次注意,争取下辈子杀你的时候,让你死得不这么亏。”   ……   扶桑州,一边陲小镇。   上百名神情肃杀的年轻男女,身着统一的青色玄纹武袍,腰挂一柄三尺百炼精钢长剑,跟随着队伍最前方几位着装各异的中年人沉默赶路。   玄机从下山开始,身上的杀意几乎毫不掩饰,哪怕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仍没有丝毫减退。   莫桑晚这个须发花白的佝偻老头也被卢雁南气出了肝火,平日里最是慈祥爱笑的他,此刻表情亦是严肃至极。   还有青芒。   此番剑宗四位山主、上百位亲传一同下山,这位青岚峰山主破天荒地带上了他的道侣。   那位只在剑宗绯色传闻里,很喜欢和青芒山主玩一些刺激的道侣游戏的女人——携手青芒同修七十五载,陶桃!   这位面容姣好的丰腴女子并不喜欢抛头露面。   作为青岚峰唯二的中三品搬山境之一,此番下山亦是陶桃主动提出的。   无他。   就因为卢雁南那个狗贼,胆敢出尔反尔,将剑宗一方山主置于危险之中,她便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真要说起来的话,青芒是青岚峰明面上的老大。   真正说话算数的,还得是枕边人,陶桃。   耙耳朵哟。   “夫君,眼下就要出扶桑州了,再赶半个时辰的路便停下修正一番吧。”   他们五个搬山境的武修倒是不觉得累。   只是跟来的亲传子弟们,大多都是下三品抱碑境,甚至还有些弟子是百炼境巅峰。   赶了一整日的路,这些孩子们也都累了。   “好,”青芒点头应下,而后转向另一边看去玄机的方向:“师兄,半个时辰后停下休整一番吧。”   玄机侧目看过来,轻轻点了下头:“好。”   旁边的山坡上有些动静。   玄机余光瞥去,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这个时辰,这个地界儿,用屁股想也知道是劫道儿的土匪之类的。   至于为什么没反应……   需要吗?   且不说他们几位中三品搬山境出手不出手,便是身后百余位亲传弟子中,随便挑出来十个,也能把藏在山头上的那伙小贼给杀上个十遍八遍的。   一点也不夸张。   有道统和没道统的武修,即便境界相当,武力值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道统和道统之间亦有差距。   北麓十六州天下最顶级的宗门里,最精锐的弟子…对付一群有没有武道傍身尚未可知的山贼?   拉倒吧!   浪费那个时间干嘛?   山头上。   一个年轻的男人紧紧握着手里的宽刀,脸色焦急的看向一边的中年男人。   “老大,为啥不动手啊?”   那中年男人闻言,眼前一黑…照着年轻人头上就是结结实实一巴掌。   “你是不是有病?”   “一百来号人,服装统一,气势惊人。”   “我特么求财,不是求死!”   “动动你那个猪猡脑子想想,扶桑州还有哪一家能有这么大的架势?”   “早晚被你害死!” 089.你滴良心大大滴坏掉!   清晨。   林间的鸟儿振翅啼鸣,奏起一阵深山的婉转曲调,与山水和鸣。   陆沉昭全神贯注地拨弄着一根细线,从树干下慢慢往另一边的碎石旁捋着,最后缠在一块带有凹槽的碎石上,缓缓放好。   这是一条触发机关的绊线。   如果有人经过踩了上去或者迈腿时绊住,这根细线会引起至少三到四次连锁反应。   不仅有锋锐的木箭射出,还会有装满了碎瓦块的陶瓷缸从树冠中坠落在地,声音足以传到数百米外的村落中。   类似的陷阱和机关,陆沉昭在村落附近的林子里布置了十好几个。   眼看着太阳越来越毒,陆沉昭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拎起一旁的竹篓转身回了村里。   回到茅草屋,姜白衣已经睡醒了,正靠坐在炕上怔怔望着门外。   “师尊。”   刚一靠近门口,陆沉昭便看到了出神的姜白衣,笑着扬了杨手里拎着的竹篓:“今天打了好几条鱼。”   姜白衣的思绪忽然被陆沉昭打断。   略微愣了片刻,而后目光缓缓移向陆沉昭手里的竹篓。   点了点头。   “嗯,今天的鱼你先吃。”   陆沉昭走进屋里,把竹篓放在一旁,顺势解下披在身上的草衣,不解地问道:“为何?徒儿会先留好足够吃饱的份量……”   “是吗?”   姜白衣淡淡看着他,“你一口鱼都没吃过,我不傻。”   陆沉昭脸色肉眼可见的一滞,随后挤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咳…没有的事儿。”   “我们都要补充蛋白质的,”姜白衣轻声道,“即便你如今是千钧境的修为亦不例外……这些我都教过你的,忘了吗?”   “口口声声说自己吃了鱼……”   “陆沉昭…”姜白衣有些责怪的瞪了陆沉昭一眼,声音略微大了些:“你昨晚出去说肚子饿了烤鱼吃,就再也没有鱼肉的香味了,还敢说你吃了!”   陆沉昭忽然很想说一句:师尊你狗鼻子啊!   但是没敢。   被姜白衣这一顿数落,只好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目光躲闪道:“那,我…师尊教训的是!”   而后又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我也补充蛋白质了。”   弱气十足。   姜白衣微微皱眉,看着陆沉昭问道:“你吃肉了?吃的什么肉?何时吃的?”   她压根不信。   这臭小子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自己,怎会吃独食?   即便是武道傍身,但总归是肉体凡胎。   若长久不补充身体所需的各类营养,还每天坚持修炼,那便是透支生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却不料。   陆沉昭垂着眸,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东西来。   姜白衣半张的嘴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清澈的眸子微微颤抖着。   湿意模糊了视线。   “沉昭,你为何……”   她抬起手指了指陆沉昭——在那清秀的少年人手里,正捧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白色虫子。   姜白衣又怎会认不得那虫子?   那分明是…蛆虫。   “这些日子里,你就吃这些……蛆,虫吗?”   姜白衣问着,说到蛆虫二字的时候,仿佛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的出口。   陆沉昭露齿而笑,并未有丝毫的情绪……大概也有,好像是开心?   “村后那条溪流不大,起初还能多抓些鱼,捣碎喂给师尊后,我还可以勉强吃饱吧。”   “后来鱼越来越少了。”   “再加上那次出门探路时遭遇追杀,徒儿也不敢离开太远,更不敢在山里寻猎野兽或妖兽。”   “正巧,从此处往西南走三里左右的路程,有一头腐烂不堪的兽尸,虽是不能吃了,但好在因为腐烂潮湿的原因,滋生了不少的蛆虫可以勉强食用。”   陆沉昭看到姜白衣眼里的疼惜和晶莹水光,慌不迭往前走了两步。   他笑着。   “师尊你看,这蛆虫冲洗晒干后,其实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说着,陆沉昭另只手捻起一只来扔进嘴里。   生怕姜白衣不信。   不知为何,这次昏迷醒来后,姜白衣发现自己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话时也带着浓重的鼻音:“给我一个。”   “啊?”   陆沉昭愣了愣。   姜白衣干脆伸出了手,“给我一只!”   “师尊,你……”陆沉昭知道了姜白衣想要干嘛,犹豫着拒绝道:“这玩意,你就别吃了。”   “听话!”   姜白衣再次开口。   无奈,陆沉昭只好上前,捻起一只蛆虫放在姜白衣手心里。   “师尊……”   他还想再劝劝。   可姜白衣刚接过蛆虫,半分不犹豫的扔进了嘴巴里咀嚼几下,而后咽下去。   “蛆虫也好,鱼肉也罢,今后你我同吃。”   “沦落到这般境地,是为师对不住你…”姜白衣轻声道,“这份苦,不该你来独自承受。”   “这些蛆虫你也难以果腹吧?除了这些,你还吃什么?”   陆沉昭还来不及思考。   听到姜白衣发问,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还有些野果之类的,附近林子里长的,水分足,味道嘛……就是有些酸涩,别的还好。”   看陆沉昭的反应,姜白衣大概也知道,恐怕那些所谓的果子,不只是“有些酸涩“。   否则,他一定会拿给自己吃的。   “以后我也吃。”   最后一句话说完,姜白衣和陆沉昭便同时陷入了沉默。   姜白衣的心情复杂极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不太能正视陆沉昭了……这无关情感,只是陆沉昭在这些日子里的所作所为,愈发让她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男人的事情。   这很奇怪。   明明半点也接受不了自己和一个男人有别样的感情,但偏偏就在潜移默化中,开始下意识地忽略自己的曾经。   有些超出掌控了。   就像刚才,明明不算什么大事,可姜白衣还是忍不住落泪。   感动吗?   有的,但不止于此。   放在以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失控。   糟糕透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姜白衣再看向陆沉昭时,便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好像这个逆徒化作了一张无形的遮天大网,她不管是逃还是反抗,似乎最后都要被俘获。   从一点而窥全面。   “沉昭,以后你我分开住。”   无论如何,姜白衣还是决定做出改变——且不说有没有效果,最起码算是一份心理慰藉。   这种行为俗称…自欺欺人。   陆沉昭听的一愣。   嗯?   刚才师尊不是还感动的掉小珍珠了,怎么一转眼跟我来了一手釜底抽薪啊?   你滴良心大大滴坏掉! 090.夜色,背叛,你一直是你   入夜。   近来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剑宗的气氛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严肃。   各峰乃至外门,长老们教诲弟子时严厉了何止数倍,稍有怠惰便要从重处罚。   每天处于高压下修炼,剑宗的弟子们倒也算是进步飞快。   黑暗里,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眨了眨,侧目看向身旁,而后放缓呼吸的节奏,慢慢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人影躲着月光的微亮,藏在角落的漆黑里穿好了衣服。   正准备离开。   突然,烛火点亮。   房间里的黑暗被瞬间驱散,本该躺在床榻之上睡熟的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冷冷看着门边那人。   “夫人,要去哪里?”   门口那人身体微微僵住,缓慢的转过了身子。   四目相对。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美眸中敛藏着一分黯淡:“你知道吗夫君?你啊,就是太聪明了。”   床榻边坐着的人闻言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呵…是吗?”   “知窈,我给过你机会的……”坐在床榻边的人,不是祁欢颜还能是谁。   而门口那人。   便就是北麓剑宗当代剑首夫人,夏知窈。   夏知窈也笑了,抚了抚额前的发丝,看向祁欢颜说道:“夫君在说什么?知窈不太明白……”   祁欢颜眉梢挑了挑。   “不明白?”   他抖了抖衣袖起身,缓缓走近。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夏知窈,“真不明白吗?夫人……地牢,兵刃,自裁的傅景裘。”   “你莫非觉得谁都可以进入地牢吗?”   “不设防,便是我对你,亦是对七峰各山主的试探,知窈。”   “本来我还不那么确定。”   “直到…你欣然接受了我的提议,去摇光峰上充当说客,劝说沉昭跟随师妹同去玄旎。”   祁欢颜的眸底敛着一丝痛惜和不舍。   结发夫妻,同床异梦。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痛苦之一了吧。   “平日你圆滑惯了,那次显然会得罪师妹的事情你却连犹豫都没犹豫。”   “或许说,你身后之人所图甚大。”   “你是那枚弃子吗?夫人……”   “别惊讶,”祁欢颜笑了,笑得让人心疼:“这些年来,我所经历的事情你知道的有个七八成……”   “我们聊聊吧,知窈。”   夏知窈偏过脸,不愿对视祁欢颜。   心中微叹。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和祁欢颜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当然是有感情的。   “夫君,知窈任你处置。”   她不想跟祁欢颜聊这些…背叛,这是两个刺耳又伤人的字眼。   “夏知窈!”   祁欢颜咬了咬牙,眸中尽是哀伤:“你就不想解释吗?有关傅景裘一事,近来关于玄旎的烂摊子,你背后的人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夏知窈浅浅一笑。   单膝着地,左掌立于右胸前,缓缓低下了头。   “复楚军,四大营……校尉夏知窈,见过剑宗首席祁欢颜!”   此一言,尽说来历。   第二重含义,便是将自己从情感的纠葛中抽离,让祁欢颜不得不以剑宗首席的身份来看待和处理她。   祁欢颜踉跄着跌坐在床榻上,眼眶湿润。   “你,你……”   “夏知窈,你好样的。”   复楚军,四大营。   南宫青女麾下的精锐军队,有着十万可屠玄甲军之称的王牌。   祁欢颜对南宫青女这个人的感官一向不怎么样…而这种嫌恶的感受,在今晚迎来了崭新的高度。   枕边人,竟是南宫青女的暗子?!   “祁欢颜首席,祁大人……”夏知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稍稍停顿片刻,似乎在酝酿着情绪。   “你莫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动手吧,我也该上路了。”   “夏知窈,你放肆!”   祁欢颜瞬间冲了过去,右手紧紧握住夏知窈的脖颈,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祁欢颜。   嗯,不出所料。   始终低着头的夏知窈,早已满脸泪水。   她闭上眼。   沉默着。   祁欢颜浑身颤抖着,失控地凑近夏知窈:“我要你说,要你说!”   “夏知窈,我祁欢颜哪里对不起你?”   “为何如此!”   “睁眼,睁开眼看着我,看着我!”   “呵,你以为一句话,就那么一句话说完,所有事情就可以翻篇了吗?”   “不可能的,夏知窈。”   “你是南宫青女的人?但,只是如此吗?”   祁欢颜掐着夏知窈脖子的手加大了力道,“傅景裘和近来玄旎诸事,你当真以为我理不清思绪了吗?”   “噗——!”   一口逆血喷出,模糊了祁欢颜的视线。   点点红色,密密麻麻落满了祁欢颜的手腕、衣襟还有脸颊。   夏知窈吐血了!   她,已是心存死志……主动震碎了丹田气海。   “夫,夫君……”   夏知窈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眸中早已蓄满了眷恋不舍的泪水…和,悔恨。   “知窈做错了很多,知窈都知道的。”   “陈百厌要我将傅景裘和冬蝉神教的祸事嫁祸给姜师妹,我不愿做……最后,也只能潦草的除掉傅景裘。”   “你最疼小师妹了…她出事,你会发疯的。”   夏知窈脸色苍白极了,血泪混合在一起,湿了祁欢颜的袖口。   “你发疯了,便会死的。”   “这,这次……咳咳,这次南宫大人让我做事,我便只能按他说的做。”   “你别恨我,夫君。”   “知窈的妹妹,咳咳…知窈的妹妹,还在南宫将军府上。”   她没得选。   或许,夏知窈真的愿意做这等于剑宗,或者说于祁欢颜不利的事情吗?   也许愿意,也许不愿。   可是,当夏知窈从祁欢颜口中得知,他在玄旎为姜白衣布下的后路是卢雁南时,却并未表现出足够的惊讶。   从而使祁欢颜留了心,也及时做出了后续的安排。   谁知道呢……   “夏知窈,我不会让你死的。”   祁欢颜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瓶,灵气流转下直接震碎,只留下瓶里装着的一枚丹药。   毫不犹豫塞进了夏知窈的嘴里。   “我祁欢颜百年修炼途,结识了近十位红颜知己。”   “他们都说我花心,一肚子花花肠子。”   “知窈,我本以为你会是我人生的救赎,最终的归宿。”   “可你偏偏也负了我。”   说着,祁欢颜松开了手,在夏知窈跌向地面的瞬间,又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   横抱在身前,缓缓走向床榻,轻柔放下。   “歇息吧。”   “以后,你别出问剑大殿了。”   “我要你赎罪。”   一如百年来不停背叛又死去的你,命格一次又一次占据另一个我素未谋面的人。   再次相遇。   相熟,相知,相爱,结为夫妻。   最后。   再次背叛我。   你是你,你不是你……   知窈。   你一直都是你。 091.南宫青女和虞见卿   “嚯,命痕玉碎了。”   端坐在茶桌一侧的年轻男人浅笑着说道,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一块从中裂开的玉牌。   他微微抬眸看向茶桌另一侧同样年轻的俊俏男人,勾唇问道:“猜猜看,你这位祁师弟究竟狠没狠下心杀了知窈?”   祁欢颜的师兄……   身份显而易见——坐在茶桌另一侧的,便是虞见卿了。   虞见卿面无表情,淡淡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男人,“你话真多,南宫青女。”   “我今天来是兴师问罪的。”   “不经我的允许,便敢和卢雁南私下勾结,妄图在玄旎袭杀我小师妹……”   “南宫青女,你活腻歪了是吗?”   南宫青女!   端坐在茶桌一侧的年轻男人,手握夏知窈命痕玉牌的人,果然是南宫青女!   “你可别随便给我扣帽子。”   南宫青女轻轻皱眉,“你师妹的事情,是青玉做的。”   闻言。   虞见卿微微眯起了眼,一抹杀意涌现,呢喃着品味这个熟悉的名字:“南宫青玉……”   “呵,有意思。”   说着,虞见卿直勾勾地看向噙着微笑的南宫青女。   “南宫将军,虞某若是等会儿一刀砍了你弟弟,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我当然不生气了!”   南宫青女答的又快又干脆,而后话锋一转,笑眯眯的说道:“不过,青玉做事瞒不了我。”   “我本来想阻止他的,但转念一想……”   “虞见卿。”   “你不是不愿让你师妹与剑宗牵扯太深吗?刚好,如此一来便可拖些日子不是吗?”   “啧,你对那小丫头还真好呢。”   南宫青女忽然起身,往前探着身子贴近虞见卿。   四目相对。   “秦王佩到手,不惜屠城担着滔天业力,也要将那一份力量激活……”   “不得不说,虞见卿。”   “我南宫青女,不如你。”   至少。   他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的弟弟,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去做一件人力几乎不可为之事。   北麓十六州,在岁月的腐蚀中,有些人和事早已成了传说。   比如……上三品,后二境。   “你别靠这么近,”虞见卿嫌恶地扶着轮椅的轮子后退半步,“虽然你长的不错,但虞某不喜男风。”   “是吗?”   南宫青女思索着坐了回去,满脸遗憾:“真可惜…本还想着,若你虞见卿对我心动,便是忍此男儿大辱承欢于你,只要能把你留在南宫府为我所用,也在所不惜呢……”   “滚。”   虞见卿只说了一个字。   他和南宫青女相识多年,自然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谋算深如海,将个人情感甚至生命放在一个尤其微不足道的位置上,一心只想复兴大楚的……算了,不夸他!   一个又阴又狠的丘八。   关于南宫青女所言,想把他留在南宫府为他所用,这一点倒不用怀疑,一定是真的。   至于别的那些,又是心动又是委身承欢之类的屁话。   听听就行。   他纯属是在恶心虞见卿。   “唉…天色晚了,估计虞大教主又要走了吧?”   南宫青女叹了口气,哀怨的看向虞见卿:“这一别,都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再见呢……”   他的表情丰富极了,哀怨过后便是激动的笑容。   “要不,你今晚留下可好?”   “青女定会解衣净身,夜宿虞大教主的被窝~”   “所谋昆仑,我这个做朋友的怎么也要让你在死之前体验一下男人的快乐不是?”   南宫青女边说边走近虞见卿,脸上的笑意愈发明媚。   “行不行给个准话!”   虞见卿脸色黑的像是煤炭,阴冷的眼神在短短几息内鞭笞了南宫青女何止三五次?   他自己推着轮椅往后退去,唇齿开合:“老子看见你……”   “怎么会有反应?”   说完就走了。   门开,而后缓缓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南宫青女自己,怔怔望着虞见卿离开的方向。   沉默的站着。   半晌。   精致好看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这位北麓十六州凶名远播的杀神竟匪夷所思的递向门外方向一个嗔怪的眼神。   大抵,还有些羞意。   “说的跟真的似的,还不是……”   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带着年少的虞见卿来到边军助拳,一同抵抗妖族的进攻。   是一个晚上。   少年时的虞见卿偷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闯进了他的营帐之中。   彼时的南宫青女褪去了所有衣物,洗去了主动涂抹在脸上的浮灰与碳粉。   瓜子脸,柳叶眉,刚刚出浴,满身湿意。   虞见卿似是惊为天人。   小色坯摇摇晃晃地靠近过来,一把按住了南宫青女的手腕,把他压在了床榻之上。   “军营中,为何有个好看的小娘子?”   “想我虞见卿长这么大,都没捞着跟小姑娘谈情说爱,真是凄惨!”   “罢了,你这小娘子好生漂亮,我也不亏。”   “记着啊,你夫君是北麓剑宗当代第一天才,虞见卿是也!”   说完。   醉醺醺的少年郎便低头吻了上去。   少年时的南宫青女瞳孔微缩,浑身颤抖着…一时大脑宕机,忘记了呼吸。   这,这个混账!   他他他…他亲我……啊不对,你舌头在乱动什么?!   ……   山中。   姜白衣蜷缩在炕上的角落里,警惕的看着炕边满脸无奈的陆沉昭。   “师尊,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那房子真的塌了!”   “我收拾了好半天正准备睡觉呢,轰一下就倒了。”   姜白衣满脸的不信。   虽然但是,刚才的确是传来了一声很响很响的声音,可谁知道是不是陆沉昭在捣鬼?   有可能是他自己给推到了也说不定。   这个狗逆徒。   前两天还老老实实睡地上,今天自己赶他去别的房子里住,就假借房子塌了的理由,堂而皇之的提出了要睡在炕上的要求。   反了你了!   “反正不行,”姜白衣摇头拒绝道,“你我是师徒,怎么可以睡在一起?”   又来了。   陆沉昭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起来。   “搂也搂了,摸也摸了…现在说什么师徒有别……”   “你说什么?”   姜白衣睁大眼睛,失声质问道:“什么叫搂了摸了,你给我说清楚!”   “哎呀师尊,我困了。”   “不行!”   “就一晚,求求你了师尊,我真的好困。”   “陆沉昭你敢!下去,你下去!”   “晚安师尊。”   “陆沉昭!陆沉昭?你下去,你快下去……” 092.山中,岁月,杀机浮现!   姜白衣躺平了。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躺平,而是她想清楚了一件事——自己如今修为尽失,弱同麻瓜。   无论如何,都不太能镇得住陆沉昭的。   与其每天和这个狗逆徒斗智斗勇,不如尽快温养伤势,以求早日重回搬山境乃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只有那样,局势才会反转。   以前姜白衣时常感叹山中无岁月,这次受伤算是有了更新的体会。   屁的无岁月!   她每天掐着指头算日子…这个该死的逆徒好像越来越过分了啊!   比如现在。   只穿了裤子的陆沉昭擦了擦额前的汗,笑着转身看向树荫下坐着的姜白衣。   嗯,狗逆徒身材还是不错的。   比自己上辈子强了何止是一星半点。   陆沉昭拔下空地上最后一簇杂草,随手扔在一边说道:“师尊,徒儿觉得你今天更美了。”   裴疾说过,若想得到一个女子的心,便要不遗余力地逗她开心。   我陆某最会夸人了!   姜白衣闻言眨了眨眼,微微蹙眉:“油嘴滑舌,我看你最近是有些飘飘然了,修行怠惰了不少。”   “有吗?”   陆沉昭满脸无辜道,他最近好像抓住了某种节奏,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方式和姜白衣相处。   “可是,徒儿每天给师尊按摩的时候,都有运转灵气的。”   “几番感受之下,也不比修炼要来的轻松。”   一边说着,陆沉昭一边走向树荫下,丝毫不顾及师徒有别,直接坐在了姜白衣的身边。   “所以如何算是怠惰?”   姜白衣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恶狠狠地剜了陆沉昭一眼道:“你最近顶的每句嘴,以后都会变成落在你身上的拳头。”   气死我了!   威胁的话听多了,陆沉昭早就免疫了。   他算是彻底摸清楚了自家师尊的虚实…她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实则内心和普通的姑娘没什么区别。   也会慌乱。   “哦?徒儿还是更喜欢……”陆沉昭又凑近了些,笑着说道:“师尊踢我。”   姜白衣呼吸一滞,想到了某些让人火大的回忆画面。   一把抓住陆沉昭的胳膊,掐着肉猛地一拧…咳,没拧动……   “逆徒!”   “痴恋双足,竟还不知羞的挂在嘴边。”   陆沉昭勾起嘴角发笑,师尊如今修为尽失,最喜欢的拳脚相加都有些费劲了…最多,就是掐一掐拧一拧。   可是。   那力道跟抚摸有什么区别?   啧!舒服……   “师尊,每日给你擦拭身子,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说着,陆沉昭一把抓住掐着自己胳膊的纤纤玉手,顺势来了个十指相扣。   熟练的让人瞠目结舌。   “你看啊师尊,现在空地也拾掇好了,房子也翻修加固了……好像,还真有点田园生活的意思吧?”   姜白衣挣扎着陆沉昭的手,“放开!”   “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了…逆徒,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喻于义?”   “你这是趁人之危。”   这番话听在陆沉昭的耳中,则是有另外一番感悟。   其实,师尊更想说的大概是…早知道,在秘境就不拼命之类的吧。   可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   师尊害怕提起那件事,会让自己有心理负担,所以一直到现在她也没有说过半句有关秘境里的事情。   “师尊的教诲,徒儿一直铭记于心。”   陆沉昭牵着姜白衣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姜白衣便只能乖乖往他身边贴近。   弱的一批……   少年迎着烈阳微笑,轻声开口:“不过徒儿倒是更在意师尊曾说过的,另外一句话……”   他偏过头,与姜白衣四目相对。   姜白衣歪着脑袋,眼中藏着疑惑:“什么?”   陆沉昭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转,狡黠一笑。   “遇见心仪的姑娘,就要发扬不要脸的精神,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过去。”   “赶不走,骂不恼,打不死。”   “师尊忘了吗?你可是亲口告诉我和师兄的欸……”   好像……   姜白衣眼中疑惑,闪着一丝追忆。   真的说过?   她大概是想起来了吧…那是裴疾决定修炼浮生一剑的几天后,鼻青脸肿的回峰找自己哭诉。   追一个丹鼎峰的女弟子不成,反被那女弟子关系密切的同门师兄给堵在林中狠狠揍了一顿才肯罢休。   小的挨揍,她这个做师傅的也不能拎着剑去砍揍他的弟子吧?   所以。   姜白衣便开了一堂有关追求心爱之人的小讲。   “那不一样……”   想起来自己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就算是处事不惊的姜白衣也有些脸红了。   磕磕巴巴的解释道,“你师兄情况特殊,而且也没像你这个逆徒似的如此胆大包天。”   “别抓着我了,快放开!”   陆沉昭听话的开放了姜白衣的手。   他心里还是挺有数的。   占便宜这种事,还是要适时适当适量……否则,师尊真急眼了,最起码一天不搭理他。   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师尊,我等会儿去山后看看前两日布置的陷阱。”   “若有收获,我们今晚便吃烤肉!”   姜白衣在这破落的小村庄里待了这么久,都快憋死了。   听陆沉昭这么说,便抢着安排起来:“我也去…在这里待的有些心烦意乱。”   尤其是。   昨晚尝试运转心法感应天地间游离的灵气时,千疮百孔的三十六苍脉又教了姜白衣一次,什么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种剧烈的疼痛绝非常人可以忍受。   便是姜白衣,都差点昏厥过去……那痛感由内而外,如滔天之浪拍岸而来,一潮紧接又一潮。   “好。”   陆沉昭很干脆的答应了姜白衣,“那等下我们一起。”   他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和自家师尊形影不离,如今姜白衣主动提出和他同去,陆沉昭自然是乐意之至。   二人坐着歇了片刻。   便先后起身,一同去往了村落后面的山中。   只是他们谁也不曾察觉。   在山坳另一边的高坡之上,一片翠绿的长林之间,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里。   男人缓缓收回目光,抖了抖落在臂甲上的枯叶。   转身。   一片苍茫的黑色,被穿过树叶间缝隙的阳光映的反射着摄人的寒芒。   “传令。”   男人沉声开口。   在他身后,一位身穿黑甲的兵士单膝着地,微微低下了头:“末将听令。”   这男人眸中深色敛着一抹极至的杀意。   “戍卫营、千机营,以此山坳村落为圆心,化整为零,分割包围。”   “骁骑营,入夜后随我进村,务必将那一双男女活捉……实在做不到,也要保证诛杀当场!”   那单膝着地的兵士闻言。   双手合于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总督大人!”   来者。   便正是三江总督,卢雁南! 093.图穷,匕见,舍身走。   “呱,呱,呱……”   几只夜鸦惊起,抖落了树冠间泛黄的树叶。   茅草屋内。   此时,这间破烂不堪的屋子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屋顶重新修缮过,墙壁也糊了一层新泥。   姜白衣靠坐在炕边,静静看着摆弄吃食的陆沉昭。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总是发慌。   就好像……   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沉昭。”   姜白衣轻声开口,询问道:“你布置的机关和陷阱近来可否检查过?”   陆沉昭缓缓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看向姜白衣。   点了点头。   “放心吧师尊,我每天早上都会四处巡视一番,连带着机关陷阱也会检查一遍。”   “怎么了?是有什么情况吗?”   姜白衣摇了摇头。   眸中有些忧色,“倒是没什么情况……只是,我心里有些不安。”   “也许是错觉吧。”   陆沉昭闻言思索了起来,师尊向来是个不甚敏感的人,这种不安的情绪在她身上鲜少出现。   若真是第六感使然…如今夜色已深,恐怕也正是适合潜入的时辰。   想到这里。   陆沉昭便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脸色略微严肃道:“师尊,或许你的不安并非错觉,总之…如今情况不明,徒儿以为还是小心为妙。”   “我们不妨简单收拾一下,把重要的东西整理出来。”   “若真有意外发生,我们也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说着,陆沉昭往门口的方向走了走。   探出身子看向门外。   万籁俱寂,连虫鸟作鸣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风吹过拂动枝叶的沙沙响,在这无边的夜幕下让人昏昏欲睡。   山坳一角。   一队戴甲士卒趁着夜色悄悄摸进村落周围,在一处巨石旁缓缓停下脚步,伏低身子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后面有一轻甲斥候迅速靠近。   “总督有令,骁骑营全体快速合围前方村落,贻误军机者斩!”   命令到了!   这队人马均是神色一凛,手扶腰刀同时起身,向着不远处的村落快速摸进。   “咔吧。”   一声脆响,十余人的队伍瞬间停下。   是散于左侧探路的首位兵卒,正正好好踩在了一枝枯木上,脸色一僵。   “只是枯木……”这兵卒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   右侧领头的什长瞪了他一眼,“小心点儿,幸好此处距离村落还有些距离,否则出了差池,弟兄们都要陪你掉脑袋!”   “是,什长…属下知道了。”   “走吧,继续前……”这什长话还没说完,猛地扭头看向了远侧的山坳下。   那里。   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伴随着尘烟四起,数棵老木肉眼可见的倒下去。   “糟糕,有陷阱!有弟兄中招了,快!加快速度,全力合围,快!”   这什长迅速反应了过来,当即便站起了身子,抽出腰间佩刀,指挥着身旁的兵卒们。   这一声巨响。   同样的,也惊起了茅草屋里的姜白衣和陆沉昭。   “沉昭,走!”   姜白衣立刻站起身来,手里握着一杆打磨过的短棍,神色严肃道。   陆沉昭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那响声传来的瞬间便已将堪堪收拾好的包裹搭在肩后。   转过身,便听到了姜白衣这句呼喊。   “师尊,我带你走。”   少年神色肃然,不管不顾的抓住姜白衣的手,迅速冲出茅草屋外。   果然!   姜白衣和陆沉昭脸色同时一沉。   此山坳各处,已燃起了不知多少簇火把探路,在月色中,有数不清的黑衣锐士迅速靠拢合围而来。   那些锐士的肩头,亦或者手里…在月光的反射下,散发出了阵阵寒光。   皆是精兵!   “西南方向,沉昭!”姜白衣开口喊道,“那里还未合围,有机会冲出去!”   “好…”陆沉昭牵着姜白衣,迅速调转了方向逃离。   山坳上。   卢雁南身着一身大楚官袍,冷冷看着远处逃跑的男女,一言不发。   他挥了挥手,一个武官打扮的青年上前。   单膝着地,“总督大人。”   卢雁南眼中掠过一丝寒意,指了指远处的姜白衣和陆沉昭:“南宫青玉让我围而不杀,逐人北上。”   “你说,我该不该听他的?”   这青年武官眼中藏着一抹忧色,咬了咬嘴唇:“总督大人,小人不敢妄言……”   “哦?”   卢雁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不敢妄言,还是怕我杀你?”   “你便以为,即便是为了那十万套甲胄,也不该与南宫家的两兄弟撕破脸皮对吧?”   那青年武官低头不语。   也算是,默认了卢雁南所言。   “家兄故去九年过半,终其所愿便是报得老父当年惨死剑宗山下之仇。”   “我卢雁南,空为三江总督,却始终踌躇,难报此仇。”   卢雁南缓缓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单膝跪地,战战兢兢的年轻武官。   他抬了抬手,露出虎口处狰狞撕裂,少了一块骨肉的疤痕,冷然道:“还有这只手……”   “祁欢颜欺我势弱,我便非要他看个清楚!”   “一生之珍视之极陨落异乡,空有一身武道修为却无能为力。”   “传我命令!”   那武官呆愣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双手合与身前。   “属下,听总督大人命。”   卢雁南微微眯起眼,翻转着自己残缺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缓缓道,“围追堵截,生擒为上。”   “若不能为,亦可围杀当场,留其二人头颅来见。”   他抬起胳膊,挥了挥手。   “去吧。”   ……   玄旎边界,一方无名小镇。   少女静坐于窗前,皱眉看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自语。   “我总有些心慌……”   不远处的床榻边,少年人亦是正襟危坐着,与少女同样的是,那一双紧蹙的眉头。   “师姐也是?方才,我便有这种感觉。”   言罢。   二人同时抬眸看向对方。   心中凛然。   他们,默契的想到了一种可能,源自这份出奇一致的不太好的预感。   “潜出宗门半月余,你我堪堪抵达玄旎。”   少女担忧道,“而今情况不明,你我且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着实落了下乘。”   “或许,我们该想个更好的法子?”   那少年从床榻边站起身来,踱步走向窗边的少女。   抬眸看着窗外的残月,目光深邃:“……师弟以为,当全速深入玄旎五百里,再而就地设阵,引我剑宗历练弟子齐聚。”   “师姐,那卢雁南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昨日乘船渡江时,那船家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少年和少女,不是裴疾与秦蒹葭,又是谁?   时间,还要回到那日,裴疾与祁欢颜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之后。   秦蒹葭满脸急色的拉着裴疾回了殿内。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确定祁欢颜真的走了,秦蒹葭才重重的松了口气,照着裴疾肩头狠狠锤了几拳。   “你跟师伯较什么劲?”   “还运转灵气,整那个死出干啥?”   秦蒹葭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裴疾,“糟老头子不让你我下山,你我便不能偷偷溜出去?”   “啊?”   裴疾一时傻了眼。   有些迷惑…师姐不是一直反对来着,刚才还跟师伯拍胸脯保证一定看住自己。   怎么……?   秦蒹葭抿了抿唇,“你这傻子,快去收拾行囊,我们深夜下山!”   “哦,哦哦哦!好!” 094.我们一起,杀出重围。   残月高挂。   玄机凝视着官道尽处,正踱步而来的身影。   手轻轻搭在腰间剑柄上,沉声道:“诸位师兄弟小心些,那人气息不太对劲。”   而后。   抬高声音:“众弟子听令,结银瀑大阵!”   上百位亲传在听到玄机这句话后,迅速默契拉开身形,以独特的站位迅速分散开来,长剑出鞘,灵气运转。   “汲!”   以三十人为一阵,共计四方剑阵的阵眼处弟子同时一声厉喝。   嗡一声低鸣,无形的剑气屏障瞬间撑起,四方银瀑剑阵合聚中心一处,化作一柄狂暴灵气凝结而成的大剑,直指那官道上踱步走来的身影。   蓄而不发!   那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偶尔打个哈欠,惬意的很。   青芒抖了抖衣袖,缓缓走上前来,与玄机抵肩而立,沉声道:“来者不善啊。”   在他身后,陶桃亦是满脸严肃。   “这气息有些熟悉……似曾相识,”她拍了拍自家夫君的胳膊,“夫君,你有头绪吗?”   一旁,莫桑晚也走了过来,“走过来了,离近点就知道了。”   “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最后靠近过来的,是丹鼎山主尹枯荣。   此间五人中,他的境界不算最低,可真是打起架来,他反而是最弱的那一个。   毕竟术业有专攻嘛!   “嚯嚯……”   是那靠近的身影,看着聚在一起的五位中三品搬山境,发出了两声故作惊奇的怪叫。   “好大的阵仗啊,剑宗诸位。”   停步。   月色洒下,那漆黑的身影缓缓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来。   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长发半白,散落垂下。   来人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粗麻布衣,外面披了一件极为怪异的草编蓑衣。   腰间挂着一柄断刀,约莫两尺长短,宽约七指。   看清这人装束,剑宗五人的神色同时一变,心中突然便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糟糕……   怎会,是他?!   头发花白的老人笑看着剑宗五人,挠了挠腋下,漫不经心道:“怎么?看你们的表情,不太欢迎我?”   玄机神色不变,上前一步。   “拓跋真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称为拓跋真我的老人笑意不减,反而一句话问了回去:“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陈百厌以地脉精髓邀我,拦住剑宗诸位。”   “嘿嘿,本还想着你家小剑首能来……既能得珍宝续命,亦可好好过一把打架的瘾头,没想到啊…来的竟是你们这些小家伙。”   “唉……”   老人踱步上前,气场全开。   “给我糟老头三分薄面,在这待满七日便可,如此…便不会有人丢了性命,可?”   “你!”   玄机眸色愠怒,却不敢理论。   诚然,他是全剑宗脾气最火爆,谁的面子都能掀了的莽汉。   中三品搬山境,松雾一脉当代山主。   可是……   面对这位老人,这位名作拓跋真我的垂垂老叟,玄机却生生压住了满腔怒火…不敢发作。   只因为,他叫拓跋真我。   其余的话无需赘述,只一件事便可尽述这老头的恐怖之处。   他,是跟师爷他老人家同一时代的大修士…几十年前,便已是上三品苍玄境的境界!   换句话说。   若这糟老头子起了杀心……   此处,他们师兄弟加上陶桃五人,还有身后结阵的一百多名七峰亲传。   恐难存活一人!   莫桑晚稍稍眯起眼睛,紧盯着嘴角含笑的拓跋真我。   以智见长的他,几乎在拓跋真我说完方才一句话的瞬间,便联想到了不少事情。   麻烦了……   卢雁南半路反水着实古怪,但他的心思也不甚难猜……毕竟杀父之仇未报,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让人意外。   可是,拓跋真我一番话却让莫桑晚心情尤为沉重。   这里面好像还有陈百厌的事?   他不是在跟南宫青女拉开架势打的火热吗,怎么会分出精力来操弄这些事情?   还是说,不光陈百厌掺和其中,连南宫青女在卢雁南反水这件事上也做了些他们不曾知道的事情。   直面苍玄,绝对是最糟糕的决定。   “玄机…”看到玄机隐隐有压制不住怒火的趋势,莫桑晚赶紧开口唤道:“不可乱来。”   玄机转过头来,看向莫桑晚不解地问道:“莫师兄?”   莫桑晚沉着脸重重摇了摇头。   二人的交流,拓跋真我尽收眼底,这位垂垂老矣的苍玄境大武修半分架子也没摆,呵呵笑着走上前来。   “莫要着急嘛,我总不会在这儿堵路太久。”   “你们剑宗还真是团结的紧……”拓跋真我忽而有些感慨的说道。   “那个小丫头,性子着实冷淡恶劣了些,你们还能如此担心忧虑…不容易,不容易啊!”   没人搭话。   一方面是不愿,另一方面则是这个老东西风评实在太差。   背刺、失信、火上浇油之类的事情,做起来是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和身份。   之前夜探剑宗,被祁欢颜察觉,两个人在问剑大殿前足足打了一个多时辰。   那是祁欢颜近十年来唯一一次受伤。   “啧……”眼见没人搭理自己,拓跋真我也不自讨没趣,啧啧几声后便静静站在原地。   双方僵持了起来。   ……   深山之中。   陆沉昭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牵着姜白衣的手迅速穿梭在林间。   枯枝被踩断,小兽被惊走。   月色下,一男一女不知方向的逃亡着。   姜白衣很累……大抵从修炼武道之后,她便再没这么疲惫过。   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精神紧绷着,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糟糕透了,无论是现下的境遇,还是她自己。   “沉昭……”   姜白衣轻声开口,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自己走吧。”   “带…带着我,你,逃不……出去的。”   陆沉昭头也不回,只是闷着头往前迅速奔逃,抬高音量说了句:“不!”   “师尊,我说过会带你回家的。”   “徒儿说了,便一定做到。”   说着。   前方的树林间却忽然多了几道身影,先是微微一愣,而后迅速有了反应。   随着那几道身影的动作,长刀出鞘的声音传来。   “围住了,杀!”   陆沉昭瞳孔微缩,当即刹住了脚步,牵着姜白衣便打算换个方向继续逃命。   转向左边……比之前方突然蹿出来的兵士,还要多了三四倍不止!   右边。   比起左边大差不差。   “被合围了,师尊…”陆沉昭沉声说道,顺势将肩头的包裹随手扔在一旁:“接下来,便危险了。”   “师尊。”   他转过身来,看着姜白衣:“我背着你吧。”   月光下。   少年伸出了空闲的手。   “背着你,我们一起杀出去。”   “或者,一起死在这里。”   姜白衣愣住。   她本能的想要拒绝,心里的慌张促使她想开口让陆沉昭独自逃走。   可是,却没能说得出口。   少年的热忱的,坚定而无比认真的。   罢了……   姜白衣微微叹了口气,而后往前迈了一步,把手搭在陆沉昭的手上。   她说,“好。”   “我们一起,杀出重围。” 095.杀人者,人恒杀之!   陆沉昭笑了。   尽管在这样遍布杀机的场景下,他也仍然笑得很开心。   “走吧,师尊。”   少年转过身,示意他炽热的心房里唯一装着的女子紧贴过来,让他背着。   姜白衣也不拖拉,顺势贴近过去,双臂环过陆沉昭的脖子,搭在他的胸前…而后,任由少年的双手托住她的臀腿,轻轻往上一提。   陆沉昭背起姜白衣后,迅速调整了一下姿势:“师尊,稳当点。”   “嗯。”   姜白衣轻声回应道:“小心些。”   少年勾起嘴角笑了笑,运转体内灵气,目光凛然。   毫不犹豫地冲向正前方——那里是合围兵卒人数最少的方向,突围的几率最大。   “放心吧师尊,徒儿舍不得死。”   当然。   也舍不得师尊死。   如果,今晚的情况差劲极了,非要有个人去死的话。   那我大抵是舍得去死的。   在原地耽搁了一会儿,又卯起劲儿来全速往前掠去,此时陆沉昭和姜白衣距离冲杀最快的兵卒已不足十步的距离。   少年眼中弥漫着杀意,以掌作剑,运转灵气循环笨拙的套用着剑法。   “剑二·人蓦然。”   须臾间。   那兵卒手持着锋利长刀,由左上至右下狠狠劈来。   陆沉昭以右脚为中心点,迅速转身,与那锋利冰冷的刀锋擦身而过。   在躲避刀光的同时,化掌为剑的手动了!   狠狠刺向了那兵卒的后心,几乎没有任何迟滞,掌刀便已透过甲胄直入这兵卒的血肉,再而是跳动着的心脏。   透体而过!   陆沉昭眼神狠厉,毫不犹豫地抽出掌刀,沾满了血液与碎肉的手扬洒了满眼的红色与血腥。   接住那失力跌落的长刀。   转身。   再次向前扑杀而去。   “沉昭,莫慌…”观察到少年持刀的动作有些别扭,姜白衣大声说道:“万物有形而剑道无形。”   “手中有剑便是无,手中无剑便是有。”   “心剑,心剑,心剑……”   她搭在陆沉昭胸前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声音温柔:“莫慌,莫慌。”   “嗯。”   陆沉昭轻轻颔首,眼前的兵卒已然逼近。   “给我……”少年怒目圆瞪,放声喊着袭杀而去:“死来——!”   那刀锋萦绕着锋铄的剑气,荡开了碍事的杂草,迅速斩向了扑过来的兵卒。   那兵卒心一横,咬着牙横刀而立。   “叮——!”   一声脆响,而后是兵卒脸上的笑意与轻松……挡住了!   “嚓…”又是一道细微的响动。   兵卒的表情骤然凝固。   在他的眼里,那清秀的少年人脸颊上溅着血点,紧皱的眉头好似藏着凡人难挡的仙人之剑。   手里的刀……拦腰而断。   眼前的事物迅速模糊了起来,天地仿佛也开始旋转。   不,断掉的不止是刀。   还有……   他的头颅!   “沉昭,小心前面!”姜白衣失声道,“有弓弩!”   陆沉昭猛地抬头看去,瞳孔剧烈震动着…那半人高的双人长弩已然对准了他。   那兵卒神情森然而冰冷,激发了弓弩!   “嗖——!”   一声破风,那箭矢瞬发而来,在瞳孔里不断变大,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陆沉昭迅速转动身体。   箭矢堪堪擦过陆沉昭的脸颊,射向后方的树干。   “轰!”   一声巨响,身后不远处的古木已然拦腰碎去,正在向一旁倒塌。   “你受伤了……”   一滴滚烫的血珠滴落在姜白衣的手腕上。   陆沉昭微微喘着粗气,随意擦了擦脸颊上火辣辣的湿润之处——那是箭矢擦着过去留下的伤口。   “没事,擦伤而已。”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向此处靠拢,陆沉昭皱着眉头,提刀再次冲锋而去。   “师尊,接下来要加快速度了……”   月色被云雾遮住大半,林间慢慢暗了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姜白衣的手不禁握的紧了些。   越来越近了。   前方,五个兵卒组成了一方攻守阵型,正快步杀来。   “放下兵刃,饶尔不死!”   为首的兵卒厉喝道,脚步却是愈发的快…看他充满杀意的眼神,很明显这句话只是说说而已。   陆沉昭冷笑一声。   提刀,大步上前——灵气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甚至隐隐有些负荷。   卢雁南手下的兵卒大多有武道傍身,基本上都是些下三品的水准,眼前袭杀而来的五个兵卒亦不例外。   感受之下,领头那人大概是下三品抱碑境。   剩下四个人,三个霜见境,一个百炼境——这样的配置,在卢雁南麾下诸营之中,算的上是精锐小队了。   再加上修行同一种功法秘典,练着同样的刀法,结阵杀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必须快刀斩乱麻!   若是被拖住,只待源源不断的兵卒围杀而来,那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逃。   双方抱着截然相反的想法…陆沉昭只想快点杀出去,而那五个兵卒却只想拖住他的脚步。   越来越近。   兵刃相对,陆沉昭抿着唇,疾速掠去。   “叮——!”   陆沉昭和那为首兵卒对了一刀,正打算故技重施,侧过身来一招回头望月。   不曾想,左右两侧的兵卒在二人兵刃相交的瞬间,便已提刀杀来,这是第二波攻势。   背着姜白衣,陆沉昭又怎么可能把后背任由别人落刀?   狼狈地俯身一挪,躲过交叉而来的两刀横斩,脚后跟蹬住地,狠狠往侧前方一掠。   “唰——!”   厉风呼啸而过,方才身体所经处,已然落下势大力沉的一刀!   这,便是结阵末位的兵卒,挥出的第三波攻势。   连绵不绝,杀机四伏!   那末位的兵卒一刀落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僵——而就是这片刻间的破绽,却被陆沉昭敏锐地捕捉到。   或者说……是被他预判到了。   那兵卒身体僵住的前一刻,甚至是眨个眼的时间里,陆沉昭已然再借去势,脚腕一拧再次掠杀而来。   这一次,他的目标便是这末位的兵卒!   在其余四人的注视下,陆沉昭反持长刀,刀锋瞬间袭过那兵卒的脖颈。   大步掠走。   “阿五,阿五?”   “小五哥,小五哥死了!”   “该死,该死!追,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身后的嘈杂尽传耳中。   陆沉昭冷着脸,心中的寒意慢慢凝结成几近实质的杀意。   杀人者,人恒杀之。   管你修为境界低否,家中妻儿老小生活哪般…既然领刀穿甲,只为杀我而来,便要做好被我反杀的觉悟。   这,便是公认的道理! 096.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玄旎州,临渊城内。   尉迟家一处别院,厅堂之内灯火通明。   青年人端坐在首位之上,吹了吹嘴边的茶盏,抿了口冒着热气的茶。   惬意地闭上了眼。   “嗯…好茶,”他重新睁开眼睛,缓缓看向下首单膝跪地的女子,“起来说话吧,鱼儿。”   江稚鱼乖巧的起身站好,眼眸低垂着,等待青年人后续安排。   青年人嘴角噙着笑意,轻轻把茶盏放在一旁的高桌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盏盖。   “鱼儿,莫不是还在怨我?”   江稚鱼闻言摇了摇头,抬眸看向青年人,眼底流转着无边的温柔和眷恋:“奴家对南宫大人,又怎么可能会有半分怨恨呢……只是此番许久不见,奴家着实有些委屈呢。”   说着。   江稚鱼扭着腰胯,缓步走向了青年人。   “大人,奴家好想你呢……”   说话间,已近身前。   那青年人咽了咽口水,眼睛在江稚鱼身体各处流转……突然,他伸出了手臂,环过江稚鱼的纤纤柳腰,一把箍了过来。   “啊——!”   江稚鱼惊呼一声,顺势坐在了青年人的腿上。   双手似撑非撑的抚上青年人的胸膛,连带着身前的峰峦亦是贴了过去。   千娇百媚的未亡人羞怯垂眸,将头缓缓搭在青年的肩头,一双红唇靠近那浑身紧绷男人的耳垂,呵气如兰。   “大人……”   青年人的呼吸愈发粗重,身上也出现了某些明显变化。   “奴家,真的好想你呢…”江稚鱼的手指在青年的胸膛轻轻划着圆:“好久没吃了……”   说着。   未亡人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朱唇轻启,“嘴巴,空空的~”   话音还未落下,青年便是呼吸一滞,而后再也不愿忍耐,搂着江稚鱼站起身子。   横抱于身前,转身走向里屋。   “传令——!”   青年边走边说,讲话时运转起了灵气,声音穿过墙壁传入院中。   院子里。   百余位的披甲锐士整齐排列,神情肃穆。   听到青年这句话后,所有人同时挺了挺身子,持戈微微抬起,而后重重落下。   清脆而统一的击地声响起。   “所有人,就地休整,天亮后再作安排。”   又一声击地声,伴随着百余位披甲锐士的喊声。   “诺!”   无边月色下。   有人放浪形骸,寻一处软榻纵情此夜。   亦有人,埋身于无穷的杀机之中,疲于奔命。   山林之间。   陆沉昭背抵着古木树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姜白衣站在陆沉昭身旁,扶着他的胳膊,警惕的看着正在徐徐靠近的兵卒。   这已是第八波追兵了。   师徒二人此刻的情况都不甚好,看起来有些狼狈……穿梭在林间灌木,衣服早被划破了不知多少口子。   再加上精神时刻紧绷,以及不知何时便会突然蹿出来的追兵。   厮杀至此,陆沉昭身上添了三五处伤。   “沉昭,听师尊的,你自己先走…”姜白衣心情复杂极了,若没有她拖后腿,恐怕沉昭逃出去的概率要大上许多。   陆沉昭眼神坚定,缓缓摇了摇头。   眉间紧蹙着,左臂一道由上而下的狰狞口子正慢慢往外渗着鲜血。   这伤,便是之前的追兵砍伤的——本来陆沉昭不用生受一刀,可他若不转身挡刀,那刀锋便要落到姜白衣的身上。   这也让姜白衣更加内疚了。   “师尊,我们逃到此处,已经完全撕开了追兵围杀……”陆沉昭沉声说道:“如今这些追兵,只是卢雁南派遣出的斥候队,他们只想拖住我们。”   “一定能杀出去的,师尊。”   陆沉昭语气坚定,似乎也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区区几队斥候,徒儿做得到!”   姜白衣闻言,不由鼻头一酸。   “沉昭……”   “休要劝了,师尊……”陆沉昭微微发力,站直身子:“徒儿其实不太擅长说那些肉麻的话,但是你要知道,师尊。”   “若你死了,沉昭不愿独活。”   言罢。   长刀横持,双手抵握。   “尔等丘八欺人太甚,追杀百里,莫非偏要赶尽杀绝不成?”   少年持刀怒吼,稍显狼狈,却也意气风发。   “来,来!来——!”   “持尔刀兵,试我锋锐!”   那几位兵卒被陆沉昭一人的气势给压住,脚步放缓,紧张地靠近着。   无人回应。   “便杀一场吧…”姜白衣松开搀扶着陆沉昭的手,弯腰捡起一柄沾满血的长刀。   师徒二人,抵肩而立。   “师尊,”陆沉昭却不想姜白衣卷入厮杀,开口制止。   姜白衣侧目看去,轻轻摇头,而后点头:“沉昭,我们该携手而战的。”   白衣剑仙修为尽失。   却在此刻,往前迈了一步,剑锋前指,满目杀意。   “岂曰无衣……”她轻声道。   少年上前,呢喃回应:“与子同袍。”   双方越来越近,直到不足十步之距,那为首的兵卒咬了咬牙,咆哮着率先攻来。   “沉昭,鸳鸯剑阵!”   姜白衣高声一喝,率先持刀杀去,竟是全然不设防,将身形彻底暴露给了攻来的那名兵卒。   那兵卒乃是卢雁南麾下精锐,老道毒辣。   见姜白衣全攻无守的一刀挥砍而来,只是狞笑一声便俯下了身子。   避锋芒,俯身一刀!   “叮——!”   一声脆响,将这老兵卒手里的刀生生震掉——是陆沉昭!   几乎是在姜白衣喊出鸳鸯剑阵的瞬间,陆沉昭便俯低身形,左手握住姜白衣的小腿,将自己撑做一柄环形的弯道从下方袭杀而去,正好挡住了这老卒的一刀。   还没结束!   挡下一刀后,陆沉昭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握住姜白衣小腿的手。   而姜白衣也心有灵犀的跳起,以陆沉昭手掌为借力点,后者顺势一抬胳膊,姜白衣便从高处持刀劈落。   这,便是鸳鸯剑阵!   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化二人身为一心体,四臂双剑,攻势如雨。   姜白衣虽然修为尽失,可一身体魄与剑道本事仍在,纵然她和陆沉昭皆未合练过鸳鸯剑阵,但此刻使起来也默契的很。   八名精锐兵卒,只一照面,便死了一个。   其余七人迅速攻来,试图以人数的优势打乱姜白衣和陆沉昭的阵脚。   终究是眼界所限。   他们不知道鸳鸯剑阵的厉害之处,全凭经验便奋勇杀来。   未消一刻钟,余下七人便悉数倒下。   鲜血,染红了满地枯叶。 097.想喝你亲手酿的竹子酒   林间。   两位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迅速掠去,只留下满地狼藉与未凉的尸体。   “阿猫,你慢点!”   苟东西扯下头上的兜帽,有些不满地冲前面领先数个身位的阿猫喊道:“我特么跟不上!”   阿猫头也不回,只是扯着嗓子喊:“那你就把吃奶的劲儿使上。”   “卢雁南真是疯了,精锐倾巢而出…你我慢一刻,姜大人的安危便多一分变数!”   昨日傍晚。   探寻到卢雁南麾下精锐调动的虞见卿,几乎瞬间便猜到了姜白衣和陆沉昭的藏身所在。   阿猫和阿狗,也是在昨天傍晚轻装上阵,迅速寻来的。   这一路上没少遇到卢雁南的亲兵,潜伏探索,厮杀至今,他们距离姜白衣和陆沉昭已经是越来越近了。   于是。   这片山林中出现了这样一幅有趣的场景。   姜白衣和陆沉昭在最前面逃跑,化整为零的卢雁南麾下兵卒在后追杀,阿猫和阿狗在这些兵卒后方赶路。   “前面有人!”   阿猫低声提醒道,目光如炬:“披着甲,还是卢雁南的人!”   苟东西闻言,手抚上腰间的刀柄。   眼神瞬间变冷,“那便快些,杀个干净。”   ……   噗哧一声。   刀子在心头搅动两下,缓缓抽出。   那兵卒浑身瘫软,当即便倒了下来,鲜血顺着心口的狰狞刀伤喷洒而出。   陆沉昭脚下踉跄,险些摔倒……持刀抵住地面,撑着没有倒下。   “沉昭!”   姜白衣提刀而来,神色焦急:“你怎么了?”   昔日剑宗亘古不化的冰川,此刻却失了方寸,眉宇间全是焦急与担忧。   扶住陆沉昭,姜白衣的手在他身上毫无章法的把拉了起来,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伤到哪里了,有没有事?你快说啊,伤到哪里了!”   陆沉昭喘着粗气,脸色苍白,缓缓摇头。   “我,我没事……师尊,就是有些,有些累了。”   听到这句话,姜白衣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而后心中却更是复杂的很……这孩子,厮杀到现在天都快要亮了。   能不累吗?   浑身上下都是刀伤和荆棘划破的小口子,自然是更不好受。   都怨我,都怨我……   姜白衣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忍着浑身酸痛搀扶着陆沉昭慢慢站起:“沉昭,再坚持一下。”   “这里不安全,我们还要往前走。”   “你还能坚持住吗…”姜白衣轻声问道,抓握着陆沉昭的手心出了些汗:“若走不动了,师尊背你。”   陆沉昭微微一愣。   而后摇了摇头,说道:“徒儿还行。”   “我们走吧…恐怕围杀不成,卢雁南还会调兵做些更疯狂的事情……”   “比如。”   少年的语气沉了下来,“在更远的范围集结兵卒,扫荡围杀而来。”   “嗯。”   姜白衣点了点头,认同了陆沉昭的想法。   “那个该死的东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先走,边走边说吧!当年,他父亲为求长生而屠戮了半城百姓,师爷他老人家杀他也是应该。”   可以说。   此刻姜白衣对卢雁南的杀意已经到了顶点。   当年他父亲那事,怎么说都是该死…师爷心软,只杀了那人后便放过了卢氏一家老小。   如今酿成大祸。   若他卢雁南追杀自己,亦或者剑宗其他同辈也便罢了。   偏偏,此间杀机牵扯到了陆沉昭。   触碰到了姜白衣的逆鳞。   若能活着逃出去,日后养好一身伤势,修为重回之时,便是她姜白衣再次下山取了那卢雁南头颅之日!   “咻——!”   一声破空,惊出了陆沉昭满背的冷汗。   心中警铃大作,忽的转过头,而后一把抓住姜白衣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拽来。   “小心!”   一根袖珍的箭矢划过,在师徒二人的眼前迅速射去。   “沙沙沙……”后面的灌木丛发出声响,一道身影拨开灌木钻了出来。   而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直到最后,那灌木丛里足足出来了一十八个兵卒。   陆沉昭神色一沉。   这些兵卒,与先前围杀他们师徒的兵卒有明显的不同。   首先是他们的甲胄,比之那些斥候和普通精锐兵卒的更加精美而轻便。   再而,是气势。   一十八人,以为首的兵卒作中心点,所有人的气势竟隐隐链接糅合在了一起,恍惚间似有豺狼嚎叫。   最后。   便是这一十八人的修为……清一色的中三品千钧境。   “卢雁南的亲兵,”姜白衣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们师徒二人的好运…大概是用尽了。   眼前这一十八位兵卒,若她修为尚在,那自然是如砍瓜切菜般就能解决了。   可如今。   惟能依靠的,便只有同为中三品千钧境的陆沉昭。   别说他疲于奔逃厮杀了整晚,如今已经虚弱萎靡到了极点,就算是全盛状态下,面对十八位配合默契,善于阵战的百战精锐,也绝无半点胜算。   “看来,你我师徒今日便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兴许是逃累了,亦或者是生路渺茫使然…姜白衣竟笑了起来:“如此,也算不错。”   她转过头看向陆沉昭,在少年的注视下,缓缓牵住了他的手。   姜白衣忽然有些想通了。   左右,无非一死……沉昭心心念念之事,纵然自己绝对不能接受,但临死之际,便满足他些许又如何呢。   所以,她便主动牵手了。   “沉昭,此番是为师拖累了你…”姜白衣笑着说道,一边说一边扣住了陆沉昭的五指:“你莫怨我。”   不是第一次十指紧扣,却是姜白衣第一次主动。   如今生死时刻,陆沉昭也顾不得想太多,只是咧开嘴笑着。   会死吗?   那十八个兵卒缓缓合围……我和师尊,也许是要死了。   但我不后悔。   尤其,当师尊主动牵起我的手时,我从她眼睛里读懂了许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情绪。   “你没拖累我,师尊。”   “我也不会怨你。”   明眸皓齿,脸色略显苍白,身形亦是百般狼狈。   可他笑得开心极了,“师尊,徒儿现在好想喝你亲手酿的竹子酒啊。”   “可惜……”   少年满脸遗憾:“喝不到了。”   话音刚落。   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被耀眼的金光覆盖,与姜白衣大同小异的金色裂纹呈脉络状瞬间遍布陆沉昭全身上下。   “徒儿,试着为师尊开辟一条生路。”   他声音颤抖,而姜白衣自然是知道为何…超负荷运转秘典心法,灵气暴动。   那是极疼极疼的。   “沉昭!”姜白衣眼中蓄着泪花,轻轻摇了摇头:“不可……”   陆沉昭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满眼眷恋的挣脱了姜白衣主动十指相扣的柔荑。   师尊的手可真软乎。   唉……   以后,大概是牵不到了吧。   舍不得嘞。   但是,徒儿也没办法的,师尊……拼此一命,或可换你生路。   即便希望渺茫,亦是我之所愿。   “师尊。”   “沉昭,先走一步。” 098.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无边的夜色和风雪里。   绝色的白衣女子静静靠在树下,眼底倒映着篝火与少年。   浓雾缭绕,掩盖了远方的路途。   “你怕死吗,小家伙?”   那瘦小的娃娃抱着膝盖坐在篝火旁,听见女人冷不丁的问话后微微一愣。   怕死吗?   “我怕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女人眸色敛着逝去的昏黄,薄红的唇抿了抿:“这样啊。”   那晚的天上什么也没有,被雾气和大雪掩埋。   “希望你找到活着的意义。”   “我也是。”   ……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远山的嘶鸣划破林间的寂静,叶上的晨霜映出刀剑的寒光。   “噗——!”   炽热融化了枯叶上的白霜,洒出一片刺眼的猩红。   陆沉昭单膝半跪着,双手握着剑柄撑地,浑身颤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   “沉昭!”   姜白衣慌张上前,扶住陆沉昭的肩头。   “不能再打了,你会死的!”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偏偏是这样的关头,自己却只能看着,只能当个累赘!   “咳咳……”陆沉昭微微侧过脸,看向姜白衣。   有些恍惚,昏沉。   师尊是在担心我吧……等等,她是哭了吗?   “师尊,你别哭。”   少年的声音透着让人心颤的虚弱感,连同他的气息一起不断萎靡着。   太阳还未升起,有些冷。   陆沉昭颤抖着试图起身,却再一次失败。   “沉昭,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姜白衣眼睛红红的,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卢雁南要的,便是自己这颗大好头颅。   路沉昭只是捎带罢了。   姜白衣心中忽然滋生出了某种复杂而不敢面对的情绪。   她很……不舍。   站起身,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陆沉昭:“徒儿,我要你好好活着。”   “师尊?”   陆沉昭怔怔道,目送着姜白衣大步走去,直面着兵卒而毫无惧色。   难道?   “不要,师尊!不行,不行的……你别去,别去!”   姜白衣脚步如常,直到那为首的兵卒面前,缓缓停下,脸色冰冷:“你们卢雁南总督,要的便是我这条命。”   “我跟你们走,换我徒儿活。”   “生擒大抵是比尸体更值钱的,对吧?”   陆沉昭慌了。   从前任何时候,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他觉得,师尊正在离自己远去。   不可以的,不可以!   少年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却因脱力而重重摔回地上。   枯叶的碎片和泥土沾满了脸颊和身体,可他却置若罔闻,连身上深浅不一的刀伤剑痕仿佛也不再疼痛了似的。   那双手死死抠进泥土里,焦急的脸庞滑落了两行清泪。   他在爬,他在一点一点的靠近,爬向姜白衣。   “两个人,功劳更大。”   那为首的兵卒略微思索,沉声开口道:“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姜白衣眉头微蹙。   叹了口气,“唉……可我二人亦可自裁,相比于那孩子,卢雁南的恨意更多在我的身上不是吗?”   “权当没有见过他吧,我跟你走。”   “至少,在卢雁南亲手杀了我之前,我不会寻死。”   “他若要泄恨,我一人足矣。”   那兵卒听完沉默了起来,仿佛是在思考。   可陆沉昭却是不愿,青筋暴起,不顾鲜血淋漓的十指而往前爬着。   “师尊,不可!”   “我不愿,我不同意!”   “姜白衣——!”   “我说,我不要你一命换一命,听见了吗!”   姜白衣缓缓转过身。   满身血污的少年慌张极了,眼睛红肿的让人心疼的紧。   他嘴巴半张着,微微开合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的啜泣和颤抖。   往前迈一步,缓缓低下身子。   姜白衣慢慢抬起着胳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陆沉昭的额头……戳一下,再一下。   “听话。”   余下,只剩一滴眼泪。   啪嗒落在陆沉昭手掌上,温热了少年冰冷的躯体。   眼前的身影再次离去,重新回到了那持刀的兵卒身前对峙着。   “如何?”   姜白衣直视着为首的兵卒,毫无惧色。   那兵卒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说话的语气不由得柔和了起来:“姜大人……”   他摇头。   “徒增未知的变数,我等军伍之人更喜欢脚踏实地的做事。”   “对不住了。”   “你们师徒二人,都没法离开。”   说完。   这兵卒抬起了长刀,缓缓抵住姜白衣的脖颈。   陆沉昭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大脑对于身体的控制越来越吃力,迟缓……浑身上下也越来越冷了。   恍惚间。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不止的夜晚。   “希望你找到活着的意义。”   那白衣女子呢喃说完,缓缓起身靠近瘦小的娃娃,取下篝火上架着的铜锅,里面煮着香喷喷的清汤面。   “我喂你吃。”   咔擦…仿佛什么东西破碎。   身体的僵硬与冰冷,正在缓缓消退着,这一瞬间,恍若回光返照一般,重新有了站起来的力量。   “咳……”   “师尊,徒儿我啊……”   嗡的一声。   那金色的双瞳再次重现,而耀眼炽热的金色中,悄然爬上了一抹浓郁的紫气。   “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是你。”   那兵卒下意识地侧头往后看去……一时间,瞳孔巨震。   他想躲开。   可是,那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少年已然呈求死之势扑了过来,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便已近在咫尺。   “轰——!”   所有人的大脑同时宕机了瞬间。   眨了眨眼。   抵在脖子上的刀咣当一声坠地,而那兵卒却已被金色的身影撞到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嗬嗬,咳……”   少年迎着秋风与初日,听着风儿在耳边的低吟。   高抬起了拳头,遮住了眼前兵卒满眼的慌乱,重重落在他的脸颊。   仿佛按了快进键一般。   一拳,一拳,一拳一拳又一拳!   树干在颤抖,叶子在飘落,尘土在两个人周围激扬而起。   最开始。   是点点血色。   再而,是满手的温热与湿润。   从拳拳到肉,再而到每一拳打过去的时候,都会有类似水的声音。   不。   那是血。   掺杂着白色流动的浆体,红白色顺着虎口流淌,慢慢滴落在地。   那兵卒,已然没了生机。   而陆沉昭却并未收手,他出拳的速度越来越快!   “停下!”   反应过来其他兵卒亮起刀柄,瞬间扑了过去,想要制止陷入了某种癫狂中的陆沉昭。   姜白衣脸上多了一丝慌乱。   顾不得身体虚弱不堪,她拼命地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兵卒……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手,拽住了那兵卒转身杀去的脚腕。   “放手!”   那兵卒咆哮着转过头,怒视着死死拽住他脚腕的姜白衣。   咬了咬牙。   高高扬起长刀,对准那白皙纤细的手腕。   狠狠落下。 099.一个状况之外的深吻   “竖子尔敢!”   林间,由远而近,快到了肉眼难辨的两道身影迅速袭杀而来。   “嗖——!”   一声破风,一柄锋锐寒铄的直刀被其中一个人投掷而出。   “啊——!”几乎是在那刀投掷而去的瞬间,举刀砍向姜白衣的兵卒,整条胳膊齐根而断。   鲜血洒向半空。   咣当一声,持握着长刀的胳膊摔在地上。   甚至手指还在轻微动着。   “阿狗,你去救小陆少爷!”阿猫脸色阴沉,眸中闪烁着杀意。   脚尖轻触落地,拔起斜插在地上的直刀,一个转身——那嚎叫的兵卒,身首异处!   挽了个刀花,抖落了刀锋处沾染的鲜血。   抬起。   将直刀夹在臂弯,缓缓擦拭。   “姜大人,我们来迟了……”阿猫低下头看向姜白衣,有些愧疚的说道:“主上说,此番诸事,是他太过想当然。”   姜白衣颤抖着抬起胳膊,指向与兵卒们厮杀的苟东西身后。   清泪两行。   “救,救救他,快去救沉昭……”   “好。”   阿猫点了点头,也不拖拉,提着刀便杀向了混战之中。   他们作为虞见卿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其实力绝非这队卢雁南的亲兵可比的。   狗东西,中三品敌万境巅峰。   阿猫,只消半步便可突破到中三品搬山境。   更恐怖的是,阿猫和阿狗两个人,一个二十六岁,另一个二十七岁。   天才?   也许是。   他们所修行的武典,乃是虞见卿某一次九死一生的争斗中,从一方几近于禁地的秘境中掠夺出来的。   没有名字,但修行此武典秘籍,破境犹如喝水吃饭。   自然。   这种武典是有副作用的,而且这副作用足以让人望而却步,闻风丧胆。   修行此籍,寿不过而立。   简单说,就是阿猫和阿狗两个人,以及其他修行了这部武典的人,都活不过三十岁。   而且这种寿数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什么天材地宝都没有用。   草腐和土腥的味道慢慢被刺鼻的血腥味掩盖,直到最后一个兵卒倒下,也只过去了半炷香而已。   “沉昭,停下……”姜白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着陆沉昭的衣角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没有反应。   陆沉昭仍然在对那早已死去的兵卒挥拳,仿佛不知疲惫。   “沉昭!”   泪水模糊了视线,姜白衣不管不顾的抓住陆沉昭的肩膀,然后慢慢抱了上去:“没事了,没事了……”   “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   “你可以歇一会儿了。”   那凌厉的挥拳慢了下来,一下、再一下……越来越慢。   陆沉昭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发出着莫名的声音:“嗬,嗬……”   他身体很烫,却像冷了似的颤抖。   “师,师尊。”   声音轻到了几乎听不到,刚说完便浑身瘫软了下来。   头一偏,再也没了意识。   “沉昭?沉昭!你醒醒,快醒来!”姜白衣再次慌了神,心中仿佛空了一块。   五识退化,让她根本感受不到陆沉昭的气息,也摸不到他的脉搏。   太微弱了!   “别担心,姜大人……”阿猫快步走了过来,手指搭在陆沉昭的脖子上探了探脉搏后说道:“暂时不会有事,小陆大人只是灵气枯竭了。”   “药,药……”姜白衣擦了擦眼泪,看向阿猫说道:“你们带药了吗?”   苟东西抬腿踹开挡在面前的尸体,“我这儿有。”   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黑乎乎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小瓶子,从里面取出一枚深褐色的丹丸。   “味道不太好闻……”苟东西有些害臊的笑了笑。   “不过,这玩意儿是主上当初去蓬莱西州的时候,跟那个老不死的什么宫主求的药。”   “本来是给你带的,姜大人。”   这枚丹药,足以让姜白衣体内的伤势好上三分之一。   可她连想都没想,接过丹药之后便塞进了陆沉昭嘴里,根本没想过自己服下。   “他吃不下!”   姜白衣有些焦急地说道——才把那丹药塞进陆沉昭的嘴里,他就吐了出来。   “这……”苟东西看了眼阿猫。   阿猫也看了回去。   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属实是不知道咋办。   之前没碰见过这种情况啊!   “要不……”苟东西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阿猫,提议道:“你嚼碎喂给小陆少爷?”   阿猫浑身一僵。   片刻后,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冷。   “你怎么不来呢?”阿猫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威胁似的答道。   苟东西缩了缩脖子,挠头道:“我还是个雏儿呢……话说,江湖上的传闻不都说……姜大人跟小陆大人之间?”   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咳。   他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事儿,提一嘴而已。   姜白衣自然知道,苟东西说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怀里气若悬丝的陆沉昭,还有他破烂不堪的衣服和满身的伤口。   咬了咬牙。   罢了。   此只为疗伤,沉昭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我应该做的……   阿猫和阿狗,还在因为这件事争吵——让他们拎着刀砍人倒是轻松,但是把丹药嚼碎,嘴对嘴喂另一个男人……着实有点为难人了。   “不是,阿猫你就当帮帮忙嘛!”   “你怎么不帮呢?”   “我!我不是说了我是个雏儿吗?”   “亲嘴儿不会啊?”   “你!”   这一刻。   苟东西的话被噎在了喉咙……在他的余光里,姜白衣已经将那枚丹药放进嘴里了。   猛地转过头。   姜白衣细细咀嚼片刻后,扶着陆沉昭的脸,缓缓俯下身体。   双唇,缓缓贴住了陆沉昭的嘴巴。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席卷全身……仿佛触电般,酥酥麻麻的,呼吸也有些不太顺畅。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   扑通!   扑通!   压抑着心里弥漫的别样情绪,姜白衣扶着陆沉昭脸颊的手微微用力……还是没能撬开陆沉昭的嘴巴。   心一横,干脆……   舌头很轻松地撬开了陆沉昭的双唇,再而是牙关。   将丹药渡过去,直到陆沉昭无意识吞咽几下,才慢慢缩回舌头。   唇分。   不知何时,红霞慢慢爬上了耳根,悄悄蔓延到了双颊。   “咳……”   苟东西眼神有些激动,“阿猫啊,你小子愣着干什么,快去背上小陆少爷!”   “卢雁南那条老狗快到了,咱们得赶紧走。” 100.昆仑老祖,虞见卿的谋划   剑宗,问剑大殿。   祁欢颜深深叹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屋里。   “知窈。”   他淡淡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夏知窈,沉声说道:“偏要如此吗?”   第五次了。   从他彻底撕破了那层窗户纸后,夏知窈已经试图自杀五次了。   空气仿佛灌了铅一般,让人喘不过来气。   夏知窈别过脸,不愿看向祁欢颜……只是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泛着水光的眼眶,表明了她现在心情并不太平静。   祁欢颜缓缓走近。   “南宫青女无非是怕我剑宗与陈百厌合盟。”   “他的算计,只是为了破坏而破坏……为了让剑宗陷入所谓的混乱,你便成了弃子。”   “还有陈百厌那边。”   这位剑宗曾经最耀眼的天才弟子,如今的万人之上的首席,轻轻坐在床榻边。   语气,竟是有些卑微。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受陈百厌和南宫青女两方掣肘。”   “当然,我也不想问。”   “都过去了,知窈……”祁欢颜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想知道,跟我做了这些年的夫妻,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夏知窈仍然没有说话。   只是肩头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眶里的水光愈发明显,然后慢慢变成了滑落脸颊的清泪。   隐隐啜泣着。   “夫君……”   过了许久,夏知窈才红着眼转过头来:“我不值得你如此在意。”   “无论是陈百厌,还是南宫青女。”   “我知道的事情都不多……但在遇见你之前,有一次无意间听到陈百厌和虞见卿的对话。”   夏知窈吸了吸鼻子,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片刻后,娓娓道来。   “那天很晚了,虞见卿趁着夜色去了明王府面见陈百厌。”   “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关于剑宗的某个秘密。”   “为什么……”夏知窈直视着祁欢颜,淡淡抛出了一个问题:“剑宗袭承千年,如今却只有夫君一位上三品修士活跃在世间?”   祁欢颜脸色一僵。   “你不用回答我,夫君……”夏知窈紧接着开口道。   “我大概知道一些内情的,比如说…藏在冬醒峰山崖之后的秘密。”   夏知窈看着祁欢颜,缓声道:“夫君所知道的,便是七脉山主秘传宗训,不可让任何人涉足冬醒峰山崖。”   “亦不可,在那山崖方圆三十里内动用灵气,是与不是?”   这件事,早已是漏风的秘密了。   该瞒着的人瞒不住,不该瞒的人早就知道。   上次宗门盛典发生的诸多事宜,有一部分便和冬醒峰后山崖的秘密有关。   所以。   祁欢颜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嗯。”   “夫君,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只是偷听陈百厌和虞见卿的只言片语,加之我自己的猜测和揣摩。”   “信我与否,你自行判断便可。”   夏知窈深呼吸了一口,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锐利。   压低了声音,“你可知,冬醒峰后,还存在着一位剑宗老祖?”   剑宗,老祖?!   祁欢颜的眼睛肉眼可见的睁大,瞳孔震动。   “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夏知窈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道:“据我猜测,虞见卿叛逃之事…以及上上代剑首大人的死,都跟那位剑宗老祖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只是,我还想不出具体的缘由。”   祁欢颜的思绪瞬间乱了…仿佛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这一刻都有了思考的方向。   就像是弥漫着大雾的树林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簇火光。   “夫君,你知道虞见卿的冬蝉神教,有一句短短八个字的教令吗?”   祁欢颜点了点头。   表情有些复杂,“冬蝉蛰伏,夏弑昆仑。”   夏知窈看着祁欢颜,缓缓说出了一句,让他心脏如遭重击的话。   朱唇轻启。   “那位剑宗老祖,似乎就是昆仑境修士。而虞见卿叛逃剑宗,建立冬蝉神教……”   “我猜测,其目的便是要……”   “诛杀昆仑。”   ……   明王府。   一身绣金蟒纹黑袍的陈百厌静静站在窗边,凝望着远方的云雾。   虞见卿刚刚离开。   他是深夜时来的,二人攀谈了许久。   陈百厌的目光有些复杂,怔怔出神了半晌,最后缓缓叹了一口长气。   “唉……”   “虞见卿,我不如你啊。”   霹雳雷火炸断山脉,引得山石掩埋一方城池,以城中数十万人的性命为引,唤醒秦王佩中封印的那份力量。   这些年来,虞见卿去的每个地方,做的每件事情……陈百厌都在昨晚得到了答案。   仙引玉,囚天禁地大阵阵图,再到如今的秦王佩。   一如昨夜里,听虞见卿讲完了当年辛密与这些年来的谋划之后,他所问出的那个问题……   “你,这么做值得吗?”   那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轻笑着,眼底尽是坦荡与无悔:“值得。”   值得吗?   陈百厌给不出答案。   只是,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大势,甚至接下来要只身入局……做那十六州无人敢想之事!   “我敬佩你。”   “虞见卿,我会如你所愿。”   他做出了承诺。   聊到这里,虞见卿的笑容愈发轻松了。   他感谢了几句,便自己推着轮椅,打算离开。   “等等。”   陈百厌在身后叫住了他。   虞见卿停下。   他组织着措辞,犹豫着问道:“若你失败了,又该如何?”   “不是还有祁欢颜嘛……”虞见卿笑着答道。   “我那个师弟啊,你别觉得他脑子笨,其实可绝顶聪明着呢。”   “我若死了。”   “身后事,也能放心交给他的。”   “走了,陈大人!”   虞见卿潇洒的离开,留给了悄悄吹动着的风儿最后一句飘忽不定的话。   “兴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长街尽头。   整装待发的冬蝉教众们穿戴起了从陈百厌那里薅羊毛得来的甲胄,看到虞见卿过来,让出了中间的路来。   “见过教主大人——!”   “见过教主大人——!”   先是领头的令使高声开口,再而是所有教众齐声喊道。   声势震天。   虞见卿抬起手,稍微往下压了压,笑得灿烂极了:“不必如此。”   “准备好了吗?诸君……”   深秋似乎不得不离开了。   她最后道了别。   托风儿轻轻吹下几片金黄的叶子,慢慢飘落在地上。   虞见卿抬头望了望天,随后嘴边勾起一抹弧度。   “与我,同去赴死。”   一片纯白色的晶莹,缓缓落在祁欢颜的眉睫。   有些冰凉,迅速被体温融化。   下雪了。 101.归途远,真相就在眼前   有了阿猫跟阿狗,逃亡的路着实轻松了不少。   不过姜白衣如今修为尽失,又因彻夜的奔逃而身心俱疲,所以赶路的速度并不乐观。   一路上遭遇了不少的围追堵截。   陆沉昭仍然没有醒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全力运转灵气,他的伤势并不是体现在身体上那么简单的。   但是不得不说,阿猫阿狗带来的那枚丹药效果真的很好。   陆沉昭本来萎靡的气息,在服下丹药后慢慢趋于平稳,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姜大人,若是撑不住了……可以让阿猫背着你走。”   背着陆沉昭的苟东西转头看向姜白衣提议道。   姜白衣摇了摇头,“没事的。”   这种接触对于她而言,还是有些亲密了——这些年潜居山林,姜白衣早就忘记了该如何面对或者说与不熟悉的人交际。   所以才本能地拒绝。   换句话来说,如今的她虽然修为和心境都走到了万里挑一的地步。   但实际上……是个社恐无疑。   “嗯,”苟东西低声算是回应了一句,余光瞥着姜白衣陷入了思索。   有的事情。   他觉得,应该让这位姜大人知晓。   可主上一直竭力避免,始终不想让她知道更深的细节。   如果是平时,苟东西倒不会觉得如何……只是他和阿猫被虞见卿排除了这次谋划之外。   这是一番足以搅乱十六州天下风云的大变动。   很多人都会死,那些教中熟络的兄弟姐妹们,甚至是虞见卿。   苟东西心里不是滋味。   他虽然不会违背虞见卿的意愿,可心里仍有些怨念。   “姜大人。”   寂静的林间,苟东西再次开口。   “嗯?”被阿猫阿狗搭救之后,姜白衣对待他们的态度显而易见的柔和了下来。   “怎么了?但说无妨。”   她看得出来,苟东西投来的目光大多是复杂的。   正好。   关于虞见卿的事情,她心里也有百般疑惑不曾解开,便好好聊一聊吧。   阿猫却在这时转过头,瞪了苟东西一眼,沉声道:“阿狗,眼下不是你插科打诨的时候。”   这是在警告他,不让他说不该说的。   放在平时,苟东西也就听了……可如今,心里的委屈与怨念愈发拦不住,苟东西便没搭理阿猫,只是看着一侧的姜白衣。   轻声开口,“姜大人,你恨主上吗?”   我恨虞见卿吗?   姜白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恨不恨他……只是,每每想到的时候,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总是催使她滋生恨意。   可愤怒过后,所谓的恨意又会在悄然间消散。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他是我第一个朋友…”姜白衣的语气平淡,“很多年前,我曾视虞见卿为榜样与挚友,我们并肩作战、彼此信任。”   “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杀了不该杀的人。”   “诚然,也许虞见卿是有苦衷的。”   说到这里,姜白衣叹了口气:“唉……所以,我能做的便是,不亲手杀他而已。”   苟东西沉默了。   咂摸咂摸嘴,千万句话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   半晌。   满脸复杂的苟东西再次开口询问道,“所以姜大人所言不会亲手杀了主上,便是将主上的性命交给了娇娘抉择吗?”   “娇娘?”   姜白衣眼中疑惑,“那是谁?”   哦,差点忘记了。   娇娘化名而来,除了他们之外,别人应该是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苟东西轻笑一声,想到了那个笨拙的小丫头过往种种事迹。   “就是,顾镜怜老剑首的孙女儿,顾千念。”   那个丫头?   姜白衣心中了然,目光瞥向苟东西:“原来你们都知道啊,那丫头近来如何?”   “自然是吃得好睡得好。”   苟东西笑道,“冷不丁来了个投奔主上的小丫头,稍做调查便知道身世出处……说起来,姜大人莫不想问问,主上当年为何做那事?”   说到这里。   最前面的阿猫骤然停下了脚步。   同时停下的,还有姜白衣。   阿猫猛地回过头,语气严肃,眼中满是厉色:“阿狗!”   苟东西置若罔闻,只是笑着注视姜白衣。   姜白衣看着苟东西,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为何?”   “那可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苟东西叹了口气。   “姜大人,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你,甚至刚才我就有这种想法。”   他眼中毫无杀意,语气却冰冷极了。   姜白衣双眸微缩,沉默无言。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是现在我觉得,应该说出来。”   “主上受了太多的冤屈,他也太累太累了……虽然,我和阿猫都没有资格阻止他去做那件事,但我就觉得吧。”   说到这里,苟东西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   “你必须得知道啊,姜大人。”   姜白衣仍然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苟东西。   “很多年前,主上叛逃剑宗……”   “其实,是他在一个不该出现的时间点,出现在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目睹并且知晓了一件不该知道的事情。”   “姜大人可曾知晓,在冬醒峰后崖之下,有一位被镇压了两百多年的昆仑境老祖!”   昆仑境?!   镇压了……两百多年?!   姜白衣眼睛睁大,瞳孔微颤:“什么?”   阿猫气极踹了一脚树干,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   疯了,真是疯了!   可他却又不想阻拦苟东西了,主上都带着人去扶桑州了……说句不好听的,那和送死有什么分别啊?   说吧,任他说吧。   在阿猫心里,他也觉得,姜白衣应该知道这些事情。   苟东西淡淡瞥了阿猫一眼,默契使然,他大概晓得了阿猫这是彻底摆烂,不想拦着他了。   笑了笑,继续开口说了起来。   “姜大人,你先不用思考太多……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才刚开始讲起而已。”   “你很疑惑吧?冬醒峰后崖,竟然有个昆仑境大修?而且还是被镇压的……”   “当初主上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很惊讶。”   “主上说,那位大修活到现在大概已经八百多岁了……”苟东西缓声道,“至于为何被镇压,那便是因为他……”   “心,术,不,正!”   四个字,掷地有声。 102.楚天衍,轩辕褫夺,顾镜怜   “心术不正?”   姜白衣略微疑惑的看了苟东西一眼:“但说无妨。”   苟东西点了点头。   继续说道,“看来姜大人也不似剑宗的某些人,古板刻薄至极。”   “这么说吧,这些年来主上不停在暗中调查。”   “他发现了一件非常恐怖的真相……”苟东西双眸微微缩起,声音冷了下来:“剑宗近四代以来,之所以没有上三品修士活动在世间。”   “便是因为这位昆仑境老祖……”   “剑宗,第八十七代丹鼎山主——楚天衍!”   说到这里,苟东西的语气愈发低沉。   他就这么稀疏平常的,讲出了一件不曾有人知晓的辛密,或者说……丑闻!   “凡上三品境者,为楚姓天衍昆仑境所虏,汲取寿命、根骨乃至生机后,埋尸于冬醒峰后山崖下,已逾三百七十九人众。”   四代人。   三百七十九位天下闻名的天才先辈,突破了重重障碍勘破上三品境界的当世大修,北麓剑宗真正的核心、中坚力量!   稀里糊涂,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同门前辈的手里。   而且,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   “无耻!”   姜白衣脸色冰冷,没忍住心中火气而怒喝道。   她毫不怀疑苟东西的话。   第一,对方没有必要骗自己……第二,关于冬醒峰后崖的隐秘,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只知禁忌所在,却不知禁忌竟然是这样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   “无耻吗……姜大人,无耻的还在后面。”   苟东西嘲弄似的笑了笑。   语气悲凉,“楚天衍事发后,剑宗仅存的上三品大修们合力一处,将他引至自己掩埋同门尸体的冬醒峰后山崖。”   “那里很特殊,是剑宗七峰地脉交汇之处,亦是天地阴阳镜分所在。”   “最终……”   “二十九位上三品苍玄境修士,以性命、根骨、修为作代价,共同设下三十六苍玄诸生伏魔大阵,彻底镇压了楚天衍。”   “至此,那一代的剑宗便只剩下一位上三品修士。”   “那位修士,”苟东西顿了顿,而后继续说道:“名唤轩辕褫夺,姜大人您应该叫他一声祖师爷。”   “因为,轩辕褫夺老前辈,是您师爷顾镜怜老剑首的师傅。”   嗡的一声。   仿佛大脑在这一刻炸开。   尽管,苟东西说到现在,很多东西还藏在迷雾中尚未得知。   但是已经足够让人推测到许多事情了!   “继续说!”   姜白衣厉喝一声,眉宇间尽是焦急……她现在,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大阵的维持,需要上三品修士以自身作为阵眼,终生不得离开剑宗寸半。”   “本来,顾镜怜老剑首是打算接替轩辕褫夺前辈的。”   “可变故来的太过猝不及防了。”   姜白衣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阵眼、终生不得离开剑宗,这些话语像是锋利的尖刀寸寸割裂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楚天衍趁着轩辕褫夺前辈寿数将尽,以积蓄数百年的力量冲击大阵。”   “那时,顾镜怜老剑首正带着诸多剑宗弟子下山荡平妖祸。”   “轩辕褫夺老前辈别无他选,只得以燃烧灵魂作为代价,将浑身修为悉数灌溉进了一个年轻弟子的身上。”   “作为大阵阵眼,轩辕老前辈多活了二百余年。”   “我想,他大概是没有遗憾的……也许会愧疚吧,虽然亲手塑造了剑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三品苍玄境修士,却也让他承受了终生无法突破昆仑境、不可离开剑宗寸半的代价!”   “那是…当年三十四岁的……”   苟东西一字一语,彻底击碎了姜白衣余下的所有幻想。   “祁,欢,颜!”   不…对不上,对不上的……姜白衣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时间,是时间!   时间对不上,时间对不上的!   祁欢颜,已然两甲子之寿数,而他突破上三品也只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姜大人是在想,时间线不对是吗?”   很快,苟东西便看出了姜白衣的想法,淡淡道:“很简单啊。”   “三十六苍玄诸生伏魔大阵,因为楚天衍那次史无前例的冲击所造成的动荡,影响扭曲了剑宗方圆千里内的时间……或者说,是所有生灵的思想。”   “祁欢颜剑首接任首席,却不是你所确信的那个时间点。”   “距今,已有足近百年了。”   “当然…这件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甚至主上也是在前些年偶然得到一件仙界遗落的至宝后,才恢复了被扭曲的认知思想,捋清楚了诸多事宜。”   苟东西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阵造成的这些影响,其实也是楚天衍的后手。”   “时间的认知被扭曲,便有极大的概率造成,阵眼之人的替换产生变故。”   “他做到了。”   楚天衍,无论是修行的天赋还是近如妖孽的智谋,都让人为之胆寒。   “那一年,本该作为阵眼之人亲赴大阵核心加固的祁欢颜,却因为轩辕老前辈仙去的过于仓促,而不曾得知此事。”   “不知道这些,自然也就不会去大阵核心。”   “所以,那大阵便再次有了被破开的可能,而楚天衍也抓住了那次机会。”   苟东西指了指天。   语气唏嘘,“不得不说,剑宗之底蕴令人震撼。”   “昔年二十九位…不,该说那三十位剑宗前辈在镇压楚天衍时,便留下了后手。”   “那是一股短暂匹敌昆仑的力量,以及轩辕褫夺前辈在死前仓促留下关于当年辛密的所有记载。”   “这份记载,被顾镜怜老前辈得到了。”   “轩辕褫夺本就将顾老剑首作为下代阵眼的接班人,因此也袒露过一些关于大阵的事情,直到顾老剑首得到了那份记载,才终于豁然开朗。”   “所以。”   “顾老前辈只身一人去了,获得了那股力量。”   “在他趁着夜色悄悄走出小院时,有这样一个人……他失去了双腿,满心惆怅,正好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一侧赏月。”   “于是,这个人悄悄吊在了顾老前辈后面,去了冬醒峰后崖。”   “你应该猜到了。”   苟东西看着姜白衣,缓缓点了点头。   “没错,那个跟在顾镜怜老剑首后面的人,便是你最恨的师兄,也是我和阿猫的主上……虞见卿!” 103.不哭,师弟,辛苦你了   “顾镜怜老剑首应是北麓十六州天下千万年来,剑道前三席的强者了。”   “以苍玄之境,暂借虚浮的昆仑之力,硬憾存活了数百年之久的昆仑老祖楚天衍,却战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哈哈哈……姜大人,我真的很敬佩顾镜怜老剑首。”   “在主上的描述中,那是个强悍到让人生不出任何反抗念头,却对待你们这些徒孙们慈祥至极的老人。”   苟东西眼眶有些湿红。   “顾镜怜老前辈胜了,他将楚天衍打回了大阵之中沉睡。”   说到这里,诸多辛密与故事,也告一段落了。   只是。   姜白衣心中疑惑更盛,便开口询问:“所以,为何是虞见卿杀了师爷,他又为何将这些事情隐而不发?”   “若如你之所言,楚天衍暂时不会对剑宗造成什么威胁。”   “既然如此,虞见卿又为何叛逃,而且这些年来……他做了那么多,坏事。”   苟东西的目光变了。   很复杂——有遗憾,有不舍,有愤怒,有委屈。   “是啊,为什么……”   在开口时,这个年轻人的声音沉闷极了。   “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   “他说……”   “楚天衍即便依靠汲取人之根骨性命苟活,可世间九为极,他也苟活不了太久。”   “但,凡是都有例外。”   苟东西直视着姜白衣,轻轻一笑:“谁让他,在将死之时,偶然发掘了一个绝佳的肉身,一个足以让他施以仙人禁术的人呢?”   “仙人禁术,其曰夺舍。”   “取以阴阳共融之肉身,渡己之魂魄,代彼之聚顶三花。”   他往前走了两步。   冷笑道,“所以我才说,很想杀了姜大人您。”   轰隆一声。   明明是寂静无比的林间,却仿佛有惊雷炸响在耳边。   姜白衣脚下踉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   “你,你说什么……”   她呢喃着,似乎不敢相信:“为何如此,为何会是如此……”   “女身男魂,”苟东西叹了口气说道,“主上讲,顾老剑首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他心中亦是复杂到了极点。”   “那位老人温柔到了,即便发觉了姜大人身上的不妥之处,也隐忍到了生命最后一刻。”   “还有主上。”   “他曾说过的……人生来便有秘密,而姜大人身上的玄异之处,亦是秘密的一种。”   苟东西再次轻叹口气。   他目光复杂,重复了一句虞见卿亲口说过的话。   “那是我的师妹,无论如何,都是我至亲之人。”   沉默。   片刻。   “所以,为了想办法挽救姜大人您,顾老剑首托孤主上,以性命和声誉甚至未来作为担保和代价,换您一个光明的……”   “未来!”   …   …   扶桑州,剑宗山下。   祁欢颜站在山门之内,淡淡看着山门外仅有数步距离的虞见卿。   “好久不见,师弟。”   虞见卿笑着挥了挥手,跟祁欢颜打起招呼。   祁欢颜目光复杂,看着满脸笑意的虞见卿缓缓叹了口气:“唉……”   “虞见卿,我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你莫不是以为,老子这个狗屁倒灶的阵眼是白做的吗?”   说到这里。   虞见卿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眼中有些惊讶:“哦?莫不是大阵不曾扭曲你的认知?”   祁欢颜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只是先前我家夫人跟我讲了些事情,让我醍醐灌顶,去了一趟冬醒峰山崖后,也得知了许多事情。”   “你家夫人?”   虞见卿托着下巴笑吟吟地说道:“是夏知窈吗?漂亮的姑娘呢~”   嗯?   不对劲!   这个语气……祁欢颜眸中带着疑色,语气不善道:“所以我夫人偷听到你和陈百厌那个混账的谈话,其实是你故意而为之的是吗?”   话音刚落。   虞见卿鼓起了掌:“不错嘛,师弟有长进!”   “哈哈哈!”   “虞见卿,你特么找揍吧?”祁欢颜瞬间破防,恼羞成怒地喊道:“信不信老子给你两下子?”   “算计我是不?”   “就你聪明,就你能耐,是不?”   “特么的,虞见卿!就你肩膀头子硬,就你扛得了事儿!”   “道理都是你的,我们都是大傻子,是不?”   “虞见卿……”说着说着,祁欢颜便忽然哽咽了起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你瞒得我们好苦啊!”   他明明是在指责。   明明一口一个特么的,语气不善。   可是……   虞见卿听了后,却也红了眼眶。   这位北麓十六州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头,做尽了恶事、甚至亲手谋划,造成了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人死去的侩子手。   叛逃剑宗后,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虞见卿。   哭了。   “你还哭上了?”祁欢颜喋喋不休道:“你凭啥哭啊虞见卿!”   “好大的魄力,好深的城府啊!”   “卢雁南追杀小师妹,明王陈百厌挥师三十万直抵扶桑州,如今却也快到山下了吧?”   “还有那个娘们唧唧的南宫青女,你那个老相好的!”   “卢雁南的追杀,是你借了他想报杀父之仇的恨意,从而拖住小师妹回山的步伐,对吧?”   “陈百厌挥师三十万而来,是你为了震慑剑宗动荡后,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   “还有南宫青女……”   “**的!陈百厌的老底儿都拉来扶桑州了,他还忍着按兵不动,我就不信你这个狗东西没提前跟他说些什么。”   “说不定,你都一滴不剩了是不?”   祁欢颜越说越激动,越哭越厉害。   “……”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还特么有老子,老子也是个大傻子!”   “卢雁南之事一石二鸟,故意支出去几个师弟。”   “在你脑子里,不管支出去几个人,总归是能多活下来几个人是不是?”   “你特么还真是聪明啊,虞见卿!”   “呜呜呜……”   “老子整不过你,老子真整不过你,不玩了,老子不玩了!”   虞见卿擦了擦眼泪。   自己推着轮椅上前,直到缓缓停在祁欢颜面前。   他抬了抬手,却摸不到祁欢颜的头。   祁欢颜啜泣着,慢慢俯下了身体,仍然不住的哭泣着。   虞见卿目光温柔极了,这个手上沾染了洗不干净的血的男人,轻轻抚摸着北麓剑宗当代首席的头发。   他柔声道,“不哭,不哭……”   “师弟。”   “辛苦你了。” 104.此生恐有虞,思卿难见卿。   一人,谋以天下。   明王陈百厌、天下兵马威武大将军南宫青女、剑宗从首席到七峰各山主,乃至于诸事皆休之后,可能生出变故的北麓十六州各方势力。   皆在,虞见卿一人之谋划中!   祁欢颜自恃承担许多,可和虞见卿坦诚相待,促膝长谈后……   他却感叹着,自己和这位隐忍多年的恶师兄仍然无法相提并论,甚至远远不足。   “师兄。”   终于,这一双北麓剑宗曾耀眼至极的师兄弟,得以破镜重圆。   祁欢颜语气有些复杂,“前后诸事推论梳理过后,恐怕事情会有新的变故啊……”   虞见卿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我知道。”   祁欢颜惊讶的看向虞见卿,“你连我想什么都知道?师兄,不当人了?”   “早就不是人了……”   虞见卿自嘲的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从我亲手送走师爷开始,便已不再是人了。”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恶鬼。”   “我的归宿,只有地狱。”   “从南到北,这么多年以来,上百万人的生死因果,皆在我的身上。”   祁欢颜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虞见卿十恶不赦吗?   他手上沾的血,恐怕足以染红整条寒江了。   可是。   剑宗之人,最是没有资格评判,关于虞见卿所行之事的是非错对。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祁欢颜摇了摇头说道,“所以,现在要去阻止他吗?”   语气冰冷,杀意不掩。   虞见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轻声道:“莫要拦他。”   “人各有志的,师弟……”   “而且。”   忽然,虞见卿脸上的笑容缓缓多了几分摄人的寒色:“若是楚天衍龟缩大阵之中不出,我这么多年的谋划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我冬蝉神教三千一百二十六位教众,这几日陆续就位,时机一到便可燃烧精血寿数,开启囚天禁地大阵…”虞见卿淡淡开口道,“秦王佩在我手上。”   “等楚天衍冒头,我便可亲手宰了他!”   祁欢颜脸色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   虞见卿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想,脸上的戾气略微消散了些。   笑了笑道,“担心宗内弟子?”   “嗯。”   祁欢颜点了点头。   虞见卿摆了摆手,语气轻松:“莫怕,这个给你……”   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枚毫无光泽的玉石,递给祁欢颜。   接到手里,祁欢颜盯着这块丑了吧唧的玉石怔怔出神:“这是……?”   “仙引玉。”   虞见卿笑着给出了答案。   “大战一起,你便以心头精血催动此玉,可化方圆百里之屏障,庇护我剑宗弟子性命无虞。”   “你呢?”   祁欢颜目光如炬,沉声问道:“你又该如何?”   “我?”   虞见卿垂眸苦笑,轻叩着扶手的指尖缓缓停下:“不知道。”   “但大概会死吧。”   “师兄……”祁欢颜似乎想说什么。   虞见卿轻轻拍了下祁欢颜的手背,抬眸而视。   “师弟。”   “我应该死,也必须死。”   “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只需要好好的看着,看着我虞见卿如何堂堂正正的踏上剑宗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阶梯……”   “看着我如何洗刷蒙受了多年的冤屈。”   “你且看着……”   “我连同师爷他老人家那一份,一并讨回清算!”   “照顾好师妹。”   虞见卿深呼一口气,眼中藏着宠溺:“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啊,独当一面啦!”   “师兄我……”   “真的很高兴,真的。”   ……   虞见卿走了。   拒绝了祁欢颜一同回宗的邀请,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想说。   但最后仍然没能说出口……虞见卿想告诉祁欢颜说,辛苦你,委屈你了。   是啊。   正风华的天才武修,却被迫接受了那样一份不能轻易掌控的力量,而代价便是……永生永世不得离开剑宗寸半,修为也不可能再往上突破一分半毫。   祁欢颜所背负的,并不比他虞见卿来的轻松。   “主上……”   树林尽处,等待多时的娇娘很自然便推住了轮椅,往前走去。   “你叫我主上,还挺别扭的。”   虞见卿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偏头看向少女说道。   少女握着轮椅把手的力道隐隐重了些,敛藏着眼底的情绪回道:“规矩不可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哦?”   虞见卿笑道:“倾全教之力手谈此棋局,你我之明日皆见一死……娇娘啊,你又准备什么时候报仇呢?”   猛然停住。   娇娘的眉间紧蹙,冷冷看向身前温润如玉的男人。   “惊讶吗?”   “你若不是师爷的小孙女,便等不到见我就要被杀死了。”   “千念,你走吧。”   虞见卿拍了拍肩后那少女的手,语气有些低沉:“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死去。”   “包括我。”   “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你不该死的。”   顾千念灵气顷刻间运转到极致,松开轮椅的把手后退一步,紧紧盯着虞见卿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惊人的杀意。   “虞见卿,你又凭什么替我决定一切?”   “你杀我爷爷,我便杀你!”   “即便你真如自己所言那般即将赴死,那我也要挖出你的尸骨,将你挫骨扬灰才肯罢休,你在这里自说自话,一副为我好的样子给谁看啊?”   “你给谁看啊!”   虞见卿沉默着。   片刻。   缓缓转动轮椅,转过身来直视不断抽泣着,梨花带雨的少女。   她轻咬薄唇,眼中的杀意和不舍交替,复杂极了。   “对不起。”   他声音很轻,落寞的说出了这样三个字。   对不起,千念。   对不起,师爷。   对不起,师弟。   对不起……所有我始终珍视着,亦始终珍视我的人们。   还有。   对不起了,青女。   “我曾见过最凶悍的大妖,霍乱人间,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我亦见过最庸碌无为的江湖客,他们旅途匆匆,赖以美酒和所谓道义而活着。”   “很幸运的是,我曾是北麓第一宗门的弟子。”   “我有最好的长辈,最可爱的师兄弟,还有师妹和你,千念。”   他虚抬起手来。   将手掌舒展开,轻轻往前送了送。   “就当是击个掌吧。”   “很多年前的约定了,你一定要遵守啊,千念。”   “走吧。”   说完。   虞见卿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顾千念,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   此生恐有虞,思卿难见卿。   我叫虞见卿,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现在。   我的故事要迎来最终的篇章了。   你准备好了吗?   认真听呐,笨蛋! 105.卢雁南亲至,一触即发!   玄旎州,未知山林间。   姜白衣垂眸赶路,脑袋里乱糟糟的,久久不能释怀。   她想回宗……从未有什么时候,“回家“的念头像此刻这般强烈过。   若按苟东西所言,虞见卿会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姜白衣不清楚,但她不愿眼睁睁看着虞见卿就这样死去,他曾是那样一位风华正茂、满心热忱的人。   她所认可的兄长,待她、待诸位师兄如亲人般的师兄!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赴死?   我,不值得任何人为我付出生命。   那是种如海底暗潮般汹涌而来的巨大压力,仿佛千万钧重,挤压着全身上下每一寸骨血。   所以。   便不留遗憾吧。   姜白衣在任何人都不曾知晓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足以震惊天下武修的决定。   不破…不立!   修为尽失,可肉身地劫仍在。   她撤下了前些日子里,费尽心思刻画在肉身劫活跃处的镇压文箓。   汲取着破碎文箓仅存的丁点灵气,催动向了肉身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天地人三劫之二,肉身地劫……在修为全失的情况下,悄然开始复苏。   林间惊鸟飞起。   仿佛在与姜白衣的所为呼应。   “咻——!”   前方某处,有人忽施冷箭。   阿猫目光冰冷,右手作掌拍向那疾来的箭矢。   “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开!”   苟东西无奈地叹气道,“又得打架了……唉,真让人头疼啊。”   可是。   这次却不同于之前那些袭杀。   或者说,人更少。   前方树林里,缓缓走出来了……四个人!   为首者,一身玄黑色官袍,外衬一身银麟甲胄,头顶乌纱。   腰间,挂了一柄楚帝御赐宝剑。   前楚官奉三江之总督者,卢氏麒麟子雁南。   在他身后。   三位身着重甲的亲兵静静站在,目光凛然……三个人,皆是中三品敌万境的高手!   再加上卢雁南,足足四个中三品武修。   “硬仗啊……”苟东西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姜大人,你且照顾好小陆大人,待我和阿猫去会会咱们的正人君子卢总督。”   “正人君子“。   语气揶揄,嘲讽至极。   姜白衣从苟东西身边接过昏迷的陆沉昭,慢慢退到一旁。   紧盯着不远处身着官袍的中年人,眼中有些寒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卢雁南,一副平凡无奇的样貌,与她所想亦无太大差别。   卢雁南也在看她。   忽然,他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   主动开口道,“剑宗不世出的天才剑修,名满十六州天下的次席姜大人,别来无恙啊。”   “我找你找的很辛苦。”   人家都说话了。   姜白衣自然不愿落了下乘,便看着他回道:“卢总督还真让人大开眼界。”   “近来诸多照顾,我姜某一并记下了。”   “来日若有机会报答……”姜白衣咬字重了些:“加、倍、偿、还!”   卢雁南轻松的很。   四位中三品敌万境对阵两位中三品敌万境,即便个体实力或有差距,可数量已然足够横推一切了。   他嘴角的笑意更浓,“姜大人说笑了。”   “雁南做事,凭的是本心,行的是端正道义……家父大仇未报,我便是与贵宗首席虚与委蛇一番,所求一直都是将尔留下泄愤,有何不可?”   “不过见到姜大人之后,雁南改主意了。”   卢雁南大抵是觉得胜券在握,此时的表情轻松又玩味。   闲庭信步走在林间,看向姜白衣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些侵略性。   “若姜次席…啊不,应该说摇光仙子若是愿意束手就擒跟我回去,雁南许你一个总督夫人的身份也未尝不可。”   话音刚落。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阿猫阿狗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杀意。   他们深知姜白衣在虞见卿心中的地位,甚至冬蝉神教多年谋划也只是为了姜白衣一人……卢雁南此子,单纯是为了羞辱姜白衣罢了。   羞辱姜白衣,何尝不是扬起巴掌啪啪打在他们兄弟二人,乃至虞见卿的脸上呢?   “卢雁南,你话太多了。”   苟东西沉着脸走上前,直刀拖在地上慢慢走近到阿猫身边。   抵肩而立。   “让我领教一番,卢总督的家传武学吧。”   阿猫也开口了,语气平淡却杀伤力十足:“我和阿狗一身的本事都是主上教的,据说当年顾老剑首杀你爹的时候,用了一套疾雨剑法。”   “不巧,某也会。”   从不显山露水,为人低调之极的阿猫一开口,便让卢雁南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满面春风的笑意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与冰冷。   “呵……”   嗤笑一声,卢雁南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巧舌如簧的小子,本想留尔全尸。”   “如今看来,没有必要了。”   话音刚落。   卢雁南身后的三位重甲亲兵动了!   非但没有因为穿了重甲而显得身形笨重,反而速度快到了肉眼难以捕捉的程度。   苟东西和阿猫的默契自然不用多说——杀意锁定过来的瞬间,阿猫便已率先持剑杀了过去,那锋锐的剑在为首的重甲亲兵胸前摩擦起一长串火花。   伴随着刺耳且让人牙酸的声音,第一次交手打了个平分秋色。   阿狗的动作,比阿猫要慢上片刻。   不是他反应不及,而是他需要保持在阿猫一个身位之后,这样做的原因也显而易见——在阿猫和为首那名亲兵交手的瞬间,其余两人亦挥刀砍了过去。   阿狗疾驰而来,一剑挡下了左右两边同时的挥砍。   二人配合的默契极了,才一交手便隐隐压制住了三名同样默契的重甲亲兵。   卢雁南眼看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三个亲兵也只是跟阿猫阿狗打了个旗鼓相当,脸色一沉便持剑冲了过来。   六人战作一团。   他的加入,使得轻松应对的阿猫和阿狗愈发吃力了起来。   “阿猫阿狗,小心!”   姜白衣厉喝一声,双手持握一柄制式长刀狠狠掷去。   “咣——!”   长刀与卢雁南手中的长剑相撞,使得他刺向阿狗背后的动作迟滞了片刻。   苟东西微微侧脸,余光瞥到了卢雁南忽而刺来的一剑。   脚蹬地,迅速转了半个身位!   那长剑擦着苟东西的衣摆而过——而苟东西也不吝啬,反手一击挥砍直取卢雁南的首级!   须臾间。   一长串血珠抛洒在半空之中。   左侧的重甲亲兵刀锋划过苟东西的肩头,留下一道狰狞的口子。   苟东西脸色一白,咬着牙没有收力,那刀锋仍然砍向了满脸惊慌的卢雁南。   最后面。   摆脱了阿猫的重甲亲兵一跃而起。   那长刀,直指苟东西的头顶!   千钧一发! 106.阿猫,随你赴死来了。   生死关头。   卢雁南倒是惜命,侧过身来堪堪躲过了苟东西的挥砍。   那刀锋虽然没能砍下他的头颅,却也带下了卢雁南来不及收回的右小臂。   “啊——!”   一声惨叫,卢雁南的脸色瞬间苍白。   后面。   那跃起的重甲亲兵挥砍已至——苟东西匆忙转身,却只看见一柄长刀在眼里不断变大,越来越近……   “阿狗!”   阿猫一声厉喝,沉肩撞在那砍向苟东西的重甲亲兵身上。   一个趔趄,那亲兵的刀锋擦着苟东西的胳膊落下,重重斩进了泥土中。   “呃……”   阿猫不由自主地一声闷哼——刚才,他不管不顾的转身撞向跃起的重甲亲兵,将后背全然暴露在了与他纠缠那位亲兵的刀锋之下。   这一刀挨的重极了。   苟东西眼中杀意瞬间迸发,直刀迎着那踉跄还未站稳的重甲亲兵面门而去。   噗呲一声。   直刀轻松穿过了这人半张的唇齿,顶着他的头盔从后面破出,红白色的混合顺着刀尖流淌在地。   可卢雁南近前的第三位亲兵也不是吃素的。   眼见袍泽殒命,苟东西的后背亦暴露在了他的眼前,想也不想便挥刀砍去。   “当啷——!”   这人持刀的动作一个趔趄,却是砍的歪了些,但仍在苟东西背后留下了一刀斜着的狭长伤口。   “嘶……”   苟东西倒吸一口凉气,余光瞥向跌坐在地的姜白衣。   “谢了,姜大人!”   方才。   生死之间,姜白衣捡起一块半个脑袋大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她亦是在赌。   修为尽失,全力而为将石头投掷过去已然不易……说实话,她也不能保证这一下到底能不能命中那人手里的刀。   幸亏…做到了。   阿猫和阿狗与卢雁南等人虽然交手了不少个来回,可真落在眼里,也就是十几个呼吸的功夫。   杀一人,伤一人。   而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纠缠片刻后,双方迅速拉开距离——卢雁南扯下袖子缠在断臂处,目光阴狠地看着阿猫和阿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的手臂断在这二人手上,便要以他们的性命偿还!   另一边。   阿猫和阿狗抵肩互相搀扶着,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二人脸色皆有些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砸落在地上。   “服丹……”卢雁南沉声说道,语气冷硬而充斥着杀意:“我要将此二贼子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余下两位重甲亲兵闻言呼吸一滞。   而后,迅速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囊,从中掏出一枚纯黑色的丹药。   毫不犹豫服下。   片刻。   两个亲兵的气势陡然一变,周身的灵气开始狂躁,被两人以鲸吞之势吸入体内。   敌万境,绝巅!   在气势达到顶点的瞬间,血红色也慢慢遮住了两个亲兵的眼眸。   “嗬——杀——!”   二人同时怒喝,单臂横持长刀杀了过来。   服了禁丹,他们的生命已然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与其犹豫不决,倒不如趁着脑海中不断催生的战意杀过去。   以一命,换亲人子嗣一世富贵前途。   这买卖大概是值当的。   阿猫阿狗的眼里多了几分凝重,接连后退两步,准备应对气势凶猛的两个亲兵。   短兵相接。   与方才截然不同——这两个亲兵无论是灵气、气势亦或者决心,都达到了某种极致,悍不畏死的动作让阿猫和阿狗狼狈极了。   “阿猫,顾我屁股!”   苟东西咬牙喊了一句,全速掠去。   阿猫心领神会,跟在苟东西身后,脚尖触地轻轻跃起——在苟东西挥刀直取左侧亲兵的一瞬间,他从阿狗的背后跃出,同样举起了手中长刀。   以伤换命!   二人默契的做了这个决定,全然不顾右侧那人的刀兵,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先斩一人。   “叮——!”   “噗哧……”   苟东西与这重甲亲兵撞了一刀,而后发而来的阿猫跃起一击砍在了这人肩头。   左臂,削肩断去!   同一时间,右边那位重甲亲兵的刀锋已至,直取苟东西的首级!   阿猫的余光瞥见那避无可避的一刀,心一沉便做了决断。   一脚踢在苟东西的胸前,后者踉跄着向后跌去,看向阿猫的眼神中充满了慌乱。   “阿猫,你大爷!”   没了借力点,阿猫落回地面……   瞬间到来的,还有那表情狰狞的重甲亲兵袭来的一刀。   仓促侧身。   刀锋,如约而至!   “噗呲——!”   入肉声响起,在苟东西的眼里,那一截胳膊被刀锋轻松砍下,顺着刀身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掉落在地。   阿猫脚下踉跄,气势瞬间萎靡。   一臂,换了一臂。   他们终究是低估了禁丹带给这两个亲兵的提升——他们的反应能力和速度快了何止一筹?   若是先前。   阿猫阿狗默契的配合,足以斩了一人且全身而退。   如今,却是以伤换伤。   “你特乃乃的救我干甚,谁让你救我的!”苟东西边喊边冲了上来,眼中的杀意在阿猫受伤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一击,一击,又一击。   狂风骤雨般的攻势,疯狂袭杀伤了阿猫那人。   “自以为是,自以为是!”   苟东西边砍边骂,声音拖着哭腔:“……老子一条烂命,不用你救!”   “死,死,给老子死!”   阿猫此刻只觉得疲惫。   断臂处的疼痛已然不重要了……身体正在慢慢变冷,眼前的景象也一黑一黑的。   我是谁呢?   呵…我是临安城中破巷子长大的孤儿,是临安知府秘密抓捕用来试丹的可怜鬼。   他拼命的逃跑,跑啊…跑啊……跑。   跌落在遮了大地的雨幕中,四面八方都是知府养的私兵,他们眼含杀意,手持刀兵。   “小猫小狗三两只,也敢逃跑?”   “大爷这就送你去见那几个小混账……”   是了。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场没完没了的大雨里。   可是,有人偏不让他死。   他坐着一个奇怪的椅子靠近,只是灵气运转便震死了周围的人。   最后。   那年轻的男人停在他的身前,微微垂着眸看他。   “小猫小狗三两只?”   “跟我走吗?”   “浑浑噩噩活着,生死皆在他人一念间,倒不如舍弃未来,将精彩留在眼下十年里。”   “你可愿否?”   他抬头看着那年轻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愿。”   那男人笑了,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善。”   “以后,你便叫阿猫。”   “丑话说在前面…到了未来的某天……”   他说,   “你要毫不犹豫地随我赴死。”   “好。”   第一次有了名字的半大孩子坚定回答。   眼中的恍惚慢慢恢复清醒。   阿猫看着与那两名亲兵战作一团的苟东西,眼里有股莫名的情绪正在弥漫。   “主上……”   “阿猫,随你赴死来了。” 107.该烂在泥泞里的恶人呐   在体内看不到的某处。   一根细微却强壮的经脉,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裂痕。   轰——!   大脑仿佛炸开了似的,眩晕感和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   阿猫脚下踉跄,晃了晃才站稳身体。   他只剩下一条手臂,紧紧握着染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阿狗,走。”   阿猫沉着声音,压抑着浑身上下席卷而来的剧烈痛感。   苟东西疯狂的挥砍顿了一下。   而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从身后阿猫的气息,他感知到了某种狂躁的韵味,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不过了。   那是!   苟东西猛然转过身,却只见阿猫苍白的脸上透露着一丝诡异的红晕。   “你疯了吗?啊?你是不是疯了!”   他撕心裂肺的喊着,迈前几步直接抓住了阿猫的衣领,目眦欲裂:“停下,我让你停下听见没!”   “阿猫,你给老子停下!”   阿猫强扯处出一抹笑来,轻轻摇了摇头。   “停不下了。”   是啊。   燃烧灵气换取超越自身的力量,对于所剩无几的寿元和满是暗伤的身体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冲击。   “我时间不多了,阿狗…”阿猫眼神坚定的看着他,缓缓推开了苟东西拽着他衣领的手:“你带姜大人和小陆大人走,不要让主上,不要让我,不要让兄弟姐妹们的牺牲成为笑话。”   “做得到吗?”   阿猫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我相信你的。”   苟东西目光一怔。   表情呆住……思绪,仿佛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某天。   彼时。   苟东西刚刚被虞见卿招揽,加入了冬蝉神教。   阿猫带他,传他秘典,教他修行。   苟东西清楚的记得,那是个很热很热的午后,他练了一上午的刀法却收效甚微。   记忆里的阿猫,还是青涩的模样。   但他眼神坚毅,缓步走过来……苟东西以为,这个没大他多少年岁的混账又要嘲讽几句,然后找个借口揍他一顿。   但是。   阿猫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静静看着苟东西,然后捡起地上的刀,递了过去。   “只差一点点。”   “相信自己,相信手里的刀。”   “砍过去,不顾一切。”   “做得到吗?”阿猫这样说道,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做得到吧。”   “我相信你的。”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而后破碎。   时间回到现在。   阿猫的气息在极短的时间内,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但在那狂躁而强横的气息之下,却隐隐透露着一丝油尽灯枯的衰败感。   “走,阿狗。”   阿猫再次开口,推开苟东西朝着那两位亲兵走了过去。   “替我活下去,跟主上道别。”   “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   阿猫的脚步陡然加快,几乎是瞬间便冲到了那两位亲兵面前。   “给我……”   他高高跃起,抬起手里的长剑,怒视着眼前的两人。   “死来——!”   苟东西眼中蓄满了泪水,看着阿猫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过身朝姜白衣跑去。   “走,走,走!”   眼泪断了线,他颤抖着肩头挥着手:“不要,辜负阿猫的牺牲啊!”   姜白衣的表情复杂极了…多是愧疚与黯然。   但此时。   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苟东西已经靠近过来,顺势背起了昏迷着的陆沉昭:“得罪了,姜大人。”   一把拽住姜白衣的小臂,猛地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卢雁南看着苟东西和姜白衣离开,气的原地跺脚却不敢上前阻拦。   他的胳膊也断了。   咱们这位总督大人,向来是个惜命的……眼下阿猫爆发出的强横力量让他忌惮无比。   想来苟东西…那个他不知道名字但是很讨厌的苍蝇,应该也会这个。   危险,所以不轻易尝试。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卢雁南忍着疼痛,提剑走向了阿猫的方向。   苟东西的速度很快,再转头时…他几乎已经看不清阿猫的身形了。   “阿猫……”   他呢喃了一句,眼中尽是不舍。   狂奔中的姜白衣垂着眸,喘着气沮丧的说了句:“对不起。”   苟东西似乎没听到。   只是埋着头,咬紧牙关往前奔跑着。   …   …   “噗呲——!”   长剑洞穿了身着重甲的亲兵脆弱的脖颈。   撕拉一声。   阿猫冷冷抽出长剑,带起一道血液甩开的好看弧线。   “叮——!”   猛一侧身,挡住了另一位亲兵袭来的斩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噗——!”一口鲜血喷出。   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慢慢往下滑落,阿猫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了,如今看去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肩头颤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持剑而立。   后面。   脸色阴沉的卢雁南双眸里满是愤怒,提着剑走到了仅剩那位亲兵身边。   “小子,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吗?”   他抬起剑来,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杀意,冷冷说道。   阿猫忽然笑了笑。   他摇了摇头,语气不喜不悲:“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英雄。”   “我是阿猫,一个本该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的可怜鬼。”   “卢大人准备好了吗?”   他冷冷说道,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的卢雁南。   卢雁南微微一愣,疑惑的问道:“什么?”   阿猫挽了个剑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的气息逐渐开始衰败,久违的力量充盈在体内短暂的时间后,开始迎来了最后的…绝路。   这,是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被赐予了归宿后的绝唱。   一把迷茫的锋利宝剑,在这三寸人间的最后一舞。   “准备好……”   “被泥巴里打滚的野狗,撕咬下来一块肉了吗?”   “卢大人!”   阿猫瞬间爆发了全部的力量,疾速掠去——只是现在这一刻,他的速度已经远不及方才冲杀时那般快了。   血珠正在撑爆肌肤的纹理,慢慢渗出体表。   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仿佛在下一刻,就会炸裂成一团血雾。   你该以敬畏,   颂唱我这腐烂而又肮脏的躯体。   你,   该以恐惧……   迎接我,迎接破落巷子里的孤儿……   最后一舞!   阿猫闭着眼冲了过去,长剑紧握手心,递了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仿佛听到了,听到了身前那衣着华贵的大人物,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啜泣。   你怕了。   我会死去,但我赢了。   年轻的阿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此刻。   我并不孤独。   “噗哧——!”   一声锐器入肉的闷声响起。   “叮!”   金铁碰撞的嘶鸣声,随之而来。   “噗哧……”   又一声闷响。   阿猫啊,他睁开了眼。   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心口那撕裂的疼痛…眼前的模糊,好像在诉说着一个有趣的画面。   卢雁南满脸惊恐的拉住亲兵挡在身前。   阿猫的剑,刺入了那表情惶然的亲兵腹部。   而他呢?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阿猫缓缓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卢雁南。   在最后一刻,将那柄前楚御赐的,镶嵌着宝石的华贵长剑。   就这么轻轻地……   送进,   自己的心口。   “主上,对不住了…阿猫我啊……”   “不能守着你了。”   身体冰冷。   僵硬,而无法动弹。   恍惚间。   有人在说话。   “喂!”   “我们这种该烂在泥泞里的恶人,此刻也能沐浴在阳光之下,这是何等幸事啊!”   那张轻佻的脸仿佛近在眼前。   “恶人?”   或许吧。   阳光可真暖和…该死,但我还是好冷。   嗯。   再见吧,潦草的告别。   漆黑。   占据了视线。   如破烂不堪的木偶,   重重摔下。 108.他叫毛英雄,你要记住他。   闯出山林。   炽热的阳光洒在身上,却不觉温暖。   苟东西缓缓停下了脚步,轻轻放下陆沉昭,松开了姜白衣的手腕。   踉跄向前,突然跪倒在地上。   双手抱着头低声啜泣,肩头不断耸动和颤抖着。   “阿狗,又偷懒了是不是?”   “你小子敢偷我的酒,活拧歪了是吧?”   “阿狗,小心行事!”   “喂!招子放亮点儿,别阴沟里翻了船啊小子!”   “我们是……兄弟?”   “你说的不对,阿狗…我昨天问主上了,主上告诉我说……”   记忆里的年轻人虽不爱笑,眉宇间却也温柔极了。   他站在树下。   伸出手摩挲着垂下的树枝上倔强的叶子,轻声道:“我们,”   “是家人。”   阿猫死了。   在苟东西转身看向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个最终的结局。   明明,他们早已看清了自己最后的归宿。   可是真到了离别的时刻,苟东西的心仿佛缺了一块…钝刀子割肉,最让人撕心裂肺。   他擦了擦眼泪。   红肿的眼眶里藏着黯淡的星辰,抬眸看了一眼满脸愧疚的姜白衣。   吸了吸鼻子,“他叫毛英雄。”   姜白衣微微一愣。   苟东西轻轻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阿猫,大名叫毛英雄!”   “毛是养他长大那位老乞丐的姓氏。”   “英雄,是阿猫跟了主上后,读了一个话本后,偷偷给自己取的名字。”   “姜大人……”苟东西再次颤抖着哭了起来。   他说。   “你要记住他的,一定要记住的他的!”   姜白衣缓缓走近。   她看着苟东西,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左手呈三指并竖抬起。   “我会记住毛英雄。”   “此番事了,我姜白衣将在剑宗摇光峰上,亲为毛英雄树一碑衣冠冢。”   “阿狗。”   “我向你保证。”   苟东西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边有些刺眼的太阳……沐浴在阳光下,苟东西仿佛失去了从前那份从容。   我开始害怕了,阿猫。   混蛋啊……   你先死了,岂不是留下我一个人纠结,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吗?   “姜大人,不怪你的。”   苟东西转过头来,看向姜白衣说道:“这是我们的归宿,我们早就该…准备好的。”   “阿猫,比我坦然多了。”   姜白衣闻言,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皱眉反驳。   “不是的。”   “没有人该为了谁去死。”   “这是不对的,阿狗。”   “无论是你或阿猫,亦或者是虞见卿…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有自己的思想,情感,你们是有温度的。”   “本来……”   “你们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苟东西笑了。   这次,他心里仿佛真的有什么枷锁悄然地破碎掉。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在主上的心里,眼前这位美到惊心动魄的姜大人会如此重要。   “已经很完美了……”   苟东西臂弯夹住直刀刀刃,擦拭着未干的血迹。   “不是吗?”   …   …   微风轻轻吹起。   青芒抚摸着腰间剑柄,目视着不远处的石头上,懒散的坐着的拓跋真我。   这老匹夫还真是沉得住气,说在这里挡路便真的不走了。   身旁,面若桃花的陶桃眉宇间有种说不上的成熟韵味,一双美眸看向自己身畔的夫君。   轻声道:“夫君……”   青芒不动声色地用鼻音回复:“嗯?”   陶桃垂眸而立,有些担忧的说道:“我心里有点发慌。”   “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青芒的神色略微沉了沉。   陶桃的预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挺玄乎的。   依靠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他们夫妻二人这些年来躲过了无数次袭来的杀机。   “我也有点不舒服。”   这一次,青芒同样有些类似的感受:“突然很想回家…我是说,没缘由的想回宗里,这很奇怪,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种奇怪的感受会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   让你提不起精神,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全神贯注……总之,就是糟糕透了。   “师弟,师妹。”   离二人最近的玄机踱步走了过来,他刚才听到了夫妻二人的窃窃私语。   “师兄。”   “师兄。”   青芒和陶桃同时侧过身,看向走来的玄机打招呼道。   玄机点了点头,手掌在腰间虚压一下,示意二人不要声张。   他站定在青芒和陶桃身边。   压低声音,“师弟,师妹……刚才,我听到你们之间的谈话了。”   “说起来…我眼皮子也一直在跳。”   陶桃和青芒对视。   而后双双看向玄机,似乎想说些什么。   玄机摇了摇头。   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青陶夫妇,凝音成线,直接传入二人的耳中。   “离宗前,首席师兄曾找我夜谈。”   “他看起来有些怪,只是很郑重地交代…若是此番下山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让我一定要拦住你们大家。”   “非得诏命……”   他眼睛里藏着深深的不解与担忧,缓缓吐出了最后四个字。   “不得回宗。”   这番话。   恍若地龙翻身的滔天声势,炸响在青芒和陶桃耳边。   久久不能平静。   玄机当是此番下山的几位师兄妹里,了解其中内情最多的那一位了。   青芒神情忽然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扒住了玄机的手臂。   “师兄!”   他压着声音,焦急地唤了句。   玄机摇了摇头,看着自家这位最不善与人交际的师弟,缓声说道:“此番诸事,师兄我也不甚清楚。”   “个中要害,亦是迷雾重重。”   玄机叹了口气。   转过头看向来时的路——他在远瞰扶桑,那里是家的方向。   “师兄只是大概知道,此番宗内或有祸劫。”   “首席师兄也许,将直面一位……”   他再次转头,看回青芒与陶桃,语气复杂:“昆仑大修!”   昆仑境…大修?!   青芒呼吸一滞,牵住陶桃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还没等二人缓过劲来,玄机却再次说了一件足以让他们消化半晌的消息。   “还有……”   “此番,虞见卿或许也会前往。”   “首席师兄在那晚夜谈的最后,表情复杂地谈了自己的猜想……”   “他说。”   “或许虞见卿的叛逃,甚至是师爷的死。”   “都和那所谓的昆仑境大修,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想……”   “也许,我们都错怪师兄了。”   说完最后这句的时候,玄机脸上的表情也复杂极了。   他这里说的师兄,指的便是那个…他一直以来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人。   虞见卿。 109.那些被风沙埋葬的过往   “前面是三藩镇…”苟东西的情绪不高,指着远处的镇子说道:“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据说是前楚三位藩王的就藩路上,都在此停留过些许时日。”   “镇上最出名的,便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三个王爷先后都喝过的一口井水。”   姜白衣侧目看去。   她对这小镇名字的由来没有半分兴趣……比起那个无聊至极的故事,她更看重此处的地势。   这小镇落于一片平原之上,附近没有山林,亦无河流。   “这里不好。”   姜白衣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若有兵马合围此处,便是我修为尚在亦不可知能否脱身。”   苟东西点了点头,认可了姜白衣的想法。   “不作停留,只是去镇上补充一下干粮和水…另外,姜大人或许需要一柄傍身的剑器。”   这人的感知很敏锐。   如今,肉身地劫的活跃度愈发高涨,正在她体内酝酿着一次足以决定往后命运的冲击…但是落在旁人的感知里,这种变化简直是微乎其微的。   苟东西可以感知到她身上细微的变化,倒也颇为厉害。   “剑器傍身与否,”姜白衣微微叹了口气:“却是作用不大……”   “我身上的细微变化,源于天地人三劫中的地劫。”   话无需说透,点到即止。   苟东西常年伴在虞见卿左右,思维和见识都远非常人可以比拟的,只听姜白衣这么一说,他便瞬间有了猜测。   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姜大人,好魄力!”   “却也需要一些时日才行,而且我也没有几分把握…”姜白衣自嘲似的说道。   苟东西没有多说什么。   安慰或是劝解,他不能、不该更不愿说。   心里的怨气始终没能消解……在他看来,阿猫的死虽然跟姜白衣没有什么关系,但他的的确确是因为主上的吩咐、亦是为了保护姜白衣而死。   坦然面对,苟东西做不到。   谈话潦草的结束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姜白衣的力气恢复了不少,苟东西经过那番激烈的战斗和逃亡后,气息萎靡的很。   所以,她便主动接过了陆沉昭,背在了身后。   两个清醒的人在三藩镇没有过多停留,匆匆补充了些干粮和淡水后,便直接启程奔向了西南方向。   接下来的路途,卢雁南的爪牙将会愈发难以涉足。   走得越远,他们就越安全。   …   …   夕阳西下,火红的霞色染透了半边天。   古道旁。   姜白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陆沉昭默默赶路,苟东西走在前面四五步开路。   他断臂处的伤口,在那三藩镇时去了一家破破烂烂的铁匠铺,生生用烙铁止住了血。   深秋将远,入眼的败落萧瑟,让人更添几分落寞。   天喉关旧址前。   巨大的峡谷宛若苍天震怒后的杰作,狭长而不见远景的蜿蜒长道透露着无尽的悲凉之意,光是站在这峡谷之前,便会让人心思沉重不少。   “呼……”   苟东西靠在一边的老树上歇息着,转头看向姜白衣解释道:“通过天喉关,卢雁南便是再神通广大也不敢伸出来爪子了。”   因为天喉关的另一边,就快到陈百厌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你还好吗?”   从秘境重伤后,姜白衣尘封多年的情感仿佛开始慢慢苏醒过来…或许是阿猫的死让她触动,亦或者时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   从不会把关心说出口的她,如今很自然就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苟东西闻言愣了愣。   而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摇了摇头道:“无碍。”   再次陷入沉默。   秋风萧瑟。   乐观而善于攀谈的年轻人,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再次看去近前的一袭白衣,语气有些感慨:“主上说,姜大人曾经也是个性子热情的人。”   他的意思是,方才姜白衣的表现,与近些年来江湖盛传的冷若冰霜似乎不太一样。   更符合虞见卿时常怀念的那个样子。   姜白衣没说话。   只是微微抬起脸,看向远处被山峡遮了大半的残阳。   片刻后。   “或许,有些变化吧……”   也不知道是回苟东西的话还是对自己说的。   当年。   从摇光峰上醒来后,面对陌生的环境和无法接受的身体,姜白衣封闭修行了许久。   是那位老人,将她封闭的内心撬开…起初,姜白衣只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这个玄奇波澜的世界。   是顾镜怜的照顾,才让她慢慢敞开心扉,真正接纳了这一世的所有。   她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冰冷?   一开始。   是大妖肆虐,师爷携剑宗弟子下山诛妖……看着身边的同门一个接一个离去,那些前一天还在把酒言欢畅想着未来的兄弟姐妹,仅仅一日之后却躺在地上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   甚至…死无全尸。   从那一刻起,姜白衣大概就开始陷入了某种执拗里。   而催使她性情大变的最后一把火,则是那场混乱的厮杀里,为了救玄机和青芒而失去了双腿的虞见卿。   她恨。   妖孽的天赋,顺利的旅途,让她觉得自己本应该是拯救世界的主角。   可她却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   原来……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该死的主角。   姜白衣变了。   以前那个会跟同门师兄弟姐妹谈笑风生,时不时从嘴巴里蹦出来几句惊人之语,性格温柔而坚毅,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姜白衣不见了。   那些她所珍视、熟知的袍泽们所剩无几。   而新入宗的弟子们,亦或者是后来补充进七峰亲传的弟子们,都未曾见过曾经那位温柔的白衣仙子。   冰冷、无情、刻板严肃,这些评价成了贴在她身上撕不下来的标签。   她是如何想的?   之前,或许还有些委屈和怨念……但,自从那位改变了自己的老人身死道消之后,姜白衣便习惯了,也开始享受起了这种评价。   或者说。   她学会了封闭内心的情感,让自己变得迟钝。   怕受到伤害,所以减少依赖。   很合理……她上辈子就是个魔羯座,这辈子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的摩羯女。   性格缺陷这种事,其实再正常不过了。   “您觉得主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苟东西看着姜白衣,再次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姜白衣还在自己的思考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苟东西说了什么话。   微微愣住。   很快,大脑开始消化起了苟东西方才那句提问,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虞见卿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白衣看回苟东西,缓声道:“曾经是家人。”   “如今……”   “还是如此的。” 110.来自剑宗的报复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相貌英俊的高瘦男人捂着半边脸,目光有些躲闪。   这高瘦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华美的紫金刺绣宽袍,腰间挂着一柄銮金镶彩长刀。   光是看着,便觉得贵气逼人。   在高瘦男人面前,面露愠色的南宫青女转了转手腕,缓缓收回了胳膊。   “兄长……”   “住口!”南宫青女冷声打断了眼前的高瘦男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沉声道:“南宫青玉,你长本事了是吗?”   南宫青玉面色讪讪,却不敢跟盛怒之下的南宫青女辩驳些什么。   只是微微垂下了头,一副任凭打骂的模样。   南宫青女纵然心中如何生气,却也不好再抬起手去打他了……毕竟,眼前的人是自己在世的唯一亲人。   “卢雁南此人,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惯了,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与虎谋皮,你南宫青玉有那个脑子吗?”   南宫青女眼神微冷,说话丝毫不顾及亲弟弟的感受。   “我且问你一句。”   “此番恣意妄为,若待日后剑宗缓过气来,那摇光剑仙便是潜入我南宫将军府杀了你扬长而去。”   “报仇与否先不说,你死是不死?啊?说话!”   南宫青玉一听便更加垂头丧气了。   片刻后。   他敛着眸子颇有些不服气道:“府上又不是没有高手……”   “呵?”   南宫青女闻言不怒反笑,声音更冷了几分:“高手?”   “若不是我劝住虞见卿,不等你夜夜笙歌闲逛似的回家来,便在路上不知何时就身首异处了。”   “真当以为北麓第一宗门是任人拿捏的的软柿子吗!”   北麓第一宗门?   说实话,南宫青玉有些不太服气…在他的认知里,那名动天下的剑仙子不也被卢雁南那条老狗追杀逃命百般狼狈么?   “不服?”   南宫青女对自己弟弟的秉性太了解了,看他这副样子,便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嗯。”   这次,南宫青玉很干脆地承认了内心的想法,重重点了点头。   “此番前去玄旎,弟弟没觉得剑宗有兄长说的那么……呃,厉害!”   “那所谓剑仙子亦会狼狈逃命。”   “天下之大,武道修为高深者不计其数。”   “兄长…我以为是你过于谨慎了,剑宗不过尔尔,我将军府治下百万雄师,兵锋之锐谁人敢试?”   南宫青女没有立刻反驳。   只是深深地看了南宫青玉一眼,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唉……”   “青玉,你太天真了。”   说着。   南宫青女从怀里拿出一块锦帛,递给南宫青玉:“自己看看吧。”   接过锦帛。   南宫青玉略微收了收眼底的疑惑,展开认真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急报,半个多时辰前刚刚送来。   内容很简单。   简单,且粗暴至极!   【祁山隐宗数位中三品境武修夜袭,帐内将军、骁骑、校尉阵亡共一百零三人。】   【今晨,将抵中军大营的屠镇南将军城外遇刺,当场身亡。】   “这……”   南宫青玉放下手中的锦帛,瞳孔震动着失声喊道:“不可能…怎会,怎会如此?祁山隐宗为何如此行事?屠…屠叔叔又为何会在我边城之外遇刺!”   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失魂落魄。   南宫青女目光如常,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自家弟弟颤抖着的肩膀。   “剑宗的报复。”   “兄长……”南宫青玉有些愤懑。   南宫青女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屠叔的死,乃是剑宗游历天下的几人所为。”   “六位中三品,其中有两个搬山境。”   “还有祁山隐宗的袭击……想必,是那位远在剑宗山中的祁大首席的手笔。”   “现在……”   南宫青女目光如炬,光是被看着,南宫青玉便觉得有些刺痛。   “你还觉得,剑宗不过尔尔吗?”   南宫青玉没说话。   他方才有一股冲动…剑宗此举欺人太甚,何不召集三军开拔扶桑,将那该死的山头给踏平了。   可是。   冷静下来,便知道那不可能。   且不说剑宗逾万众的弟子个个皆是武修,便是他们敢倾巢而出,你且看陈百厌和卢雁南敢不敢开开心心的过来接收地盘吧!   甚至,那位近年来不太参与纷争的裴侯爷也会掺上一脚。   “兄长……”   想到这里,南宫青玉颓丧地低下了头。   语气满是羞愧与自责:“青玉,知道错了。”   “嗯。”   南宫青女点了点头……父母早亡,南宫家这么多年来几遭变故,如今只剩下自己和青玉二人尚存于世。   而她的情况,着实有些复杂。   南宫家的香火,大概率是要由青玉接过担子,好生传承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自己把他保护的太好——他的想法永远是那么天真甚至浅显,看不到更深刻的层面。   南宫青女头疼的很!   如今,这番打击之后,青玉或许能变得成熟些。   这样就好。   相比于南宫青玉吸取教训而言,那些将领的死,甚至是忠心耿耿跟着自己打天下的屠镇南的死。   其实……   都是可以接受的。   兄弟二人又聊了许久,从如今十六州天下动荡的局势,聊到了将军府…或者说南宫青女,接下来准备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走出南宫青女的房门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南宫青玉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垂眸看向俯着身子请安的江稚鱼,伸出手在她耳垂边摩挲几下。   “起来吧。”   “晚些随我回小院去,现下我得去一趟禁军营里,你且在府上等着吧。”   “是,大人。”   江稚鱼低眉顺眼的回道。   …   …   黄沙席卷。   姜白衣微微眯着眼睛,压在身上的重量着实是不小的负担。   可她却不想再麻烦苟东西了……这人一路上为了他们师徒二人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甚至,另个不善言辞的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天喉关峡谷蜿蜒幽长,虽然姜白衣和苟东西有心离开。   可是……   有人,显然不这么想。   风沙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的风尘中,有一道身影安静站着。   姜白衣没说话,只是眼神坚定的向前走去。   苟东西亦是视那身影为无物,拖着直刀大步向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诸位……”   呼啸的风声中,传来这样一道声音。   待走近了些。   稍稍能够看清楚,那人身上穿了一套样貌有些古旧的盔甲。   手中,握着一杆银枪。   “奉侯爷之命,在此等候剑宗姜白衣大人。”   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慵懒,像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跟我走一趟吧。” 111.刀枪剑戟四袍将,司徒焱   两句话。   姜白衣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无关她如何,只是不远处这戴甲青年说的话已然表明了他的身份。   “定边侯帐下,有刀枪剑戟四袍将之美称的四个义子。”   苟东西眼睛微微眯起,笑着道破了来人的身份——定边侯义子、刀枪剑戟四袍将之枪将,司徒焱。   “司徒焱将军…烦请你让开路来。”   苟东西丝毫没有忌惮这来人的意思,只是拖在地上的直刀稍微提了提。   姜白衣靠近过来。   直视着前方那眉宇间尽是恣意的年轻将军,语气冰冷:“裴焕之那老狗怎没亲自过来?”   “想来也是……”   “虎毒尚不食子,一个连自己亲儿子的机缘乃至寿命都狠得下心抢夺的混账,当是惜命的。”   一番话。   落在司徒焱耳中,让他的脸色稍微阴沉了些。   “姜大人倒是口齿伶俐…”他握着长枪的手稍稍转了转,调整成了可以随时欺身而上的持握角度,“当着本将的面骂本将的义父,你当本将没有脾气的吗?”   闻言。   姜白衣却是笑了。   “脾气?”   “中三品敌万境绝巅,你自然是该有脾气的。”   “只是当年……”   说到这时,姜白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语气从随意变为嘲弄:“你也曾跪在疾儿跟前叫过些许年头的少主吧?”   裴疾。   定边侯裴唤之唯一的子嗣。   为避阳寿尽时,裴唤之以阴损至极的旁门邪术剥夺了裴疾身上的机缘。   他倒是可以多活些时日,可裴疾呢?   “姜白衣,你话有些多了!”   司徒焱自诩儒将,向来是极其注重自身涵养的,可今日却被姜白衣三五句话生生破了防。   “聒噪小儿,打是不打?”   苟东西掏了掏耳洞,斜着眼睛看向司徒焱:“我倒是想试试,你们这刀枪剑戟劳什子的狗屁名声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司徒焱眼睛微眯,一抹杀机隐现。   “地痞流氓,阿猫阿狗……正好本将也很好奇,冬蝉神教的右使水平如何。”   “哈?”苟东西嘲讽一笑:“自然是比你这聒噪的虫子厉害。”   “断了胳膊还如此狂妄!”   “胳膊若没断,你狗爷跟你先礼后兵个屁啊,三下做掉岂不是更省事吗?”   “狂妄!”   “你丫没词儿了啊?”   一番言语交锋过后,阿狗神色如常——再看司徒焱,脸色阴沉的几乎变成了大黑脸。   高下立判。   “哼…”司徒焱竭力管理着表情,“想言语激怒我?”   “没有用的。”   “实力的差距,不是这种下九流的伎俩可以弥补的,小子。”   苟东西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姜白衣。   然后。   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哈哈!”   “不是哥们儿,你跟我在这装什么高手风范啊?”   “我骂你就是单纯想骂。”   “你在这脑补啥呢?”   苟东西的嘴一如既往地火力十足:“你家侯爷那点儿破事儿,北麓十六州谁人不知?”   “啧啧……”   “我阿狗自诩为天上地下阴险狠毒小郎君,比起你家侯爷还是差了几分火候。”   “裴唤之才是人渣大王,我服了!”   饶是姜白衣,听到苟东西这番阴损至极的言论,虽然没笑但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自己这三个徒弟里,她对秦蒹葭亲人狠心抛弃她的举动虽然有怨气,但远远谈不上厌恶…陆沉昭的身世,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只有裴疾。   她亲历了当年之事,从血泊中把那小小的一团抱起来时。   别人无法体验姜白衣那时的愤怒。   “爸爸,我错了……不要,离开我。”   这是年幼的裴疾,被姜白衣抱起来后在无意识间呢喃出的一句话,唯一的一句!   他甚至觉得。   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恼了父亲。   这些年里,若不是祁欢颜劝着,她不知道偷偷去找裴唤之多少次麻烦了。   裴疾的未来一眼看到头了,她有时甚至想杀去把属于他的东西抢回来……只是,那种邪门的术法自己不会。   “姜大人……”   苟东西的声音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传入耳中,这种发声的方式姜白衣太熟悉不过了——凝音成线!   她微微侧眸看向苟东西,脸上表情变也不变。   “我再骂这臭虫几句,等下打起来了你尽快带着小陆大人走。”   “别担心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会的……拖着这厮,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他的目标是你,最后我收手跑路,想来他也不会揪着不放就是了……只是,接下来的路恐怕只能靠你自己了。”   “迟恐生变,姜大人。”   “保重。”   一番单方面的聊天结束。   苟东西嘴角的浅笑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满是嘲讽的笑容。   “喂,司徒焱。”   “你们定边侯府的狗待遇不错啊。”   “我看你这甲胄……”   “嘶,材质有些不凡啊!裴唤之那老王八壳子还真舍得。”   “说来也是,哈哈哈…要想狗凶护主,不得多给点儿赏赐么,没毛病没毛病!”   跳脸开大!   司徒焱一开始的脸色就不太好看,随着苟东西的辱骂愈发火力全开,他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终于。   这位受麾下兵卒百般吹捧的年轻将军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   “贼子,找死!”   提着枪。   灵气瞬间运转汇聚在手心,慢慢渡进枪身之内。   眨眼间,袭杀而来。   苟东西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淡去,眼中敛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迎着那袭来的银光欺身而上。   一触即发!   许是愤怒使然,亦或者是苟东西只剩一条胳膊,总之司徒焱有些托大。   以枪战刀,应是控制着双方的距离,将节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若以他最擅长的节奏作战,苟东西恐怕刚一交手便会落入下风。   只是。   司徒焱没有这么做。   他任由苟东西欺身而来,两人之间的身位仅有一步之隔。   所以,司徒焱被缠住了。   “姜大人!”   苟东西避开司徒焱势大力沉的枪身横扫,猛地往前一蹬,让司徒焱想拉开距离的想法落空。   “快点走!”   此时,万不能犹豫。   苟东西不敌司徒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时若再优柔寡断,反倒是害了他!   姜白衣点点头。   看了苟东西最后一眼,而后从一侧快速离开。   “你多保重……”   在越过二人交战的地方,姜白衣微微侧过脸,对着苟东西小声呢喃一句。   风沙。   愈发扰人了。 112.反转,套路,再喂药。   在姜白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沙里后。   苟东西眼中的最后一抹光亮,逐渐被骇人的冰冷代替。   “喂,我说……”   他抬刀挡下司徒焱一记势大力沉的扫枪,声音有些沉闷:“你交不了差了。”   “侯爷本来也没要抓人啊。”   姜白衣一走。   司徒焱方才满脸的愤懑与震怒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开始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怎么说呢?   你就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打卡下班那种。   看着就觉得很懒。   苟东西将司徒焱这种表情的前后变化尽收眼底…他突然有点看不透眼前这个一边笑一边打架的家伙了。   “不懂?”   司徒焱仍是笑着,只是挥枪的动作丝毫没有收力。   “恨会滋生很多东西,包括奇迹。”   “算了。”   “我跟你说得着吗?”   说罢。   司徒焱体内的灵气瞬间爆发,一枪挡开了苟东西的直刀,向后掠去几步。   “不打了。”   苟东西有种食了大便的恶心感。   挑了挑眉,看向不远处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司徒焱语气不善道:“你说不打就不打了啊?我惯的你啊!”   “真不打了……”   司徒焱收枪而立,摇了摇头道:“姜次席回山的时日应当拖一拖。”   “你不也抱着这份心思么?虞见卿交代过你吧?”   苟东西闻言在心中暗骂一句。   老狐狸!   都特么是千年的老狐狸,城府一个赛一个深,丫隔空玩聊斋,愣是默契十足。   虞见卿来之前还真的有交代过。   姜白衣和陆沉昭的命,一定要保住…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他们,绝不能那么快就回到剑宗。   那里汇聚了太多目光,换句话说——无论是剑宗本来面临的危机,亦或者是各方势力等待剑宗动荡后伸出来瓜分好处的爪子。   都危险的很。   “我们和你们不是一路人,”苟东西冷笑一声,直刀垂下:“还有事儿没?没事儿你滚吧。”   意思很明确,可以不打,但是他今天不会放司徒焱过去。   谁知道这小崽子是不是拿话设套子骗自己呢,真放他过去的话,再追着姜白衣不放怎么办?   “哦。”   司徒焱干脆地答道:“那你自己吃沙子吧。”   说完。   转身就走。   这下轮到苟东西愣住了……不是,你跟我来真的啊?   真走?!   你别说,司徒焱扛着枪慢悠悠地离开了,一直到夜幕将近也没折返回来。   星空之下,风沙渐渐平息。   月朗星稀。   苟东西一拍大腿,“特么的,这孙贼还是记恨我骂他了!”   “被这小兔崽子涮了!”   他考虑良久,才慢慢回味过来…司徒焱是真走了,他说的话八成也是真的。   临走前故意整那一出满不在乎,就是让自己起疑心。   他是故意晾着自己在这喂沙子的!   好阴狠的小子。   想通了这些,苟东西拍拍屁股坐了起来,提着刀就准备离开了。   “祸害遗千年啊……”   那道断臂的身影,慢慢远去。   最后消失在了峡谷中。   风儿轻轻吹动着沙尘,慢慢埋住了曾有人来过的痕迹。   …   …   是夜。   坐在一张破旧的床榻边缘,姜白衣拿起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着陆沉昭脸上的灰尘。   动作轻柔,眉眼间也写满了心疼。   离开天喉关峡谷之后,姜白衣反其道而行之,奔着西边逃了许久。   直到精疲力竭,即将达到极限的时候,终于穿过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看到了一方规模中等的小镇。   她现在住在小镇西北侧一处略显破败的小院里。   找附近一位大娘帮忙盘下的,暂时住几天,给了差不多一两银子。   这钱不多也不少。   这小院是大娘本家一个侄子的,前些年做漕运买卖发了家,如今拖儿带女的在船上过日子。   一两银子,能让大娘满意,也不会让她起什么不该有的贪念。   安置好陆沉昭后,姜白衣往脸上抹了几把灰,找了块破破烂烂的布包住一头秀发,出了好几趟门分次买了不少东西。   一次买完,有些显眼。   其中养身体的药材,她分别是在镇上南北两角的药铺里抓的。   屋子里有些简陋,只是简单打扫了一下,角落里堆放着不少她今天采买的东西。   中间有个小火炉,上面架着一口陶瓷罐子,里面熬煮着养身体的汤药。   姜白衣脑子里仍旧是乱糟糟的。   仔细帮陆沉昭擦拭两遍身体后,站起来深呼吸几下,暂时驱散了满脑子的想法与猜测。   找出来一个今天才买回来的小碗,乘了汤药后准备喂给陆沉昭。   陆沉昭紧闭着双眼,眉宇间有一抹舒不开的忧虑。   脸色稍显苍白,嘴唇很干。   “唉……”   沉沉叹了口气,姜白衣目光稍稍偏开一些,尽量让自己不直视静躺在眼前的少年。   都是债。   如今看来,还是一定要还的!   陆沉昭陷入昏迷,没有自主吞咽的能力……所以,她想给他喂药,便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办法,也是她之前用过的办法。   喝下些汤药,含在嘴里。   慢慢靠近。   姜白衣的眉睫微微颤抖着,缓缓合上一双眸子,将嘴唇贴住。   慢慢撑开陆沉昭的嘴巴,将汤药渡去。   并未挪开嘴。   而是等汤药缓缓流淌进咽喉处,陆沉昭出现了无意识的吞咽动作后,才缓缓抬起头。   两辈子加一块儿,总共就亲过三张嘴。   第一张嘴是上辈子学生时代的初恋,姜白衣很长一段时间的白月光。   直到那姑娘出现在一家规模还不错的洗脚城,身穿职业装冲着上辈子的她鞠了个一点儿瑕疵都没有的躬。   张嘴就是:“贵宾你好。”   完蛋。   白月光黯淡了。   从那以后,她自诩勘破红尘,花天酒地倒是不少,但从来也不谈感情。   直到后来有次喝酒喝大了胃出血,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劲。   说戒酒,但也只戒了不到半年。   在这期间,她养了一条挺凶悍的捷克狼犬,亲的第二张嘴就是它。   谁养狗没事儿都得揉几下,亲几口吧?   最后是第三张嘴。   没错,正是现在安安静静躺着的陆沉昭。   姜白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她只是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往别的方面想,一直在心里给自己灌输着只是为了救他的想法。   一碗药喂完。   明明没再想那些满地鸡毛的事情,但姜白衣的心里却更乱了。   脸颊微微泛红,好像有点热?   算了。   奔波逃亡这么久以来,始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大概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趴在床边。   迷迷糊糊的枕着陆沉昭的手。   进入了梦乡。 113.沉冤昭雪的沉昭(长章)   火光。   冲天的火光,遍布这座曾雄踞天下第一上千年之久的雄城。   炎黄州,白玉京。   二十万禁军精锐龟缩城内死守逾两载,那面铮铮旗帜在白玉京的城头飘扬到神州陆沉的最后时刻。   却也逃不过城破国亡的命运。   “噔噔噔……”   甲胄的响动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厮杀与冲锋演奏着一曲埋葬无数尸骨的史诗曲。   高大的门邸,宽额的牌匾上点缀着华美的镂空浮雕。   其上,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陆府!   门前两列执戈精兵严阵以待,门内的庭院里也嘈杂的让人心情沉闷。   城破了!   以自称明王的陈百厌为首,十三路叛军合兵两载,终于在今晓前攻破了“固若金汤“的白玉京。   “上将军大人,上将军大人——!”   一位甲胄上遍是刀痕的校尉跌跌撞撞地跑进府中,直冲庭院正中穿戴整齐的披甲中年而去。   男人微微皱眉,看着颇显狼狈的校尉沉声道:“莫慌!”   “城北防线不说固若金汤,也称得上一句近无疏漏,怎么会失守?”   那校尉眼中蓄着水雾,脸上一道狰狞的口子淌出的血液与汗泪掺杂着,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三道防线本该万无一失的,今晨时付将军还率我等巡查,却不料太阳落山时叛军突然攻城。”   “城门,城门……”   校尉说到这里,竟是直接恸哭起来:“被开了!”   “兵部的宋大人亲开城门,他亲自带人打开了北城门啊上将军!”   “付将军誓死不退,被叛军乱刀斩于城头……那金狮逆贼砍下了付将军的头颅悬于旗帜之上,如今正往城内杀来。”   “上将军大人,属下捡回一条命只是想回来亲口告诉您!”   说着。   这年轻的校尉竟是当着中年将军的面,拔出了腰间长剑。   “禁军四大营上下,皆是男儿!”   言罢。   校尉持剑抬于脖颈前,用力一抹……一道血线自半空抛洒,长剑咣当一声坠地。   向后瘫倒,再没了呼吸。   “康明!”   中年将军的反应迟了半刻,伸出的手与那校尉挥剑自裁的手差了分毫。   大厦将倾,王朝覆灭!   短短两刻钟不到,禁军一大营到四大营先后失守,镇守东、南防线的五大营到八大营也传了不下三次求援的讯息。   可是……   长街尽处的厮杀声愈发近了,这也就意味着,他陆家上将军府周围早已被叛军合围。   处于城内各处巡守的两万预备军,恐怕现在也被冲散了。   “阿大,阿大!”   中年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转过身呼唤着这样一个名字:“阿大,给老子滚过来,快点!”   堂屋里。   有个年轻的小将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微微低头。   “上将军。”   这是上将军府的亲卫统领,也是他当年途经一个被战火摧毁的孤村时带回来的孩子。   “阿大,你带一队亲卫换身不显眼的衣服。”   中年将军沉声交代道:“稍下我收拢残兵从正面突围,你带着幺弟和夫人从后门离开将军府。”   “莫要恋战,若能出城……天下之大便随便寻个地处讨生活吧!”   此言一出。   年轻小将眼睛睁大,声音瞬间激动起来:“不行!”   “上将军,要走也是你先走…对,就这样!您带夫人和少爷离开,我领兵从正面突围!”   “胡闹!”   中年将军皱起眉头,冷冷斥责:“你一介白身武夫,凭何领兵?”   他从来不是个古板的人,亦从未遵守过那些教条和所谓的规矩…所以,这位大楚上将军此刻一番言论只有一个目的。   堵这年轻小将的嘴,让他断了送死的念头。   “上将军……”   年轻小将仍是不愿,还想说些什么。   “阿大,你若再拖下去,晚一刻便少一分生机……想想幺弟,想想夫人。”   “吾视汝为膝下子,夫人亦将你视作骨肉。”   “此番,就当是我…当是你爹求求你,别犟了,走吧!”   “带着你弟弟,带着你娘……”   “离开,白玉京!”   阿大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却也微微颤抖着。   上将军待他,的确形同父子。   在他还是个咿呀学语,连路都不会走的时候,也是夫人把他抱在怀里养大。   所以。   中年将军这番话的杀伤力极大。   “我不走!”   堂屋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中年将军和小将齐齐回头。   来人穿了一身华美的御赐一品诰命夫人宽袍,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夫人。”   小将微微低头。   中年将军抿着唇,眼中敛着深深的眷恋:“静儿。”   女人慢慢走近二人,看了看自家的夫君,再看了看一旁视作亲儿子的阿大。   “夫君,我不走。”   “夫人……!”中年将军想说话。   却被女人打断道:“夫君,你安静听我说,时间不多了。”   “此番神州陆沉,你作为大楚御封镇国上将军,领命率二十万禁军死守白玉京,孤城守了两载多已是天大的不易。”   “陆家上下,既食君之禄,便行忠君之事。”   “你身为上将军,不愿作那亡国流窜之民……难道,我身为大楚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就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赴死,却要苟活吗!”   “陆忘安,你莫不是太小瞧自己的妻子了!”   说完。   女人转头看向阿大,严厉决然的眼神缓缓变得柔和,轻声呼唤:“阿大。”   阿大低下的头藏着两颊清泪,说话带着哭腔。   “夫,夫人……”   女人眼中凝着不舍,抬起手在阿大的头上轻轻抚了抚:“跪下。”   扑通一声。   阿大应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膝盖上啜泣着。   “阿大,自塞外带你回京,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么多年,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小娃娃长大的。”   “如今该到了分别的时刻了。”   “我且问你…”女人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孩子,声音温柔至极:“你可愿……”   “唤我一句娘亲?”   这时,陆忘安也往前走了一步,沉声问道:“还有我…阿大,你可愿唤我一句爹爹?”   啜泣在此时,   成了放声大哭。   阿大抱住身前男女的腿,眼泪胡乱抹在衣角。   “娘亲!爹爹!”   女人温柔的搀扶着阿大站起,和自家夫君对视了一眼。   她眼中敛着数不清的眷恋,将怀里的襁褓递给了眼前的阿大:“照顾好幺弟。”   “走吧,儿子。”   “我崔静八岁拜入剑宗修行,十六岁游历天下。”   “十八岁,与边关遇见你爹爹陆忘安,二十岁随他回了白玉京。”   “二十一岁,我与你爹爹结为夫妻。”   “如今,二十余载一晃而过,我身为剑宗弟子、大楚一品诰命夫人,也该再次提起刀剑!”   “与你爹爹,与这倾覆的天下……”   “一同赴死!”   女人最后伸出手来,捏了捏阿大的脸颊。   她声音变了,恍若恢复到了许多许多年前轻灵活泼的少女时。   “乖啊……”   “不哭,不哭。”   “娘亲这辈子寻一挚爱,膝下有你,有幺弟两个儿子。”   “已是无憾。”   “走吧。”   崔静轻轻推开阿大,伸出手往外拨了几下。   “莫回头,向前走。”   阿大走了。   带着一队亲卫,离开了战火四起的白玉京。   从将军府杀到城外,满编五十人的亲卫队只剩十七人。   叛军骑兵追杀,阿大携剩余十七亲卫逃亡奔波,待到摆脱追兵之时,只剩下三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怀里不足岁的孩子。   最后一个人,则是逃亡路上救下来的小乞儿。   “我叫狗儿!”   这小乞儿笑着说:“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啦!”   “我叫阿大。”   当时的阿大,是这样告诉狗儿的。   北麓大楚历2511年,白玉京遭叛军合围逾两载后,终于在内应的配合下,宣告破城。   上将军陆忘安与夫人崔静,率府中残兵冲杀,从中长街一路厮杀至皇城门前,最后双双力竭战死。   后两日辰时一刻。   自封“金狮元帅“的叛军副统领金拾阶宣告天下,楚上将军陆忘安与其夫人负隅顽抗,将尸体悬于皇城门上暴晒七日。   传遍天下。   大楚白玉京破城后第五日,北麓剑宗顾镜怜亲至白玉京。   老剑仙怀里抱着一柄锈迹斑驳的残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衣服上尽是补丁。   他从东直门入城,沿途兵卒将领近身十步者,皆在顾老剑仙的剑势下饮恨当场!   最后。   金拾阶调精兵三千聚于皇城前,势要挡住那狂妄恣意的老人。   后有传闻记载:   正午当阳,老剑仙抱剑而来。   三千精兵披甲执戈,组成战阵徐徐推进,欲要冲杀!   老剑仙眼皮耷拉,垂眸半醒。   他问,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剑宗弟子赴死该是轰烈,何故折辱?”   “罢了。”   “老夫前来,便是讨个公道。”   言罢,剑出。   那柄抱在顾镜怜老剑仙怀里的锈剑,从东直门一路而来不曾出的残剑!   在此刻。   一剑递出!   那皇城门的城头自中间斩成两段,在地上留下一道似深渊般的剑痕。   三千兵甲,一剑尽死!   老剑仙略过瘫倒在地的金拾阶,带走了悬于高处的两具尸体。   他留了一番话。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我剑宗无意十六州天下纷争,却也不会让人欺负。”   “若心怀不忿……”   “可率兵前来扶桑州,一试剑锋!”   …   …   不知年月。   稍显稚嫩的狗儿逗弄着咿咿呀呀的小瓷娃娃,而后扭头看向了一旁正在煮粥的阿大。   “阿大哥,弟弟叫什么呀?”   阿大煮粥的动作顿了顿。   抬起头,透过缺了半边屋顶的破庙,看向天边被云雾遮住的残日。   爹娘已死,尸身受人折辱。   我一身修为尽毁,如今却是连刀都快提不动的废人了。   他知晓弟弟的名字,那是爹娘提前取的。   叫陆平安。   可是,如今阿大却有了新的期冀寄托于襁褓内不足年的娃娃身上。   “弟弟叫陆沉昭。”   沉冤昭雪的…沉昭。 114.醒来,情绪,小变化。   好大的火光。   炽热,耀眼…撕破长夜的黑暗,透过清月两畔的云层。   “幺弟……”   “幺弟。”   “幺弟!”   眼前的沉重似乎在缓缓退去,睡了不知多久的陆沉昭终于睁开了眼睛。   还有些模糊。   入眼,是木制的房顶。   努力偏转着头,费劲睁开眼睛打量着身处的环境——略显斑驳的墙面透着微微的黄色,房间各处都堆放着东西。   很有生活的气息。   “吱……”木头摩擦的声音响起。   门开了。   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的姜白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推门走进房间。   她的头发包裹在布巾里,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就不太合身……相比于肥大的布衣来说,姜白衣着实有些纤瘦。   师徒二人四目相对。   姜白衣微微愣住,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到下巴尖,在陆沉昭的注视下摇摇晃晃着坠地。   “醒了?”   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的姜白衣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   她的语气很平淡,可陆沉昭听得出来,那是一种竭力压抑着内心喜悦的平淡。   “师尊,这是在哪里?”   陆沉昭的声音还有些虚弱,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这跟姜白衣坚持一天喂他两次药有很大关系。   “一个没有名字的小镇,”姜白衣端着白粥踱步走来,“你昏迷了十四日。”   总算是醒了。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姜白衣长松了一口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眨了眨美眸,目光投向床榻上的陆沉昭,隐隐有些担忧地问道:“能感受到体内灵气流转吗?亦或者,体内灵脉已然枯竭?”   陆沉昭直视着姜白衣的双眼。   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灵气还在体内…感觉没什么不好,就是有点头晕。”   他还算比较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日超负荷运转灵气时,陆沉昭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所幸,陆沉昭的境界不高,承受的压力和后遗症不算太严重。   而且他超负荷运转灵气的时间很短,在阿猫和阿狗赶到之后没多久就中断了。   幸亏他没事!   姜白衣关心完了陆沉昭的身体,接下来便是质问和责备了。   陆沉昭觉得自己准备好接受审判了,深呼吸了几下之后稍稍垂着眸子。   “你何时学的【兵解】?”   姜白衣淡淡问道,而陆沉昭听到后则是微微一愣。   问的,这个问题?   “咳…”   陆沉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而后赶紧回答道:“之前给师尊打扫房间的时候,在桌上翻看剑典后卷看到的。”   “我没特意学。”   少年仍然害怕师尊的责骂,忙不迭解释了起来。   “就,就是看了看就记住了…然后那会儿情况危急,一哆嗦就会用了。”   其实。   之前在秘境里,陆沉昭就已经摸到了些许【兵解】的苗头。   摇光剑典·剑三十三【兵解】!   这部造就了摇光一脉数千年辉煌的顶级武典,其中包含了一门心法、一门横练武学、一门修神术、一门步法、一门基础剑法、两门高深剑法以及三十三式密传剑式。   剑一到剑三十,都是对阵杀敌的强横招式。   惟有剑三十一到剑三十三,乃是消耗身体本源甚至是生命才能得以施展的剑式。   剑三十三【兵解】,便是其中最强横的一招剑式,或者说…兵解已然不算是什么招式之类的了,它更像是一种BUFF。   燃烧肉身作为代价换取超出境界的力量。   金色双眸便是施展兵解的标志,而后身体表面会产生无数密密麻麻类似蛛网的裂痕。   直到最后,生命燃烧殆尽,裂痕布满全身直到肉身崩溃。   化作空气中的一缕尘灰。   自打教这几个徒弟学剑以来,姜白衣便有意不让他们接触摇光剑典的后卷,尤其是剑三十一【伏羲】、剑三十二【忘语】和剑三十三【兵解】。   其中,伏羲会折寿;忘语会燃烧神魂,兵解就更绝了。   火化炉都省了。   所以当姜白衣听到陆沉昭说出这番让人火气更大的解释后,她几乎瞬间就找回了为人师长的威严来。   “借口!”   姜白衣冷冷道:“无论何时,为师亦不可接受你以生命为代价的生路。”   “懂了吗?”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么严肃的语气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沉昭才刚刚醒来。   也许,是喂了这么多天的药…总觉得这逆徒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感觉他一张嘴就可能说出喂药的事情。   虽然但是,他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   但就是觉得他会说出来!   很奇怪。   有种类似于做贼心虚的感觉,所以才会这么严厉的训斥。   陆沉昭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孩子总挨训,习惯了。   “我错了师尊…”陆沉昭低眉顺眼的认错——姜白衣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不开心了!   “哼!”   灰色布衣也难遮美貌的清冷仙子剜了眼前的少年一眼:“你没错。”   “天赋好,悟性高,什么都是一看就会了。”   “你才没错呢!”   说着,这么多天又是喂药,又是擦身体…甚至还要帮他褪去衣服,引导着陷入昏迷的他排泄……   有那么一点点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看……”   “你压根也不需要什么师尊了!”   说完,姜白衣转过了头不再看有些愣住的陆沉昭。   气鼓鼓的。   陆沉昭晃了晃神,他怎么觉得师尊如今的模样,着实有些……撒娇的意思?   不,不对!   说撒娇是有点牵强了,但她是在用一种很隐晦的方式撒泼打滚就对了。   咦?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老太太钻被窝,爷笑了……啊不不不,应该是老太太钻被窝放了个屁,给爷笑屁了!   还挺可爱的嘞。   不断发散着思维,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气氛忽然就被陆沉昭无意识的一声轻笑破坏。   “呵……”   一声轻笑,瞬间点燃了姜白衣心里的怨气。   猛地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嘴角扬起的陆沉昭:“你笑什么?管不了你了是不是!知不知道这次多危险?”   “兵解是可以随便用的吗?”   “你才多大?还没仔细研究过,你还看看就会了?”   “陆沉昭,万一你运行灵气的方式搞错了,怎么办?知道什么后果吗?”   “我告诉你!”   “砰!懂不懂?你就炸了知道吗!”   好嘛。   师尊的表情都丰富多了…欸?眼睛怎么感觉有点光泽?   好像要哭了?   所以。   慌了一下的少年,直接伸出了手。   他迅速找到了搭在床边的柔软五指,而后紧扣起来。   温柔极了。   “好了,师尊。”   “我都醒了,没事了……” 115.师尊喂药时伸舌头吗?   “小姜,出门啊?”   从巷子里走来的大娘停下脚步,笑着跟院门口的姜白衣打起了招呼。   “欸?这位就是你带来的那个少年郎吗……这是,病好了?”   大娘随口问了句。   姜白衣轻轻点了点头,笑着回答:“嗯,病好了。”   “沉昭,快过来见过孙大娘。”   “我们流落至此,若没有孙大娘的帮衬,风寒之症也许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风寒二字咬的微微重点,这是在提醒陆沉昭不要说错了话。   陆沉昭心领神会,笑着走了过来。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早便听说孙大娘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如今终得一见,方才我推门出来时……”   “阳光下,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菩萨呢!”   一番话。   逗得孙大娘更开心了。   “哎哟呵哈哈哈,你们俩啊,一个比一个会说话哩!”   “之前你生病的时候,小姜可是体贴的很哟,你是叫…沉昭,陆沉昭是吧?”   孙大娘明显有些谈兴,笑着凑近陆沉昭。   挑了挑眉头。   “前几日我带了些风干的鱼肉来看小姜,谁知道她正给你喂药呢。”   一听这话,姜白衣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来得及阻止孙大娘,她便已经笑呵呵的说了出来。   “你知道咋喂的不?小陆?”   “啧啧,你家小姜啊,是自己喝一口药,用嘴喂给你喝啊!”   “大娘是过来人,我一看小姜的样子就知道你们俩还没成亲哩吧?你瞧瞧,哪家姑娘能做到这个份上?”   “好好珍惜吧,小陆!”   姜白衣的呼吸凝住了,陆沉昭的眼神愣住了。   一时间。   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陆沉昭微微侧过头,略显迷茫地看向姜白衣:“嘴,嘴喂的?”   姜白衣呼吸又是一滞。   “咳……”   “等下再说,”然后看向孙大娘,表情有些不自然:“大娘啊,我跟沉昭先去逛逛,他刚醒没多久,走一走晒晒太阳有好处。”   “成!”孙大娘也不挽留,她出来本就是找人去的,早上和街口的嫂子约了晚些去林子里摘果子。   也是挺忙的。   “那你俩去镇上转转吧,我正好去找街口老王嫂子去。”   “嗯呐,那我们先走了大娘。”   说完。   姜白衣也不管仍有些没缓过来神的陆沉昭,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往反方向走了。   “师尊……”   “别叫我!”   “啊?可是我……”   “住口!”   “不是,师尊我想说……”   “又不听话!”   类似的对话一直持续到师徒二人走到行人较多的主街上才有所收敛。   姜白衣觉得今晌太阳好生毒辣,热的人口干舌燥。   陆沉昭则是有些飘飘然,深秋的冷风怎么能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呢,还真是奇怪。   但转念一想,他又有点沮丧……师尊用嘴巴给自己喂药的时候都没清醒,亏大了!   姜白衣偷偷侧目,余光瞥了一眼陆沉昭。   眼神飘忽,神情呆愣。   这小子,明显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孙大娘也真是的……都说凡尘百姓循规蹈矩,比之前世那些个封建王朝的习俗是差不太多的,以往姜白衣见过的人也大都不会堂而皇之谈论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那档子事情。   怎么到了孙大娘这,画风就不一样了?   陆沉昭没醒来的时候,她偶尔过去也是一口一个你家小相公。   今天好了。   当着陆沉昭的面将她如何喂药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其实这件事本不该让孙大娘知晓的……只是如今姜白衣修为尽失,五识相对于普通人来说算得上灵敏,但也极其有限。   那天煮药有些迟了,匆匆回来后便忙活了起来。   大门就忘记关了。   好巧不巧,孙大娘拎着东西来看她,眼见门没关就进来了。   正好透过窗子看见她给陆沉昭喂药。   啧。   小相公之事更是坐实了。   师徒二人各想各的,就这么沿着长街慢慢散着步,也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各怀鬼胎“吧。   一直到镇子边缘的老桑树下。   树荫微微遮住刺眼的阳光,微风徐徐吹来。   姜白衣扯下了头上的布巾。   青丝如瀑,顺着肩膀滑落,随风摇曳。   “沉昭。”   姜白衣率先打破了沉默,躲避着陆沉昭的目光淡淡道:“你的修为如何?可有跌落?”   赶紧找个话题。   不然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陆沉昭笑了笑,答道:“其实还好…只是运转灵气时经脉有些刺痛,养养就好了。”   “境界倒是不曾跌落。”   说到这里,陆沉昭沉吟了片刻。   思索过后才缓缓补充道:“……徒儿倒是觉得,好似更稳固了些,而且隐隐有破境的感受。”   这里的破境,指的是初入千钧境到小成的突破。   “如此甚好…”姜白衣点点头说道:“你修为傍身,接下来的路许是好走的多。”   “师尊呢?”   “嗯?”   陆沉昭略显担心道:“师尊的修为,如何了?”   提起修为。   姜白衣刚轻松了一点的心情,便再次沉了沉。   “我……”   “还需要些时间吧。”   她没说的是,肉身地劫的活跃性全然压制住了她对于灵气的控制权……从天喉关峡谷离开后,姜白衣便慢慢恢复了对灵气的感知。   运转心法修行时,引入体内的灵气却被地劫毫不客气的接收了。   如今细细感受一番。   最多七日。   也就是说,最多还有七天,姜白衣便要以半分灵气都没有的躯体,迎接属于她的破境三劫之一的低劫了。   地劫爆发时,会以肉身为中心点,展开一个方圆五十米左右、类似于磁场的东西。   人在其中将承受逐渐递增的压力。   如浪潮般,一浪叠着一浪,丝毫没有喘息的时间,总计九重浪潮。   扛得住,便算渡过了肉身地劫。   扛不住的话,身体便会迅速崩裂,分解,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连作为土壤的养分都不行。   以往所受之暗伤越多,根基越不稳定,肉身强度越低,渡劫的风险就越大。   姜白衣本就一身多到让人瞠目结舌的暗伤,根基虽然稳固的很,可肉身强度一直都不是她主攻的方向。   如今还散去了满身修为。   生渡地劫,这在十六州天下历史上,也是闻所未闻的。   甚至可以说是骇人听闻。   但她却不担心。   有句话说得好,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活两辈子,虽然都有遗憾不曾弥补,可却也够本了,即便死了也不可惜。   不死就更好了。   虽然豁达。   但是当陆沉昭观察到姜白衣说完一句话后便开始沉默,思考了许久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时……   她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   “师尊,若你无法继续修行,徒儿会给你找这天下最好的灵药。”   “若要万金买呢?”   “那我便赚钱,然后散尽万金买。”   “若赚不到呢?”   “赚不到就抢,打不过就摇人,师伯说剑宗没有不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规矩。”   “呵,你就跟祁欢颜学吧!”   “师尊还没说呢。”   “说什么?”   看向远方的山峦,姜白衣不知何时轻轻扬起了嘴角。   陆沉昭瞥了眼姜白衣…嗯,师尊心情貌似还是挺不错的。   清了清嗓子。   “咳。”   他说,“师尊喂药时伸舌头吗?”   笑意瞬间凝固。   一抹红霞,透过那白皙如玉的肌肤染起。   美不胜收! 116.地劫降临,狂风骤雨。   “陆沉昭……”   “你莫不是以为,我修为尽失便能任你肆意妄为吗?”   姜白衣的语气瞬间冷了三分。   看向陆沉昭的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让人寒毛倒竖。   “咳咳……”陆沉昭当即就认怂了:“我就是随口一问而已,师尊怎还计较上了?”   “不许再提此事!”   姜白衣的声调稍稍高了些,竭力控制的情绪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心悸的感受?   很奇怪。   “不过我很好奇欸师尊……”   陆沉昭余光瞥着姜白衣,淡淡问出了一个相当炸裂的问题。   “师尊即便修为尽失亦有搬山境大修的无垢之身,可徒儿只是千钧境而已。”   “吃喝就难免拉撒……”   没往下说了。   就这么两句话,已经让姜白衣的心跳达到了一种许久不曾出现过的频率了。   “住口!”   两颊飞霞,瞬间转过了身,只留给陆沉昭一个背影。   “你话有些多了。”   “此处风景倒是不错,你便在这打坐修行心法吧,我监督你!”   糟糕。   这可是耍赖啊师尊!   但姜白衣的反应,陆沉昭大概也猜出来了个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被看光光嘛,没关系。   反正是师尊看的。   说不定,师尊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帮自己擦拭身体亦或者引导排泄时,还免不得要亲自触碰呢!   可惜……   都没什么感觉。   于是,已然近三十年不曾出现过武修的无名小镇出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画面。   沐浴着阳光而坐的陆沉昭,双腿交叉盘坐,紧闭双目运转着心法。   一旁的姜白衣沉默着陪同,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远方……她什么都看不到,可那里是剑宗的方向,亦是家的方向。   时间好似就这样慢了下来。   太阳东升西落,平淡的日子在温馨与默契中悄然而逝。   …   …   是夜。   陆沉昭已沉沉睡下。   碎叶扶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   子夜时分。   清月孤冷的挂起。   还是镇子边缘处的那棵老桑木下,姜白衣换回了一身纯白色的素衣,静静眺望着远方的故里。   体内的地劫活性正在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节节攀升。   今晚,便是决定生死的最后时刻!   这几日梳理了关键信息后,姜白衣深知此时的剑宗正陷入一场足以巅峰天下局势的漩涡中心…虽然缺少了关键的人和事并未知晓,但心中隐隐的不安却让她更是急躁不少。   师爷的死、虞见卿的叛逃…甚至当初下山时,祁欢颜的指派。   以及虞见卿在玄旎州临渊城外的提前的布局,以及卢雁南那条老狗被利用了仇恨的心理对她展开追杀。   乃至于……   前些日子在天喉关峡谷,那位年轻小将的出现。   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或许是虞见卿,亦或者是祁欢颜…甚至可能是二人默契的同时布局,让她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远离漩涡的中心。   也就是——剑宗!   想到这里,姜白衣心中免不了滋生更多的急躁。   因为她打从心底觉得,他们做出如此的牺牲,将自己置于生死之间的险境,是不值得的!   相比他们。   自己活了两辈子,也许加一块也比不上祁欢颜和虞见卿一辈子活得长,可他的的确确体验过死亡,亦品尝过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咸和喜怒哀乐了。   虽有遗憾,但她可以坦然面对一切。   而他们是不同的。   他们不该,也不可以因为自己……丢掉性命!   “咔擦……”   越飞越远的思绪被一声细不可察的声音打断,体内的地劫已然攀升到了一个临界点。   正在酝酿着,即将展开专属于渡劫的磁场。   “轰隆——!”   平静的夜晚,无缘故的响起一声惊雷。   黑色的乌云在愈发剧烈的狂风下席卷而来,慢慢遮住了清冷的月光。   大地陷入更深的漆黑之中。   啪嗒一声。   一滴雨珠摇摇晃晃着砸向地面,落在叶子上掀起一阵摇曳。   然后是密密麻麻的落雨。   雨势渐大。   在这个瞬间,姜白衣想了许多…也许自己可以赌赢那微弱的概率成功渡过地劫。   亦或者。   自己会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暴雨夜,悄无声息地死去,消散在这天地之间,连任何一丝存在过的痕迹也不曾留下。   箭在弦上,纵然前途一片迷雾,也只能如此。   “沉昭……”   到了此时,姜白衣脑海里却总是挥之不去那样一道身影,那样一张笑脸。   他稚嫩。   他热忱。   他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做了很多堪称欺师灭祖的混账事…他是这些年里唯一一个让自己深感头疼的所谓追求者。   陆沉昭,这个被自己从临安城里捡回来的孩子。   姜白衣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她脑子里想的却多是沉昭那个孩子。   有些着相了吧……   这些日子里的奔波与逃亡,彼此的生命、前路甚至是一切都紧密连接在一起,甚至做出了许多突破师徒之间的事情。   即便姜白衣自认为是个男儿心,自认为今生拖着这副女性的躯壳不会再着眼于感情这种小事。   可是……   那些事情的确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唉……”   留下最后一声叹息,却被雨水冲刷大地的白噪音和呼啸的狂风遮掩。   盘膝而坐。   “嗡!”   一声急促而清晰可察的嗡鸣响起,无形的磁场瞬间以姜白衣为中心点迅速展开,直至…方圆百米!   作为剑宗百年来天赋最妖孽的弟子,她的肉身地劫强度可见一斑。   磁场微微扭曲着遮天蔽地的雨幕、眼中可见的一切事物甚至是空气——姜白衣沉下心神,准备以如今残缺的躯体对抗这人世间最恐怖的生死关之一。   “轰隆——!”   又一声惊雷,突然响起。   暂时点亮了漆黑的人间,亦将雨中那张决然而清冷孤美的脸庞映的更显一分凄凉。   咚咚……   咚咚!   猛然从床榻上坐起,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微微皱起眉头。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不太好的梦。   有关于姜白衣的,一个让陆沉昭心中满是不安的噩梦。   淡淡瞥向窗外。   淅淅沥沥的落雨不绝于耳,呼啸的风肆意拍打着不算坚固的窗子。   不对!   陆沉昭的瞳孔蓦然睁大。   唰地下地,连鞋子和外衣也来不及穿,冲出房间便转身推开了姜白衣的房门。   “轰隆——!”   又一声惊雷。   屋里的漆黑,被那电闪雷鸣的短暂光亮驱散。   “师尊!”   陆沉昭不由自主地惊呼,转身、全力奔走!   屋里,空无一人。   她去了哪里?   奔跑在长街上的陆沉昭思索着,心中几乎是下意识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镇外。   那棵老桑木附近! 117.抵抗神明的拥抱(加更1)   在磁场展开后的几息之间,第一波汹涌如浪潮般的冲击来了!   天地人三劫,最为凶险、亦是在无形之间彻底断绝了大多数武修攀登高峰的天劫凝道,姜白衣几乎是在触碰到三劫门槛的同时便顺理成章的渡过了。   令人唏嘘的是。   天地人三劫中许是最好渡过的地劫,却在此刻成为了阎王的催命符!   “唔……”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那种玄而又玄的无形力量从四面八方拍打在身上的时候,姜白衣的脸色仍是一白。   疼,很疼!   不似刀剑加身亦或者拳脚打击那类疼痛,非要说的话…这种冲击造成的疼痛感是从全身每一寸骨肉甚至每个细胞爆炸开来的那种极致的痛感。   不止是呼吸,仿佛连灵魂都滞了一下。   体内未曾修复的暗伤,在此刻成为了一种类似“加码“的惩罚,在回荡在体感上的剧烈疼痛中,再次爆发出一股更刻骨铭心的疼痛感!   “嘶……”   姜白衣今日才晓得,什么叫倒吸一口凉气。   仅仅是第一波冲击过后,她便有种昏昏欲睡的眩晕感,这是疼痛造成的后遗症。   坚持住……   你不能,最起码不能在这里倒下!   凝聚心神,在这种将晕未晕的状态下调整着呼吸。   如潮水般的冲击慢慢散去,取之而来的是极致的瘙痒感,还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受……这是馈赠,来自天地之间的馈赠!   承受住了第一波冲击。   便是地劫孕育出的天地间最精纯的一股力量带来的洗礼。   痛并快乐着?   大概,可以这样来解释吧。   只是这种馈赠并未持续太久,相比于那绵长的冲击来说,馈赠的时间仅仅只有短暂的三五息而已。   紧接着。   便是如约而至的第二波冲击!   这一次的冲击,比之第一次更狂暴了许多,仅一接触……   “噗!”   一口鲜血喷出,血雾瞬间被暴雨稀释。   落在大地上。   姜白衣此刻只觉得浑身像被火焰灼烧般疼痛…灼痛感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气机使她不得不清醒的感受着这份痛苦。   好痛……   随风摆动的袖子在这种恐怖的天地威压之间,开始慢慢解体。   甚至连碎屑都没留下,便化作了天地间最最最渺小的分子,不知飘去了何方。   有细小的血珠挤破皮肤表面钻了出来。   毛细血管破裂,五脏六腑正在承受着如同重锤般一下接着一下的重击。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嗒嗒嗒……”   赤脚踩在凹陷的青石砖上,一捧水花四溅,将几乎湿透了的裤脚彻底打湿。   “轰隆!”   又一声惊雷。   陆沉昭心中的不安愈发旺盛起来,伴随着没缘由的焦躁感,连运转灵气都有些不甚流畅。   师尊,你千万不要有事!   之前遭遇追杀时,陆沉昭也没有此时这般慌乱。   那时姜白衣在他身边,即便是生路渺茫,他们也是执手共赴同一个结局。   可如今呢?   师尊不见了,而他心里乱糟糟的。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莫非……   陆沉昭瞳孔颤抖着,难道是在渡劫吗?   他得出了一个,从根本上不愿相信,但又很符合当下现状的答案。   师尊有多么想快点回宗,他是知晓的。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   亦或者,之前经历的追杀与逃亡,让她悄悄做了这样一个九死一生的决定,也是极有可能的!   尽管还没达到中三品搬山境,尽管陆沉昭对于天地人三劫没有概念。   可是他知道,三劫曾阻挡了十六州天下千万年来无数的天骄妖孽,曾让数不清的人身陨,好一点的…落下残疾、修为尽失亦或者终生不得寸进。   都有可能!   无疑,在陆沉昭看来,若姜白衣真的决然在这种身体情况下选择渡劫。   后果不堪设想!   “快点,再快点啊陆沉昭!”   他喃喃自语着,视线愈发模糊起来。   不知是雨水。   亦或者,是悄然流淌的泪水。   “轰隆——!”   一片漆黑的暴雨夜被那束雷霆万钧的威光点亮。   撕破了黑暗,恍若白昼降临。   姜白衣此时的情况简直差到了极点——恍惚的意识、摇摇欲坠的身体、还有细密的裂痕遍布了全身。   四次冲击了。   短短的时间里,姜白衣已然承受了四次冲击!   衣服两边的袖子已然被分解到几乎殆尽的地步,就连裙摆也开始了这种变化。   可是衣服尚且无碍……   姜白衣不知道的是,她的头发甚至指甲,也慢慢承受不住这种高压,开始了类似于衣服的分解变化。   馈赠结束了!   第五波冲击正在酝酿着,就要到了。   姜白衣心中微微一叹,在她的感知中,这第五波冲击酝酿着的,是一股何其狂躁的力量啊!   她……   许是扛不住了。   恍惚间。   仿佛回到了郁郁葱葱的林中,四处微风的山里。   她好像年轻了些,似乎又没什么变化……捧着一卷书,踱步在三个小家伙面前。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窗外的蝉吱吱叫个不停,一片翠绿的叶子被风儿托着,摇摇晃晃地落下,慢悠悠从窗户飘进屋子里,最后稳稳躺在姜白衣握着书卷的虎口上。   “你们仨最近表现不错。”   “晚些,师尊给你们炖红烧肉吃,可好?”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眼中尽是眷恋,凝望着眼前三张奶乎乎的小脸。   “好!”   “耶!”   “最喜欢师尊了!”   扑通。   一声闷响,好似是心跳。   最年幼的小娃娃,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来,兴冲冲扑向了她,嘴里喊着那句。   “最喜欢师尊了……”   是沉昭啊。   她的思绪顿了顿,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稚嫩,而…坚定?   嗯?   怎会是坚定呢……   “呼——!”   “沙沙沙……”   呼啸的狂风和树叶拍打在一起合奏着,隐约间仿佛有一道由远而近的声音传来。   熟悉,而不可忽略。   记忆中那张稚嫩青涩的小脸蛋正在脑海中慢慢凑近。   姜白衣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   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淌下,模糊的视线中——在渡劫所诞生的磁场边缘,那道身影正在不顾一切的冲过来。   一步!   踏入领域内。   “撕拉——!”似有若无的一声。   陆沉昭的衣服被这绝强狂躁的威压瞬间撕裂,紧接着的,是他的肌肤纹理。   “姜…”   “白!”   “衣——!”   “你怎么敢……”   “抛下我。”   “一个人面对啊——!”   他来了。   少年热忱,眼中只有那道支离破碎的白色倩影。   那是他所热爱的人,是他此生的唯一,是他最珍视的…一切!   “沉…昭……”   她呢喃着,模糊的血色视线里,那股决然的气息愈发近了。   他来了。   陆沉昭身上的衣物已然被撕了个粉碎。   “姜白衣。”   “要死,也得死一起!”   他就这么大逆不道的直呼着自己的名字,可姜白衣仅存的意识却提不起半分不好的情绪。   随他吧。   这孩子…还是没能瞒过他呢。   “我爱你。”   他呢喃着趴在耳边这样说着。   瞬间。   两道身影紧紧重叠着。   这是一个,足以抵抗神明的……   拥抱。 118.死也心甘情愿(加更2)   也许从天地初开的混沌伊始,从北麓十六州天下历史上第一位修行武道的人开始。   接下来的千万年里,从未有人做过这等几乎自杀的举动。   以千钧境的修为,硬闯进了搬山境绝巅渡劫的磁场之中……除了陆沉昭外,应当没有人会嫌自己命长。   可他做到了。   尽管陆沉昭拥抱住姜白衣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遍布伤痕,血似泉涌般流淌,可他的的确确做到了。   “沉昭…你不该来……”   气若悬丝的声音响在耳畔,陆沉昭却只想抱紧。   不着寸缕的陆沉昭现下脑子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只是紧了紧手臂,贪婪地嗅着姜白衣身上的味道。   “师尊。”   “姜白衣。”   “我说,我爱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隐隐颤抖着。   姜白衣扯出一抹笑意,浑身痛的几乎动弹不得,只是炽热的鼻息拍打在少年的耳畔。   “知…道了。”   “不用这么大声……”   第五波冲击到了!   在陆沉昭闯入之后,本该降临的冲击迟滞了片刻,却也仅仅只是片刻而已。   二人身体同时一僵。   可是……   想象中的、足以摧毁肉身和灵魂的疼痛感并未那么……痛?   姜白衣的意识清醒了几分,难道是陆沉昭的出现,导致了这种超乎寻常的变化吗?   还真是。   明明一直在拒绝他的心意,明明被他这么用心对待着。   自己引以为傲的,不一直都是将他救下并抚养长大的这十年吗?   最近这段时间里。   已经不知道,被沉昭救了多少次了。   在姜白衣的认知里,她不顾生死救陆沉昭…首先是因为她是他的师傅,其次是因为此番诸多劫难是她造成的。   她带他来,便有义务把他好好带回去。   可陆沉昭呢?   他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自己是他的师尊吗?也许有,但姜白衣心里很清楚,这孩子之所以不顾生死也要奔向自己。   是因为……   他,心中有自己啊!   可是,她无法接受,甚至无法说出认可他心意的话来。   恍惚之间。   姜白衣甚至有了一种,如果上辈子也是个姑娘就好了,这种想法。   最起码她不会像现在这么纠结。   她怎么看待陆沉昭?   从前,姜白衣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当作孩子、徒儿来看待。   可现在呢?   她真的,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那样的话吗?   姜白衣不知道。   最起码,短时间内,她想不出答案。   那一句话。   在他毅然决然闯进狂躁无比的磁场内,浑身肌肤被撕裂,炽热滚烫的血液顺着皮肤纹理淌出时……   在他奔向自己,将自己揽入怀抱。   说出那句,“我爱你。”   从那一刻开始。   似乎,姜白衣自己也开始了某种变化……变得,不再那么清白了。   “沉昭,还能退出去吗?”   馈赠随着第五波冲击的结束到来,姜白衣也终于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力气。   陆沉昭摇了摇头。   “你觉得,我会退出去吗?师尊…我很生气,你不该瞒着我。”   “我……”   姜白衣心中竟然有些慌乱:“只是不愿牵连到你。”   “牵连?”   陆沉昭的脸色亦是苍白极了,他笑了笑问道:“师尊以为,徒儿还当自己与你是单纯的师徒吗?”   “早已不是了。”   “所以,姜白衣啊……”陆沉昭这会儿放肆极了。   许是这种恐怖的威压与冲击使然,让他的思绪变得混乱而迟滞。   亦或者,是觉得很快就要死了。   总之。   陆沉昭此时丝毫没拿姜白衣当作师尊,他嘴角扬起淡淡道:“我只是在,拥抱我未过门的妻子罢了。”   “即便会死。”   “我也会很开心的,明白吗?”   姜白衣顿时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太好了…这狗逆徒还真会见缝插针啊!   呸!   什么见缝插针,怪怪的。   总之,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姜白衣,趁着此时第六波冲击还未降临,便“狠狠“在陆沉昭的腰间拧了一下。   有多狠呢?   早就脱力的姜白衣这一拧,跟摸一下也没什么区别。   “谁是你的妻子?”   她“恶狠狠“地反驳了一句。   “你呗!”   陆沉昭倒是彻底放飞自我了,遍布全身撕裂般的疼痛感反而让他更加大胆。   反正都要死了,不在乎这两句话。   “我说师尊……”陆沉昭故作轻松地笑问道:“你为何不愿接受徒儿呢?其实,有时我分明察觉得出你情感的变化。”   “不好说,但是我感觉得到。”   姜白衣并未回答。   只是微微眯上了被血模糊了的眼睛。   “吵死了。”   “那便与我一起吧……”她说道,“还有四次冲击。”   陆沉昭点了点头。   抱着姜白衣的动作更紧了一分:“与你同行。”   “沉昭无悔。”   很快,师徒二人便紧张起来了。   原因无他,自然是第六波冲击就要降临……这股气势,只有身处在磁场中心的姜白衣和陆沉昭可以感觉得到。   那是……   何等恐怖而狂躁的力量!   “沉昭,坚持住。”   “嗯?”   “我说过要带你回家的,不要让我食言。”   “所以有奖励吗?”   “什么?”   “比如答应我,或者亲一口之类的。”   “滚。”   “啧!”   “别说话了,要来了!”   果然。   姜白衣话音刚落,第六波冲击如约而至!   “嘶……”   “卧槽!”   截然不同的反应,却都说明了一件事……第六波冲击,比起上一波来说,更剧烈了何止一筹。   “哎,师尊啊……啊——!”   糟糕。   馈赠并未出现,随之而来的是第七波冲击。   咳,还有陆沉昭的惨叫。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陆沉昭这个意外之人?   来不及思考了……因为,第七波冲击带来的疼痛感几乎撕裂了所有思维。   真的能撑下去吗?   姜白衣忽然有些挫败感,本以为陆沉昭闯进来产生的变化,也许能扛过去几乎不可能成功的地劫洗礼。   可喘息的时间,也仅仅只有第五次冲击罢了。   第六次和紧随起来的第七次,都超乎了姜白衣的想象。   不可避免地事情发生了。   嗯……   她也快要碎衣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现在穿在姜白衣身上的白色素衣,已经快要遮不住身体了。   “死了的话……”   姜白衣颤抖着轻声道:“下辈子也许……”   “我会是个……”   “什么?”   几乎陷入昏迷的陆沉昭,下意识地回道。   “……”   没能说得出口。   第八波冲击,到了! 119.九极地劫,一吻天荒!   作为倒数第二波冲击。   这次却不像前七次那么狂躁,但更让人感到绝望。   这是种几乎打了明牌的“摧毁“之力!   先前的冲击皆是聚焦在人体之上的,对于周边的环境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可这次不同。   身后的老桑木从树冠开始——如果姜白衣还有心扭头看的话,那她便会知道,这种扭曲化的消散就像是粒子分解般进行的。   对于环境影响到这样的程度,可想而知姜白衣和陆沉昭此时正在经历一种怎样的威压。   祁欢颜先前一直对自己渡过天地人三劫的过程遮遮掩掩,并未切实跟她讲过具体的过程和细节,只是从藏经阁里找来了许多记载了剑宗前辈修行心得的古籍。   她看了,觉得还好。   突破到搬山境绝巅,触碰到三劫门槛时,姜白衣几乎同时便感应到了天劫降临,然后顺理成章,就像打了个嗝吃了顿饭一样就完事儿了。   直到现在。   地劫洗礼堪称她入世以来经历过最凶险的一档子事了。   “坚持住,沉昭。”   分散些许心神关注起了陆沉昭的情况——这孩子的气息萎靡到了几乎察觉不到的程度,千钧境的修为和她同抵地劫洗礼实在是作死。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   感动吗?姜白衣虽然嘴硬的很,但她自问自答,的确是感动的。   “我…还…好……”   陆沉昭咬着牙回答,声音像是堵在了嗓子里似的含糊不清,隐隐发抖着。   这该死的三劫真的是每个修士未来都要经历的吗?   怎会如此恐怖?!   陆沉昭境界修为还低,眼界见识远不如姜白衣,所以他只能用一些较为抽象的事物来作为对比。   比如…他在宗门大典的试剑结束后,曾去找白澜打了一架。   硬接了一记百鸣剑四十一叠。   这一波冲击的威力,大概就相当于一千个白澜使出了百鸣剑四十一叠的程度吧。   可能还要厉害些。   不过,先前扛过的第一波冲击后,那种来自天地的馈赠洗礼肉身时,陆沉昭明显的感觉到了身体正在进行某种程度的…升华?   若无先前那次馈赠的洗礼,恐怕自己根本就扛不住这波地劫的冲击!   可是……   第八波冲击的余威慢慢散去,陆沉昭只觉得浑身瞬间轻松了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松一口气。   相反,陆沉昭此刻的心情尤为沉重。   在他的内视下,正“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   崩坏!   陆沉昭试图运行灵气对抗,亦或者说是阻止、减缓这种崩坏。   不能说毫无作用,只能说是p用没有吧!   “沉昭?”   姜白衣微微睁开眼睛,血色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同样变成了血葫芦一样的陆沉昭。   他并未回应,只是紧闭着眼睛调息。   “沉昭!”   “你怎么了?”   陆沉昭迟迟没有回应,让姜白衣的心绪一紧,当即便慌了神。   这孩子……怎么了?   他状况很糟,气息萎靡不谈——在姜白衣的感知里,陆沉昭的肉身正在以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衰败?   这是……生机正在枯萎?!   “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姜白衣仅存的理智正在催促着她思考,一定要想办法!   一定,一定要想出来个办法!   不可以的,沉昭不可以稀里糊涂死在这里。   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八次地劫的冲击与馈赠过后,姜白衣总算是有了些许可调动的灵气,聚集在三十六苍脉中心区域的上丹田中。   糟糕!   调动不了!   我该怎么办?   姜白衣皱起了眉头,艰难抬起手来,颤抖着擦了擦眼睛。   染红了雪白的手背。   眼前的模糊稍微变得清醒了些,姜白衣也大概看清楚了陆沉昭现在的样子。   只有些许红色的血遮着一点,身体大部分暴露在姜白衣的视线里。   放在平时,姜白衣高低得指责陆沉昭几句…光天化日之下乱搞,都爆衣了之类的。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该如何救他?   姜白衣不断思索着,眼看最后一波冲击就要降临。   那股恐怖到闻所未闻的力量,正在这片领域内不断地汇聚着,悬在姜白衣和陆沉昭头顶,即将落下!   无数的画面闪回着。   忽然。   有一个尘封了多年的画面,就这样突兀的定格在了姜白衣的脑海里。   那是多年前,祁欢颜与他前任妻子之间的一个画面,被偶然前往的姜白衣刚好看到。   修行出了岔子的女人,被心急的祁欢颜一把抱住。   然后深吻。   将他体内最中正平和的灵气,通过嘴对嘴的直接接触渡了过去。   所以……   现下,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如果什么都不尝试的话,陆沉昭真的会死!   此番思索,其实也只在片刻之间而已。   姜白衣没有犹豫,她也万万不可能会犹豫的。   少年心怀炽热。   明知前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却还是以千钧之境毅然踏入了此地。   他抱住了自己。   自己……   合该如此,这便是道理。   雨幕仿佛迟滞了片刻,似乎连时间都静止了一霎。   姜白衣主动揽住了陆沉昭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往前送去,直至两个鼻尖轻轻触在一起。   那双红唇。   落了一滴冰凉的雨水,而后紧紧贴住了另一双唇。   姜白衣强势却也笨拙的撬开了陆沉昭的牙关,体内的灵气在瞬间激发,通过双唇缓缓渡进了陆沉昭的体内。   “唔…”   陆沉昭焦躁不安的心虚瞬间宁静。   不,应该说是呆滞。   他虽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也能清楚的感知到周身的所有变化。   以及……   那双揽住了自己的臂弯。   还有,那双炽热而让人沉醉的柔软红唇。   不知不觉中,   陆沉昭同样笨拙青涩的回应着,仿佛有关生死的所有事情在这一刻都该抛之脑后。   来吧!   所谓的九极地劫,去你的无情大道!   我就这样站在爱神的掌心,肆意嘲笑着死神的无能。   你……   带不走我。   陆沉昭这样告诉自己,肉身的崩坏速度就这样慢了下来。   草木在欢呼,风儿在歌唱!   大雨和世间万物谱写演奏出了一曲婉转凄美的歌曲,深秋人间遗落的旧神杀机在此时变成了可怜的磨刀石。   我辈,当该如此!   他不怕了。   或者说,如果最终的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那么……   这一长吻中死去,   我亦是这天地间最快活的神仙! 120.偏我来时不逢春   天地失色。   这不是一句形容,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天地失色!   “轰隆——!”   一声惊雷震响,山川微颤着,无数的落石与尘土激扬四起。   剑宗,冬醒峰山后。   白须老人挺直了脊梁,一身猎猎武袍迎风飘扬着,右腰间的华美剑柄昭示着此人身份的尊贵。   他恣意、他轻狂,他此刻便是天地之间唯一的主角!   “不肖晚辈吕逢春……”   “恭迎!”   这老人,正是祁欢颜的师弟,姜白衣等人的师兄,北麓剑宗冬醒一脉山主——吕逢春!   他微微俯下身体,单膝着地。   放声而喊。   “剑宗老祖楚天衍……”吕逢春眼中闪着狂热,“入世,扫六合——!”   说完。   吕逢春缓缓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张黑纸血痕所刻写的符箓,踱步走向了前方山谷中诡异裂开的缝隙之前。   那里有一层灰蒙蒙、扭曲了视界的光幕。   这是封印着楚天衍的大阵阵眼所在,而吕逢春手中的,则是从极南群岛中一方邪异的魔宗之人手里换来的符箓。   其威力,足以破坏大阵的根基!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   吕逢春向前迈出的脚步为之一顿。   缓缓转过身。   果然!   祁欢颜站在山下的一方石桌前,正满脸复杂的看向吕逢春。   他眼中,藏着不解与困惑。   “师弟,这便是……你的选择吗?”   祁欢颜的声音有些沉闷,还有些惋惜与沮丧……做了甲子有余的师兄弟,他对吕逢春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如今。   吕逢春却选择,站在了剑宗的对立面。   “师兄。”   这位冬醒一脉山主并未出现想象的恣意与张狂,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你不该来的。”   吕逢春显然知道很多,他淡淡开口道:“我将毁去此阵根基,而我剑宗楚老祖亦会随之破关而出。”   “师兄你作为这大阵的阵眼,一定会被楚老祖所关注到。”   “你觉得……”   “楚老祖被困于大阵之中数百年,会不会拿你这个阵眼来泄愤呢?”   祁欢颜笑了。   他笑吕逢春做出了这等几近背叛之事,言语之间虽故作冷漠,却也不乏关心。   此刻的他,很是费解。   既心中有剑宗,有这上万的弟子,有他们这些情同兄弟姐妹的师兄妹们。   为何呢?   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祁欢颜迷惘的神情落在吕逢春眼底,这个对他的了解程度足以列进当世前几的人,此刻也轻笑着开口。   “师兄莫不是想问,我为何要这么做是吗?”   “很简单啊……”   祁欢颜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听吕逢春说着。   这位在外貌上几乎能当祁欢颜爷爷的冬醒山主,比祁欢颜足足小了二十岁的师弟,此刻却是轻叹着气。   “唉……”   “师兄,有时我真的很沮丧啊!”   吕逢春眼含热泪,握着符箓的手微微颤抖着。   祁欢颜抿着唇直勾勾看着他,“如何沮丧?且说说看……”   “做了我剑宗一山之主,让你沮丧吗?”   “峰中弟子五百余,个顶个是我剑宗铮铮好儿郎,亦令你沮丧吗?”   “师兄弟们常在,虽不能长聚一起,却也时时把酒言欢。”   “这也,令你感到沮丧吗!”   “我剑宗睥睨天下,被北麓十六州奉为天下第一宗门,你亦是宗门的一员,是这十六州天下最受人瞩目的风云人物之一,你很沮丧吗吕逢春!”   吕逢春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衣角。   他在颤抖。   祁欢颜的一番话,让他本来决然的心产生了丝毫动摇。   吕逢春有些羞愧。   可是……   不对,不对,祁欢颜说的都不对!   “是吗?”   “师兄啊,我要是…我要是……”说着,这位数十年来不曾有过太多情绪波澜的冬醒山主竟然有些哽咽起来:“我要是有你这份底气就好了。”   他激动的说了起来。   “虞见卿入宗最早,资历最深,天赋和心智亦是我等中上上之资。”   “玄机和尹枯荣性格虽是两个极端……”   “可师尊还在的时候,打从心眼里便很是喜欢他二人!”   “还有青芒那小子……”   “论起来,陶桃明明是我先认识的,可她最后却选了青芒那个榆木疙瘩!”   “然后是莫桑晚。”   吕逢春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喊道:“他天资最是愚笨不堪!”   “你呢?你是如何做的?”   “大量的资源堆积,生生将那小子拔到了搬山之境!”   “哦对了…还有你啊,师兄。”   他哭了。   彻彻底底的哭了,失声道:“你被师爷所喜,甚至连师祖都对你偏爱有加。”   “凭什么啊?”   “我比你晚入宗了二十载,却仍赶上了你的修为。”   “可师祖却在临死前将修为尽数渡给了你,成就了剑宗当代首席……”   “呵呵…天才弟子,最年轻的上三品大修!”   “对了……”   吕逢春扯出了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   “还有师妹。”   “她受到所有人的关心与偏爱,包括师爷,虞见卿还有你!”   “所有人,都把目光留给了她。”   “凭什么啊!”   “我吕逢春,难道就不该受到你们半分关注吗?”   “就要成为一个任劳任怨的配角吗!”   “你说,公平吗!”   “啊?”   “祁欢颜啊祁欢颜,你说说看…这对我,公——平——吗——!”   祁欢颜沉默了。   吕逢春看待事物的角度虽然偏激,可他说的字字句句…却都是切实的真话。   作为既得利益者,师祖一身修为的传承人。   祁欢颜有些无话可说。   可是,吕逢春哪里又清楚,他身上所背负的一切呢?   “唉……”   祁欢颜长长叹了口气,紧闭了双眼。   半晌。   缓缓睁开。   他嗓音有些沉闷,“便已决定了,要置我剑宗于险境也要如此吗?”   “师兄……”   吕逢春苦笑着回应。   他抬起手臂,晃了晃符箓,目光尽是决然。   “少年当意气,白马与春逢。”   “记得吗?”   “这是我名字的由来,是师尊当初纳我拜入门下时,为我取的名字!”   “可这只是一位长辈的殷切期盼。”   “或者说,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最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就笑了。   风起。   刺骨的冷风吹拂着吕逢春宽大的玄色武袍。   这幅场景,怎么看都显得悲凉。   他仰天大笑。   说着。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吕逢春啊吕逢春,这才是你名字的含义啊,这才是你的人生啊……”   “可是我。”   “偏偏!就不信…所谓的,天——命——!”   “我偏要逆天改命,偏要逆了这狗屁的大道、所谓的天下大势!”   “既此生几近无望上三品。”   “那我便以身饲虎,搏来属于我的通天之途!”   说着。   吕逢春扬起手中的符箓,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又一步。   就这样走到了那灰蒙蒙的光幕前。   “师兄,会有机会的。”   “我会爬到这北麓十六州天下的顶端,俯瞰人间的沧桑百态!”   “我将成为武之极……”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你走吧。”   “且看看,师弟的未来!” 121.刺破乌云的阳光(加更3)   “轰隆——!”   又一声惊雷响起,伴随着闪电落下。   开展了百米的磁场缓缓衰退着,来自天地之间最玄妙精纯的能量,正在一遍又一遍洗刷着磁场中心那紧紧相拥着的男女。   他们深深吻着,两具炽热滚烫的身体相拥着。   “唔……”   力量正在渐渐恢复,属于自己的灵气正在以鲸吞之势倒灌进体内经脉。   姜白衣缓缓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包括…唇齿的触感,以及心尖那处隐隐约约的酥麻的异样感受。   这狗逆徒!   好生得寸进尺,好生过分!   他…他他他,他竟然敢回应……啊呸!不对!   他竟然敢反客为主?!   半晌。   陆沉昭贪婪的深吻着姜白衣,直到他缓缓睁开眼……瞬间愣住。   姜白衣也清醒过来了。   此刻,她一双美眸满是冰冷的盯着自己。   心里发毛了!   “咳咳……”   陆沉昭依依不舍地挪开唇,让人眷恋的味道缓缓消弭。   嗯,有点甜!   可是不对吧…我明明都不亲了,怎么师尊还是这副要杀人的表情啊?   片刻。   姜白衣的目光缓缓向下,语气冷漠,敛藏着杀意:“你想……”   “摸到什么时候?”   陆沉昭心里一紧,视线顺着姜白衣的目光缓缓向下。   垂眸看去……   这?   他分明看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攀附上了师尊的…咳咳,那里。   正轻轻握在手里。   糟糕!糟了个大糕!糟了个超级大糕!   会死吧?   一定会被师尊打死吧?   陆沉昭感觉得到,充斥在姜白衣体内那股汹涌的灵气……她的修为,已经回来了!   赶紧松了手。   垂着头,语气慌乱极了:“咳咳…师尊,我…我我我我不知道!”   “这…你,我!哎呀!”   “我脑子乱糟糟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姜白衣眼神审视,藏着一抹狐疑之色。   “是么?”   陆沉昭瑟瑟发抖。   唉……   算了,亲也是自己主动亲的,而且方才那种生死关头,连自己都分不出心神思考别的,这傻小子又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呢?   应是病急乱投医,或者说手忙脚乱之类的吧。   罢了。   今天的陆沉昭所为之事,着实给了姜白衣一个极大的震撼。   她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为了自己,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亲都亲了,摸便摸了吧!   “你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虽然感知下的陆沉昭气息平稳,那种萎靡的感觉也消失不见了,但姜白衣仍然有些担忧…毕竟是搬山境绝巅才可勉强应对的地劫洗礼。   这孩子区区千钧境的修为,确实可能留下些毛病。   陆沉昭闻言则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方才天地反哺之时,几近崩坏的身体就慢慢修复了。”   “而且……”陆沉昭面露些许兴奋之色:“我感觉,修为好像还更进一步了!”   “这其实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徒儿此后直至搬山渡劫之日,也许都不会有什么瓶颈!”   姜白衣则是有些哑然。   她自己已是剑宗当代、乃至前几代中,不世出的天骄了。   二十四岁,便步入了中三品搬山境。   可是陆沉昭呢?   他分明才十七岁吧,如今却已是千钧境了……   而且地劫的反哺其实才刚刚开始!   可以预料的是,接下来极短的时间内,陆沉昭很可能会接连跨越千钧境的几个小关隘。   然后是敌万境、搬山境,直至触碰天地人三劫门槛!   也许十八岁,亦可能是十九岁。   总之。   二十岁之前,陆沉昭足以走到如今自己这般程度,甚至是超越。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上三品大修……   啧啧啧。   这可比祁欢颜那个臭屁大王,还要厉害不止一筹啊!   不过,现在不是为这个该死的狗逆徒高兴的时候……姜白衣收敛心神,目光再次缓缓往下移动。   最后。   定格在了陆沉昭身上某处。   大雨已然洗刷了二人身上的鲜血,被天地反哺后,姜白衣此刻的眼神绝对犀利的很。   所以…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物。   咳。   这狗逆徒,虽然不是故意如此,但师徒、男女毕竟有别不是?   怎敢如此坦诚相对啊!   还…他,他甚至还“站直敬礼“了你敢信?   不是啊!   刚才是什么紧要关头?那是生死之间,命悬一线的时刻欸!   你怎么可以偷偷摸摸的站直敬礼?   真该死啊……   姜白衣抿了抿唇,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提醒陆沉昭。   而陆沉昭,则是再次顺着姜白衣的视线,缓缓向下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咳咳……   我说,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什么地方感觉又肿又胀还有点热呢。   原来是这样啊。   不对!   什么原来这样,啊呸呸呸!怎么会这样啊?!   我怎么,就这样了啊!   被师尊看到了,真该死啊陆沉昭!   你有一点儿出息吗?!   亲一口,摸一下,你就迫不及待地展现自己到底有多纯情了是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疯了!   陆沉昭的呼吸一滞,瞬间站了起来。   咳咳。   那玩意在空气里晃了晃。   该死不死的,正正好好在姜白衣的脸前晃了晃……姜白衣甚至感受到了陆沉昭那玩意散发的热气?!   你,找死吗?   姜白衣的眼神瞬间变得寒冷,如一双利刃般抬起刺向了陆沉昭。   她开口,语气冷漠:“你若不愿要了。”   “我可代劳。”   她握了握拳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帮你切掉!”   此言一出。   陆沉昭感觉…某处瞬间一凉!   唰一下!   身体呈虾米状弓了起来,双手紧紧捂住大腿间尽头某处。   “不要啊!”   “师尊,我错了!”   画面在这一刻缓缓定格。   陆沉昭满脸惊恐,身体微微颤抖着,紧紧盯着姜白衣冷漠的俏脸。   好像微微泛起一丝红润。   不知多久。   那冰冷的寒川忽然迎来了春风,冷漠被一抹极致明媚的笑容取代。   “扑哧——!”   姜白衣笑出了声来。   明明是深秋已过,初冬将至的时节。   可陆沉昭偏偏就感觉到了…春天,来了!   她笑着。   下一秒,他也跟着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从老桑下传了出去。   忽然。   雨停了。   一抹温暖的金光撕破黑沉沉的乌云,洒落在姜白衣如脂如玉般的脸颊上。   “走吧。”   “嗯?去哪?”   “回家。” 122.是谁要杀我徒儿?(加更4)   再次走出这间破落的小院时。   姜白衣和陆沉昭全然换了一身装束——黑色武袍加身的陆沉昭挎着一把铁匠铺里淘来的长剑,材质普通甚至可能用几下就断掉了。   但气质却已截然不同。   再说姜白衣。   恢复了修为之后,她终于可以激活腰间的山主令牌。   最为关键的是,她的衣物和朴剑都收在了令牌核心的一方芥子空间之内。   如今。   一袭白色长衣,袖边和领口绣着金色的纹路。   朴剑在怀。   如果说姜白衣的身段和长相已然是这天下最顶尖的姿色,那么修为傍身的她,再加上衣装和气质的双重加成之下,就像是她自带的滤镜。   陆沉昭看着姜白衣,心里微微感慨着。   回来了,回来了!   这才是我所熟悉的师尊啊,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实则会的一批!   嘿嘿~   没错,指的是师尊很会接吻。   “你看什么?”   姜白衣微微侧目瞥向陆沉昭……这熊孩子怎么满脸的痴.汉相?   挺俊俏的阳光大男孩,怎么这么令人作呕呢?   “咳咳……”   陆沉昭则是有些尴尬的假咳嗽一声道:“没什么……说起来,师尊你感应到了吗?”   姜白衣点了点头。   她的确感应到了…如果没问题的话,附近应该有剑宗弟子。   先前说过。   剑宗令牌有一项功能,激活后可以以自身为中心点,向一定区域内发送一种独特的信号波,在这个范围内若是有剑宗弟子活动,便可感知到召唤。   “东南方向…”陆沉昭闭目感知了一番说道:“若没回来换衣服,也许就错过了。”   “嗯。”   姜白衣认同的点头道。   “很险,我们如今刚好处于边缘地带。”   “走吧。”   “去跟他们汇合…可能是宗里派来寻你我二人的弟子。”   “也许遇到了麻烦。”   陆沉昭看向满脸严肃的姜白衣,亦是严肃起来,然后点了点头。   剑宗的团结从来不是一句口号。   也许。   彼此在山里,是互相看不顺眼甚至每时每刻都想宰了对方那种仇敌。   可若是离开了宗门,下山入世。   你且看着。   但凡生命受到了威胁而后求援,赶来之人却恰好是与其有仇的弟子。   不会有第二种结果的!   ——私仇回宗再谈迟,剑宗之人的剑锋在外绝不面对自己人!   姜白衣和陆沉昭也不多作考虑,如今陆沉昭千钧境的修为愈发深厚稳固,姜白衣又勘破了地劫的洗礼,此时修为尽数回来,正处于巅峰状态。   横推便是!   “欸?你们这是……小姜?小陆?”   正要转身离开。   身后一道迟疑的声音响起,姜白衣和陆沉昭同时转身——果然,是孙大娘!   “孙大娘。”   姜白衣微微点头致意。   陆沉昭也双手合起行了个礼:“这些天来,感谢大娘的照顾了。”   孙大娘愣了好一会儿。   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也是……先前见到小姜时,便明白你们不是普通人。”   “如此也算是老婆子我结了一份善缘。”   “这是要离开了吧?”   姜白衣点了点头。   “眼下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   孙大娘走了过来。   从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两条腌制晾晒的鱼干。   “拿着吧。”   “大娘腌的鱼干可是一绝!”   “路上吃。”   陆沉昭伸手接过鱼干,略微思索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   沉甸甸的。   不容孙大娘拒绝,直接递了过去。   “您也拿着,大娘。”   “钱不多,但足够扯几块好布,亦或者改善月余的伙食。”   “日后若有缘重返此处,沉昭当报大娘的恩情。”   孙大娘见陆沉昭这么说。   也没拒绝,便伸手接过了沉甸甸的布袋,揣进了怀里。   “好。”   “一路顺风!”   姜白衣和陆沉昭对视一眼,而后看向孙大娘笑了笑。   “走了!”   转身离开。   慢慢的,师徒二人一同走出了不知名的小镇。   “师尊……”   陆沉昭顿了顿脚步,拍了一下姜白衣的肩头:“你看后面。”   姜白衣回过头。   心中了然。   身后不远的小镇,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那里只有郁郁葱葱的桑木林,哪里有什么镇子啊?   “万物有灵,可开其智。”   “一棵扎根土壤里修炼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桑木。”   “在这里……”   “伸出援手,救下了你我。”   姜白衣略微感慨的说道,而后看向陆沉昭:“拿出来看看吧,沉昭。”   陆沉昭愣了愣,然后想到了姜白衣说的应该是孙大娘临别前送给他们的两条鱼干。   点了点头。   把手伸进怀里摸索着……不对?!   手感,不对!   陆沉昭脸色一变,赶紧把摸到的东西拿出来,定睛一看!   哪里有什么孙大娘腌制的鱼干啊。   他取出的,分明是一截翠绿的枝桠,微风轻轻拂过,在手心里惬意地晃着。   “师尊……”   “走吧。”   姜白衣眼中敛着一抹感激之色,转身率先离去。   风起了。   从后面轻轻拂来。   翠绿的桑木林,所有树叶正在有节奏的摆动着……就像是,在欢送久违的朋友离去。   …   …   山坡上。   一双年轻的男女抵背而立,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披甲锐士。   为首者,便正是当初被斩去一臂的卢雁南。   此时的卢雁南脸色阴沉极了,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尽是杀意,正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男女。   “说出姜白衣和那小儿的藏身所在,本督或可饶你二人不死!”   可实际上。   卢雁南却压根没打算放过那双男女。   原因有连个——其一,便是他们同是那该死的剑宗弟子;其二,便是方才追杀之时,这二人的嘴巴好生的狠毒!   他们,差不点就把自己祖宗十八辈骂活了!   “你这死了老娘的阴狗,跟我在这演睥睨天下呢?”   那年轻男人表情何其不屑,张嘴便是真伤拉满的语言攻击:“要我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那个爹就不是好揍的,你也不遑多让!”   “还饶我们不死?”   “呵呵,你行的话倒是来啊?我二人便立于此,等你杀来!”   “师姐!给他们狠儿一个!”   话音刚落。   与这年轻男人抵背而立的女子扬了杨手中长剑。   “你个老孤儿。”   语气平淡,甚至听不出半分情绪……可就是这短短五个字,却让卢雁南瞬间破防。   他抬起仅剩的胳膊挥舞着宝剑。   脸色瞬间涨红,眼睛瞪得像铜铃:“上!上!上!”   “给我冲阵!杀了,都给我杀了!”   “我要你们死,我要你们两个都死在这里!等等……那娘们留下,待稍后犒劳全军!”   呈合围之势的披甲锐士们收到命令,同时提起长矛。   “杀——!”   向前缓步逼近着。   便在此时。   一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划破天际,正落在包围圈的中间。   斜着没入地面近半!   在头顶。   一道冷漠、愤怒、充斥着杀意的声音响起。   “是谁要杀我徒儿?”   所有人同时抬头。   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迅速落下。   “师尊!”   “师尊!” 123.三江总督?三江总输!   “是师尊,是师尊来了!”   那年轻女子转过身,激动地扶着男人的肩膀,激动的蹦了起来。   男人被晃得头晕眼花。   “师姐,别晃了……呕——不行了,快停下!”   白衣落地。   俯下身,握住那朴剑的剑柄,缓缓抽出。   姜白衣直视着不远处的卢雁南…虽然没过太久,但再次相见时……   攻守易位!   莫说是合围了秦蒹葭和裴疾的这二百余位兵卒了,便是再来二百个,只要剑在手里,她便有杀尽的底气!   这时。   又一黑色身影从合围兵卒的身后高高跃起,跳到了姜白衣身边。   “呼……”   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渍,转头看向那双熟悉的男女,笑了笑道:“师姐,师兄…好久不见,我们来了。”   此刻。   北麓剑宗,摇光一脉,齐至!   卢雁南不是个傻子,从姜白衣的出现开始,他便已然察觉到这位素有剑宗第一仙子之美誉的绝色美人恢复了修为。   那可是搬山境绝巅,触碰到了三劫门槛甚至已经在渡劫的绝世武修啊!   纵然他有中三品修为傍身,纵然他身边有二百多个精锐的兵卒,可对上这样一位成名多年的搬山境大武修……   心里的确没底。   想到这里,卢雁南其实已然萌生退意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爹的仇一定要报,那两个该死的小鬼辱骂自己一路了,也得死。   还有这个姜白衣和她那个小姘头,一个个的……总之这事还要徐徐图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于是。   卢雁南满脸的阴沉瞬间消失。   在姜白衣等四人的见证下,这位方才还在喊打喊杀的三江总督,脸上迅速换了一副和煦的笑脸:“哈哈哈哈,卢某与祁首席有过约定……”   “姜大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雁南此番,只是为了拖延姜大人回宗的步伐罢了。”   “并未有过杀心!”   卢雁南开始了头脑风暴,结合着近来剑宗那边传来诸多风言风语,瞬间便有了决断。   “想必几位还不曾得知吧?剑宗如今有大危机,祁首席当真是料事如神……他,他提前便想到了所有还未发生的事情。”   “所以……”   “便与某下做了约定,让雁南务必拦住姜大人。”   一番话。   除了姜白衣外,余下三个小家伙面面相觑,纷纷瞠目结舌了起来。   不是?   人还能无耻到这个份儿上呢?   不过…这老狗倒是好深的城府,很是会审时度势啊!   还有急智,仓促之间思考出的说辞很有条理,逻辑上也几乎是滴水不漏的。   姜白衣则是冷笑一声。   这卢雁南歪打正着,倒是点明了此番针对她的诸多算计。   当然。   不是祁欢颜,而是虞见卿!   “卢雁南大人莫不是忘了林间一番追杀?”   “当时的你,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啊……”   姜白衣丝毫不给卢雁南留脸面,直接拆穿了他的面目:“你也不必多说。”   “卢总督,你合该去死!”   说着。   姜白衣缓缓上前,手里的朴剑上流转着惊人的灵气。   “答应了一个人,要做一些事。”   “最重要的。”   “就是…亲手摘了你的狗头,明白么?”   “还记得死在林中那位阿猫吗?虞见卿麾下的武修,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姜白衣进一步。   卢雁南,以及诸多兵卒便退一步。   姜白衣的脸色冷一分。   卢雁南的脸色便多一分惊恐。   直到……   姜白衣的步子越来越快,迅速逼近着卢雁南。   “上!快上!拦住她!”   卢雁南再也耐不住心性,满脸惊恐,转身就跑……边跑边指挥着身边的兵卒。   显然。   这些训练有素的精锐可比卢雁南那个歪瓜裂枣强多了!   他们虽然压力大到几乎喘不过气,可是在卢雁南的命令之下,却仍是提着长枪徐步上前,眼中燃烧着战意。   “杀——!”   这时,一位身上甲胄明显与旁人不同的兵卒怒吼着。   率先发起了冲锋!   昔年。   师爷顾镜怜独上白玉京,一剑尽斩三千甲,潇洒离去。   而如今……   姜白衣,这位剑宗天资最妖孽的弟子,顾镜怜老剑仙最疼爱的隔代弟子。   高高跃起,直面二百余位四面八方冲杀而来的披甲锐士。   她毫无保留地出剑了!   这是对这些精锐兵卒的重视,亦或者说……是对这些军伍中的勇士,给予最大的尊重!   “剑二十九·绝代风华!”   在所有人眼中。   那一袭白衣变了,在这白昼里化身为一轮清冷的明月。   她转身。   抬起手,朴剑轻轻递来!   那轮清冷的月……在此刻瞬间消散,化作了无处不在的月光,钻进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   血!   是时间放慢了无数倍后的视角下,第一滴从肌肤中迸出的血珠。   而后,时间加速的视角中。   密密麻麻,数之不清的血珠争先恐后从皮肤下钻出来!   汇聚着。   形成了这样一幅画面——   在山坡上,   所有的兵卒脚步顿住,漫天的血雾瞬间遮住了视线。   “啪嗒——!”   随着第一声闷响,一杆锋铄冰冷的长枪坠地。   而后是更多的声音响起,一杆接一杆长枪接连掉落在地上。   最后。   则是这二百余位兵卒。   好似断了线的木偶般,齐刷刷倒地……再也没了气息。   一剑!   斩尽二百甲!   在人群的尽头处,跌坐在地上的卢雁南正满脸惊恐地看着缓缓落地的姜白衣。   眼中皆是惧色。   “咕噜。”   吞了口唾沫,卢雁南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姜,姜大人……”   “这,这是何必?”   姜白衣一言不发的走向卢雁南。   身后。   秦蒹葭和裴疾皆是察觉到了,师尊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对。   戾气太重了!   放在从前,姜白衣大概会让这些兵卒重伤,亦或者失去行动能力。   总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陆沉昭看出了自家师姐和师兄的疑虑,拍了拍二人的肩头,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师尊心中有怨气的。”   “此番……”   “我和师尊差点就死了,而且有一个人……”   “为了保护我们,死了!”   如此。   秦蒹葭和裴疾心中了然,便不再担忧了。   这二百余兵卒手中也沾染了不少杀孽,跟着卢雁南这个主子,恐怕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们的担忧,只是怕自家师尊的心境出现了什么问题,仅此而已。   如今疑虑被陆沉昭一番话解开,自然就不会多想了。   另一边。   走到卢雁南身前的姜白衣,冷冷垂眸看去。   浑身哆嗦,还真是狼狈啊……   “姜大人!”   死亡的恐惧让卢雁南还想说些什么,他颤颤巍巍地抬起仅剩的手臂,似乎想通过这样的动作阻止姜白衣靠近。   胯下的潮湿和腥骚亦顾不上害臊了。   可姜白衣却不说话。   她抬起剑。   “噗哧!”   一声闷响,朴剑瞬间洞穿了卢雁南的心口。   她微微俯下身。   在卢雁南怨毒惊恐的眼神注视下,唇齿轻启。   “阿猫唤作毛英雄。”   “他是,真正的英雄!” 124.莫让蒹葭和疾儿把你带坏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   对于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民而言,居有定所、食能果腹的升斗小民们,已然足够令他们羡慕对方的生活了。   而那些为了三餐奔波的小民,则更艳羡有钱有地的财主。   财主想成为更大的财主,更大的财主不满足于有钱,他们开始幻想权力。   有权利的人,便日思夜想着更大的权力。   卢雁南呢?   三江总督的位子,卢家人坐了前后四代足近两百载!   在三江汇聚的流域和两州之间形成的辐射范围内,卢雁南称得上一句土皇帝也不为过。   可他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含恨而死,临死之前只有数不尽的惊恐和悔恨。   所以。   没有绝对实力辅佐的权利,永远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堪一击。   举个例子。   自称明王的陈百厌,揭竿而起那年便已是中三品的武修,南征北伐这么多年下来,已然是搬山境几近绝巅的修为了。   还有南宫青女。   自幼随军长大,不及弱冠便戴甲投身军伍。   下三品、中三品…直到现在,南宫青女距离上三品苍玄境也只差临门一脚。   这个,就叫做实力。   反观卢雁南,中三品敌万境的修为都是靠着大量的天材地宝堆积出来的,根基之虚浮、战斗嗅觉之迟钝……   他死,是应该的。   杀了卢雁南,姜白衣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阿猫不该死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走吧。”   在卢雁南尸首前伫立良久,姜白衣最后缓缓说道。   转过身。   扫一眼轻松愉快的三个徒弟,找准回宗的方向自顾自迈步离开了。   说起来…姜白衣虽然匀速往前走着,可当下的心境却不算平淡——她有点疑惑。   先前与陆沉昭独处时,她对于自身情绪的克制力几乎消失了。   如今师徒团聚,多了秦蒹葭和裴疾。   她反而……   潜意识里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常态的扑克脸。   很怪。   但姜白衣想不出缘由。   走在后面的师姐弟三人狗狗祟祟的……裴疾眼珠子骨碌一转,凑近了陆沉昭。   小声嘀咕道:“欸?师弟!此番与师尊同行,你们的进展如何?”   距离足够近,所以秦蒹葭也听到了裴疾的窃窃私语。   满脸吃瓜相的凑了过来,跟裴疾同款的好奇脸。   “对对对,差点忘记了!怎么样师弟?”   陆沉昭脚步一顿。   目光凝了凝,看向了独自走在最前面的姜白衣。   略作思索。   “嗯……怎么说呢?”   “只能说合不合乎周礼之事,大多也都在阴差阳错下做过了。”   此言一出,裴疾和秦蒹葭瞬间呆住。   啊…啥啥,哈?!   裴疾递给秦蒹葭一个眼神,大概意思是:怎么说?你信不?   秦蒹葭默契的回了个眼神过来:师弟不擅说谎。   懂了。   看来这番下山,师弟和师尊是真的进展神速啊……二人各自思索着,便对途中发生了什么更加感兴趣了。   裴疾眉头一挑,嘴角噙起笑意。   “师弟,讲讲!”   秦蒹葭也看了过来,小声道:“对,讲讲!”   陆沉昭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甭管是怎样的前提下发生的,总之那些亲密的举动是实打实的做过了不是?   爱情有重大收获,必须得拿出来炫耀啊!   “咳,那你们听好了……”   陆沉昭眉宇间尽是得意,看了看裴疾与秦蒹葭,小声甩出王炸!   “搂了抱了看了摸了亲了。”   “互相的那种…”他又补充道:“就是有我主动的时候,亦有师尊主动的时候。”   不是……?   秦蒹葭和裴疾二人有点难绷。   搂了抱了看了摸了亲了?   不是,你确定吗?!   啊?   原来,小师弟才是隐藏在摇光峰…啊不!隐藏在剑宗之内的——恋爱大王?!   姜白衣的性格,他们是最清楚的了。   连明王那种极具个人魅力,天赋和地位也很高的当代翘楚她都不假辞色,甚至会趁其不备狠狠敲几顿闷棍。   不是,你凭什么啊?   “师弟这可不兴瞎说啊…”裴疾脸色有点古怪,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虽然陆沉昭不说谎。   可这事儿吧,听到耳朵里它就是离奇!   “瞎说?”   陆沉昭撇了撇嘴,春风得意极了。   “你可知晓师尊今晨引地劫降临?当时可谓凶险万分,我只身闯入与师尊同生共死去了!”   “当时,我肉身几近崩溃。”   “可你知道师尊是如何做的吗?师姐?师兄?知道吗!”   裴疾和秦蒹葭同时摇了摇头。   “不知道。”   “别卖关子了,快说!”   陆沉昭正了正神色,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咳…师尊当时啊,连犹豫都不曾犹豫过。”   “直接抱住我,然后……”   “亲了上来!”   显然。   陆沉昭这副欠揍的表情,应是在回味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深吻。   “伸舌头那种~”   这一番话就像组合拳似的,砰砰砰打在了裴疾和秦蒹葭的身上。   怎么越听越像故事呢?   可是……看陆沉昭的表情,他好像很认真的说。   师姐弟三人就这件事情的讨论,几乎是遗忘了外界的所有情况。   比如他们正在赶路。   再比如……   姜白衣距离他们不算远,而她又是个正经八百的搬山境绝巅大武修。   三个小兔崽子在这儿玩上悄悄话了?   当我不存在啊!   一个闪身。   陆沉昭、裴疾和秦蒹葭的眼前同时变暗了些。   是一道突然出现在跟前的身影。   瞬间呆住。   眨眨眼,同时抬眸看去——果然,满脸寒意的姜白衣正站在他们面前。   目光不善地扫视着三个难姐难弟。   “很喜欢说悄悄话?”   姜白衣开口了,语气淡漠至极:“秦蒹葭,我离宗两月有余,你的修为却未得寸进,看来是在宗里放飞自我了。”   “既如此懈怠,便从今日开始……每日的修炼时间翻倍!”   说完。   姜白衣又看向了裴疾。   “裴疾,你和蒹葭应是偷偷离宗的吧?规矩呢?脑子呢!”   “离开不少时日了吧?”   “你的浮生一剑,灵气循环已然萎靡到了让人恨不得吐口水的程度了。”   “再不赶快回宗继续修行,你便等着蹬腿儿吧!”   说完裴疾。   姜白衣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陆沉昭身上。   孩子瞬间恢复了乖巧模样。   只是,透过他那双清澈的眸子,姜白衣捕捉到了一丝敛藏起来的……侵略性?   很放肆的目光。   让人有些不敢直视,有些大脑宕机。   甚至,有些面红耳赤。   “莫让蒹葭和疾儿把你带坏了…”思索了半天,姜白衣只说出来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回宗再收拾你!”   众所周知。   剑宗摇光仙子此人,睚眦必报。   所谓报仇不隔夜,一般有什么不爽的事情,当场就要出气的。   所以后半句等于废话。   裴疾和秦蒹葭听完,面面相觑。   啊?   这还是我认识的师尊?!   不对吧?   师尊大人啊,你变了……你变得多愁善感优柔寡断郎情妾意羊入虎口画地为牢明修栈道官渡之战草船借箭鸡飞狗跳了!   这一段是裴疾的心理活动。   嗯。   裴大人之文采,依旧斐然! 125.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姜白衣等师徒四人的赶路速度不算太快。   原因倒是简单。   裴疾的修为仍然处于霜见境,运转灵气狂奔的话,大概也就是个十分钟就歇菜了。   而且速度还远不如秦蒹葭或是陆沉昭。   陆沉昭曾提出过……要不我背着师兄赶路呢?   裴疾严词拒绝了。   来了句:我裴疾一生行事不弱于人,休要用这样的话来羞辱我!   这是他最近看的话本里男主角打架前说的一句话。   裴疾相当喜欢,只是在宗里一直也没什么机会说出来。   闲话少叙。   从那日剑斩卢雁南后,姜白衣和陆沉昭等人足足走了两天才出玄旎州。   “按照目前的速度,回到扶桑州恐怕就得半个月。”   一处山石旁,秦蒹葭眺望着远方的河谷开口说道:“要是这么慢吞吞的赶路,恐怕没等回去,黄花菜就得凉了。”   “怎么办?”   裴疾眼一闭,头一偏:“反正我不让师弟背我!”   “这也太丢人了……不对,这是骂我呢!”   其实。   陆沉昭倒是有个点子。   只是先前被裴疾打了个岔,当时又在赶路,所以就忘记了。   现在又提起这件事,陆沉昭便想起来。   想到这。   陆沉昭往前走了一步,淡淡道:“其实,我们都陷入到了思维的误区。”   “很简单啊。”   他指了指山下不远处的小城。   “进城,买几匹快马……脚力不够,还不能骑马赶路吗?”   “师兄你会骑马吗?”   裴疾虽然对童年的经历遗忘的七七八八,但是作为裴焕之这位戎马半生的侯爷唯一的儿子,骑马这种事应该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了。   先前下山游玩时,他便骑过马。   怎么说呢?   一上马,感觉就很不同了……就像是,身下的马儿成了肢体的延伸。   “当然了!”   所以裴疾回答的自信极了:“骑马这一块的,师兄我还是挺权威的。”   “那就进城买马吧…”姜白衣开口做了决定。   “事情紧急,必须要快点赶回宗里……蒹葭?你和疾儿下山带了多少银子?”   秦蒹葭嘿嘿一笑。   手伸进外衣里,从怀中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   一打开。   白花花的银锭两个,还有两根小金条。   “满满当当!”   秦蒹葭颇为自傲的说道:“出门在外,细软要备齐嘛…别说一匹快马了,就是皇帝老儿的衣裳我也能买一件。”   陆沉昭摸了摸鼻子:“师姐,现在没皇帝了。”   秦蒹葭一双美眸唰地就瞪了回去。   “臭小子!我这就是个比喻,懂不懂?”   裴疾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的煽风点火道:“就是就是……不是我说,师弟啊~你这陪师尊下山一趟,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感觉出来了……”   “你小子现在,好像不太尊重师姐。”   说着,裴疾看向秦蒹葭,故作感慨道:“唉…师姐,这小子突破千钧境拳头硬咯~”   看着三个徒弟闹来闹去的。   姜白衣悄悄勾了勾唇角——她如今所珍视的不多,眼前这一幕便是舍去性命也要护住的东西。   当然……   想到这里的姜白衣微微侧目看向扶桑州的方向。   目光有些幽然。   那里,也有死也要守护的一切啊!   …   …   剑宗,问剑大殿。   逾万弟子齐聚问剑峰上,此刻正聚集在殿前的广场上。   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这是发生什么了?”   “不晓得,但应该有什么大事吧……全宗弟子齐聚,莫非?”   “懂了!首席大人想争夺天下?!”   “呸呸呸说什么呢?”   “你们说会不会和次席大人的事情有关?听说玄旎州最近发生了很多大事啊。”   “不知道,等等吧……欸你们看!首席大人出来了!”   从一点到一片,最后所有悄声议论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所有弟子都安安静静地看向前方。   祁欢颜今日很不同——他穿着一身白色为基,金色点缀的宽大武袍。   这是剑宗首席的“礼服“,只有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的衣服。   站定在殿前。   祁欢颜扫视着殿前的弟子们。   “诸君——!”   “今日,宣将我剑宗逾万弟子齐聚问剑峰,便是要宣布一些事情。”   声音低沉而稳重,清晰地传进了每个弟子的耳中。   “首先,我要跟大家讲一个故事。”   “一个……”   “让人愤怒、感叹、无奈的故事吧!”   没错。   祁欢颜便是要当着剑宗全部弟子的面,将数百年前至今的那一段辛密全盘托出!   “几百年前,剑宗有位天资极好的前辈,止步于昆仑境久矣。”   “慢慢的……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可昆仑境的枷锁却始终束缚着他不得寸进,在诸多因素下……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说着,祁欢颜话锋一转。   “剑宗问剑一脉,上三品苍玄境大修顾多言、厉四海、江月明、李思潼、秦忘语……宋思思,一共二十三位!”   “摇光一脉,上三品苍玄境大修齐琰、赵昭然等十七位!”   “松雾一脉、青岚一脉……丹鼎一脉,合计五十四位上三品大修。”   “总计,九十四人。”   “你们猜,这些前辈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祁欢颜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几百年了,他们的确死了。”   “可他们不是寿终正寝,不是的!一个都不是!”   “他们,在最该名扬天下、正当风华正茂的时候,死在了那位昆仑境大修的手里!”   “原因很简单。”   “那位昆仑大修寿数将尽,他需要吞噬上三品大修的根基与生命力,来延缓自己衰老,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一番话。   激起千层浪。   问剑大殿之前的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   祁欢颜没有马上开口。   而是静静站着,就这么等着这些弟子们讨论。   约莫一刻钟。   祁欢颜抬起手压了压,灵气化作一缕清风拂过每个弟子的身子。   “静一静,大家听我说。”   祁欢颜就这么讲完了当年的辛密,从楚天衍入魔到上三品大修几乎死绝,从仅存的前辈们合力封印,再到轩辕褫夺、顾镜怜老剑仙先后死去。   最后是他。   没错,祁欢颜坦白了自己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包括……他永生永世不可离开宗门,修为亦无法寸进。   这一番话在弟子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后。   祁欢颜问了所有人一句话。   “诸君,且听我一言。”   他眼神有些复杂,敛藏着无尽的落寞与眷恋:“入我剑宗,诸君可曾后悔?”   片刻的沉默。   正当祁欢颜准备下一步动作时。   忽然。   如海啸般滔天的声浪席卷而来。   这些或稚嫩、正风华、过而立、白发苍……众生百态,皆在此刻共同拥有同个名字。   剑宗弟子!   他们说,他们高呼,他们向祁欢颜这位剑宗首席宣誓。   “岂——曰——无——衣——!”   滔天的声浪席卷而来,钻进了祁欢颜的耳朵里。   他眼前模糊了。   有些湿。   须臾后,祁欢颜面对着全宗弟子,浑身灵气运转到了极致,怒吼出了那一句话。   “与子同袍——!” 126.剑宗吕逢春,恭迎老祖!   冬醒峰,崖后。   吕逢春有些费解……在他看来,既然师兄发现了自己,即便不惩罚也该阻止自己才是。   他为何会走了呢?   莫非,其实师兄心中所想和自己有些相同之处吗?   是矣。   剑宗虽仍有天下第一宗门之称,可宗门的高端战力断层太久,上三品境界仅剩下祁欢颜一人……如此,何敢自称天下第一呢?   吕逢春自认今日之所为,虽是为了自己,却也是在考虑剑宗的未来发展。   一尊昆仑境老祖,足以震慑天下!   纵然,这位老祖曾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孽,对同门下手,将他人视作自身生命之鼎炉。   可为了剑宗的未来,那些早已掩埋在时间长河中的过往……   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张黑色血字的符箓漂浮在身前九寸处,猩红的纹路泛着淡淡的光芒。   在肉眼看不到的微观中,那符箓上的血字正在慢慢汲取着大阵的封禁之力,一股灰蒙蒙的扭曲能量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被符箓吞噬。   就要成了。   吕逢春心有所感,他正在逐渐感知到大阵一点点衰弱……在其中,一股堪称恐怖的气息正在愈发清晰着。   是了!那便是剑宗老祖——楚天衍!   想到这里,吕逢春隐隐有些激动。   按耐住心中的情绪,吕逢春咬咬牙加大了灵气的输出,被镇压在大阵中数百年岁月,老祖恐怕早就等不及了!   说来。   吕逢春之所以能知晓当年辛密,和楚天衍亦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他记得那是一个晚上,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试图触摸三劫门槛,却仍以失败告终。   心灰意冷的吕逢春漫无目的在山中散着心。   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后崖上。   望着深邃的山崖,连月光都不曾眷顾到的崖底,吕逢春忽然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沧桑、威严,也极具蛊惑。   他问。   “你想突破上三品吗?想成为翘楚吗?你想知道……曾发生在剑宗的往事吗?”   吕逢春也曾惶恐、不安,他也严词拒绝了那声音的蛊惑。   可是……   他真的愿意就这样泯然众人矣吗?   第二晚。   吕逢春又来了,这一次…他主动呼唤起了那道声音,询问了当年的往事。   然后,吕逢春悟了。   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名作楚天衍的剑宗先辈,对剑宗的一心赤诚简直连他都自愧不如……而他所不被世人接受的,便是那份让人胆寒的决然。   他狠,所以别人怕。   可既然如此能让剑宗再次走向鼎盛。   牺牲又有何不可呢?   和楚天衍做了一些约定的吕逢春开始着手策划一些事。   如今,到了收获的时刻了。   “嗡——!”   一声微不可察的的嗡鸣声响起,眼前灰蒙蒙的扭曲光幕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正在不断向上扩张。   直到,正片光幕都遍布着蛛网状的裂痕……随着一道咔擦的声音响起。   灰色光幕,如镜面破碎般,转瞬间便全然散去!   “轰隆……”   大地在颤抖,山峰在摇曳。   远方天际的乌云黑压压一片,正在缓慢靠近着。   只是片刻。   太阳便被乌云遮住,天地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浠沥沥。   随着第一滴雨水砸落在叶子上,而后是愈远愈烈的大雨,瓢泼而来。   “唉……”   一声沧桑而古朽的叹息声。   仿佛响在人的脑海、心里,让人情不自禁便代入到了这样一个场景中——苍茫满眼的大地上,唯有一道身影伫立。   他缓缓转身。   一袭黑色的旧制武袍,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玄色扳指。   头戴进贤冠,腰束白玉带。   吕逢春亦是陷入了进去,但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睛往前看去——在尘沙激扬的崖底谷口,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在缓步走来。   越来越近。   直到,这道身影完全走出了尘沙的范围,缓缓显露出了真容。   这张看上去最多三十岁的面容,与方才脑海中场景里的那道身影缓缓重合。   吕逢春当即单膝着地,双手合于身前,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弟子礼。   “剑宗吕逢春,恭迎楚老祖归来——!”   楚天衍踱步走到吕逢春身前,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   散去灵气运转,任由遮住天幕的雨水肆意拍打在自己的身上。   凉、还有些腥味。   不,不是腥味……这是,自由的味道!   “几百年了。”   楚天衍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便会聚集精神聆听。   “我终于,走出这里了。”   “慕轻挽、陈乾坤、苏剑落、慕容懿……”楚天衍抬着脸,闭眼念出了一个又一个名字——这些人便是当初合围封印他的参与者。   数百年囚困,那些该死的混账早已死去。   说到最后,楚天衍的声音愈发冰冷,语气也变得阴沉起来。   “轩辕褫夺……”   “还有,顾镜怜!”   “你们死的,未免也太早了点。”   说着。   楚天衍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仍然冰冷僵硬:“我该如何报仇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忽然狂笑。   狂笑过后,却又低下头,佝偻着身子。   隐隐啜泣了起来。   一哭一笑间,浑身的气势瞬间大开,足以断绝寻常武修生机的恐怖威压席卷。   吕逢春的脸色瞬间苍白,豆大的汗珠混杂着雨水滴落。   “老祖……”   他有点撑不住了。   楚天衍擦拭了一下眼角,慢慢站直身体,斜着眸子看向瑟瑟发抖的吕逢春。   收了气势。   吕逢春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才承受了楚天衍的气势短短数息,他便有些虚脱了。   昆仑境大修,当真恐怖!   “我能提前十年破阵出世,你这娃娃功不可没。”   楚天衍看着吕逢春,缓缓说道:“先前你说你是剑宗当代巡狩?”   吕逢春点了点头。   “呵?我剑宗已然没落到了,巡狩之位由一中三品武修来坐的份儿上了吗?”   “当真是可笑之极啊!”   “罢了……”   楚天衍说着,“总之你我结了善缘,我便送你一场登天之造化。”   “今日起,你代掌剑宗首席之职。”   “且随我去一趟问剑峰吧…”楚天衍迈动脚步,“去看看,当代的阵眼,那个困了我几十年的小家伙。”   这句话。   饱含着杀意。   吕逢春当即便有些急了,慌忙站起身来,转过头就要劝阻。   四目相对。   吕逢春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那双眸……血红而狂躁,仿佛有什么沉睡许久的凶兽,苏醒了!   吞了吞口水。   吕逢春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快步跟上楚天衍离开。   …   …   无边无际的未知空间里。   遍地的残肢与尸体,呈冲锋状倒在周围,七零八落。   细细看去。   这些死状凄惨的尸首……   竟然,是一尊尊气息强横古朽的大妖!   在尸体围成的圈子中心,一位身着黑色素衣的年轻男人静静盘膝打坐。   末了。   男人猛然睁开了双眼。   “师尊……” 127.那家伙死的不如老子!(加更5)   一步虚踏。   转瞬,身影消失不见。   吕逢春怔怔愣在原地,楚天衍只是随意往前迈了一步,却已不见踪影。   他去了问剑峰!   想到这里,吕逢春便全力运转起了灵气,往问剑峰的方向掠去。   问剑大殿前。   安抚好诸多弟子的祁欢颜,若有所感的看向天边某处。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云层之下,大雨之间。   有一道身影,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楚天衍……   呢喃着这个名字,祁欢颜的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块温润的玉佩。   仙引玉!   不动声色地挤破手指,将一滴精血逼出,滴落在仙引玉上。   有一丝奇妙的感觉连接着他和手心里的玉佩。   看着半空中那道身影,祁欢颜眼眸微缩,一步腾空而起,向着那道身影飞去。   “快看!首席去的方向!”   “那,那便是昆仑境的大修吗……我等如何?该如何做!”   “收声!且静静看着吧,首席不会输的。”   “可那是…那是昆仑境!”   “昆仑又如何?我剑宗弟子合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看着吧,首席会赢的。”   半空中。   祁欢颜冷冷看着楚天衍,手已抚上了腰间长剑。   “楚天衍。”   他沉声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楚天衍也在观察着对面这个让他困扰了几十年的晚辈…看起来,也就那样吧!   比起他那个时代的诸多天骄们,这个名作祁欢颜的小家伙,着实有些稀疏平常,观察一番便觉得索然无趣了。   “你是来送死的吗?”   楚天衍淡淡开口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皓月与尘土。”   “镇压数百年,其中亦有你一份功劳啊。”   “祁欢颜。”   说着,楚天衍的气势陡然一变,几乎撕破天穹的剑意瞬间指向了祁欢颜。   “我怀揣着怎样的恨意活到了今日。”   “你已经做好准备……”   “代替他们,来迎接我的愤怒与仇恨了吗?”   祁欢颜笑了。   放肆、张狂、恣意,在他狂笑过后的眼神里,只有悲悯与讽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天衍!”   “人生至此,你失去了师长、徒儿、兄弟姐妹,惟有一身昆仑境修为和苟延残喘至今已然所剩无几的寿数。”   “你啊你,实在可悲,可怜,可笑!”   一番话。   让楚天衍的脸色更是阴沉几分。   片刻后,他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呵…我可悲?”   “我可怜?”   “我可笑?”   “大道争锋,我辈武修当逆天而行之。”   “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欲从大道手掌心里再夺五百年造化,谁若拦我,我便杀谁!”   “剑宗该当……”   “因有我,而骄傲,而辉煌!”   祁欢颜眯起眼睛,再次笑了。   他手心攥着仙引玉,“是吗?依靠掠夺同门生命换来的寿元,你倒过的心安理得呢。”   “可你不该……”   “把主意,打到老子身边人的头上!”   “我师妹可不是什么任你采摘的果实啊,楚天衍。”   “她可是,我们这些做师兄的,还有师爷他老人家……最看重,最疼爱,最特乃乃的不容忍欺辱半分的!”   “亲人——!”   话音刚落。   祁欢颜心念一动,捏碎了手心里的仙引玉。   “咚——!”   从天际传来的一声钟响,撕破了重重乌云与狂风,穿透了恍若无休止的大雨。   落进……   扶桑州,乃至十六州天下每个人的耳中。   一个半透明的翠色光幕拔地而起,将问剑峰、丹鼎峰与青岚峰围住。   仙引玉自带的仙古大阵,激活了!   楚天衍神色一滞,看向祁欢颜身后翠色的光幕,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里的光幕是……   不知为什么,他从其上感知到了一股无法抗衡甚至胆寒的气息。   即便他突破到最后一重的不羡仙境,恐怕也无法与之抗衡!   “祁欢颜——!”   自出关后,自诩心境稳如止水的楚天衍,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便第一次破了防。   他酝酿着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计划啊!   以剑宗所有天资优异的弟子为养分,以仙人秘法为基础,将一身修为和这些弟子身上汲取出的养分用以升华灵魂。   而后,将灵魂渡入那姜姓丫头的体内。   此即为,夺舍之术!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仙人之法!   如今。   那姓姜的丫头不知去向,而那些已经被楚天衍视作养分的弟子们,皆聚集在了问剑峰上,被那诡异的光幕笼罩。   这便是,剑宗当代首席给自己出的难题吗?   楚天衍怒视着祁欢颜,语气冰冷:“你在找死,祁欢颜!”   “哈哈。”   “你破防了啊?”   祁欢颜捧腹大笑道:“哎哟我以为昆仑境多厉害呢。”   “我以为,活了这么大岁数,你怎么不得城府深一点吗?”   “原来就这啊?”   “算了,我今天心情不错,不骂你了。”   说着,祁欢颜瞬间向后掠去。   眨眼的功夫,便钻进了光幕之中,正满脸嘲弄地看着楚天衍。   “待我研究清楚死了会不会导致光幕消失。”   “便来找你讨教。”   “你且好好活着等我啊,楚天衍。”   “拜拜~”   说完,祁欢颜头也不回地离去。   唯剩下楚天衍面色如墨,愣在了原地。   “小子……”   “吾定将你,碎尸万段!”   …   …   剑宗环山之外。   一处郁郁葱葱的林子里。   端坐在轮椅上的虞见卿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际。   他感应到了。   那里,有一道强横至极,甚至让人生不出抵抗之意的气息。   一定是他,楚天衍!   “唉……”   虞见卿叹了口气,侧目看向身畔举着伞的娇娘…或者说,顾千念。   “你真不走吗?”   顾千念摇了摇头,把脸偏向另一边。   眸子里复杂极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语气有些低沉:“不走了。”   “剑宗也是我家。”   “即便是死,我也应该死在这里的。”   “若是我先死了,那便恭喜你……这世上,没人再找你寻仇了。”   “若你先死。”   “虞见卿,”说到这里时,顾千念缓缓转过头,垂眸看向端坐着的温润公子,“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虞见卿笑了。   笑得很开心,洒脱…亦或者说,藏着一份几乎察觉不到的解脱。   “别累着你了。”   “阿狗,回来了藏着干嘛?”   说完前一句,虞见卿直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冠,笑着说出下一句话来。   “悉悉索索……”   一道身影从树冠上跃下,几步便掠到了虞见卿身前。   是苟东西。   此时,这个长相普通,气质有些猥.琐的年轻人呲着牙笑了起来。   挠了挠后脑勺。   “主上,这么轰轰烈烈的死法,不带上阿狗的话,阿狗可是会生气的。”   虞见卿笑着,点了点头。   “也好。”   “带着阿猫那一份吧。”   苟东西殷勤地迈着小碎步过来,弯腰蹲在虞见卿身前。   露齿而笑。   灿烂极了,仿佛阴沉沉的林间都生出了些暖意。   “那家伙啊……”   “死的…只能说是不如老子!” 128.与主上,共赴黄泉!(加更6)   扶桑州,临安城远郊。   即将走进群山,姜白衣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望向远方。   快到家了!   深入群山之后,不消多时便可直抵剑宗。   说来……   姜白衣等人之所以在此逗留,皆因他们遇到了几个人。   满脸肃杀气,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若只是这样的话,姜白衣还不会提起兴趣停留——而她之所以停下脚步,则是因为她在这几个人身上,感知到了和阿猫阿狗如出一辙的气息!   他们修行着同一部武典!   看到姜白衣的时候,这几个人明显神情有些不自在。   目光躲闪。   姜白衣走上前,看着为首的那名男子:“虞见卿在哪里?告诉我……”   那名男子傻笑着插科打诨。   “嘿嘿,什么虞见卿?我可不认识啊,这位姑娘还是快些走吧,这附近不太平的。”   姜白衣虽然性格冷淡,但也没有欺负人的习惯。   再说。   虞见卿的冬蝉神教,于她有恩。   尽管无奈,但姜白衣面对这男人的无赖之举,着实也没什么办法了。   “如此,那打扰了。”   说完。   姜白衣带着三个徒弟错开这几个人便打算走。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   她没回头,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你们。”   然后迈步离开。   “等一下。”   身后,为首那个男人叫住了姜白衣等人:“姜大人……”   “我等是没打算活着了。”   “你和我们不同,你应该好好活下去。”   “别回去了,姜大人,你走吧!”   “现在这个时辰……”   说着,这男人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   “主上应是准备好了,他要带着我等一起。”   “共赴黄泉!”   听完这句话,姜白衣的瞳孔颤了颤。   从玄旎一路奔波回来,路程从本来预估的半月,缩短到了九日。   如此,还是回来太晚了吗?   “轰隆——!”   一声巨响,通天的光柱自远方拔地而起,直射苍穹!   那光柱是紫色的,如万钧雷霆一般,纵然隔了这么远,姜白衣等人还是从其中感受到了酝酿着的恐怖威势。   “该上路了。”   冬蝉神教的男人抬头看了看,嘴角噙着笑意。   慢慢退回,走到了他同伴的身前,气势陡然一变:“诸君,随我结阵!”   齐刷刷的动作,一共六个人以六芒星的六个角为站位,运转起了心法催动浑身灵气。   “主上——!”   这男人半仰着头,怒视着远方的通天光柱。   血色渐渐染红了瞳孔,这六人的气机仿佛被什么不知名的存在给粗暴的拧在了一起。   “炎黄州…泗水城摊贩李阿四,随你赴死来了!”   “须臾州,孤儿宋然!随主上赴死!”   “老子没名字,但是主上每次见我都叫老黑,哈哈哈哈哈哈——!主上,老黑陪你走一走这黄泉大道!”   “主上,晴川城外被你救下的小五,陪你一起上路!”   “哈哈哈哈,兄弟们!痛快!”   “主上!”   “寒江河畔的武奴景三儿,陪你闹一闹那黄泉地府!”   “兄弟们,一路走好!”   那股拧在一团的气息逐渐达到顶峰……几个眨眼的时间里,他们的肉身便迅速崩坏,直至化作了森森白骨。   可是……   他们仍然保持着傲然挺立的姿态。   这六尊白骨,片刻前还是六个活生生的人啊!   “轰——!”   一声巨响。   六人脚下出现了一个玄妙至极的阵纹,而后是冲天而起的光柱。   亦是紫色,只是比起远处那道光柱来说,眼前这六人献祭了生命所化的光柱,仅仅只有大腿的粗细而已。   然后,是下一刻。   无数条光柱,在群山之间争先恐后地拔地而起!   姜白衣神色一凝,瞬间向林深处掠去。   只留下一句话。   焦急,不安。   “你们三个,莫要往前走了!”   消失不见。   陆沉昭只是愣了瞬间,便将灵气催动到了极致,朝着姜白衣的方向追去。   秦蒹葭和裴疾对视,而后同时笑了笑。   “走吧,师弟。”   身骑白马的裴疾挑了挑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光柱。   眼中有些敬佩,还有些感激。   “不要小瞧我们啊……”   “剑宗弟子,哪会有人怕死呢?”   “而且那可是我师尊啊。”   “走了。”   “能活下来的话,我给你们立个衣冠冢。”   说完。   策马而去。   …   …   冬醒峰上。   阿狗推着轮椅,虞见卿端坐其上,身边还跟着个顾千念撑伞。   在他们三个人身后,是整齐列队的冬蝉神教余下的教众们,面无表情地跟着走来。   冬醒殿前,一道黑色身影伫立着。   “好熟悉的气息……”   楚天衍踱步走来,可他每迈下一步,却如瞬移般往前数丈不止。   顷刻间。   便走到了虞见卿是身前站定。   那双淡漠至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追忆,而后轻轻勾起嘴角。   “是你啊,小子!”   “当年顾镜怜临死前带走的小鬼,就是你吧?”   虞见卿抬眸看着楚天衍。   长相普通、衣品一般、声音不好听。   昆仑大修……   就这?   片刻后,温润如玉的公子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抬了抬手,慵懒地搭在下巴边缘。   “你就是楚天衍啊?”   “啧,不看不知道……这一见面,还真是让人失望啊。”   “没有三头六臂,也不甚青面獠牙。”   “你也很普通嘛!”   楚天衍笑了。   破阵出世以来,他先后遇到了两个人,皆是狂妄至极的小鬼。   一个祁欢颜,一个眼前这家伙。   “普通?”   “莫逞口舌之利了,小子。”   “你是来杀我的吗?”   楚天衍眼中藏着一抹杀意,“是想给顾镜怜报仇吧。”   虞见卿眯着眼笑,听完楚天衍的话后,干脆地点了点头。   “对呀!”   “来杀你的。”   楚天衍也笑了,语气揶揄道:“凭你搬山境的修为吗?”   然后指了指自己。   “杀我?”   “以搬山,杀昆仑?”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当真有趣。”   虞见卿像是没听到似的。   甚至抠了抠耳朵。   然后,抠耳朵的手被顾千念一巴掌拍掉,一个眼神瞪了过来:“正经点!”   “哦哦,”虞见卿点头,然后看回楚天衍道:“你瞎啊?老头子…没看到吗?我马仔很多的,优势还是很大的!”   “哦?”   楚天衍越来越开心了。   这小鬼还真是有趣啊…有趣到了,他甚至生出了一丝不舍得杀他的感觉。   “人很多吗?”   他继续说着,然后看向虞见卿身后。   “好像是挺多的……”   楚天衍喃喃自语着,“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无奈啊。”   说完。   他抬起了手,身上的灵气波动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抬了抬。   “轰——!”   虞见卿身后,那些教众所站着的青石铺就的地面瞬间龟裂!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龟裂的地面隆起。   然后。   楚天衍的翻了下手腕,掌心朝下,轻轻一压。   “轰——!”   又一声巨响。   “嗯?”   虞见卿抬起手指,擦了擦脸颊。   挪到眼前。   手指上,染着一抹浓郁的血腥!   苟东西和顾千年怔了怔,而后扭头看向身后。   呼吸一滞。   在他们身后,那些列队而来的教众们,已然成了散落满地的残肢!   抬手,落下…便杀了近千位修为傍身的教众!   他们之中,有不少中三品的武修,甚至还有七八个搬山境的强者!   昆仑境……   便是如此,动辄间即如天威吗? 129.我以搬山,斩昆仑!   虞见卿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了。   他自认,自己是麻木的、冰冷的、僵硬的、早该死去的……   可当抱着必死的决心,做好了身边所有人都会在今日死去的准备,但是面对这一幕的时候。   虞见卿这才发现。   自己,仍然是许多年前在树下抱着师爷哭泣的孩子。   被扭曲的时间认知里,数不清的记忆不断冲击着虞见卿的脑海。   那一张张近在咫尺的笑脸。   在篝火旁、在宫殿里、在深山中、在街道边……   他们曾携手走过了一段峥嵘的岁月,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些年里走南闯北做成了一桩桩一件件别人认为不可能完成的谋划!   “主上,什么是爱情啊?”   “我们隔壁村的黄大柱讨老婆了…哈哈哈,我前些日子回村正好赶上,还蹭了顿喜酒,晚上趴了会儿墙角嘞!”   “厉害厉害!欸?主上,你说我们下辈子还会相遇吗?”   一个略显稚嫩的年轻人抱着膝盖,看向篝火另一侧的虞见卿。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藏着殷切。   末了,虞见卿认真记住了每一张脸、每一个名字。   他说:“会的。”   心里却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下辈子,不要再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产生交集了。   一世同死,已是恩情。   画面慢慢破碎,虞见卿把染血的手指藏在手心里,攥紧成拳。   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不见。   唯剩下冰冷。   “楚天衍,你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说完。   一股黑红色的灵气波动从虞见卿的脚底往上盘旋……慢慢的,这股黑红色的灵气绕着虞见卿的双腿直至腰身旋转循环着。   他双手扶着把手,站了起来!   “哦?原来不是瘸子啊…”楚天衍笑眯眯的看着虞见卿,语气揶揄道:“可你一个搬山境,又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   虞见卿冷笑一声:“搬山,的确疲乏。”   “可我若不是搬山境呢?”   “你且睁大眼睛!”   说着,虞见卿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抬臂直指楚天衍。   “好好看着,是谁割下你的头颅。”   虞见卿的气息变了。   正在,   节节攀升着!   群山之中所有的紫色光柱,皆调转方向,射向剑宗,或者说是射向了冬醒峰…虞见卿的方向。   “轰——!”   中心那道通天光柱为首,还有数百道老树、大腿、手臂粗细的光柱齐齐而至。   才一接触,虞见卿便瞬间突破到了苍玄境!   这些光柱的作用,远不止如此……楚天衍惊恐地发觉,自身的灵气流转正在慢慢变得迟滞,每一次催动都要额外消耗不少心神。   “你做了什么?”   他怒视着虞见卿……这个该死的小鬼,他的气息还在攀升!   苍玄境小成、苍玄境大成、苍玄境圆满、苍玄境绝巅!   水到渠成,几乎是三五个呼吸之间,虞见卿的境界距离昆仑境,便只剩下了最后一步。   “死了些兄弟姐妹,布了个小阵法,准备杀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人。”   “阎王爷找你了,楚天衍!”   话音一落。   虞见卿的双眸染上一抹浓郁的紫色,在他瞳孔深处,恍若有一道九天神雷炸响。   须臾间。   苍玄境到昆仑境之间的最后一步……迈过去了!   虞见卿,昆仑初境!   不过这大阵献祭了如此之多的生命,在群山之间精准的找到了每一处小阵眼所在,配以他腰间这枚秦王佩带来的双重加持。   却也只将他暂时提升到了昆仑初境距离中境只差一步。   而楚天衍……   他,是依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修行到了昆仑境绝巅的人!   昆仑初境对阵昆仑境绝巅,纵然有阵法的压制和秦王佩的加持,虞见卿仍然没有战胜楚天衍的把握。   所以。   今朝这番谋划,才被他定为是一场豪赌。   以搬山,斩昆仑!   楚天衍心底的慌乱才一出现便消弭于无形了……原来,这个小鬼费尽心思也只是攀升到了昆仑初境而已。   虽然灵气流转被这该死的阵法压制了,但对付一个窃取来力量的昆仑初境,楚天衍还是有把握的。   “你既为求死而来,我当如你所愿!”   说完。   楚天衍将腰间的白玉带抽下,灵气注入其中。   白玉带瞬间有了变化——在灵气的加持下,这条看似寻常的腰带却化成了一柄白玉制成的宝剑。   “战!”   虞见卿怒吼着,提剑冲向了楚天衍。   上三品武修之间的战斗,早已脱离了常人的认知。   二人并未近身,只是拉近了距离,先后斩出了一剑——浓郁至极的紫色剑气幻化出了一头仰天长啸的巨龙,这是虞见卿斩出的一剑!   楚天衍后发制人,一剑斩出了玄黄色的猛虎剑气!   龙虎相撞。   “轰——!”   一声巨响过后,紧随起来的是以剑气接触为中心点,即刻散去四面八方的威压。   殿前的树木瞬间折断、就连冬醒大殿的也在这狂暴的威压之下塌了一面墙!   楚天衍后退半步,脸色阴沉。   虞见卿则是退也不退,只是隐隐闷哼一声,喉咙腥甜。   只一剑。   便让他受了内伤!   之所以不退,是因为他如今汇聚了所有人的气势,肩扛着无数人的希望。   他,不能退!   “你叫什么?小子……”   楚天衍眯着眼紧盯虞见卿,眸中的杀意尽显,却也敛着一丝丝的欣赏。   虞见卿束起的长发在这一剑对撞过后四散开来。   在灵气肆虐的环境下,那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正在恣意飘扬着。   略显苍白的精致脸庞上多了几分傲气。   “老子……”   “剑宗罪人,虞见卿——!”   楚天衍抬剑。   虞见卿亦是缓缓举起了剑。   在二人周身,各自的剑势与剑意正在疯狂酝酿着。   不知接下来的哪一刻,便要化作无形的滔天之势,席卷而去!   …   …   问剑大殿。   祁欢颜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手抵着用了几十年的剑,在磨刀石上不停磨着。   片刻后,一道身影踉踉跄跄扶墙走出。   “夫君。”   祁欢颜停下手上动作,转过头去,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夫人,赶紧回去躺着。”   夏知窈看着祁欢颜的笑脸,决然地摇了摇头。   她抿着唇,眼中蓄着泪水:“夫君,是知窈负了你的…你,理应打我骂我凶我恨我。”   “不该……如此温柔的。”   祁欢颜耸了耸肩,起身走向了脸色苍白的夏知窈。   抬起手。   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傻娘子,你已将前因后果都讲与夫君听了,又何谈负了我呢?”   “只是夫君稍下有些事情处理。”   “你伤势未愈,还不能肆意走动……听话,回屋歇着。”   说到这里,祁欢颜的眼神看向了别处。   他说。   “夫君等会儿回来,给你炖老母鸡汤喝,如何?”   夏知窈没说话。   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祁欢颜……然后,突然就哭了起来。   她问。   “你还回得来吗?”   “祁欢颜!”   “你真的,还回得来吗!” 130.见卿,背负起这一切吧!   祁欢颜神色一僵。   而后,迅速恢复如常,挤出一个不甚自然的笑容。   “回得来。”   他轻声安抚着夏知窈的情绪。   夏知窈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然后挽住了祁欢颜的胳膊。   “走吧。”   她轻声回应道:“我与你一起。”   祁欢颜愣住。   片刻后,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语气变得有些急躁:“你添什么乱?”   “身负重伤,修为尽失……你能做什么?”   “给老子听话待着!”   夏知窈抬着眸,倔强的看着祁欢颜。   “我不!”   她语气决然:“你若不带我一起,只要走出去,我便自断心脉!”   “夫君……”   “你当真以为,知窈可以独活吗?”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夏知窈的声音颤抖着。   祁欢颜心中一震。   末了,他沉默着牵住了夏知窈的手,十指紧扣着——夫妻二人默契的没有再开口讲话,而是互相依偎着朝殿外走去。   他感受到了……   夏知窈的决心,她所怀着的必死的决心!   祁欢颜突然想起来师尊还在世的时候常说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是这样吗?   他余光注视着身畔的爱人。   不是的。   执子之手,与子同生……亦可,随子赴死。   阳光洒在祁欢颜和夏知窈的身上,这对剑宗人尽皆知的模范夫妻,沐浴阳光而去。   背影不长,也不算凄凉。   只是。   让人有种道不尽的遗憾和惋惜。   …   …   冬醒峰顶,半空。   虞见卿和楚天衍的剑势还在不断攀升着。   在地面感受着二人气息的苟东西和顾千念几乎不敢呼吸……在半空中的虞见卿和楚天衍凝聚剑势所散发的气息,让人几乎有种下一刻就会死去的错觉。   这是生物的本能,对顶级掠食者所产生的恐惧。   “剑宗只有交由我来掌舵,才能重现昔年之辉煌盛世!”   楚天衍自负地收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随意握着白玉剑垂在腿边。   虞见卿冷笑。   “交给你掌舵?”   “让剑宗弟子皆为你偷生之念而死吗?要我师妹的肉身,来容纳你那道肮脏至极的灵魂吗?楚天衍,你未免也太冠冕堂皇了吧!”   “老子不惜亲手了结最尊敬的长辈,叛逃出我心里唯一的家,我最热爱的宗门!”   “这么多年来……”   “你知道,我为了今天杀你,做了多少努力吗?”   “无数次…我与死亡擦肩而过,无数次!我深夜辗转反侧,生怕闭上眼睛之后,那些因我而死的无辜者会哀嚎着把我拽进地狱!”   “可我不能死。”   “至少,我不能随随便便的死去。”   “楚天衍——!”   “剑宗虞见卿,今日只为杀你。”   说到这里,虞见卿的声音既愤怒、又哽咽,还夹带着一股决然赴死的气势。   “我身上背负着上百万冤魂的罪孽……”   “比起你,我才是恶人。”   “来啊!”   说完,虞见卿的剑势也蓄到了极致,他抬起长剑,双手持握。   向前一步。   猛然!挥出一剑!   无形,却让任何胆敢直视那长剑锋锐的人,双腿瘫软。   绝强的剑势携虞见卿的必死之志而去——楚天衍双眸微缩…这小鬼的剑势好生诡异,还没席卷而来,他便已感受到了压力。   隐约间……   仿佛有无数恶鬼突破地狱和人间的封锁,哀嚎着向他冲来!   “给我……”   “死——!”   楚天衍咆哮着,背在身后的左手同一时间握住了剑柄,双手持握着将蓄势待发的剑势涌向了虞见卿一剑袭来的剑势!   “噗——!”   虞见卿脸色瞬间苍白了几个色度,眉间的皱起加深。   身体似是被无形的锤子重击,弓成了虾米状,然后迅速跌落着。   楚天衍也不太好受!   他左袖的衣袍已尽数毁去,右眼充血…视线几乎模糊到了只剩漆黑的状态。   虞见卿在这一式剑势对撞后,五脏六腑已然受了不可逆装的重创。   而他……   也付出了一边袖子,以及几乎是一个眼睛的代价!   “轰!”   一声巨响。   虞见卿跌落在殿前的青石砖上,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主上!”   “虞见卿——!”   苟东西和顾千念先后惊呼着朝虞见卿跑了过去。   走到近前。   虞见卿半个身子陷入了砖地里面。   以他身体为中心,蛛网状的裂痕几乎延伸了十米有余。   密密麻麻的小伤口遍布虞见卿的全身——他的衣服,已经在刚才那记对攻下变成了乞丐都不愿意穿的褴褛状。   “嗬嗬……”   “咳,咳咳咳……”   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溢出,虞见卿的眼神有些黯淡。   打不过啊。   忍辱负重,背负着那样的骂名苟活了这么多年,染上了百万人性命的因果……   却。   还是做不到呢。   我好累。   虞见卿仿佛失去了别的情绪,此刻心中只有沮丧。   我真的…累了。   “见卿!”   恍惚间,那个白须的慈祥老人正在向自己招手:“你愣着干什么?”   “你师妹回来了,走走走!咱们仨去后山吃烤肉!”   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虞见卿的记忆有些模糊混论,记不清了。   只记得。   那年的他还年轻,仍然能依靠双腿行走。   师妹…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呢!   “不叫祁欢颜吗?”   师妹接过他下河抓的鱼,探着脑袋问道:“他不是最爱吃烧烤了?”   那个慈祥的老人不顾师妹的反抗,强行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个臭小子谈情说爱去了,我们不管他!”   记忆再次恍惚了起来。   画面瞬变。   回到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夜晚。   “咳咳……见卿啊。”   老人躺在自己的怀里,体内的生机正在不断流逝着……他的体温越来越低,眼睛里的光采也越来越黯淡。   “不要让你师妹、师弟们知道。”   “背负这一切吧!”   “若来世,我仍能有幸做你的长辈……”   “届时。”   “爷爷会赎罪的。”   最后。   那位老人自称爷爷,在虞见卿的怀里安然睡去。   画面破碎。   心中那股颓废感正在飞快消退着……刚才那种诡异的情绪煽动,大概是来自于楚天衍的剑势吧。   虞见卿笑了。   他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双手撑地尝试站起。   踉跄一下,却又摔了回去。   生机正在消逝……   眼前。   楚天衍已然提着白玉剑,缓缓落地。   “小子,时辰到了。”   虞见卿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是啊,时辰到了。”   师爷。   我想你了。   心里那道逐步远去的背影……   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131.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加更7)   楚天衍从来不是什么正义的人。   眼看虞见卿伤的几乎爬不起来,他便执剑大步靠近。   “主上。”   蹲在虞见卿左手边的苟东西,轻轻将仅剩的手搭在虞见卿的肩头。   “一直想说来着……”   苟东西看着虞见卿,后者的眼睛也缓缓抬起与之对视。   他看到了……   决然!   苟东西看着虞见卿,脸上突然绽放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微笑出来。   “你平时端着有点儿装,阿猫和我都想敲你闷棍来着。”   说完。   这个跟随虞见卿走南闯北,与他同肩挑起了百万人罪孽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面对着走来的楚天衍。   “走了,主上。”   他侧目,冲着疯狂喊“不“的虞见卿挥了挥手。   “阿猫自己在黄泉路上太孤单了,正好我也下去……我俩,帮你探探路。”   “下辈子见。”   下一秒。   那柄残破不堪的直刀,被苟东西提起,脚尖触地迅速掠去。   “昆仑老狗——!”   “记住你爷爷我的名字!”   “我主上都说好听!”   他眼中充血,面目狰狞的举起了那柄残刀。   仅剩一臂的苟东西,已决然赴死的信念,向比他高出了两个大境界的楚天衍……   挥出了刀!   “老子……”   “叫!”   “苟——东——西——!”   说完。   眼前的世界迅速灰败,浑身的力气也瞬间散去。   最后的余光里。   那柄白玉制成的长剑,正穿透自己的心脏。   苟东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嗓子“嗬“的挤了挤,朝身前的楚天衍吐了口痰。   一团血沫溅在楚天衍的下巴上。   他愣了愣。   而后,脸色瞬间阴沉,双眸里的杀意肆虐着。   “混账!”   怒叱一句,楚天衍抬起左掌,运转灵气对准苟东西的胸口拍了下去。   “轰——!”   地面龟裂,苟东西的身体瞬间化作了漫天的血雾。   虞见卿和顾千念看在眼里。   皆是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声音颤抖的喊道:“阿苟——!”   阿狗死了。   这个名为苟东西的破庙孤儿,曾经迷惘、像是行尸走肉般任人摆弄的家伙。   如今,燃烧殆尽了自己的生命。   “主上,我们这样该烂在泥巴里的罪人,其实也能沐浴在阳光下的。”   他笑着说。   挠了挠额头,伸出手掌挡在眼前。   温暖的阳光透过指间的缝隙,慵懒地洒在阿狗清澈的眸子里。   “主上。”   “好暖和啊……”   画面破碎。   两行清泪顺着虞见卿的脸颊滑落。   他体内的灵气,隐隐有些暴走!   一旁的顾千念更是失魂落魄……那个可恶的混蛋,死了?!   他为什么死!   他,他凭什么就这样去死啊!   恍惚。   “喂?小丫头!”   “加入了神教,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是你哥哥知道不?”   “以后啊,有人欺负你的话……你告诉我,哥杀他全家!”   “欸?”   “娇娘,你怎么受伤了?谁干的!”   “晚会儿再说……那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出去一趟哈!”   “什么伤不伤的?这是我自己砍着玩的。”   “滚滚滚,没人偷偷给你报仇去,我真是自己砍的!”   “娇娘。”   “叫一声哥哥呗?”   她从来没有叫过苟东西一句哥哥,甚至他们相处的日子里……   自己对他从来都是针锋相对的。   可现在这一刻。   眼睁睁看着苟东西死在眼前,顾千念只觉得心里仿佛缺了一块。   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无力的垂下胳膊,低着头呢喃。   “哥,哥哥……”   杀了苟东西的楚天衍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片刻后,他距离虞见卿和顾千念便只剩了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缓缓站定。   不是楚天衍不愿往前走了,而是……   在他身前,有几道身影疾速掠来,缓缓挡住了去路。   “虞见卿,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等了!”   站在最左侧的人缓缓转过头,满脸不喜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虞见卿。   虞见卿微微一愣。   而后勾起一抹笑意,淡淡道:“哟?这不是小受气包嘛?”   听到这个称呼,这人的脸色瞬间僵住。   “你再喊这个外号,老子现在就一剑宰了你!”   虞见卿则是不以为意地随便挥了挥手,眼皮耷拉着说道:“好好好,咱们的大山主脾气真大。”   “玄机啊……”   “都把你们支走了,还回来作甚?”   这时。   另一侧的莫桑晚也转过了头,笑着说道:“剑宗遭劫,我等身为一山之主若是不在,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莫桑晚说完,站在他身边的青芒和陶桃亦是同时回过了头。   “你先歇歇吧。”   不善言辞的青芒只说了这么一句。   陶桃笑得最为开心…当初,她经常缠着虞见卿带自己偷偷溜出宗门玩儿。   关系很好。   “师兄,我们可都长大了呢。”   而她,也是匆忙赶回来的一行人里,唯一一个直接喊了虞见卿师兄的。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尹枯荣。   他转身抛给虞见卿一枚丹药,神色平淡:“珍藏的。”   “吃了就不会死。”   虞见卿接过丹药,想也不想就塞进嘴里。   皱了皱眉。   “果然不是你炼制的……这丹药齁甜,你那个臭手可没这习惯。”   尹枯荣呼吸一滞。   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怎样的变化。   虞见卿还是那个虞见卿。   还是那个……   能偷摸在自己丹炉上动手脚,然后轰的一声把自己炸成小黑人的混账。   恶趣味十足啊!   “喂?聊够了吗?”   楚天衍冰冷阴森的声音响起:“这么温情的场景,不把你们都宰了怪可惜的。”   玄机看向楚天衍。   “你便是那个昆仑境大武修?”   “看着……”   “呵呵,比虞见卿还欠揍啊!”   一旁的青芒也点了点头。   认同道:“言之有理……师兄你看他的鼻毛,都长出来这么长了还不知修剪。”   “可能是个性吧。”   莫桑晚眯眼笑着,捋了捋自己蓄了很久的胡须。   “也许他觉得自己很帅也说不定。”   几个人。   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把楚天衍放在眼里。   听着师兄弟几人的谈话,楚天衍的杀意愈发浓郁了起来。   “住口——!”   他提起剑。   “看来,你们也都不怕死啊……”   气氛瞬间变冷。   玄机、青芒、尹枯荣、莫桑晚还有陶桃,五人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严肃起来了。   “我先来打个样!”   玄机往前走了一步,抽出腰间的长剑。   “说好了啊…谁反悔,现在可以先行离开了。”   话音一落。   玄机的气势瞬间狂躁了起来。   松雾一脉,秘传武典——雾隐经。   雾隐剑法第十三式·谁回眸!   生命……   正在燃烧着。   才一出场,这位剑宗松雾一脉当代山主,便使出了压箱底的一招。   他。   已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在玄机开始燃烧生命的下一刻。   其余几人也笑着往前走了一步,抽出了各自的剑。   气息瞬间攀升。   生命,也在缓缓流逝……   “玄机,你瞧不起谁呢?”   “可不嘛……”   “呵呵,下辈子再聊吧,我等不及了!”   “陶桃…记得咱俩的暗号不?”   “嗯嗯!锄禾日谁?”   “当午!哈哈哈,下辈子咱俩对上暗号之后,就不修行了吧?”   “也好……夫君,我爱你。”   “我也爱你,娘子。” 132.玄机,尹枯荣,向你讨教(加更8)   “你们啊……”   虞见卿声音颤抖着,双臂强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   他做不到。   尹枯荣的那枚丹药对于他体内伤势的恢复虽然有用,但疗效没有那么快。   那五道或高或矮的背影,曾都是他身边不谙世事的小鬼。   “师兄!”   “我突破百炼了!”   记忆里的玄机还是个胖乎乎的青涩男孩。   他会笑着从外面冲进来,不管不顾的抱着自己的胳膊说个不停。   “欸?师兄你怎么在这……卧槽!师兄你竟然偷看……咳咳,一起一起!”   当年的莫桑晚。   还是个有色心但没什么色胆的臭小子。   他不蓄须,自诩为剑宗第一翩翩公子,却在和虞见卿一起偷看女弟子洗澡被发现后跑的比谁都快。   被逮住之后,这厮竟然哭了,哭着把责任都推给虞见卿!   “师兄…吕师兄虽然很好,但我更喜欢青芒那个呆子,怎么办呀?”   青涩的陶桃脸上泛着一丝羞涩的红润。   她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纠缠在一起,脚下随意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师兄……”   “我和青芒打算成亲了,他拉着师爷当男方长辈……你给我当女方长辈可好?”   “为什么杀师爷!为什么?师兄,师兄……你一定有苦衷对不对?”   “别走!别走!师兄,虞见卿你别走!”   虞见卿的瞳孔颤抖着。   恍惚间。   那个臭小子久坐在自己屋外,沉默不语了足足七日。   他失去了双腿,伤口还未愈合……就在大妖袭杀青芒和玄机后的几天。   青芒那小子啊……   明明是那么痛恨青岚一脉传统的家伙,明明是痴迷剑法与极致技巧的天才妖孽。   却在守了虞见卿七日后。   回了青岚峰。   开始横练起了他曾最不喜的肉身武学。   “我欠师兄一条腿的。”   他这么说着,尽管浑身都是横练肉身武学留下的狰狞伤口。   “或者,玄机欠的那条腿也能算在我头上。”   这个臭小子啊。   他最是不善言辞的,平日里被师兄弟们逗着玩,怎么都不会生气。   “师兄。”   “青芒愚钝,不知如何玩笑。”   “你们逗我开心…其实,我也挺开心的。”   “我们是一家人对吧?对吧!”   “我想你了,师兄。”   最后是尹枯荣。   这个故作成熟的小鬼,当年十五六岁便惆怅自己为何不长胡须。   他曾经啊,也是个满心热忱的尚武之人呢~   “我要学炼丹!”   在虞见卿失去了双腿后,尹枯荣突然放弃了所热爱的武道,甚至折断了最喜爱的一柄宝剑。   他拒绝了代掌冬醒峰的职位,选择了丹鼎峰。   “师兄。”   “我会钻研出一种丹药,我会治好你的腿!”   “没了又如何?”   “古言仙药可肉白骨,我尹枯荣穷极一生也要做到!”   “师兄……”   “我很累了,你在哪里?”   “我不信,我不信是你杀了师爷。”   “回家吧,师兄……”   就是这样的五个人。   玄机、陶桃、青芒、尹枯荣、莫桑晚。   他们燃烧了生命,毅然决然地奔赴一场注定会死去的结局。   “虞见卿,这条腿老子还你了!”   玄机提着剑,率先朝着楚天衍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师兄啊——!”   他高高跃起,将手里的长剑递了过去。   “来世,你要给我道歉的。”   那剑从高处落下。   他只有搬山境大成的实力,却在此刻凝聚了仙人也要侧目的锋芒!   “剑宗松雾一脉山主,玄机……”   “讨教了。”   楚天衍斜眼而视,只是随意将手中的白玉剑搭在身前。   连一丝声音都不曾发出。   玄机拼尽了一切、消耗了所有生命力的一剑,就这么被稳稳挡住了。   “愚蠢!”   楚天衍收剑而立。   他看着,嘲弄的眼神里见证着……   “咣当。”   玄机的剑跌落在地,身体摇摇晃晃着走近楚天衍。   他双眸变得灰暗,气息宛如死人一般,充斥着腐朽的败落感。   “师妹…嗬,嗬嗬……”   “下辈子。”   呢喃的自语还没说完,玄机便重重栽倒在地。   没了呼吸。   他还有一句话没来得及留下。   “记得对师兄我好一点啊。”   玄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这样想着。   这位素来与姜白衣不对付,甚至会耍些小聪明,弄点小计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姜白衣从次席的位置上拉下来的松雾山主……   其实啊。   在他刻板而严肃的外表下,也有一颗很温柔的心呢。   时间回到许多年前。   稍年轻些的玄机独自上了摇光峰,看着那个只有霜见境修为,正在睡觉的小丫头。   眼神藏着疼惜。   他留下了几块银锭、两瓶自己珍藏了许久的丹药。   “别太累了,师妹。”   “晚安。”   转身离去。   玄机就这样死了。   他甚至,连楚天衍的一片衣角都未曾触碰到。   可他啊…真的不后悔。   尹枯荣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红红的眼睛里藏着一抹浓郁的哀伤与决然。   “玄机说过的……”   “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   “得把师弟师妹们,还有弟子们…都好好保护起来才对啊!”   “楚天衍——!”   突然。   他面目狰狞的怒吼道:“剑宗丹鼎一脉,尹枯荣——!”   “向你讨教。”   说完,他率先走出,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的众人。   潇洒一笑。   “兄弟姐妹们嘞——黄泉路哟——我啊……先给大家探一探咯——!”   “走了。”   “下辈子见。”   他身上残留着各类药材的味道,被炼丹的灵火熏黑的手指紧紧持握住剑柄。   一步,两步,三步!   那剑锋闪烁着骇人的寒芒,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直取楚天衍的胸口!   “无趣。”   楚天衍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后,轻轻一个侧身,便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剑。   左手作掌,轻轻拍向尹枯荣的肩头。   “轰——!”   这位剑宗最富盛名的丹道宗师,和苟东西一样,在一击过后化作了漫天血雾。   “欸…小师妹啊。”   “你其实,不用这么为难自己。”   “师兄们还在呢,放心吧。”   “剑宗啊……”   “一直都是我们大家的家,不是吗?”   “快过年咯。”   “新年快乐,小师妹!”   虞见卿体内的灵气暴走愈发控制不住了。   随着咔擦一声。   心脏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知道。   自己的生命,正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玄机、尹枯荣,他们不该死的……但是,为了帮自己拖延时间,先后赴死去了!   不能再这样躺着了。   不能了!   就在虞见卿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方才还在前面站着的莫桑晚,不知什么时候瞬身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伸出手掌,轻轻按住了虞见卿的肩头。   “再歇歇吧,师兄。” 133.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说完。   燃烧了生命提升到了搬山境绝巅的莫桑晚,气息再次攀升!   上三品,苍玄境大成!   “你……”   虞见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的莫桑晚。   这个年少老成,性子平淡为人低调的小家伙,一个从不曾与人争吵的…君子!   莫桑晚在看着他笑。   “没什么。”   “我这人你知道的,古板迟钝惯了,每每把酒言欢时,气氛都会被我破坏掉。”   “下辈子啊…师弟就不碍眼了。”   “先走了,师兄。”   说完,身体有些颤抖的莫桑晚转头离去。   然后顿了顿脚步。   “对了师兄……”   “听说了当年哪些事情后啊。”   “大家都不怪你了。”   “对不起啊,哥……弟弟妹妹们,骂你好多年呢。”   “以后不会了。”   这次,莫桑晚再没跟虞见卿说话,决然离去。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   在莫桑晚的绝强气息中,藏着一抹浓郁的消亡感。   他燃烧的,不光是肉身所饱含的生命力。   若在场有人可以察觉到莫桑晚的不同,那么一定就是对面的楚天衍了。   此时。   楚天衍脸上亦是露出一抹异色。   “你的魂魄在燃烧。”   他就站在那里,淡淡道出了莫桑晚的状态。   难怪啊……   难怪他会说,下辈子不会碍眼了,难怪他可以突破到苍玄境,难怪他如此决然!   “桑晚,停下啊!”   莫桑晚听着虞见卿的哭喊,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   双眸直视着楚天衍,其中蕴藏着怎样的满天繁星和光采。   “师兄啊——!”   他突然大喊,慢悠悠地拔剑。   “还记得,师尊把我扛回宗里的时候,给我取名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我还记得,一直都记得呢!”   莫桑晚的瞳孔仿佛成为了灵魂的写照——其上燃起了一簇妖异的火焰,正在慢慢侵蚀燃烧着双瞳。   眼白慢慢变成灰色。   他挺起脊梁,慷慨赴死而去。   “莫道桑榆晚……”   “为霞尚满天!”   “今日。”   “我莫桑晚当该化作剑宗最火红的霞云!”   莫桑晚的剑直指楚天衍。   他孤儿出身,被游历四方的师尊给捡到带回剑宗。   天赋不算出众,便更努力的修行。   他不善言辞。   他从小便懂得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悟透的道理,所以他年少老成,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   似乎……   莫桑晚从来没有同年。   可如今。   燃烧着生命与灵魂的莫桑晚,仿佛化作了天边一抹浓郁至极的赤色霞云。   他绚烂,却也即将消亡。   那柄普通到如同莫桑晚自己的长剑,环伺左右的剑气中……   多了一丝不同的韵味。   细细感受。   那是莫桑晚修行数十载以来,唯一不曾出现过的。   少年轻狂气!   三尺青锋怀天下,一骑白马开吴疆!   随了师尊的'莫'姓,掌了剑宗鹤归一脉的山主之位,这位踉踉跄跄走到了今天的平凡人,终于绽放出了蕴藏一生的恣狂!   “师尊,我太笨了。”   “师兄师姐们都比我厉害,桑晚尝试了很多次…还是没能突破百炼境。”   “他们偷偷说我是废物,我真的是废物吗师尊?”   “师尊!”   “我今天好开心啊!”   “那几个人又骂我是废物,见卿师兄和欢颜师兄帮我讨公道去了。”   “他们在保护我啊师尊,我这算不算是有了朋友?”   “师尊……”   “你怎么不说话?你为什么还在睡?”   “师尊……”   “求求你了,不要死。”   “不要离开我。”   “师尊……”   莫桑晚的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修逆天改命之途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信念。   他的灵气波动甚至消失不见了。   此刻。   莫桑晚就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份子,亦是这片天空下!   唯一的……   神明!   楚天衍直视着莫桑晚递来的、这轻飘飘的一剑。   他,瞬间后退了一步。   还未接剑,楚天衍心中怯意便已横生,这便是搬山境武修莫桑晚燃烧了灵魂与生命的最后绝唱!   “鹤归山主莫桑晚。”   “讨教。”   楚天衍双眸微缩,牙关紧锁。   垂下的左手已然抚上剑柄,双手持握着,主动迎向了莫桑晚这一剑!   “给我……”   “死——!”   那平淡无奇的一剑,仿佛随意慵懒地挥来,轻轻与楚天衍双手持握的白玉剑碰在一起。   眨眼。   忽然间,一股以二人为中心席卷的气震,瞬间来袭。   “轰——!”   一声巨响,视线里的二人消失不见。   被激起的漫天尘沙遮住。   时间仿佛静止了。   那尘沙激扬着,地面微微颤抖着……慢慢的,一切归于平静。   朦胧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身影站着。   尘沙慢慢散去。   楚天衍垂着剑伫立在原地,只是他嘴角溢出的血迹表明了他并不像表现出的这般轻松随意。   在他面前。   莫桑晚的剑断成了四五截散落在地。   而莫桑晚呢?   其实。   在两柄剑接触的瞬间,那股气震爆开的一刹那,莫桑晚便已化作了齑粉。   尘归尘,土归土。   在失去思维的最后一个瞬间,莫桑晚突然想到了姜白衣。   他为何,愿意以生命来守护小师妹呢?   也许是那天午后吧……   始终慢人一步的莫桑晚,再次输给了一个比他高处一个小境界的师兄。   那天莫桑晚被揍得很惨很惨。   他踉跄着走下山,躲在林子边一棵老树下。   “师兄。”   莫桑晚抬起了头。   是那一袭白衣,只是比起现在,那年的姜白衣稚嫩了许多。   她缓缓蹲下身子。   将药膏涂抹在自己青肿的伤处,揉搓摩擦。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是了。   递出最后一剑的莫桑晚,眼角有那么一滴不舍的泪水滑落。   她相信我。   所以,我怎么可以让师妹……   失——望——啊——!   杀!   杀杀杀——!   然后。   便是那一声巨响,还有彻底让他消散在天地之间的气爆。   莫桑晚死了。   但他觉得,自己不会后悔的。   也许吧……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见到师尊也说不定呢。   我真的好想你啊,师尊。   我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们唤你师尊,我亦唤你师尊…可是啊……   你带我上山,教我修行,还赐了我莫姓与桑晚这个名字。   我一直想叫您一声父亲来着。   “父亲。”   “我来找你了。”   生命的尽头,莫桑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   其实很幸福了,不是吗? 134.巅峰留下怎样的峥嵘   三位师弟在眼前接连赴死。   虞见卿的灵气彻底暴走了,心脏上的裂隙也慢慢变大。   “轰——!”   仍有些脱力的虞见卿直接在背后激起一团灵气爆开,推着自己站起身来。   他眸中尽是冰冷。   “楚天衍……”   “你当真是,好一个昆仑境大修啊!”   虞见卿提着手中长剑,一步一步走向了楚天衍。   他衣服背后已然被灵气炸得不剩寸缕,甚至皮肤也被灵爆炸烂。   血液在身后流下一道长痕。   “师兄。”   “师兄……”   仅剩的青芒和陶桃面露急色,想要阻拦虞见卿。   虞见卿只是轻抬起手,将一团灵气分成两份,渡进陶桃和青芒的体内。   他们正在燃烧的生命力…速度开始减缓了起来。   越来越慢。   直到,二人的气息渐渐回到各自的境界。   “我会给他们报仇的。”   虞见卿沉声道,并未回头看陶桃和青芒:“你们照顾好自己的……”   “告诉师妹。”   “她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死而自责。”   “剑宗弟子,当该守护同袍!”   “杀——!”   说完。   虞见卿提剑而去,已然完全暴走的灵气环绕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近乎于盔甲的灵气回路。   破的不成样子的裤子被肆虐的灵气吹开。   露出了……   藏在裤子里的,一双泛着金属光泽的双腿。   上面,已然坑坑洼洼,不成样子。   昆仑境之间的战斗是低境界绝不可能靠近的……虞见卿携滔天之怒而来,招招蕴含着死志,一剑又一剑挥向楚天衍。   毫无章法可言,却让人心生寒意。   二人战在了一起,回归了最原始血腥的方式,剑剑直取死穴!   …   …   另一边。   被挡在光幕里的祁欢颜,遇到了些许麻烦。   这仙引玉果真霸道。   若想在不散去保护光幕的情况下走出去,有且只有一个方法。   将自己的灵魂,融入玉佩中!   这也就意味着……   祁欢颜无论此程会不会死去,他都失去了未来。   永生永世,都将被囚禁在这玉佩之中,无法脱困、甚至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他没跟夏知窈说这件事,只是在光幕前默默消化着这段信息。   也就三五个呼吸。   祁欢颜垂着眸子,看不清脸上神色。   一步。   迈出了光幕。   紧紧牵着夏知窈的手,依偎着朝冬醒峰的方向走去。   …   …   深林间。   一抹白色的身影疾驰着,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老树之间,朝着剑宗的方向掠去。   在她身后一段距离,陆沉昭、秦蒹葭亦是全速赶路。   落在最后的,是骑着马的裴疾。   不是他不想快点,而是马儿在山林里的速度本就快不起来。   师徒四人皆是神情肃然。   姜白衣的脑海里闪回着许多记忆里的画面——有他们师兄弟们齐聚在林间烤肉,把酒言欢的快乐瞬间;有虞见卿叛逃后,在官道旁与她的最后一眼对视……   有祁欢颜抱头逃跑,不停求饶的瞬间。   很多很多。   她记不清楚,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些长辈、兄长、姐姐们,曾帮助了自己多少次,他们不求回报。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家人!   在深林中疾驰的姜白衣,三劫中最后的人劫明心,恍惚间有了一丝活性。   而后……   迅速填补着,直到还差分毫便可迈过最后那道门槛。   缓缓停下。   …   …   冬醒峰上。   虞见卿的气势隐隐压制住了楚天衍。   二人交战落在旁人眼里,就像两道看不清的闪电。   庞大的灵气随着二人的战斗而激荡、爆炸,而后慢慢逸散。   冬醒峰前的青石广场已然被毁的不成样子,就连后面的大殿也成了断壁残垣。   远处的树下。   吕逢春神色复杂的看着场上陷入白热化的战斗,抿了抿唇。   后背被冷汗浸透。   他眼里,亦藏着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哀伤。   吕逢春虽然心有执念,可那些死在了楚天衍剑下的人,亦是他所熟悉、亲密、重视的同门…或者说,也是他吕逢春的家人。   看着他们死去。   吕逢春心里并不好受。   他忽然有些恍惚。   什么时候?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直到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吕逢春给不出答案。   他看着师弟们一个个赴死,他们甚至到最后,都不愿提起自己的名字了。   也许……   我已不配做他们的家人了吧。   可是,走向辉煌的康庄大道本就是充满了死亡和牺牲不是吗?   路是你们选的。   我吕逢春…心有愧,却无法回头了。   别了。   我的家人们。   他目光幽幽地看向场上——虞见卿和楚天衍在一记对轰后同时拉开身形。   他们的状况此时都有些狼狈。   虞见卿的气息隐隐有些萎靡不振,而楚天衍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胳膊上甚至被虞见卿留下了一道狭长的剑伤。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   “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止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重塑剑宗的鼎盛和辉煌!”   “你们什么都不懂!”   略显狼狈的楚天衍彻底怒了,他咆哮着质问虞见卿。   虞见卿剧烈的咳嗽几下。   一口血沫从口中喷出,砸落在龟裂下沉的青石砖碎屑上。   他缓缓抬眸。   注视着满脸狰狞的楚天衍,淡淡道:“你才什么都不懂。”   “若武修失了本心,若我剑宗弟子失去了最珍贵的品质,彼此厮杀。”   “那,才是剑宗没落的开始。”   “你亦有师长,亦有相交莫逆的同门兄弟姐妹。”   “他们都死了啊……”   “你想过吗?”   “想过他们如果活着,如果看到了你今天这副样子,心中会作何感想?”   “楚天衍啊。”   虞见卿嘴角噙起一丝冷笑:“你……”   “着相了。”   “入魔太深,无可救药!”   楚天衍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甩了甩手中白玉剑上的血。   “我入魔太深?”   “我无可救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双眸染了一层淡淡的血红,眼白慢慢被漆黑覆盖。   “那便是好了。”   这句话,楚天衍说的平淡至极。   淡漠、嗜杀、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激动与期待。   “战吧。”   “我会踩着你们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最高的山巅。”   “届时,也许我会怀念你们。”   “毕竟……”   “你们见证了,我于山巅上享受的辉煌与赞美,是这一路以来怎样的峥嵘!”   “杀——!”   楚天衍动了。   他的灵气忽然变得诡异,有种粘稠、甚至是污染人灵魂的肮脏感。   虞见卿毫无惧色。   甩了甩手中长剑,瞳孔微缩。   迎着楚天衍,杀了过去。   “杀——!” 135.两甲子岁月须臾弹指(加更9)   虞见卿凝聚着三十六苍脉和七十二玄脉中所有狂暴的灵气。   汇聚在上丹田中,迎着楚天衍而去的同时,开始了极致的压缩与克制。   他抬手。   袭杀而来的楚天衍亦是抬起了手中白玉剑。   三丈……   两丈……   一丈……   转瞬,近在咫尺!   “给我死——!”   楚天衍怒吼着挥出白玉剑……一抹浓郁的漆黑从剑柄处蔓延,迅速爬满了温润通透的白玉剑身。   恍惚间。   虞见卿听到了恶鬼的低语。   他不为所动。   只是抬起手中的长剑,然后瞬间停止对中丹田里聚集的狂暴灵气的压制。   尽数!   灌注进了手中长剑锋铄所在!   “杀!”   体内咔擦一声,不堪重负的上丹田应声破碎。   虞见卿闷哼一声,一缕鲜血顺着唇角缓缓流淌滴落。   携极尽狂暴的灵气漩涡而去的剑,缓缓撞上了楚天衍手中已然变得漆黑的白玉剑。   “轰——!”   一股比莫桑晚激起的、强度更甚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气爆,以虞见卿和楚天衍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扩散!   饶是二人皆是昆仑境的修为,纵然他们提前都设下了灵气屏障包围住了身体,可面对这样毁天灭地的灵气爆发,楚天衍和虞见卿亦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二人齐齐后退。   虞见卿脸色苍白至极,长剑撑地淡淡看着楚天衍。   楚天衍面无表情地站着……然后忽而一口逆血喷出:“噗……”   他受了内伤。   虞见卿虽然看起来比楚天衍好受些,可他其实也只是忍着喉咙里不断上涌的逆血。   五脏六腑的状况堪比这龟裂满地的青石砖。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片刻后。   楚天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狰狞着提起了已然变漆黑的白玉剑。   虞见卿嘴角扬起,亦是抬起了手中长剑。   气势在酝酿,剑意在疯涨!   台阶尽处。   两道依偎着的身影踱步走来。   祁欢颜和夏知窈!   此时,夏知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侧目注视着身畔的祁欢颜。   祁欢颜则是冷冷看着殿前的楚天衍。   剑宗首席,到了!   楚天衍显然也注意到了缓步走来的祁欢颜……对于这个嘴巴很臭的小鬼,他心里对其的恨意并不比眼前这个难缠的残废要少。   “你也是来送死的吗?”   他双目摄着一抹浓郁的漆黑之色,就这样空洞的望着祁欢颜。   语气僵硬,声音冰冷。   祁欢颜正了正头上戴着的虎绣剑意宝冠,他今日穿着一身最华贵的礼服而来,便是要以剑宗当代首席的身份,跟楚天衍分出生死!   “剑宗罪子,面见首席也敢不敬?!”   祁欢颜的声音再不复往日的轻佻与散漫,而是充满了威严。   他抬腿迈步。   他手扶剑柄。   他就这样携妻子走来,朝着那不可力敌的昆仑大修走去。   “罪子?首席?不敬?”   “哈哈哈哈哈……”楚天衍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也配让我认可吗?区区苍玄,如猪狗般随手便可宰了的蝼蚁!”   “现在——!”   楚天衍忽然神色凛然起来,运起灵气长啸道。   “向我跪下,奉上虎绣剑意冠,吾或可……饶尔不死——!”   祁欢颜不为所动。   任由那夹杂着灵气的音浪席卷而来。   吹拂起了衣袖。   他甚至斜楞着双眸,不屑的注视着给自己加戏的楚天衍,然后……挠了挠耳朵。   “吾?尔?你这会儿装什么文化人呢?”   “区区叛逆,也敢妄言?!”   这句话说完。   楚天衍微微一愣,有些没想到祁欢颜竟然如此张狂。   同时有了反应的还有虞见卿。   此时,他缓缓转过了头,满脸不善道:“我也是剑宗叛逆……”   祁欢颜眨了眨眼。   和虞见卿对视了片刻。   而后潇洒一笑。   “你不一样,”他摆了摆手道:“他是个混账,你充其量是个傻子。”   虞见卿勾起嘴角笑了笑。   凝声成线。   声音直接响在了祁欢颜的耳畔。   “稍下,我会放手一搏。”   “我会死。”   “后面的事情,师兄便无能为力了……”   “一切靠你了,欢颜。”   “待我死前,我会将这大阵的力量引导到你的身上,届时你或可暂时突破昆仑。”   “师兄我死后会不会被师爷教训,就看你了。”   “再见了,师弟。”   最后,虞见卿的声音略微颤抖着。   他说。   “对了。”   “我死后,记得把我埋在师爷旁边。”   “我啊……”   “真的,不是叛徒。”   一番话说完。   祁欢颜的眼睛里满是复杂,怔怔望着不远处那道佝偻的身影。   虞见卿的气势在凝聚,剑意正在逐渐蓄起。   须臾间。   他的气息也变了…从行将就木的腐朽老人,突然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虞见卿在油尽灯枯前的最后一刻。   做了和莫桑晚同样的决定。   “楚天衍。”   “我虞见卿十岁拜入剑宗,十三岁成就霜见境,十五岁突破百炼,十八岁整勘破抱碑……二十三岁千钧、二十九岁敌万、三十八岁成就搬山至今!”   “两甲子岁月,须臾弹指间。”   “在我身后,是我最珍视的家人、伙伴、晚辈以及我最热爱的土地!”   “你拿什么接我这一剑啊?!”   怒吼着。   虞见卿腾空而起!   握着剑的手,直接松开。   那柄残破不堪的长剑,摇晃着坠落地面。   手中已无剑。   可是……   虞见卿心中的愤怒、仇恨、压抑、不舍、痛苦……无数的情绪在凝聚着,欢呼着融入了他这些年来承受的冷眼与唾骂、折磨与梦魇中。   携滔天之死志,一往无前之决心!   在他身后化作一柄直破天穹的无形神剑,正在酝酿着登高斩仙人的磅礴威势!   楚天衍想暂避锋芒。   是的。   面对虞见卿燃烧了生命和灵魂的最后一舞。   楚天衍生出了逃跑的想法。   可他做不到。   虞见卿酝酿待发的这一剑,已然死死锁定了楚天衍的气机。   躲不开的!   能靠自己修炼到昆仑境,能在寿元该尽的暮年苟延残喘至今,能在那大阵的镇压下活到今日,楚天衍绝不乏放手一搏的决心。   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   一如数百年以来每个绊脚石,狠狠的踢碎!   楚天衍咬着牙。   双手持起剑,腾空而起。   这一次。   他瞬间抽空了体内所有灵气,将剑势与剑意齐发,凝聚到了顶点。   千钧一发之际。   虞见卿动了。   他的胳膊虚抬起,颤抖着往下挥动。   第一个瞬间,虞见卿全身上下的毛孔钻出了无数的血珠。   眨眼。   他的胳膊又往下挥了一些。   皮肤在开裂,从脚底到头顶,浑身上下皆如此!   虞见卿咬着牙。   作挥剑姿势的胳膊仿佛陷入了泥沼,每动一寸都困难无比。   “啊——!”   双眸充血,生机正在迅速消退。   “我要……”   “你!”   “死——!”   那无形的剑随着虞见卿的动作同步挥下,直指持剑挡来的楚天衍而去!   “轰——!”   白炽闪耀到让人睁不开眼的灵气爆炸。   冬醒峰上山台阶尽处。   一抹白色的身影疾速掠来,而后被这股强横到足以撕碎寻常武修的气爆掀翻在地。   是姜白衣!   她半跪在地上,伸出手虚探向半空中那道白炽里的身影。   “虞见卿——!”   “不要,不要——!”   “师兄!”   “哥——!”   脸上。   已满是清泪。 136.我就睡一小会儿(加更10)   “小师妹,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门外。   年轻的虞见卿兴冲冲地抛过来,手里提着一条玄异光泽流转在身的锦鲤。   “这次下山去了蓬莱西州,偶入一片森林后,在一处水潭里捉到了此鱼。”   “你看!离水亦可呼吸!”   他像个孩子似的炫耀着自己的见闻,还有手里的礼物。   “此鱼甚是玄妙,腌制做烧烤一定美味!”   稚嫩的姜白衣也没见过此种玄异的鱼,凑近虞见卿打量了许久。   “不吃!”   她一把抢过虞见卿提在手里的锦鲤,笑眯眯的跑去了摇光大殿的后院里。   将那锦鲤,放入了水中。   “你看啊师兄…鱼儿只有在水里的时候,才是快乐的。”   水面下。   那光彩流转的鱼儿畅快地游着。   转眼。   画面便闪烁到了师爷常住的小庭院里,诸位师兄弟都在…他们或是沮丧、或是担忧、或是自责…或是啜泣。   姜白衣从院外走来。   她面无表情,缓缓走到了青芒和玄机面前。   “啪——!”   “啪——!”   一人一巴掌,打的用力极了。   再看。   眼中已蓄满了泪水。   “说了不可贪功冒进,说了不可贪功冒进!”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听啊!”   “现在满意了吗?我在跟你们说话,满意了吗!”   “师兄的腿没了,没了!”   咆哮着发泄完心中的怨愤后,姜白衣随便抹了抹眼泪,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深呼吸着推开了门。   入眼。   是脸色苍白的虞见卿,正闭着眼静静躺着。   “师兄……”   姜白衣的声音颤抖,眼泪再也压不住从脸颊滑落。   他失去了双腿。   在裤子之下,是两条空荡荡的裤管…空气里弥漫着的,是虞见卿的挫败与颓丧,还有刺鼻的草药味。   听到姜白衣的呼唤,虞见卿费力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双眸暗淡,毫无光采。   尽管如此,虞见卿还是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师妹,过来师兄这儿…近一点。”   “别哭啦!”   姜白衣弯下腰,趴在床边把头埋进臂弯里不停啜泣着。   虞见卿轻轻抬起手,揉了揉姜白衣的头发。   “师兄我啊……”   “其实,一点也没觉得难过。”   “修行武道,不就是为了保护所珍视的家人吗?”   “我很高兴!”   “虽然受了点伤,但我也保护了家人不是吗?”   “别哭啦……”   “再哭,就不好看了。”   画面定格在了虞见卿苍白的脸上那一抹让人难以忘怀的温柔。   他的武道,他的信念。   虞见卿这一生,只为了守护两个字而活着啊!   那天深夜。   没人知道失去双腿的虞见卿是如何在所有人的追杀下逃走的,甚至大多数人从未想过……他只是个残废,只是个敌万境的武修。   如何杀得了师爷呢?   姜白衣默不作声地走上问剑大殿,接下了最后追杀虞见卿的任务。   她趁着月色仍在,趁着黎明未起。   一个人。   抱剑下山去了。   在群山深林尽处的官道旁,衣衫褴褛的虞见卿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他脸颊、脖子、双臂乃至腹部,都留下了许多剑伤。   二人就这样遥遥相望。   半晌。   虞见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将眼底那一抹浓郁的哀伤与不舍敛去。   他笑了笑,虚弱地抬了抬手。   嘴巴做了个口型。   “再见。”   他最后留下无声的道别,然后决然地转过了头,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   姜白衣从未想杀他。   接下最后的追杀任务,也只是堵住其他人欲杀其而后快的路。   以及……   她想来,想要听虞见卿当面解释些什么,无论是什么…哪怕是谎言也好!   可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   虞见卿肩膀上压着让他喘不过气的重担,背负起杀了师爷和叛逃宗门的罪名,就这样一头扎进了长达十数年的腥风血雨中。   “我好累啊……”   那天晚上。   准备离开前往临渊城外秘境的姜白衣,脚步缓缓停下。   她听到了什么?   是虞见卿在低语,呢喃。   他说,自己很累。   姜白衣忽然就恨起了自己,她恨自己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被瞒了这么多年,她恨自己为什么迟迟无法突破上三品…她甚至无法靠近虞见卿和楚天衍!   “轰——!”   燃烧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惊人的灵气暴动再次掀起了剧烈的爆炸。   万物正在迅速失去颜色。   以及。   半空中,那道残破不堪的身影正在快速坠落。   灵气灌注双腿,脚尖轻触地面,姜白衣迎着无尽的尘沙与灵气波动,朝着那道身影疾驰而去。   “师兄,师兄!”   眼泪留在了上一秒的残影旁,这滴世间至纯的泪水不曾被风沙污染。   它轻轻的,坠落在地。   终于。   在虞见卿坠下的前一秒,不顾一切冲来的姜白衣,展开双臂接住了他。   他紧闭着双眼。   干燥而无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身上早已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痕。   气息萎靡,生命力衰败到了微不可察的的程度。   “虞见卿…你别死……”   姜白衣哽咽着呢喃,明明体内的灵气充沛至极,可她却仍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啪嗒。   一滴眼泪摇晃着落下,砸到了虞见卿的眼皮上。   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嗬嗬……”   很慢很慢,虞见卿好似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皮半睁开。   模糊的视线里,是哭成了泪人的姜白衣。   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弧度:“是师妹来了啊……我说呢,好香的茉莉花味啊。”   “我要死了。”   “乖,安静听我说。”   “师兄我啊,早就跟你说过的。”   “你看……”   “虽然师兄受了点伤,但也保护了家人不是吗?”   “别哭啦。”   他想抬起手来,帮这个越来越漂亮的小丫头擦一擦眼角的泪水。   可是。   已经做不到了。   虞见卿余下的只有微弱的意识,能撑住说几句话已是不易,他现在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多少。   油尽灯枯,连回光返照都显得这般狼狈。   “一定有的…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   虞见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这丫头还是这么不讲道理啊。   可人啊……   又怎么能逃避自己的死亡呢?   意识愈发模糊了。   虞见卿挪了挪眸子,直视着有些刺眼的阳光。   嘿!   阿狗说的还真没错啊,原来我们这种肮脏的该烂在泥巴里的罪人。   也可以沐浴在阳光下。   好暖……   一缕清风拂过,虞见卿缓缓落下一滴眼泪。   顺着脸庞,滑落到姜白衣的手上。   “小囡囡,麻花辫……”   “穿梭山林间~”   他呢喃着哼唱,轻到几乎听不到的歌声回荡在姜白衣耳边。   视线被泪水模糊。   她紧紧抱住虞见卿,抽泣着应和。   “白手手,胖脸脸…砍死鳖仙仙~”   泣不成声的哼唱。   虞见卿眼前愈发模糊,充满了光亮的世间正在慢慢黯淡。   “师妹……”   “你不是,不喜欢师兄的礼物吗?”   “都没唱过欸。”   “以后啊,别唱了……然后,忘了虞见卿。”   “你唱歌不好听啊。”   “还有虞见卿,就是个该下地狱的罪人。”   “好累啊……”   “师妹,我先睡会儿…乖,别哭……我啊,就睡……”   “一小会儿……” 137.擂鼓,声威,狂风大作!   虞见卿死了。   他好像真的困了那样,眼睛缓缓合住,呼吸渐渐平缓。   然后。   心跳悄然骤停。   平缓的呼吸也在感知下慢慢衰弱直到停止。   “虞见卿?”   “虞见卿!”   “师兄,师兄!你醒醒啊!”   “为…什么……”   “我明明……”   “不值得的……”   姜白衣缓缓闭上眼,脑海里尽是他们相处时的快乐与温馨。   从来到这个世界。   旁观者,到参与者…从过客,到自豪成为其中一员。   她所珍视的家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   片刻后。   姜白衣重新睁开了双眼,彻骨的冰寒从眸底开始弥漫,闪烁着骇人的杀意。   她抬眸看向半空,那里静静站着的……楚天衍!   此时。   楚天衍亦有些狼狈。   虞见卿这一剑让他惊艳、不忿、嫉妒甚至恐惧——全力运转灵气接下这一剑后,楚天衍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右臂齐根而断,左小腿也被斩去。   可是……   楚天衍的气息虽然有些衰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仍然强大无比。   强大到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战胜的程度!   “唉……”   祁欢颜并未靠近,他只是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虞见卿在姜白衣的怀里死去。   他们之间,该说的已经说了。   现在。   可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时候啊,祁欢颜!   只能靠你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   祁欢颜向前走了一步。   他微微抬眸看向半空中有些狼狈的楚天衍,眼神带着些许不屑:“首席当面,也敢放肆腾空?”   “给我……”   “下——来——!”   祁欢颜仰天怒吼着,手已抚上腰间的仙引玉。   运起灵气,狠狠……   捏碎!   “嗡——!”   一声嗡鸣响起,声音不大却精准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嗡鸣过后,一抹绿意悄然爬上了祁欢颜的双眸。   “楚天衍!”   “血债……”祁欢颜注视着从半空跌落下来的楚天衍:“当该,血偿!”   陶桃和青芒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朝祁欢颜身边走去。   姜白衣吸了吸鼻子。   红肿的眼眶里,唯剩下刺骨的冰寒。   轻轻放下虞见卿。   朴剑出鞘,执于左手,垂剑从另一边朝楚天衍走去。   顾千念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空洞。   虞见卿跌落时,这位对他情感复杂至极的姑娘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甚至。   她连一滴眼泪都不曾落下。   可这一刻。   顾千念却垂着眸站起,提剑而去。   “杀了他再把你挫骨扬灰……”   “你等我。”   “虞见卿。”   几人正从不同的方向缓缓靠近落在地面的楚天衍。   祁欢颜勾起嘴角轻笑,而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夏知窈。   “娘子啊……”   “嗯,夫君。”   他温柔的整理起了夏知窈额前的碎发,轻声道:“你看这些小家伙们,一个个的都没把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呢。”   夏知窈也笑了,挑眉道:“虞见卿才是大师兄吧?”   祁欢颜也不恼。   只是笑着回道,“他都死了。”   “自然。”   “我便是如今剑宗里,当之无愧的大师兄……唉,还真是麻烦啊!”   “准备好了吗娘子?”   “准备好了的…随时,只要跟你在一起。”   “死也不怕?”   他这样笑问道。   夏知窈眨了眨眼,紧扣住祁欢颜手心的五指愈发用力。   她说。   “死也不怕!”   祁欢颜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转过头。   先是看向最近的陶桃和青芒,然后看了一眼多年未见的顾千念。   最后,又看向另一边的姜白衣。   “喂——你们!”   说话时,祁欢颜灌注了灵气,声音传的很远。   “我还没死呢,用得着你们几个中三品陪着一起拼命吗?”   “老实呆着给我加油!”   “要知道……”   “师兄我,可是很享受欢呼和掌声的啊!”   话音刚落。   比护住两峰所在颜色更浓郁的翠绿色屏障瞬间笼罩大地。   祁欢颜、夏知窈和不远处的楚天衍在屏障里,陶桃、青芒、顾千念和姜白衣在屏障外。   做完这些。   祁欢颜,当即封住了双耳。   对阵楚天衍这种境界的大武修,听不听得到没什么区别。   但是让他一直听身后这些小家伙们吵吵闹闹,哭哭嚷嚷之类的……   还是算了吧。   “娘子,夫君准备上了。”   祁欢颜眯着眼睛笑道:“你的须弥戒子戴着没?你懂我意思吗?”   夏知窈笑着点头。   “懂!”   说完,她松开了和祁欢颜牵在一起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朴实无华的玄色戒指。   灵气灌注。   下一刻,一面巨大的战鼓凭空出现。   夏知窈双手持握着鼓槌,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祁欢颜。   “去吧……”   “夫君,我与你同生…亦,共死。”   祁欢颜耸了耸肩。   “虽然很感动,”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微微回眸道:“但我现在要去耍帅欸,不能随随便便掉眼泪的。”   “扑哧——!”   夏知窈极力抑制着眼泪不要落下,“快去吧!”   “好!”   祁欢颜的慵懒感是与生俱来的,此刻他的气势落在楚天衍的感知里,则让对方更加火大了。   “狂妄的小鬼!”   祁欢颜明显听到了楚天衍的低语。   他微微眯了眯眼,当即回怼道:“你都残疾了还叫呢?”   “咚——!”   闷长的鼓声响起。   祁欢颜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自家老婆:“娘子啊!咱俩的默契呢?”   “我正骂那条老狗呢,你这一鼓下去,词我都忘了!”   “下次注意啊!”   夏知窈点头,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   说起来……   这个手势还是姜白衣教的,后来还编写出了一本《剑宗协同作战手语》。   祁欢颜看到夏知窈的手势后,则是笑着将食指和中指并拢。   指向自己。   然后用小拇指冲着楚天衍虚戳一下。   摇了摇头,最后拍了拍胸脯。   “哈哈!”   夏知窈又笑了。   这分明就是那本《剑宗协同作战手语》里的内容嘛——意思是:我(梆梆两拳)打死那个(小卡拉米)这波(优势在我)。   “喂?”   楚天衍忍不下去了。   这两个该死的小鬼好像把他当成了空气。   宁互动宁马呢?   “你们是不是有点高看自己了…”楚天衍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或者说,不明白昆仑境到底意味着什么对吗?”   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祁欢颜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消失。   他感知到了,楚天衍正在酝酿灵气……   “你管的真宽啊,楚天衍。”   “算了。”   “跟你这种智商低下的魔鬼筋肉人,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要上了!”   “你准备好了吗?”   祁欢颜的眼白慢慢被翠绿色覆盖。   嘴角的嘲弄愈发浓烈。   “迎接……”   “剑宗当代首席的,怒火!”   “咚——!”   擂鼓,声威,狂风大作! 138.百兵大宗师,暴雨梨花!   第一步。   祁欢颜的灵气循环爆发。   “咚——!”   第二步。   眼白染的翠绿色逐渐蔓延到瞳孔,最后双眼唯剩下耀眼的光芒。   “咚——!”   第三步。   祁欢颜身上的气息愈发浑厚张扬起来。   从苍玄初境到中境,从苍玄中境到高境,最后从苍玄高境拔到了苍玄境绝巅的程度!   “咚——!”   脸色苍白的夏知窈双目注视着爱人的背影。   手里的鼓槌紧握,一下又一下敲击在鼓面上,让人本就凝重的心情随着鼓槌一次又一次落下变得愈发紧张起来。   “咚——!”   屏障外。   姜白衣拼命捶打着翠绿色的光幕。   一圈圈的波纹从她捶打的中心点向周围扩散。   可屏障依旧稳固。   “祁欢颜,夏知窈!”   “打开,快点打开…夏知窈,嫂子?嫂子!”   “你听到了没啊?回头啊!”   姜白衣焦急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进夏知窈的耳中,可她却不为所动。   现在啊……   主场,是她和夫君两个人的。   小姑子你啊,还是好好在外面等着好了。   随着祁欢颜一步步的深入,最后站定在了楚天衍面前五步外的位置。   覆盖在双耳的灵气撤下。   此处距离姜白衣和青芒他们已经够远了,不用再担心他们喋喋不休的吵闹了。   “楚天衍。”   “其实我很好奇,这么多年以来,你可曾后悔过?”   “哪怕,只有一瞬间。”   楚天衍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个问题……   有多久了?楚天衍有些恍惚——好像,上次问出这个问题的人,还是轩辕褫夺那个该死的混蛋吧。   果然。   令人作呕的灵气属性…这个名字叫做祁欢颜的小鬼,和轩辕褫夺那个老东西还真的有些地方很是相似呢。   “有没有说过,你很让人不喜?”   楚天衍笑着说道:“类似的问题,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了。”   “你想知道答案吗?”   “杀了我。”   “或许,在死之前我可以告诉你。”   祁欢颜微微眯了眯眼,嘴角的弧度慢慢淡去。   尽管身体残缺,又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可楚天衍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还是让人有些无力。   虞见卿终究还是失算了啊!   以性命献祭,布下的大阵剩余的能量只差分毫,却仍没能把他推到昆仑境。   苍玄绝巅对昆仑绝巅。   难搞哦……   “小时候,师尊教育我们说…当一个人的心性和他所掌控的力量不相符的时候,呓语和蛊惑将伴随他终身。”   “欲壑难填,这个词今天送给你。”   “你从来不是什么昆仑境大武修楚天衍,我看到的……”   “只有一个被欲望主宰、掌控、操弄着的可怜虫。”   “很幸运。”   “我有一个好师尊、好长辈,还有一群很棒的兄弟姐妹和弟子们。”   “你除了赖以苟活的境界外……”   祁欢颜嘴角的嘲笑再次扬起,翠绿色的双眸仿佛多了一丝让人恼火的色泽。   “别无所有。”   “对了,我师尊很有名的。”   说到这里。   祁欢颜的脸上多了几分自傲与缅怀。   “她叫林溪,一位强大的……”   “百兵大宗师!”   话音刚落。   祁欢颜脖颈前挂着的紫罗兰水晶吊坠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芒,而后瞬间碎裂!   一股活性比楚天衍这位昆仑境大武修还要高出数个档次的灵气,悄然间迸发、萦绕在祁欢颜周身形成了体外循环。   在他身后。   无数把各式各样的兵器形成了一幅好看的扇面状,静静悬浮着。   苍玄境,百兵大宗师——林溪!   作为当年诸多弟子中,唯一一个继承了林溪所修行的《百炼器典》的人,祁欢颜深得林溪的真传,一手驭器之术勘入化境。   那位死于妖族反扑动荡年代的苍玄境大武修,此刻仿佛踏破了阴阳两界的门槛,重新以另一种方式重现于人间。   一剑、一戟、一刀、一枪、一斧、一钺、一钩、一叉、一棍、一扇。   曾有数不尽的同阶大妖死在那位大宗师的手下,而在她死后,十六州天下的武修们仿佛默认了这位大宗师的传承后继无人。   祁欢颜,也始终韬光养晦,从不显山露水。   问剑武典?   玄机和吕逢春倒是一直修行这部剑宗最中正的武典。   “我啊……”   “可是师尊最喜欢的弟子呢。”   祁欢颜动了。   在他身后,一柄长枪被翠绿色和紫罗兰色的灵气交叉环绕,慢慢飞到他的手里。   “枪驭·百鸟朝凤!”   握着长枪的祁欢颜腾空跃起,手中的长枪锁定前方楚天衍的气机。   一枪前探。   瞬间。   那柄长枪仿佛化作了无数啼鸣的火鸟,以决然的气势刺向了站在原地的楚天衍。   火鸟们欢呼雀跃,旋转着飞舞,在前方凝聚着。   “嗷——!”   一声清脆的长鸣,浴火的凤凰伴着长枪探去。   躲不开!   楚天衍只是片刻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既然这样……   他抬起仅剩的左臂,五指握拳,诡异的黑色灵气包裹其上。   “死——!”   一声怒吼。   楚天衍的黑色拳头与那浴火的凤凰相撞,炽热的高温几乎在接触的瞬间便烧没了他手臂上的每一根汗毛。   火毒侵体!   托大的楚天衍,在第一回合过后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暗亏。   什么是百兵大宗师?   行云流水的招式、让人窒息如遮天雨幕般银河泻下的攻势,一击过后衔接着下一击,灵气内外双循环加持下,足以爆发出一波堪称恐怖的攻势!   一记百鸟朝凤得手后,祁欢颜体内灵气循环顿时空了一个瞬间。   借助这一瞬间的空挡,体外的紫色灵气循环几乎是踩着时间点同时爆发。   反手招来一柄长刀。   转身,携雷霆万钧之势挥向楚天衍。   楚天衍双眸微缩,不敢硬接这一记诡异的攻击。   他向后闪身,堪堪躲过。   瞬间!   祁欢颜右手里的长枪松开,取而代之的是疾速飞来持握在手的三叉戟。   猛然向前一掷!   短短数息之间,祁欢颜酝酿的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席卷而来。   先一记百鸟朝凤的长枪探击,得手后毫无迟滞的召来长刀反身一刀,有如雷霆万钧!   楚天衍避其锋芒。   祁欢颜便欺身而上,三叉戟召于手中,灌注灵气追着楚天衍掷出。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祁欢颜的下一轮攻势又来了!   左手剑,右手折扇。   此刻。   这位剑宗首席,终于爆发出了全部的底牌,在冬醒峰上演绎了一场极致的技艺搏杀!   他一直都是那个会被姜白衣提剑追着砍,狼狈不堪的首席。   他一直都是那个把面子看的比命还重要的师兄。   他一直都是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动怒的大好人。   他一直……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最热爱的……   剑宗! 139.安得广厦千万间   “咚——!”   “咚——!”   “咚——!”   随着夏知窈的擂鼓声愈演愈烈,祁欢颜和楚天衍之间的战斗也愈发焦灼起来。   昆仑境汲取天地之间游散灵气的效率实在堪称恐怖!   若是寻常苍玄境,在祁欢颜这永无休止的攻势下早就耗尽灵气了。   可楚天衍……   战到现在,灵气循环也只是略微弱了些。   仅此而已!   反观祁欢颜在火力全开的情况下,纵然有阵法和仙引玉的双重加持,即便开启了体内和体外的灵气双循环,可他的颓势还是在久攻不下后慢慢显露了出来。   上三品之所以在十六州天下拥有超然的地位。   皆因步入上三品的武修,已经完全脱离了所谓凡人之躯。   如果说搬山只是从肉体凡胎到超凡的萌芽,那苍玄境便是彻底开始蜕变。   昆仑境。   走到了这一步,肉体的蜕变早已完美,而对于灵气的掌控,则是昆仑境修士可以碾压苍玄境的根本!   你的攻击被昆仑境武修接下后,他可以依靠对于灵气的绝对掌控,把极具攻击性的狂暴灵气变得……温柔?   而他的攻击,则会在这种掌控的加持下,迸发出更强大的威力!   再加上昆仑境几乎就是个人体灵气泵,此消彼长之下……纵然祁欢颜此刻的攻击力绝对达到了寻常昆仑境也要认真应对的程度,可面对楚天衍这个昆仑绝巅的老魔。   他,还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就这样了吗?”   接下祁欢颜最后一记剑斩,楚天衍往后掠去三步,面无表情道。   “说实话,我很失望。”   “在我所处的璀璨时代里,剑宗最顶端的战力便是昆仑境。”   “一宗十八昆仑……你生在了一个,不太好的时代。”   “那么,作为当代剑首的你又知晓与否?”   “昆仑!”   “之所以有着一人御一宗的美誉,是因为这个境界究竟会带给武修……”   “怎么样……”   “让人生不出抵抗的力量?”   一边说,楚天衍一边漂浮了起来。   在仙引玉的禁空法则下,楚天衍仍可突破限制,腾空而起!   他双眸只剩下了漆黑。   那是…一种可以吞噬灵魂,灭绝希望的黑色!   灵气化作漆黑火焰,仿佛燃烧在皮肤上,亦或者燃烧在灵魂里。   楚天衍的身形正在慢慢变得挺拔。   两米…三米…四米…五米……最后足足到七米高!   断了右臂的他,此刻漆黑火焰疯涨在右臂处,最后幻化成了一个燃烧的黑色火焰手臂!   一双遮天蔽日的黑火羽翼从楚天衍的背后长出,呈捕猎之势锁定了祁欢颜。   他的左手……   不,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手了。   五指变得修长,指甲变得锐利,仿佛是某种巨型猛禽的爪子。   诡异,却又有一丝别样的美感。   如若黄泉来客描绘的字符,顷刻间爬满了楚天衍的全身,在漆黑火焰的映衬下,散发出了淡淡的红色光芒……或者说是——妖异的血色!   祁欢颜抿了抿唇,灵气循环火力全开。   楚天衍的漆黑双眼睥睨下视,开裂的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小子。”   “你很幸运。”   “若不是我找到了完美的夺舍之躯……”   “恐怕,你就看不到这样的我了。”   楚天衍动了。   只是向前一步,漆黑的火焰瞬间划出一个圆圈,将祁欢颜和他圈在其中。   “这便是……”   “世间最强大的秘法,来自天外的神术!”   那漆黑的眸子眨了眨。   隐约间,有一抹深红闪烁,最后慢慢敛去。   “此术名为……”   “度母·荼枳尼天!”   漆黑的火焰从圆圈的边缘迅速蔓延,随着楚天衍的话音落下,正在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祁欢颜燃烧而来!   “恶心的鸟人。”   祁欢颜冷着脸给出评价,索性解除了禁空的法则,灵气运转腾空而起。   他的心情很沉重。   眼前遮天蔽日、诡异形态的楚天衍。   已经拼尽全力却仍然无法伤到对方的自己……   祁欢颜忽然就有些迷茫。   我……   真的是,轩辕老祖亲自挑选的继承者吗?   记忆回到了年少时。   突破了抱碑境的祁欢颜,趁着夜色偷偷摸上了问剑大殿后面单独建起的一方别院。   据说。   那里住着剑宗第一的强者,资历很深的老祖。   师爷他老人家的师傅?   好像是这样的。   年少的祁欢颜偷偷摸摸地翻墙跳进了小院,蹑手蹑脚地在剑宗最神秘的别院里找起了“宝藏“——找到之后,明天就能拿去师弟师妹们面前炫耀了!   祁欢颜兴致满满的开干,只刚一推开门,便彻底愣住了。   眼前一黑。   是一个站在门前的老头儿。   白须白面,眉目间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   “老…老老老,老祖!”   偷偷翻墙进来被抓了个正着,祁欢颜情急之下便慌忙解释。   “那,那那那…那个!”   “老祖啊,你…你听我解释!”   “你是我的曾徒孙啊!”   “啊不对不对,呸呸呸!我是你的祖师爷!”   “哎哟不对,我这个嘴……”   “就是,咳咳。”   “您能赐给我点好东西吗?翻墙怪累的。”   最后。   祁欢颜干脆耍起了无赖。   轩辕褫夺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稚嫩的……小无赖。   无奈地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他所修行的武典,至深后有种窥测天机的能力。   他感慨后。   便再次将目光落在祁欢颜的身上……这个小家伙,真的可以拯救宗门吗?   轩辕褫夺不知道。   可是,他的寿数已然所剩无几。   既是窥得天机所见,那便将希望……赌在这个孩子身上吧。   只是……   对他或许,不太公平。   “孩子。”   名叫轩辕褫夺的老人缓缓蹲下身子,缓声问道。   “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年少的祁欢颜眸中闪着疑惑,歪着头反问道:“何谓梦想?”   “是指我以后想做什么吗?”   “我啊,以后可是要成为剑宗首席的男人啊!”   轩辕褫夺愣了愣。   他看着祁欢颜稚嫩的脸上那一抹坚定与热忱,忽然就有些放心了。   “那么……”   “若有朝一日剑宗遭劫。”   “你愿意不愿意,拼尽一切来挽救宗门呢?”   年少的祁欢颜当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   “剑宗鼎盛,何来劫难?”   轩辕褫夺也就没再多问了,只是在几年后大限将至的时候,把祁欢颜掳走。   将这一身修为与大阵的阵眼,尽数渡进了他的体内。   临终前。   这位一生都在守护剑宗的老人轻轻抚摸着祁欢颜的头顶。   他虚弱的声音,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以后。”   “你要辛苦点了,乖孩子……” 140.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许多年前,轩辕褫夺老祖随口问出的问题。   在今天。   此时此刻,有了答案。   祁欢颜有些恍惚…虽然在战斗中,这是万万不应该的,可他的脑子里还是炸开了无数个飞速闪回的画面。   那是师尊死后,师爷将虎绣剑意宝冠戴在他头上的时刻。   诸峰山主在问剑大殿前,列成两排。   门外,是齐聚问剑峰的剑宗上万弟子,正在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明心、立志……”   “青山悠然在,执印守天门!”   “礼成——!”   所有人齐刷刷地行礼,微微低下了头。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再次响彻在了耳边。   “拜——见——首——席——!”   然后画面一转。   时间来到了几年后,下山游历的虞见卿回归宗门。   师兄弟二人聚于问剑殿中,相视而笑。   “首席大人?”   “师兄,你别闹了……”   然后沉默。   仅片刻过后,祁欢颜和虞见卿同时绷不住脸,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我以为你下山这几年怎么不得突飞猛进呢?就这?蛆蛆敌万境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还是这么讨人厌啊,蛆蛆苍玄,师兄我唾手可得!”   打闹过后。   师兄弟二人回到了后殿,席地而坐。   一壶老酒,常伴清风。   “辛苦了,师弟……”虞见卿的声音很轻,藏着无尽的温柔:“肩膀上担着全宗逾万弟子的未来……以你洒脱的性子,应该很累了吧?”   祁欢颜愣了愣。   然后点了点头,“当然……累啊!”   “可是。”   “师兄你也知道的,师弟我啊,只有这一个家了。”   凡世的父母,在他八九岁大,已经记事、懂事了之后,才狠心抛弃了他。   为了我的家。   为了…我所珍视的家人们。   即便是死,我也应当笑着赴死,应当坦然面对。   画面再次闪回。   摇光峰上,摇光大殿中。   才上山拜了师的小瓷娃娃,便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一脉相承的师兄师姐们死伤殆尽,师尊身负重伤下落不明。   整个摇光峰,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姑娘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   半晌后,他笑着问她:“你可愿转修我问剑一脉的武典?”   那小瓷娃娃摇了摇头,眼睛里有茫然、有警惕、有惊恐…还有一丝丝无助。   “我不要。”   “好。”   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   在那之后,祁欢颜拎着两壶老酒走进了师爷他老人家隐居潜修的竹林。   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   久居不出的老剑仙顾镜怜走出了竹林,独上摇光峰。   此后,顾镜怜便在摇光殿后起了一座小院子,常住在了那里。   画面定格。   夕阳下,有些佝偻的老人牵着那小小一只的手,慢悠悠往远方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   躲在树后的祁欢颜,眸中尽是欣喜。   画面,瞬间破碎。   闪回着。   转眼,便又是好多年后。   这次聚的很齐,七峰新一代的山主们齐聚师爷他老人家的小院子里。   “师妹又搞什么鬼呢?”   说话的是玄机,那时的他性格还不算沉闷。   一旁的尹枯荣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好像是又发明了什么美食?”   “美食!”   蝉联而至的青芒和陶桃,一听这话便走不动道了。   “师妹发明的?”   “耶!我就说早点回宗有好事,你看吧!”   作为姜白衣最忠实的食客,青芒和陶桃先是被她一手神乎奇迹的炒菜征服。   然后是前两年发明出的烧烤。   这次又是什么?   不一会儿,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吕逢春和莫桑晚二人笑呵呵的抬着一张宽大的圆桌从屋里走了出来。   桌子中间开了个口,上面有一个铜制的锅子。   锅里飘着红油和辣椒,正在灵火的加热下翻滚着。   香气弥漫。   “咕噜…”一旁的虞见卿咽了咽口水,目光探究的看向迟迟从屋里走出的祁欢颜。   “师弟?”   “这是啥玩意儿啊?好香啊!”   陪同姜白衣研制了好几天新奇食物的祁欢颜一叉腰。   “这个?”   “这个,叫火锅!”   那天下午。   七峰山主,连同陶桃和师爷一起吃了第一顿火锅,而那天,也是他们心里共同认定最美好的一天。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所有人共同举杯的时刻。   然后慢慢褪色。   破碎。   “师尊……”   “师尊!”   “师尊?”   “师尊,师尊~”   “弟子南宫让,拜见师尊!”   “弟子方飞燕,拜见师尊!”   “……”   一声声,一句句,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   他们有的人还稚嫩,有的人已经成熟,有的人前些年下山历练去了,有的人……却已死在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中。   可是啊……   祁欢颜一直记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的脸。   他们……   是自己的,弟子!   “师尊,我以后可以继承你的衣钵成为剑宗首席吗?”   “我想保护师兄师姐们!”   “他们最好了,最疼我了!”   这是他最小的弟子,在前些年的某天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三天后。   这位梦想成为剑宗下一代首席的孩子,死在了群山深林中的某处。   因为啊……   他拼命抱住那不知哪里蹿出来的大妖的腿。   说着。   “不!许!你!伤!害!我!的……”   “家——人——!”   血模糊了少年的胸膛,见证了祁欢颜远在剑宗无法亲自为徒儿收敛尸体的愧疚。   他懂了。   几息间的恍惚,祁欢颜几乎回顾了他的一生。   我为什么要颓废呢?   打不过,难道我就要放弃吗?   不!   在我身后的,可是老子的家人们啊……   “楚天衍——!”   祁欢颜怒吼着,双眸中的翠绿色光芒瞬间化作两颗耀眼的星辰。   他持剑。   衣摆随风猎猎。   在祁欢颜身后不远处,夏知窈缓缓闭上双眼吗,再次开始了最后的…合奏!   “咚——!”   “咚——!”   “咚——!”   光幕外,姜白衣等人在疯狂攻击着稳如泰山的屏障。   他们脸上写满了焦急。   可却无济于事。   而远处,问剑峰的山巅之上,无数的弟子抬头眺望着冬醒峰顶半空中那两道身影。   祁欢颜最后回眸一次,看了看身后的大好河山。   看了看远方的弟子。   看了看……屏障外的姜白衣、陶桃、青芒还有顾千念。   最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妻子夏知窈的身上。   祁欢颜笑了。   夏知窈有节奏地擂鼓,抬起头与祁欢颜对视,嫣然一笑。   她轻声道。   “我们意念合一……”   “生死同路。”   祁欢颜也轻声回应:“下辈子见。”   然后转回了头。   他手中长剑,直指对面的楚天衍。   一个头顶虎绣剑意宝冠,身穿剑宗首席武袍。   另一个漆黑火焰环伺,宛若鬼神!   生命在燃烧,灵气在暴走……被捏碎的仙引玉只留下一道神异的符箓在祁欢颜的脑海里。   此刻!   那神异的符箓在脑海里疯狂振颤着。   从脚底开始……   祁欢颜的身体,慢慢从肉身渐渐变成一抹翠绿…细细看去……   那是……   玉质化!   仙引玉感知到了祁欢颜的求死之心,以及他正在疯狂燃烧的生命与魂魄。   契约已成,仙引玉要保住他!   所以。   玉质化,便是祁欢颜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时间不多了……   祁欢颜提剑走去,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恍惚间。   仿佛回到了那个绝美的女子将他召至殿前的时候。   “你叫什么?”   名为林溪的大宗师轻声问道。   孩子摇了摇头,咬破的嘴唇渗出了血。   林溪走近,缓缓蹲下身子,正视着眼前这个如同小刺猬一般的孩子。   她温柔极了。   “以后,你便叫欢颜好吗?”   “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有块小小的长命锁。”   “上面写了一个祁字。”   “所以。”   “你就叫祁欢颜。”   画面定格,而后缓缓破碎。   玉质化已然进行到了腹部,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胸口蔓延。   祁欢颜的意识正在飞速消散。   他狰狞着举起了剑——在剑刃上,正凝聚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狂暴灵气。   狠狠挥下!   “老子!剑宗当代首席…祁——欢——颜——!”   剑落。   瞬爆的灵气几乎顷刻间便撕碎了光幕。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   “祁欢颜!” 141.喂,姑娘!咱俩拉倒吧!   剑斩地星,天地变色!   楚天衍的左臂和右边的漆黑火焰右臂交叉抵在身前,冰冷的黑炎瞬间燃烧,遮住了半边的天穹。   “我才不会——!”   “死在……”   “这种鬼地方啊——!”   如恶鬼呢喃般的诡异声音以怒吼的方式现世。   在他漆黑的双眸中,一抹浓郁到足以填满整个世界的血色正在渲染。   “嗬嗬……”   那紫罗兰与翠绿双色的剑斩落下,荡开的气浪与灵气爆炸瞬间撕碎了屏障光幕。   姜白衣等人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必须要运转全身灵气。   用以……   抵抗这一剑之下的余波!   …   …   剑宗西南向四十里。   陆沉昭、秦蒹葭和拍马赶来的裴疾,遇到了些许麻烦。   明王陈百厌帐下,黑旗军一队精锐!   与之同行的,还有陈百厌的独女陈羡,以及黑旗军大统领宋青山。   “我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此时的陈羡一改当初上山观礼时的装扮,穿了一整套赤色绣鸾甲,手提红缨枪。   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走在最前面的秦蒹葭脸色略微沉了沉,主动走上前交涉。   “剑宗遭劫,便是陈百厌也要掺上一脚是吗?”   陈羡眼睛微微眯起,散发着危险的光芒:“大胆!敢直呼明王尊名!”   “呵?”   秦蒹葭闻言冷笑:“尊名?你家明王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我家师尊的时候,也没说过自己有什么尊贵之处啊?”   “你——!”   陈羡差点破了攻,抬枪就要上前理论。   宋青山伸手拦住了陈羡,语气沉沉道:“莫吵。”   然后看向秦蒹葭、陆沉昭和后面骑马的裴疾。   “不是黑旗军和剑宗过不去,而是我等受祁首席所托,意为封锁剑宗所在。”   “剑宗遭此劫难,十六州天下想分一杯羹者不计其数。”   “本将如此说,你们几个小家伙可懂?”   说着,宋青山的语气忽然便冷了下来:“若非先前姜次席过去时曾交代,莫要让尔等几个小家伙通过,我们才懒得管你们…明白吗?”   “所以……”   “是谁给你们的勇气,当着黑旗军统帅的面,折辱我家王爷!”   “认错。”   他淡淡说完最后两个字,然后垂下胳膊站在一边。   眼前三个小家伙,的的确确是天赋异禀……除了和羡儿有婚约在身那个。   一个气息跳跃,随时可以勘破中三品的小女娃。   另一个。   当初大比便技惊四座,如今更是走到了千钧境很深程度的陆沉昭。   可天才虽天才。   当着自己这个黑旗军大统领的面,折辱陈百厌,他若是没什么反应,岂不是笑话?   而且。   宋青山敌万境绝巅的修为傍身,自然说话底气十足。   “好聒噪的丘八……”   可让他没想到的。   率先出头反抗的,竟然是落在最后那个骑马的裴疾。   他翻身下马,念念有词地走了过来,眉宇间的慵懒和随意之下藏着一抹焦急。   “小子……”宋青山目光凝在裴疾身上,“你方才说什么?”   裴疾挑了挑眉:“你聋?”   “我说,你是个好聒噪的丘八,这次可听清了?”   宋青山微微一愣。   他着实没想到…这个霜见境的废物,怎么敢一再嘲讽他?   活腻了吗?   还是说,仗着自己剑宗弟子的身份,认为自己不敢出手教训他这个小家伙?   “好狂妄的小子!”   宋青山脸色不善,一双虎目瞪向裴疾:“如此,我正好替你师长好好教育教育你。”   说着。   手上便蓄起了灵气。   一旁的陈羡目睹了裴疾和宋青山针锋相对的全过程。   虽然…跟她有婚约在身这个小子还挺讨厌的,甚至于说在裴疾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成为了陈羡心中最大的负担。   可…宋叔是敌万境绝巅的武修。   常年在军中,他出手要是没个轻重打伤了对方……   反正就是不太好。   想到这,陈羡便拉了拉宋青山的胳膊,轻声劝解道:“算了宋叔,莫跟小辈计较。”   然后看向裴疾,焦急道:“你!”   “哈?”   裴疾歪着头。   陈羡一双美眸狠狠瞪了他一眼:“说的就是你,快给宋叔道个歉!”   道歉?   裴疾微微一愣…这小美女是担心他挨揍吧?   好意心领了。   但是……耽误了这么久,老子真的也很火大啊!   所以。   裴疾在陈羡担忧的目光下,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唰!   那剑刃直指宋青山,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丝浅薄的嘲弄笑意。   “喂!”   “浪费小爷这么长时间,还想以大欺小撒撒气是吧?”   裴疾的脸上似乎永远挂着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他晃了晃手中长剑。   “打不打?我现在……火气很大啊!”   宋青山彻底怀疑起了人生。   他忽然想笑。   就是,又气又笑那种。   自己看到了什么?   呵,一个霜见境的武修,开启了微弱到好像是撒一泡尿最后那两滴程度的灵气循环。   主动拔剑,挑衅着一个统御数万精锐的将军,一个敌万境的大武修?!   这个世界应该是疯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剑宗是天下第一宗门呢。   你看看!   连一个霜见境的小辈,都这么有勇气……这么一来,若是不出手教训一番,自己的脸也可以撕吧撕吧奉出去当尿垫了。   “希望你可以一直这么硬气。”   宋青山对裴疾的印象倒是有了一丝改观。   上次见到他时,依靠着运气和无耻好一顿跳脱,宋青山可谓是印象深刻。   这一次。   好吧……面对强者有亮剑之精神,倒还算是不错。   可惜。   资质实在是太差。   “硬气?”   裴疾挠了挠耳朵,体内那股隐藏到每个细胞里的神异灵气迅速复苏着。   “老子硬气的时候,你丫腿肚子都得转筋!”   说完。   一抹银白迅速爬上了裴疾的鬓角。   转瞬间。   裴疾一头黑发变成了由黑而白向下的渐变色,随风舞动着。   那张年轻的脸,眨眼便变老了二十岁不止!   霜见…境?   不,不对——在宋青山的感知下,眼前这个狂妄的小鬼气息开始了让人惊惧的攀升!   霜见境、百炼境、抱碑境、千钧境、敌万境…最后是……   搬山境绝巅!   甚至,已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苍玄气机!   “你!怎么,可能?!”   宋青山顿时爆发了灵气循环…否则,便是裴疾还未出剑,单单以威势压迫……   恐怕。   他还真要腿肚子转筋!   “不装长辈了?”   裴疾嗤笑一声,缓缓收回了长剑。   狂躁的气息随之散去。   他与宋青山擦肩而过,在经过呆楞住的宋青山时,还发出了一声让人火大的嘲笑声。   “呵。”   “走了…师姐,师弟,扯呼!”   最后。   若有所感的裴疾,骑上马后转过头,看向一边眼神复杂的陈羡。   他笑了,如阳光灿烂。   “喂!姑娘!”   “据说,你是我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儿是不?”   “咱俩拉倒吧……”   说着,裴疾指了指剑宗的方向。   “我得去救我老妈。”   “可能会死。”   “你也不想年轻轻的,就当上俏寡妇了吧?”   “哈哈哈,拜拜!” 142.轮回因果,数百年罪孽!   陈羡和宋青山愣在了原地。   长久的沉默。   或许,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们才明白自己的轻视是多么可笑。   甚至不止是他们,连剑宗大多数的弟子们,都这样认为。   裴疾。   这位摇光剑仙门下二弟子,已是默认的剑宗之耻。   他轻佻、花心,心思从来都是在谈情说爱上面,修行什么的好像无所谓。   可谁又曾真的试图了解他呢?   也许是无法了解吧,裴疾的防备心……真的很重。   浮生一剑!   这部剑宗最为禁忌的武典,一部没有心法、没有招式,整部武典只有一段诡异口诀,却能沟通天地的诡异武典!   裴疾化身双魂,取七情置于山中,终日陷入循环。   不停的感受人世间至臻的情感,体验其中的所有情绪、日复一日。   或许。   裴疾的灵气不应该叫做灵气。   应该叫……人生,亦或者是——心灵力量!   …   …   冬醒峰上。   那一抹翠绿色的光芒慢慢变得黯淡——在姜白衣等人的视线里,挥出了惊世一斩的祁欢颜,已然变成了一座毫无生命气息的翠绿色玉雕,正在迅速坠向地面。   “师兄——!”   姜白衣灵气全开,朝着祁欢颜坠落的方向掠去。   青芒和陶桃也在全速奔跑。   战鼓前。   颤抖着放下鼓槌的夏知窈已是满面清泪……随着祁欢颜的气息消失,她的心亦死了。   夫君啊…黄泉路难走。   妾身,这就来陪你……莫怕,莫怕!   “我爱你。”   下辈子,知窈还要做你的妻子,或许可以比这辈子幸运。   为你生一个孩子。   夏知窈运起体内仅剩的一丝灵气,游走在经脉中,顷刻间便到了心脉附近。   正要动手。   “嫂嫂,不要——!”   从夏知窈身边经过的陶桃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情急之下惊呼出声。   站定脚步,一把拽住了夏知窈。   “师兄未必就一定死了,未必!”陶桃快速组织着语言:“你的境界怎么…修为尽毁?难怪,难怪你感知不到!”   迎着夏知窈空洞的双眼。   陶桃抿抿唇,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感知不到也是正常的……因为,那玉雕内还有师兄的气息!”   “虽然很微弱就是了。”   “但这仍然意味着,师兄他还活着!”   “我先过去帮忙了……”   说完。   陶桃朝青芒和姜白衣的方向追了过去。   祁欢颜所化的玉雕坠落,姜白衣和青芒一左一右运转灵气轻托着玉雕。   缓缓落地。   雕像的眉眼、体态…太像了,惟妙惟肖。   不!   不能说像,因为这个翠绿色的雕像,本来就是祁欢颜啊!   当姜白衣和青芒把手搭在玉雕上的那一刻,他们也搞清楚了祁欢颜如今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他和仙引玉签订了契约。   获得仙引玉的灵气加持,亦可随意出入屏障。   而代价……   便是此后祁欢颜要化作仙引玉中器灵,永生永世困在其中。   祁欢颜现在这副模样,就是因为刚才斩那一剑时,他燃烧的不仅是肉身…还有,灵魂!   仙引玉差不点儿吓死了!   当即便开启了玉质化,用以挽留祁欢颜的魂魄。   很幸运的是,在仙引玉的主动干预下,祁欢颜的五脏六腑、甚至是每一块骨头虽然都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但整体是保存了下来的。   还有灵魂。   虽然燃烧了大部分的灵魂,但剩下的部分还可以坚持很久。   或许,在仙引玉的温养之下,祁欢颜的魂魄也可以慢慢恢复也说不一定。   半空中。   接下来祁欢颜这一记剑斩的楚天衍也不太好受。   那一双遮天蔽日的黑炎之翼,右边折去了半翼,余下的漆黑火焰也变得有些虚幻。   右边的小腿也在这一剑下消散了。   再看那状若恶鬼的脸上……左边的眼睛只剩一片空洞。   楚天衍的境界,跌落了!   从昆仑境绝巅的程度,瞬间跌落到了昆仑中境。   缓缓落回地面。   楚天衍苍白如鬼的脸上,那些诡异的符文正在缓慢流转着。   “嗬……”   “一开始,那姓虞的小子,谋划了如此一场惊心动魄的演出。”   “那几个搬山境的小鬼,气息都很熟悉。”   楚天衍站在原地。   恍若追忆,似乎心中又有了一分明悟。   “首先是那个叫做玄机的小鬼…他的气息……”   “是鱼璇玑吗?”   “哈哈哈,真是有趣啊…”楚天衍似乎想明白了一起,仰天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轩——辕——褫——夺——!”   “你当真是,好深重的心思,好大的手笔啊!”   所有人都不明白,楚天衍究竟为何突然发狂。   如同鬼神。   只是,只有楚天衍自己知道,他赖以求生的夺舍之术,究竟有怎样苛刻的前提。   杀了玄机等人,楚天衍本以为万事皆休,接下来将会一帆风顺。   可真是如此吗?   一环扣一环,一件接一件。   那些人,一个又一个赴死,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次又一次恍惚间的熟悉感。   楚天衍这才惊觉。   杀了这些人,他竟然没有沾染新的因果罪孽?   反而……   数百年前那些罪孽,那些历经千辛万苦,灵魂被业火焚烧百年才压制住的罪孽……   再一次,复苏了!   楚天衍悟了,他瞬间就想明白了当年的许多事。   寿命还剩下十多年的轩辕褫夺,为何会突然变得“急躁“,而他又是为什么从大阵中寻到了一丝缺陷,从而袭杀了已经快要步入昆仑境的轩辕褫夺!   以及……   他通过腐蚀大阵所扭曲的剑宗所有人于时间认知的扭曲。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亦影响到了他!   “那玄机,便是鱼璇玑!”   “还有还有…那个尹枯荣,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的转世!”   “哈哈哈,我猜到了,我猜到了!”   “他是苏剑落,他一定是苏剑落对吧?哈哈哈……”   “那个从搬山突破苍玄的小鬼呢?”   “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谁?他的前世是谁……”   楚天衍低着头,呢喃自语着,恍若入魔了一般。   “有了!”   他抬起头来,身后的折翼黑炎突然展开!   “他是……”   “陈——乾——坤——!”   “轰隆——!”   突然,一抹雷光撕裂遮天的乌云。   天地间的灵气不受控制地聚集在了姜白衣等人身前某处。   而后。   是一声沧桑的叹息。   “唉……”   片刻后,楚天衍的身形忽然有些消散的意味。   源自他的惊恐。   只因为,   在姜白衣等人身前,亦是他面前的位置……有一道灵气凝聚而成的身影,正端端站在那里!   他满头白发,腰间挎着一柄剑。   “顾、镜、怜?!” 143.顾镜人自怜(加更11)   “很惊讶吗?楚天衍……”   当年,师尊暗中寻找诸位祖师的转世线索,并将这些孩子一个个带回了宗门。   “读取了吕逢春记忆的你,莫非没发觉到什么吗?”   “欢颜、见卿、青芒的师尊,林溪。”   “玄机、桑晚和枯荣的师尊,莫人敌。”   “陶桃、吕逢春的师尊,江策。”   灵气化的顾镜怜,淡淡说出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然后。   抛给了楚天衍一句话。   “在这些孩子们的记忆里,那些人的脸是否始终模糊不清?”   “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楚天衍,若不是昆仑境的修为傍身,你的脑子足够你死千次万次!”   在顾镜怜身后。   姜白衣等人的呼吸滞了许久。   他们…皆有些,不敢置信。   师,师爷?!   是师爷吗?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这个背影……   “师爷……”   姜白衣有些颤抖着开口,手不自觉地抬起探向前方。   顾镜怜缓缓回头。   是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是那双写满了慈祥与溺爱的眸子。   他浅笑着。   “是小白衣啊…这么久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乖孩子,师爷在。”   “你且好好顾着欢颜,余下由师爷来解决便可。”   说完。   顾镜怜再次转过了头。   看向楚天衍时,他眼中的慈祥与溺爱,变成了刺骨的冰寒。   “楚天衍。”   “诸位剑宗老祖的转世之身,用以污染你的灵魂,搅乱折磨多年才压制住的因果罪孽,这份答案你可满意?”   “你以为,吕逢春是你的破局之人?”   “你以为,那些孩子只是寻常的搬山武修?”   “你以为,他们的师尊…是谁呢?”   “林溪、莫人敌和江策,皆由我剑宗老祖慕轻挽一缕残魂所化!”   “以当年魂引当年人。”   “灵魂不摆渡,千年护山门!”   “楚天衍啊!从始至终,你都不曾好好看清楚……”   “和你同一个时代的,那些拼尽一切将你封印了数百年的天骄们。”   “究竟。”   “是多么的…惊才绝艳!”   是以。   提出封印楚天衍的慕轻挽,在献身于大阵后,将最后一缕残魂留下。   其作用,便是未来的某天…当剑宗寻回了当年那些献祭生命的老祖们转世之身后,用以守护、教导他们。   然后是那些自愿死去的老祖。   轮回以欺天,未来等待他们的命运如何…谁也不知道?   或者。   今日死去的他们,将会彻底消散。   还有没有转世的可能……也尚未可知。   轩辕褫夺,是监视者。   顾镜怜,是这一盘延续了数百年的大棋最后的…执棋者!   “昆仑中境,残破之躯。”   “某便来试一试,因果罪孽之业火再次于灵魂燃烧的你,还有几分实力!”   这是一场延续了数百年的谋划,一盘针对剑宗当年最耀眼的天骄,最后一位昆仑境大武修楚天衍的大棋!   本来,这局大棋应当以姜白衣的死亡而启动。   届时。   舍弃了肉身的楚天衍,将以灵魂面对至盛状态下的顾镜怜。   可称万无一失。   可是……世间万物的变化,任何人也不足以尽悉。   比如,情感。   先是顾镜怜自己,对于姜白衣情感上的变化,让他不忍看着乖巧的姑娘陷入必死的漩涡。   所以。   在生命的尽头,顾镜怜选择了自我救赎。   他将未来的走向,交给了虞见卿。   虞见卿的选择,也证明了一点——以“家“为信仰立于天地间的北麓剑宗,那份刻进骨子里的信仰从未磨灭!   那位慕轻挽老祖倾其所有的谋算,自己的师尊轩辕褫夺这么多年以来按部就班的布局…到了自己这里,顾镜怜选择了遵循内心。   失败了吗?   看着狼狈不堪的楚天衍,感知着身后已然长大的姜白衣。   顾镜怜笑了。   修行,逆天而行之壮举也!   我辈武修,从心而行,既然做了,便绝不会后悔!   孩子啊……   这是爷爷,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楚天衍……”   顾镜怜鲸吞着天地间逸散的灵气,幻化而成的躯体愈发凝实起来。   “某惟有一剑。”   “源自几百年前的峥嵘岁月,取于这数百年来,无数前仆后继的剑宗先贤的决心。”   “我回来,是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今日!”   顾镜怜右手抬起,一柄灵气幻化成的长剑持握掌心。   他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意,杀机尽显!   “剑宗第二十六代巡狩,顾镜怜!”   “请老祖楚天衍……”   “赴死——!”   霎时间。   天地变换,头顶浓重的乌云层瞬间翻滚起来。   在凝蓄剑意的时刻,顾镜怜下意识地回眸往后看去……在姜白衣的身畔,是满面清泪的少女,是他顾镜怜直到现在都不敢面对的人。   顾千念,他遗留在人间最后的血脉。   “幺妹儿…”   “莫为爷爷哭泣。”   顾镜怜呢喃着,请求风儿将这最后的惦念托去了顾千念的耳边。   此生无悔。   在突破了枷锁苏醒后,在凝聚了所有的灵气与精神,乃至魂魄与轮回,准备挥出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剑时。   顾镜怜感觉到,关于轮回和因果的信息,正在迅速消亡。   罢了。   欺天之举,此等惩罚亦是寻常。   便断绝老夫的轮回之路,便让顾镜怜这三个字,永远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吧!   “我有一剑——!”   那老人,灵气所凝聚的躯体忽然变得黯淡、虚化。   他虎目圆瞪着,怒吼着……   挥出了。   此生最为惊艳的,一剑!   “高——悬——人——间——!”   顾镜人自怜,笑问世间谁是我?   这位一生奉献给剑宗,在晚年时终于寻到了本心所在的老人,彻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而那一剑。   也携着顾镜怜的一切、甚至是来世,席卷而至!   楚天衍懵了。   从顾镜怜出现开始,到他拼尽了一切,挥出这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一剑。   他都没从那份震撼中清醒。   怎会如此?   慕轻挽、陈乾坤、苏剑落、慕容懿、鱼璇玑……轩辕褫夺、顾镜怜!   还有,还有那个叫祁欢颜的小鬼,还有那个虞见卿!   你们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阻止我!   为什么!   明明,我才是剑宗,唯一的,真正的…未来!   “我从不信……”   那双漆黑火焰燃烧的双翼瞬间张开,遮蔽了天幕,也迎来了最后的爆发!   楚天衍张开双臂,诡异的符文光芒大作,飞速流转在他身躯之上,恍若恶鬼推开了黄泉的门户,好似无数的亡魂正在肆意哀嚎。   “所谓天命——!”   他迎接着,面对着……   顾镜怜斩下的,决定了未来的一剑! 144.我凭什么是剑宗次席?   尘沙慢慢散去。   逸散的灵气宛如水中的鱼儿,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灵动。   这是自我救赎的一剑,赌上了一切的最终手…顾镜怜因情感将姜白衣摘出了这盘大棋之外,却又因心中的责任感彻底断绝了轮回之路,挥出了至强的一剑。   无论是虞见卿,亦或者是后来的祁欢颜。   他们皆无这一剑的惊艳。   阴影里,楚天衍七米高的身形彻底佝偻了下来,背后的黑火双翼已然不见踪影。   余下的一臂和一腿,皆在顾镜怜这一剑之下彻底消失。   更恐怖的一幕,随着尘沙慢慢散去,也终于显露在了众人眼前。   楚天衍!   他的半边身子,只剩下了森森白骨,甚至透过骨头的缝隙、穿过燃烧的漆黑火焰之间,可以隐约看到他猩红色的内脏。   尽管气息很微弱……但遗憾的是,楚天衍还活着。   于姜白衣而言,今天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就这样走出去了。   这个所谓的昆仑境老祖,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   虞见卿、祁欢颜…死而复生的师爷顾镜怜,甚至于她从楚天衍的话里得知了,玄机他们也死在了对方手中!   穿越而来,用了许多年才彻底融入到了这方世界。   催使她产生'家'的共鸣的这些人,大多都死在了楚天衍的剑下。   仇恨!   此刻的姜白衣,内心只有翻涌的仇恨!   她站起身子,直视着楚天衍,冰冷的眸子里再无半分生色。   “我要你死……”   青芒和陶桃亦满脸哀伤的站起身来。   “轰——!”   姜白衣忽然转身,在自己身后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而后看向青芒和陶桃。   眼底隐约有一抹温柔。   她轻声道,“师兄、师姐…祁师兄还没死,你们带着知窈嫂嫂和千念,把祁师兄的…雕像,带回去。”   “带回到问剑峰。”   “此处,交给我来解决……若有机会,我们再探究该如何拯救祁师兄。”   “拜托你们了。”   说完。   也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姜白衣提剑朝着楚天衍走去。   楚天衍彻底急了。   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消亡着,在漆黑火焰的覆盖下,虽然看不出他表面有什么变化……可是,在肉眼所不能见的感知内,他正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肉体不断衰败腐朽着。   幸好活了下来。   也幸好……   那个被自己视作完美载体的小女娃娃,正在走近。   楚天衍一刻也等不了了!   即便,那女娃娃还没突破到苍玄境……也许后续的事情会有些麻烦,但不得不提前夺舍了。   比起卡在搬山境很长一段时间,亦或者是灵魂正在承受因果罪孽之火的灼烧,会导致夺舍后无法在短时间内掌控融合新的身体……   楚天衍还是更怕死。   如果不立刻夺舍,他恐怕真的会死。   趁现在。   还有一丝余力。   姜白衣提剑走去,楚天衍颤抖着半直起身体,开始燃烧体内仅剩的灵气。   那漆黑的火焰于体表绽放绚丽,化作漫天的小火簇,蓄势待发!   下一刻。   那些黑炎火簇仿佛活了过来,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向了走来的姜白衣。   姜白衣眼眸微缩,稍稍侧身便躲过了第一团黑炎。   然后是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第五团……在极短的时间里,姜白衣闪转腾挪着躲避着无数漆黑火焰的袭杀,慢慢靠近楚天衍。   楚天衍有些急躁。   若不能重伤那女娃娃,他就无法侵入对方的神魂!   正在慢性死亡的他,终究是急了。   催动着余下所有的漆黑火焰,准备一次性砸过去……至于姜白衣能不能招架,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下一秒。   蓄势待发的黑炎却突然偃旗息鼓。   至于原因——楚天衍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姜白衣,“……你?”   在他身前不远处。   姜白衣将朴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前,正冷冷看着他。   “如何?”   “你要我的身体,便是软肋。”   楚天衍忽然有些语塞。   先前的战斗里,无论是诡计多端的虞见卿还是洒脱随性的祁欢颜…说到底,他们都是正面硬刚,甚至最后出场的顾镜怜亦是如此。   可这个小女娃娃……?   啊?   她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如此无耻!   “无耻!”   楚天衍如恶鬼般低哑的声音里蕴藏着无奈和愤怒。   说归说。   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收起了黑炎。   “无耻吗?”   姜白衣冷笑道:“比起你,我还差的很远。”   “就在那里等着吧。”   “等我…亲手,杀了你!”   说完。   姜白衣突然加快了速度,转瞬间便来到了楚天衍身边。   她只是个搬山境,比起别人来说……更能打一些?距离苍玄境更近一点?   但说到底,姜白衣仍然只是个搬山境绝巅罢了。   一剑又一剑携灵气与剑意而来的挑斩撩刺拨落在楚天衍身上,或是熄灭一些燃烧的黑炎,或是留下一道狭长的剑痕。   仅此而已。   比起姜白衣造成的肉体伤害,楚天衍受到的精神伤害才是重点。   他明明可以随便杀了对方,可是……   又不敢。   有好几次,楚天衍已经气急败坏地酝酿起了攻势,准备趁姜白衣不备偷袭。   可是……这小丫头好敏锐的感知力啊!   每次要出手的时候,姜白衣都会瞬间停下动作,然后把剑架在脖子上。   “你有完没完!”   再一次被姜白衣自杀式的威胁逼退,楚天衍气急败坏道:“身为剑宗弟子,竟行事如此下作,你简直是耻辱,耻辱!”   姜白衣嘴角的冷笑更甚。   “我是耻辱?”   “你呢?”   “残害同门,以大欺小…我刚才便说了,我比起你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莫多说了,受死吧!”   楚天衍深感无奈。   他甚至恍惚间觉得…这个小丫头才是恶鬼吧?   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充其量也就是个慈眉善目。   不行了。   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活了数百年,楚天衍绝不乏放手一搏的勇气……或者说,如果再被姜白衣这样耗下去,失败的只会是他。   所以。   面对姜白衣再一次威胁,楚天衍只是冷笑。   然后抬起了手。   无数的漆黑火焰化作一颗颗狰狞的鬼首,狰狞着咆哮,朝姜白衣袭杀而来!   还真能忍……   姜白衣心中略微感叹,很快便做出了反应。   从一开始,她就没觉得这一招能限制住楚天衍……其实能拉扯到现在,早已超乎了姜白衣的预料。   “你以为我凭什么是剑宗次席?”   一句冰冷至极的话。   姜白衣竟然,就这样穿过了……   遮天蔽日的黑炎!   持剑杀来! 145.灵魂态?一切还未结束!   北麓十六州,烟雨楼评刊《分说江湖》第四卷。   其曰:剑宗有女,摇光仙子;其剑术之精湛、意势之绝妙、天赋之卓绝,亦不比此女得天独厚之体质。   灵气禁制,邪魔不侵。   综上所述,故将此体质命名为:摇光剑体也!   这是当年姜白衣名动北麓江湖后,那帮情报二道贩子出品的评刊中所写。   摇光剑体!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实际上,的确很厉害!   灵气禁制很好理解,便是施加在她身上的灵气攻击,亦或者她的攻击接触的敌人,灵气的循环都会被斩断。   时间很多,只在瞬息之间。   可是……   高境界的战斗中,一个瞬息的灵气滞停,往往可以决定生死!   再然后,便是所谓的邪魔不侵。   听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就只有一个效果——清明持恒,瞬时无敌。   也就是说。   姜白衣之所以能安然无恙的穿透楚天衍如雨幕般的黑炎攻势,便是刚才在接触到黑炎的瞬间,开启了这种专属于她的无敌瞬间。   被镇压数百年,再加上剑宗有意的释放一些烟雾弹掩盖这件事情,从而让别人猜不透姜白衣的虚实。   楚天衍干脆地愣住了。   怎么会?   这个世界,莫非是一个巨大的噩梦或者谎言什么的?   一个搬山境的小女娃,也能在他全力施展的黑炎攻势下安然闯过?!   凭什么啊!   他垂涎姜白衣的身体…那种无垢、纯净、先天圆满的完美让他陷入了偏执中。   所以。   若论了解,楚天衍自认是剑宗最了解姜白衣的几个人之一。   但对方却一次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先是以自杀威胁,然后开展像疯狗一般撕咬的攻势…她甚至预判到了自己会不顾一切反击,然后以某种闻所未闻的手段反制。   现在。   那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正直取自己的心脏而来。   就要结束了吗?   八百载岁月,便要在此刻,结束在一个搬山境绝巅的小女娃手中吗?   楚天衍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紧盯着袭杀而来的姜白衣。   下一刻。   那流转着符文的嘴角,多了一抹扬起的弧度。   怎么……   可能就这样死去啊——!   我可是,   北麓剑宗千年来天赋最好的弟子,没落的武道时代里最后一个……   昆仑境绝巅!   “你们都要我死,可偏偏我活到了最后啊——!”   楚天衍咆哮着,似是在对那些早已死去的同门怒吼,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既然身体被那一剑锁定。   既然,已经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   既然……   你们都想让我死!   好啊!   楚天衍动了,让人惊愕而恐惧的那种…动作!   那一副白骨燃烧着熊熊的黑色火焰,包裹着跳动的心脏和其他几个残破不堪的内脏,就这样直愣愣地冲着姜白衣跑来。   不剩几块的衣服碎片、还有白骨外的肌肤、肉身……   皆脱落掉在了原地!   姜白衣瞳孔巨震,想要止住脚步……却已经晚了!   那森然的白骨转瞬间便到了眼前。   楚天衍的意识仿佛被某种本能彻底压制,他展开了双臂…不!应该说,他展开了只剩一边的白骨胳膊。   拥抱了过来。   漆黑的火焰接触到了姜白衣的肌肤。   没有想象中的灼烧感…甚至,有一丝透骨的冰寒。   身后。   被毁的不成样子的冬醒峰上山阶梯尽头,几道身影正在迅速出现。   “师尊——!”   陆沉昭看到了什么?   在那片断壁残垣中,师尊被一副森然的白骨抓住,漆黑的火焰正从那白骨的身上蔓延到姜白衣的身体上。   在陆沉昭后面,是修为逊色一筹的秦蒹葭。   裴疾上山时舍弃了陪他一路的白马,甩开腿怎么追也追不上秦蒹葭和陆沉昭。   当陆沉昭从远处冲到姜白衣跟前的时候,裴疾才走到阶梯尽头。   三个小家伙先后跑了过来。   姜白衣觉得“自己“正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扭曲、抽离身体。   她皱了皱眉。   没想到,楚天衍临死之前的反扑仍然这么难缠。   “别过来!”   姜白衣微微侧目,喝止了想要扑过来的陆沉昭:“没事的,我能应付……”   “你们,退远些。”   陆沉昭面露急色,有些迟疑:“师尊……”   “我说了可以应付!”   姜白衣骤然拔高了音量,注视着陆沉昭的双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相信我。”   在姜白衣的目光注视下,陆沉昭咬了咬牙……   然后退了两步。   秦蒹葭站在陆沉昭身边,亦是担忧的看着姜白衣。   裴疾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如今。   才是刺刀见红的时刻了吧……   姜白衣这样想着。   幸亏,她的魂魄比起一般人,甚至是开始修炼魂魄的昆仑境更为强大。   两世为人,显然在这个方面自己是有优势的。   那股诡异的力量在撕扯自己的灵魂,既然如此的话……   姜白衣眼睛微眯。   她回忆着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前的那种感觉,一种在无尽漆黑里,灵魂被疯狂撕扯的压迫感,还有那股坚定向前的…本能!   “唉……”   有一声叹息,直接响在了姜白衣…灵魂的耳边?!   是谁?   那不是楚天衍,一定不是楚天衍!   转瞬间。   姜白衣恍惚了片刻,然后她竟然可以“看“到了!   对。   在一个灰蒙蒙的空间里。   她就站在原地,而楚天衍则是满脸不甘与怨恨的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前方。   除此之外。   好像,还有种若有若无的窥探感。   楚天衍好像放弃了,或者说…他努力了许久,灵魂已然变得黯淡无比。   却还是没能做到那鸠占鹊巢之事。   他站在那里,阴冷的盯着姜白衣:“不得不说…你很特别。”   “但是啊……”   说着。   楚天衍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冷笑。   眼神嘲弄。   “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可怜虫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愤怒吧,感叹吧,绝望吧,小姑娘。”   他忽然变得狰狞。   两行血泪顺着几近消散的魂魄脸颊上淌下,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最后。   楚天衍的灵魂指了指地面。   他轻声道。   “我啊,就在地狱等着你,姜白衣。”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哈哈哈哈哈……”   楚天衍的灵魂,从黯淡慢慢变成了透明,最后消失在了灰蒙蒙的空间里。   又一个恍惚。   姜白衣,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她仍在冬醒峰上,三个弟子还在身边不远的地方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   抓住自己的白骨身上,那漆黑诡异的火焰正在慢慢熄灭。   一切都……   结束了?   不!   那声绝非楚天衍发出的叹息,到底是谁!   下一刻。   姜白衣的问题,迎来了最终的…答案。   在那漆黑火焰熄灭的前一刻,一抹血红色的光泽在白骨空洞的“眼眶“里酝酿着亮起。   然后。   一股恍若呢喃低语的灵气,亦或者是魂魄……   从那血红色的光芒中,冲了出来!   在姜白衣的面前,慢慢凝实……最后,化作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   一个……   长相精致,有些熟悉的……   女人! 146.昆仑竟是昆仑奴(加更12)   “唉……”   是她!就是她!   刚才那一声诡异的叹息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发出的!   姜白衣警惕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女人…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这个女人,竟然有一种很诡异的熟悉感?   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那女人眨了眨眼睛,仿佛在适应着许久不见的光明。   然后。   轻轻往前,迈了一步。   危机感瞬间席卷全身而来,姜白衣下意识就要推开森然白骨往后退去。   但是……   她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意识还在,六识亦无丝毫的迟钝感,可她就像是提线木偶定在了原地般,怎么也挪动不了分毫,哪怕是手指也动不了!   什么时候…怎么中的招?!   “你是谁……”   无法动弹的姜白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出了她最好奇的问题。   如果没错的话。   眼前这位,便是真正主导了剑宗千年来最大的动荡与丑闻…在暗中掌控着全局发展,甚至始终影响、操弄着楚天衍的……   幕后之人!   这女人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让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婀娜多姿的狐仙子。   那红色的瞳孔,正流转着愉悦的光采。   她轻轻勾起了嘴角,纤细雪白的五指轻抬,托住下巴。   “你觉得我是谁呢?”   说完这句。   女人脸上洋溢起了更灿烂的笑容,然后轻轻弯下杨柳般的腰肢。   抬起另一只手,虚摸着姜白衣的头。   “小白衣~最近如何?”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动作,加上似曾相识的气质,还有……短短的七个字!   这个语气……   是他,不…是他们!   如果楚天衍和师爷的对话都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个女人!   她,她竟然是?   想到这里,姜白衣眼中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震惊,声音也罕见变得哑然:“是你!”   她有一个名字,叫做林溪。   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莫人敌。   当然,她还叫做江策。   而当三个名字彼此纠缠着,汇聚到了一起,便是眼前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她是……   当年一手策划了镇压楚天衍的剑宗老祖。   被轩辕褫夺和后来的顾镜怜视作剑宗救世主的…慕轻挽!   “我是慕轻挽。”   女人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说:“我们,相隔了八百年岁月。”   “如今…终于见面了。”   “藏在迷雾里的天命,我等刺探天机窥得的身影。”   “很高兴认识你,姜白衣。”   姜白衣心中有些苦涩。   她不是什么蠢货…当想明白了慕轻挽的身份时,姜白衣就大概猜到了这八百年来腥风血雨的全貌。   想清楚一切后,姜白衣深深叹了口气。   她抬眸直视着笑吟吟的慕轻挽,“所以…你是如何操控楚天衍的。”   “记载中……”   “当年的你,只有苍玄境绝巅而已。”   慕轻挽显然料到了姜白衣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现在,所有的危机和布局,皆被楚天衍那个可怜虫挡下。   危险全无。   她实在想不出,接下来的夺舍还有什么威胁。   所以,面对这个八百年后的关键之人,整个计划里最核心的一环。   慕轻挽。   着实有很多话想说。   时间充足,所以她很愿意为姜白衣解惑。   “我啊……”   “说起来,褫夺那小子修行的《天机秘典》,其实是有残缺的呢。”   “若补充完整。”   “这本足以嫌弃十六州动荡的武典。”   “应该叫做……”   “《仙人问路》!”   姜白衣没说话…慕轻挽所言,她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安静的,等待她给自己解惑。   慕轻挽显然也没打算到此为止,而是笑着继续讲述了起来。   “楚天衍奇遇所得到的夺舍之术,其实只是这部秘典中的一篇罢了。”   “夺舍术、演算术、摄魂术、寄魂术……”   “这四大奇术,其实已经超脱了武道的概念,是存在于十六州天下里,真正的……”   “仙术!”   慕轻挽扬起下巴,显然她对自己十分满意。   那种骄傲到刻进骨髓里的自信,其实在姜白衣等人的眼里,着实有些…欠揍。   “所以,我在引导着,塑造出了一个真正的魔鬼。”   “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几百年来,自己的潜意识里,住着这样一个真正的…执棋者!”   “明白了吗,小妹妹~”   “我舍身一死,布下了这样大一场棋局,其实只是为了规避因果罪孽罢了。”   “毕竟……”   说到这里,慕轻挽抬起了头,看向了乌云蔽日的天空。   轻轻勾起嘴角。   “若有因果罪孽之火燃身,可无法感知、唤醒…然后走过那扇虚无缥缈的……”   “天门!”   是了。   这就是慕轻挽的目的了!   她所有的谋划,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具完美的躯体。   楚天衍从一开始,就是慕轻挽用来扫除所有障碍的工具,用来规避所有因果的载体!   或许……   师爷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在临死之前要求虞见卿杀了自己。   顾镜怜想要麻痹的从来都不是被大阵剪去爪牙的楚天衍,而是也许可能存在于楚天衍身后的……执棋者!   他不知道敌人是谁,拼死也只能赌上一赌。   “唉……”   “其实,楚天衍倒也不算蠢货。”   “最起码,在他为我燃烧自己的最后一刻,还是醒悟了呢~”   “不然。”   说着,慕轻挽有些幽怨地白了一眼姜白衣。   “现在你这副完美的躯壳里,住着的应该是我哦~”   “不过也没关系啦!”   她笑眯眯的再次靠近,直到站定在姜白衣身前。   “现在也可以弥补那个不听话的可怜虫,造成了一点点麻烦。”   “你准备好了吗?”   “我可是……准备了好几百年了呢~”   瞬间。   一道凌厉的剑气斩向慕轻挽!   她若有所感,只是略后退了一步便躲过了这道剑气。   下一秒。   陆沉昭、秦蒹葭和裴疾已然站在了姜白衣的面前!   灵气全开的陆沉昭满脸凝重的持剑对立,“你当我们不存在吗?”   听到慕轻挽的一番话。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之下,只觉得这个始终笑着的女人……当真是恐怖啊!   心思之深沉,内心之阴暗。   太可怕了!   慕轻挽丝毫没把陆沉昭三个小家伙放在眼里。   她眨了眨眼,故作娇媚的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暧昧起来。   “小家伙~”   “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师尊吗?”   “要不你让开路,让姐姐我占了你师尊的身体如何?”   “然后……”   她笑着说道,“我们俩~”   “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体会这世上最极致的……”   “快乐呢~” 147.老妈,明天见!   陆沉昭心中一阵恶寒。   眼前这个名为慕轻挽的女子,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恶毒的人。   可以说。   剑宗千年以来最大的危机与灾祸、最恶劣的宗门流血事件,皆出自她一人之手。   而她的目的,只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天门罢了!   “要打就打。”   所以,当慕轻挽以挑逗的口吻说出那句话时,陆沉昭当即便回击了过去。   “别说那么恶心的话……”   “我喜欢的是师尊。”   “这其中并不包括一个鸠占鹊巢的肮脏灵魂。”   慕轻挽闻言。   捂着嘴笑了笑,语气揶揄地问道:“小弟弟好伶俐的口齿呢…”   “那你又知不知道呢?”   说着,慕轻挽指了指动弹不得的姜白衣。   “你最爱的师尊…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男人的灵魂哦~”   她的恶趣味在作怪。   慕轻挽认为,当那个小男孩听到了这个消息时,他即便不信应该也会陷入某种怀疑吧?   这种人心的变化被她掌控的时候,是慕轻挽最开心的时刻。   她喜欢这样。   将自己放在一个足够高,足以俯瞰所有人的视角,来玩弄操控所有人的情绪和欲望。   这,让她感到快乐。   可是……   想象中的震惊,甚至是连微表情的变化都没有出现。   那个名叫陆沉昭的少年,只是凝视着自己,然后反问了一句。   “所以呢?”   “我说过的,我喜欢师尊,喜欢师尊的全部。”   慕轻挽表情有些错愕。   下意识地,她又看向了一旁的裴疾和秦蒹葭…总不能这两个小鬼也喜欢姜白衣吧?   谁知。   被慕轻挽看着的裴疾只是耸了耸肩。   然后笑着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秦蒹葭,笑道:“你看我就说吧……师尊这种性子,要么是妖怪扮的,要么说话本里那种狂拽酷炫的男二变的!”   秦蒹葭却摇了摇头。   “你懂什么?师尊肯定是修行出了岔子……不过幸好,只是灵魂之类的变成男人了,这要是身体也变成男人的话,咱师弟可就傻眼了。”   裴疾一听。   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这不是污蔑吗?”   “没准儿……”   “师弟不在乎这个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丝毫没把面前的慕轻挽放在眼里。   这种感觉,慕轻挽平静的内心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简直糟糕透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愈发的…丑陋。   “够了!”   越听越烦躁的慕轻挽终于忍受不住了,一双猩红色的美眸剜了过去:“还真是无趣……看来,你们这三个小家伙并不怎么珍惜和你们师尊最后的相处时光。”   “如此的话……”   “便好好的感受,何谓绝望吧。”   撂下狠话。   慕轻挽便有了新的动作。   只见。   她的手轻轻抚在了自己“灵魂态“的胸口前,酝酿着一团血色的光芒笼罩其上。   最多三个呼吸的时间。   慢慢的,一团跳动着的红色从慕轻挽的胸口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灵魂态的…心脏!   慕轻挽就这样走过来。   陆沉昭的剑气挥来,却如触无物般穿过了慕轻挽的身体,在她身后龟裂开的青石砖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秦蒹葭覆盖着灵气的拳头挥来,却也穿过了慕轻挽,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   最后是裴疾。   好吧……他更没什么攻击力。   就这样。   慕轻挽浅笑着,三步迈过,站定在了姜白衣身前。   陆沉昭三人还在尝试。   可……   这种连触碰都难以做到的攻击,才最是让人沮丧的。   片刻。   姜白衣微微叹了口气:“唉……”   “不必费劲了。”   “慕轻挽如今以灵魂态现世,你们还没有触摸到灵魂的领域,自然无法攻击到她。”   “若是灵气的强度够高或许还能做到,可是……”   自家三个徒弟。   最高的,也只是千钧境的陆沉昭,仅此而已。   看来。   所有人舍命只为保护自己,那一滴滴流下的血、一声声死前的呼唤……   终究,只是枉然吧。   上辈子的姜白衣最爱看的便是武侠小说。   她憧憬江湖里的快意恩仇,期待那文字之下蕴藏着波澜壮阔的世界。   可当自己真的来到了这样的世界里……   她始终没办法,坦然面对死亡。   或许……   像我这样突兀的过客,真的不该留恋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若我最终死去。”   “尔三人铭记,不可逗留,不可为我报仇。”   “离开剑宗,亦或者…进入你们祁师伯布下的光幕之中。”   “人世苦短,不必神伤。”   “我们终究都要死去,离别是最后的答案。”   慕轻挽托着“心脏“的手缓缓伸向姜白衣。   而她就这样。   神色淡然着,说出了最后的…遗言。   “咯咯咯…”慕轻挽这次笑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放肆:“有趣呢~”   “师徒情深,好像…我曾经也拥有过呢。”   “再见咯。”   “亲爱的…姜白衣。”   慕轻挽笑吟吟地将手里的心脏,放在姜白衣的心口位置上。   眼前有些眩晕。   仿佛,世界开始了某种诡异的变化…这种感觉就像,眼前每个事物都开始超脱了本该有的线条和形状,以心跳的频率跳动了起来。   姜白衣感觉到了。   关于慕轻挽的动作…她大概,没办法抵抗。   即便是自杀,恐怕也做不到了。   然而。   似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足以逆转现下情况的……   小事。   下一秒。   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慕轻挽托着心脏准备往姜白衣心口里送去的手腕。   冰凉、修长,掌心却满是老茧。   那是常年握剑的手,那是无数个夜晚、无论风雨,始终坚持着手中之剑的手。   慕轻挽微微错愕,似乎大脑有些不够用。   是谁?   当下剑宗,还有谁能在她灵魂态之下,接触到她的身体?!   陷入惊慌之中的慕轻挽,下意识地回眸看去。   瞳孔巨震。   是他?!   竟然…不,怎么会是他?!   在她眼里,那个境界低到几乎察觉不到灵气波动,始终充当吉祥物的……裴疾!   正噙着淡淡的笑意,伸出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   他身上。   那股神异的灵气波动…那头由黑而白的长发……还有他的,境界!?   苍玄境?!   这,这种事怎么可能?   先前处于“观察者“状态的慕轻挽,的确足够了解姜白衣,以及姜白衣的身边人。   她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甚至秦蒹葭和陆沉昭。   可唯独。   她忽略了那个很废柴,很不喜修行,境界一直是霜见境的……   裴疾!   如今,慕轻挽也为了她的轻视而即将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   裴疾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那双丹凤眼中,依旧将所有情绪敛藏的极好。   只是。   在他慵懒的气质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分令人惊惧地愤怒与寒意。   “贱女人,你要对我师尊做什么啊?”   “没把裴哥放眼里,是不?”   然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姜白衣不断摇头试图制止的情况下。   明知自己此生惟有一剑,明知道接下来,也许自己会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   可裴疾,仍然抬起了右手紧握的长剑。   最后的最后。   少年的目光终于暴露出了,深藏于眸底的无尽眷恋。   他轻声道。   “老妈,明天见……” 148.轮回不休,杀戮不止!   炎黄州,白玉京。   大楚紫禁城旧址外,南宫神威将军府。   屋里。   南宫青女垂着眼眸,面无表情。   下一刻,他抬起纤瘦的手,轻轻解开衣领处的扣子…然后慢慢向下。   衣带渐宽,人消瘦。   褪去衣装的南宫青女,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与落寞。   他微微低下头,手摸索在颈后……一根类似于针尾的凸起被捻在了指尖。   轻轻拔出来。   放在眼前端详着——这是一根长约半寸的金色长针。   陪了她,足足一甲子有余!   “唉……”   随着一声叹息,南宫青女身上迅速开始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变化。   眉眼间的棱角慢慢变得柔和,胸前的平坦也开始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胯部变宽了些、臀部也丰满了许多。   肩头、四肢,都在往更瘦的方向变化。   短短半刻钟。   南宫青女,仿佛焕发了新生一般,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   “南宫青女“!   在变化的最后,这位统御了百万大军数十年的将军,竟从一旁的衣柜最深处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件朴素的……嫁衣!   南宫青女垂着眸,沉默着穿上了红色的嫁衣。   下一刻。   轻风吹拂着窗棂,刺骨的寒意慢慢钻进衣服里,让人…无尽感伤。   南宫青女就这样伴着风,起舞着。   无曲,人却也终将离散……我们啊,其实都生错了时代。   你有你的志向,我亦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别了。   下辈子,我们都做人群中最普通的人可好?   她浅笑着,却又落满了两行清泪。   “登徒子……”   记忆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那年花季时,那个让她刻骨铭心至今的深夜。   那个臭小子。   醉醺醺的,闯进了自己的营帐里。   也就那样啊……   不讲道理的、闯入了自己的心房,这一霸占就是几十年的光阴。   “下辈子。”   “我再嫁给你。”   …   …   故事,是胜利者用以宣扬自己的赞歌。   魂魄愈发黯淡的慕轻挽颤抖着直起身子,她灵魂态的躯体上多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剑痕。   此刻。   慕轻挽只觉得力量正在快速流失,灵魂也不够稳定。   但幸运的是……   “终究,还是我站到了最后呢。”   慕轻挽眸中闪着猩红色的光芒,那一抹妖异诡艳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   她稍稍垂眸,看向倒在一旁的裴疾。   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感受着这个该死的小鬼正在流逝的生命力,慕轻挽终究没有浪费仅剩的力量送他一程。   “疾儿,裴疾?裴疾!”   许是慕轻挽的灵魂态愈发不稳定了,姜白衣竟然可以努力挪动胳膊。   她的手探向裴疾。   躺在地上的少年呼吸微弱至极,苍老的脸上写满了……   解脱?   不可以,不可以!   泪水蓄满了眼眶,眼前的世界迅速变得模糊。   从那年带走裴疾到现在,姜白衣养育了他整整一十三年!   那一声声师尊。   在摇光峰上的一次次欢声笑语。   还有方才……   在最后。   裴疾看过来时,轻声呢喃的那句:“老妈,明天见……”   姜白衣人劫明心的瓶颈,再次松动了些许。   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破入苍玄境。   “慕轻挽——!”   体内的灵气有些暴走的趋势,姜白衣的眼睛锁定了一旁狼狈的慕轻挽。   “你该死,你该死……”   “为什么都要杀我?你们,为什么都要杀我?”   “躯体?天门?”   “你们问过我吗?有问过我吗!”   “给你就好了啊,我给你啊……为什么要这样?”   下一秒。   那双彻骨冰寒的眸,染上了一层让人不敢直视的耀眼金光。   “兵解。”   简短至极的两个字,透露着无穷的杀意。   “轰——!”   “咔吧……”   姜白衣蹬地而起,甩开了抓住自己的森然白骨,颤抖着站起身子。   她胳膊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为了突破慕轻挽的限制……姜白衣竟然,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四肢!   兵解后的金色灵气覆盖着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的骨骼,随着又一阵“咔吧咔吧“的声音,姜白衣缓缓站直了身体。   “我要你死。”   这是一句平淡至极的叙说,仿佛在说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姜白衣也正是如此做的。   在陆沉昭和秦蒹葭的注视下,她提起朴剑朝慕轻挽杀去。   慕轻挽不敢托大,凝聚一层灵气波纹,准备接下姜白衣这含怒一剑。   时间不多了!   若再不能置换“心脏“,她这几百年来的努力都会付之一炬!   “放肆!”   那剑在视线里划出一连串的残影,携金色灵气而斩,狠狠落在慕轻挽撑起的波纹上。   下一秒。   波纹瞬间破碎!   剑刃划过慕轻挽的肩头,几乎没有迟滞感,便连肩削去了慕轻挽的胳膊。   “啊——!”   灵魂态所感受的疼痛比肉体要痛苦千倍万倍。   饶是以慕轻挽这等人物,也断然无法面不改色的承受这样的断臂之痛。   她美艳的脸上写满了狰狞,猩红色的双眸洞射出无边的仇恨。   “你该死,你该死——!”   目眦欲裂的慕轻挽体型瞬间拔高数丈,眼眶里的猩红化作两团幽然的鬼火,身体也燃烧起了一层同样妖异的火焰。   瞬间!   原地只剩残影!   慕轻挽携雷霆震怒而来,那握起来的拳头燃烧着猩红色火焰朝姜白衣砸来。   “愚蠢。”   仿佛变了个人的姜白衣声音也有了变化。   在兵解状态下,仿佛有第二个人附在姜白衣身畔陪着她呢喃轻语。   一句简单的“愚蠢“,落在旁人的耳中却是双重音。   仿佛声音中蕴含着眸中不可侵其威严的力量,让慕轻挽本就混乱的脑子再次一震。   恍惚片刻。   定睛看向前方时,视线里只剩下那透骨冰寒的剑锋!   自上而下,凶悍袭来!   “死!”   身体好似轻了些……慕轻挽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一道从肩头伤势处连贯向下,直到大腿根部的狰狞剑伤赫然出现!   灵魂态…开始逸散了。   “嗬嗬……”   “你…”慕轻挽猩红色的双眸死死盯住面前的姜白衣:“以为自己……”   “赢了吗——!”   瞬间。   人形的灵魂态化作漫天猩红色鬼火,将姜白衣包围其中。   “扑通。”   心脏跳动了一下…速度很慢,慢到姜白衣甚至捕捉到了余光里陆沉昭脸上的变化。   “师——!”   那呼唤声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布。   又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大海里传出来的。   “尊……”   眼前开始模糊。   眨眼。   眼前的场景已然消失不见,她再一次来到了那个灰蒙蒙的……   灵魂空间!   而对面站着的,竟然是…自己?!   只是。   眼前的姜白衣显然与自己的性格是两个极端…而她咬牙切齿的开口,竟然发出的是慕轻挽的声音?!   “姜…白…衣——!”   “坏我大事,创我魂魄!”   “既然如此。”   “我们,谁也别想好过,谁也别想!”   “在这灵魂的土壤中,感受无尽的绝望吧……”   四术合一,逆转天地。   慕轻挽在魂魄陷入深层次的长眠之前,耗尽最后的力量,为姜白衣准备了这样一份……天大的惊喜!   在她灵魂的伤势痊愈前,姜白衣必须被死死困住。   她是自己的猎物,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所以……   “接下来,你将与一模一样的自己战斗,永无休止……”   “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最后一句话。   对面的“姜白衣“眼中那一抹猩红渐渐褪去。   余下的。   只有刺骨的寒意。   “杀!” 149.认真考虑你的心意(加更13)   “沉昭……”   恍惚间。   陆沉昭仿佛听到了师尊的声音…竟是在脑海里响起?!   “师尊——!”   他脸色焦急的开口道:“你怎么了?这里又是怎么回事?师尊,你……”   “别急,乖。”   姜白衣的声音仍旧那么温柔。   “听话…听师尊,把话说完好吗?”   温柔的声音渐渐抚平了陆沉昭不安的心,他慢慢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   一边的秦蒹葭也“听“到了姜白衣的声音。   “沉昭,蒹葭……”   “慕轻挽受了很重的伤,重到短时间里应该要陷入沉睡了。”   “而她在沉睡前,用一些诡异的法子,把我困在了自己的灵魂空间里。”   “不要着急……没有危险,而且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我需要。”   “你们两个,好好听我的话。”   姜白衣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应付什么东西。   片刻后。   那声音略微有些喘息:“……方才,有些棘手的情况应付,你们继续听我说。”   “稍下离开剑宗后,你们带着裴疾去蓬莱西州。”   “许多年前,我曾在那里见过真正的……仙人!再不济,亦是半仙之境。”   “疾儿不该死的,所以他的未来……”   “就托付给你们了。”   正当陆沉昭和秦蒹葭准备点头应下之时,忽然有道声音响在了……耳边?   对,是耳边!   那声音有些感慨,从身后传来。   “唉…要不然怎么说义父他老人家神机妙算呢……”   “两位,把我家少主交给我吧。”   陆沉昭和秦蒹葭猛然回头。   眼中警惕。   身后不远处,两个人静静站在原地,其中一个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另一个则是打了个哈欠。   那笑着的男人摆了摆手,连忙开口道:“哎哎哎,我们没有恶意……”   “自我介绍一下。”   “咳咳……”   “在下金克虏,”笑吟吟的年轻男人说道,然后指了指身旁看起来有些懒散的男人道:“这位,叫做司徒焱。”   “我们来自……呃,裴疾他爹帐下。”   秦蒹葭不清楚,但是感觉这俩人好像很厉害。   陆沉昭倒是知晓一些内情,可他对裴疾家里人只有愤恨。   所以。   不说倒还好,金克虏这两句自我介绍后,陆沉昭反而变得更暴躁了。   “四袍将是吧?枪将剑将齐至,还真给我师兄面子啊。”   “你们那个王八蛋侯爷,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师兄吗?啊?”   司徒焱闻言摇了摇头。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金克虏道:“唉……我就说直接抢就好了,你非得来文邹邹这一套,烦死了!”   金克虏还是笑眯眯的。   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附和了一句。   “嘿嘿,我也觉得裴焕之是个王八蛋…小爷我刚成亲,就把小爷抓壮丁来干活儿了。”   “算了算了不说了。”   “那个啥……”金克虏往前靠近了些:“我说了,我们没恶意的。”   “至于当年的事情,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总之啊。”   “我家疾儿弟弟,小爷是一定要带走的……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陆沉昭冷笑。   持剑的手摩挲着剑柄上的凸起。   “不明白。”   尽管,眼前这二位——刀枪剑戟四袍将之枪、剑二将一个敌万境绝巅、一个搬山境。   但陆沉昭丝毫不肯让步。   当年发生在师兄身上的事情……总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裴疾被这些人带走。   “唉……”   金克虏仍然耐心十足:“你怎么不明白呢?”   “以我二人的实力,即便是杀了你们再把少主带走,也不费劲的。”   “之所以好好跟你说话。”   “第一,你家师尊挺护犊子…老实说,我的确不想招惹她。”   “第二,来之前我家侯爷交代过了,要懂礼貌。”   “总之言尽于此……哦对对对!差点,差点我就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了!”   金克虏一拍脑袋。   咧嘴笑道:“我们带少主回家,是要救他,明白?”   “跟你说了当年的事情比较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哎呀你要不问问你家师尊呢?”   说着。   金克虏瞥了一眼旁边猩红色火焰笼罩的地方。   咳咳…好像问不了?   难道,今天这架是非打不可了?可是他一个搬山境打一个千钧境的小子……   还不能下狠手。   总有种…陪太子读书的憋屈感?   大概就是这样子。   还没等陆沉昭开始考虑,姜白衣的声音便在脑海里响起。   “答应他。”   陆沉昭愣了愣,有些犹豫的在心里问:“师尊?”   “没事的。”   “他说的对…若是不讲道理,你和蒹葭是拦不住他们的。”   “尽管我也不知道裴焕之那老狗在搞什么鬼,但应该是真的不想裴疾死。”   “与其去蓬莱西州找虚无缥缈的仙人踪迹……”   “倒不如,赌一赌。”   “我若安然出关,届时会去一趟裴家,无论如何也会带走裴疾的。”   “安心,沉昭……”   陆沉昭陷入了沉默。   感受着那猩红色火焰的滚烫与恐怖…陆沉昭忽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只是个千钧境……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师门遭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最爱的师尊身处险境,他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师尊……”   “沉昭不想…离开你。”   挡下“自己“一剑的姜白衣呼吸滞了滞。   她可以通过某种诡异的“视角“看到外面,也可以听到外面。   所以。   当陆沉昭那双写满了颓丧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姜白衣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她的情绪很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姜白衣竟然生出了一丝舍不得他离开的…心情。   可是……   留下来是没用的,无论如何……他都该走。   “沉昭,你听我说。”   心中仿佛有了一丝明悟,似乎是某种念头通达后,身心瞬间变得舒畅起来。   她轻声道。   “你放心离去,保重自己。”   “十六州很大,你应该出去走走的…若有机会,或可为我寻得一线生机。”   “留下,除了枯坐此处,又能如何呢?”   姜白衣循循善诱着,眼看陆沉昭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咬了咬唇…忍着耳根微起的烫意,姜白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若你归来后,我可重见天日……”   “届时。”   “会认真考虑你的心意。”   “所以……”   “你要听话,乖!”   轰隆——!   姜白衣最后这一番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陆沉昭的脑海中。   师,师尊…她刚才说什么?!   会考虑我的心意?   是…是这样说的,没错吧?   “师尊……”   陆沉昭压制着飞快跳动的心,声音略微有些颤抖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还有慕轻挽……”   “我不会,让她再有任何机会,伤害我的…家人!”   还有。   我最爱的人。 150.你要好好修炼啊!   说完这番话。   终于,人劫明心的最后一丝枷锁…破碎了。   原来这就是…上三品啊!   天劫凝道,姜白衣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便渡过去了——而她凝道所成,也就是穿越至今始终修炼的剑道。   地劫洗身…历历在目的场景,于姜白衣而言无疑是最为凶险的一劫。   那是一场,无奈之下的豪赌!   最后。   从玄旎离开时便有所感悟的人劫明心……渡此心劫,姜白衣的进境其实已经很快了。   裴疾的死,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所追寻的,或者说自己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无外乎……尽管她迷茫过、困惑过,可在姜白衣心里,最重要的从来都是剑宗这个家,以及同门和弟子这些家人们。   但是。   当姜白衣以为自己心境通透,终于能够突破上三品的时候。   却仍有一丝屏障,始终阻拦着她的脚步。   先前陷入危机之中,姜白衣并未静下心来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今想想……   所谓人劫明心,便是要你看清自己,想清自己,认清自己。   你该走什么路,想做什么人。   人之七情六欲,姜白衣也不免俗……皆有之!   可……   她却始终逃避着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种情感——她逃避被爱,也不愿爱人。   或者说,不敢爱人。   苟东西在玄旎时的铺垫,再加上慕轻挽一番话道破……姜白衣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这么在意的事情,无论是沉昭还是蒹葭,亦或者是裴疾。   他们,好像都不在乎。   “我是男人。”   曾几何时,这个用来掩饰自己逃避被爱的绝佳借口,悄然被身边人给化解于无形之中了。   所以。   当撇开前世的记忆不谈,以最客观的角度来看待沉昭和他的…心意时。   姜白衣虽然不愿面对,却也不得不说……   她,无法保持坦然。   那少年有力的臂弯不顾一切拥过来时,温暖的胸膛紧紧贴住自己的时候。   或许。   一切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质吧。   现在想想看。   姜白衣仍然有些心跳加速的感觉,仍然会没缘由的感到…羞怯?   她被那狗逆徒快吃干抹净了。   而最恐怖的是。   无论是他偷偷摸摸做的一些事情,亦或者是危急之下自己主动献身一吻……好像,她都没有那种面对别的男人时的厌恶感?   很奇怪。   但在心劫渡过之前,姜白衣一直在逃避。   而渡劫后。   她发现,自己大概是再也不能逃避了……她和沉昭之间的羁绊,已然太深。   无论是小臂上的印契,亦或者是这段时间来的点点滴滴。   既如此……   何不,随心所欲一次呢?   她大脑乱糟糟的,便把未来交给…以后的沉昭吧!   若自己可以活下去。   如果,沉昭在自己死之前可以回来,甚至情况好一点,他有了救自己的办法。   人生在世,何不一试?   但现在……   有些为时尚早了。   或者说,玉化的祁欢颜和死去的虞见卿、玄机、尹枯荣、莫桑晚还有…师爷。   以及……生死未卜的裴疾!   她的心魔已然诞生了——杀了慕轻挽或者…被她杀死。   若未来一切都好,那自然是可以的。   若是……   她死在了慕轻挽的手里。   那么,现在答应沉昭,无疑是对他不公平的。   “师尊。”   “你会等我的,对吗?”   陆沉昭的声音打破了姜白衣的心绪。   她愣了愣。   慢慢地,轻声回应:“我会的。”   “一定会的。”   少年揉了揉有些酸涩地眼睛,而后别过脸退了一步。   “你们带我师兄走吧。”   秦蒹葭见陆沉昭松了口…方才师尊那些分析的话,她也听到了的。   所以也退了一步。   金克虏和司徒焱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抱起昏迷的裴疾,转身离开了。   秦蒹葭目送着远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唉……”   然后侧目看向陆沉昭:“师弟,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陆沉昭略微思索。   “闯一闯这十六州天下,一边修炼一边寻找……或许,有办法救师尊和祁师伯。”   秦蒹葭点了点头,然后摊开手,露出了手心里的东西。   是一块玄色的…未知材质的令牌?   “这是……?”   陆沉昭略微有些疑惑的问道。   秦蒹葭目光有些茫然,“捡到的时候,我稀里糊涂就知道了它是什么……”   “此物。”   “唤作秦王佩。”   “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觉得此物或许与我身世有关。”   “而且……”   “师姐有预感,这会是我的路…我的拯救之路,我的……未来之路。”   陆沉昭眨了眨眼。   他看着师姐,突然发现……原来,师姐也在自责啊!   是啊。   师姐对师兄和师尊的感情那么深厚,现如今师兄生死未卜,师尊被困住。   她,自然不太好受。   然后。   在秦蒹葭的注视下,陆沉昭忽然笑了笑。   他说:“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师姐。”   “各自去追寻,各自的道路。”   秦蒹葭点了点头,而后嫣然一笑。   “好。”   最后。   秦蒹葭也走了。   她没带太多东西……一枚戒指——那是姜白衣在秦蒹葭生辰时送她的礼物。   还有几件衣服,一把剑。   临走之前,秦蒹葭还去了趟竹林,带走了几截姜白衣酿的竹子酒。   夕阳西下。   少年目送着一袭红衣远去的背影,缓缓走回到冬醒峰顶。   那猩红色的火焰仍在燃烧着。   远处。   巨大的翠绿色屏障,呈半圆状包围着两座山峰——在那里,还有许多陆沉昭所熟悉的朋友、长辈。   只是思索片刻,陆沉昭便不打算进去了。   少年的路很长。   或坎坷,或曲折,或遍布荆棘……离别,总是这世上最让人感伤的字眼。   既然如此。   倒不如就,忘了离别。   把离开,当作下次相见的倒计时。   “我们在路上……”   摩挲着小臂上的印契,陆沉昭转身走下了冬醒峰。   “从不孤单!”   夜色将至。   仰起头,将最后一口竹子酒倒进嘴里,一饮而尽。   陆沉昭有些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嘴。   “嗝……”   “师尊这手艺,都不知道以后娶进门了我得是个多幸福的小男孩儿!”   好喝!   痛快!   然而下一刻。   陆沉昭却忽然感觉到,小臂上的长情印契有些微微发烫。   把袖子提起来——那朱砂似的比翼鸟纹络正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于是。   小陆就被吓了一跳。   因为——   “偷我的酒?还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某人差点吓得瘫坐在地。   有些战战兢兢道:“啊——!师,师尊?你…你怎么?咳咳,你听到了?!”   沉默。   一小会儿后。   姜白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别怕。”   “只是突破苍玄后,突然发现我们这个印契可以用以沟通。”   “如今你的境界太低了些。”   “大概算算的话…约莫三天可以进行一次,一次大概能维持两柱香的时间吧。”   “所以……”   脑海中。   那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多了一分从前不曾有过的情绪。   狡黠?亦或者是…雀跃?   “你要好好修炼啊!” 151.我的意思是…我想你了!   第一个目的地去哪里?   这个问题,困扰了陆沉昭整整两日。   直到他晃晃悠悠来到了临安城,听客栈里三五成群的人说起了一件最近发生的趣闻。   “听说了吗?”   “城外老王镇最近不太平啊……”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   “据说啊,是一尊潜入十六州腹地的大妖作乱!”   “怎么可能?”   “莫不说大妖岂会屈身一镇之地作乱,便说说当年之事…如今,也才十多年吧?妖族怎么敢?”   “这……”   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   真假尚未可知,但给陆沉昭提供了不少思路。   在当今人族势大的十六州狩妖,不失为一条比较不错的修行之路。   其一。   妖族败退至今,大部分龟缩进了横断山中,活跃在十六州里的妖族数量不多,实力也没有那么强。   其二。   狩猎妖族获取内丹,配以心法汲取其中的精纯灵气,比按部就班的修行快很多。   但弊端同样也很明显。   首先是妖族并不好找…在如今的十六州,但凡开了灵智的妖族都不会太张狂行事——所以,听客栈里那些人说附近有妖族作乱,大概率只是个幌子。   作乱的,应该是人。   其次。   依靠妖族内丹快速修行,短期内或许还看不出什么弊端,但要是时间久了,根基虚浮、性情骤变等等恶果,也都会如约而至。   但或许……?   陆沉昭思索了好一会儿,自己又不是下山历练,没必要固化思维的。   师尊曾说蓬莱西州或有人能挽救师兄……而前几日那两人带走了师兄,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能保住师兄的命,可是……   说到底。   陆沉昭才不信裴焕之有那么好心。   或许可以规划一条路去蓬莱西州,沿途便以妖族为磨砺自己的…磨刀石?   不过……   关于未来的旅程虽然有了初步的规划,但陆沉昭还是把最近的目的地设置到了——   老王镇!   站在窗边的陆沉昭眸子微缩,目光投向远处。   诚然,那镇子近期所谓的妖族作乱的传闻大概率是假的,但眼下……剑宗大乱,在这个节骨眼上临安城外生出了乱子。   是欺剑宗无人吗?   想到这里。   陆沉昭有些压抑不住心里的想法和…思念,心神停留在手臂上的印契中。   主动发起了沟通。   片刻后。   姜白衣的声音在心中直接响起。   “怎么了?”   在灵魂空间里,时间仿佛成了最可笑的字眼……姜白衣唯一能大概感知到时间仍然存在的概念便是——每次和陆沉昭聊天。   从上次说话到现在,姜白衣和“自己“交手了三百二十四次,每次的结果都毫无疑问……   平分秋色。   当你每一次出剑都会被对手察觉并反制,而对方每个脚步与挥剑的意图你也能瞬间察觉。   长久以往,对精神的折磨是巨大的。   姜白衣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   但现在看来……每天极短能和陆沉昭聊天的时间,成为了她还能坚持下去的……   唯一的。   希望。   所以,当姜白衣故作轻松和平淡的问出一句“怎么了“的时候,陆沉昭很确定自己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些雀跃和期待。   不过下一刻,陆沉昭亮起来的眸子又黯了黯。   如果可以的话……   他宁愿,师尊没有这样的变化。   “师尊,我在临安城听到了一些传闻…接下来,我打算……”   陆沉昭用很简短的语句叙述了发生在老王镇上的事情,以及他自己的想法。   姜白衣略微沉默片刻。   而后道:“嗯…你的想法是可以的……”   然后再次沉默。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堵在了嗓子里没说出口。   她想告诉陆沉昭,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   还想告诉他说,一定要注意安全。   甚至。   姜白衣刚才在某个瞬间,忽然很想问问陆沉昭,今天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   想念?   但理性还是压制住了这种没由来的冲动。   “师尊,辛苦吗?”   沉默了良久的两人,最终还是由陆沉昭率先打破。   可以说话的时间本就很短。   如果平白无故的浪费掉,他会心疼的。   听到了这个问题。   正在持剑格挡“自己“袭杀的姜白衣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变,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的…骤停?   “还好……”   虽然回答仍旧简短,但语气中的开心不难听出。   “师尊,我带下山的竹子酒喝完了。”   随着印契之间的沟通愈发不稳定,陆沉昭明白…今天可以和姜白衣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你知道吗?”   “师尊,竹子酒的味道比前两年更清甜了。”   “然后就是。”   少年有些语无伦次,像倒豆子似的把积压了一整天的话噼里啪啦的说了出来。   “其实,这次下山前我回了一趟摇光峰。”   “师尊记得你出门时经常佩戴的白色面纱吗?”   一块很普通的蚕丝白面纱。   只是姜白衣行事低调,下山时总会备上几块……陆沉昭说的那块,是前两年秦蒹葭亲手为她……咳咳,养的灵蚕取丝织成的。   虽然不是秦蒹葭自己动手,但也颇有纪念意义。   “嗯呢。”   陆沉昭抚了抚腰间剑宗弟子令牌黑色穗花处挂的白纱,轻笑着。   “我带下山了。”   “很好闻……我是说,茉莉花的香味。”   “总觉得。”   “师尊就在我身边。”   这时,陆沉昭说话的语速明显快了起来,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舍。   时间就要到了。   “师尊,我会好好修炼,争取早点救你出来。”   “一定会的!”   他是说。   姜白衣和他之间的约定,他一定会做到。   “昨日临安城有一大户人家的少爷娶亲…敲锣打鼓,好生热闹喜庆。”   “我是说……”   时间,只剩最后一刻。   少年人的脸颊微红,双眼透过窗户,仿佛在看着眼前并不存在的挚爱。   “我想你了。”   戛然而止。   而姜白衣也顿了顿,半开的嘴巴缓缓合上。   那句我也是堵在了喉咙里。   看向天边的弯月。   陆沉昭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今晚月色真美。   他更想说的是。   其实,我也好想娶你啊!   打起精神来吧,陆沉昭!加油!   你最不缺的是时间。   最缺的。   也同样是时间。 152.入城,盯梢,神秘男人!   有了目标。   做起事情来,就有了无穷的动力。   翌日一早,陆沉昭收拾了自己少的有些可怜的行李,走北门离开了临安城。   粗麻纺的灰色布衣,干瘪的行囊上甚至有一块补丁……再加上青涩的面孔,这副打扮的陆沉昭除开俊朗的五官外可以说是普通至极。   所以。   为了遮掩面容,陆沉昭是真下了狠心的。   早上起来没洗脸只能算是基操,他甚至跑去客栈的后厨往脸上抹了好几把的锅底灰。   就这样,一个落魄少年郎的形象就很生动了。   趁着天色尚早,陆沉昭出了临安后,往西边兜了一个大圈子,才慢悠悠地去了老王镇。   才一看到镇子的轮廓,陆沉昭心里便有了推测。   这镇子……   或许,不能以镇子来称呼了吧……这个名为“老王镇“的镇子,着实要比扶桑、甚至是十六州大部分的卫城规模来的还要更大些。   昨日打听了不少关于老王镇的信息,其中不乏有本地人对这个规模巨大的镇子的各种推崇之词。   陆沉昭本来是有些心理准备了。   但……你见过四面都有城墙的镇子吗?   城墙约莫有个八九丈的高度,傍山而建,有一种莫名的割裂感。   原因很简单。   当陆沉昭站在老王镇城下,看着城门上方匾额处苍劲有力的“老王镇“三个大字时……   就,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   老王镇最开始还不算个镇子,只是旁边的山里有种很珍惜的矿石,精炼后掺进精铁打造的盔甲,强度足以媲美所谓的天外陨铁打造的宝甲了。   所以。   最开始居住在老王真附近的,大多是进山采矿的矿工。   后来人越来越多,大家也越来越有钱,头脑活络的甚至摆脱了矿工的身份,拉起队伍做上了正儿八经的劳工队买卖。   啧。   若姜白衣知道这些,怕不是要来一句好个人口资源市场的雏形。   闲话少叙。   陆沉昭的装扮在老王镇这边并不罕见,作为大楚倾覆前一年才赐名入库的一方小镇,再加上老王镇独特的采矿业,这里对于人的包容度相当之高。   有手有脚,你总得吃喝拉撒吧?   即便你来的时候有钱,可钱总会花完吧?   现在这个世道,花完了钱想挣……那可真是有点难的。   所以很简单。   来吧,加入光荣的进……呸!加入我们,一起进山去采矿吧!   理儿大概就是这么个理儿。   于是乎。   虽然城门口设了不少的守卫和岗哨,但陆沉昭就这么直直走进去的时候,那些看起来又困又烦的守卫大爷们压根没甩他半个眼神儿。   进了城里,老王镇独特的人文风貌也彻底展现在了陆沉昭眼中。   第一印象就是:脏!   没错,从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老王镇,城中街道虽然修的又宽又直,但地面上浮着一层油和某种浮灰混杂成的物质,附着在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上。   踩着不算粘腻,也没有很滑。   看起来,这脏兮兮的油灰混合物也许就是来自山里的矿脉。   果然有点神奇。   老王镇街边的建筑整体呈现一种朴实无华的笨重感——兴许是矿工聚集成镇使然,这里的建筑大多数都是低矮的石制建筑。   十六州大多地方很喜欢的木雕外墙饰,在老王镇里几乎看不到。   城里的气氛算不上差,但也说不上好。   毕竟。   短短七八日的时间,老王镇已经死了将近二十个百姓了。   更别提,这些死者的死状着实有些诡异。   大妖作乱的消息,便是由这些死者的死状而传出的风言风语。   每个街道都能看到不少官差,或是倚墙而立,或是四处巡查着。   放在以前。   遇到这种比较棘手的事件,临安官府基本上会派人去剑宗寻求帮助。   可是……   前几天剑宗的异象,包括近来传开了的消息,都表明了剑宗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   求援?谁去?   去了能不能见到人?   都是问题。   况且…这其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阻止官府中的一些人求援的想法。   所以,老王镇这一摊子就这么拦在这儿了。   陆沉昭在城里逛了许久。   最后,挑了个很僻静的巷子钻了进去,换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服。   出了巷子后,陆沉昭沿着街边走向了前方不远的客栈。   然而。   仅在陆沉昭一街之隔的另一边。   一个穿着普通的瘦小男人面色焦急地走进了一方小宅院里。   快步来到屋门前。   “咚咚咚……”   “大人,小的有急事禀报!”   半晌。   屋里才传出了一声低沉嘶哑的声音:“进。”   这瘦小男人进了屋。   光线暗下。   身后,那敞开的木门在某种未知力量的影响下迅速合紧。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瘦小男人心中有些紧张……想起这位大人的一些传闻,不由暗自咽了咽口水。   试探性地开口:“大,大人?”   身前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声音。   “禀事。”   语气平淡,透露着一种诡异的冷漠。   瘦小男人不敢犹豫,赶紧跪了下去回话。   “禀,禀报大人……”   “今日到现在进了八九个外来客,小人跟的是一个流民。”   “但很奇怪。”   “小的这双眼睛还算……还算可信,那流民举手投足间并,并不太像……”   说到这里。   瘦小男人想比划什么。   但一想漆黑的环境,便又停下了动作。   “就是,不像是流民。”   他压着心中的紧张,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然,然后就是……”   “小人跟了一路,发现那人行为举止不光怪异,还一直在城里打转。”   “按理说,流民怎么也得先讨口饭吃才对的。”   “方才跟着跟着,小人就眨眼的功夫,结果那人就不见了。”   “小的认为此人大不对劲,便赶紧先来禀报大人。”   又是沉默。   这次,藏在黑暗里的人沉默的时间很久。   半晌。   他幽幽道:“出去吧。”   “天黑之后,去领一份神药……不,两份吧!”   “这次你做得不错。”   显然。   这黑暗里的男人一次性对自己说这么多话,而且还夸奖了自己,瘦小男人表现得很是激动。   但更让他激动的是……   这次,只是一个小小的盯梢任务,就让他得到了两份神药!   那可是…那可是神药啊!   先前他服下过一次,可那是自己拼了半条命才换回来的,差点就死在那个恐怖的地方了!   今天能直接领两份……   嘿嘿。   他可太高兴了! 153.是欺我剑宗无人吗?   躺在客栈里的床榻上。   陆沉昭略作思索…他迫切地需要找到某个突破口。   老王镇一定是不对劲的,这点他可以肯定。   在城里四处走动时,那种若有若无的窥视感做不得假——这也就代表着,从他进城开始就被人监视了。   在客栈三条街外的交叉口处兜了几个圈子之后,那种窥视感才消失。   也就是说。   一定有人监视他,但监视他的人大概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或者境界很低。   否则,以他这点小伎俩,盯梢的应该不会跟丢的。   想到这里,陆沉昭目光缓缓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进入老王镇之后,他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心悸感。   就像是……   在他不曾探究的角落里,有某种顶级掠食者在潜伏着。   要知道,陆沉昭在千钧境已经走出了一条很宽广的道路——在和姜白衣一同渡过了地劫洗身后,怕是那些传承浅薄的敌万境散修也未必拿得下他。   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陆沉昭打定主意,天色晚一点了再出门。   届时,便多去那些死者家附近转转,最好能打听出来些传闻里没有的消息。   扶桑州地域不算辽阔,临安城距离剑宗也很近。   无论是谁。   敢在剑宗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等事情,趁着剑宗近来的祸事浑水摸鱼……   玩儿灯下黑是吧?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   …   残月如屑。   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洒向大地。   老王镇官衙街道东南角。   一方别院后巷。   男人搓着手从街口拐进后巷里,沐浴在月光里的脸上难掩激动。   上午离开那位大人所在的院子之后,他破天荒地去酒楼里买了几个小菜,还有一壶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好酒。   自己在家庆祝了一番。   本来想下午睡一会儿的,但怎么着也睡不着。   神药啊……马上就能再得到这等仙人赐下的宝物,谁又能睡的着呢?   子时一刻。   男人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从后院偷偷翻墙出了家门。   一路奔着官衙所在这条街而来。   而这个地址,也更能说明那位大人究竟是个多么厉害的大人物!   据说那些个不被官府承认的教派,甚至是前些年闹得很凶的冬蝉神教,都不敢把分坛设立在官衙附近。   可那位大人就敢!   体验过一次神药带来的力量后,瘦小男人对那位的推崇可谓是到了极致。   漆黑的巷子里寂静无声,瘦小男人左拐右转的,驻足在了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房门前。   “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片刻后。   眼前的房门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探出一只带着审视的眼睛。   “黄昏将至。”   瘦小男人闻言恭顺的低下了头,回道:“我神永在。”   “进来吧。”   门被推开。   露出了里面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半张脸藏在了兜帽下的阴影里。   “你便是今日来领神药的吗?”   瘦小男人闻言激动地点了点头,蜡黄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是是是…那位大人说,让我今晚来领神药……”   说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两,两份……”   “嗯。”   黑袍男人点头道:“你且在这等我片刻,我去给你取药。”   说完。   也不管这瘦小男人回不回话,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瘦小男人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抬头看向天边清冷的月…藏在云雾之间的月光,今晚格外刺眼。   等等……?   刺眼?   后背一凉,瘦小男人眼中的激动忽然变成了某种……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阴影中。   那进屋的黑袍男人,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   身后!   那双与“月光“同色的眸子,正在静静注视着他,敛着些悲悯和迫不及待。   “要走吗?”   “神药,不带回去吗?”   瘦小男人惊恐的后退,脚下一个踉跄……天边那轮清月,不!不对!   “我……”   他咽了口唾沫,颤抖道:“我…我今日,立立立…立了功的!”   “大,大人让我…让我来取药!”   “不行!”   “你…你,你不能杀我!”   那黑袍男子阴影下的嘴角缓缓扬起……慢慢地,他抬起双臂掀开了头顶的兜帽。   月光下。   那四处都是狰狞的增生瘢痕的头,显露在了眼前。   他眼波中仿佛有一尊诡异的倒悬佛陀正在呢喃颂着某种玄异的经文。   那佛陀双眼与这人如月般的眸子相同,嘴角扬着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嗬嗬…谁说要杀你了?”   “阿弥陀佛……主上说,你立了大功。”   “可见我佛。”   四个字。   可见我佛……就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瘦小男人瞬间瘫坐在地。   一滩水渍从裤裆处晕开,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尿骚味。   “不,不要……”   “求求你,求…求求你……放,放过我!”   “放过我!”   他见过的。   入教后,他与其他新人一起接受了考验。   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腐尸味道。   唯一的光!   倒悬的佛陀,清月的辉光。   祂呢喃着诵经,从黑暗的深处带来了那一束月光……可是,祂从来不是拯救可怜人的佛,他是要吞噬灵魂的魔,是魔!   神药来自灵魂被吸收后残留的养分,这一点瘦小男人是知道的。   他以为……   通过了考验,就意味着,那尊倒悬的佛陀会成为庇护自己的、真正的……佛。   可现在。   呵呵,他还是可怜的爬虫,那佛陀仍然是吞噬他灵魂的魔!   “我不想死!”   “我,我真的不想死……”   脱下兜帽的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步步紧逼着瘫倒在地的瘦小男人。   一步,又一步。   一直到瘦小男人背抵住院子里的树,再也退后不得。   他身体在颤抖。   满脸狰狞瘢痕的男人逐步靠近,缓缓俯下身子,那双透着辉光的眸子越来越近。   倒悬的佛陀,开始颂唱起了诡异的经文。   “啊……”   “不,不要——!”   忽然。   一柄剑斜刺而来,没入地面一寸有余。   “谁?!”   那张满是瘢痕的脸忽然转过去,看向一侧房顶。   月光下。   一道身影静静伫立着。   “果然有猫腻啊……”   “在我剑宗治下,安敢如此行事。”   “朋友。”   “是欺我剑宗无人吗?” 154.游僧,邪说,倒悬佛!   “剑宗弟子……”   满脸瘢痕的男人眸中闪过一缕精光:“你是如何找来的?”   房顶。   大半个身体背光藏在阴影中的人轻笑一声。   “呵……”   “找些普通人盯梢,便以为不会引起武修的警惕吗?”   “拙劣的手段。”   瘢痕男人闻言点了点头,眼中淌过一丝了然,而后看向瘫倒在地的瘦弱男人。   “便是跟着他来的吧?”   房顶上的人拍了拍手:“聪明。”   “一缕气机罢了,本以为你们会有所察觉……现在看来,挺蠢的呢。”   “是吗?”   那张满是瘢痕的脸上透露着一抹诡异的神色,他冷笑着。   往前走了两步。   “剑宗摇光一脉的天才弟子陆沉昭亲临,何必要掩人耳目偷偷入城呢?”   “还是说……”   “陆少侠以为,我等尽不得这份地主之谊?”   房顶的陆沉昭闻言……果然,他趁乱打入盯梢者体内那一缕气机早就被察觉了。   而且。   怕是一进城,便有不止一个人盯上了他。   还认出了他的身份。   “所以……”   陆沉昭笑着跳下房顶,踱步走近满脸瘢痕的男人:“今天是请君入瓮咯?”   瘢痕男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敢不敢……”   “只是主上神往剑宗久矣,却始终不曾见识当代剑宗天才弟子的英姿。”   “今日……”   “不知陆少侠,可否让我等一窥风貌?”   “哈哈哈哈哈哈哈!”   “祝你好运。”   说完这句,瘢痕男笑着开始后退。   在他身后——刚才还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瘦小男人已经缓缓站了起来。   此刻。   瘦小男人再无半分惧色…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关于人的情绪了。   那双眸子,变成了和瘢痕男同样的清月光辉。   “嗬……”   他低吼着上前,双眼死死盯着陆沉昭。   自己的气息被锁定了!   陆沉昭微微眯起眼睛…这略显诡异的家伙看起来,像是某种没有灵智的傀儡。   那双眼睛……   仿佛瞳孔里藏着一轮清月,在清月之上,一尊倒悬的佛陀正在……   微笑!   眼前有些眩晕,不能再看了!他眼睛不对劲!   “吼——!”   瘦小男人怒吼着欺身而上,他扑来时中门大开,以手为爪,毫无章法。   只是……   这个,速度?   陆沉昭瞳孔微缩,侧闪堪堪躲过了瘦小男人袭来的手。   脸上满是瘢痕的男人已然一跃跳上了房顶,此刻正在欣赏着院中的搏杀。   “希望你能满意。”   “主上为你准备的……佛奴!”   佛奴?   陆沉昭趁着闪避的间隙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某种组织培养的死士,或者说眼前的瘦小男人已经不能称之为死士了。   如今,他是个只懂得杀戮的…野兽!   “吼——!”   侧翻躲过一击,陆沉昭顺势拔出了斜插在地上的长剑。   手中有无剑,于剑宗弟子而言,完全是两种战斗力。   果然。   拿到了佩剑的陆沉昭气势陡然一变,挡下了佛奴的含恨一击后借力跃起。   攻守易势!   …   …   灵魂空间内。   再次尝试欺身而上的姜白衣被“自己“洞悉到了意图。   晃了晃酸胀的手腕,姜白衣心中微叹。   不得不说。   慕轻挽在这种歪门邪道上的建树远超过她在修行上的成果。   如果……   她能一心放在修行上,如今未必就不能突破昆仑,甚至是虚无缥缈的不羡仙境。   可惜。   对面的“自己“防守反击后便停下了攻势。   她和自己一模一样,姜白衣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观察。   在观察,有没有可以一击毙命的破绽。   这也是无休止的搏杀中,为数不多可以喘息休憩的时刻。   还没等姜白衣喘口气的功夫,她却突然感觉到来自长情印契的链接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割裂感……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心神沉下,姜白衣开始呼唤起了陆沉昭。   “沉昭?”   …   …   持剑削去佛奴一臂,陆沉昭微微喘着粗气。   “沉昭?”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姜白衣的声音:“你怎么样?有什么事吗?”   陆沉昭本来也打算呼唤姜白衣的。   这佛奴着实诡异。   他的力量很强,速度很快,但几乎没有灵气…而且战斗纯粹只是依靠本能。   之所以说这佛奴诡异,则是因为……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沉昭的灵气却出了一点岔子。   他的灵气,有种不受掌控的感觉。   虽然还很微弱,但陆沉昭如今对于灵气的掌控已然走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地步。   那不是错觉!   “师尊,我在迎接老王镇的客人。”   陆沉昭勾起唇角笑了笑,余光扫向房顶处观战的瘢痕男:“人家可是给我备了一份大礼呢……对了,师尊你听说过……”   “佛奴吗?”   姜白衣呢喃道:“佛…奴?”   很熟悉。   好像,曾经真的在哪里看到过,或者说听到过。   一时想不起来。   “好像听过…”姜白衣不确定地回道:“我…回忆回忆。”   究竟在哪里听过呢?   这时,陆沉昭再次补充了一个关键信息。   “这玩意诡异的紧,我为了试探此物虚实便多玩儿了一会儿……”   说着。   陆沉昭一个侧身,躲开了佛奴的攻势。   反手一剑。   仅剩的手臂也被齐肩砍下。   “这佛奴身上没有灵气,单纯以肉身强度爆发出的战斗力而言,抱碑境只有被屠杀的份儿,寻常千钧境或有一战之力。”   “对了!”   陆沉昭忽然想到了自己恍惚间看到的那一幕。   “我好像在这佛奴眼中……”   “看到了……”   “倒悬的佛陀!”   倒悬的佛陀!   姜白衣微微睁大眼睛,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她想起来了!   所谓佛奴,她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过。   而是……   “看过“!   一定不会错的,当初姜白衣在宗门藏书阁里的一卷杂书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夏帝国末期,大楚开国皇帝率军围城数月。   期间。   有一游僧曾主动找上大楚开国皇帝,并献上了破城妙计。   那是一尊佛像。   红色玉石雕刻的月下,一尊诡异发笑的倒悬佛陀!   那游僧说,以杀阵将士为献祭,千人便可催动玉雕中的力量,届时城中将不会有……   任何活口!   此物、此僧,都太过诡异。   所以,大楚开国皇帝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了那游僧的提议。   “我大概知道一些……”   姜白衣的记忆愈发清晰,沉声开口道:“倒悬佛陀是为邪物,其出现的历史更是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的夏末楚初。”   “其他的,师尊便不甚清楚了。”   “总之……”   说到这里,姜白衣的语气中不乏忧虑:“万事小心。”   “不可以有事。” 155.师尊,能给我个飞吻吗?   “这样啊……”   听姜白衣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当初在书上看到的记载,陆沉昭的心也稍稍沉了下来。   从前不曾听说过扶桑州有此等邪人作乱。   如今,剑宗遭遇变故,这些个牛鬼蛇神像是闻到腥味儿似的涌上来了。   呵…真欺剑宗无人了?   “放心吧师尊,徒儿心里有数。”   “这些人,既然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兴风作浪,仔细想来…恐怕也未必成了什么气候。”   “家里没事的时候,没见谁敢如此。”   “反倒是现在……呵呵。”   “充其量,就是几只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老鼠罢了。”   “你听我好消息吧师尊。”   有信心固然是好事。   那些邪人这个时候才出来作乱,所以陆沉昭的推测也很有道理。   大概率是还没有什么顶端的战力。   但是……   毕竟是记载里的古老邪教,而且行事风格又如此诡异。   再加上还不清楚对方具体的手段。   姜白衣还是有些担心。   想到这里,姜白衣轻轻抿着唇关切道:“总之,你不可以得意忘形,凡事多考虑几步……注意安全,记住了吗?”   “嗯呢。”   陆沉昭回道:“师尊也是……照顾好自己。”   聊天的时间所剩无几。   佛奴双臂被斩,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陆沉昭心情一放松,便有了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师尊啊……”   “嗯?”   陆沉昭心里有些突突,语气自然就有点儿虚:“那个……”   “师尊能飞,就那个……”   师尊能飞?   什么鬼?   姜白衣眸中染上一层疑色,有些不解地问道:“什么能飞?时间不多了…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姜白衣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会催促陆沉昭的。   他刚才支支吾吾说的话确实不完整。   这狗逆徒想说的是……   “师尊…就,你能给我个飞吻吗?这样我就更有动力了……”   呵?   谁再说陆沉昭老实,自己非给他一剑不可!   这叫老实吗?   趁着时间所剩无几提出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还说了句话找补,把自己架起来。   心机boy好吧。   姜白衣翻了个陆沉昭不曾看到的白眼。   不是以前那种毫无情感波动的翻白眼,如果非要说的话……   好像有点,风情万种的意思?   “师尊……”   陆沉昭的语气忽然有点委屈巴巴的感觉。   “不可以吗?”   臭小子!   仗着现在没办法揍他,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时间进入了倒数。   姜白衣仍然没有开口,而是保持着沉默——这也让陆沉昭愈发着急,师尊怎么不上当啊?   “师尊啊,你怎么不理我了?”   “是生气了吗?”   “唉…徒儿近来睡得不安稳,只是想……”   “算了算了,师尊你照顾好自己。”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秒。   陆沉昭难免有些沮丧…看起来,师尊好像不吃这一套啊。   真烦人!   然而,在长情印契的链接即将中止的前一刻。   一声很轻的,像是呢喃的声音响起。   “mua。”   链接中断。   陆沉昭眨了眨眼,一脚蹬在迎面而来的佛奴胸前,脸上的颓丧瞬间变成了欣喜。   不可能听错的!   师尊,师尊她真的给了自己一个飞吻!   “那么,接下来……”   陆沉昭此刻感觉好极了——怎么说呢?浑身充满力量?灵气循环加速?   不,都不对!   应该说……纯爱战士的血液开始沸腾了!   “喂。”   他微微抬头,笑着看向房顶处的瘢痕男,咧嘴一笑:“马上就轮到你了,丑八怪。”   “嗯?”   瘢痕男微微一愣。   下一秒。   三道剑光呈交叉之势,瞬间没入了佛奴的体内。   僵直。   不…应该说……眨眼的间隙,前一秒还狰狞着扑向陆沉昭的佛奴,下一刻便裂开了。   对,是裂开了没错。   瘢痕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剑宗的小子实际情况跟预料中不符。   他有远超千钧境的实力?!   来不及做出反应。   下一刻。   陆沉昭到了!   准确的说,瘢痕男只是略微晃了晃神的功夫,陆沉昭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那柄剑刃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你的礼物,好像不怎么扛打啊?”   瘢痕男瞬间愣住,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缓缓滑落。   他虽然癫,但是也不想死。   咽喉处的剑锋只是微微触碰到皮肤便有种针扎似的刺痛感,再加上感知里若有若无的危机感……他丝毫不怀疑陆沉昭有秒杀自己的能力。   如果。   拉开距离,让他……   算了,那样即便能杀死陆沉昭,可他也会失去神智。   瘢痕男很急。   急的甚至对主上有点怨念——这姓陆的身手这么好,你说他只是千钧境?   祁山隐宗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吧?   前些年在东黎州活动的时候,他也没少跟着坑杀祁山隐宗的弟子。   下到百炼抱碑,上到千钧敌万。   瘢痕男自认为接触过的千钧境很多,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千钧境能如此轻松写意的杀死一个完成度颇高的佛奴。   从胜券在握,到慌的一批。   瘢痕男经历了什么?   他经历了担心陆沉昭的姜白衣主动联系自己的好爱徒,并且在告别之前留下了一个能让陆沉昭即战力翻倍的飞吻。   可惜,这一切他都无从得知。   …   …   另一边。   鬼使神差mua了出去的姜白衣俏脸泛起一丝红润。   不是,怎么就心软了呢?   明明打算不搭理他来着,怎么最后还是脑子迷迷糊糊地'mua'了一下?   奇怪……   身前不远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灵魂体多了些诡异变化。   那双眸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   灵魂空间里,也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气息。   很让人讨厌。   “哟,看来小姜姜的生活很不错嘛……”   这时。   对面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开口调侃道。   是慕轻挽。   姜白衣双眸微缩,直勾勾盯着对面的自己道:“看来你的伤势不够重。”   慕轻挽撇了撇嘴:“谁说的?”   “很重的哦~”   “起码,你能多活……嗯~两年?三年?”   “不过……”   “以后我能出来跟你聊天的时间,也许会慢慢增多呢~”   “今天就到此为止咯!”   “我希望啊……”   那双眸子里的猩红色慢慢退去。   慕轻挽在离开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她轻笑着,语气也轻松极了。   “你不要把自己逼疯掉~”   “再见~” 156.你好呀,我叫菩萨念!(加更1)   “名字。”   陆沉昭淡淡开口问道。   瘢痕男冷汗直流,两排牙齿颤抖着撞在一起。   “我,你……”   “名字!”   陆沉昭皱眉看着瘢痕男的丑脸:“别让我问第三次,可以吗?”   “咕噜。”   瘢痕男压制着心中的惊惧咽了下口水。   “我,我没有名字。”   眼看着陆沉昭持剑的手似乎动了一下,瘢痕男赶紧补充道:“那,那个!”   “有代号的。”   “我在…教中的名讳,也是我佛的赐名叫……”   “般若痴。”   陆沉昭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何为神药?还有你们教中诸事,说来听听。”   透露教里的隐秘,会被追杀的。   可要是不说,这个剑宗的小子顺手就能抹了自己脖子。   怎么抉择?   不需要抉择!   般若痴只是略微思索片刻,很快就像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事情都吐露出来了。   “我教名为…念嗔痴。”   “最低级的教众,便是发展的那些个编外人员。”   “佛奴的选拔也在这些人里诞生。”   “我……我算是高一阶的成员,被赐予了名字,以痴字结尾。”   “再往上一级,便是可以主导一城事务的嗔字众。”   “最高阶的是念字的几位大人…我,我没有见过这等人物,只是听过其中一个……”   般若痴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陆沉昭,小声道:“有一位念字的大人近期要来扶桑州。”   “这位大人尊名为…菩萨念。”   陆沉昭点了下头。   然后再次开口询问道:“你的上级,身在何处…又叫做什么?”   般若痴看着陆沉昭。   片刻后,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道:“我…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陆沉昭笑了笑。   眼睛瞟向自己手里的剑。   “你已经说了不少了……至于能不能放过你,那得看你表现了。”   般若痴心中求生欲爆棚,赶紧点了点头。   紧接着再次开口说了起来。   “我的上级…名,名为…月相嗔……如今就在老王镇城中。”   “我可以带你去的!”   “相信我…”般若痴急忙说道:“那位大人生性多疑,谨慎的很。”   “那宅子周围布下了不少机关的!”   陆沉昭思索片刻。   然后点了点头,笑道:“你应该知道剑宗弟子大多是什么脾气吧?”   般若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眼神惊恐。   陆沉昭收起剑:“知道就好……你带路,别耍花样。”   “最近练了一套千斩剑法。”   “老实说,我的天赋好像挺一般的…此剑法大成后可在顷刻间斩出上千剑气。”   “我现在只能斩出寥寥几十道而已。”   然后,陆沉昭很认真地看了一眼般若痴,煞有其事的说了句。   “不过应该能帮你骨肉分离。”   “……”   般若痴这次没敢说话,只是默默跳下了房顶,转身示意陆沉昭跟上。   陆沉昭跟着跳下房顶,回头看了一眼藏在云雾中的月,而后便跟着般若痴快步离开了。   老王镇虽然有了城的规模,但人口密度却没有那么高。   甚至于,城里有许多房子其实是空着的……曾经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主人,这些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离开了。   有的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城定居,也有一些人……   总之。   深夜里,老王镇再难看到一盏灯火亮起,仿佛这个规模不小的城池也随着居民们入睡而陷入了沉眠。   般若痴走的很快,陆沉昭跟在他身后五六步的距离。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拐了大概四条街,甚至还途径了陆沉昭住的客栈。   最后。   站定在一条破破烂烂的长街尽头。   这是个不起眼的小院。   般若痴扭头看向陆沉昭,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意思是到地方了。   陆沉昭点头回应,然后指了指紧逼的朱漆木门,又指了指般若痴。   般若痴心领神会,主动上前轻轻叩响了木门。   “咚咚咚……”   “大人,是我…果然不出大人所料,那剑宗弟子中计了!”   片刻后。   门后缓缓传出一道声音,有些嘶哑。   “进来吧。”   般若痴不疑有他,定了定神,缓缓呼着一口长气推开了门。   这一刻。   陆沉昭灵气瞬间萦绕在手上,抽出了腰间长剑。   在他的视角中……   推开门的般若痴,后背上的衣服破开,鲜血洒了满地——一只苍白的手抓着还在跳动的心脏,从般若痴的背后穿了出来!   “嗬……”   他甚至没有看清是谁,甚至还没发觉自己的心脏已经不在。   只是视线愈发模糊,身体开始僵硬冰冷。   摇摇欲坠。   突然,陆沉昭听到有一道声音从自己斜后方传来。   “陆…沉昭……?”   “剑宗百年来天赋第二的弟子,仅次于你家师尊的天才呢~”   声音很清脆。   是个……女人?!   陆沉昭猛地转过身去,看向发出声音的方位。   果然。   有个人静静坐在树杈上,脸上戴着一副诡异微笑的佛脸面具,身后的天空中挂着那轮不知道何时从云雾中钻出来的月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味道。   不是血腥味。   更像是……   某种不知名的香味…比如,檀香?   “你便是月相嗔吗?”   陆沉昭心神微微沉下,这女人的气息给他一种若有若无的危机感。   大概是…敌万境!   甚至,可能是更高的境界!   “我?”   女人轻轻晃着两条暴露在空气里的长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呵呵呵呵……”   “不是呀!”   她指了指后面小院门口方向:“他才是呢~”   陆沉昭再次回头看去。   般若痴的尸体已然倒在了地上,只剩一个手握心脏的黑袍人静静伫立着。   他脸上,也戴了一张微笑的佛脸面具。   只是月相嗔脸上的面具和树杈上女人脸上的面具有些不同。   他脸上的面具是一种灰白色,而那女人的面具是更深的黑褐色。   “你好,剑宗的天才。”   是了。   月相嗔看着陆沉昭打起了招呼,这个声音就是方才从院子里传出来的声音。   所以……   那树杈上的女人是谁?   陆沉昭缓缓后退几步,将月相嗔和神秘女人同时收进视线内。   好像,有些被动了。   那女人似乎看出了陆沉昭心中的疑惑,微微歪了歪头。   “你好呀!”   “忘记自我介绍了呢……”   “我今天才到老王镇,便遇到了你这有趣的少年郎欸~”   “对了。”   “我叫菩萨念。”   菩萨念?!   他刚听过这个名字…是死去的般若痴说的,据说是念嗔痴里的高层。   般若痴只说她近期会来扶桑州……   却不料。   凑得这么巧吗? 157.游子归故里,故人何其多(加更2)   月相嗔,是敌万境。   所以坐在树杈上的菩萨念,大概率就是…搬山境的大武修了!   陆沉昭下意识地感知了一下自己的灵气循环。   嗯,千钧境没错。   眼前这一幕让他有点头皮发麻……一个敌万境,一个极有可能是搬山境。   这怎么打?   “小哥?”菩萨念托着下巴笑吟吟道:“呵呵,在想什么呢?”   “该不会在想怎么杀了我们吧?”   “哇……真不愧是剑宗天才弟子呢,明明只有千钧境,却还是不肯束手就擒咯?”   “我有点喜欢你了呢~”   陆沉昭听的心中一阵恶寒,不由皱了皱眉。   这女人怎么一副精神不好的样子?   比较之下,好像慕轻挽那个疯癫老太婆还要正常一点。   “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陆沉昭持剑而立,凛然不惧。   他看得出…这念嗔痴的人脑子多少都有点不好,而且他们行事风格,大概率是没办法和平相处的。   杀孽太重了。   菩萨念闻言轻笑着跳下树杈,踱步靠近过来。   “小哥好飒爽的英姿哦~”   “其实没必要打打杀杀的啦…”菩萨念缓缓站定在陆沉昭三步之外:“比起打架,其实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小哥可以满足的话,我们就握手言和好吗?”   陆沉昭没说话。   握手言和?但凡我有个敌万境,你就废了。   菩萨念没有在意陆沉昭的沉默,只是抱着胳膊继续说道:“听听看咯……”   “小哥啊。”   “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找一下你家师兄呢?”   “是那个叫裴疾的哦~”   师兄?!   陆沉昭双眸微微缩起…这念嗔痴的人,竟然认识师兄?   听她说话的意思,似乎有所企图。   “找我师兄?”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陆沉昭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菩萨念,甚至都没透露裴疾已经被裴焕之遣人带走了。   “呵…既然认识我,还知道我师兄,想必是有所了解。”   “你应该知道。”   “我,不会答应你的。”   菩萨念微微叹了口气,耷拉着头说了句:“果然……”   而后。   她浑身灵气忽然开始迸发,萦绕在体表。   “机会难得。”   “于你也是,于我也是。”   “很遗憾啊小哥……”   “你错过了,唯一有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而我。”   “好不容易碰到剑宗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若是不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真的会哭哦~”   说完。   菩萨念就这样“走“了过来。   很奇怪的是…她的速度并不快,气场也不算强大。   可……陆沉昭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在他脑海里。   仿佛有一尊倒悬在明月之下的佛陀,缓缓睁开了双眼,正在微笑着颂唱经文。   糟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歪门邪道的把戏,但他中招了。   菩萨念蹦蹦跳跳的走近,青葱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陆沉昭的胸膛。   衣服…竟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开裂了?   在胸膛的肌肤上,一道狭长的血痕突然出现,正缓缓往外渗着血。   冰凉和刺痛感随之而来。   菩萨念笑吟吟地注视着陆沉昭,然后那只手慢慢地,抚上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她轻轻捏住面具一角,然后缓缓拉下来。   “小哥……”   最后。   一张略显苍白,清纯里透着些妩媚的脸映入眼帘。   菩萨念眉心有一枚眼睛大小的红色纹路,看起来像是佛教梵文。   “你觉得我美吗?”   陆沉昭闻言。   轻轻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美?   诚然,菩萨念的长相很不错,称得上是美女。   可她比起师尊来,百万不及其一。   我美你个头!   于是,陆沉昭有些不耐道:“你要不要自己照照镜子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就一个要求…别在这恶心我了。”   菩萨念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随之而来的…是一抹强烈的杀意。   “你敢否认?”   “你竟然,敢否认?”   她又笑了。   笑得风情万种,妩媚至极:“那你去死吧。”   说完。   那只纤细的手再次抚向了陆沉昭。   杀意尽显!   “咻——!”   一缕银光闪过,直冲菩萨念而来。   她瞳孔震动,侧身堪堪躲过那一缕银光的袭杀,却仍被银光削去了些头发。   脸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银光直直没入地面…竟是一柄剑!   “谁?!”   菩萨念沉声喝道,目光迅速朝着银光杀来的方向搜寻。   小院旁边的三层楼房顶,有道身影一跃而下。   缓缓靠近。   敛藏在阴影中的身形慢慢走出。   “好邪异的灵气…话说,剑宗遭劫之事会让各位生出这样的错觉吗?”   他缓缓站定在月光下。   藏蓝色的武袍被微风轻轻拂动,长发束成辫子悬于脑后。   左边脸颊上,有一道交叉斜十字形的狰狞疤痕。   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数不尽的锋锐宝剑,他缓缓催动着灵气,注视着菩萨念。   “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陆沉昭余光瞥向月光下的男人…这个人?   他没见过。   可听他说话,感觉像是剑宗弟子……但是自己可以肯定,绝对没见过这个人。   他是谁?   陆沉昭有些疑惑。   同样疑惑的,还有差点着了道的菩萨念。   此时,她一双眸子正阴冷地盯着男人,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愤怒。   这个人竟然敢伤她的脸?!   死,要他死!   心中的疯狂正在悄无声息地滋生疯长着,但菩萨念还是沉声问了句:“阁下是谁?”   男人笑了笑。   他下巴的胡茬略显沧桑,轻声道:“游子归故里……”   “故人何其多。”   “我只是一介游子,此番打算回家看看。”   “名字……”   男人身上透露着一种无匹的自信,他微微抬高声音:“我叫…褚顾剑。”   褚顾剑。   一个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轻飘飘的名字。   陆沉昭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再看菩萨念…此时,这个搬山境的大武修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丝的…惧色?!   “褚顾剑?”   “你不是…死了吗!”   看来,菩萨念知道褚顾剑。   褚顾剑也有些诧异,看了一眼菩萨念问道:“你认识我?”   菩萨念没回答。   她已然生出了逃走的念头了。   眼前这个,名为褚顾剑的男人……她不认识,也没见过,可却听人说过。   许多年之前,教中几位念字强者曾在蓬莱西州谋划一件大事。   最后非但没成功,四位念字只有一人活了下来。   原因……   便是眼前这位褚顾剑。   他似乎是游历到了那里,随性而为出了手。   活下来的那位念字强者后来说……眼前这位褚顾剑只出了四剑。   前三剑,杀了与他同去的三个念字强者。   最后一剑挥出时,他已然提前逃走……可却仍然没能逃脱,那一剑的袭杀。   所以。   活下来的他付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代价。   明明是个搬山境,却拥有可以秒杀同境界武修的恐怖实力!   不可力敌。 158.合阴阳之极,呈上六下九!   菩萨念走了。   和月相嗔一起,有些逃跑的意味,很是狼狈。   陆沉昭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转过身来向褚顾剑行了个弟子礼。   “摇光一脉陆沉昭,见过前辈!”   褚顾剑看向陆沉昭,轻轻点头回道:“松雾一脉,褚顾剑。”   然后使了个眼色,示意陆沉昭跟上他。   “先走。”   “嗯。”   陆沉昭不疑有他,跟着褚顾剑快速离开了。   二人直接出了老王镇。   这时,褚顾剑才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喘气了粗气,一改刚才面对菩萨念时的姿态。   “呼…哎呀吓死爷了,太险了太险了!”   陆沉昭有些错愕。   啊?这位…是刚才那位高手风范拉满的剑宗前辈吗?   怎么人设变化这么快,前后差别这么大?   他有点懵。   许是看出了陆沉昭的疑惑,褚顾剑喘着粗气解释了起来:“很疑惑是吧?”   “呼……”   “简单来说,我修炼的武典是半部残篇。”   “名字叫《拔剑四顾心茫然》。”   “威力相当惊人,寻常一剑便能斩了同阶的武修。”   “自然,也有弊端。”   说到这里,褚顾剑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之色。   “一年,我只能出四剑。”   “第五剑若是出鞘,不仅灵气会逸散,连这身修为也会废掉。”   “很不巧的是……”   褚顾剑指了指西北方向。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个杂耍的混账,打了一架。”   “第四剑用了。”   所以……   褚顾剑方才从房顶掷剑偷袭,纯是靠运气来的?   真打架的话,他甚至不如自己?!   陆沉昭有点儿懵…怎么这位前辈现在忽然变得很不靠谱啊。   怪,太怪了!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前辈搭救了。”   陆沉昭倒也不纠结那些,毕竟褚顾剑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出手救了自己的。   该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不必多谢。”   褚顾剑摆了摆手,而后好奇地问道:“近来听闻宗里出了乱子,你前些日子在不在山上,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留着最后一剑,本打算回山上再用的。   谁知道…碰到了游历天下这么多年来最看不惯的人,没忍住打了一架。   一剑给人干翻了,然后……   咳,自己这点儿老底对方是知道的,受了轻伤之后人家追着褚顾剑跑了八百多里。   差不点就翻船了。   既然是剑宗的前辈,陆沉昭对褚顾剑自然不会隐瞒。   他用相对简单的话把前些日子发生在剑宗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一炷香后。   褚顾剑靠着树干缓缓坐下,眼神复杂。   长叹一口气,“唉……话说,祁师兄真的没死吗?”   “还有虞见…大师兄,他为何不说呢?”   末了。   褚顾剑泄了气似的耷拉着脑袋。   低声呢喃。   “尹狗子,你还欠我三顿好酒呢啊……”   看得出来,这位前辈对剑宗、对那些出了变故的长辈们,感情极为深厚。   “所以你便是小师妹最后收的那个徒弟是吗?”   褚顾剑微微抬起头看着陆沉昭说道,“我记得下山那年……师妹游历归来,带回宗里一个不大点儿的小娃娃,就是你吧?”   “一晃这么多年了啊!”   “听说…剑宗有一天赋妖孽的弟子,来自摇光一脉。”   “便是你了吧?”   “天赋果然好啊…不到二十岁的千钧境,啧啧!”   褚顾剑是上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当年竞争七脉山主时主动放弃,下山游历去了。   他深知自己所修武典的特性只有留在剑宗才能将震慑力发挥到最极致的程度,而出宗入世于褚顾剑而言是极为危险的。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那年的蝉鸣格外扰人,褚顾剑只记得那几个更年轻的臭小子聚在一起喝酒。   “我一定能成为七脉山主,你看着好了师兄!”   “师兄,就算是你我也不会让步的!”   最后。   深夜被前代丹鼎山主唤去殿中的褚顾剑在待了半个时辰后离开了。   第二天,下山游历去了。   在褚顾剑下山后的半月之后,尹枯荣接任了丹鼎山主。   “我要回宗看看。”   褚顾剑笑着跟陆沉昭说道:“无论如何,到家了也得回去瞧瞧不是?”   如今全宗弟子都在两峰之地的屏障内。   这就意味着,剑宗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将会陷入山中无人的境况。   短时间内或许好说,可以后会不会有什么人趁着山中无人而趁火打劫,甚至损毁诸峰底蕴,这些都不好说的。   褚顾剑相信,一定有许多听闻了此事的师兄弟们正在赶回扶桑州。   而他。   今载已出四剑的废物,要第一个赶回去镇守山门。   “前辈,最近群山之中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人。”   陆沉昭略微担心道。   褚顾剑笑了笑反问道:“那又如何?”   “小子,你一介千钧境的武修都敢插手老王镇的祸事…如今家里遇了难,你师伯我堂堂搬山境大武修凭什么无动于衷?”   “留在老王镇,我倒是随时会露馅。”   “这样吧……”   褚顾剑思索后说道:“我回宗的事情就这样定了。”   “稍下我会激活令牌的阵法,看一下附近有没有同门赶回来的。”   “随便回来两三个师兄或者师弟,也够你小子平推老王镇了哈哈哈哈……”   陆沉昭和褚顾剑聊了许久。   最后觉得无趣,干脆趁着夜色回了临安城,准备找个地方喝酒。   守城的士卒一看俩人表明了自己剑宗弟子身份,闭城的规矩就成了狗屁。   直接把门就给开了。   这个时辰想找地方喝酒,着实困难了些。   最后,还是褚顾剑领着陆沉昭去了临安一家生意相当火爆的客栈,敲开了大门。   他和客栈老板家老爷子当年有些渊源,表明身份后,客栈老板倒也乐意接待。   二人喝了许久,直到天色蒙蒙亮才算结束。   陆沉昭直接留宿在了客栈。   …   …   窗外的喧闹声吵醒了熟睡中的少年。   眉头微蹙。   “呃……”   迷迷糊糊坐起了身,稍微抬起手挡住透过窗子洒进来的阳光。   昨晚喝多了啊……   陆沉昭抻了抻脖子,便打算跟姜白衣联系,汇报一下昨晚后续的事情。   “师尊?”   沉下心神,陆沉昭呼唤起了姜白衣。   片刻后。   “呼…我在,昨晚后续如何了?”   听到姜白衣的声音,陆沉昭还有些睡眼惺忪的脸上露出一抹喜悦。   把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姜白衣有些感慨。   “褚顾剑…那位师兄所修武典的确有些怪异,不得不说……你们昨晚很幸运啊。”   “那念嗔痴的人若是没听说过褚师兄的名字,亦或者了解的很深。”   “也许你们就未必能脱身。”   陆沉昭现在想想也有点唏嘘。   那位褚顾剑师伯,且不论别的……可胆子是真大。   最后。   陆沉昭忽然想起了昨晚喝酒时褚顾剑跟自己讲的一些事。   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师尊…昨晚褚师伯曾言,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典当为男女同修之术。”   “其中有一种同修之术,说每个人都能学会。”   “阳作九,九为极。”   “阴作六,六为合。”   “合阴阳之所极,呈上六下九为同修之术,是为天下最高深之法。”   陆沉昭的声音通过心神一句句传入姜白衣的脑海里。   她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凝固。   结束前。   陆沉昭颇为跃跃欲试的问了最后一句:“师尊……”   “以后我们试试?” 159.师徒,朝歌,追与逃。   自从分别开始至今,这是姜白衣第一次保持这么久的沉默。   陆沉昭心里有点发慌。   明明褚顾剑昨晚告诉他的时候满脸正经,而且还拍胸脯保证什么的……   但是他总觉得被对方给坑了。   良久。   直到联络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十息的时候,姜白衣才缓缓开口。   “沉昭。”   “以后少跟褚顾剑接触,他人不行。”   “啊?”陆沉昭有点愣住,下意识地问道:“真,真的吗?”   “听不听话!”   姜白衣骤然拔高了声调:“不听话你就跟他玩儿吧,以后别跟我说话了。”   危!   陆沉昭听到这句瞬间反应过来了,出卖起褚顾剑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我…我听话!不跟他玩了,他做人太一般了!”   姜白衣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下来。   “如此便好……你修为尚低,不可与那念嗔痴的妖人正面交锋。”   “情况紧急时,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危。”   “若有必要,你亦可…嗯,出卖你那个褚师伯,反正他比你抗揍。”   三十息时间一晃而逝。   陆沉昭安安静静听着姜白衣交代完了事情。   “明日……”   最后,姜白衣有些迟疑着说道:“明日,你…总之先这样吧。”   有点说不出口。   陆沉昭倒是了解姜白衣,眯眼笑着说道:“明日想师尊了主动联系您是吧?”   “徒儿记得了。”   最后一刻。   姜白衣收敛起心神…自己说不出口的话被陆沉昭点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耳根有点烫烫的感觉。   下一秒,陆沉昭的最后一句话才从脑海中响起。   “所以师尊到底愿不愿意与徒儿同修颠鸾倒凤之术?”   链接戛然而止。   姜白衣脸上有些错愕…她不太敢相信,陆沉昭这个臭小子怎么胆子又变大了?   他…他刚才……分,分明是在调戏自己的吧?   明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情,却在最后一刻故意再问一次……   好好好,好!   陆沉昭,我总有出去的那一天,等着吧。   …   …   南境,须臾州。   朝歌城外,身穿黑袍兜帽的人正在疾速朝南边疆掠去。   “止步——!”   在他身后,有一持剑男子追杀而来。   二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   朝歌位于须臾州边际,距离南边疆横断山很近,从大楚中期开始就是战略重镇。   而黑袍人能从戒备森严的朝歌城中逃出来,已是不易。   如今。   身后那追兵死死咬着不放……   恐怕,逃不出去了。   那人是谁?   他可是当初围杀剑宗上代摇光山主的人之一,那一战不足十人活下来,他就是其中之一!   须臾四剑侍,在那一战中死了三个,唯剩下他一人。   剑侍,白阿奴!   不知道为什么,白阿奴明明可以追上自己,却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   此处南出朝歌城后,只剩下三十里不到便能一头扎进横断山外围的森林之中,届时纵使是白阿奴恐怕也不敢再追了。   生机,只在这一线之间。   若是被白阿奴抓回了朝歌城,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得见天日了!   在黑袍人和白阿奴一前一后出了朝歌城后不久,一队骑兵也浩浩荡荡的策马出城追来。   为首者,是一位穿着宝甲的年轻男人。   “驾——!”   他身下的白马四蹄乌黑,鬓毛则是淡淡的金色。   形体神骏,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阿奴追去久矣,我等分为三队从三个方向合围而去……”   “赵亚,你率一队人马走冠肠道斜插过去!”   “十三,你绕康源镇的方向,往横断山附近靠拢!”   分配好各路人马追杀的方向之后,年轻男人率领最后一队骑兵,朝着横断山的方向全速前进。   …   …   横断山外围森林三里处。   黑袍人捂着左臂,倚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鲜血顺着指缝流出,那是方才被追杀而来的白阿奴一剑所斩。   片刻后。   白阿奴几个掠步缓缓站定。   “你逃不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树前的黑袍人说道:“窥探我白家隐秘,你更是活不了。”   黑袍人缓缓撑起身子,直视着逐步靠近的白阿奴。   “你觉得自己可笑不可笑?”   白阿奴面无表情,仍然一步一步紧逼着黑袍人,默不作声。   黑袍人笑了。   “呵…身为搬山境绝巅,只消半步便可破入上三品苍玄境的大武修啊!”   “却任由白家少爷鞭笞羞辱,却连还口都不敢。”   “真是可笑呢。”   白阿奴仍未说话,只是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很巧。   那一抹微不可察的愤懑,被全神贯注的黑袍人捕捉到了。   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你困在三劫多久了?若我没有猜错,恐怕最困扰你的便是人劫明心了吧?”   “哈哈,是不是无论如何也勘破不得?”   “白阿奴,你贵为搬山绝巅,却终日活得像条……”   “恶犬。”   最后两个字缓缓说出。   白阿奴向前的脚步,停下了。   他知道,那些话都是黑袍人为了逃脱追杀而故意说出来,想要激怒他之类的。   可他虽然知道这些……   但背后的鞭痕,还有这些年时常响在耳边的谩骂。   那些或是稚嫩、或是年迈的脸上,丝毫不收敛的戏谑和傲慢。   心,终归是乱了。   “怎么?不抓我回去了吗?还是说……”   “你想杀了我呢?”   黑袍人笑吟吟地说道:“若不抓我,我可就走了。”   “我真走了?”   说着,黑袍人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转身便要离开。   白阿奴不为所动。   他垂在腿边的剑尖还在滴血,那是方才为了减慢黑袍人逃跑的速度而追上斩了一剑后留下的。   黑袍人回眸,看着白阿奴再次笑了笑。   “你应该找回自己。”   “如此,方有机会破入上三品苍玄境。”   “再见了,白阿奴。”   “这一剑…我也记下了。”   说完。   黑袍人骤然加速,朝着横断山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去。   白阿奴就这样垂着眸子静静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   地面出现震动,一阵烈马嘶鸣的声音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践踏声响起。   一匹白马疾驰在最前方。   “吁——!”   最后,那身穿宝甲的年轻男人勒住缰绳,马儿随即刹停在了白阿奴身前。   马蹄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白阿奴……”   年轻男人手持马鞭,脸色不善的盯着白阿奴问道:“人呢?”   “跑了。”   白阿奴的语气平淡极了。   “跑了?”   年轻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即语气瞬间变得暴躁起来:“你跟我说跑了?”   “你干什么吃的?啊!”   “一个搬山境绝巅,追杀一个刚破入千钧境没几天的小丫头……”   “你能让人给跑了是吗?”   “白阿奴,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吧!”   说着。   年轻男人顺手扬起马鞭,而后……重重落在白阿奴的胸前。   “啪——!”   随着马鞭落下,白阿奴的衣服瞬间破损,一道血痕就这样出现在他胸膛的位置上。   可白阿奴还是面无表情,他甚至都不愿看年轻男人一眼。   而他的反应,也让骑马的年轻男人愈发愤怒,他扬起马鞭一下又一下抽在白阿奴身上。   “啪——!”   “啪——!”   “啪——!”   “白阿奴,作为狗要有狗的自觉!”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何敢?你何敢?!”   “我是主子,永远都是你这下等人的主子,懂吗?”   “该死,该死,该死!”   “你以为那丫头是什么人?她是姜白衣的弟子,剑宗之人!”   “罢了……”   连续抽了二十几鞭子的年轻男人喘着粗气停了手。   他牵起缰绳,策马转身离去。   “白阿奴。”   “你回朝歌后,自己跟我父亲解释去吧!” 160.执剑人,邋遢汉,柳半仙(加更3)   “准备好了吗?”   褚顾剑双手握着宗门令牌,扭头看向一旁的陆沉昭问道。   陆沉昭点了点头。   “好…”褚顾剑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就让我看看,附近有多少同门吧!”   说罢。   褚顾剑的双手萦绕起一层淡淡的白玉色灵气,顺着手臂缓缓渡入了令牌中。   “承剑之志,唤我袍泽。”   “其力合一,锐可断金。”   “抵肩而行,巡狩人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边激活着令牌上的阵法,褚顾剑一边呢喃着一段话。   “承剑之志,唤我袍泽。”   这句话,来自记载中的剑宗开山祖师被后辈记录在籍的一句。   “其力合一,锐可断金。”   这句话,来源三千多年前的剑宗首次遭遇劫难时,时任剑宗第三席的先辈所言。   “抵肩而行,巡狩人间。”   这句话则是一千多年前的一位剑宗巡狩所言。   最后一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剑宗人都认为,这句话出自陆沉昭的师尊,也就是姜白衣的口中。   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但不可否认的是,姜白衣说出这句话的时势、场景还有当时的情绪,都把这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名句在此方世界推到了顶端。   与这一代的弟子们不同,上一代乃至更古早的剑宗弟子们,往往比现在的小家伙们更有仪式感。   或者说,那是一种视剑宗弟子身份为荣耀与归宿的…认同感!   就像现在。   明明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催动令牌上的阵法,可褚顾剑还是呢喃着说出了这四句剑宗传承数千年至今的名言。   “嗡——!”   一声极其明显的灵气激荡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以褚顾剑手中令牌为中心,方圆三十米内的灵气骤然一空。   这附近的灵气,正在以鲸吞之势被令牌中的阵法汲取!   “成了。”   褚顾剑缓缓松手,任由令牌静静地漂浮在原处,稍稍有些上下浮动的幅度。   灵气循环建立,阵法激活……接下来,就是静候收到消息的剑宗同门找过来了!   …   …   六十三里之外,官道驿站旁。   男人擦了擦溅在小臂上的鲜血,垂眸瞥了眼躺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壮汉。   以及……   他身边横七竖八的尸体。   末了。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直视着壮汉道:“念在你只是被这些贼人裹挟的份上,我便不杀你了。”   “大楚倾覆,剑宗遭劫。”   “如若是这样,便让人觉得…在这扶桑州作恶不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便。”   “太小瞧我剑宗了!”   说完。   男人抖了抖长剑上的血迹,转身离开。   “把尸体埋了再走。”   “若这些贼人的同党找上你……你可将我的话,告知他们。”   “若再犯,下次我亲自去找他们。”   “对了。”   “我叫宋阎。”   …   …   老王镇城外三里。   这是个临时搭建的窝棚,老王镇上一家姓齐的大户会定期来此施粥。   此时,窝棚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排队的人几乎都是穿的破破烂烂,头发如同鸡窝,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脏兮兮的那种。   乞丐、游民,还有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家破人亡的破落户。   “不要挤,不要挤…都能打到粥喝的,不要挤!”   蒙着面纱的少女轻轻蹙起柳眉喝道,站在两侧的护院们见此情况亦是纷纷上前维持起了秩序。   很快。   一位穿的邋遢无比,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排到了最前面。   他刚堆起一个…略带讨好的笑脸。   忽然!   藏在腰间的某物剧烈颤抖起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几乎瞬间便找到了他,似乎在指向…临安城的方向?   “喂!”   “跟你说话呢,呆了吗?”   “碗,把碗给我!”   少女略微拔高了声调的话传入耳中,也叫醒了忽然晃神的中年大叔。   他猛然回头,然后咧开嘴又是一笑。   这一幕,让少女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有些不喜,他走上前皱着眉头喊道:“你这邋遢汉怎么回事?”   中年大叔没有搭理走上前来的侍卫,只是笑着跟少女说话。   “碗先放你这儿好不好,我要去处理一点点点小事。”   少女有些错愕。   这邋里邋遢的大叔却已经把碗放在桌边……这一幕看在少女眼里,显得格外…怪异?   “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甚至,旁边那高大的侍卫手还没碰到中年大叔。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   那些狡黠、市侩之类的东西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为之侧目的…自信!   “走了。”   淡淡说了最后一句,中年大叔转身轻点脚尖。   一跃。   竟有数十米远!   那股灵气循环的波动荡开,手凝固定格在半空的侍卫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惊恐。   他吞了吞口水。   声音略微有些颤抖道:“搬…搬山境?”   …   …   临安城北大门外,一棵歪脖子树下。   懒洋洋躺在树荫下的人型生物瞬间坐了起来,随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开始手忙脚快的收拾起来身旁的东西。   一张铺在地上的黑色的宽布,一个木制的摇筒,里面塞满了竹制的长签。   在他身边,一杆脏兮兮的旗杆斜插在地面,旗杆上挂着一幡黄布,上面还用刺绣写着"赛半仙"的字眼。   “没开张就出事?”   “啧啧,看来不管过去多少年,我柳寻道都是剑宗不可或缺的救世主啊!”   “是哪位师弟开启的阵法呢…我且掐指一算!”   “欸?”   “这卦象怎么显示是师尊他老人家啊?不是…师尊都死二十多年了啊……”   “不管了,先去看看吧!”   很快。   收拾好东西的落魄道士,嘀嘀咕咕着进了城,直奔另一侧的南城门而去。   …   …   过了好一会儿。   陆沉昭有些百无聊赖地折下一截杂草,揉捏在手指间消磨时间。   末了,他随手将杂草弹开,抬起头看向一旁的褚顾剑疑惑道:“师伯,能行吗?”   “这都…好久了,还没人来啊。”   褚顾剑看回陆沉昭,神秘一笑道:“一看你小子就没见过你师尊当年活泼洒脱时的模样……”   听他提起师尊,陆沉昭顿时来了兴趣。   挑了挑眉,开口问道:“如何活泼洒脱?说来听听!”   褚顾剑笑吟吟地凑近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念念有词道:“你师尊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不过你刚才问怎么还没人来……如果借用你师尊当年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   “让子弹,飞一会儿?”   说着,褚顾剑伸出手比了个手枪开火的姿势。   落在陆沉昭眼里,他脸上的疑惑更甚:“这…啥啊?子弹是为何物?一种禽类吗?”   褚顾剑摇了摇头,正要说话。   忽然。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扭头看向另一边,嘴角的笑容更加浓郁。   伸出手指了指远处走来的身影。   轻声道。   “你看看,这不就来了?” 161.师侄,你真的很勇敢!(加更4)   “混账!”   戴着面具的菩萨念低声暗骂道:“被那个家伙唬住了……”   大半身体敛藏在阴影中的月相嗔嘶哑的声音中透露着些许疑惑:“唬?”   菩萨念扭头看去。   点了点头,“对,那个叫褚顾剑的剑宗人。”   “罗刹念的信到了…他说那个褚顾剑修行的功法有问题,一年只能使出四剑,但威力无穷。”   “今年初春时,他在苍澜州西京城外使了两剑。”   “八月份左右的时候,褚顾剑再次露面,于烟雨楼前百花船上斩出一剑。”   “这便是三剑了。”   说到这里,菩萨念有些咬牙切齿道:“若早知如此…即便是拿你挡下最后一剑,我也不用狼狈而走!”   听到菩萨念说拿自己挡剑什么的,月相嗔并没有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他觉得,这很正常。   强者掌控弱者,然后被更强的人掌控。   这就是道理。   听到这里,月相嗔沉吟片刻后说道:“……所以,老王镇的事情可以继续了?”   菩萨念点了点头,眉间的紧蹙丝毫没有放松。   “既然是纸糊的老虎,那就不必太过担忧……只是,仍需防备剑宗。”   “毕竟。”   “剑宗可不只有一个褚顾剑。”   月相嗔听了菩萨念说的话后则是有些迟疑的开口试探道:“所以,需要求援吗?”   “情欲念大人当是可以来支援的。”   一句话。   触碰到了菩萨念的逆鳞。   她搬山境的灵气循环瞬间展开,顷刻间便瞬身到了月相嗔的跟前,青葱五指掐住比她高了一头的月相嗔的脖子。   狠狠往后撞去。   “轰——!”   月相嗔的后背狠狠撞在墙上,蛛网状的裂痕瞬时产生。   “再提言月那个贱人,我就杀了你……”   菩萨念藏在面具下的表情极其狰狞阴毒,很显然念嗔痴内部的关系并不和谐。   或者说。   菩萨念和那位情欲念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缕鲜血顺着月相嗔的嘴角缓缓淌下,遭此重击也只是轻轻闷哼一声,随即点了点头。   也许不该当着菩萨念大人的面提起情欲念大人,可这是理性分析下最好的办法……所以,他便说了。   据说……   当初还未获得菩萨念这个尊名的大人还叫秋墨,与情欲念言月大人是很好的朋友。   后来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致使亲密无间的二人分道扬镳。   甚至,相互憎恨。   不过那些都不是他一个嗔字众该考虑的事情……比起两位大人之间的矛盾,月相嗔更在乎老王镇的谋划能不能成功。   毕竟。   这是唤醒我佛的重要步骤之一。   撒气似的掐了月相嗔撞击墙壁后,菩萨念也从那种横生的暴怒情绪里缓和了下来。   她扭头走向一旁的椅子,施施然落座。   眸光微缩,藏在面具下的眼眉低垂……或许,真的该找人支援?   只是。   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情欲念。   …   …   另一边,临安城外。   那道远来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一个身形挺拔的壮汉站定在陆沉昭和褚顾剑面前。   他手持一柄长剑,练功服紧绷在胸前,一缕碎发顺着额前垂落到鼻尖的位置。   “褚师兄,原来是你啊……”   男人刚一站定,便沉声跟褚顾剑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了。”   褚顾剑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走向壮汉伸出双臂,随即将比他高了一头还多的壮汉拥入怀中。   “哈哈哈哈哈哈!”   “自当年蓬莱一别,已有八年光景了啊!”   “好久不见啊……”   “宋阎。”   宋阎皱着眉头挣脱开了褚顾剑的怀抱,有些嫌弃的躲开了几步。   他鼻子嗅了嗅:“有酒味,别靠我太近。”   “啧。”   褚顾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笑着说道:“你还是这么讨厌酒啊,真是遗憾呐……”   宋阎坚毅的表情慢慢开始舒展,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发现。   回到扶桑州,见到故人。   从刚才开始,他心里便有种温暖的感受……或许,这就是每个游子思乡的意义吧。   想到这里。   宋阎挑了挑眉,而后破天荒地卖了个关子问道:“对了。”   “你猜我刚才赶来时,感知到了谁的气息?”   能让宋阎有这个反应的……   褚顾剑思索了片刻,然后试探性地问了句:“该不会是…曲靖吧?”   宋阎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错愕。   下意识地来了句:“哈?你怎么猜到的……”   “还真是他?”   褚顾剑心中的期待愈发浓郁起来,从昨晚开始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下了。   宋阎是搬山境无疑。   曲靖…入世那年,他便已是搬山境大武修了。   若不是性子实在跳脱,百般推辞了师长们想交给他的重担,最后还偷偷溜下了山……   恐怕。   如今七脉山主怎么也有他一个。   俩人聊了半天,宋阎才想起来褚顾剑身边还有个人。   一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小子。   他目光缓缓落在陆沉昭身上,沉声问道:“褚师兄还没介绍,这小子是……?”   千钧境的修为,而且气息这般深厚。   看起来年纪很小,怕是连二十岁都不到吧?   莫非……   是褚师兄这几年收的弟子?啧啧,还真是艳羡旁人啊!   褚顾剑则是一拍手,“哎呀!”   “光顾着感慨曾经,都忘了跟你介绍了。”   然后他转头笑着看向陆沉昭,指着宋阎介绍道:“这个是宋阎,你也得叫一声师伯。”   陆沉昭则是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   “宋师伯。”   褚顾剑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宋阎介绍起了陆沉昭。   “这是陆沉昭,咱家小师妹的小徒弟。”   “前些日子听了那些传闻没?”   说着,褚顾剑还挑了挑眉。   宋阎严肃的脸上则是多了一抹不明显的笑意,看向陆沉昭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白衣的小徒弟?”   “我就说嘛…褚顾剑这么丑,怎么可能收个这般俊俏的少年郎作徒弟。”   然后。   这位不苟言笑的剑宗前辈语气忽然变得揶揄起来。   “话说……”   “你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当年陈百厌那个憨货求爱于师妹,差不点被你家师尊打丢半条命。”   “师伯没说的。”   “只能说……”宋阎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你真的很勇敢啊,师侄!”   “……”   陆沉昭微笑的表情凝固。   怎么回事?   我喜欢师尊这事儿,怎么感觉全世界都知道了?   不过也好。   这波,叫做宣誓主权! 162.这该死的仪式感啊   菩萨念和月相嗔不在那间别院。   想来也是…遇到了褚顾剑这个让菩萨念都颇为忌惮的“高手“,要是还大摇大摆回来,反而是蠢货了。   不过,老王镇虽然可以称之为“城“,但规模总归是不算太大的。   真要狠下心找人,不愁找不到他们两个。   比起后续的事情,陆沉昭、褚顾剑和宋阎则是更期待后续的来人,也就是宋阎和褚顾剑口中的“曲靖“。   三人仍然站在原地等待。   只是,期待了好一会儿的曲靖没到,反而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赶了过来。   扛着幡杆,一身半仙儿打扮的高瘦男人从城门处掠来。   他脸色很苍白,留着两绺颇为惹眼的长八字胡。   “呼,呼……”   “哎哟,可累死老子了。”   半仙儿站定在三人面前,当即便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抬起手擦了擦额前的汗水,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抬起了头看向三脸懵的三人。   不是……   这乱入的家伙刚才速度太快了。   发现的时候,一道影子唰一下就过来了,然后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这货一直低着头,所以褚顾剑和宋阎都没认出来。   主要是他的气息……怎么乱糟糟的?   但是。   当这位乱入的半仙儿抬起头时,褚顾剑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而后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宋阎试探性地问了句:“你该不会是……”   “柳寻道吧?”   说这话的时候,宋阎的语气虚浮的很,他一点儿也不敢确定眼前这个皮包骨头的货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怎么说呢?   他身上散发的这种傻乎乎的气息,很像柳寻道。   别的根本不沾边。   这时,柳大半仙儿瞪着眼睛,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是,我都认不出来啊?”   他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指向了褚顾剑。   “老褚?”   “宋阎这王八羔子眼睛瞎也就算了,你也认不出来啊!”   “我柳寻道一生不弱于人!”   “看来,大家是不太需要我啊……”柳寻道的情绪变化极快,几乎是瞬间便从激动与愤懑变成了落寞。   嗯,还有点颓丧。   “行行行,我走我走,唉——!”   得了。   宋阎和褚顾剑对视一眼,这下是确认了。   你就说这个气质,不是柳寻道,他们都不带信的。   他们是了解柳寻道的为人。   可是……   陆沉昭并不晓得啊——此时,小陆脸上凝着一股深深的茫然,看向柳寻道的眼神里满是探究。   还藏着一丝丝的怜悯。   这人,难道、莫非、也许、可能…应该,是傻子吧?   “介绍一下?”   柳寻道反而先注意到了满脸错愕的陆沉昭,说实在的…他对这个长得比自己还要帅那么一丢丢的小子有点反感。   语气有些不善:“这小子长得……不是,这小子谁啊?”   你长这么帅,是不是想喧宾夺主啊?   呸!   我柳寻道,才是这北麓十六州天下当代唯一的天命之子!   褚顾剑笑了笑,走上前揽住了柳寻道的肩头,看向陆沉昭介绍道:“师侄,这位也是你师伯。”   “柳师伯。”   从对话中得知了对方的名字后,陆沉昭这声招呼打的很顺其自然。   而后,是一个恭敬的弟子礼。   柳寻道故作姿态的点了点头,冷哼一声呢喃道:“千钧境……这个年纪,真是可恶啊!”   “什么?”   褚顾剑没听清柳寻道嘀咕的什么,但也没在意。   他笑着拍了拍柳寻道的肩头,转而介绍起了陆沉昭:“这位!”   “咱小师妹的爱徒,陆沉昭。”   小师妹?   柳寻道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迷茫,然后……   死去的回忆,忽然开始发动总攻!   那一闪而逝的茫然瞬间化作悲愤与惊恐,反应过来陆沉昭是谁家徒弟后,柳寻道的呼吸甚至滞了滞。   “可恶啊——!”   他突然就这样怒吼了起来。   “啧。”   宋阎一声嘲弄般的语气词,精准的戳中了柳寻道的痛点。   “啧!”   褚顾剑这一声表示,他就知道柳寻道会这样。   也怪不得他。   毕竟,打从当年上山后,柳寻道便一直以剑宗第一天才自居,甚至整日疯疯癫癫的吹嘘自己是什么天命之子。   然后吧,就没有然后了。   姜白衣后来的强势崛起,彻底粉碎了柳寻道的意志。   他用了小四十年才走到了敌万境绝巅,只消半步便可破入搬山,当时给孩子得意坏了。   然而。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从霜见开始……只用了三年,便步入了敌万境!   众所周知,三年<四十年。   当初魔怔的柳寻道甚至怀疑姜白衣是哪位大宗师的转世之身,亦或者是谪仙降世之类的…他甚至想过,姜白衣该不会跟祁欢颜那个狗东西一样。   其实岁数很大了,只是故意装嫩。   然后,柳寻道就偷偷摸摸潜入了摇光峰,想给姜白衣摸骨测龄。   咳……   遭姜白衣抓了个正着。   被姜白衣提剑满山追砍的待遇,祁欢颜算一个、最后一个便是他柳寻道了。   所以。   当柳寻道看到了陆沉昭,发现这小子太帅了,不喜欢!   嗯?千钧境?这么年轻啊?更不喜欢了!   你说啥?!   他,他是姜白衣的弟子?你再说一遍,你给我再说一遍啊魂淡!!!   真是……?   呜呜呜呜呜,不玩儿了!   我平等的讨厌摇光一脉的所有人,所有人!   这就是柳寻道的心路历程。   “轰隆——!”   正当柳寻道陷入某种奇奇怪怪的悲愤情绪中的时候,忽然一声雷鸣般的巨响惊起。   “什么鬼?”   一个哆嗦,柳寻道瞬间溜到了宋阎和褚顾剑身后。   宋阎和褚顾剑也被这忽然的响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声音源头的方向。   一阵巨大的尘烟!   从远到近,隐约间可以看到一道身影正在尘烟正中心飞速狂奔。   “那是……?”   宋阎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不确定道:“曲靖?”   柳寻道的情绪更低落了。   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就这个该死的出场方式,除了那个魂淡还能是谁啊?”   “烦死了!”   “这该死的仪式感啊……”   其实。   柳寻道想说,这个出场方式还挺帅的来着。   敲!烦死了!   陆沉昭则是不停打量着褚顾剑、宋阎、柳寻道,以及远处那位狂奔而来的曲靖。   这些师伯……怎么感觉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一个吉祥物,一个凹人设的高冷男,一个满嘴天命之子的乐子人,最后来的这位一看就很能装。   呃……   总觉得不怎么靠谱啊! 163.喜欢玩脑子?陪你玩!   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激荡而起的尘烟。   大地在隐隐震颤着。   以这样的脚步疾驰而来,即便是对于搬山境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   打个比方。   就相当于每一步都灌注灵气全力一踹。   但帅是真的帅。   当然,这种“他真的好帅“的情绪,伴随着曲靖缓缓停下,也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鸡窝头,乞丐服。   脸上、脖子里、破破烂烂的衣服上,几乎全是灰尘。   好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啊!   “虽迟但到。”   曲靖挺了挺胸膛,在极力克制下只是微微喘息着:“久等了,诸位!”   陆沉昭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这些人的画风,倒是和祁师伯有点一脉相承的味道……   但是。   同是剑宗人,又是同辈。   他们,怎么和自家师尊差别这么巨大啊?   陆沉昭忽然很想姜白衣,对比之下,还是自家师尊显得更厉害些。   高冷、直接、能动手绝不哔哔。   这才叫高手吧?!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曲靖刚一站定,目光便落在了陆沉昭身上。   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略显浑浊的眸子注视着陆沉昭缓缓说道:“我知道你,陆沉昭是吧?”   “白衣的徒儿,近来江湖传闻向白衣示爱的小子。”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   瞬间严肃。   那股搬山境绝巅,甚至比陆沉昭见过的搬山绝巅更强横的威压瞬间袭来。   曲靖的声音骤然拔高:“我想问问……”   “你这小辈,凭什么?”   “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配得上,剑宗当代的骄傲呢!”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承受着曲靖几乎快要突破上三品的灵气威压,陆沉昭非但没觉得支撑不住,反而感觉有点…呃,无聊?   这玩意儿,连前些日子陪同师尊渡肉身地劫三分之一都不到啊!   “直视我!”   曲靖沉着脸喊道:“感受自己的孱弱吧,小子!”   “呃……”   陆沉昭眉宇间敛着一抹深深的无奈,他甚至挠了挠耳朵:“就这?”   短短两个字。   宋阎绷不住表情的错愕,褚顾剑满脸的欣赏。   柳寻道一拍大腿,心里默默把陆沉昭的表情和语气记下,准备以后自己找机会也来一次。   最后是曲靖本人。   听到这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他瞬间懵了。   不是……   我人前显圣一下,打算好好凹一凹人设,准备以此来提高在你这个小辈眼里的形象。   你就这个反应啊魂淡!   那股威压瞬间就萎了……收敛了气息后的曲靖撇了撇嘴:“没意思。”   “跟你师尊一个德性,真无聊!”   当初。   曲靖也抱着这个打算,以类似的方式对姜白衣施压。   然后她不为所动。   但是,姜白衣虽然没说什么,这个仇却也暗暗记下了。   曲靖忽然有点难过。   他至今仍难忘怀,入世游历的那天晚上,一个蒙面人从山中疾驰而来。   那时候,曲靖已然是搬山上境的大武修了。   袭杀而来的蒙面人,甚至搬山初境的修为还不算稳固。   可是……   还真让人家把自己揍了个鼻青脸肿。   至于,曲靖为什么这么肯定,当初那个揍自己一顿的人是姜白衣……   呵呵?   除了小师妹,谁身上还有茉莉花香啊?   都是黑历史……   但是至少没人知道,所以这个面子也没算掉地上。   曲靖算是看明白了。   自家小师妹自己就是个妖孽,这收的徒弟吧…理应也是妖孽,最好还是别瞎搞了。   被姜白衣揍一顿,最起码他们是同辈,倒也没那么丢人。   可以后,要是被这小辈后来居上,然后狠狠地揍一顿,那可真是乐子大了!   “你很不错!”   想到这里,曲靖的脸上瞬间堆起了笑容。   他走上前拍了拍陆沉昭的肩头,满是灰尘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慈祥。   “师伯我啊,很欣赏你!”   画风怎么突然就变了?   陆沉昭眼中染上了一层茫然,这位叫做曲靖的师伯,这么看来的话好像更癫了。   唉……   忽然很担心啊,到底能不能抓到那个菩萨念。   总觉得这几位是会被完爆智商那种。   不过还好。   陆沉昭扫视着着装、气质乃至身高体型都差异极大的四人……最起码,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搬山境大武修。   只要能打就行了。   他和菩萨念、月相嗔也算是短暂的交手过一次。   念嗔痴的这些邪人诡计多端,论起计谋来倒也算是难缠的对手。   自己就栽了来着。   若不是褚顾剑及时赶到,他可能真的会死在菩萨念的手里。   当然。   陆沉昭之所以中计,是因为他没太把对方放在眼里,算是犯了轻敌的大忌。   从跟梢尾随,再到他通过一缕气机追踪到那佛奴所在,这件事从陆沉昭进城开始就迅速发展着。   顺利到他的确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可是……   那佛奴隐藏时,只是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普通人,再到般若痴被他擒住。   这个过程一环扣着一环,陆沉昭顺势便放下了警惕。   想来也是。   菩萨念和月相嗔做的第一个局,只有一个普通人佛奴加上一个中三品千钧境的般若痴。   这么轻松就被他破局,纵然察觉到了对方或许在请君入瓮,实际上陆沉昭也提不太起来警惕心。   主使手下就这两只弱咖,那你能强到哪儿去?   若最后真的只是月相嗔隐藏在最后谋划,他也许还真的奈何不了陆沉昭。   月相嗔是敌万境,陆沉昭虽然打不过,但也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唯一的变数。   便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菩萨念。   也许,打从自己进了老王镇,甚至自己还在临安城的时候,便已经被人认出来并且盯上了。   针对陆沉昭的环环杀机,从他踏入老王镇开始,便已经运行了起来。   只不过,褚顾剑的出现谁也没想到……   而更幸运的是,菩萨念身为搬山境大武修,又作为念嗔痴的高层在十六州行走,竟然听说过褚顾剑。   她忌惮于褚顾剑的实力,所以才退走。   从进城到现在……但凡其中哪个步骤出了岔子,陆沉昭觉得自己都不会太好过。   死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   或许不会死,但也会被菩萨念挟去剑宗,用以作换取师兄的筹码。   然后,菩萨念会发现师兄不在山中。   最后的结果,大概还是难逃一死。   四个前辈在一旁聊天,陆沉昭就独自站着思考。   以前。   他被师尊保护的太好了。   说起来,自己算是被菩萨念算计了个明明白白,说句完败也不过分。   想到这里,陆沉昭心中反击的情绪愈发高涨。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被人算计了,还没有脾气的老实人啊……   “等着吧……”   陆沉昭看向老王镇的方向呢喃自语。   “喜欢玩儿脑子是吧?”   “陪你玩!” 164.聪明的人心都脏(加更5)   午夜时分,老王镇城中。   九安坊街巷。   穿着一袭黑色兜袍的月相嗔快速走到街边一棵老树下。   环顾四周后,缓缓蹲了下去。   本来。   这些粗活累活不该是他这个嗔字众来做的。   奈何,般若痴被菩萨念大人当作了牺牲品,被自己亲手杀死在了别院门前。   所以也就只能他来做了。   不过月相嗔却没有抱怨或者不喜的情绪……为了佛国辉煌有朝一日再现人间,他可以做任何事。   没有迟疑,月相嗔从怀里摸出一枚通体银白,其中隐约可见一张佛脸的珠子。   将树坑的土挖出来些,再把珠子放进去。   最后埋好,站起身来踩几脚,直到看不出有人刨土的痕迹。   最后一颗月舍利也埋好了!   加上之前献祭所得,这次只要可以顺利进行下去,将整个九安坊的百姓作为祭品,应当……是足够了的。   做完一切,月相嗔只觉得肩头的重压似乎减轻了一些。   再次环顾四周,用灵气感知周遭有没有人活动的痕迹和气息,月相嗔才快步离开了这里。   一处民房转角处。   宋阎看到渐行渐远的背影,作势就要上前。   “咳…”   一声轻咳,陆沉昭伸手拦住了正要走出去的宋阎,与之对视后摇了摇头。   他做了个口型:“等一下。”   宋阎有点茫然…人不都走了吗,还在这耗着干嘛?   然而下一刻。   这位一直在凹高冷人设的剑宗前辈,却有些羞愧地转过了头。   街道尽头。   本已快步离开了的月相嗔,却忽然出现在了老树右侧一处民房的楼顶,正冷冷注视着树下。   他没走!   是以…陆沉昭和褚顾剑既然卷入了老王镇事件中,以月相嗔的理解,他们这些剑宗弟子是一定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念嗔痴具体的计划。   但自古便以正道魁首自居的剑宗,其门人绝不可能放任旁人在自家地盘上作乱。   所以,留了个心眼的月相嗔杀了个回马枪。   警惕总是好的。   虽然他们已然得知了褚顾剑最多只能再出一剑,顶多算是个纸老虎。   可万一呢?   灯下黑这档子糙活儿,从他加入念嗔痴开始就一直在玩了。   幸好!   月相嗔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在这守了一炷香的时间,仍然没人靠近。   若是陆沉昭真的选择搞破坏,避免和他们正面对抗的话,其实才是最让月相嗔头疼的。   眼下,似乎情况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在房顶上又守了一炷香后,月相嗔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好一会儿后。   宋阎咬了咬牙,试探地问道:“这次,应该可以了吧?”   陆沉昭却摇了摇头。   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再等等……”   又是一柱香的时间。   这次不光是宋阎,连柳寻道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他们哥几个在这儿呢,那些个什么狗屁念嗔痴的妖人,还不直接横推了去逑呢!   打完收工最省事儿。   但家里这个小师侄前些日子被那妖人摆了一道,说什么都要用脑子玩儿死那些妖人。   没办法,自家晚辈,就惯着呗!   可是……   柳寻道郁闷的点在于,这小子未免有些太谨慎了吧?   武道修者,心中当藏迎千军而无惧色之冠勇!   心性太过沉稳,做事过于谨慎,反倒落了下乘。   想到这里,柳寻道走上前拍了拍陆沉昭的肩头,准备和他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陆沉昭回头看向柳寻道。   后者正要开口。   下一刻……那棵老树对面一间小院的房门,竟然打开了?!   一道身影从房门里走出。   褚顾剑眸子微缩…从那院子里走出来的人,就是那天晚上的搬山境武修——菩萨念!   心中感慨一番,褚顾剑不由看向了面无表情的陆沉昭,眼中尽是赞赏。   这小师侄脑子还真好使啊!   啧啧,那些念嗔痴的妖人们,果然是心又黑又脏!   差点就上当了……   菩萨念的灵气感知瞬间扩展到最大范围,她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周遭的一切。   没人?   藏在面具下的一双柳眉微微蹙起…莫非剑宗那两人真的放弃了?   亦或者,他们选择暂避锋芒之类的吗?   还真是可惜呢~   菩萨念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还挺喜欢那个姓陆的俊俏少年郎呢!   有种想把对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然后认真品尝的冲动~   谁让他不赞美自己的容貌呢?   真是个,该死的小鬼……   “走吧。”   四下无人的街道,菩萨念竟然回头冲着虚掩的院门喊了一句。   下一刻。   一道稍稍比菩萨念高些的身影从中走出。   “唉…还以为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后来这人轻声感慨道:“若不是我主动寻来,你恐怕就要向罗刹念那家伙求援了吧?”   菩萨念没说话,但也算是默认了这人的话。   看到菩萨念这个反应,这人轻笑着走到了菩萨念身前,然后伸出手轻轻在菩萨念的肩头拍了拍。   “放心吧~”   “月主遣我去蓬莱一趟,此行我算是途径扶桑。”   “那边还没准备好,所以我的时间还算是充裕呢…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你玩儿哦~”   后来这人的声音很轻佻,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剥离感?   是的。   他就站在那里,但总觉得……好像他又不在那里。   片刻后。   菩萨念拍开了落在肩头的手掌,语气有些冷:“苦陀念,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哦?”   被称为苦陀念的人双臂环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菩萨念。   菩萨念眼中敛着一抹深深的忌惮。   最后,她沉声说道:“……情欲念的床不是那么好爬的,希望你明白。”   “啧啧。”   苦陀念没再回话,只是轻笑着摇头。   目送着菩萨念离开。   末了,这位突兀出现的念嗔痴成员伸了个懒腰,朝着菩萨念离开的方向掠走了。   这下大家都服了。   无论是褚顾剑还是宋阎,亦或者是曲靖和柳寻道……自从菩萨念推门走出来,再到后面那个苦陀念出现。   他们都有种自己脑子被狗曰了的恶心感。   我这么蠢咩?   还真是不服不行啊——他们这个小师侄,虽然武道修为还不够看,但这个脑子真是顶级好使!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某人的影子。   记忆里的那人,拥有着比陆沉昭更加让人窒息的头脑。   他总是嘴角噙着笑意,坐在那个师妹打造的怪椅子上,就能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听说……   他死了啊。   死在了剑宗,为了保护家人。   褚顾剑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人,然后互相看去,会心一笑。   传承、守护、家人与爱。   这就是剑宗。   这就是我们。 165.你是不是想我了?   陆沉昭等人又守了好一会儿。   直到确定了菩萨念他们真的离开之后,才从平方的转角处走出来。   褚顾剑缓缓转过身,手伸进怀里摸出来了一个跟月相嗔埋在老树下那颗珠子一模一样的珠子出来。   “你们说这到底是个啥?”   这是他们前半夜尾随月相嗔的时候,从别的地方挖出来的。   九安坊这棵老树下,便是月相嗔今晚最后一个埋珠子的地方了——加上前面的两处,念嗔痴一共埋下了三颗珠子。   “刚才没听人家说吗?”柳寻道走上前来,仔细观察起了褚顾剑手上的珠子。   “就这玩意儿,还能叫个舍利呢?”   一旁的宋阎瞥了柳寻道一眼,淡淡道:“当年你还自封剑宗第一风流呢,称谓而已……”   听了这话,宋阎不乐意了。   撅着嘴吵吵道:“放屁!我那是真风流!”   “啧。”   曲靖适时的给出了一个字的评价。   “啧啧…”褚顾剑也笑着跟风,而且还多加了一个字。   “几位师伯……”   陆沉昭看他们四个人像是能没完没了的吵下去,便适时开口打断:“以念嗔痴那些妖人的秉性来看,这三颗珠子应该挺邪乎的……我有些猜测,不如师伯们一起分析分析?”   聊到正事儿,褚顾剑等人便不吵嘴了,一个个围了过来满脸正色。   “师侄你且说来听听。”   曲靖大手一挥说道,然后下一秒就把手指塞进了鼻孔里蠕动了起来。   画风挺让人无奈的。   “诸位师伯想想看,之前月相嗔埋下三枚珠子都在什么地方?”   不等褚顾剑等人思索,陆沉昭便直接给出了答案:“九安坊西街尽头与长夏坊毗邻处。”   “九安坊东街中段,和白兰坊西街的岔路口边。”   “最后就是这里了…九安坊北街。”   “诸位师伯应该隐隐猜测出我的想法了吧?这三个方位呈合围之势,将九安坊囊括其中。”   这时。   褚顾剑、曲靖、柳寻道和宋阎脸上皆多了几分凝重。   先前没有思考,如今想想看……那念嗔痴的妖人定然不是为了好玩儿才埋这些诡异珠子的。   既然有所图谋,又不惜开罪于剑宗,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所以……   凡事就要往大了、严重了去思考。   三颗珠子,三个方位,将九安坊合围其中……   若是先不考虑南方为何空缺下来,那念嗔痴的妖人所图,必然与九安坊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再大胆点儿。   九安坊即便居民再少,一两万肯定是有的吧?   “嘶……”   想到这里的柳寻道一改那副贱嗖嗖的样子,看向陆沉昭严肃道:“九安坊百姓?”   其余三人也纷纷抬头看来,应该是和柳寻道想到了一起。   看着严肃起来的四位师伯,陆沉昭忽然就安心了些——这些师伯看似不靠谱,但是谈起正事还不错嘛。   他也点了点头:“师侄也是这么猜测的。”   “而且……”   说着,陆沉昭低声抛出了一枚新的炸弹:“我进城那日便在九安坊南街一家客栈落脚。”   “多方打听之下,师侄其实听闻了一个消息。”   “之前没太在意,但经过今天这事儿……这么说吧,诸位师伯可还迷惑,为何这珠子只分布了三个方位?”   “偏偏南方给落下了,让人不解。”   “不过。”   “也许就是南方,是那些念嗔痴妖人最看重的方位!”   陆沉昭的声音沉了沉。   “十多年前,九安坊南街…就在那客栈旁边不远,曾活埋了二百个袭镇的马匪!”   “那是当年保卫镇子的矿工们亲手所为!”   此言一出,褚顾剑等人皆是心头一震。   煞怨!   念嗔痴不是不在九安坊南边放置这诡异珠子,而是南边本就有极为特殊的东西——煞怨!   煞怨,一种煞气和怨念的结合。   其实这种东西只能骚扰骚扰那些阳气虚空的病秧子,寻常人根本不惧。   但若是……   以万人之性命,祭养煞怨呢?   真要是让那些妖人干成了,剑宗丢了面子事小,九安坊的百姓们可就真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我去杀了他们。”   曲靖脸上的表情迅速消失,扭身就要往菩萨念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等等…”   陆沉昭开口叫住了正欲离去的曲靖:“曲师伯,如今三颗珠子都在咱们手里,不必急躁。”   “念嗔痴的妖人诡计多端。”   “他们既然喜欢玩儿…那我们不妨陪他们演一场,环环相扣的……”   “请君入瓮。”   “细说环环相扣!”柳寻道当即凑了过来。   褚顾剑也凑近了些说道:“讲讲如何一个请君入瓮?”   “怎么演?”   这是宋阎问的。   “反正,他们必须得死…”兄弟们都来了兴趣,曲靖也不好闷头杀过去了。   陆沉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小声讲了起来。   “我们这样……”   …   …   翌日。   艳阳高照。   “咕噜咕噜咕噜……”   “忒!”   随手擦了擦嘴角的沫子,陆沉昭抬头看向了铜镜中的少年。   他挑眉,对方跟着也挑眉。   嗯……   今日的我看起来,依旧如此英俊!   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容颜,陆沉昭脸上洋溢着笑容走到了窗边。   推开窗户。   微凉的空气灌入室内,夹杂着一丝丝不算难闻的落叶腐烂的气味。   在初冬来临时,这个时辰是最舒适的。   街道上的行人算不得络绎不绝,老王镇本就是个矿工聚集成镇的城市,大多数居民起早就要进山下矿。   而且,陆沉昭仍然选择了九安坊南街这家客栈。   这附近发生过什么,这些老王镇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所以,南街这边的居民本就偏少,再加上大家都是如非必要绝不途经此处,自然就显得有些冷清。   算算时间,可以跟师尊说话了。   陆沉昭起来就是个好心情,想到这里时便更愉悦了些。   “师尊!”   想到就做,陆沉昭直接在心中呼唤起来了姜白衣。   “沉昭…稍等下。”   姜白衣的语气略微有些急促。   另一边。   白衣剑仙温柔了片刻的眸光忽然洞射出骇人的寒意,手中长剑直递近前之人怀中。   那剑锋差之毫厘便能刺入心房。   可惜!   近在咫尺的“自己“只是微微后仰便躲过了这一剑。   下一刻,姜白衣顺势变招,手腕翻转,剑锋抖了个好看的剑花,迅速朝下砍去。   自己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所以。   另一个姜白衣脸色不变,只是脚后跟磕地往后一蹬,整个人便脱离了剑锋的袭杀范围。   “好了。”   没多久,姜白衣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陆沉昭赶紧坐直身子。   下一刻,他心心念念的师尊声音变得有些…嗯?   就是突然小声。   她问,“是不是想……咳咳。”   “如何了?”   陆沉昭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   刚才……   师尊差点说出来又收住的话,他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是不是想我了?”   一定是这样子吧! 166.我陆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师尊,你刚才要说我想不想你,对不对!”   陆沉昭语气有些雀跃,听得出他心情很不错:“难得师尊这么……”   只是话没说完。   姜白衣便煞风景的打断了陆沉昭:“我没有,你想多了。”   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但陆沉昭却发现了隐藏极好的一丝丝的…紧张?急躁?   反正。   他觉得自己猜对了!   “真的没有吗?”   陆沉昭支支吾吾道:“其,其实吧…师尊,你可以不那么严肃的。”   “嗯?”   姜白衣挑了挑眉梢,这小子今天说话很大胆哦。   教我做事?   然后下一刻,陆沉昭就让她知道了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大胆。   这狗逆徒吭吭哧哧的说道:“那啥……就是褚顾剑师伯又摇人来着,赶过来老王镇的有三位师伯。”   “其中,有一位叫做柳寻道的师伯,似乎与师尊很熟络。”   “然后柳寻道师伯跟我说……”   “他说……”   “师尊您以前性子特别热络活泼,尤其喜欢…喜欢叉着腰跟师伯们破口大骂。”   “柳寻道师伯告诉我,师尊您被江湖冠以摇光仙子的名号前,在宗里素有“剑宗第一毒舌“之美誉。”   然后。   姜白衣无语了。   她有点儿…头皮发麻了突然。   论起亲疏远近的话,其实当代七脉山主和她的关系不算是最亲近的那几个。   柳寻道当初一心想要当什么狗屁天命之子,所以没少往师爷他老人家的小院里跑,疯狂刷存在感。   既然这个贱人赶去了沉昭那里……相比,那几个货应该也去了吧?   他们这些年一直有书信联系的。   “是不是还有宋阎跟曲靖?”姜白衣假装没听到陆沉昭方才那番话,直接问道:“应该是凑齐了吧,他们四个。”   师尊知道?   陆沉昭想什么说什么,直接问了出来:“师尊为何知道?”   姜白衣轻叹一口气。   缓缓道:“当年…曲靖、褚顾剑、宋阎还有柳寻道那个贱人,他们四个并称为剑宗四大祸害。”   “想知道为什么吗?”   既然他们口无遮拦什么都说,那就别怪自己揭老底了。   姜白衣出卖四位师兄出卖的非常干脆。   “宋阎年轻时喜欢一个师姐到了痴迷的地步,灵丹妙药、天材地宝、金银俸禄…几乎把全部都掏给对方了。”   “那位师姐也是来者不拒。”   “后来,宋阎给人家准备了一场精心的告白。”   “那师姐去了,牵着她一直喜欢的一位师兄的手一起去的。”   “从那天以后,宋阎就变了。”   “按他的话讲……以后要当一个心中只有剑的高冷侠客,从此斩断情丝。”   姜白衣先出卖了宋阎。   她都想得出,柳寻道跟陆沉昭揭自己老底的时候,这个假装高冷的货肯定在旁边查漏补缺。   然后就轮到曲靖了。   姜白衣略微组织了一下措辞道:“曲靖…他天赋很好,修炼也颇为刻苦。”   “只是我听说,很多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下山游历时……”   “在白玉京中一家青楼里,遇到了一生挚爱。”   “曲靖隐藏身份,在白玉京那纸醉金迷的淮河畔待了一年之久,掏空了家底换成大把金银全花在了那位清倌人的身上。”   “后来……”   “那位口口声声说攒够了钱就赎身,然后跟你曲靖师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清倌人。”   “嫁进了白玉京一士族家里,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当了小妾。”   “从那之后,曲靖便开始摆烂了。”   一个说,一个听。   姜白衣很快就跟陆沉昭讲完了当年发生在褚顾剑等人身上的糗事。   比如为了彰显自己天命之子身份的柳寻道,偷了师爷一面宝镜,策划了一场人前显圣。   结果玩砸了,在全宗弟子面前来了一把酣畅淋漓的祼.奔。   还有褚顾剑这个看起来最正常的家伙。   当年,也是个不靠谱的。   听祁欢颜说……褚顾剑曾经因为偷看女弟子洗澡差点被逐出宗门,但他知错却还是没改。   直到有一次。   再次光顾女弟子经常洗澡的一处山泉旁时,褚顾剑撞见了一位阴魂所化之女子。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到了。   年轻的褚顾剑道行不够,被那阴魂勾了心智,来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鱼水之欢。   怎么个别开生面?   那阴魂虽然化成一个女子,但他其实是个男性。   菊之撕痛已让人难忍,更何况是直击灵魂的超级加强版了?   此那之后。   咳咳,褚顾剑便再也没了某种世俗的欲望。   简称花儿枯萎了。   起初,姜白衣只是为了报复柳寻道揭自己老底的仇,一股脑把或是见证、或是听闻来的糗事讲给陆沉昭听。   只是说着说着,她便有些收不住了。   到最后,姜白衣甚至边笑边说…陆沉昭一边听,一边偷偷笑。   看嘛!   果然师尊也是个正常的女孩子啊!   虽然看不到师尊笑着讲师伯们的糗事时的表情,但只是在心里幻想一下,就觉得好看死了!   “所以师尊你呢?”   陆沉昭的声音响起。   还在轻笑的姜白衣忽然愣住,有些错愕:“嗯……?”   “我是说,师尊当年有没有做过什么糗事?”   “徒儿很想知道。”   “就是…在师尊没将徒儿带回宗里那些年里,师尊都做过什么,徒儿都想知道。”   “还有一点点遗憾……”   陆沉昭这番话有些没头没尾,但姜白衣知道他想说什么。   若是以前,她应该皱起眉头然后说一句:少打听。   可现在。   她怎么也提不起拒绝陆沉昭的情绪,但仍然不想跟他说…只是这种不想,多少有点别别扭扭的。   啧,心境早就不稳了呢。   “也没什么……”姜白衣有些迟疑道:“就,在山里总是那样。”   “这样吗?”   陆沉昭的语气则是有些揶揄:“可是我好像听说,师尊曾立志要走遍十六州所有青楼红馆呢~”   此言一出。   姜白衣的表情瞬间凝固。   ???   柳寻道他们那些王八蛋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不是,既然他们说了……那你,刚才怎么不一股脑讲出来???   好啊你个狗逆徒!   姜白衣迅速反应了过来,这狗东西刚才不说现在说,分明就是在玩循序渐进的狗伎俩嘛!   “沉昭。”   “你已经跟褚顾剑他们学坏了。”   时间所剩无几。   姜白衣干脆摆起大烂,说话也放肆极了。   她语气有些幽怨,“我不要你了。”   “找别人叫师尊去!”   “别啊!”陆沉昭急了:“你不要我了,我陆家以后岂不是绝后了?”   “?????”   通讯断开。 167.逗你们像逗狗似的   辜月廿六,鬼门乱。   不属于人间的阴气肆虐在子时后的十六州苍茫大地。   于操弄妖邪的歹人而言,今夜鬼门大乱,地府的鬼神们忙于缉拿出逃的亡魂怨鬼,无暇顾及“寻常小事“。   游离在天地间的无主灵气在今晚也有些懒散,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感觉,不似往日那般活跃。   扶桑州,临安城外,老王镇中。   残月如雪,透过枝头洒在不甚干净的青石砖地上。   打更人月奉不过三百铜板,今晚本就是十六州传统的百鬼狂欢之夜,为了那点儿钱,老人家可不愿意早早奔了黄泉。   且不论有没有鬼,心里也犯膈应不是?   酒楼、茶馆、赌坊…甚至是青楼乃至那些不入流的娼巷,在今晚打烊的都格外早。   所以,老王镇今夜安静极了。   “沙沙沙……”   鞋子微抬走路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此刻在街巷之间突兀的很。   九安坊南街客栈旁。   戴着面具的菩萨蛮从巷子里走出,身后还跟着始终垂头不显真容的月相嗔。   另一边,那位主动掺和这事儿的苦陀念也从阴影中走出。   “子时三刻,到时候了。”   苦陀念今晚的声音显得格外雀跃…他修行的本就是一部邪异武典,今夜阴风大作的环境里,他简直是如鱼得水。   直视着他的菩萨念缓缓收回目光,轻声道:“剑宗游历天下的弟子不少,此间事成…我等还要尽快离开才是。”   “月相,准备好了吗?”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月相嗔,“莫出岔子。”   虽然心里很信任月相嗔这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属下,但菩萨念还是习惯性地提醒了一句。   “嗯。”   月相嗔的回答很简洁,他从不失手。   这时,苦陀念也适时鼓起了掌,笑了笑说道:“呵呵,我便先恭喜你们二位了……此间事成,实乃大功一件啊!”   “为佛主做事而已。”   菩萨念不咸不淡的敷衍道。   “我要开始了…”月相嗔懒得废话,直接走上前打断了苦陀念想攀谈几句的心思:“二位大人后退些,莫要踏进阵中。”   这祀魔祈鬼万狱大阵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听到月相嗔这话,苦陀念和菩萨念都很干脆地退到了月相嗔身后。   月相嗔直视着九安坊,深深呼了一口气。   “阴门开,黄泉隐。”   “诸魔尊者,听我献言。”   “请离酆都,降临人间。”   “以血为引,魂魄作餐。”   “百鬼夜行,饕餮盛宴!”   “大阵……起——!”   随着月相嗔最后一声怒吼,一枚大了数倍的舍利被他用双手捧起。   “呼,呼——!”   一阵阴风吹过,四下寂静。   无事发生。   “嗯?”   月相嗔眸中闪过些许疑色,再次抬了抬手中的舍利:“起——!”   “嗯?”   “怎么回事?”   “给我,起——!”   “起?”   “起!”   “起!起!起——!”   “怎么回事?!”   一旁的菩萨念也眉头紧锁,沉着声音不确定的问道:“会不会是…九安坊的人不够?”   抱着胳膊看戏的苦陀念则是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此坊中住民何止万人?四年前于炎黄州布下此阵,堪堪三千人便可激活了。”   “何况……”   苦陀念目光幽深,看向客栈旁边某处阴气几乎凝成实质的地方:“那里还有个活人坑呢。”   既然大阵不会出错,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人皆是陷入了沉思。   下一秒。   一阵轻笑声从客栈三楼的窗户里传出,站在街边的念嗔痴三人瞬时抬头看去,竟是异口同声喝道:“谁?!”   抬头看其,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菩萨念的视线中。   “剑宗那个?!”   菩萨念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声音中饱含愤怒:“你在搞鬼!”   “小子,找死!”   沉默寡言的月相嗔也罕见的动了肝火。   苦陀念则是有些恍惚…这剑宗的小子区区千钧境,也敢在他们面前蹦跶啊?   哦,他好像扯了一张不太好使的虎皮来着。   所以……   那个褚顾剑呢?   苦陀念之所以愿意改道来扶桑州,美名其曰是帮菩萨念镇场,实际上他也有自己的盘算。   其一,现在蓬莱那边局势不清,贸然前去危险不小。   其二……当初死在褚顾剑手里的几位念字,有一个是他亲兄弟。   “你们是在找这个嘛?”   陆沉昭笑眯眯的从怀里摸出一枚舍利,而后从窗子里钻出一跃,落在了念嗔痴三人面前。   “啧啧…好诡异的珠子啊……”   说着,陆沉昭看向一旁的月相嗔挑了挑眉:“你说你埋那么浅,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人挖走?”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舍利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着。   “这小死玩意儿我见过更好的…前几年在临安城见过孩子们玩儿的琉璃珠。”   “比这好看多了!”   “你们念嗔痴从哪搞来的这破珠子,该不会真是人炼的吧?”   陆沉昭每说一句,菩萨念等人身上的气息便阴冷一分。   最后一句话说完……苦陀念率先破防了。   原因无他,这些舍利皆是他负责制作的,陆沉昭这一番话等同于把他的脸按在地上来回摩擦。   “小子,你时辰到了!”   苦陀念阴狠地说道,而后扭头看向侧后方的菩萨念:“你和月相不用出手,且看我如何宰了这个小砸碎!”   陆沉昭则是眯眼笑:“你敢动手?”   而后,他忽然故作自信,而这副表情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的紧张。   演的像极了。   “我剑宗前辈褚顾剑马上就到,所以你们快跑吧!”   “跑?”   苦陀念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笑道:“你这贼小子,还真是可怜啊!”   “给我死来——!”   说完,苦陀念气势陡然一变,眨眼间原地只剩残影。   陆沉昭的速度绝对不可能比搬山境快,所以他从窗子下来时便时刻提防着对方暴起。   在苦陀念扑来的前一刻,陆沉昭撒腿就往后跑。   那颗舍利被陆沉昭抛飞到半空:“生气咯~破防咯~哈哈哈哈,逗你们就像逗狗似的,真是好玩儿啊!”   苦陀念下意识地站停脚步,伸手接住了舍利。   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陆沉昭这句阴阳怪气的调侃,心中的火气蹭一下又涌上来了。   “我要将你……”   “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别跑!” 168.连环计,苦陀念中招!   “小子,你以为自己逃得走吗?”   陆沉昭的速度不慢,可身为搬山境的苦陀念比他更快了许多。   含怒之下,苦陀念短短三息不到便追上了陆沉昭。   “褚师伯,救我——!”   陆沉昭冲着旁边平房的楼顶喊道。   苦陀念也下意识朝着陆沉昭喊话的方向看去——果然,一道身影正站在房顶上,负手而立。   不了解褚顾剑的人,怕是真的会被他一身强横到让人心生惧意的灵气波动给唬住。   可苦陀念,显然对褚顾剑颇为了解,也知道他一载四剑的限制。   “褚顾剑?”   他微眯着眼睛说道:“你终于现身了。”   是以。   陆沉昭的行径和话语虽然恼人,可苦陀念作为念嗔痴最资深的念字之一,又岂会因他三言两语而愤怒失智呢?   他故作暴怒,便是要逼着褚顾剑现身罢了。   如今,目的终于达成。   “你知道吗,褚顾剑…”苦陀念喃喃道,眼中尽是追忆与愤恨:“我找你这么多年,找的好辛苦啊……”   褚顾剑则是有点疑惑,目光落在苦陀念那丑了吧唧的面具上。   问了句:“不是,你哪位啊?”   苦陀念呼吸一滞。   他,不认识…我?他竟然,不认识我!   褚顾剑,你怎么敢不认识我啊!   其实褚顾剑不认识他还真没什么问题…因为忌惮褚顾剑,这些年来苦陀念调查追踪他都是很小心隐秘的,也从来不会现身。   由此也可以看出,念嗔痴的人精神都有点问题。   你们一没见过面,二没说过话,你凭啥觉得人家就该认识你啊?   可这种看起来很匪夷所思的牛角尖儿,嗬!他苦陀念还真就硬着脑门钻进去了!   “褚顾剑,我这些年来日日夜夜恨不得生啖尔之骨肉!”   “你还记得当年杀我念嗔痴数人之事吗?你还,记得吗!”   “褚顾剑,你该死!”   苦陀念这么咆哮似的喊出一番话来,还真让褚顾剑有些恍然…难怪,他先前看菩萨念的打扮有些眼熟。   好像许多年前在蓬莱西州遇到过几个类似装扮的妖人。   行迹可疑,鬼鬼祟祟的,气息皆是滔天的血煞之气,又正好跟他擦肩而过。   因为惜命而攒了一年没舍得用的四剑,眼看着年关将至就要浪费了……这偶遇了几个修为高深的妖人,必须得用了啊!   不可浪费!   所以,褚顾剑就出了四剑——三个搬山初境、中境的武修当场毙命,还有一个搬山高境武修重伤遁逃。   “啧啧,我说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年在蓬莱西州,的确是宰过几头。”   说着,褚顾剑笑了笑看向杀意迸发的苦陀念:“怎么?听你这意思…那几头里有你熟人啊?”   “呵。”   苦陀念冷笑,咬牙切齿道:“有一搬山中境武修,名铜锈念…是我兄长!”   “褚顾剑!”   “今日,我便要你为我兄长偿命!”   褚顾剑很烦。   这么多年以来,他行走十六州江湖,手上沾染的人命真的不多。   寻仇的也有,但比起其他武修动辄腥风血雨的仇怨杀劫来说,褚顾剑的日子算得上平淡了。   怎么还有个仇人偷偷摸摸觊觎他这么多年啊?   活这么久…你让我很难办啊。   不过现在这人自己跳出来了也好,反正他今天肯定是要死的。   所以。   褚顾剑决定做个善良的人,便叹了叹气道:“唉…你说你干嘛不早些寻仇呢?”   “你这样显得我很呆啊!”   “被你暗中窥探这么些年,我却没有察觉。”   “很没有面子哦!”   苦陀念心态更炸了…这个该死的褚顾剑,非但不认识他,而且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凭什么啊?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少扯废话了…”苦陀念冷笑一声,怨恨道:“来扶桑前我便调查清楚了……”   “褚顾剑,你一年只能出四剑的事情,知晓的人不多,很凑巧…我念嗔痴便知道这件隐秘。”   “更有趣的是,先前你出了三剑对吧?”   “哈哈哈哈哈……”   “可前些日子,你已经把第四剑也用了…这件事,我也是偶然得知。”   “所以。”   “你可以死了——!”   说完,苦陀念杀意瞬间袭来,脚尖掠地而去。   他分明看到,站在房顶上满脸淡然的褚顾剑神色突然慌张了起来……果不其然!四剑尽出,还敢扯虎皮出头?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杀!”   苦陀念怒吼着杀向了褚顾剑。   褚顾剑愣了愣,随后从怀里摸出第二枚舍利抛向半空,然后果断跳下房顶,朝街边一侧跑去。   “速速救我!”   苦陀念再次下意识地接住了舍利,呼吸猛然一滞。   耍我呢?没完没了是吧?   求救?   附近还有剑宗之人,在哪里?!   苦陀念刚一想到这里,便有一道人影持剑推门走出:“妖人尔敢?”   “剑宗首席祁欢颜在此,谁敢造次?!”   陆沉昭表情略微有些古怪,强忍着没有破功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柳寻道扮演祁师伯的气质,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苦陀念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啊?   不是…你们当念嗔痴都是傻子啊?我们是精神不好,但我们不傻!   江湖隐秘,剑宗首席祁欢颜无法离开宗门半步。   寻常武修或许不知道,但稍微上点儿档次的武修或者势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过知道归知道,谨慎起见,苦陀念还是展开灵气领域感知起了柳寻道的修为……如此微弱,敌万境?   你个敌万境也敢掺和?   还想诓我是吧?   找死!   他冷笑着,“呵…你是祁欢颜?”   “真当我不知道剑宗此番遭劫,首席祁欢颜生死不明!”   “还有……”   “祁欢颜,压根就不可能离开剑宗山门!”   “敢骗我?一起死吧!”   说完,苦陀念再次欺身而上。   而这时,柳寻道脸上肉眼可见多了几分惊恐,然后和褚顾剑二人拔腿就跑。   “糟糕!被发现了!”   边跑边喊。   苦陀念被三番两次的挑逗,心中的火气确确实实升腾了起来。   反倒是一直观望着的菩萨念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于是。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   既然苦陀念愿意身先士卒,那何乐而不为呢?   想着,菩萨念看向陆沉昭,目光有些复杂。   这小子…好像脑袋很好使的样子,如此一来……忽然有点舍不得杀他了。   该怎么办呢? 169.菩萨念?你不得好死!   一开始是陆沉昭。   便是用扔舍利这一招,让他的袭杀落空。   然后是褚顾剑…这个该死的东西竟然不认识自己,而且还用同样的方式躲开他的袭杀。   再而是那个长相猥.琐的混账,扯起了祁欢颜的虎皮想故技重施。   真当精神病都是笨蛋吗?   我告诉你们,精神病可比你们聪明多了!   别不拿我当厉害角色啊,魂淡!   “你们三个,都要死……今天,我便要大开杀戒,大开杀戒!”   一个人追。   三个人夺路而逃。   在苦陀念的视角里,他们三个中,一个千钧境,一个敌万境,一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搬山境。   杀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   他此时狂妄极了,觉得天下之大不过尔尔。   下一刻。   近在咫尺的三人忽然四散开来,而后齐声大喊道:“救我——!”   还来?   苦陀念眼眸微缩…同样的当,我不会上第二…不对,第三……也不对。   我不会上第四次!   “还耍花样?我倒看看你们怎么逃!”   苦陀念以手作爪,直直朝着褚顾剑袭杀而来。   忽然。   街边老树后蹿出一道身影,大喊道:“贼子,剑宗…那个,剑宗前代巡狩厉风波在此!”   前代巡狩?厉风波?   呵呵,你今天就是自称天王老子也不行!   苦陀念不为所动,一双覆盖着阴冷灵气的手探向了褚顾剑的天灵盖。   然而下一刻。   这位性子谨慎,甚至有点怂的搬山境大武修,忽然神色骤变。   那自称什么劳什子前代巡狩的家伙,直接掠前伸出拳头与之对撞!   “轰——!”   “噗——!”   青石砖地面瞬间龟裂,苦陀念忍不住一口血喷出。   脸上的面具,在狂躁的灵气之下,被崩成了无数个小碎片!   “你……”   那张满是烫伤的脸上尽是惊惧…这人,这人……?!   他,他竟然是搬山境大武修?!   而且是个搬山绝巅!   这时,始终用秘法将自身气息控制在敌万境的柳寻道亦是笑着走上前,顺势解除了秘法压制。   搬山中境,气势全开!   “啧啧啧…我说老曲,你这灵光一现什么玩意儿啊。”   在他身边,则是缓缓收回拳头的曲靖。   “怎么说?”曲靖闻言看向柳寻道挑了挑眉问道:“我觉得挺帅吧?”   “帅你个头!”   柳寻道笑吟吟道:“还整出来个前代巡狩厉风波……不是我就纳闷儿了,这名字哪论的啊?”   曲靖面不改色地扭了扭手腕。   “之前去祁山下劫道起的诨号…不重要不重要,老宋呢?他怎么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   另一边,持剑的宋阎从客栈房顶一跃而下。   站定在围观群众菩萨念和月相嗔的身后,二人瞬时回头看去……又是一个搬山境!   搬山上境,宋阎!   搬山中境,柳寻道!   搬山绝巅,曲靖!   呃…千,大成千钧境,陆沉昭!   吉祥物褚顾剑。   此时,菩萨念再也没有闲工夫思考任务该如何完成了。   很显然,今天这局面就是针对他们设的套子,不算陆沉昭和褚顾剑,但是其他三个搬山境……   感觉很难脱身,不死也要脱层皮那种。   苦陀念身为搬山中境,隐隐迈入搬山高境的资深大武修,他的实力其实真的很不错。   前些年一次任务时,搬山中境的苦陀念曾亲手斩杀过一位搬山境绝巅!   可现在……   尽管苦陀念有轻敌的成分,但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那个自称厉风波的家伙打成重伤,也实在有些恐怖了。   这时,菩萨念已经生出了逃跑的念头了。   赢不了就跑,这一宗旨在念嗔痴中流传甚久,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   “月相……”   “稍下,看我动作行事。”   菩萨念凝音成线,缓缓说道:“一同偷袭后面那人,得手后立刻离开!”   月相嗔有些不甘。   明明……只差那么一点,计划就可以成功了。   该死的剑宗!   他冷漠、理性、偏执,但说到底,月相嗔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眼下这个局面,对他们实在太过不利。   没得打。   月相嗔也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疯批,这种没有意义只有一死的架,他自然是不可能头铁A上去的。   跑?   反正这些年跑路的次数多了,也习惯了。   月相嗔心中微叹,却也做好了随时看菩萨念动作突围的准备。   “准备……”   菩萨念的声音传入耳中,月相嗔慢慢紧张了起来。   “三……”   远处的陆沉昭、褚顾剑等人并没有立刻找他们麻烦的打算——他们缓缓围向了还没站起身来的苦陀念,好像在聊些什么。   不重要了。   月相嗔轻轻呼着一口长气。   “二……”   “就是现在,出手!”   瞬间。   月相嗔扭过头去,在他的余光里——菩萨念亦是扭过了身子。   “杀——!”   菩萨念怒吼一声,作势就要出手。   月相嗔亦是将体内全部灵气凝聚在拳头上,疾速掠去一拳轰出!   下一秒。   宋阎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剑。   糟了……   月相嗔眼中有些犹豫,若他执意将拳头递过去,宋阎的剑锋一定会砍下他的胳膊。   幸亏,我有帮手!   “嗯?”   菩萨念…她明明是搬山境,可为什么出手比我还慢?!   下意识地,月相嗔转头看向菩萨念的方向。   这一刻。   万念俱灰。   “菩萨念,你不得好死——!”   这个沉默寡言、情绪自我调节能力极好的男人,在此刻终于破防怒骂出声。   在他的视线里,本该一起出手偷袭宋阎的菩萨念压根就没想着动手!   她骗了自己!   在自己将拳头递过去的瞬间,那个贱女人竟然换了个方向直接跑了?!   “啧。”   宋阎看向月相嗔的眼神里,写满了嘲弄。   月相嗔想收回拳头…可他此番破釜沉舟全力挥出的一拳,又怎么可能收的回来?   即便拼着灵气紊乱暴走,也做不到!   “噗嗤……”   想象中的齐肩断臂并没有出现——月相嗔身形顿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宋阎。   在他心口,长剑深深刺入其中,把他身体捅了个对穿。   怎么…可能?   身体的温度迅速下降,力量、思维,一切的一切都在以一种让人惊惧的速度离他而去。   月相嗔知道,自己这是要死了。   可是……   即便是死,他也不能瞑目。   不光是对菩萨念让他送死自己逃命的怨恨,还有……   眼前这人的剑。   为何…像是突破了空间的限制?   快吗?   不,不是的!   那挥向胳膊的剑锋,瞬间出现在了自己的心口。   这不是简单的快而已。   只是,月相嗔永远也无法搞清楚这个问题了。   扑通一声。   伴随着生命力流逝殆尽,月相嗔重重倒在了地上。 170.好人啊,你真是个大好人!   “不是……”   杀了月相嗔的宋阎有点傻眼:“这念嗔痴的人这么没品吗?”   “这就跑了啊?”   老实说,宋阎也一直在提防二人暴起偷袭,所以当月相嗔扭头冲拳杀来之时,他是有所防备的。   本来他都打算用剑罡挡下菩萨念和月相嗔的攻击,然后嘴臭他们。   没曾想,那个菩萨念跑了?   一念之差,步步落下。   现在即便是去追菩萨念,也没什么意义了。   大家都是搬山境,没理由你落后这么多还能追上的。   菩萨念跑了,月相嗔死了……所以,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倒霉蛋。   宋阎甩了甩剑上残留的血液,径直走了过来。   垂眸看着浑身颤抖趴在地上装鸵鸟的苦陀念,宋阎勾起嘴角冷笑道:“没睡醒呢?”   柳寻道摩挲着下巴上的青胡茬:“人多欺负人少,搁谁谁不害怕?”   “有道理……”   曲靖点了点头道:“还是得公平点才对。”   褚顾剑走上前揽住曲靖的肩头,笑眯眯的接话:“所以,这位念嗔痴的大人物,为了公平起见……”   “你单挑我们所有人,如何?”   趴在地上装死的苦陀念呼吸顿了顿……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你们是搬山境,搬山境啊!   你们可都是能开宗立派的高手,按普遍性理论而言,你们应该把自身的名誉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才对啊魂淡!   怎么不要脸起来这么清新脱俗的啊?   现在,苦陀念忽然有些悲哀。   明明改道来扶桑州前,他的几个手下还劝阻来着…结果,苦陀念大手一挥让他们先去。   眼下咋办?   菩萨念那个贱女人跑路了,月相嗔死了,只剩他自己了。   什么崇高理想,什么狗屁的信仰?   我得先活下去啊!   所以,苦陀念很快就有了决断……他不装死了,反而抬起了头看向虎视眈眈的众人。   咽了咽口水,问道:“我什么都愿意说…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柳寻道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他:“能啊!”   笑眯眯的。   他这么干脆的回答,反而让苦陀念心生迟疑…他们都这么不要脸了,该不会这也是诓骗我的吧?   所以就犹豫了起来。   “你们该不会……”   “一个说放过我,然后等我交代完了,其他人一拥而上杀了我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凝固。   苦陀念还在继续说:“或者……说是放过我,实则只是让我先跑,然后再追上来给我几剑那种?”   褚顾剑、曲靖等人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了些。   “亦或者说,等我交代完了之后,你们就把我修为废掉,四肢砍断之类的,让我奄奄一息?”   好了。   他们彻底破防了。   柳寻道率先绷不住了,喊道:“诽谤,你这是诽谤!”   他可以接受自己无耻,也可以接受兄弟朋友无耻,更可以接受被人骂作无耻。   可是……   你不能这么轻易洞悉我的想法啊!   因为这样的话,显得你和我一样无耻……我不开心欸!   曲靖和宋阎也是这样的想法,兄弟二人互换眼神,而后异口同声道:“要不宰了吧?”   表情多少有点哀伤。   唉…他们也就是拜入剑宗这个正道魁首了。   若是当初加入的是什么邪宗魔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别人猜出想法来。   还是太年轻了!   褚顾剑眼看苦陀念不太好骗,便主动上前蹲在地上,笑眯眯的帮他整理了一下发型。   “我说朋友啊……”   “这样,咱们谁都别玩儿心眼子。”   “用武道之心起誓如何?”   “我先打个样…”说着,褚顾剑直接站了起来,满脸严肃道:“我褚顾剑以武道之心立下誓言,待苦陀念将一切坦白后,绝对不杀他,也不允许身边任何人对他不利!”   “如违此誓,敢受天雷罚体之永世苦楚!”   仿佛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苦陀念脸色微变…他知道,这褚顾剑竟然真的立下了武道誓言!   莫非,正道魁首宗门的弟子们心中真的都有一份……对于正义的坚持吗?!   有点泪目了。   想到这里,苦陀念忽然就不那么恨褚顾剑了。   好人啊……   虽然,你杀了我兄长。   但是既然你今天选择放过我,那我以后就不杀你报仇了。   兄长之死固然令人神伤,但我不死就行。   “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陆沉昭这时走了过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们埋下这些珠子,究竟想做些什么?”   苦陀念显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他们肯定会问这个问题。   所以回答起来很流畅。   “此为月舍利,乃是向我佛供奉……童,童男童女所得之赐物。”   “以月舍利为阵基,合围东南西北四方可立下祀魔祈鬼万狱大阵,献祭阵中所有生灵的魂魄和生命力。”   “可栽种生长一棵血菩提树。”   “此树以生灵魂魄性命为养分,瞬时便可生长、开花、结果。”   “其血菩提果……于念嗔痴而言,乃是唤醒我佛重临十六州人间的重要条件。”   “就这么多了。”   苦陀念没有丝毫保留,一股脑把教中辛密说了个干净。   除了这些之外,陆沉昭等人还问了许多关于念嗔痴人员、由来和谋划之类的事情。   最后一个问题,则是曲靖问的。   “你们念嗔痴的老大是谁?”   “佛主。”   这是苦陀念的回答。   曲靖又问:“佛主?那你说说这个佛主姓甚名谁,以何身份行走天下?”   苦陀念却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别说是我,即便是最资深的念字,恐怕也不知晓。”   该问的都问完了。   苦陀念很惊讶,这些人竟然这么轻易的相信了他不知道佛主真实身份,而是纷纷让开了道路。   “你走吧。”   说话的是褚顾剑。   虽然身受重伤,但苦陀念一点也没迟疑,很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   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就要离去。   脚下一个踉跄。   褚顾剑赶紧伸出手搀扶住了苦陀念,满脸担忧的问道:“怎么样?没事儿吧?”   苦陀念愣了愣,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我想杀你,你却担忧我的状况。   好人啊,你真是个大好人啊!   是我着相了。   苦陀念此刻觉得,他所有的朋友都没褚顾剑来的更让他珍视,即便他们是仇敌!   以后……   你这个朋友,我苦陀交定了!   “我没事……”   苦陀念扯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   “哦?”   “没事?”   下一秒,褚顾剑的表情忽然变得阴恻恻的,松开了搀扶着他的手,眼神示意其他人上前。   “你身负重伤,我问你有事没事,你竟然敢说没事?”   “还不是对我有所隐瞒!”   “好啊你,满嘴谎话的无耻小儿!”   “今天是留你不得了!”   说完。   满脸坏笑的曲靖等人一拥而上。   苦陀念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各种狂暴的灵气撕碎了。   在迎接死亡降临的前一秒,他忽然哭了起来。   果然……   什么正道魁首,什么好人啊!   都是骗子,骗子! 171.在下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老王镇外,未知山林中。   菩萨念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全力逃跑之下,她的灵气已然消耗殆尽,此时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开,只觉得浑身酸痛到了极点。   不敢迟疑,忍着眩晕感朝林深处踉跄走去。   今天着实太过危险了!   抛弃月相嗔这个非常好用的棋子,也是无奈之举。   菩萨念向来是惜命的,如果说和月相嗔一同偷袭宋阎然后分开逃跑的成功率有五成,那么抛弃他独自逃命的成功率便有八成。   五成和八成,菩萨念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毕竟……   得力的手下还可以在招募,命可是只有一条。   那个搬山境绝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菩萨念曾修行过一本残经,可以模糊的感知到旁人的危险程度。   而那个人……已经,无限趋近于苍玄境带给她的感受了!   眼下老王镇的谋划彻底失败,自己回去之后肯定会被佛主责罚。   需要想个借口,把这口不太好背的锅分担出去。   很快,菩萨念就有了想法。   看那几个人的架势,苦陀念今天应该也要交代在老王镇了。   虽然关系不怎么好,但大家都是在佛主手下做事,也算是有些交情的。   你都死了。   帮我背背黑锅怎么了?   想到这里,菩萨念手指撑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吁——!”   跑了这么久也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纸张和炭笔开始写信。   内容很简单。   【剑宗势大,六尊搬山大修齐聚老王镇,苦陀念驰援而来却因轻敌落入圈套,现生死不知。】   菩萨念写完信,一只黑色的大鹰也盘旋着落下。   把信卷起来塞进黑鹰爪子上绑着的小竹筒里,然后托着黑鹰放飞。   黑色的羽翅遮住残月,迅速飞向天际。   “希望……”   菩萨念缓缓摘下面具,看着黑色大鹰离开的方向轻声呢喃,却没有把后续的话说出口。   她其实想说,希望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   佛主……   那个人,是疯癫如她也视为禁忌的…疯子!   恍惚之间。   菩萨念似乎想起了自己还叫做“秋墨“时发生的一些事。   暗无天日的地牢,上百个挨饿的孩子。   杀,不停的杀戮,一百三十九个年龄各异,男女皆有的半大孩子,在那地牢中只需要做三件事。   一,是不被杀死。   二,是学会杀人。   三,是克服心里障碍,嚼碎咽下自己的猎物。   最后。   一百三十九个人,活下来了…两个!   一个是她,另一个……   如今,已经是见之便论生死的仇敌了。   山林幽深。   初冬风寒。   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托着有些疲惫的身体,缓缓钻进了寂静的黑暗中。   …   …   “呵……”   一声微不可察的的轻笑声。   陆沉昭噌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师尊你…笑了?”   戛然而止。   片刻后,姜白衣冷淡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我没有。”   陆沉昭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慵懒轻佻:“不对,你分明就是笑了……徒儿听出来了,干嘛要嘴硬啊师尊?”   “陆沉昭,你说我嘴硬?”   姜白衣语气不善:“多日不见,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呢。”   她忽然来了小脾气……自己明明才是师尊,这个狗逆徒一天比一天放肆,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不行,要让他分清主次才是!   “我即便笑了又如何?倒是你,愈发过分了。”   陆沉昭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家师尊是真的生气了之类的。   面对姜白衣的质问,陆沉昭反倒觉得开心。   以前的师尊,漂亮、漂亮、还是特喵的……漂亮!   但是吧……   师尊总有那么一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让人觉得很难靠近,也无法更深入的了解。   现在,她越来越有…怎么说呢?   亲近感?或者说,越来越有女孩子的感觉了?   陆沉昭说不上来,只是很开心,姜白衣身上的种种变化,正说明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正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着。   “怎么不说话了?”   姜白衣轻声问道:“愣什么呢?”   是不是有点儿太凶了,吓着这个狗逆徒了?   不会啊……   他之前,明明都敢趁着自己修行时,做一些胆大包天之事。   区区两句指责,怎么可能被吓到呢?   “没,刚才在想事情……”   陆沉昭笑着开口道:“师尊,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有女孩子的样子了。”   嗯?   嗯?嗯?嗯?   嗯~~?   姜白衣有些愣住了…这狗逆徒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对!   你怎么说这个啊!   耳根的温度似乎高了一点点,姜白衣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虚:“什么女孩子的样子?你说什么呢?”   她真的有变化吗?   陆沉昭却是非常肯定道:“真的!”   “以前师尊会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表现得永远都是……淡定?冷漠?”   “总之,现在的师尊很棒。”   “徒儿越来越想你了,师尊。”   上辈子没跟上潮流谈几场轰轰烈烈的网恋。   这辈子魂穿玄幻世界,却在阴差阳错之下,有了一种在网恋的错觉?   这么说也不对。   应该是,有种隔着屏幕被人追求的感受。   见面说这些有的没的,也许姜白衣仍然会下意识地逃避。   可是。   现如今她和陆沉昭只能互相听听声音,心中的别扭感,亦或者是曾禁锢、困扰了姜白衣十数年的自我认知,已经很模糊了。   “那你就好好修炼,争取早点到苍玄境。”   “这样的话……也许你就能打得过慕轻挽了。”   所以,姜白衣并没有假装没听到,亦或者开口反驳他。   她用一种鼓励的方式回答了陆沉昭。   陆沉昭闻言却是撇了撇嘴……他当然要尽快到苍玄境了,但自己更想打败的…咳咳。   也许、大概、可能、应该,咳…是师尊您啊!   女强男弱,何以振夫纲?   听闻青芒师伯就打不过老婆,所以这么多年来行房事一直被屈辱在下。   我陆沉昭可是要在上面的男人啊!   “咳咳,师尊啊……”   想到这里,陆沉昭有些犹豫,试探性地问道:“你现在突破了苍玄,感觉如何?”   姜白衣可太了解陆沉昭了,尤其是他那该死的脑回路。   清奇,又带着一丝丝的傻气。   她挑了挑眉,语气不善道:“感觉很好,以前能打一百个你,现在最起码能打一万个你,就这样。”   陆沉昭从自家师尊的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威胁。   瞬间就怂了。   其实,这个……咳咳,在下面的话。   也没什么不好,是吧? 172.江湖很好,人间更美。   老王镇的事件算是结束了。   翌日,黄昏已晚。   陆沉昭、褚顾剑、曲靖、柳寻道还有宋阎,五人齐聚临安城最好的酒楼——芳华楼!   在芳华楼顶层最好的包厢内,一道道色泽鲜美的佳肴被端上了桌。   柳寻道大手一挥,抱着一坛新酿绿蚁酒,故作豪迈的扯开瓶封,看着其他四人大喊道:“哈哈哈,喝酒得用碗啊诸位!”   褚顾剑眉头一挑,鼻子嗅了嗅随即眼睛瞬间放光:“新酿的绿蚁?”   此时逼格拉满的曲靖端起茶杯小口酌了下,淡淡道:“嗯……我与临安城北的老字号徐记酒坊当家的有些交情。”   “此批绿蚁新酿共三十七坛,师兄我独得六坛!”   角落里的宋阎则是有些烦躁的抬起手在脸前忽扇几下:“真是难闻。”   他不喝酒的。   所以,也就很难和大家共情。   绿蚁酒从来都不是什么好酒,作为北麓十六州最畅销的酒,它一直都是那些略显落魄的江湖客们、码头的苦力和寻常的百姓们最爱的口粮酒。   即便是新酿,也就比寻常绿蚁贵了十几个铜板罢了。   喝这个酒,喝的是江湖,喝的是回忆,喝的是回不去的曾经。   换句话说。   这一桌子山珍海味,即便是最寻常的一道“西域椒酿肉“也要三百个铜板。   而一坛绿蚁新酿,即便是出自扶桑第一酒坊的老师傅之手,也就一百四五十个铜板而已,像曲靖这等与老板关系很好的去买,还要再便宜二三十个铜板。   寒酸不?   最起码在芳华楼的掌柜看来,这些剑宗的天老爷们手提几坛上不得台面的绿蚁酒走进芳华楼,着实有些怪异了。   可是,但凡是江湖客们看到了这些绿蚁酒,闻到了独属于绿蚁新酿的那股辛辣酒香……   哪个不给你伸出大拇指,说句:爷们儿!共饮之?   好东西来的嘞!   这些都是曲靖和柳寻道劝宋阎喝酒时说的话……按他们的意思,宋阎连口绿蚁酒都没喝过,怎么敢自称是江湖侠客呢?   你充其量是个客!   但宋阎仍然不为所动,他甚至有点想笑。   几个修为有成的武修如何烂醉?   喝个酒还要撤去灵气循环,甚至他们这几个搬山境大武修们,还要用灵气催化酒气入体,要不都没有那份酒后飘飘然的豪迈感!   不觉得多余啊?   反正,宋阎是半分也理解不了。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宋阎依旧坐在角落里,时不时看向窗外的圆月,时不时夹起一口菜。   主打一个独自美丽。   另一边,褚顾剑、曲靖、柳寻道和陆沉昭四人已经彻底喝嗨了。   褚顾剑甩掉外衣,光膀子玩起了行酒令。   柳寻道连输四把,心中不服,和褚顾剑杠上了。   曲靖和陆沉昭附耳说着悄悄话。   比起喝酒,陆沉昭对曲靖要说的话更感兴趣——也许,他找到了救师尊的方法了。   这么说或许为时尚早,更准确的说…陆沉昭终于找到了方向。   这个方向,是曲靖给他的。   “既然师侄你打算去蓬莱西州,那师伯正好前些年在那里游历时有些听闻…也许,可以帮到师妹呢?”   听曲靖说起这个,陆沉昭当即来了兴趣:“师伯,详细说说!”   柳寻道和褚顾剑有点吵。   曲靖皱了皱眉,而后稍稍贴近陆沉昭的耳边,娓娓道来。   “当年,我在蓬莱西州被一伙儿修为傍身的悍匪追杀,身负重伤。”   “慌不择路之下,我偶然闯入了曼殊沙附近一方不起眼的山谷之中……”   “在那里。”   “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奇人!”   “那人将我救回山谷里,独自面对十数位修为不弱于我的匪徒。”   “师侄,他只用了一招……不,或者说…他仅仅是挥了挥手。”   说到这里时,曲靖的语气忽而有些感慨了起来。   “我从未见过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他仅仅挥了挥手,那些敌万境的匪徒便像失了魂魄般,一个接一个倒地。”   “呼吸尚在,却如行尸走肉。”   “他们便在山谷入口那里倒下,直到生机尽失,伤势好转后的我,才把他们一个个拖走埋了起来。”   “那人告诉我说,他修行的典籍,乃是一部由练气法改良的武典。”   “通神魂,晓阴阳。”   最终,曲靖总结道:“若你可以找到此人,或许……他会有办法救下师妹。”   虽然不确定。   可是,这给了迷茫中的陆沉昭一个切实的方向。   本来或还有些犹豫,但现在看来……这蓬莱西州,他是非去不可了!   “师伯,此人名讳……?”   陆沉昭开口询问——这也表明了他的想法。   曲靖笑了笑,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白衣的徒儿…即便前路迷雾重重,你也愿意一试……师伯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那人姓甚名谁,师伯我不甚清楚。”   “我只知道,他自称无涯子,右脸颊上有一个…呃,心形的痦子。”   “很好辨认的。”   心形的痦子?!   忽然间,陆沉昭心里某个仙风道骨的神秘前辈形象轰然倒塌。   觉得怪怪的…痦子和高人风范好像就是存在某种本质上的冲突……   但不重要。   事关师尊安危,如今陆沉昭有得知了足够多的信息。   决定了!   明日一早,即刻启程!   “那你呢?还有其他几位师伯……”陆沉昭开口问道:“接下来,诸位师伯准备做什么?”   曲靖已经从褚顾剑还有陆沉昭的口中得知了,发生在剑宗的那些事情。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唉…如今祁师兄生死未卜,宗门弟子又多被护于那屏障之内。”   “我剑宗偌大山门,总要有人守着你说是不?”   “扫扫地,整整典籍…好好的家,可不能一直死气沉沉的啊!”   看来。   曲靖他们和褚顾剑的想法一样。   先前游历天下,若是剑宗始终相安无事,或许他们此生直到大限将至时,才会拖着沉重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回家。   然后等死。   此为,落叶归根。   可如今,宗门糟了这么大的劫难,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们这些自幼在剑宗长大的家伙们,可不想看到……   自己的家里,会有什么不长眼的阿猫阿狗们乱来啊!   “好。”   陆沉昭笑了笑,然后端起了酒碗:“师伯…我明天就会启程去蓬莱。”   “不必相送,江湖自有再见时。”   曲靖微微一愣,而后洒脱一笑:“师侄好心性!”   “你说得对……”   “江湖总有再见时,希望你我再次相见那天,师侄已有足够的能力来挽救师妹。”   “甚至……”   “挽救我们的剑宗!”   “谁知道呢?”陆沉昭笑着说道,只是眼中藏着满满的自信与火热。   “干杯?”   “嗯?你小子,哈哈哈哈……好!”   “我们,满饮此碗!”   “欸?你们两个——!怎么偷偷摸摸干杯呢?一起来一起来!”   “来!走一个!”   “痛快,哈哈哈哈哈……”   “倒酒倒酒!”   江湖很好,人间很美。   当然。   家人在畔,把酒言欢…更使人间不羡仙! 173.喂!那个乞丐,你站住!   蓬莱西州,曼殊沙城。   南城门排起了长队,络绎不绝的商队、江湖人士还有远渡重洋而来的胡商们齐聚此处。   曼殊沙从大楚建国起便不受朝廷控制,几千年来城市的主人几经更迭,现如今这座千古雄城的归属落在了曼殊沙最古老的家族——闻人氏的手中。   新岁将至,这座位于沙洲边缘的雄城却没有多少冬天的味道。   驻守城门的闻人氏私兵们个个精铁宝甲在身,血气雄厚,颇有精锐之师的意思。   城门长队中,一个披着破烂外衣的男人正跟随着队伍前进着,他身形略微有些佝偻,气息表现就是个有些阳虚的普通人。   所以,没有任何人关注到这个脏兮兮的男人。   南城门的守卫们大抵是觉得不会有人在闻人家的大本营里搞破坏,所以盘查入城者的流程很简洁,甚至有点敷衍。   很快,脏兮兮的男人便跟在一个小商队后面进了曼殊沙城。   刚进南城门的路口北侧有一间茶摊,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准备去茶摊歇歇脚。   “砰——!”   身后忽然一声巨响。   城门附近来往的人群瞬间起了骚乱,纷纷回头看向城门口。   “抓人,抓人!”   有闻人家的私兵抽出刀剑,指挥着身边的同僚们。   刀剑乱战和鲜血瞬间席卷了十息之前还是一片平和的曼殊沙南城门。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乱糟糟的喊杀声几乎就要淹没指挥的声音。   “练气士袭城——!”   练气士?   脏兮兮的男人呢喃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而后沉下心神呼唤了起来。   “师尊?”   “我在……怎么了?你进曼殊沙了吗?”   这个打扮的脏兮兮的男人,便是从扶桑州一路南下到蓬莱西州的陆沉昭了。   “进来了。”   陆沉昭有些疑惑道:“师尊可曾听说过练气士?”   姜白衣略微思索了片刻,很快便想起了曾经在一些古籍上看到的记载。   “我在一些古籍上看到过。”   “相传,无数年前的十六州大地还不曾出现过武修的身影。”   “在那样一个时代里,统治十六州的修炼者名为——练气士!”   “这是一群很神奇的修炼者。”   “他们肉身孱弱,速度、战斗直觉乃至体内的灵气储藏都弱的令人发指。”   “可是……”   “练气士却也是最不可得罪的修炼者。”   “他们底蕴深厚,历史传承悠久。”   “各种闻所未闻的手段,远超同阶武修的杀伤力,绝非寻常人可以应付的。”   “怎么忽然问起练气士了?发生什么了吗?”   姜白衣的语气藏着关切。   陆沉昭沉声回答道:“嗯…我刚进曼殊沙城,遇到了练气士。”   “他们……在袭击城市!”   他看到了怎样的一幕?   那些身穿宽大袍子的练气士们,举手投足间竟然能引得灵气具象,化作一团团火球、雷霆亦或者狂风袭杀向那些闻人家的私兵们。   气息…隔的有些远,但大概也就是千钧境、敌万境的样子。   但他们却能御空飞行!   “袭击城市?”   姜白衣语气中满是惊讶:“为何会这样……”   练气士在武道崛起后便走向没落,尤其是最近两千年间,一位又一位夺天地之造化的大能武修横空出世,练气士便愈发不复昔日盛况。   可再怎么样,他们都是北麓十六州对抗妖族的头等功臣,在那个人族不如牲畜的至暗年代里,练气士们便是护住希望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们亦是人族,也素来不以残暴、冷漠现世。   为何会袭击城市呢?   姜白衣也没见过正经八百的练气士,所以有些摸不准他们的意图。   “你且离得远些。”   她淡淡交代道:“不明状况,切勿贸然插手。”   从曲靖跟陆沉昭讲了关于蓬莱西州有人精通灵魂之道的事情后,他便出发南下蓬莱,至今已有两月余。   这一路上,陆沉昭走走停停,杀了不少流窜人间的妖物,也杀了不少作乱山林的恶贼。   千钧境到敌万境,几乎是水到渠成的。   如今,陆沉昭修为更进一步,每日和姜白衣联系的次数也增加到了三次。   虽然他现在的实力足以自保,但面对发生在曼殊沙城的事件,姜白衣还是不想他贸然插手,被卷进这个暂时还不明了的漩涡之中。   练气士的手段千奇百怪,不被近身的话,同阶武修几乎就是…玩具!   甚至,三五个道行深厚的练气士,即便只有等同于千钧境的水准,若是配合默契的话,恐怕陆沉昭也难以招架。   姜白衣有些担忧。   自家徒儿是个什么心性,她太了解了。   那些练气士悍然袭击城市,恐怕出手的方式尤其百无禁忌。   换句话说,他们一定是无差别攻击的。   无论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无辜的百姓……都在那些练气士的攻击范围之内。   陆沉昭又是个心热的,眼看着无辜平民在自己面前死去,他怕不是心头一热就持剑冲杀上去了。   所以她得劝着点儿。   陆沉昭方才的确是想出手的——那些练气士第一波袭击的时候,波及到了不少排队入城的平民。   仅凭这一点,他对那些练气士的感官就差到了极点。   “我知道的,师尊……”   “只是,现在恐怕有些麻烦了。”   陆沉昭看向长街另外一个路口,有一群身披甲胄的兵卒正迅速支援过来。   练气士固然厉害,可面对数十倍乃至百倍人数的差距,他们灵气耗尽的瞬间,也会被数不清的刀枪剑戟淹没。   败局已定!   他有点疑惑……这些练气士,几乎是自杀是的袭击。   这不合乎常理。   然而,陆沉昭所说的麻烦不是这些——他乔装打扮入城,便是因为剑宗弟子的身份在蓬莱西州有些敏感。   蓬莱人排外,昔年剑宗弟子入世途径蓬莱时,闹出过不少的乱子。   所以……   眼下练气士袭城,就意味着四方城门将会在短时间内封锁。   闻人家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们一定会在封锁曼殊沙城的时期彻查城内。   这一段时间入城者,甚至是那些早就入城但身份存疑的人,恐怕都要经历一轮严苛的盘查才算完。   恰好。   陆沉昭这位剑宗弟子的处境,在当下尴尬的紧。   你说你一个剑宗弟子来蓬莱西州便算了,还乔装打扮成了普通人?   想干什么?   是不是和那些练气士有所勾结?   没有?!   好,那你说说看……你乔装打扮入城来,有什么图谋?   说不出来?   那就只能请你,在牢里待几天了。   “嘶……”   很快想清楚了这些的姜白衣也有些头疼:“的确有些难办。”   不过,话说自家狗逆徒是不是有什么邪乎的体质啊?   怎么走到哪儿都会碰上类似的烂事。   简直倒霉透了。   想到这里,姜白衣的语气便多了几分安慰:“你先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藏着。”   “如果闻人家查的太紧,你就找机会看看能不能出城。”   “不要做会被误会的事情,也不要随便窥探别人的秘密什么的。”   “出门在外,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记住。”   “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吗?”   陆沉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完事儿之后才发现——好吧,现在师尊不在身边。   然后回答道:“我知道的师尊……哎我去?不说了不说了,有兵卒过来了!”   说完。   陆沉昭一个闪身躲到了人群中。   迅速朝反方向走去。   “喂!”   那一队走过来的兵卒中,显然有人一直在注意陆沉昭这个脏兮兮的家伙。   眼看他一个眨眼就要消失在视线里,情急之下连忙出声喝止。   “那个乞丐,你站住!” 174.这不就诈出来了吗?   “被人发现了师尊……”   陆沉昭迅速说道:“我明明穿的很不起眼了啊。”   他有点郁闷。   姜白衣则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不是又把自己搞得邋邋遢遢的?”   这小子有前科来的。   只要是乔装潜入,必定是把自己搞得像乞丐一样。   陆沉昭老实回答道:“是呀。”   破案了。   城门口离得那么近,你穿的脏兮兮的就算了,还一直站在附近围观。   有点脑子的都会注意到你才对吧?   “怪我……”   姜白衣微微叹息一声说道。   陆沉昭有些疑惑,但仍下意识地开口反驳:“师尊,跟你没关系……”   “怪我没教会你动脑子。”   小陆的表情凝固。   自家师尊的毒舌属性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糟了个大糕!”   陆沉昭暗骂一声,连忙收敛起了心神钻进旁边的小巷——在他余光里,路口另一边正有一队速度奇快的兵卒持刀杀来!   他们要泥巴缸里逮王八!   那些人,每一个都有中三品千钧境的修为。   陆沉昭虽然不怕打架,但他这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被人缠住之后只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拍马赶到,就是耗也能耗死他。   练气士、闻人家、自杀式袭击……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汇聚成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而让陆沉昭头疼的是,因为自己傻不啦叽的站在原地看戏,导致他很有可能被牵扯到这个听起来就很容易死翘翘的漩涡里。   这里的街道每个转弯都是那么的陌生。   直到。   慌不择路的小陆一头扎进了新的街道里,然后抬头的瞬间生生止住了脚步。   “我去……”   陆沉昭呢喃了一句。   姜白衣有些担忧,轻声问道:“怎么了?”   陆沉昭没有回答。   只是下意识地吞了屯口水。   这怎么办?   怎么跑啊!   在他眼前,密密麻麻的黑甲私兵挤满了街道,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正站在黑压压的私兵最前方大声安排着任务。   然后…陆沉昭从巷子里冲出,还顺带踢倒了一旁的水桶。   “嗯?”   喧闹瞬间安静下来,正在大喊着的统领也转过头来看向陆沉昭。   乞丐?   不对!乞丐怎么会有灵气波动啊!   敌万境的武修?   这副打扮……   那统领的眼神先是迷茫,然后是疑惑,最后化成了浓浓的警惕和愤怒。   “xing!”   他直接抽出了佩剑,直指满脸懵的陆沉昭:“贼子休走!”   “兄弟们,抓活的!”   一秒的平静。   下一刻,整条长街都开始沸腾了。   无数个私兵摩拳擦掌,一边握着手中的武器,一边嘶吼着冲向了陆沉昭。   “兀那小贼,休走!”   “停下!停下!”   “给爷爷站住,刀剑无眼!”   “放弃抵抗,留尔全尸!”   不绝于耳的威胁与叫骂,陆沉昭只觉得心脏仿佛要跳出咽喉了似的。   他觉得自己惨得很。   虽然不认路也不能怪自己…但这曼殊沙城这么大,他七转八拐之下却能精准的定位到闻人家私兵的集结点。   咳咳……   总之,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厉害吧?   陆沉昭慌不择路地逃窜,再也不管会不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了,沿着宽阔的大路就是撒丫子狂奔。   有没有更多人来围追堵截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如果还犹犹豫豫的,身后那些面目狰狞的私兵们能把他给活剐了!   在他们眼里,自己简直就是最美味的肥肉。   鬼鬼祟祟的敌万境武修,抓到了之后什么功劳不必多说了吧?   再一个。   你敢直接出现在闻人家的驻地营前,是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魂淡!   “站住!”   “那个乞丐,停下!”   陆沉昭生生刹住脚步——在他前方,一队人马正在持刀杀来。   我特么!   心中郁闷极了,但他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向旁边一处房子的小路里冲去。   这闻人家在城里放这么多兵干嘛?   不是…你就不怕哗变之类的吗,这么多持械的私兵整日在城内活动,闻人家的掌权者们睡觉能安稳?   真是有病!   陆沉昭在小路里狂奔,途中还转了两个弯,跃过一方小院,最后落在一条长巷中间。   前后看了看,一咬牙朝右边跑去。   喧哗声还在耳边响个不停,那些追兵没有被甩得太远。   陆沉昭夺路而逃。   忽然。   前面一扇木门打开,陆沉昭差点撞了上去。   门里探出一只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然后木门迅速合拢。   下一刻。   巷子出口处,几个私兵跑了过来,就地驻守了起来。   “都精神儿点儿!”   “那乞丐是个敌万境的武修,出了差池咱们谁都没命活了!”   门后。   陆沉昭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他能清晰的听到不远处的巷子口,那些私兵的对话。   好险……   然后,陆沉昭的目光便落在了把自己拽进院子里的人身上——一个瘦了吧唧的青年,长得有点……呃,尖嘴猴腮?   这青年把手指搭在嘴边,作出“嘘“的手势。   眼神示意陆沉昭跟他走。   陆沉昭点了点头,跟在瘦小青年的身后,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屋里。   懵了半天的小陆正要合手道谢。   却不料这瘦了吧唧的青年忽然有些愤怒,盯着陆沉昭低声训斥道:“不是说好了吗?”   “为什么非要在城门口大开杀戒!”   “那些…那些普通人是无辜的!”   陆沉昭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这是……被人认错了?   小陆机智的迅速接话道:“我也不太清楚…诸多计划,我这个武修其实也不甚清楚。”   这青年咂摸咂摸嘴,好像有话要说,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走到角落,一屁股坐了下去。   “反正……该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们答应我的事情也要做到!”   “丹药、修炼的秘籍,差一样都不行!”   “如果不能给小艾报仇……就算是死,我也要变成厉鬼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嘶……   陆沉昭脑子有点乱。   这小兄弟…呸,这兄台貌似也有故事啊!   还有他说的话,貌似今天发生的乱子,他也在其中扮演了某些角色。   或许能从他嘴里掏些话?   想到这里,陆沉昭的脸色变得平静下来,淡淡道:“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不如你先解释解释……为何闻人家会提前有所防备呢?”   他知道个屁!   但是看这青年的样子,恐怕他知道的内幕也极其有限。   所以,陆沉昭才会大胆的拿话诈他。   果然。   青年闻言愣了愣,而后愠怒道:“我怎么知道?”   “我只负责把泻药下在兵营后厨的井中,其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啧。   这不就诈出来了吗? 175.老供奉,变故,无涯子。   “我得确认你的身份。”   陆沉昭淡淡道:“毕竟,此事关系重大。”   青年闻言呼吸顿了顿,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说道:“我救了你,你还怀疑我?”   “不对!”   似乎想到了什么,青年突然脸色骤变。   “你不是他们的人!”   “刚才你的回答和表现,分明是知道我是谁…现在,你又要确认我的身份?”   “要么你记性差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忘记。”   “要么……”   “就是你在套我的话!”   说到这里,青年已经开始逐渐紧张了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陆沉昭究竟是什么人,但被那么多闻人家的私兵追杀,想来也是个武道傍身的高手。   自己又是个普通人……   这小子,反应倒是挺快的嘛。   陆沉昭也没打算再隐瞒身份了,人家都猜出来了,干脆就打明牌好了。   他缓缓脱下兜帽,露出和脏兮兮的衣服极不符合的脸。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北麓剑宗弟子,陆沉昭。”   他微微点头道,算是打了个招呼。   青年有些呆住了。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避开别人的注视,谨小慎微的谋求着可以报仇的力量。   走这样一条前途几乎黯淡无光的路……   为什么?   他忽然恨起了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为什么不能抛弃那令人恶心的善念,为什么不忍心看到一个陌生人被抓住甚至杀死呢?   是害怕对方的失败导致自己暴露吗?   也许是吧。   对方是北麓顶尖宗门的天骄,而自己只是个卑微乞生的苦工。   罢了……   青年叹了口长气,而后有些颓丧的缩在角落。   “我叫魏三。”   陆沉昭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死志?   他有些疑惑,自己好像没有表现出来杀心之类的吧,魏三怎么会有这种变化?   “跟我说说曼殊沙的事情…”陆沉昭开口道:“那些练气士,还有城里的闻人家……这里很奇怪,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练气士的袭击。   闻人家在城中布下的重兵。   一切的一切,都太过于反常了。   而且……   那些闻人家的私兵们,好像有点过于紧张了。   按理说,袭击城门的练气士即便再多个几倍,也无法撼动闻人家分毫。   可他们从封锁到搜捕,动作之快、力度之大,让人难免生出别的猜测。   很快,魏三就抬起了头:“你不知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苦笑了一声说道:“……也是,剑宗在蓬莱的名声可不算好,看你的样子也是刚来这边吧?”   “你都想知道什么,问吧……”   “我知道的,会说。”   “不知道的,你杀了我也没用。”   陆沉昭注视着颓废的魏三,片刻后沉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练气士和闻人家因何结怨?”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魏三抬头,眸上染了一层追忆:“这个问题……说实话,曼殊沙的所有人都知道,但也都不太清楚。”   “据说。”   “是因为闻人家的一位老供奉出了事。”   “那位老供奉似乎和那些练气士颇有渊源,大概是三年前…闻人家一夜之间换了新家主,本来驻扎在城外大营里的兵卒被调入城中半数。”   “曼殊沙的诸多规矩,也是那个时候新立的。”   陆沉昭默默消化着魏三的话。   闻人家的供奉,与练气士有渊源…忽然出事,闻人家也出了变故。   这样古老家族的权力更迭,绝不会如此草率。   尤其是调兵入城。   陆沉昭似乎抓到了某些关键的契机……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很像是…篡权哗变?   那位老供奉,也在动荡的节骨眼上出了事。   不妨大胆猜测一下。   那位老供奉是坚定的老家主派系,在权力斗争中失败,因此被新上位的家主清算。   而那些练气士,或许是曾经承恩于老供奉,所作所为很好理解。   或许是在报仇?   亦或者……   闻人家的剧变,其关键原因便在那老供奉身上?   都有可能。   但这些跟陆沉昭没什么关系,他问话也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曼殊沙城的局势。   毕竟自己惹了半屁股骚。   接下来,最好就是待在这里直到风声过去。   还真是难搞啊!   想到这,陆沉昭大概有了决断,便很随意的问了第二句:“对了,那闻人家的老供奉叫什么?”   他就是随口一问。   却不料。   魏三的回答,彻底粉碎了陆沉昭想要置身事外的想法。   魏三眨了眨眼,很自然地接话回答道:“啊,那位老供奉名叫……季无涯。”   轰的一声!   似是惊雷在耳边炸响。   季无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好巧不巧的正中陆沉昭的眉心。   无涯子…季无涯。   然而。   正当陆沉昭开始关联这两个名字思考之际,魏三紧接着便补充了下一句话。   “那些练气士曾在城头与闻人家的大人对骂。”   “言语之间,似乎在说那位老供奉身上的什么大秘密。”   “对了!”   “那练气士对老供奉的称呼…好像是无涯子。”   “对!就是无涯子,应该没错!”   确定了!   季无涯,应该就是曲靖口中的那位神秘高手——无涯子!   而他身上所谓的大秘密,或许就是那部连出身剑宗的曲靖都赞叹不已的武道典籍,几乎是夺仙人造化,直窥灵魂之道的秘典!   所以……   从曲靖口中了解到的无涯子,必然不可能因为家族的权力斗争而出事。   因为,他大概是根本不在乎谁当家住。   所以?   闻人家的变故,其原因也许就是因为这位老供奉?   再想的深入一点……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闻人家想要得到老供奉的秘密,那部武道典籍?   大有可能!   这样的话,那位无涯子前辈,此刻或许正被囚禁于某个地方。   他大概是还没死。   而那些练气士的操作也不迷惑了。   袭击,是施压。   或者也能叫作佯攻,亦能算是一种计谋。   让你闻人家疲于奔命,让你闻人家每日面对曼殊沙城所有百姓带来的压力。   让蓬莱西州所有势力的目光聚焦于此,等着瓜分你身上的肥肉!   你放不放人?   陆沉昭在脑子里补充了完整了这件事的所有过程。   隐约间,他感觉自己距离达成此行的目的……很近了!   而陆沉昭不知道的是。   他的这番猜测,和三年前真实发生的情况。   究竟……   何其相似! 176.弟子魏三,愿入剑宗!   大概猜测出了事情的全貌,陆沉昭只觉得压力倍增。   闻人家统治曼殊沙城这么多年,底蕴深厚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   别说他一个新晋敌万境武修了,即便是搬山境恐怕也触摸不得闻人家的老虎须。   可他又必须得跟对方撕吧撕吧。   这些年,练气士们不遗余力地针对闻人家,可这个古老的家族仍然屹立不倒。   他陆沉昭多个啥?   剑宗弟子?二十岁不到的敌万境?   有什么用!   上三品武修不好说,但闻人家一定存在搬山境,而且不止一两个。   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小鸡仔。   或许……   破局的关键,可能在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普通人身上?   魏三!   这个明明没有任何修为,却在这次练气士与闻人家的冲突中,扮演了足够重要角色的人。   想到这里,陆沉昭开口问道:“讲讲你的事情吧。”   “嗯?”   魏三愣了愣,似乎有点没太听懂。   “我的……事情?”   他指了指自己,不太确定陆沉昭刚才是不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陆沉昭点了点头:“嗯,你的事情。”   “之前你说复仇什么的……想必,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也不会答应那些练气士的要求吧?”   魏三闻言点了点头,眸子肉眼可见的黯然了下来。   提起这个话题,他便更显颓丧了。   “是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曼殊沙人,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又怎么可能会帮外人呢?”   “而且,闻人家的那个人杀了小艾啊!”   小艾。   这个名字,陆沉昭已经听过两次了。   他挑了挑眉梢,趁着魏三的情绪激动追问道:“小艾是谁?”   “小艾是我……最,最好的朋友!”   提起这个名字,魏三的眼中藏着深深的痛意:“她死了。”   “死在和我一起去城外踏青的路上。”   “一个人,一匹马,就那样直愣愣地撞上去。”   “可笑吗?”   “闻人家的公子啊…甚至再没看一眼倒地不起的小艾,只扔下一袋银子。”   “二百两银票,两块指甲盖大小的金锭。”   “买了一条人命。”   陆沉昭看得出来。   魏三对那个小艾,怕是不止看作朋友而已…他大概是倾慕对方,但却一直不敢说出口。   所以,他之所以帮助练气士,便是要以此为筹码得到修炼武道的法子,从而谋求日后亲手为爱人报仇吗?   很合理。   “我可以教你修炼。”   陆沉昭看着神伤的魏三,淡淡说道。   “什么……?”   魏三肩头一颤,猛然抬起头看向陆沉昭,单薄的眼睛睁到最大,嘴唇也颤抖着。   “你…你说什么?教,教我……”   “教你修炼。”   陆沉昭确认道:“我虽已是敌万境武修,按宗门规矩确有收徒的资格。”   “但是。”   “我仍于师尊门下修行,还需要跟师尊讲清始末。”   说完。   陆沉昭也不管魏三作何反应,直接在脑海里呼唤起了姜白衣。   “师尊?”   片刻后,姜白衣的声音响起,隐隐有些担忧:“如何了?逃脱闻人家的追缉了吗?”   “已经无碍了。”   陆沉昭的语调轻松起来,“对了,徒儿要跟你说一件事……”   …   …   半柱香后。   “如此……那便准你收徒好了。”   “天赋、根骨、悟性,这些东西其实无所谓的。”   “沉昭,你且记得。”   “品性,才是衡量一个人的根本,也是我摇光一脉开山收徒的唯一标准。”   “明白了吗?”   陆沉昭此刻的感受很奇妙。   自己前一刻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是这一秒好像突然就要成熟起来了。   他要收徒。   没错…在听了魏三的遭遇后,陆沉昭对自己本来打算利用魏三来达成目的的想法有些愧疚。   他没错,那个横死的姑娘也没错。   所以。   陆沉昭愿意给魏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可能亲手给爱人报仇的机会。   也许要很久,可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谁知道呢?   结束了有关魏三的话题后,陆沉昭又和姜白衣聊了聊关于闻人家的猜测。   姜白衣的想法是,闻人家不可信……   而且,看似可以成为盟友的练气士们,亦不可信。   原因有两点。   一,练气士一脉本就人才凋零,把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弟子为了一份也许存在的恩情去送死……姜白衣觉得不太可能。   第二点!   在曼殊沙城大门口悍然发动自杀式袭击,丝毫不顾及普通人伤亡。   这样的行为模式,足以窥得练气士中的掌权者们的心性……那么,他们有可能为了所谓恩情而坚持这么多年吗?   所以,陆沉昭其实是隐藏在角力双方的影子下的——第三方!   他的劣势很明显,正面抗衡没有任何胜算。   然而,陆沉昭的优势也不小——迄今为止,没人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对那位无涯子也有想法。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   老实说,姜白衣没有亲身跟去,自然也没什么想法。   甚至她不太想让陆沉昭掺和闻人家和练气士那档子破事。   太危险了。   别说他一个剑宗弟子了,即便他是剑宗首席,若是触犯了人家的核心利益,也得被啃下来一块肉。   师徒二人的交谈没有进展。   一个迫切想要找到无涯子,另一个担忧对方的安危。   缩在角落的魏三倒是急了。   不是?   你前脚说教我修炼,下一秒就忽然不动了,跟你说话也没反应……   啥意思啊到底!   “陆大侠?陆大侠?”   魏三伸出手在陆沉昭眼前晃了晃,微微抬高音量:“陆大侠——!”   “嗯?”   陆沉昭忽然回过神来…他跟姜白衣的聊天刚刚结束。   忘了!   光顾着跟师尊聊天来着,忘记旁边还有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呢。   陆沉昭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才在想些事情,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说着。   他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魏三,你可愿拜入剑宗?”   “我名陆沉昭,剑宗摇光一脉弟子,师承摇光剑仙姜白衣!”   魏三听闲散江湖客们提起过剑宗,知道那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宗门。   但他不知道什么摇光一脉,也不认识姜白衣。   不过…这跟自己修炼武道有什么关系?   能修炼,他才有希望…有活着,为小艾报仇的希望!   扑通一声。   魏三直接跪倒在陆沉昭面前,还不等陆沉昭反应便连着磕了三个头。   “弟子魏三,愿入剑宗!” 177.风起云涌,纷乱将起。(加更)   夜幕将至。   魏三蹑手蹑脚地走到灌木丛后,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放在一块石头下面。   左顾右盼,然后悄然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   圆月高悬天边,一道身影从远处疾驰而来,最后站定在灌木丛中。   他弯腰抬起石头,然后拿出魏三留下的信封。   打开,看了一会儿后,揣进怀里。   转身离开。   …   …   “咚咚……”   屋里的陆沉昭迅速睁开眼,瞬间从打坐的状态恢复成了警惕姿态,一步一步靠近着小院的大门口。   “是我……”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是魏三!   陆沉昭快速开门,魏三滑溜的钻了进来。   “怎么样了?”   他一边拉着魏三往屋里走,一边扭头问道。   魏三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有点傻乎乎的笑容:“办妥了师傅。”   “那个狗洞没被堵上,出城很轻松。”   “信也送到了。”   “估计……这会儿已经有人去取信了吧?”   既然双方都不太好拿捏,那不如自己动手创造条件!   听了姜白衣的分析之后,陆沉昭彻底放弃了和练气士合作的想法。   后面他也问了魏三许多,对方口中的练气士,也不像是什么为了报恩能做出这么巨大牺牲的秉性。   所以现在情况很清晰明了了。   都觊觎老供奉的武道典籍是吧?我跟你们差不多,我觊觎他这个人!   你们不是动不动就搞个袭击,没事儿就来个暗杀什么的吗?   我给你们拱拱火,要玩儿就玩儿大点儿!   “接下来,就要看练气士会不会上钩了……”   陆沉昭笑着说道,“当然了,你辛苦半宿做事,我明天也不能闲着。”   听到这话,魏三挑了挑眉问道:“师傅是打算……?”   他好像猜到了……   陆沉昭点了点头,“没理由闻人家以逸待劳不是?好兄弟就要整整齐齐的。”   “哈哈哈!”   魏三也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新认的这位师傅具体准备怎么做。   但是想想看那封信上的内容……   呃。   总觉得,闻人家应该也会挺惨的。   …   …   益寿山,蓬莱十大名山之一,素有仙人隐其顶的美誉。   圆月被山尖半遮,飘渺的云雾点缀着夜色下的巍峨雄峰。   山中,一方谷中。   一座大殿坐落在半山隐谷的中心位置,此刻殿内灯火通明,十数位穿着打扮古老的人正围坐在一张玉台前。   “都看看吧。”   为首的白须老人脸色严肃,轻轻放下手中的信纸,示意大家轮流传阅。   不一会儿,玉台前所有人都把那信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   沉默。   除了风声和呼吸,此刻大殿里再没了别的声音。   过了半晌。   坐在玉台角落的一位老人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可信度高吗……”   另一边,稍显年轻些的男人立马接话:“错不了的!”   “昨天袭扰南城门后,闻人家的狗像疯了一样四处调动,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没想到啊没想到!”   “好一个暗度陈仓!”   首位的老人轻轻敲了敲玉台桌面。   “咚咚……”   “大家,且听老夫一眼。”   老人的眼睛始终浑浊无比,充满了灰败感的瞳孔里看不到半分情绪。   他声音很嘶哑,让人毛骨悚然——听起来,不像是活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如枯树皮般干涩苍老的皮肤生满了老人斑,宽大袍子下的身体已经成了皮包白骨的状态,似乎一阵风就能彻底送他上路。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就要老死的人……   只是轻声开口说了一句,其他人便立刻不再议论,纷纷转头看向了他。   “我等修真至今走过的弯路和坎坷,想必诸位心中各有感慨。”   “季无涯的典籍来源何处,老朽便不多说了吧?”   “诸君谨记一点便可。”   “得典籍,我等阳寿再续五百载亦无不可,甚至是那虚无缥缈得天门,也未尝不能踏入其中!”   “所以……”   “不管信上的内容可信与否,我们都要把它当作真的来考虑。”   “万不可马虎!”   老人的声音既嘶哑又尖锐,似乎声带受过什么损伤。   不过。   他的一番话,算是给这件事定下了论调。   要当真,而且要严肃对待!   “就算是假的…”老人轻轻叩着玉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忽然。   他眸中的浑浊消失不见,被几乎凝成实质的…恶意取代!   不是杀意,是恶意……是一种,在浪潮汹涌的滚滚罪孽因果里翻滚了一生的恶意!   “杀了那凡人不就行了?”   是啊。   就算被骗了,老祖尚在…闻人家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死一些修为平平的弟子,并非不能接受。   事后清算此事不就行了吗?   老人的想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不管是魏三这个凡人,亦或者是他们门下的弟子们,其实在这些人眼里,他们都是消耗品罢了。   甚至可以说的再难听一点。   就在这大殿之上!   十四位高阶练气士,每一个都至少活了三百年的老怪物。   强一些的,恐怕也视弱一些的为消耗品。   最后是首位端坐的老人,寿元早已耗尽,以秘法苟延残喘在世间的存在!   他……   不也把在座的大家,十六州天下的苍生们,视作消耗品吗?   呵呵。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过直白。   为利者,因利而聚。   “安排下去吧。”   首座的老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宇间的疲惫愈发浓郁。   他缓缓起身,灰色的袍子有些怪异地搭在身上,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商讨出一个可行的计划,三日后强攻闻人家宅邸。”   “届时……”   老人淡淡道:“老夫亲自压阵!”   稳了!   在座的所有人脸上神色不变,眸中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按耐不住。   老人早就该死了。   因为一些诡异的手段,所以才活到了现在。   但他没办法出手…或者说,他出手的时间非常有限,用一刻便少一刻。   这些年来,他始终作为布局者,操控着练气士与闻人家的争斗。   之所以不一次横推闻人家,便是怕后续出什么岔子。   到时候,别人倒是没事儿……可他,就只能尘归尘土归土了。   这次。   老人选择亲自压阵前往。   恐怕……   是已然,做出了最后的抉择吧。   大殿里慢慢空了。   只留下一张信纸放在白玉台桌面上。   一阵风轻起。   悄悄进入大殿,吹起了玉台上那张薄薄的信纸。   上面的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城内兵营异动!】   【两千精锐护送一架黑布覆盖的马车从后门进了闻人家主宅。】   【警戒森严,难以靠近。】 178.时机这不就到了吗?   闻人主家宅邸。   墨翠制砖,连纵成墙。   蓬莱极东的海岛上生长周期千年计的黄花梨木制成的大门,前朝大楚武帝御赐的牌匾。   大门两侧,是两尊寒潭矿脉的珍惜矿精整体雕刻成的狮子。   拥兵数万余,族人多修武。   承袭上千年的闻人家,当你来到其宅邸前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句……   天子不如世家子。   为何自古便有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说法?   这样的闻人家,在北麓十六州足有千百之数——若你不好声好气哄着这帮爷,他们联合起来造反你真顶不住的。   宅邸深处,一处不起眼的院中院。   院里种着不少蔬菜,房子也是个看起来很寒酸的稻草屋。   这院中院和闻人家其他地方的风格,简直是皓月与萤草的区别。   屋里。   黝黑的中年男人轻轻放下有个豁口的茶碗。   “嗝……”   男人的打扮有些怪异,虽然是在屋里,可他却戴着一顶草帽,衣服也是庄稼汉喜欢穿的粗布大开衫。   放下茶碗,黝黑的中年男人抓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嘴角,脸上露出了一丝惬意的笑容。   在他对面,一个衣着华贵的老人正襟危坐。   “三叔,都说了不用紧张。”   黝黑男人的声音很温柔,和他粗犷豪放的外表极富反差感。   他把破木桌上的茶壶推到了对面老人的跟前,笑道:“我这儿也没别的茶碗了,三叔你凑合用…对壶喝就行了。”   老人眼中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嫌弃。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家主,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是不准备卖关子了,直接谈上了正事儿。   黝黑男人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老人的话……呃,他在说什么?是说我没事儿种菜怎么想的,还是说…我三日没洗澡的事情被发现了吗!   总之。   黝黑男人第一反应跟正经事儿不沾边。   老人看他的反应,则是不喜的皱起了眉头。   “家主……”   “益寿山的练气士欺我闻人家久矣,如今悍然袭城无差别杀人。”   “昨日整理的战报你可曾看过?”   “我闻人家的兵士死伤三十有七,平民伤亡也有近百。”   一番话,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黝黑男人垂眸笑了笑,心道三叔这是来请战了啊。   可是……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和老人对视…在对方炽热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   “家主…!”   老人急得差点站起来:“你……”   “别急。”   黝黑男人讪笑着赶紧站起来,一手虚按着老人的肩头,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自己心爱的茶壶。   咳咳……   “老朽怎能不急?”   “益寿山的练气士品行如何,家主你莫非不知道吗?”   “季无涯季无涯…季无涯都死了!”   “他们这般不依不饶,不就是觊觎那部典籍吗!”   “家主,我就不明白了……”   他说着。   却被黝黑男人抬起手制止,轻声道:“三叔,你听我说。”   “世间登仙法,皆是命中劫。”   “无涯子前辈没抗住自己命中的劫,所以他死了。”   “我继承了那份力量……”   “所以。”   “如今闻人家所面对的局势,亦是由我引起的…命中之劫!”   说到这里,黝黑男人脸上多了一抹浓郁的哀伤。   他轻声叹了叹气。   微微偏着头,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一丝好闻的草木清新香气透过门缝和窗户钻进屋里,让人心旷神怡。   过了好一会儿。   黝黑男人才继续说道:“我大哥也死了。”   “他执念太深,亦因念而死。”   “无论如何……”   “三叔,这部典籍都不该再出现在十六州天下了。”   “它……”   剩下的话,便不能再说了。   这部典籍涉及了一场即便是透露只言碎语也会引来大动荡的……罢了!   不提也罢。   “那我们就只能被动挨打,缩在城里当王八吗?”   老人依旧不依不饶。   黝黑男人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淡淡道:“谁说的?”   “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一听这话,老人又开始急了。   他有点情绪崩溃的喊道:“又是时机未到,又是时机未到……”   “家主,你所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时机啊?”   “闻人家不能再……”   话没说完。   半掩着的木门被敲响:“咚咚咚……”   谈话戛然而止。   “进。”   木门从外推开,一个身穿甲胄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神情有些焦急。   “不好了!”   “今日营中外出的兵士,失踪了十几个。”   “有人留下一张字条。”   说着,披甲的男人快步上前,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放在桌上。   “写下字条的人说…想我营下将士无恙,便要拿无涯子来换。”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怪异。   就感觉……   益寿山的练气士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即便无涯子还活着,用十几个兵士的性命来胁迫闻人家,是不是有点太想当然了?   所以,他觉得这件事更像是挑衅。   前几天袭击你家城门,今日再绑了你家的兵士。   你能如何?   却不料,黝黑男人拿起皱皱巴巴的纸条后看了一眼反而笑了。   “哈哈哈哈……”   他随手把纸条揉成一团,抛了出去。   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三叔啊,时机这不就来了吗?”   老人闻言眼前一亮。   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真的假的?!”   听这意思……   家主终于下定决心和益寿山的练气士开战了吗?!   心中郁结瞬间消散。   黝黑男人看着老人满脸的欣喜,笑着点了点头:“先做准备吧。”   “三年不曾出过家门……”   “我也该出去看看了。”   “三叔啊。”   “你说咱们曼殊沙城地底连接着黄泉的传说是真是假?”   “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看看。”   说完。   男人拿下了脖子上的毛巾,轻轻放在桌角。   走向门外。   此时阳光正好,清新微凉的空气钻进鼻子里,让人心情大好。   “我出去转转。”   黝黑男人留下最后一句话,一步向前踏出。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   只是小小一步,却在眨眼间出现在了百米之外!   “缩地成寸……”刚走出屋子的老人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   …   魏三家小院地窖。   陆沉昭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跟自家师尊交(打)流(情)想(骂)法(俏)。   “老实点儿!”   魏三板着脸踢了一脚挣扎的人。   阴影中。   十几条被捆起来的白花花的人正满脸惊惧的看着魏三。   他们的甲胄被脱下堆放在一边。   “谁再乱动……”魏三眼看自己没什么威慑力,便从腰间摸出了一柄匕首。   他瞪了瞪眼,语气中满是威胁。   “我就把谁卵子取出来泡酒喝!”   一句话说完。   躁动的五花肉们瞬间安静。   细看之下…一个个威武不能屈的汉子们,乖巧地夹起了腿。   着实有趣。 179.你我都是局中人   “师傅,这么草率的绑人……闻人家真的会上当吗?”   从地窖回到院子里,魏三有些不解地问道:“眼下曼殊沙封城,练气士们很难潜入城内…绑人的借口又是如此敷衍……”   他本来觉得陆沉昭会用更好的手段。   可陆沉昭做的就差把“我在嫁祸别人“这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陆沉昭闻言停下脚步,看向魏三笑了笑说道:“就是要敷衍。”   “闻人家和练气士积怨已久,总是被动挨打的闻人家不可能没有火气。”   “若是不敷衍,他们反倒会思虑良多。”   “就是这样……陷入愤怒的人不会考虑太多,兔子急了总是要下口咬人的。”   “明白了吗?”   魏三听完陆沉昭的话思索了起来。   然而。   还没等他想明白陆沉昭所言这一番话,便有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好聪明的小子!”   在房顶!   陆沉昭和魏三同时转头看去——啊?   一个黑到有些过分的中年大叔,穿着豪放极了,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   “什么人?!”   魏三冷声厉喝道。   中年大叔笑吟吟地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缓缓走到陆沉昭和魏三的面前。   “等你很久了,少年。”   “我叫闻人拒山。”   听他自报家门后的瞬间,陆沉昭当即展开了灵气循环,警惕的看着对方。   闻人家的?   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这里?   陆沉昭没有怀疑魏三。   如果他真的是闻人家安插在练气士那边的双面间谍,通风报信也没必要等到现在。   “你怎么找过来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陆沉昭问道。   闻人拒山仍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摸了摸鼻子,目光落在陆沉昭头顶上方。   别人看不到。   可是,在他的视线里,陆沉昭头顶上悬着一团金黄色的雾气。   “因为…你即是变数。”   闻人拒山打了个哑谜:“好了,说正事。”   “我没有恶意。”   “天机难窥,得其一则变其二三,有的话不能说的太透……当然,你亦可选择信或不信。”   “你也是为了那部典籍而来?或者说,你是为了无涯子前辈而来得。”   闻人拒山很坦诚。   他的皮肤虽然黝黑的很,看似憨厚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八面玲珑之心。   可是……   眼睛!   陆沉昭从闻人拒山的眼睛中,看到的只有赤诚。   “我为无涯子而来。”   所以,他很干脆地和闻人拒山坦白了自己前来曼殊沙城的目的。   闻人拒山点了点头,而后长叹一口气。   目光有些复杂。   “无涯子前辈啊……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伟大的人。”   “可惜。”   “你来的晚了几年,他……”   “死了。”   陆沉昭瞳孔缩起,隐隐颤抖。   死,死了?   无涯子……竟然死了吗?!   他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过无涯子已不在人世。   若他真的死了,那些练气士又何苦咬着闻人家不放呢,这不合乎常理!   所以。   陆沉昭本能的有些不信。   闻人拒山看出了陆沉昭的怀疑,便紧接着解释了起来:“益寿山的练气士想要的只有无涯子前辈留下的典籍而已。”   “他们渴望长生,却也困于长生二字。”   “当寿元即将消耗殆尽,当他们走了数百年的修真之路再也无法前行时。”   “人性的疯狂,便会滋生疯涨。”   “闻人家早便告知了练气士们关于无涯子前辈的死讯。”   “还有……”   “理论来说,无涯子前辈并没有留下典籍。”   “可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陆沉昭陷入了沉默之中。   闻人拒山的话,几乎推翻了他和姜白衣此前对于这件事的全部猜测。   但又…那么的合理。   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前辈……”   再抬头说话时,陆沉昭已然换了称呼:“晚辈确有万分火急之事,需要无涯子前辈的帮助,亦或者无涯子前辈的衣钵传人相助。”   “我可以相信你吗?”   目光灼灼的少年和黝黑的大叔对视。   片刻后。   闻人拒山笑了,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坦然:“自然可以。”   陆沉昭深呼吸了几下。   在这方小院中,将前些日子发生在剑宗的事情,娓娓道来……   …   …   “所以,我才如此迫切。”   闻人拒山从听陆沉昭开始讲的时候,便极为认真。   慢慢的,他表情开始凝重了起来。   心中仿佛有了一丝明悟。   最后……   一缕精光在脑海中闪过——闻人拒山,悟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位曾窥得天门的无涯子前辈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这部涉及灵魂与天道的典籍,当真是恐怖如斯。   闻人拒山本以为,自己修此典籍三载,进境之顺利可称一句天赋异禀。   可是……   如今看来,自己简直是愚钝至极啊!   “我明白了。”   闻人拒山沉声说道,而后目光定格在陆沉昭头顶上悬浮的金黄色气运许久不语。   半晌后。   “其实,我便是无涯子前辈的衣钵传人。”   陆沉昭坦白了意图,和之前发生在剑宗山门的事情。   闻人拒山思索再三,便决定将当年的真相……悉数告知陆沉昭。   原本的想法,作废了。   现在看来。   眼前的少年不止是变数,甚至远在万里外的剑宗、他那位天资妖孽的师尊,甚至是这少年口中那个谋划了数百年的剑宗老祖……   或许,无涯子前辈并不认识他们。   但是。   局中人,不知局。   一如三年前的自己,还有走火入魔的长兄。   “唉……”   “三年前,闻人家发生了一场变故。”   闻人拒山眸色有些黯淡,开始讲述了起来:“我的兄长…也就是闻人家前代家主。”   “因心魔蛊惑,觊觎起了无涯子前辈的典籍。”   “我确信无涯子前辈是知道的,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兄长的恶意。”   “后来……”   “兄长在八月十六晚上,偷袭杀死了无涯子前辈。”   “他拿到秘籍便开始研究修行。”   “我赶过去的时候,兄长已经停不下来了。”   “更让我疑惑的是……”   闻人拒山的声音有些落寞,“无涯子前辈的遗容,是笑着的!”   “他知道兄长会在那夜袭杀,亦察觉了一切。”   “可是……”   “无涯子前辈却甘愿身死!”   “然后。”   “修炼无涯子前辈那部典籍的兄长,忽然走火入魔了。”   “不可逆转,七窍流血身亡。”   “在兄长死后,无涯子前辈的魂魄竟然从尸体里钻了出来!”   “他将最精纯的一口先天气渡给了我,亦算帮我走上了……和他相似,却也截然不同的道路。”   说到这里。   闻人拒山脸上只剩下了苦涩。   他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其实所有人啊……”   “都是身在局中的……”   “局中人。” 180.又硬又烫又让人惊惧   “欲修神魂,需先开窍。”   “此开窍非彼开窍…无涯子前辈仙逝之时渡来一缕先天气,便是为我打开了穴窍。”   “小友,你若想救你家师尊,便也要开窍。”   “我不会离开蓬莱,甚至不会走出曼殊沙城,明白吗?”   闻人拒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看上去很愿意帮陆沉昭,可却又不愿离开这里。   “所以,前辈已为我寻到了一条可行之路吗?”   陆沉昭何其聪慧?   他没有失落,反而直接问起了闻人拒山一番铺垫下的真实意图。   这也让闻人拒山眼底的欣赏更甚。   “不错。”   “你欲开窍,便也需要一缕先天气……很巧的是,如今蓬莱西州或者说曼殊沙附近,便有一缕稍逊色无涯子前辈的先天气存在。”   “足够开窍了。”   陆沉昭闻言笑着反问道:“前辈说的先天气,便在那些练气士身上吧?”   闻人拒山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世界很奇妙。   紧张、甚至是敌对的关系,有可能在下一刻化干戈为玉帛。   一切都源于利益——就像现在,陆沉昭和闻人拒山找到了共同的利益交织点。   所以。   他们可以通力合作。   陆沉昭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以帮助闻人拒山什么,但看对方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甚至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交流。   这份人情,恐怕是不太好偿还的。   “前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陆沉昭向来不喜欢遮遮掩掩,有什么便直接说开说透了。   闻人拒山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小友突破上三品之后,有空来一趟闻人家便可。”   “以及……”   “觊觎你家师尊身体的那位剑宗老祖的魂魄。”   “届时,也请小友一并带来。”   双方的诉求讲完,互相也都能接受。   合作的关系,正式确定了下来。   陆沉昭和魏三婉拒了闻人拒山一同前往闻人家的邀请——主要是魏三…打从闻人拒山亮明身份开始,他的表情就有些难看。   刚拜的师傅,和最大的仇敌达成了合作的关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还是陆沉昭一句话点醒了魏三。   “连这样的恶气都吞不下,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在武道一途坚持下去呢?”   是啊。   连坦然面对仇敌的家人都做不到,何谈隐忍潜修以图复仇呢?   甚至,若是没有陆沉昭,他连踏上这条路的资格都没有。   那自己的怨气有何而来呢?   说到底,也只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怪罢了。   想清楚这些后,魏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陆沉昭看在眼里,对于魏三的评价也提高了一个等级——他的天赋虽然还看不太出来,可这份心性已是不易。   从这天开始。   曼殊沙城的百姓发觉这座被闻人家统治已久的城市好像有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具体在哪里,却一时间说不上来。   而作为当事人,身处漩涡中心的陆沉昭,自然是知悉具体上的变化。   由北城门到中大街附近,几乎所有客栈和空置的房屋都突然人满为患。   这些人几乎足不出户,即便从旁边路过,也很难听到屋里有什么喧哗声。   再就是南城门。   闻人家突然增派了一整个卫戍营的兵力驻守其上。   源源不断的商队从外地入城,给闻人家带来了数量惊人的药材、粮食以及淬炼过的铁矿等等……   嗅觉敏锐的人已然发觉,接下来曼殊沙城恐怕要出大事了!   兵力的调动、大量战略性物资的购入,闻人家的目的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   …   除夕夜。   城里再也看不到前些日子的紧张感,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   万家灯火,喜迎新春。   曼殊沙东城,狼字营驻地。   营帐内,穿戴整齐的主将正拿着一封书信。   片刻后。   气势不凡的将军放下手中的信纸,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   他叫王东莱,蓬莱福城人。   在投入闻人家麾下之前,曾是大楚边军的一位骁骑将。   后来大楚亡国,边军也在诸位主将的斗争下分崩离析,王东莱在冲突中身负重伤,随即脱离了边军。   在来到闻人家之后,王东莱短短八年便做到了一营主将。   作为外来客,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可他到了现在的位置……也已经到头了,进无可进。   更重要的位置,闻人家不可能任由外姓人的屁股沾上去。   于是。   在王东莱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他。   武道典籍、财宝丹药,他曾最缺少的东西,源源不断地被人送到了嘴边。   吃是不吃?   忍得住不咬上一口吗?   收买王东莱的人,从来不会对他提出任何要求……即便是闻人家面对的形势最紧张的时期,对方也没有联络过他。   可是……   现在,那人却找上了他。   放在往常,王东莱绝不会把这封书信随便放在桌子上。   可今时今日,应当是不必了。   他很清楚。   闻人家和益寿山,恐怕就要迎来最终的决战了。   就在今晚!   而他接到的命令……   想到这,王东莱提着长矛走出了营帐,挥手召来了等候在一边的传令兵。   “传我命令!”   “全军整装待命,子时一到便随我出击!”   “目标……”   “东城门!”   类似的一幕,也在其他三个城区上演着。   规模、人数各不相同,但这样的一幕足以说明很多问题……闻人家,并不是铁板一块!   连家族最看重的军队力量都被渗透的千疮百孔,若是没有自家人在暗中掺和,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太可能。   不过……   闻人拒山好像并不在乎。   此时,他正在魏三家中,和陆沉昭手谈一局…有点儿臭的棋。   “我再悔一步?”   闻人拒山讪笑着收回刚刚落下的棋子。   陆沉昭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闻人家主好生安逸啊…如今大战将起,却还能镇定自若地耍赖。”   “哈哈!又没什么事!”   闻人拒山哈哈大笑着,捻着三起三落的棋子在棋盘上左顾右盼:“嗯……”   “我下这儿。”   陆沉昭瞥了眼闻人拒山落子之处,心中有些无奈。   这闻人家主的棋艺当真臭的不行。   简直是生平仅见。   他这一子落下,几乎是明摆着要跟陆沉昭互吃。   “倒是符合性格……”   陆沉昭喃喃自语着,捻起一枚黑子,丝毫不犹豫地落在了闻人拒山一片白子之间的某处。   这一下。   闻人拒山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这特么……   就好像你一弯腰,有个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顶住你了似的。   又硬又烫又让人惊惧无比。 181.一语道破,仙武奇门!   “你输了。”   陆沉昭落下最后一枚棋子,焦灼的局势戛然而止。   闻人拒山眨了眨眼。   这小子……先前你来我往的攻伐都是假象,他竟然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自己还傻乎乎的跳进去了。   啧!   下棋不好玩儿。   闻人拒山倒是输得起,抓了把棋子扔在棋盘上,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他笑道:“人生便是如此。”   “在这里输了,或许在别处会赢得更大。”   “你觉得呢,陆小友?”   陆沉昭抬头看了眼月亮,竟也轻笑着开起了玩笑:“也许再输一次呢?”   “哈哈!”   闻人拒山挥了挥手,眸中满是自信:“可能吗?”   “益寿山那帮人整日研究些蝇营狗苟的勾当,自诩仙家传人,行事却连街边的地痞都甚是不如。”   “他们以为闻人家忍了这些年,便是病了的老虎。”   “小友?”   “你觉得…我该不该大开杀戒?”   陆沉昭笑着反问:“闻人前辈指的是族中意见不合的人吗?这是前辈您的自家事,晚辈自然不能掺和。”   “不过。”   “在我家那边,按剑宗的规矩……”   “出卖家人,当万万剑加身亦不解恨!”   说完。   二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轰——!”   伴随着地面震颤,一声巨响爆发在远处。   强光点亮了黑夜,天际在这一瞬间宛若白昼。   时候到了!   陆沉昭和闻人拒山对视一眼,而后默契的双双跃起,去往了他们为益寿山准备的……坟场!   …   …   曼殊沙北城区,中央街道。   滚滚的浓烟遮住了视线,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练气士打扮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胳膊撑着断裂的墙面,身体剧烈颤抖着。   血水模糊了视线,浓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了。   死了!   都死了!   他们师兄弟八人,其他七个人都死了,只剩他还活着!   那…是什么?   三百练气士组成的队伍在内应的帮助下进了城,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这儿。   刚一踏进街道,就听到耳边轰的一声。   即便现在,耳边还是嗡鸣作响。   那是灵气爆炸,从四面八方催动的爆炸!   周围看不到站着的人了…应该还有人活着,可他现在什么都看不清楚。   忽然。   年轻男人后悔了。   什么修真,什么成仙之路…如果连命都丢了,再光鲜亮丽的身份又有什么用?   “杀——!”   浓烟中,一支精锐的兵士冲杀而来。   他们脸上遮了黑纱,胳膊上系着白色的布条,冲进滚滚浓烟之中目标极为明确。   哪里有灵气波动就、哪里有人哀嚎,就往哪个方向杀去。   闻人拒山把东西两个城区放空,在南城门布下了重防。   然后……   练气士就真的上当了。   潜入的三百练气士打头阵,后面是上千精锐——他们和先头进入的三百练气士不同,无论是修为还是实力都高出了一个档次。   前面的更像是敢死队。   但是,当这三百练气士在中央街道遭遇灵气爆炸的袭击之后。   大摇大摆进入曼殊沙城的练气士们,却惊恐的发现身后的城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喝——!”   “哈——!”   街道两边的房顶,忽然出现了黑压压的兵士。   张弓搭箭,杀气冲天!   这些常年于益寿山潜修的练气士,或许单打独斗很厉害,但面对这种成建制的军队列阵对攻……   几乎是交战的瞬间,这些练气士便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阵法,阵法……人呢?”   “不要惊慌,就近结阵御敌,小心弓箭!”   “土行弟子呢?人都去哪儿了!”   “快去禀报长老…快……”   此起彼伏的喊杀淹没了指挥的声音。   气势汹汹杀进城来的练气士们,在闻人家的军队绞杀下,几乎难以形成有效的反扑。   …   …   灯火通明的宅邸。   一行十数人正缓缓走来。   闻人拒山站在宅邸大门口,注视着黑暗中走来的人群。   “别来无恙啊……”   人群首位的佝偻老人缓缓走到闻人府大门前站定,与微笑着的闻人拒山对视。   “闻人拒山,你还是这副讨人厌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闻人拒山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竟朝前走了几步,丝毫没把老人身后十几位气息等同于搬山境武修的人放在眼里。   “老头子,你后悔过吗?”   他目光灼灼,说出的话如同利剑:“曾以闻人姓氏为骄傲的你,后悔过吗?”   此言一出。   老头子佝偻的身形骤然拔高,浑浊的瞳孔也充满了寒意。   他语气忽而变冷:“谁告诉你的?”   不光是老练气士震惊,连他身后十多位一同前来的练气士们也陷入了沉思。   他……   是闻人氏的族人?   怎么可能呢?   这些年来,间接死在了老人手中的闻人氏族人恐有千百之数了。   而老人则没心思跟身后的练气士解释此事。   或者说,他也不屑于解释。   相比较的话,老人更好奇闻人拒山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   闻人牧月?或者是闻人禧?不对!他们早就死了,闻人禧甚至死在了闻人拒山出生之前……   那会是谁?   难道,是季无涯窥探天机得知的吗?   这样看来的话,闻人家和季无涯并不是那种水深火热的关系,而是达成了某种合作吗?   他从未信过闻人拒山的话——季无涯那等人物,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老练气士的心境隐隐有些紊乱。   闻人拒山胸有成竹的样子,一语道破了他深藏多年的秘密……   有种,被人看透了的感觉。   “谁告诉我的?”闻人拒山笑了笑道:“我自己告诉我的呗,还能是谁?”   “闻人墨。”   “若是我说,你所憧憬渴望的天门,你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宁愿背上这般大的因果罪孽想要成为的……仙人。”   “其实,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一场直到你身死道消才明白的…骗局。”   “你作何感受呢?”   曾以闻人墨为名字的老人愣了愣。   而后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觉得我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   闻人拒山也不强求,只是淡淡道:“话已说尽,这些年你犯下的罪孽太深。”   “我或该唤你一声老祖吧?”   “闻人墨老祖。”   “接下来,你便自己亲身感受一番…袭承自无涯子前辈的……”   “仙、武、奇、门!”   瞬间。   天地间的灵气再也不受任何人控制。   就像是……   尸体一般! 182.长念通幽冥,助我唤阴神!   闻人拒山爆发出的气息……赫然是——上三品苍玄境!   除了人群最前面的闻人墨,其余练气士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甚至,有些惊惧。   苍玄武夫可以做些什么?   他可以冲进己方阵营里,如砍瓜切菜般收割掉所有人的生命,而老人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他,除非无差别洗地。   可无差别洗地,他们也活不下来。   “我三岁修炼武道,四岁入霜见,八岁那年迈入百炼。”   “别人二十岁时,还是霜见境或百炼境居多。”   老人丝毫不在乎周遭灵气的诡异变化和闻人拒山爆发的苍玄境气息,只是淡淡叙述着,仿佛说的事情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是啊…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无论再怎么回忆,也像是书中看到的故事一样,充满了割裂感。   “我二十岁,便已成了抱碑巅峰,差一步即是中三品武修。”   “族中同辈嫉妒我的天赋,竟趁我外出历练时偷袭……从那之后,我也失去了在武道一途精进的可能性。”   “你说,我错了吗?”   他自问自答:“我没错。”   “郁郁不得志了十年…直到三十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身负重伤的练气士。”   “我知道,机会来了!”   “可是,你知道那该死的练气士说什么吗?”   “他竟然说,修炼的功法不可外传?!”   “哈哈哈哈哈哈哈……”   “练气士的肉身何其孱弱,更何况是身负重伤了。”   “我杀了他。”   “走了不少弯路,甚至差点因为修炼出了岔子而死掉。”   “后来啊……”   闻人墨冷笑着:“那练气士的同门来到了曼殊沙城。”   “他们是来寻他的。”   “为了避免做过的事情被发现而拖累家族,我和交好的两位族兄坦白了这件事后,一个人离开了曼殊沙,去了益寿山潜修。”   “没人出卖我……你不要看了,不曾发生过那种事情。”   “当年偷袭我的也不是族人,是受雇的江湖人。”   “可一定是他们干的!”   “哈哈哈……”   “我的故事,讲完了。”   闻人墨顶着闻人拒山的威压一步步上前,明明是练气士却丝毫不忌讳近身。   明明…他讲的事并不完整,甚至无法形成完整的逻辑链。   可闻人拒山听明白了。   闻人墨从来不确定自己被偷袭而导致根基毁掉的事情是不是族人做的,后来为了躲避被他杀死的练气士同门追查,他一个人偷偷离开了。   也没人出卖他。   可他在几百年后的现在,却丝毫不顾家的情谊。   原因很简单。   已经……太久了啊!   他所熟悉的长辈、同辈甚至晚辈,一个个都死了,都死在了岁月无情下。   只剩闻人墨自己。   所以,在忍受着长久的孤独后,闻人墨只得把所有情感敛藏,把一切都寄托在他所坚持的修真大道之上。   渴望长生的种子,悄然生根发芽。   或许。   在第一次决定对闻人家采取极端措施之前,他也犹豫过。   可现在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闻人墨。   选择了一条,背离家人与良知的、孤独的……长生大道!   “滋滋……”   电弧跳动的响声。   闻人墨周身环伺着诡异的墨色闪电,佝偻的身形一点点拔高、干瘦如柴的皮肤也肉眼可见的恢复着活性。   “很幸运的是。”   “当年被我杀死的练气士,乃是蓬莱莫问谷的亲传。”   “闻人拒山。”   “你见过,难以喘息的攻势吗?”   瞬间。   闻人墨的气息爆发,一跃到了……上三品昆仑境!   然而他身上比肩昆仑境的气息维持了不到十息,便不可避免地开始了衰退。   最后,定格在了苍玄境绝巅!   “因为寿元的问题,我的境界跌落太过严重。”   “可我曾经。”   “亦是…司命境的大练气士啊!”   “死来——闻人拒山——!”   墨色的闪电宛若跗骨之蛆,扭曲着射向闻人拒山。   闻人拒山脚步虚幻,眼中仿佛藏着星斗万物,他嘴里呢喃着什么,迈步朝前!   一步……   却仿佛短暂的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那墨色的雷霆,竟然直接穿过了闻人拒山的身躯。   没有丝毫影响!   “嗯?是阵法?”   闻人墨呢喃一句,眼中的警惕更甚。   在他的感官中,闻人拒山消失了…或者说,他强行切割了身边的天地,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简单来说,就像是…随身施展的阵法一样!   “这就是仙武奇门吗?”   可闻人墨终究是曾达到过比肩昆仑境的、修真一道知命境的大练气士!   他如何会拿闻人拒山没有办法?   只见。   被墨色雷霆包裹的闻人墨缓缓漂浮起来。   他轻轻抬起手臂,双手在墨色雷霆的雀跃下快速结印。   “以我阴雷法,证我弟子身。”   “长念通幽冥,助我……”   结印的动作结束。   那墨色的雷霆从闻人墨的指尖激荡…在片刻后直冲云霄!   “唤、阴、神——!”   “轰隆隆……”   黑夜中的云层翻滚着雷霆,一闪而逝的电光短暂地照亮了大地。   下一刻。   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走!”   跟随着闻人墨而来的练气士们看到这一场景,纷纷脸色大变。   他们互相催促着,便再也顾不得忌讳闻人拒山是否会出手,竟然就这样纷纷跃过二人交战之地,直直往闻人家的宅邸而去!   闻人拒山连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   他们,自然有人对付。   但是闻人墨……他微微抬眸,注视着半空中被雷霆环伺的身影。   仿佛天地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身上的灵气…活跃的思维,乃至生命力……似乎,都隐隐在被那撕开的口子拉扯。   闻人墨沉下心神,催动着仙武奇门中的一技秘法。   下一刻。   刚缓缓闭上的双眼,骤然睁开!   几乎是和闻人拒山同步——半空中的闻人墨,也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在他身后,墨色的雷霆连接着什么未知的存在。   那存在开始慢慢显形……   随着闻人墨一点点落在地面,他背后也出现了一尊头顶天穹的巨大虚影!   一尊,手持长斧,身披宝甲的……   阴神!   “阴雷响,幽冥开……”   闻人墨双手呈持握长斧的姿势,咆哮着抬起,往前催动着,作势就要落下斧子。   “请阴神助我——!”   这一瞬间。   他背后,那遮天蔽日的阴神虚影……   骤然。   睁开了双眼! 183.决战!闻人拒仙不拒山(加更)   那淡色的虚影看起来没什么威胁。   在……   睁开双眼之前。   这一刻!   那阴神在闻人墨的动作下,缓缓睁开了双眼——祂的一切都开始苏醒了,开始在…这片脆弱的天地之间苏醒!   那是一种镇压灵魂的、源自本能的威压!   几乎是瞬间,闻人拒山便难以再调动体内哪怕一丝一毫的灵气。   “死——!”   眼中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阴神,微微垂眸看了闻人拒山一眼,也只看了这么一眼。   即便是一缕虚魂现世,可这尊阴神也不可能给予凡夫哪怕第二秒注视。   祂,有这份骄傲。   闻人拒山不惧反笑,张狂的笑声在天地间散开。   他迎着举起长斧的阴神,向前迈了一步!   “我叫闻人拒山。”   “蓬莱西州,闻人家当代家主!”   “哈哈哈哈哈……”   “闻人而来,不拒山。”   “所以……”   这个始终保持着憨厚微笑的黝黑汉子变了。   在这一刻。   他才终于展现了,稳坐闻人家家主宝座多年的自己,隐藏在骨子里的张狂与骄傲!   “老子拒的,从来都是仙——!”   在闻人拒山身后。   一道道伟岸的身影出现——那是催动仙武奇门秘法,沟通出现的……   闻人家上千年以来,一位又一位被香火供奉着的——先祖!   慢慢的、闻人拒山背后的身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年轻。   直到……   他的父亲出现!   “闻人……”   上百道源于人族先杰的虚影,齐齐低声呢喃。   下一刻。   那阴神虚影的斧子落下,而闻人拒山也站在原地,朝天边的阴神,挥出了一拳!   闻人家的祠堂。   在闻人拒山朝阴神挥出了千年闻人氏的至强一拳后……   烛光包围中,一个个不知存在了多久的牌位…同时出现了一道裂缝!   也许。   闻人家的名字,未来将不在这片大地被人熟知。   可是……   他绝不允许,所谓的仙人,重新出现在这片天地之间!   这也是…季无涯前辈的夙愿。   “闻——人——拒——山——!”   闻人墨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惊惧无比。   他怕了。   不是害怕闻人拒山挥出的、能和阴神虚影抗衡的一拳。   而是……   闻人拒山的举动,他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但他却清楚对方做了什么啊!   他,以闻人家上千年的香火传承挥拳!   这一拳后。   连同自己这一脉的先祖,那一份香火供奉都会消失不见!   也就意味着。   他在这片天地之间,彻底失去了“身份“。   一个没有过往的求仙之人,天门会给予你回应吗?   闻人墨不知道。   可正是因为不知道,他才会感到恐惧!   然而。   闻人墨也没有什么时间唾骂闻人拒山了……   因为。   那遮天蔽日的阴神虚影,在面对着香火环绕、满含愿力的一拳时。   骤然消散!   然而,这一拳的拳势竟还未散去。   直直朝着他来了!   “混账,混账——!”   闻人墨又惊又惧,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   以家族香火愿力挥出的拳,竟然会把他当作目标吗?!   该死,该死!   都是闻人拒山,都是那个该死的家伙!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脉同源的先人们,此刻和闻人拒山一样,都想杀了他。   “噗——!”   在拳影杀来的一刹那,闻人墨便倒飞了出去。   一口鲜血,飘洒在空气中。   …   …   闻人家宅邸前院。   一行练气士再次被拦住了脚步。   这次…他们的震惊不比刚才老头子唤出阴神的震惊低。   他们看到了什么?   “闻人家的供奉、前代曼殊沙掌控者百里家当代家主、前楚边军几位行踪不定的副统领……甚至,还有来自六道山的练气士?!”   当然。   陆沉昭也在其中。   只是,没人认识他罢了。   而且在场的都是搬山境、或者相当于搬山境的赤极境练气士。   自己一个敌万境……   咳咳,还真有点儿不是那么回事儿。   十几个益寿山的练气士,对阵曼殊沙城几百年来权力更迭、或仍在台前,或已隐幕后的势力!   人数旗鼓相当。   只是,在这样受限制的环境中…这些练气士们引以为傲的优势荡然无存!   “百里臻,你为何会在这里?”   益寿山一方,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练气士脸色阴沉道:“传闻不是说……”   闻人家这边的阵营中。   一个眼含笑意的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打断道:“传闻我死了?被闻人家干掉了?”   “那不是我嫌麻烦嘛……”   “再说了。”   “当年百里家和闻人家争夺曼殊沙的时候的确死了很多人啊!”   “虽然那会儿我还没出生。”   “但是……我拿闻人家扯一扯虎皮,躲一躲奇奇怪怪的人,应该没问题吧?”   他笑得很开心。   益寿山的练气士曾找上过百里家。   他们想以百里家和闻人家几百年前的仇恨作为撬动局势的棋子。   可惜……   现在的百里家,实在是没落了。   而且,他们其实很享受如今半隐于世的安逸生活。   跟着你干?一帮脑子都不清不楚的练气士?   别闹了!   这次他之所以愿意现世,还是闻人拒山亲自去了百里家。   虽然不愿意承认。   但百里臻也不得不佩服…闻人拒山这个人只要活着,即便闻人家其他人都死绝了,百里这个姓氏的旗帜也不可能在这片土地的上空飘扬。   “还有林四、林五和林六!”   “你们呢?你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曼殊沙?!”   这人口中的人,便是那三位行踪神秘的前楚边军副统领。   他们三个。   曾也率领着边军短暂地统治过曼殊沙几年。   后来。   因为边军内部的派系之争,兄弟三人也被迫解散了队伍,永远离开了这里。   这些一心光复大楚的丘八向来看不起世家!   甚至,他们对于百里、闻人这样的士族是有些仇视的。   可现在……   他们,竟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要为闻人家助拳?   怎么可能啊!   “你们这帮子修真把脑子都给修坏的蠢货!”   为首的林四笑骂道:“我等再怎么样,都是大楚边军的一员。”   “边军守护的,便是大楚的疆土和百姓!”   “如今你们危害到了我们珍视的一切,所以我们便来了。”   “明白了吗?”   一番话说完,杀意尽显。   两方人缓缓拉开架势,随时准备开打。   在这个除夕夜。   曼殊沙城,迎来了几百年来,最惨烈的……   战争! 184.不对!你才是真老六!   真正的生死搏杀,哪来的那么多唧唧歪歪的话。   双方互相说了两三句话之后,问出的问题也没有得到答案。   沉默成为了主旋律。   闻人家阵营的武修和练气士们缓缓走动,呈半包围之势一字排开。   益寿山的练气士们亦不敢轻视,随着他们的动作而缓步后退,慢慢拉开着距离。   “杀——!”   最先按耐不住的是三位边军副统领之一的林五。   在边军还未被提拔时,林家三兄弟便先后立下了四大军功中的先登、斩将和夺旗。   他们的武道最简单,讲究一个气势。   若想取胜,你首先要拥有无可匹敌的士气,凝成让人胆寒的势。   如此。   便可在绞肉机般的战场活下去,甚至直取不世之功!   林五的速度很快。   可即便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同阶级练气士的反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练气士双眸精光乍现,五指掐诀的速度快到只能看见残影。   顷刻间。   大腿粗细的闪电从老练气士的指尖迸发,挡住了林五进攻的所有方向。   林五不惧反笑——在军营半辈子,跟练气士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   真当他是肚子里没货的莽夫?   于是,让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林五在老练气士掐诀的一瞬间脚下用力,在对方召唤闪电袭来之时,整个人以极富战斗魅力的姿势跃飞腾空。   这是提前预判到了老练气士的想法,甚至连他反制的路数和思想都猜透了!   而这一幕,也让在场所有人同时发出一声感叹。   论战斗直觉与素养,武修基本是能够碾压同阶、甚至高阶练气士的。   强大的攻击力和五花八门的手段,丰富了练气士战斗的能力,但也束缚了他们的双手。   以武力开发为极致者,乃天下武道之修也!   “杀——!”   林五已然先声夺人,此刻闻人家阵营的气势水涨船高,林四久经战阵指挥多年,自然知道此刻应该怎么做。   压住!   把这些练气士的气势压住,便必然会慢慢使其崩溃!   一时间。   所有人都亮出刀剑,朝着练气士冲杀过去。   “小子,你可别死了……”   老头冲出去之前,回头对着陆沉昭说了这样一句话。   陆沉昭有点儿无奈。   这老人是闻人拒山的三叔,一个整日把闻人家的荣耀挂在嘴边的傲娇老头。   呃……   虽然好心,但是说话不太好听。   不过这也不怪人家。   陆沉昭选择参加这一场双方高端战力的决战,本就遭到了闻人拒山还有他这位三叔的反对。   你一个敌万境凑什么热闹?一边儿呆着去!   按闻人拒山的想法…他未来的谋划,少不得陆沉昭在其中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   这要是死了咋办?   他傲娇三叔的想法就更简单了。   家主素来是个饭团捏的…每每提到益寿山的练气士,他总是软趴趴的态度!   认识这剑宗的小鬼头之后,欸?你猜怎么着?   他硬气了!   好好好,这简直是太不错了!   什么?   小兔崽子,你要参加搬山境的混战?   不可能!   你要是死了,我家家主再变成以前那个饭团捏的怎么办啊?   不不不绝对不行!   为此,他甚至亲自出手想要以此逼陆沉昭打消这个想法。   结果嘛……   咳,如果总有人被打消心中想法的话——这个……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很简单。   陆沉昭虽然打不过他,但是他本就是以身法和速度见长的搬山境武修,竟然也奈何不了陆沉昭???   这小子真是好生妖孽啊!   行一步算十步,论战斗直觉……不,陆沉昭拥有的不是什么直觉。   而是……   战斗的本能!   他很优秀,甚至灵气的运用和自身的灵气场展开后,隐隐有种上三品苍玄境的味道。   这一点,十六州天下大概没人能比了。   因为。   再找不出第二个千钧境就敢往搬山绝巅渡劫中心区域里钻的人了。   还一起渡了劫?   老实说,这个就叫开挂。   可是这些,益寿山的练气士们就不可能知道了。   在他们眼里,陆沉昭就是此刻战场上最大最肥美的那个软柿子!   一个中年练气士找上了陆沉昭。   他表情狂拽酷炸,出手主打一个突然袭击,瞬时就缠住了往前猛冲的陆沉昭。   “小子,你的对手是我!”   陆沉昭差点儿被一团火球砸到裤裆,此时正处于满身冷汗的后怕状态。   扭头一看。   一个长相呆愣的傻子用非常让人不爽的表情看着他,手心里还漂浮着一团火焰。   他怒了!   “境界高还搞偷袭?你丢不丢人!”   说完,陆沉昭的灵气循环瞬间爆发到了阈值,提剑丝毫不犹豫地朝那练气士杀去!   练气士心中一惊。   方才,那小子往正面战场冲刺的速度,竟然不是极致?!   你才是老六!   他才突破赤极境不久…突然被告知要来曼殊沙城和闻人家决一死战,老实说他心里是拒绝的。   因为……   你们有人没几天可活了,但我还有二百年阳寿啊!   去了真的可能会死。   但是不去,我是一定不会死的。   虽然迫于各种压力,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跟着来了…但那颗想要划水的心,从来就没有冷却过。   咳咳……   这不,一众搬山境的武修和赤极境的练气士中,一个初入敌万境的年轻小子非常显眼。   他依靠着不要脸的品性,主动抢过了对付陆沉昭的活儿。   结果。   二人才一交手,便给出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没人能想到的结果。   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一个敌万境的年轻小子,几乎是把一个赤极境的练气士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按在地上摩擦!   一招偷袭没能得手的练气士,最开始仍然没有收起对陆沉昭的轻视之心。   你是天才,小小年纪便走到了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未必可以达到的高度,可是那又如何?   天才也只是天才而已。   在没有把天赋转换成实力之前,出来招摇就是你的取死之道了!   所以……   陆沉昭忽然爆发的灵气场和速度,老师说他在那一瞬间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   这是敌万境可以爆发的速度嘛?????   最后。   后知后觉的他,只能在陆沉昭已经举剑杀到身前时,堪堪展开了护体秘法。   一层土黄色的玄光笼罩住了中年练气士的身体。   然而。   他也被含怒杀来的陆沉昭一脚踹飞,倒在地上打了四五个滚。   再一抬头……   那持剑少年,已经骂骂咧咧的开始了最原始的搏杀……   俗称——殴打! 185.高高在上的巍峨雄山   庭院内的战斗逐渐陷入了白热化。   外面。   闻人拒山和闻人墨的战斗也进入到了全新的阶段。   ——单方面吊打!   满身香火愿力加持之下,闻人拒山化作了此时此刻、曼殊沙城中唯一的…神明!   闻人墨每每抵挡起闻人拒山的轰杀时,都要拼尽全力。   可他又能坚持几时呢?   而且,当他想要作出反击的时候,所有的灵气在还未接触到闻人拒山的时候,便会突然失去所有活力。   怎么打?   其实打到这里,闻人墨已经有了逃走的念头了。   他依靠秘法“借“来的寿命,正在飞速流逝着……甚至每催动一次灵气,就要折去一天还多的寿元!   “闻人拒山,我也是闻人家的一份子——!”   闻人墨狰狞着怒吼道:“若我飞升天门,连带着闻人家都可享受到数不清的好处,你知道吗!”   “甚至……”   “闻人二字响彻十六州天下,乃至取代剑宗成为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可!”   闻人拒山听了这话只是轻笑。   他眼中的张狂逐渐被一抹嘲笑替代:“你就这么自信,自己可以飞升天门做那至高无上的仙人吗?”   “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会被那些几近与天同寿的仙人所接纳吗?”   “闻人墨!”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可怜至极!”   在北麓十六州悠久的历史中,曾有多少人踏入武道至高的不羡仙境?在武道鼎盛之前,那些登峰造极的陆地神仙境练气士们又出现过多少?   而天门之后……   本身,又存在了多少仙人?   那传说中存在的仙界有多大,数千乃至数万年来,这么多人逆天修行,踏过了那虚无缥缈的仙门。   仙界是否还能容纳,更多的人飞升呢?   这些。   不是闻人拒山想到的。   而是那个人……   没错,就是死去的季无涯!   突破到昆仑境的季无涯一朝顿悟,就连难如登天的不羡仙境亦唾手可得。   可他,生生抑制了自己破境的冲动。   为什么?   他甚至甘愿去死,也要布下一个闻人拒山至今仍感慨至极的滔天大局。   为什么?   因为……突破昆仑境后,季无涯曾窥探天机,隐约看到了那扇藏在云雾之间的恢弘天门!   在那门缝中,有一张轻飘飘的纸跃然眼前。   上面写着一句话。   【不要唤醒天门!不要唤醒天门!登仙就会死,会死!】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季无涯却深信不疑。   因为。   他已经联想到了上面那些东西了。   促使季无涯想到这些的,还是他惊奇的发现——北麓十六州,已经三千年不曾出现过不羡仙境的武修了!   这三千年来的天骄何其多?   他们,每一个都无法突破不羡仙境,这本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然而……   三千年来,却没人意识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的季无涯,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自己已然置身于某个捅破天的阴谋之中。   是谁在博弈?   一方是切断了人间与天门的联系,使三千年来再无人可飞升天门!   另一方,则是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北麓十六州所有人的认知,让每个人对无人堪破至高境持默认的态度。   不怀疑就意味着真相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长久以往,无论是何方大能以哪种大手笔阻断了天门与人间的联系……   恐怕,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   届时。   天门距离再现人间,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变数出现了。   就是季无涯自己——这个修炼之武典不似人间物的绝强武修,猛然意识到了关于天门的阴谋。   然而。   再想清楚了一切之后,季无涯却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至。   他才突破昆仑境不久,寿元至少还有二百载,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大限将至的预感呢?   如果没猜错的话……   天门之后的仙人们,正在谋划着某种跨越界限的手段,想要诛杀他!   最后。   季无涯布下了一个至今仍没人、哪怕是闻人拒山也没能窥得全貌的欺仙之局!   他也不是没有动摇过。   至少,有那么一刻,季无涯曾深深怀疑过。   也许是我想多了?   或许,仙界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仙人们若是不想有人飞升,干脆主动断了天门与人间的联系就好。   为什么一边不想人飞升,一边又不断绝飞升之路呢?   也许……   三千年前,发觉仙人图谋的大能,也许是通过一些未知的手段得知了真相。   所以才不惜余力地切断联系。   那么,这种真相其实已经近在眼前了——那就是,相比本来就在天门之后的仙人们,后世飞升者…成为了某种明码标价的商品。   被奴役、被榨取价值,没有自由…甚至失去自我。   如此。   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闻人拒山忽然想到了,那年六道山老天师在他出生时偶然来到曼殊沙城。   据说,他的名字便是那位白须老人随口取的。   “闻人拒山……”   黝黑的汉子自己咂摸着这个跟随了自己甲子有余的名字。   后来。   被召入闻人家成为供奉的季无涯前辈,不也是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夸赞…真是个好名字。   他是如何说的?   “仙的眼里若没了人,也便不再是人心中的山。”   突然。   狂风大作,滚滚雷霆翻涌在乌黑的云层之间。   恍惚间。   闻人拒山仿佛看到了…藏在那云雾极深处的一道恢弘门户!   那便是……天门?   下一刻。   那紧闭的恢弘门户,慢慢开了一道缝隙。   就是这一道缝隙,仿佛触怒了天道的威严…那滚滚雷霆瞬间找到了宣泄怒火的目标,激荡着朝天门劈去。   “轰隆——!”   这一瞬间,仿佛天空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那缝隙里。   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忽然出现,阴狠地盯着地面上渺小的生灵…祂眼中卑微的人类——闻人拒山!   “该…死……”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似乎。   只有闻人拒山可以听到。   该死吗?   闻人拒山又笑了,这次笑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来的更加张狂。   我杀不了你,不知名讳的神祗。   可是啊……   总有一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将会永远记住我的名字,永远记住……   被你们所唾弃轻视的人在失望后。   如何……   粉碎!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   巍峨雄山! 186.这货都被你打的翻白眼了   “闻人墨。”   闻人拒山心中的豪迈正盛,他大笑着看向狼狈无比的闻人墨。   “你还在思考吗?”   “还在疑惑,我为什么说这样一番话吗?”   “你还想成为仙人吗?”   说完。   不等闻人墨做出反应,闻人拒山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   欺身而上!   他那双满是轻狂的眸子里尽是兴奋:“应当是还不死心吧……”   “那么。”   近在咫尺的闻人拒山,举起了那只平平无奇的右拳。   香火愿力与灵气交织环伺其上,朝着闻人墨惊恐的面门,狠狠挥出——   “轰!”   那一抹惊恐的神色凝固。   瞬间。   闻人墨已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倒飞出去!   “奇门·移!”   闻人拒山低喝一句,伴随着灵气出现某种诡异的变化,他的身体也骤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   消失不见的闻人拒山突然出现在了闻人墨身后。   他冷眼注视着还在不断倒飞向后的闻人墨,再次举起了拳头!   “轰!”   又是一拳。   然后下一秒,身形再次消失不见!   就这样。   闻人拒山不断挥出拳头,改变着闻人墨被拳头击飞的方向。   “你!还!想!登!仙!吗!”   最后一拳!   满含了香火愿力,汹涌激荡的淡白色波纹在闻人墨脸颊处晕开,瞬间撕碎了闻人墨撑开的灵气屏障!   然后。   是解除到肌肤的骨节…只一个瞬间,便让闻人墨的脸颊凹陷下去。   “噗——!”   一口逆血自闻人墨口中喷出,洒在闻人拒山的拳头和手臂上。   “轰——!”   下一个瞬间。   闻人墨的身形倒飞出去,眨眼间便砸在了墙壁上。   闻人家宅邸半尺厚的青砖墙,被闻人墨的身体砸的崩塌——然而他的身体还没有停下,从这一面的墙壁穿过,中间砸穿了无数堵墙,最后从宅邸的另一面墙壁穿飞出去!   最后。   跌了几圈,趴到了地上。   闻人墨挣扎着试图起身,连续几次撑起手臂,却又重重落下。   下一刻,闻人拒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抬腿。   踩住闻人墨的后脑。   重重往下一压。   “挑拨边军势力,分化闻人家内部,密谋策反百里家……”   “东城区一个驻扎营,西城区四个整编卫队,北城门守军全体……”   “闻人墨。”   “你好大的手笔,好强硬的手腕,好有趣的手段啊!”   “可惜……”   “你的心蒙上了一层灰尘,整日惶恐于将近的寿数,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门上。”   “闻人墨,你输的不冤。”   闻人拒山经历了这样一场剧烈的战斗,却也只是稍稍出了点汗。   可以这么说。   虽然他和闻人墨在同一境界,甚至闻人拒山的境界还要低于闻人墨不少,可战斗就是这样一面倒的形势。   他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压制到压垮了闻人墨!   闻人墨有什么倚仗?   他自然是自信的——那一招请神下凡,北麓十六州天下能抵抗着不足一掌之数!   却不巧。   正正好好,被闻人拒山以香火愿力,克制的死死的。   “再高的峰峦,都会有大毅力者攀登,然后留下征服的足迹。”   “即便是仙人这座高山,亦有人不甘屈辱的奴役。”   “天门高,高不胜寒。”   “人间可比狗屁倒灶的仙界美多了,虽然我不曾亲眼见过,可老子就是知道!”   说完。   闻人拒山踩在闻人墨后脑的脚动了。   化作残影,在闻人墨四肢和脊骨几个支点处连续出脚!   “啊——!”   “嗬…嗬……啊——杀了我,杀了我!”   “闻人拒山,你该死!”   “啊——!”   凄厉的惨叫划过蒙蒙亮的天空,清晰地传入闻人家宅邸的每一个角落。   包括,正在激战的前院。   在听到闻人墨凄惨哀嚎的瞬间,那些随他而来的练气士们本就低迷的士气更加萎靡不振。   他们想逃,这次是半分战意都不剩下了!   闻人墨……也就是他们所熟知的益寿山老祖是何许人也?   曾经的司命境大练气士,只差一步便可堪破极致,步入陆地神仙境的存在!   即便是寿数将近,以秘法吊命而境界下跌……   可是。   他仍然是通幽境的大练气士啊!   曾经,亦有赤极境的练气士挑衅过闻人墨……可他们,却连一招都撑不住。   尤其是。   益寿山资历最老的一批人,他们曾亲眼目睹过闻人墨唤出那尊遮天蔽日的阴神,斩杀过一个同境界的武修!   那武修连反抗都做不到!   而他们走进闻人家之前,闻人墨做的最后一个动作,便是唤阴神。   现在。   结果已经出现了。   闻人墨……败给了那个苍玄武修闻人拒山!   “撤——!”   益寿山一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沉声厉喝道,然后迅速轰开了对手,转身就往天边掠去。   第一个人是最好跑路的。   因为没人防备。   可他这么一跑,本就艰难的局势更甚,而且闻人家一方也开始警惕了起来。   大家互相折磨…不对,你们益寿山单方面挑衅闻人家这么多年,就想这么轻飘飘地走啊?   不可能!   直到最后,也只有寥寥三五人拼着重伤逃出了闻人家。   余下的…不是死就是束手就擒了。   咳咳。   除了被陆沉昭殴打的那位——他现在还在承受折磨。   陆沉昭境界低,很难破防。   但那种自尊心受挫地煎熬让他脸面尽失…包括一剑剑砍在身上,虽然被护体屏障挡住,但巨力的震荡还是让他五脏六腑甚是不好受。   现在架打完了。   他寻思,这小崽子也该停手了吧?   闻人家这边的一众搬山境武修此刻都围了上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有趣的一幕。   陆沉昭骂骂咧咧砍人的模样,被这些搬山武修牢牢记在了心中。   啧!   看吧,这就是剑宗弟子。   你境界高又如何?你人多又如何?你偷袭又如何呢?   别给我逮到机会了,不然我就是疯狂的报复,咱俩必须死一个那种。   蓬莱西州为什么不太欢迎剑宗弟子?   就是因为,这群出身天下第一宗门的家伙,生性之残暴、张狂,简直让人浑身不自在。   就好像你天生得矮他们一头似的。   “小子…小子?陆小子!”   “别打了,别打了!”   闻人拒山的三叔连续唤了几遍,陆沉昭却仍然不为所动。   凶狠挥剑ing……   他赶紧上前,死死拉住陆沉昭的胳膊:“真别打了啊,留活口有用呢……”   “你自己看看!”   “这货都被你打的翻白眼了!” 187.少年终踏归途!(四更)(卷末)   不多时。   闻人拒山从大门口走了进来,手提着一坨…人型生物?   就这么拖在地上走来。   他胸膛微微起伏着,气息丝毫不见萎靡,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   明明大门旁边就是被闻人墨撞开的大洞,可他还是绕了宅院整整大半圈,坚持从大门口进来。   三叔捋着胡须…他很满意!   我闻人家果然仍坚持着千年以来最光荣的传统——礼貌、礼貌、还是特m的礼貌!   这一架给老头打爽了,彻底打的没怨念了。   如果说之前闻人拒山的被动防御政策让他苦不堪言,现在经历了这一场战争,他简直是焕发了人生第二春。   我竟然还这么猛?   意思可以考虑今年再纳一房妾室?!   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呐!   “嗯?”闻人拒山一把将拖在身后的闻人墨甩到身前,看了看满脸阴郁的陆沉昭和被打的生无可恋的练气士。   “这是什么情况?”   三叔闻言咳了咳,走上前来解释道:“这个…陆小友被此人偷袭,脑袋大的火球专打下三路……”   闻人拒山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想想陆小友对他家师尊深沉的爱意,如今好事将成,却差不点被一个路人甲挥去后半生幸福的根本。   啧啧,下手已经很克制了。   “陆小友阿…”闻人拒山想了想看向陆沉昭说道。   “你这……”   “是不是下手有点轻了?”   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表情凝固。   下手轻了?   不是,我们可是全程目睹了这位敌万境的剑宗天骄是如何残忍殴虐这个练气士的。   你跟我说下手轻了?   陆沉昭自然知道闻人拒山藏在话里的深意,腼腆一笑:“呵呵,他展开乌龟壳……我一个敌万境,很难破防的。”   这时。   躺在地上装死的练气士…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真的死一下了。   是,你没法破防。   刀剑难加身,但一剑又一剑的含怒斩击,那种震荡感…其中的苦涩我不说谁又知道?   也不怪他委屈,毕竟整日幻想长生,在山里埋头修行。   遇不到姜白衣这样一位通晓古今天地的好师尊教他物理也是正常的(狗头)。   言归正传。   打完架的闻人拒山仍然记得跟陆沉昭的约定,此刻庭院里的人不少,但他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闻人拒山往前走了两步,直视着陆沉昭缓缓说道:“如今闻人墨就在这里,他心尖蕴藏一缕精纯先天气。”   “完整的仙武奇门,只可有一人尽学。”   “否则……”   “便不合乎天道。”   说到这的时候,闻人拒山脸上有种深深的无奈——这部武典的确有些超脱于人间,无论魂魄之道,还是先前他出手对付闻人墨时用到的香火愿力的催动以及瞬移。   这些,哪里是凡人之所能?   但先前他既然答应过陆沉昭,自然是能够办到陆沉昭心中所想。   陆沉昭自然也知道,以闻人拒山的品性,怎么样也不会拿他一个小辈开涮。   他就静静等着下文。   果然,闻人拒山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不过,我可传授你一篇有关魂魄法的秘诀,配以闻人墨心口蕴藏的一缕先天气……练成此秘诀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但是……”   陆沉昭知道,几乎必然达成的概率,自然在其他方面会有弊端。   “因人而异,或也缘分使然。”   “想要参悟此秘诀,只能靠你自己……言下之意,你有可能第二天就成功…也有可能,三年五年乃是十年八年也参悟不透。”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眼下如何决断,你自行考量便可。”   说完。   闻人拒山便站着不说话了。   其实,他这也是在考察陆沉昭…虽然对方出现的时机、局势以及现在的结果来看,都符合天机中那命定之人的种种。   可是……   将十六州苍生的未来寄托给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人身上。   闻人拒山仍然有些犹豫。   若是,陆小友连这样的自信都没有,为了挚爱连这种担当都没有的话……   或许。   老天才是错的呢?   而下一刻,表情平淡的陆沉昭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缓缓蹲下身子,打量着奄奄一息的闻人墨,然后抬头看向闻人拒山道:“怎么吸他的先天气?”   闻人拒山身子忽然一轻。   这些天的相处,老实说他很欣赏陆沉昭这个小鬼。   如今。   他选择了自己所期待的答案——这让他兴奋,也让他释然。   诚然,他只有十九岁。   可这茫茫人间曾闪耀了一个时代的先贤们,哪个不是自年少时便开始展露出惊绝天下的耀眼天赋呢?   陆沉昭,大抵也是如此吧。   闻人拒山笑了,这次的笑收敛起了张狂,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   他丝毫不顾家主威严,叉开腿和陆沉昭一起蹲了下来,二人面对面研究着一滩烂泥的某人。   “你看哈……”   闻人拒山黝黑的五指抚向闻人墨的胸口。   下一刻。   他的手忽然变成了残影,在眨眼间已然再次端到了陆沉昭的脸前。   一滴滚烫的鲜红血液顺着指缝落下。   仍在跳动的心脏,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闻人拒山的手心。   他甚至还在微笑着。   “打坐…听我传你秘诀,感受、捕捉、汲取这一缕先天气。”   最重要的事情就要开始了。   三叔是个有眼色的,眼看自家好大侄儿拉着小陆研究起了别人的心脏,干咳一声后摆手示意大家跟他一起出门。   打完架了,咱不得聚聚餐阿?   闻人家现在破破烂烂的,在这吃饭多不合适!   走走走!   咱们出去吃!   庭院在无声无息中,彻底清场。   天色蒙蒙亮,一缕微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慵懒地洒在陆沉昭的眼前。   他笑了。   迅速双膝盘坐在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   闻人拒山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   “秘法天成,幸而得知。”   “既幸我身,便立天命。”   “激荡黄泉,不见魂体。”   “混沌开引,彼岸真我。”   “阳八阴二,三花隐匿。”   “借阳入阴,魂种萌芽。”   “阴阳调和,魂魄天成。”   “浑圆一体,三花聚顶!”   脑海中。   仿佛有一个什么微不可见的东西轻轻被撬动了一下。   陆沉昭陷入了某种状态。   清晰感受到陆沉昭气息变化的闻人拒山,则是有些讶然和……嫉妒?   不是……   小兔崽子啥意思阿?   我才刚传授给你,你就当场给我来个狠狠的顿悟是吧?   真没意思!   狗屁的武道不修也罢!   闻人拒山被自己的嫉妒之心逗笑了。   他抬头。   看向了天边。   那一缕从云层中钻出的微光,已然慢慢变亮、变暖……整片天地的黑暗都被驱散了许多。   耳边的风儿在轻声哼唱。   年味儿有点淡了,但是问题不大。   他又低头,看向紧闭双目,已然走到了呼唤神魂这一步的陆沉昭。   大梦恍然。   少年阿,终将踏上归途! 188.腊月寒冬,年关将至   腊月寒冬。   年关将至。   曼殊沙城久违的下起了大雪。   这座位于沙海边缘的千年雄城,其建城数千年历史中,下雪的次数少之又少,甚难超过一掌之数。   今年,是不太平凡的一年。   最起码对于城中的百姓来说是这样的。   去年春节后,驻守在城里的兵营尽数空了,那些闻人家的私兵都撤出了城外。   然而。   这件轰动了曼殊沙的消息还未持续霸占太久的话题榜单,紧接着曼殊沙城又被一则新的轰动性消息席卷了!   闻人家,搬离了主宅?!   要知道,这些成了气候的世家,看重宅邸甚至要与祖坟齐平了的。   怎么会轻易搬离?   一时,这个消息背后隐藏的深意也在曼殊沙城掀起了激烈的讨论。   有人说是闻人家除夕时与益寿山练气士大决战吃了败仗,如今准备灰溜溜的离开。   可大家等啊等……嗯?没反应啊!   直到闻人家新的大宅建了起来,旧宅邸附近整日有卫队巡逻看守,城中百姓才发觉——原来他们不是吃了败仗什么的要跑,而是不知什么原因选择建了新宅。   其实到这里的时候,百姓们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   毕竟……   那些练气士这些年来,可从未把城中百姓当成人来看待。   闻人家中的某些人虽然做事不讨喜,甚至有些天怒人怨,可整体上…这个统治着曼殊沙城的家族,还是很受百姓们爱戴的。   再往后,便是春末夏初。   又一则轰动性的消息,点燃了刚刚沉寂下来的曼殊沙城!   闻人家家主,出现在了府衙中!   而他现身的目的,是向全程公布除夕夜发生的事——那一晚,城中所有百姓都听到甚至看到了毁天灭地的东西。   可始终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闻人拒山出现,带来了这一消息,也是为了……秋后算账!   狼字营统领、盾字营六位骁骑、北城门驻守的山、如二营从统领到什长……   统统处死!   而他们犯下的罪孽,也随之公之于众。   与益寿山练气士里应外合,在除夕夜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展开了针对曼殊沙城的袭击!   或者说……   是,战争!   百姓们看到公告后,纷纷拍手叫好。   想来也是。   把外人往自家引,还是在大过年这个节骨眼上,你压根也别指望百姓们不戳你脊梁骨骂遍祖宗十八辈。   处死这些人还不算完。   甚至。   连闻人家的族亲,甚至是嫡亲血脉的,都一并处死了不少!   其中,有一个传闻喜欢割开年轻男人那地方…而后取卵泡酒的小姐。   还有一个……整日仗着自己是闻人家嫡亲血脉的身份,在城中纵马伤人、以势压人甚至强抢民女的恶少。   百姓无一不在拍手叫好!   而这二人,皆是父辈犯下了勾结益寿山的罪孽,从而受到牵连的人。   可为何非要处死呢?   其实,闻人家中也有不少古板的老家伙不同意闻人拒山的做法。   可谁能拦得住他呢?   有三叔这个坚定的狗腿…呸!拥趸!   再加上闻人拒山在那一战中展现出来了绝对实力……   呵呵。   来,你再护着一个我看看?   你也想死了?   而闻人拒山之所以这般强硬,甚至那被推上刑场的小姐和少爷哭天喊地的时候还是没想清楚。   皆因,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   闻人拒山先前一心参悟季无涯留下的隐秘,自然无暇顾及族中事务。   出关后。   他便遇到了陆沉昭,以及陆沉昭刚收下的徒弟——魏三!   那闻人家的恶少便是害死魏三心上人的罪魁祸首,而那闻人家的小姐所犯罪孽,亦是闻人拒山从知之甚少的魏三口中得知。   然后。   他暗中调查了解了一番。   谁敢信呢?   一个苍玄上境的大武修差点儿被气死!   也是在了解清楚这些后,闻人拒山才开始暗中彻查起了族中这些年来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那些肮脏阴暗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很愤怒。   一个家族可以延续千年,乃至万年……   一定一定,最起码永远不能使治下百姓失望透顶!   可现在呢?   尽管香火愿力耗尽,闻人家未来百年没落已然板上钉钉,可底蕴还在,闻人家真正的未来就永远是光明的!   闻人拒山很喜欢陆沉昭的一句话。   那小子说,这句话还是他师尊教诲时随口说的。   而正是这句话,也让闻人拒山很期待见到姜白衣,见到这个他素未谋面却奉为天人的奇女子!   这话说的很简单,却也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绝于百姓,便是自绝于天下!”   这不。   正在处理公务的闻人拒山,桌案前又摆了几份曼殊沙城周边乡镇的官员欺压百姓的折子。   他再次想起了那句话。   想到这里。   闻人拒山也转头看向窗外……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那小子走到哪一步了?   先前。   他以为陆沉昭出关会很快。   而陆沉昭的进境也很符合闻人拒山的心理预期——他短短七日,便已彻底学会了那篇秘法!   可是……   那小子的顿悟却全然没有结束?   如今。   一年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那个始终枯坐在闻人家旧宅邸庭院内的少年,究竟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变化,也只有偶尔前去的闻人拒山知晓了。   天才,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足以镇压北麓十六州半个时代的天骄!   一朝顿悟,敌万境……直堪搬山!   是以。   如今仍在那种玄妙状态中的陆沉昭,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天下登堂入室的强大武修!   而突破搬山,也已经是半年多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十几天前闻人拒山去看他时,陆沉昭已经快要走到搬山境绝巅的程度了。   何其恐怖?!   “所以,你什么时候醒来呢?”   闻人拒山喃喃自语着,抬头看了眼万里晴空的天际。   时间,似乎不太多了……   …   …   玄奇的混沌世界里。   虚幻的陆沉昭紧闭着双目,七彩炫光不断在他身边环伺雀跃着。   自己为何醒不来?   不是不愿醒,不是不能醒……而是,身体的本能拒绝了陆沉昭苏醒的诉求。   他的身体,在眷恋、渴望、迫切地想要留住这个状态。   若是这样的烦恼被其他任何人得知,恐怕都会瞬间破防然后跟陆沉昭来一场生死决斗。   不是?   我们顿悟生怕时间不够,甚至顷刻间便会消失。   你丫能留住这种状态?   甚至,你还嫌弃,还特别想脱离?!   我去你的!   都特么别活了! 189.年年有鱼,年年有余。   本来万里无云的天际。   不知道在哪一刻,忽然出现了许多遮蔽视线的飘渺白云。   正阳午头的金黄色阳光洒在白云中,在透过之后竟然将白云染成了五彩霞色!   看到这一幕,闻人拒山也不由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这是……?”   他呢喃着开口,紧盯着天边霞色的眼中满是震撼。   天降异象,大道喜事?!   看方位……似乎是从他闻人家旧宅邸的方向引起的这番变化!   所以说。   是陆沉昭?!   引起这般天地异象者,凡人甚少,多是那些仙人转世历练红尘之身突破到一定境界方能显现。   若他是仙人转世……   想到这里,闻人拒山不由皱了皱眉。   让一位仙人转世之人助他,去毁了所有仙人的既得利益吗?   烦躁感油然而生。   闻人拒山收敛心神,催动秘诀推衍起了天机。   不知过了多久。   那天边的异象仍在。   闻人拒山忽然睁开双眼,本来有些凝重的脸色慢慢化成一抹由衷的兴奋。   原来如此!   仙道昌盛天道孤,如今人道出现了某种存在于未来的转折点,所以天道欣喜之下便也降下了福泽。   陆小友果然是大气运之人啊!   而此刻的陆沉昭在做什么?   五彩霞光透过云层洒在他身上——竟也穿透了真实与幻境界限,直接落在了陆沉昭顿悟的空间里。   感受着这暖暖的霞光,陆沉昭心中有些感悟。   好东西啊!   来不及思索,陆沉昭催动灵诀,强制呼唤起了姜白衣。   下一刻,一道半透明的灵魂虚影出现在面前。   看表情……似乎有点懵?   四目相对。   姜白衣半透明的脸上多了一抹疑惑,淡淡道:“怎么忽然拉我过来?”   这是陆沉昭突破搬山后新学到的一招。   似乎结合了某种顿悟所得,再加之长情印契与灵魂秘法的特性……他竟然可以将自己的灵魂映射到这一方空间。   其实原理很简单。   就是建立这种连接之后,灵魂态的姜白衣“沉下心神“,便能“感受“到这里。   这一年来。   师徒二人没少在这里见面。   姜白衣也时刻感叹着,这狗逆徒真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   嗯……   也长大了。   算算日子,小兔崽子十九岁生辰就快到了。   “师尊。”   “你细细感受一番这里的五彩霞光!”   陆沉昭一看到姜白衣,便满脸欣喜的催促了起来,脸上满是那种献宝的期待表情。   姜白衣不疑有他,听话的闭上眼仔细感受了起来。   下一刻。   她便惊讶的发现…这玩意儿?   嗯?狗逆徒又是从哪里搞到的这种好处?   对于如今灵魂态的她而言,这种五彩霞光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的补品!   长久的灵魂拘禁,其实会让人的躯体和灵魂慢慢断开联系。   时间短了,在灵魂归位后,可能会出现眩晕、四肢僵硬、思维迟钝等等症状。   若是时间长了,魇症、思维退化甚至是永远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这都是有可能的。   最差的结果嘛……   自然也就不必过多赘述了。   如今。   这五彩的霞光竟然可以温养灵魂,甚至加强灵魂与肉身之间的联系?!   想到这里,姜白衣其实隐隐有些失落。   明明自己才是这狗逆徒的师尊,可就短短一年过去,他带给自己的惊喜和震撼真是越来越多了。   如今。   更是给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好处。   总觉得师尊的威严已经岌岌可危了……而且,这狗东西平日也没少唤自己来这里。   说话、表情等等……这个臭小子在各个方面俨然是以自己道侣的身份自居。   罢了。   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在陆沉昭这片玄妙空间内,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而且如今有迫切想要得到的好处,姜白衣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   主打一个听劝!   盘膝而坐,任由五彩霞光洒在身上,认真捕捉着其中每一份来自天道的馈赠。   不知过了多久。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好了?”   陆沉昭急不可耐地凑了过来,身体几乎快贴上了姜白衣:“如何了?师尊!”   姜白衣点了点头。   “最起码三年内,慕轻挽没办法夺得我的肉身。”   那五彩霞光的好处也不止这些,更多的也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陆沉昭听了,心中更是欣喜。   下一刻。   他脸上突然多了一抹浓郁的自信,站起身来笑道:“何须三年?”   “徒儿准备回家了。”   听到这话,姜白衣微微一愣…要,回家?   陆沉昭看着姜白衣的表情,再次开口:“师尊,徒儿离家一年,很想你的。”   “如今,我已是搬山绝巅。”   说到这里,小陆眸中慢慢染上一层几乎要将人化开的温柔。   “已经可以,好好保护师尊了呢。”   “师尊……”   “原来,这就是天地人三劫啊!”   走到这一步时,陆沉昭才直观地感受到了,当初姜白衣为了保护他而选择强行冲劫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今的陆沉昭很自信。   可他却不敢保证,自己在身体状况差到那种程度的时期,强行唤醒地劫洗身,可以安然渡过。   不过。   有些感动不必赘述,藏在心中细细品味,便才是这世上最滋味无穷的佳肴。   他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   “师尊。”   “我突破了人劫的。”   少年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姜白衣有些愣神。   人劫明心……这个曾经困扰了自己多年的三劫之一,在自家徒儿这里反倒成了经验宝宝。   其实,陆沉昭提起这件事,其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姜白衣忽然就有点感慨,还有点隐隐的伤感。   想不到……   前世万花丛中过的浪里小白龙,这辈子竟然真的要栽到一个男娃身上了。   沉昭啊。   他之所以像喝水般简单的——才突破搬山绝巅,便感受到了三劫降身并至直接突破了人劫明心……   不就是因为,他那份炽热的心意吗?   对自己、这个养育他十年的师尊,那份本不该出现的爱意。   爱意播种,悄然生根。   在无穷的温柔与陪伴里,滋生在那一片心间的土壤。   如今。   已成了参天大树。   罢了。   这些事,顺其自然不就可以了?   想多了也没用。   而且……姜白衣早就看清自己了,她压根也讨厌不起来陆沉昭。   “逆徒。”   精致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如今倒是本事大了。”   陆沉昭闻言。   却是轻轻一笑。   “本事都是师尊给的,若没有师尊,徒儿或许早就成了某道巷子里的冤魂吧?”   “说起来……徒儿想起了师尊曾说的一句话。”   他缓缓坐下,与姜白衣对视着。   一时间。   无数的思念与情感在这灵魂交织的奇妙空间里,随着师徒二人的目光交汇,也缓缓纠缠在了一起。   “年年有鱼,年年有余。”   陆沉昭轻声呢喃着,“师尊啊……”   “嗯?”   “徒儿这就回家,给你炖鱼吃。”   “好。”   “快过年了。”   “嗯。” 190.出关,八千里路云和月!   下一刻。   流光溢彩的玄妙空间开始了变化。   在姜白衣的感知里,明明陆沉昭还笑着站在原地,可她却觉都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知道。   这是陆沉昭即将脱离顿悟的状态了。   可在姜白衣感知里的陆沉昭虽然越来越远了,但她心里明白。   他们。   越来越近了。   “师尊,等我…”陆沉昭挥手告别,留下了最后一句。   姜白衣轻轻点头:“嗯。”   目送陆沉昭慢慢消失在这片空间之中。   下一刻。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对面的自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规则晶体,其中盘膝打坐的,竟然是慕轻挽!   她灵魂态的凝练距离全盛状态还有一段距离。   当然。   慕轻挽并不迫切。   因为姜白衣的肉身迟早会是她的。   对方不懂修炼魂魄的法门,肉身可以在灵气的滋养下以假死状态存活很长很长时间,可灵魂不能。   长久以往之下,姜白衣会愈发虚弱,直到魂飞魄散也不是等不起的。   因为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   横跨近千年的布局,在慕轻挽有心算无心,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剑宗怎么可能会有懂得神魂法的武修呢?   没人会这个,就没人能威胁她。   就是这么的简单。   可……   惬意地打坐凝练神魂的慕轻挽并不知晓,此刻……正在八千里外的蓬莱西州。   曼殊沙城中。   有,这样一位少年——   …   …   蓬莱西州,曼殊沙城,闻人家旧宅。   霞光从云雾中走来,似是一双翩翩起舞的天女,迈着轻快的步伐缓缓落于人间。   魏三怔怔看着天际的异象,直觉告诉他今天会有大事发生。   陆沉昭闭关突然,没来得及传授他剑宗的入道基础武学,倒是闻人拒山把这些年来家族的私藏毫不吝啬的给了魏三。   一些关于武修的知识,也是闻人拒山告诉他的。   基础很差的魏三一开始不敢胡乱修炼闻人拒山给他的基础武学。   因为他拜了陆沉昭做师傅,成为了剑宗的一份子。   咋能胡乱修行别家的功夫呢?那可不行!   闻人拒山听了,心中既好气又好笑,细细品味之下,又觉得魏三这份心性实在罕见的很。   他和闻人家有仇怨,却对自己这个闻人家的礼貌相待。   冤有头债有主。   魏三知道自己的心上人被谁所害,所以便不会迁怒于他人。   此为其一。   拜了陆沉昭,行了跪拜礼。   虽然没有敬茶、焚香、上祷先祖以正弟子身之类的繁复流程,可他却将这件事记到了心里。   后来还是闻人拒山苦口婆心地劝说,跟魏三说入道基础武学没人在乎传承,很多人拜入师门之前在家都会修炼。   如此。   魏三才接受。   如今一年过去,这位剑宗最新一代弟子仍未洗练肉身,七十二玄脉大窍亦是稳如泰山。   换句话说——他还是个麻瓜。   可魏三并不气馁,自己本就年龄大,天赋根骨应该也是差的。   修炼的慢不是很正常吗?   没关系,只要肯努力……总归,是不会给师傅丢人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魏三一边修炼,一边留在闻人家旧宅子里侍奉顿悟陆沉昭。   一晃就是一年的时间。   每日修炼过后,午时日头最毒热的时候,魏三总会满身大汗的抱着一把纯色纸伞走来,举过陆沉昭的头顶,一遮就是两三个时辰。   一天洁面两次,更是雷打不动。   每逢下雨的时候,魏三一个人也没办法做太多事情,只能抱着伞闯入雨幕,给陆沉昭撑着伞直到雨停。   这就是魏三。   一个年龄大、资质差、有些小聪明也没什么见识的普通人。   然而下一刻。   这个一向沉稳的普通人,脸上却忽然洋溢起了灿烂的笑容。   他从榕树下奔跑而去,期间脚下几次踉跄,却还是飞似地跑到了庭院中心。   那里。   五彩霞光环伺着唇红齿白的少年周身。   他缓缓,站起了身子!   “师傅——!”   魏三欣喜地看着陆沉昭,当即行礼单膝跪地:“弟子魏三,恭迎师傅出关!”   看到自己这个便宜徒弟,陆沉昭脑海一阵恍惚。   能立刻过来。   说明,这一年魏三应该都在这里等着他。   自己却没来得及教他什么,就参悟起了闻人家主传授的那门秘诀。   想到这,陆沉昭竟隐隐有些不好意思。   “咳…”   “魏三啊,你快起来。”   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先让自己这个便宜徒儿起身。   魏三是有些小聪明的。   看到陆沉昭这副表情,自然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干脆笑着补充道:“师尊闭关突然,所幸闻人家主传授了弟子一门基础武学。”   “如今一年过去……”   说着,魏三脸上有些尴尬:“弟子还是一事无成。”   原来如此。   陆沉昭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如此,倒是得感谢人家闻人拒山了,这位家主当真是八面玲珑之心,做起事来面面俱到。   不过……   他倒是有心理准备,魏三的修炼会极不顺利这件事。   “你的天赋确实一般。”   陆沉昭淡淡开口,丝毫没想给魏三留几分颜面:“这是事实。”   魏三也不羞恼。   坦然点头,“我知道,师傅。”   “不过武道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所谓天资、年龄皆是些条条框框的束缚罢了。”   “跳出束缚…”陆沉昭扬起嘴角笑道:“你怎能确定……”   “自己,没有一番新的光景呢?”   魏三本就没有气馁。   听到陆沉昭这么说,他开心的咧开了嘴:“是,师傅!”   师傅跟我想的一样!   没天赋怎么了?年纪大怎么了?   老子境界修行慢,那便练招式,练神韵,把剑法练到极致,做到同阶乃至是越阶无敌!   这个,就叫做心气儿。   有了心性和心气儿,魏三未来还真未必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所以……   陆沉昭抬头砍向天边——那里,有一道极其强大的灵魂正在迅速靠近这里。   勾了勾嘴角。   是闻人拒山来了啊!   “前辈——!”   他大声喊道:“你速度太慢了吧?”   下一秒。   一个微弱难见的光阵出现在陆沉昭身前的地面。   然后……   闻人拒山,瞬间出现在眼前。   刚出现的闻人大家主甚至还用小拇指抠着鼻屎,满脸哀怨的看着陆沉昭。   “陆小友啊!”   “你这么一顿悟……”   “我闻人家上下连家都得搬了。”   “你自己说说!”   “是不是得请我喝酒?”   陆沉昭哈哈一笑。   “酒管够!”   “是吗,什么酒?差的我可不喝啊!”   “绿蚁新醅?”   “啧!成交!” 191.看你们的刀利不利索   腊月二十四,小雪。   行商归来的马队缓缓行驶在官道上,两边是光秃秃的树和朦胧的一层白色。   这队临安城里货商联合组成的马队上月初从临安出发,一路西行去往须臾州。   这是货商们今年最后一次行商,因此他们去的时候带了不少珍惜货物。   如今归来,一个个都揣满了荷包,还带了不少须臾州的特产。   马队排头,一个身穿皮袄,头戴翻毛毡帽的中年汉子骑在马上左右四顾。   他腰间挂着长刀,刀柄头系着一个好看的蓝色绳结。   编织的绳结中间穿着一枚乳白色的小铭牌。   若是经常走江湖,便能认得出,这人竟是来自临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定安镖局!   自然。   货商结马队行走十六州,若是不聘请些护卫镖师,恐怕连一州地界还没出就要被抢个精光。   遇见更不讲道理些的,还要绑票勒索赎金,甚至拿钱后还会撕票!   此时才入扶桑州边界,这位定安镖局的大师傅也暗暗警惕了起来。   此行,他们定安镖局出了十七位下三品武修接这趟活儿。   出发时天就很冷,回程正好赶得上回家过年。   钱多,不耽误事,大家也都很乐意干。   可作为蹚道儿三十来年的大镖师,金鑫知晓……如今年关将至,据山成众的匪子也多会想着最后干票大的。   匪患猖獗的年头,他甚至遇到过两州悍匪合兵一道,烧杀抢掠各自离去。   如今马队回到扶桑州地界。   离家越来越近。   可是,却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金鑫跨坐在马背上,呼吸竟然是随着马蹄的节奏。   这样一来。   他可以用最舒服的姿态启动灵气循环,来面对不知藏在何处的劫杀。   如果能选……   他倒是希望,那些个山匪马贼能安生在林子里待着。   别大冷天的下山蹲守吧!   不多时。   马队中一位骑着红鬃骏马的年轻后生驱马上前。   “驾!”   他眉宇间帮着一抹自信,仿佛这世上什么事也不够格在眼里。   这也正常。   二十六岁的抱碑境巅峰,放在大宗门里或许也就是中等偏上的弟子资质。   可若是在定安镖局。   乃至,十六州所有三教九流的小门小户里。   这就是最耀眼的天才!   此时。   年轻后生策马赶到了金鑫身边,耷拉着眼问道:“金叔,三哥叫你去后面马车里喝酒暖暖身子。”   金鑫闻言摇了摇头,有些严肃道:“如今才进扶桑边界,还要不少日子才能到家。”   “眼瞅年关就要到了,那些个刀上舔血的家伙指定闲不下功夫。”   “让你三哥他们也少喝点,我在这看着。”   金鑫很谨慎。   所以,和他同一批加入定安镖局的,只剩不到一掌之数还活着。   在这其中,金鑫又是出了名的稳重、走活儿的质量也高。   年轻后生听了有些不满,在他眼里的定安镖局,已经是临安城中一等一的高门大户了。   现在回了扶桑地界儿,哪个不给三分薄面?   敢劫定安镖局揽的活儿,找死不是!   “金叔,我说你就是太谨慎了…”年轻后生撇撇嘴埋怨道:“本来十六前就能到家,非是拖了好几宿没赶路。”   “眼下都快到家了,还能有不开眼的劫咱镖局护的马队不成?”   金鑫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眼神有些复杂。   这孩子天赋高,又是东家的长子。   从小被惯着,周围人也是哄着宠着……加上他天资在大家伙的认知中也的确很好。   这小子。   慢慢的,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走江湖蹚道儿的,最忌讳的就是失去一颗敬畏之心!   真是愁人啊!   想到这,金鑫的语气略微沉了下来:“出门在外要谨慎,这是要命的大事儿,不能敷衍潦草。”   “福安,你太骄狂了!”   “前些日子那两个想搭一段路的后生,你便赶走了人家!”   “昨日在驿站……”   “你又和邻桌的骂了起来。”   “你说说……”   “若是总这样主动结仇,这镖怎么走?”   赵福安一听。   心里就更不乐意了。   拉倒吧!   你们这帮老家伙的经验之谈,可别套在我身上了。   活这么大岁数了也才是个中三品千钧境,我今年才二十七就快走到你这一步了!   三十岁之前,我就有自信跟你并驾齐驱!   你拿什么教训我啊?   这就是名为赵福安的年轻后生,心中的真实想法。   被金鑫教育了,他心中的不服一下就涌了上来,语气不善的反驳道:“与人争吵是因为他们说错了话。”   “什么镖师堂客都算三教九流?”   “呵,简直可笑!”   “他们这么憧憬那些大宗大派,我也没见那些宗派的弟子有多厉害!”   “就像咱们扶桑的剑宗。”   “据说,那剑宗去年糟了大劫难,如今还在封山。”   “瞧瞧呗金叔?”   “再大的名头,那也都是喊出来的……既然旁人喊得,那我赵福安为何就喊不得?”   所以。   他跟人吵了起来。   吵到澎湃时,亮了刀子自报了家门。   这在金鑫这个老江湖眼里,简直就是要抽一顿巴掌逐出镖局的蠢事!   可他有什么办法?   东家的长子,镖局的少东家。   没辙!   “至于那两个人……”   说到这里,赵福安脸上带着不屑:“两个没有灵气波动的普通人,却敢自称从蓬莱西州而来……”   “怎么可能?”   “我看啊,那俩人就是那些马贼山匪的探子!”   “倒是金叔你……”   说到这里,赵福安脸上多了几分不耐:“咱镖局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给他们干粮我倒是理解,给盘缠做什么?”   金鑫再次语塞。   真的。   若不是这小子是东家的儿子,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揍一顿才能出气!   小屁孩子球都不懂,还教育上我了?   唉……   这可咋整?   金鑫保持着沉默,却也越来越惆怅了。   在他看来。   或许,只有吃了够大的亏,栽了够疼的跟头,这臭小子才能看清自己吧……   现在他的状态。   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金鑫不说话,赵福安也硬气的跟他杠上了,就骑着马并排走,也不说话。   二人心思各异。   可……   在这马队的前方不远,两处合夹的山坡上。   无数个身披白布的人正安静躺在雪地里。   领头的。   是个右眼被贯穿疤自上而下直到耳根的黝黑壮汉。   下一刻。   一声飞鹰的啼鸣响起。   壮汉微微抬头。   低声喝道:“来肥货了,招子放亮!”   “先杀人,再颠银!”   “这个年能不能过好,就忒娘的看你们手里的刀利不利索了,听懂了没?!” 192.仗剑踏雪,缺一壶绿蚁酒!   覆雪小道。   背着行囊的魏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陆沉昭身后。   自打陆沉昭出关后,魏三可谓是见识一天比一天高涨——从那日行千里的灵驹宝车,再到自家剑宗在这天下的名声。   只能说,以前的他实在是井底之蛙。   魏三心中的天下,从昔日的一街一巷到曼殊沙城,又从曼殊沙城开始慢慢看清了这座浩瀚天下。   最让魏三感到不解的,是自家师傅的情绪。   一开始师傅还能保持着平淡的情绪,可近来几日他脸上的笑容都肉眼可见的变多了,整个人也透露着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就像是……   自己每次和小艾外出游玩那样。   这些天的见闻,也在魏三的心中埋下了一个种子。   据说。   师傅和师祖她老人家有些纠葛,似乎是男女之间的一些情愫之类的。   这玩意儿合规矩吗?   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的是,能让师傅这样有大本事的人倾心者,那位师祖一定是这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之一。   赶路的日子总是枯燥无味的。   魏三发散着思维,却冷不丁撞上了走在前面的陆沉昭。   “师傅?”   揉着鼻子的魏三下意识发问。   陆沉昭眼中的笑意缓缓收敛着,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坡上,淡淡道:“魏三。”   “师傅我在。”   魏三往前走了几步回答。   陆沉昭轻声问道:“前些日子被那马队的年轻人赶走之事,你心中可还有不忿?”   怎的提起这个了?   魏三虽然在武道一途还没入门,跟着陆沉昭这一路上,眼界却是提高了何止数个档次。   略微思索后,魏三便回答道:“马队行商最忌变数,于他们而言,我和师傅您就是变数。”   “来历不明,又提出了想跟随马队一起回临安…说实话,人家拒绝亦是合理的。”   “那年轻人说话虽然难听了点,也有些看不起人的样子。”   “可最后。”   “徒儿和师傅也没吃什么亏,反倒是那镖头还给了我们些干粮和细软。”   “徒儿以为,是承了情的。”   听完魏三一番话,陆沉昭心中难免升起一阵感慨。   遥想当年。   师尊也是类似于今天这样,给自己抛出了一个问题。   自己回答,而后师尊身体力行,以作解惑。   这师门传承在此刻形成了闭环啊!   如此。   倒也是有趣。   陆沉昭想到了当年师尊问的问题和他的答案,以及后续发生的一些事情。   和今天何其相似?   所以。   接下来该怎么做,陆沉昭便也有了答案。   他稍稍偏过头看向魏三,“魏三,你可知道武修和练气士之间最大的区别?”   魏三眼中茫然,摇了摇头。   “徒儿不知。”   陆沉昭笑了笑,解惑道:“我们武修与练气士的区别,说来也简单。”   “练气士是天地开后最古老的修炼者,他们自诩超脱之人,将自身与俗世凡尘划出了泾渭分明的…阶级。”   “所以。”   “练气士自认高高在上,看在天下人眼中,亦是遥不可及的。”   “可我们武修不同。”   陆沉昭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语气也开始严肃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武道修行,逆天改命也!”   “我们练的是孑然身,要的是一口气……一口心气,一口存于心中的浩然气!”   “你可曾见过哪个武夫自诩仙人与凡人之间的另一阶级?”   “没有。”   “不登仙,便是凡。”   “这是我们武夫的认知,亦是武道能取代修真成为这北麓天下正统修行大道的根本!”   “我们,触之可及。”   这话。   亦不是空谈。   那些高门大户的练气士门派,你若没有足够的身份,也拿不出足够的报酬,单是想登门求见甚至求人帮助,且看看那山门能不能走的进去?   武夫便不同了。   即便是天下第一的剑宗,这些年来亦有不少生活在群山边缘的村人长途跋涉,叩门求助。   剑宗则是来者不拒。   那山峦之间的每个弟子,谁人敢说自己拜入宗门之前,不是个凡人呢?   帮百姓,也是帮自己。   魏三虽然不知道陆沉昭为何忽然说起这些,却也认真地听到了心里去。   这些天,他心境的确有些浮躁了。   那些个各州大人物对师傅的尊敬,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自己如今也是剑宗弟子,未来也说不好能走到哪一步,是不是也会受人敬仰?   光是想就算了。   前些日子,被那马队的年轻人一顿冷嘲热讽……魏三说话虽然漂亮,可心里多多少少是有怨念的。   这是人之常情。   而且,不光是魏三自己,就是陆沉昭被人那样冷嘲热讽一番,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很正常。   挨骂了还觉得开心,那才是有问题呢!   “你看那里。”   陆沉昭打断了魏三的思绪,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山坡。   魏三视线跟了过去。   光秃秃、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师傅?”魏三问道。   陆沉昭笑了笑,眼中的冷意不再收敛:“那里藏着些老鼠……平日里东躲西藏,如今年关将至倒是露头了。”   “稍下,那马队便会经过那里。”   魏三不是傻子。   陆沉昭这么一说,他便懂了。   师傅口中的、藏在那山坡上的老鼠,应该是山匪马贼之类的。   想清楚这些,魏三便直截了当问道:“师傅想怎么做?”   陆沉昭扭头看向魏三。   片刻后。   才反问回去:“你呢?若是你来决定,你想怎么做?”   魏三愣了愣。   然后笑了。   满是老茧的手掌抚在腰间的剑柄上——这是离开曼殊沙城时,闻人家主赠与他的宝剑!   说什么来着?   宝剑赠英雄,哈哈哈!   魏三就这样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师傅,若要我说……”   “那干粮顶饱,银子也买了新鞋…穿着,还真暖和哩!”   陆沉昭也不再刻意板着脸,随之一笑。   他的意思很清楚了。   于是。   这位离家一年多的剑宗新生代天之骄子,久违的站在扶桑地头上,拔出了自己腰间朴素的长剑。   “我早说了银子换酒,你非要买鞋!”   陆沉昭笑道:“如今仗剑踏雪,若是配一壶绿蚁岂不快活?”   魏三眨了眨小眼睛。   “师傅,徒儿没喝过绿蚁。”   “啊?”   “真的。”   陆沉昭又笑了,抬起脚在魏三小腿上轻踢一下。   “你慢点儿过来,师傅先行一步。”   “处理了此间琐事……”   “我带你回山上,喝一喝比那绿蚁酒更是好千倍万倍的……”   “竹子酒。” 193.剑宗治下,也敢逞凶?   “这山坳……”   勒马停在山坳前,金鑫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种莫名而来的情绪引起了这位老镖师的重视——在以往的三十多年里,这种近乎直觉的情绪变化,曾无数次救了他。   “金叔?”   赵福安有些不解地看向金鑫:“为何不走了?”   金鑫摇了摇头,语气因忧虑而低沉起来:“这两边的山坡能藏人。”   “若是有人埋伏其上,提前封了前路……只待马队进入其中,派人再把后路切断。”   “我等便就是瓮中之鳖了。”   赵福安听的一愣一愣的。   转念一想…这死冷寒天的,真会有山贼猫在这儿吗?   那些贼人又不知道何时会有行商马队途经此处,在这设伏不就是守株待兔了嘛!   何其愚蠢啊!   “金叔,你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赵福安对金鑫的想法有些嗤之以鼻:“我等带刀镖师一十七人,起码都是百炼以上的好汉!”   “再加上金叔你……什么不开眼的蠢贼敢拦路?”   金鑫眉头始终紧锁着。   并没有因为赵福安的话有丝毫懈怠。   心里的不安愈发高涨……他以前也有过几次,更巧的是,那几次都出了事,而他也因为提前有所警惕而保住了性命。   “听我的!”   金鑫沉声道:“队末变队头,先撤离此处!”   “金叔!”赵福安也有些生气了,走到这里了再绕路得耽误多少时间?   年还过不过了?   镖师可都是按日子算钱粮的,多耽误一天得多花多少钱?   跟人家马队定下护镖的钱可不会因为你多走了几天而增加一块铜板!   相反。   你若是耽误了这些老爷们回家过年,说不定回去之后怎么编排你呢!   绝对不能改道!   这就是赵福安的态度。   一老一少,就在这里僵持住了。   谁也不愿让步。   …   …   山坡上。   一个身穿貂皮长袄的汉子皱了皱眉头:“这马队里有高人。”   在他身旁,那位眼睛上有一道贯穿伤疤的魁梧壮汉也认可的点了点头。   “那队头的人,看着倒是眼熟。”   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们,与镖师打交道算是多的。   魁梧汉子是扶桑州边界有名的匪头,在这附近盘桓扎根不知多少年了,自然对山坡下的金鑫有些印象。   这一看一想,倒是真让他记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魁梧汉子低声道:“此人许是临安城定安镖局的大镖师金鑫。”   “千钧境的修为,蹚道儿三十多年了……我干爹活着的时候,就跟他交手过几次。”   “只不过那时候带镖的不是他。”   “这些年,遇上定安镖局的我也多是避着,这家的货不好劫。”   一番话说完。   他身边的貂皮汉子却是笑了笑。   “下山虎兄弟……既然我带人来了,这马队今天是劫定了!”   “我倒看看。”   “咱们两边队伍加一起四十多个有门道的武修,他拿什么挡!”   “晃风了,我说就别藏着了?”   最后一句说完,貂皮汉子竟是直接操起了长刀。   魁梧汉子一咬牙:“干他!”   瞬间起身。   …   …   一老一少还在争吵。   “儿郎们——给我杀——!”   突然。   一声怒喝传来。   山坡上,密密麻麻的身影忽然出现,闪着寒光的锐器在手,正不要命的从山上冲杀下来。   金鑫反应极快,眼看身边的赵福安还在发愣,当即抽出腰间长刀。   转过头。   大声怒吼:“都特么醒醒——有绺子——!”   绺子是对劫道的山贼马匪的统称。   金鑫这携灵气的一声怒喝,瞬间从马队最前方传到队伍末尾。   下一刻。   队伍开始了骚乱。   不多时,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急匆匆从队伍里赶了过来,有的甚至站都站不稳——浑身的酒气!   “头儿,怎么办?”   那山坡上的绺子已然冲杀到近前,一个稍显年轻的镖师颤抖着问道。   这阵仗真吓人啊!   密密麻麻的人头,瞅着得有个小两百人了!   金鑫顾不上怪罪赵福安,他甚至都来不及多做思考:“还能咋办?挡!挡不住,就死!”   “都给老子站稳咯!”   “今儿个,刀子操不稳的…自个儿的小命可也就不那么稳当了!”   “结阵!”   “大虎,三牛!弩呢?弩呢!”   “射,给老子射!”   作为临安城里名头最响的镖局之一,定安镖局藏了许多本不该他们拥有的杀器。   比如……   制式长弩!   最多可连续击发五根箭矢,威力即便是千钧境也很难受的住!   他们这次带了四把弩。   虽然情况危急,可金鑫的江湖经验还在,心态也保持着一个比较平稳的状态。   “大虎,你们四个一起,别抛射!就平射!”   “其他人,带盾的举盾,没盾的交替结阵,不许恋战,不得脱离阵型!”   “来了——!”   绺子们已然近在眼前,一个个正狰狞咆哮着举刀杀来。   “进!”   金鑫一声怒喝,除了四位持弩的镖师,其余人同时向前一步。   带盾的镖师抬起了盾牌,挡住了绺子们第一波攻势,其他人也同时抬起了长刀,从盾牌之间的缝隙中挥出。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赵福安是第二次走镖…上次,是在扶桑州界内的短活儿。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可这次……   他跟着诸位镖师,也挥了不少刀,杀了不少人。   可!   这些绺子不怕死吗?   他们不知道定安镖局吗?不怕被报复吗!   为何,一个个的看见白晃晃的刀子,也敢冲上来啊!   他腿有点儿打摆子。   刚才。   他身边。   这一路上经常一同喝酒吃肉的伙计,一个资格比较老的镖师,被几个绺子缠住刀子,生生给拖了出去!   那惨叫声仍在耳边回荡。   赵福安怕了。   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   他为什么要质疑金鑫,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呢?   现在……   黑压压的绺子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鼻子里都是那股让人窒息的血腥味,耳朵边都是喊杀与惨叫。   我会死吧?   我,我一定会死的吧!   谁来救救我!   我…我不想死啊!   队头的金鑫一刀抹了一个绺子的脖子。   还没来得及喘息。   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同时从人群中扑了出来!   左边那人手持一把九环大刀,右边那人双手握着一柄长锤!   他认得!   扶桑地头的大匪下山虎,还有流窜三州的马匪猫头鹰!   这两伙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只是。   金鑫此刻却来不及往更深处考虑了。   这二人皆是千钧境的武修,实力都不在他之下。   如今蝉联而至。   “唉……”   走上这条路,金鑫早便做好了横尸荒野的准备。   可如今心里的憋屈实在难消。   这二人的杀招已至,他却不知道该挡哪个。   要死了……   他突然有些怨恨——为什么?为什么赵福安不愿听自己的呢?这个小兔崽子,他懂什么啊!   “我命休矣——!”   金鑫怒喝一声,突然便不再防御!   虎目圆瞪。   死死盯着左边杀来的下山虎,要跟对方以命换命!   下一刻。   稀薄的空气忽然被抽干了似的。   冷风仿佛更加刺骨了些。   一道不含感情的声音突兀响起,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剑宗治下,也敢逞凶?”   “死!” 194.落下了委屈的泪水   “剑宗治下,也敢逞凶?”   “死!”   伴随着那一声毫无情感的死字,一道剑气自上而下瞬间撕开了才凝结的冰雪。   于是。   那些挥舞着刀剑的绺子,也在这一剑下僵住了身体。   下一刻。   如风中残烛,那些表情凝固定格在上一秒的绺子们,忽然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再无半分气息。   一剑!   不见伤、不见血,却斩了绺子近百人!   下山虎和猫头鹰齐齐回头看去,却只见一道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他手中提着一柄剑。   “剑…剑宗的人?”   下山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眼中只剩下了惊恐。   猫头鹰比下山虎好不到哪里去。   早些年,他曾在剑宗弟子手上吃了大亏,如今看到宛如天神下凡般的剑宗弟子,双腿也是止不住的颤抖。   该死!   不是说剑宗出事了吗?   不是说…剑宗弟子已经一年未曾出山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猫头鹰侧身躲过金鑫一刀,冲着另一边的下山虎喊道:“下山虎兄弟,不可力敌!”   “我便先撤了!”   说完。   这位流窜数州的大马匪竟是连手下也不顾,转身就要逃跑。   不是他怂。   面对实力相差无几的对手,猫头鹰敢拼死和人斗上那么一斗!   可是……   这位是什么啊?   那一剑之威,猫头鹰有幸在须臾州见过一次。   那是白氏一位搬山境出手。   所以……   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剑宗来者,是一位搬山境的大武修!   如何力敌?   风紧扯呼!   陆沉昭缓缓落地,心中似有所感,目光朝着另一边看去。   另一边。   金鑫的眼神中满是震惊。   这……他是不是看错了?不对!就是那人啊!   他认识陆沉昭,二人前些日子曾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便是这位年轻后生要随马队一起赶路!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后生仔!   这人是剑宗弟子?!   看那一剑威势……怕不是敌万境也打不住,怎么也有个搬山境的修为了!   陆沉昭看着金鑫震惊的目光,稍稍点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下一刻。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道疯狂逃窜的背影上。   灵魂已生颓势,那绺子是真想逃的。   可是……   在扶桑州逞凶,又怎么可能任由你这般完好无损的跑了呢?   陆沉昭抬起剑锋,手指抚过。   灵气覆盖之下,似是随手朝着猫头鹰逃走的方向,轻轻掷出了手中长剑。   下一秒!   轻飘飘投掷而出的长剑,却忽而化作一抹看不清的残影,顷刻间便袭杀到了猫头鹰的身后。   猫头鹰心中预感不妙,全身寒毛倒竖。   稍稍转过头——却只见一抹闪着银光的残影袭来。   来不及反应。   身体忽然一凉,仿佛心口有什么东西穿了过去。   低头一看。   点点红痕溅在貂皮大袄下的内衬上。   “嗬……”   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干,猫头鹰再也支持不住向前冲刺的脚步,踉跄着摔倒在地。   而留在原地的下山虎却根本来不及愤怒猫头鹰转身就跑的举动。   他已经有点迈不开腿了。   这是什么?   他,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啊!   “咕噜。”   下山虎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颤抖着看向一旁的金鑫,眼中满是慌乱与害怕。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   所以。   下山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金鑫身上,也许对方心一软就帮自己说两句好话呢?   “这…这位好汉,不!您是定安镖局的金大镖头吧?”   “呵,呵呵……”   “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金爷。”   “您瞧瞧,都是在道儿上深一脚浅一脚蹚着走的,劳烦您能不能帮小弟说道说道?”   “只要能留住这条小命,以后您金爷看小弟我怎么做就行!”   下山虎这一番话说的极快。   金鑫听的微微一愣,然后下意识地朝身后看去。   加上他,十七个武道傍身的镖师,如今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八个。   小五甚至被剁成了肉泥!   放过你?   金鑫不由冷笑出声,看向下山虎的眼神也充满了嘲弄:“虎爷说笑了。”   “定安镖局小门小户的,怕是在剑宗跟前儿说不上话。”   下山虎的呼吸一滞。   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了——陆沉昭已经走过来了!   这位身高八尺的壮汉吓得抖成了筛子,惊惧着往后一退再退,始终不敢直视缓步走过来的陆沉昭。   陆沉昭倒也没搭理他,只是站定在金鑫面前。   片刻后。   他主动双手抱拳,笑道:“金镖头,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金鑫又是一愣。   他本以为……当初赵福安说的那些话,对方如今怎么着也得冷嘲热讽几句吧?   若是脾气差一些的,恐怕还要找赵福安的麻烦呢!   就他那张破嘴说出来的话,就是人家一怒之下废了他的修为,他也没什么理由哭诉喊冤。   可如今。   对方却是笑着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绝口不提前些日子闹出的不愉快。   不愧是剑宗啊……!   若是没有他,马队这一百多口子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被羞辱、驱赶,也愿意伸出援手。   要不说人家是天下第一宗门呢!   陆沉昭看着金鑫,却压根也想不到短短几息的时间,对方竟然脑补出了这么多东西。   而那年轻小子当日对他和魏三的冷嘲热讽,说实在的陆沉昭当时的确心里不太舒服,可离开后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毕竟……   一个你随手可以捏死的蚂蚁,说你什么二十多岁蹉跎无成之类的。   呃,还是挺有喜感吧?   所以。   陆沉昭打从来之后,便一个眼神也没给躲在马队人群里的赵福安。   那小子躲在几个镖师身后瑟瑟发抖。   “兄弟…咳,大人!”   金鑫双手抱拳说道:“今日真是多谢大人搭救了。”   说完。   这位年逾甲子的老镖师便要躬身行礼。   陆沉昭伸手托住了金鑫,笑道:“金镖头当初赠我师徒干粮细软,今日我亦当投桃报李。”   “行善事,结善果。”   “金镖头既然做了善事,便应该知道会有一天得其善果。”   “如此大礼……倒是不必了。”   金鑫心中感慨。   这年轻后生看着比赵福安还要小不少,怎么做起事来这般让人舒服呢!   人家一个搬山境的大武修,张嘴就是金镖头,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一对比,高下立判!   跟金鑫寒暄几句之后,陆沉昭才把目光落在了一旁悄悄后退的下山虎身上。   “你叫下山虎?”   脚步瞬间停住。   不是?   你不是跟人家叙旧呢吗?管我干啥啊?   聊你的呗!   此刻。   被全场目光同时注视的下山虎,突然落下了委屈的泪水。   我特么……   就不该来! 195.你也打这个虎虎生风拳   “后程一路坦途,祝金镖头一路顺风。”   陆沉昭笑吟吟地说道:“若有缘分再次相见,我请金镖头喝酒。”   金鑫倒是不怯场。   他这么多年蹚道儿练就的老辣目光不是说着玩的…眼前的年轻人心有傲气,言语中却并无倨傲。   此等麒麟子,能以平常心待人事,却也有心中所坚持的东西。   或许两个字亦可简单概括。   相比于赵福安那种有了丁点本事就不将天下人看在眼中的狂傲,眼前这位剑宗的天骄则是更让人敬佩的……傲骨!   陆沉昭给面子。   金鑫自然是双手抱拳热情的回道:“如此,那便说定了!”   “江湖再见。”   陆沉昭笑道,随后看向马队斜后方的小路边:“魏三,走了!”   金鑫亦是笑着告别:“江湖再见!”   陆沉昭一剑斩了近百人,又将那猫头鹰诛杀于百米之外……才一出场体现出的碾压实力,早就吓破了余下诸多绺子的胆。   在他对上下山虎的时候,那些绺子便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   凡事留一线。   那些绺子中,定然有被胁迫者,这类人没犯过什么大错,若是一剑斩了反而不好。   一个个捉回来分辨善恶……陆沉昭实在没这份时间精力。   今日斩下一剑算是立威。   意在告诉这座浩瀚江湖,剑宗回来了!   剩下的人,若是因今天这一幕而洗心革面,从此不在做那等罪恶之事,倒也可以。   若是仍冥顽不灵……   今日能遇见一次,来日便能遇见第二次。   善恶终有报。   所以,陆沉昭来的干脆,走的时候也很洒脱。   师徒二人,一个行囊两把剑,临走时找金鑫要了两壶辣嗓子的绿蚁陈酒。   这是最劣等的烈酒。   边走边喝,时不时捉弄一下呛得满脸通红的魏三,倒也称得上有趣。   直到陆沉昭和魏三走了许久,马队才从方才的战斗中缓过了劲儿。   金鑫是个厚道人。   他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吩咐着手下的镖师和马队的伙计们搬运,挪到旁边土质松软还没冻住的地上挖坑埋了。   若是不管。   这时节倒还好,只待年后天气热了后,腐烂发臭也就罢了,若是因此闹了瘟疫才是大祸!   金鑫指挥着大家搬运尸体和挖坑。   赵福安这会儿倒是不怕了,威风凛凛的走上前来。   金鑫余光瞥了眼赵福安,却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指挥着工作。   赵福安一看金鑫不搭理自己,那股子小脾气又蹿上来了。   “金叔,你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对死亡的恐惧、陆沉昭天神降临般出现,自己害怕的要死而对方却根本没看自己一眼。   再加上金鑫的爱答不理。   种种情绪累计叠加,让赵福安把一切都怪罪到了金鑫头上。   他声音很大,语气也很是难听。   金鑫仍然没理他,只是指了指一个镖师吆喝道:“小心点儿…咱自家兄弟的尸体要带回去的!”   那镖师点了点头。   然后。   全场停下的动作再次继续,没人再看赵福安一眼。   “金鑫!”   “你别忘了自己是谁!”   赵福安邪火涌上心头,也不顾辈分和情面了:“那剑宗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若是不想在镖局干了,可以告诉我!”   一瞬间。   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动作再次停下,几位幸存下来的镖师皆是皱着眉看向赵福安。   这话说的重了。   已然不是年轻气盛或是口无遮拦的问题了。   赵福安这么说。   相当于伸出手啪啪在金鑫脸上左右开弓,边打边说你是我们老赵家的奴才。   其实他这么说金鑫,其他几位镖师心里也不好受。   对待金鑫都这样,那我们呢?   可金鑫却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唉……”   他抬眸,再看向赵福安时,已经少了某些意味……大概是,长辈看向晚辈时的包容与期冀。   赵福安只觉得心脏怦怦跳。   话都说出去了。   即便说完有些后悔,可是也收不回去了。   片刻后。   金鑫才沉声道:“福安。”   “我今年六十有二,自打二十六那年加入定安镖局……这半辈子,我都跟着你爷、你爹做事。”   “本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等你从老赵手上接过镖局,我会在定安干到身子骨挪不动那天。”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从你在襁褓里咿咿呀呀到现在……都比我高了啊!”   金鑫说话时,语气满是失落。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十多年似乎只换来了一场空。   赵福安为什么说这些呢?   若是……   老赵,还有赵老爷子,他们赵家人真的把镖局里这些老弟兄看作自己人。   言传身教下,赵福安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罢了。   “这趟活儿结了。”   金鑫缓缓道:“我走。”   下一秒。   其余几位幸存的镖师一个个都凑了过来。   “我也走!”   “金叔,我跟你走!”   “头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唉…金叔,我跟你一起!”   一个个都要跟着金鑫离开。   赵福安僵在了原地。   直到大家再次热火朝天的搬运起了尸体,他仍然站在原地沉默着。   远在临安城的赵家人不知道,自家的买卖在儿子的作妖之下,几乎要损失一半精锐的镖师。   已然离开的陆沉昭和魏三亦不知晓。   那个对他们恶语相向的年轻小子,直到他们走远了,才敢无能狂怒。   上演了一场……   缝补可怜自尊心的…闹剧。   …   …   “师傅,还有多远啊?”   摇摇晃晃的魏三打了个嗝,红着脸问道。   这是喝多了!   自打师徒二人救了金鑫一众人后,已经过去四五天了。   除夕快到了。   师徒二人在扶桑州边缘一方城中租了两匹灵驹,一路骑行到临安城才作罢。   然后是步行到今天。   已经到了群山的边缘了。   陆沉昭眼含笑意,看着魏三晕乎乎的模样:“快了。”   然后一秒严肃。   “喝了这么多酒还怎么赶路?”   “来!”   “打一套虎虎生风拳,醒醒酒再走!”   魏三眨了眨眼。   愣了。   “啊?”   他看着陆沉昭,又指了指自己:“不是师傅您让我喝的吗?”   陆沉昭却是眉头一皱。   “顶嘴?”   魏三一看陆沉昭皱眉,当即便怂了:“我打!”   咔一个马步扎下。   “喝!”   “哈!”   还真就在官道边缘打起了奇奇怪怪的拳法。   陆沉昭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认真点!”   下一刻。   脑海中那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好像觉得很好玩儿?”   o_o ....   陆沉昭表情凝固。   不是……师尊怎么这会儿有空关注我了?   他沉下心神回道:“咳咳……师尊,你咋这会儿有功夫跟我说话了?”   “不行吗?”   姜白衣冷冷反问:“还是说,你不想跟我说话?”   “那算了。”   一听这个,陆沉昭急了。   “别别别!我,我就是随口一问!”   灵魂空间内。   姜白衣缓缓勾起了唇角。   语气仍然平淡,“看你好像很喜欢捉弄自己徒弟……既然我那徒孙都练起了拳脚,你闲着也是闲着。”   “一起打吧。”   陆沉昭的笑容消失了。   不!   只是悄悄转移到了姜白衣的脸上。   “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咳咳…我打就是了。”   “嗯,这还差不多……那,你也打这个虎虎生风拳吧!”   “啊?”   “啊什么?”   “没,没事儿……” 196.你走不到正确的终点   一双赤色的瞳孔缓缓出现。   完美到每一条弧线都恰到好处的脸上,透露着一种别样的病态美。   赤瞳的主人看向近在咫尺的清冷女子,轻轻勾唇而笑:“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交流。”   “耐不住孤寂,便也无从登临天门。”   “所以你这完美无瑕的躯体……”   “应该。”   “是我的。”   看着眉宇间藏着一抹癫狂的慕轻挽,姜白衣忽然觉得对方很可怜。   在追求登仙的路上,这位剑宗数百近千年前的老祖,已经失去了太多弥足珍贵的东西。   譬如…情感。   姜白衣亦是轻声笑了笑,视线定格在慕轻挽的双瞳上反问:“你便如此确信,天门之后是你所憧憬了几百年的一切吗?”   慕轻挽愣了愣。   可姜白衣还在继续。   “瞒天过海,以身饲局。”   “你费尽心思准备了数百年的事,哪怕有没有我的出现,其实结果早已注定了。”   “我可以是我,别人也可以是我…但你只会是你。”   “当初你的师长们莫非就没有任何人觉察,源于你的变化……或者说,你做的那些事情吗?”   “他们只是本能的不愿怀疑你,亦或者是明知你错了却也不忍处理你。”   姜白衣的每句话都宛如刀剑。   狠狠地刺在了慕轻挽的心头。   “够了!”   慕轻挽长久不曾动摇的心境有了一丝松动……她忽然想起舍弃肉身前的夜晚,师尊曾来找过自己。   那位温柔的女子静静站在窗外,就那样注视着自己。   她伫立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离开。   难道?   她真的看出了什么吗?   可是……   这是我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推演后,唯一一条可以窥得天门的路!   十三岁拜入剑宗,我慕轻挽唯一的目标便是——登仙!   种种人情冷暖、俗世羁绊,我都不在乎!   当我大步走过天门,当我舍弃的肉身以仙躯的方式归来,当时间再也无法成为杀死我的手段时……   我,慕轻挽。   仍有大把时间重新找寻那些失去的东西!   “你凭什么,否定我?”   慕轻挽冷声道,眸底流转着几百年来的坚韧与执念。   姜白衣却是摇了摇头。   “我从未否定过你。”   “只是……”   “错误的道路上,即便你舍弃所有、孤注一掷的狂奔。”   “也走不到正确的终点。”   慕轻挽微微一愣。   下一刻。   姜白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登仙,从来都是一场仙人们设下的骗局。”   骗局?   听到这两个字,慕轻挽没有沮丧…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   原来,你主动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啊。   她笑了。   “即便是骗局。”   “我亦心甘情愿步入此局。”   姜白衣心中无感。   慕轻挽,早已无可救药了。   她之所以主动找过来,跟她说起这些,无非是为了拨乱这人的心境。   以求……   下一刻。   慕轻挽似有察觉。   她忽然站起了身子,皱眉道:“不对!”   青葱如玉的五指掐算着,莫名的力量环绕在慕轻挽身上。   突然。   她猛地剜向姜白衣:“姜白衣,你骗我!”   “我不说假话。”   姜白衣立刻给出了答案。   慕轻挽却再也坐不住了……她感受到,姜白衣肉身存留的外界,突然多出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变数。   很突兀,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   …   冬醒峰顶。   无数驳杂的灵魂气息交织、狂躁、活跃在这满目疮痍的峰顶之中。   幽黑色的魂魄与灵气纠葛之力将广场中的身影裹挟其中,即便是搬山境甚至苍玄境亲至,也难以靠近那身影百步之内。   俊朗的年轻剑修眸光忽然化作一抹无尽的柔情。   他往前轻轻一步。   本能的吞噬使幽黑色的纠葛之力如狂风大作般,疯了似的席卷而来。   下一刻。   却被阻隔在年轻剑修身体半寸之外。   这蓬莱西州,还真去对了。   年轻剑修在心中感慨,若不是凑巧遇上了曼殊沙城发生的变故,恐怕他还要蹉跎许久。   一年了啊……   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大概是泪腺受了刺激吧。   这是他重获新生以来,第一次没有陪在师尊身边过年。   第一次……   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经历这么大这么大的事情。   没人知道。   他是如何抗住的这份压力。   或许。   只有少年自己清楚,这一路以来所不堪重负的、让他喘不过来气却又不得不坚持向前的执念。   “师尊……”   年轻剑修抬手探向脑后,轻轻拉动发箍。   微风欢呼着。   如墨般漆黑的长发比起去年长了不少,就这样在风中摇曳着。   “我回来了。”   源于搬山境绝巅的灵气循环展开。   惊起了枝头的鸟儿。   下一秒。   环山四处忽然爆发出数道绝强气息,正在迅速朝冬醒峰靠近着。   少年伫立在原地等候。   心有所感。   他缓缓回头,看清来人后——轻轻一笑。   在对方有些呆滞的目光下,少年大声问道:“师伯,一年不见…怎么反而被我追上了修为?”   少年对面。   匆匆赶来的中年剑修目光呆滞,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少年。   他在怀疑人生。   细细感受一番……是搬山境绝巅没错了。   可?!!   中年人失声道:“沉昭,你怎么就成了搬山绝巅啊?”   陆沉昭指了指天。   笑道,“我干爹照顾。”   褚顾剑忽然像食了泄秽般恶心。   好讨厌的人!   好令人作呕的自信与狂妄!   好…好吧。   他的确是嫉妒了。   “你回来怎么不先跟我们联系一下?”褚顾剑挠了挠脑门,有些不满道:“知不知道忽然蹿出来个陌生的搬山绝巅,会惹出来多大的……”   话没说完。   却有三道身影蝉联而至。   中间那人上来便是爆发了灵气的一声怒喝!   “何方小儿,胆敢擅闯剑宗禁……呃呃呃,啊?沉昭?!怎么会是你!”   身形骤然止住。   狂放的豪迈之情也戛然而止。   半柱香后。   先后匆忙而来的长辈们,足足有十几位。   每一个,都是搬山境的修为!   啧!   陆沉昭有些感慨……合着以前宗门里就那几个搬山境山主其实是假象啊?   其实这也是剑宗的宗旨之一。   亦是剑宗睥睨天下数千年的根本原因之一。   你们喜欢守着山头窝里横?   喜欢争?喜欢抢?   行!   来呗!   老子不跟你们玩儿了,一群低端的土狗!   弟子外派,行走天下。   你们的山门有多大?   一山一川,甚至半州之地?   不好意思……   我们剑宗啊,山门其实是这浩荡的北麓十六州天下! 197.替死报应,永世不休!   “接下来。”   “还请诸位师伯去旁边看着点。”   陆沉昭笑道:“莫要让什么奇奇怪怪的外人干扰了我。”   这话说的很有艺术性。   其实,小陆的意思很简单粗暴——大家都滚远点,你们帮不了忙别添乱,老实待着看我操作。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自然。   剑宗这一年多匆忙赶回的师长们也懂。   他们每个人都曾来过这里,远远看到过幽黑色纠葛之力中的身影。   每一个人都想过办法……   可是。   却连靠近几步,都没办法做到。   只要你敢头铁往里走,灵魂就会瞬间受创……若是一意孤行,甚至你的魂魄都会被撕扯啃咬直到死去。   这让大家心里都憋屈的很。   这些人里,有的出山晚,见到过甚至与姜白衣有交集。   有的人出山早,虽然不曾见过姜白衣,却也在江湖诸多传闻中听说过这个天赋卓绝的小师妹。   剑宗都是护犊子的。   不然你看玄机?跟姜白衣那么不对付的一个老古板,却也愿意……   “咳咳……你自己能行不沉昭?”   这是褚顾剑。   柳寻道也摸了摸鼻子问道:“就是啊,沉昭你有办法了?”   其他人没说话,但目光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些怀疑。   陆沉昭也没回答。   只是往前又走了几步…到了幽黑色更浓郁的地方。   “师伯们,请为我掠阵!”   看到这一幕,大家面面相觑之后,却也都笑着四散开来。   后生可畏…但好在,是他们剑宗的崽儿!   “好!师侄,你放手去做!”   “是啊师侄!你就大点干,师伯们守着猛猛看!”   “哈哈,师侄请便!”   下一刻。   十多位搬山境大武修们四散开来,围守在冬醒峰山顶。   场中。   只剩下陆沉昭一人。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那朦胧之中的身影上。   再次回家。   再一次看到熟悉的人。   再一次…感受到了这冬醒峰上的一切时,陆沉昭才发自内心的感慨起来——那位名为慕轻挽的剑宗老祖,以肉身为代价换来的灵魂力量,以及她耗尽数百年心血所设下的偷天之局……   究竟是多么惊艳。   这位慕轻挽老祖,是一位有大毅力、大才能的人。   不过……   她却用在歧途之上,而这歧途亦是……永无尽头的错误道路。   灵魂空间之内。   慕轻挽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布置在姜白衣肉身周围的力量,忽然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物质撕开了一道口子。   如果说,慕轻挽自己对力量的掌控是“引导“……   那么。   那股外来的物质,或者说是力量就是——入侵!   “你做了什么?”   慕轻挽冷冷问道,却又话锋一转:“不,不对……你在这里什么也做不到,是别人吗?”   “你那几个徒弟?还是剑宗入世归来的人?”   姜白衣笑了。   “你猜。”   与常态下的冰冷不同,嫣然一笑之后轻吐出的两个字饱含情感,甚至有些狡黠。   下一秒。   灵魂态的灰色空间忽然出现了一次震荡。   “咕咚……”   伴随着这次震荡的出现,慕轻挽凝实的身体,竟然短暂地出现了某种极不稳定的变化!   从实,到虚!   虽然很短暂,但姜白衣知道……时机出现了!   陆沉昭已然在外界出手!   余下。   便是在这里,她和慕轻挽的较量了!   “慕轻挽。”   姜白衣轻声道,手中渐渐变化,出现了一柄长剑。   她直视着惊慌失措的慕轻挽。   “四百二十七天,十一万五千九百二十三次交锋,一招招、一式式……”   “你创造了我的投影,试图把我囚禁在这里。”   “消磨我的意志,扭曲我的心境。”   “可你又是否真的想过……”   “比起你。”   “比起再也没有人在意的你。”   “这个世界上。”   她说。   她往前走。   她抬起了剑。   “仍有人。”   “无比,在意,我的……”   “安危!”   她周身的剑意凝聚,向一年多来面对的时候一直都无能为力的始作俑者……   挥出了一剑!   今朝。   北麓剑宗当世第二位上三品苍玄境剑修姜白衣。   将剑锋抵住了数百年前,曾惊艳了某个时代的老祖!   “剑宗姜白衣。”   “请老祖慕轻挽……”   “赴死!”   而那道清冷宛如月神降临的绝世仙姿身后,似乎出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重影。   在慕轻挽逐渐模糊的视线中。   好像,有一道年轻而朝气蓬勃的少年身影与姜白衣抵背而来。   随着姜白衣挥出这积攒了一年感悟的剑后……   那道与之抵背的身影也在莫名呢喃。   “剑宗陆沉昭。”   “请老祖慕轻挽试我二人……”   “一剑!”   极具割裂感的一幕,如狂风骤雨般撕碎了慕轻挽的认知。   那剑无声。   却又裹挟着地狱之门洞开后的无尽冤魂,他们咆哮着、狰狞着、拼尽一切要把自己拉进无边的地狱!   “不——!”   慕轻挽的灵魂态瞬间显形,她的身体骤然拔高到几乎遮住天穹。   那双怨毒的血色双眸中,竟然隐隐有诡异符文的光泽流转。   满头青丝作白发,慕轻挽双臂格挡,迎接起了姜白衣这至强的一剑!   “轰——!”   无名的灵魂尘埃飘荡着。   似乎。   这一剑……并非要直取她的性命?   下一秒。   慕轻挽忽然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那天门……”   “我所,憧憬的一切!”   “原来!”   “近在咫尺——!”   然后。   慕轻挽收回了双臂,亦收敛了所有力量,就那样从容地面对着姜白衣这一剑的余威。   “再见了。”   她这样呢喃说道,目光嘲弄。   可……   提剑斩来的姜白衣,眼神亦是同样的……嘲讽?   “再见。”   她也轻声告别。   恍惚之间。   似乎灵魂空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慕轻挽的灵魂被某种冥冥中的伟力拉扯腾空,慢慢朝着云雾之上飘去。   “咚——!”   一声钟响。   霞光万丈,耀眼的金色染满了云彩。   巨大的门户缓缓出现在眼前……慕轻挽脸上涌现一抹狂热。   那是……   天门!   在她的注视下,那代表永生与超脱的门户,缓缓出现了一道几乎难以发现的缝隙。   可她就是看到了,就是看到了那道缝隙!   慕轻挽忽然跪了下去。   她狂热,她欣喜,她甚至落下了两行血泪。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剑宗慕轻挽,请仙人抚顶…准我……”   “即日飞升!”   下一刻。   冥冥之中似有一道苍茫的叹息,再而是一道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声音响起。   “准!”   慕轻挽灵魂在颤抖,那是极致的喜悦!   她受到了某种指引,灵魂正慢慢靠近那巨大的门户。   而后……   便是一点点的拉扯,似乎要将她吸到后面。   慕轻挽没有反抗,或者说…她也无法反抗这种伟力。   最后。   当慕轻挽置身于门后。   当万事皆休。   当她,终于获得了自己数百年来渴求的一切时……   “原来……”   慕轻挽。   这位剑宗老祖,以人心算计天地,以无数生灵的前世、今生以及轮回未来作为代价。   换来了一次飞升天门机会的凡人。   却在此刻颤抖着呢喃。   “是这样……”   尘埃散去。   幽黑色的物质消弭于无形。   收回了沟通天门的一丝灵魂力的陆沉昭,缓缓注视着云层之中的神秘事物。   似乎。   有一道声音回响在耳边。   “凡一升界,因果途恶,孽缘深重。”   “贬为下级仙奴,替死报应,永世不休。”   “终!”   那声音的余韵缓缓消失。   冥冥中。   若有若无的,有一道惊鸿一瞥的目光,从陆沉昭身上收回。   那是……   窥探人间的…仙人! 198.想你了,我也是。   在慕轻挽被天门拉扯,灵魂脱离了灰色空间之后。   那碎落满地的结晶开始泛起一层晶莹的光泽,然后缓缓飘起。   下一刻。   尘埃般的晶莹碎片慢慢凝聚在一起,化作流光溢彩的人形。   最后。   另一个自己在眼前出现。   “你赢了。”   与自己战斗了不知多久,永远不会疲惫的“另一个自己“,却在这时主动说起了话。   只是。   相比于姜白衣自己,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却更像是……曾经的那个她。   情感内敛到极致,或者说没有情感。   姜白衣没有回答。   另一个自己还在继续说着:“你一直都是你,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或许,在你选择了新的道路开始……”   “我就走上了不可逆转的毁灭之路。”   “这一年来的战斗。”   “就算是……”   “曾经的姜白衣,对未来的姜白衣,最后的…馈赠。”   最后。   另一个自己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头也微微耷拉了下来。   她想对着姜白衣笑一笑。   却不知道该怎么笑。   于是。   她只能无奈地摆了摆手,“再见了。”   “或者……”   “再也不见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   在姜白衣的注视下,她缓缓转过身,走向了灰色空间的深处。   每一步。   身体都会变虚幻一点。   直到最后。   灰蒙蒙的空间开始震颤,裂缝出现在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而远方,那道身影也缓缓消散。   …   …   冬醒峰顶。   幽黑色的诡异力量消失后,剑宗诸位搬山武修已然缓缓靠近了这里。   他们站的稍远一些,注视着走向废墟中心那道身影的陆沉昭。   一阵微风吹过,有些冰凉,却让人心生暖意。   陆沉昭似有所感,向前的脚步顿住。   停在原地。   下一秒。   盘膝于不远处的倩影轻轻颤抖了一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股极具压迫感的灵气威压骤然出现。   上三品…苍玄境!   风儿在低语,迫切地呼唤着某个名字。   双眼睁开,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片熟悉至极的世界。   下一秒。   那白衣绝色缓缓站了起来。   蓦然回首。   满面春风的少年眼含星辰大海走来……一年多过去,他个子好像高了些,皮肤晒得黑了些。   瘦了,头发也长了。   下巴生了些细碎的青胡茬,许是从来没有打理过,显得有些邋遢。   “变丑了。”   熟悉至极的语调钻进耳朵里。   那个他所心心念念、惟有炙热的清冷仙子,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   陆沉昭挑了挑眉梢,终于变回了那个说话软软糯糯的天真小徒弟:“真的吗?”   下一刻。   姜白衣却忽然抬起了手,摸了摸陆沉昭下巴上生出的青胡茬。   陆沉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骄傲道:“这个啊?这是成熟男人的标志!”   “搬山境了呀……”   姜白衣忽来感慨,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少年:“真长大了。”   陆沉昭却再次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   也引起了围观群众的骚动。   “哎哎哎,贴上了贴上了!”褚顾剑激动道,手掐在柳寻道胳膊上下了死劲儿。   柳寻道脸一黑,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我没瞎!松手!别掐我臂膀!”   曲靖也笑呵呵的看着不远处贴得很近的师徒俩,转头问道:“你们说…小师妹和师侄这事儿,外面知道了还不得炸开锅了?”   “炸就炸呗…”宋阎耸了耸肩道:“谁敢乱嚼舌根子?”   “就不说咱们这些当兄长、长辈的了。”   “他们俩……”   老宋没好气儿道:“一个搬山绝巅,一个苍玄境。”   “不会有人真的找死吧?”   是以。   他们这位小师妹在江湖上的名声,素来是不好招惹的那种。   讲理,但不服就干。   “唉?我突然想到……”柳寻道满脸好奇地问道:“先前宗里有这样背德的组合吗?”   “太难听了,这个叫做脱俗!”   曲靖嘿嘿笑着回答,而后思考了起来。   “让我想想……”   “嗯……”   “之前好像出现过师爷辈跟徒孙辈的结为道侣,这么一看…师妹和师侄很正常嘛!”   “附议。”   宋阎第一个给出了答案。   “附议!”   “附议!”   “……”   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认可起了眼前的场面。   另一边。   近在咫尺的师徒二人此刻也有些异样。   尤其是姜白衣。   狗逆徒偷袭似地贴近过来的瞬间,她大脑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恢复思考能力后,耳根却有点不可控的变烫了。   应该是……   这狗逆徒身上太热了吧?   近在咫尺的少年人身上散发着丝丝暖意。   “师尊。”   陆沉昭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大半头的姜白衣,眼中的炽热几乎满溢而出。   “嗯?”   她微微抬起脸,直视着少年滚烫的目光。   片刻后。   少年嘴角的浅笑化作一抹浓郁到耀眼夺目的风景,如满庭春光。   他轻声问道:“先前师尊说过的承诺,可还算数?”   扑通!   心脏好像重重跳了一下。   漏过了半拍。   姜白衣垂下眸子,将眼中的莫名情绪藏起,好似在陆沉昭面前表现出她从来不喜的情绪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   然后。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慢。   “看你表现。”   陆沉昭却有些傻眼了。   “啊?”   他歪了歪头,问道:“不是…怎么还要看我表现啊?”   “师尊,你不讲理!”   然而。   姜白衣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少年有些愕然时,轻轻张开了双臂。   主动,拥了上去。   “吼吼吼吼……抱上了抱上了!”   “我丢?师妹怕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吧?!”   “这这这…啊?这么主动?”   “不是,啊?啊?啊?我一直以为小陆师侄单方面追求来着啊!”   “好好好,简直妙不可言啊!”   “然后呢?是不是该……咳咳,亲?”   “不知道,再看看。”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陆沉昭却听不到。   或者说,他没空关心那些吃瓜群众的议论。   耳根通红,脸颊燥热。   纯爱战士小陆,终究是在姜白衣这大胆放肆的主动拥抱后,节节败退了。   “咳咳……师尊?”   他嗅到了那股思弥已久的香味。   熟悉的,茉莉花香。   陆沉昭笨拙的抬起双臂,绕到姜白衣的背后紧紧抱住。   小心翼翼、却也用力的紧。   温柔至极,但也无声倾诉着满腔的思念滚烫。   “我想你了。”   千言万语,最后化作简短四字。   片刻后。   清冷的仙子踱步走出了月宫,噙着笑意回到了三寸人间。   “嗯。”   然后是细若蚊声的补充。   “我也是。” 199.故人重逢,好久不见。   一直被人围观。   饶是姜白衣淡然的性子,也有点遭不住。   很快结束了这个主动的拥抱,师徒二人并肩走向了围观的群众。   啧!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   那充满嫉妒与愤懑的目光,都是那么的别具一格呢!   “姜白衣!”   “你为什么这么快突破到上三品啊!”   柳寻道颤抖着喊道,“有没有把我这个天命之子放在眼里?”   “唉……世道不公,吾道孤矣!”   姜白衣闻言。   直接略过了戏精附体的柳寻道,看向曲靖道:“曲师兄,好久不见了。”   曲靖笑着摆了摆手:“好久不见啊师妹。”   然后又看向宋阎。   “宋师兄,据说那位师姐和道侣和离了,你有想法吗?”   宋阎满脸的笑意瞬间凝固。   下一刻,这位热衷于立高冷人设的纯爱战士脸色有些尴尬:“师妹,别揭我老底了呗……”   柳寻道炸了。   不是……啥意思啊?   你是天才没错,我柳寻道却也不弱于人!   故事的发展应该是…你在武道修炼一途暂时取得了领先,然后就该我这位天命之子奋起直追了!   你我该是一生之敌!   但是……   你为什么假装看不到我啊?为什么不搭理我!   委屈了!   “喂喂喂!师妹!姜白衣!”   柳寻道气急败坏地走上前道:“什么意思?假装看不到我?”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破防吗?”   他冷哼一声,摆出一副自认为云淡风轻的表情(实则满目狰狞)。   “根本不可能!”   然而。   姜白衣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还是没搭理。   转而看向褚顾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褚师兄,好久不见啊。”   褚顾剑嘿嘿一笑。   “师妹,自当年山中一别,是有多年了。”   “是啊……”   姜白衣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打量着褚顾剑淡淡道:“所以师兄一见到沉昭,就迫不及待地跟他说了当年的一些趣事呢。”   褚顾剑的笑容凝固。   ?   最后。   眼看着柳寻道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姜白衣才再次看向了他。   “柳师兄还是这样……”   柳寻道眼中迷惑,等待着下文。   她一字一句道。   “蠢得这般清新脱俗。”   下一秒。   柳寻道爆发出了自回宗门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嚎叫,可姜白衣却没听到。   她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后,全然不顾一边嗷嗷喊的柳寻道,带着陆沉昭就走了。   站定在问剑峰下。   剑宗弟子大多聚集在两峰之地,因为屏障的原因,这一年多以来也根本无从下山。   如今。   是时候结束一年前的布置了。   一步迈过。   走进了屏障之中。   紧随姜白衣进入的陆沉昭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师尊?”   姜白衣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陆沉昭。   陆沉昭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似乎……感受到了祁师伯的气息,灵魂的气息。”   “他好像在……”   一缕轻风拂过。   吹动着姜白衣鬓角的碎发。   “笑?”   姜白衣问道,然后看向藏在云雾中的山峰笑了起来。   “师兄他…一定是在笑吧。”   陆沉昭点了点头。   他的确从祁欢言的灵魂气息终,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   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似终于卸下了什么极重的担子,再也没了压力。   姜白衣和陆沉昭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问剑峰山顶,步子很慢,始终看着沿途的风景。   一路上。   不少弟子认出了姜白衣这位摇光山主,纷纷议论着跟上了师徒二人的步伐。   队伍浩浩荡荡,一直到问剑大殿前,已有数百人之众。   消息传得很快。   两峰各处的剑宗弟子们,在得知有外界的宗门师长进入了屏障后,纷纷停下了手上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问剑大殿。   殿前。   立着一尊翠绿色的玉雕。   惟妙惟肖的五官,似乎被劲风吹拂着的衣服。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姜白衣呢喃着,目光幽深,重重叹了口气:“唉……”   “师兄。”   “辛苦了。”   她慢步上前,轻轻擦了擦玉雕肩头落下的浮尘。   下一秒。   几道身影从大殿里快步走了出来。   姜白衣目光看去。   是携手而来的青芒和陶桃、穿了一身剑宗弟子服饰的顾千念、还有气息衰弱的…夏知窈。   “师妹,好久不见。”   青芒停下脚步,和姜白衣轻声打着招呼。   依偎在他身边的陶桃亦是笑着挥了挥手,“师妹还是这么漂亮。”   让姜白衣更在意的是。   这位性格极好的嫂嫂,当初最具天赋的女弟子之一,如今小腹却已微微隆起。   那里……   隐隐透露着一股生命的活力。   “师姐?”   姜白衣问道:“这是……有喜了?”   陶桃点了点头,挽了挽耳边的鬓发,眉宇间尽显母性的光辉。   “嗯,四个多月了呢。”   “真好。”   姜白衣笑着感慨道……青芒和陶桃当初活了下来,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没有压垮她的根本原因之一。   若所有珍视、熟悉的人皆因自己而死……   姜白衣很难保证,自己会走向哪种未来。   但一定。   不如现在这样。   然后。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顾千念身上:“千念。”   温柔了起来。   “好久不见啊。”   顾千念的气息在中三品千钧境,一年前的剧变包括这一年多以来心境上的变化,都让这位是师爷唯一在世的亲孙女变得愈发成熟。   只是……   她眉宇间,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哀伤。   姜白衣自然是知道,这种哀伤是因何而来的。   但她却不好说什么。   毕竟……   “姜师姐还是这么好看…”顾千念也笑着打起了招呼:“师姐别用那种担心的眼神看我。”   “我没事的。”   说着,少女忽然低下了头,语气也隐约变了调子。   “我亲手…埋了他,立了碑。”   “师姐等下要去看看吗?”   “他应该……很想见到你吧,或者说……”   最后。   顾千念堵在喉咙的半句话还是没说出口。   她想说。   虞见卿这辈子啊,一半为了剑宗而活,一半为了姜白衣而活。   唯独……   不曾为了他自己而活着。   “会去的。”   姜白衣点了点头,语气也有些落寞:“师兄他……已经太累了啊。”   沉默了不知多久。   直到夏知窈踱步走到玉雕身边,淡淡看着姜白衣,主动说起了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   “白衣,对不起。”   “好久不见。”   姜白衣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位极复杂的女人。   她摇头:“没什么对不起的。”   “至少。”   “你无愧于我,也无愧于心。”   “师兄如今这般模样,嫂嫂你可曾有过什么打算?”   离开。   就此天涯是路人。   或是别的……   老实说,祁欢颜真的爱惨了夏知窈,而夏知窈也真的爱他。   所以。   姜白衣没打算清算什么。   至少师兄的结果,并不是夏知窈造成的。   就这样。   夏知窈听了这句,表情微微一愣。   而后。   她轻轻挽起袖子,露出戴在手腕上的佛珠。   “诵经祈祷。”   “香火祀愿。”   夏知窈啊。   打算用这世间最笨拙的方式。   向漫天神佛,讨回她那命不该绝的夫君。   “好。”   姜白衣也给出了答案。   “快过年了。” 200.刚回家就想搞涩的是吧?   “把手放在欢颜的肩头。”   夏知窈轻声提醒,“他会试着让仙引玉酝生的自我意识暂时接受你。”   “应该办得到。”   她说了一半话,也留了一半话。   告诉姜白衣这些,是为了让她解除笼罩两峰的屏障,让其中的剑宗弟子们可以自由通行。   而没说的那些……   起码。   夏知窈和祁欢颜偶尔活跃的思维觉得,现在的姜白衣还做不到。   这仙引玉是一块媒介,连接天门与人间的媒介。   那诞生自仙引玉之中的意识,之所以迫切地想要把祁欢颜同化成器灵的一份子,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祂需要……一把钥匙。   一把打开人间与天门之间的联系,从而进入另一方世界的钥匙。   或者说。   开启那一方天地的仙人们……   下界的,通道!   “这样吗?”   姜白衣伸出手掌抵在玉雕的肩头,侧目看向夏知窈问道。   “嗯。”   夏知窈点了点头:“将一丝灵气渡入玉雕之中。”   姜白衣没再回话,只是照做。   一丝灵气顺着姜白衣的手掌缓缓渡入到玉雕之中……似乎无事发生?   一秒。   两秒。   再下一刻的时候,已隐于视线的遮天屏障再次显形,那浓郁的翠绿色也开始慢慢变化着。   颜色越来越浅薄。   最后。   肉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绿意,那股笼罩在心头的压抑感也逐渐消失殆尽。   屏障消失了。   一年前留下的烂摊子,到这一刻才算是告一段落。   只是,还远远没有结束。   姜白衣缓缓收回了手掌,眸子飘向天际的云雾之后……似乎想要堪破空间的界限,窥探到那一方天地中的存在。   师兄祁欢颜的事情还没有头绪,虞见卿和一众师兄们的死亦未真正清算。   慕轻挽……   或许,她永远无法回到人间,也永远失去了自我。   可那又如何呢?   只要她不死,未完的仇恨就永不可能磨灭。   即便她在天门之后。   又怎样?   总有一天,便是连着那天门和仙界一起毁了去,也未尝不可!   剑宗这笔血仇,合该自己背负。   慕轻挽、谋局的仙人们,一个也跑不了。   姜白衣从来不会无端自信。   仙人。   这简单的两个字,哪怕是在前世中,亦是让人肃然起敬甚至生不出反抗念头的存在。   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根本所在,是因为身边这些人皆因她而如此。   若自己不敢背负……   呵?   还修个屁的武道?   再者说。   姜白衣想起了前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种种…王朝的衰亡一如历史车轮滚滚,绝非人力所能阻挡。   封关锁国、割地赔款、自视甚高……   面对着科技发展领先了本国何止一个时代的敌人们。   先烈们是作何感受的?   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很幸运的是。   从那一方世界而来,姜白衣如十四万万同胞一样,继承了那份意志。   那份……   敢于抗争的精神!   “且等着我。”   她缓缓收回了目光,呢喃着吐出最后四个字。   “沉昭。”   “跟我回摇光峰吧。”   很久没回去了。   想来,殿里已经满是尘灰,庭院里的杂草许是把她精心呵护的花草给欺负惨了。   还有那些灌在老竹里的烈酒…若是再不照看着,怕是都要喂了土地老爷也说不定。   沉昭总是不爱关窗,现在屋里估计都无从下脚了吧?   还有蒹葭。   那孩子大大咧咧的,十次出门九次能忘记关门,还有一次是被自己碰见了训斥一番后才灰溜溜转身关上。   房间应该也乱糟糟的。   然后。   就是疾儿……   那孩子……   想到裴疾时,姜白衣的心情低落了许多。   挡在自己身前的浪荡子,终究是拼尽寿元斩出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用生命与天赋,以光阴岁月为代价,换来的、惟有一次的、比肩苍玄境的一斩。   现在的他如何了?   那时的自己被慕轻挽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焕之的义子带走裴疾。   看他们的样子,还有那时说的话……   应该暂时不会对裴疾如何。   或许。   他们真的有办法,保住裴疾的性命?   可是……   不合理。   若是裴焕之真的在乎裴疾这个儿子的话,又怎么狠得下心把自己儿子身上的大机缘强行掠夺走呢?   若是他在乎裴疾。   这么多年来,   怎会不见他裴焕之来看望过,哪怕打听过一次裴疾的消息呢?   罢了。   先不想了。   姜白衣驱散着脑海中的愁思。   把宗里这一摊子事情处理好,便亲自去一趟裴府。   一看便知。   待姜白衣想完这些事情,已然和陆沉昭走到了摇光峰下了。   剑宗遭劫以来,因为大部分弟子聚集在屏障之中,其余各峰都有些凄凉。   唯独摇光峰不同。   呃……   自家山头一直都是这样冷冷清清的。   三千三百三十三级阶梯对于姜白衣和陆沉昭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   脚下生风,   三十个呼吸便从山脚到了山顶。   落叶满地。   在萧瑟冬风呼啸下,满地的叶子已然干枯成了一碰就碎的灰褐色。   杂草顺着青石砖的缝隙顽强地钻了出来。   “回家真好。”   陆沉昭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大殿,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嗯。”   姜白衣认同的回应:“走吧。”   回到殿里。   外面的枯叶被风吹进了大殿不少,往日里干净的地面如今也蒙了一层浮灰。   变化其实很小,在人的感受中却落差很大。   就是……   没了从前的生气。   穿过前殿的门户走进长廊,庭院中又何止是一片狼藉?   杂草贪婪地挤压着花花草草们的生存空间,凶狠地抢夺走了庭院中大部分的养分。   碧水池上漂浮着一层树叶草灰。   一旁的老竹林有些歪歪扭扭的,从走进庭院后便能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酒香。   许是风吹歪了几棵老竹,竹节上裂开了缝隙。   里面窖藏的酒体慢慢的挥发着。   光是这些,收拾起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以姜白衣的性子,若是没有陆沉昭这个卖苦力的帮衬,她自己恐怕忙活个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加上陆沉昭的话,大概一天吧。   嗯……   姜白衣比较能认清自己干这些杂活的本事。   也就起个监督作用。   姜白衣只是略微在长廊逗留片刻,便再次迈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陆沉昭这小子竟然一声不吭地跟着?   直到回到房间。   姜白衣蓦然转过了头。   盯着陆沉昭。   陆沉昭一副疑惑的表情:“怎么了?快进去啊师尊……”   “我要沐浴。”   姜白衣面无表情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陆沉昭挠了挠鼻子。   片刻后,回答:“那快去沐浴吧师尊,我帮你收拾收拾房间!”   狗逆徒眼底流转着一丝欣喜。   “哦?”   姜白衣轻轻勾起唇角,淡淡说道:“那你先帮我把鞋子脱掉吧。”   说着。   微微抬起了腿。   陆沉昭立刻就要蹲下去:“好嘞!”   “啊——!”   却被一脚踹出了门外。   “砰!”   揉着肚子的小陆刚爬起来,眼前的门却被无情的关上了。   随后。   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   “美得你!” 201.你很喜欢这条亵裤吗?   姜白衣的房间布置简单,但房间里的家具却不是什么简单凡品。   俏枝黄花梨做的床,千年紫檀王的中段木芯制成的衣柜,等等名贵珍稀的材料和工艺所打造的各式家具,却被她用成了寻常百姓家里那种普通的凡品。   原因很简单。   她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没有纹饰雕刻,哪怕是最简单的修饰都没有。   不过也托这些珍惜家具的福。   不在家这一年多,若是寻常的物件来存放衣服鞋袜,即便没落多少灰尘也应该生了霉。   旁的不说。   就说姜白衣拉开衣柜,取出稍下沐浴后换洗的衣物时。   扑面而来的清香和干净如新的各式衣服,其实就有这紫檀王木芯制成的衣柜一份功劳。   防尘、防霉菌。   而接下来,姜白衣也彻底放飞了自我。   在房间里踢掉脚上的鞋子,然后抬起脚,用手指捻住袜尖,顺势一提。   一只白皙如玉的小巧玲珑暴露在空气中。   微微蜷缩着脚趾落回地面,再抬起另一只脚来重复一遍方才的动作。   鞋袜脱完便是衣服了。   衣服更简单。   手在腰侧摸索,直到触碰到一个灵巧的绳结,而后钩住绳子轻轻一拽。   柔顺的白衣懒散着滑落,先是暴露出滑腻雪白的肩头、再而是让人血脉贲张的整个背部。   我辈武修从来不穿胸衣,嗯!没毛病!   最后。   身上脱的只剩一条亵裤的姜白衣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一旁的浴房之中。   刚回家,没热水。   但无所谓。   她一个苍玄境的大武修,别说是冬天洗凉水澡了,就是把冰块当搓澡巾用都没什么事儿。   甚至不会有任何不适。   上三品相较于中下六品而言,已然是生命层次的跃升。   姜白衣带给剑宗的改变大多体现在细节的方面。   譬如虞见卿的轮椅。   再比如,如今她身处的这间浴房。   融了上千把无主之剑铸成管道,连通了后峰地下穴泉到摇光大殿之间。   简单的机械泵原理,能让你在没有任何物理体系存在的玄幻世界中,享受到最宾至如归的待遇。   例如……   淋浴!   打开阀门,冰凉的地下水洒在肩头,逐渐湿了整个身体。   洗去满身尘埃。   淅淅沥沥的水声透过屋子传到长廊上。   某狗狗祟祟守在门口的家伙不由心猿意马了起来。   吸溜。   遥想当初,师尊昏迷之时……   滑溜溜的胳膊,白嫩嫩的腿,用干净的巾布擦拭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肌肤。   糟糕了,有点控制不住了!   姜白衣洗澡并不慢。   但不包括今天——她许是累了,在浴房里待了很久。   任由冰冷的水淋在身上,姜白衣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沉默着……落下了一滴眼泪。   泪水藏在无数的水珠中滑落。   带走了姜白衣的怅然与悲伤。   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不是现在,但从现在开始……大家啊,好好看着吧。   如果可以。   我更希望,你们可以回来。   简陋的花洒关闭。   姜白衣轻轻踮脚,够下挂在一旁的浴巾擦拭了起来。   她用以沐浴的香皂是自己做的,加了些蒸馏出的茉莉花香水还有茉莉花瓣碎。   一直用了很多年。   好用的很。   让陆沉昭痴迷了许多年的所谓“体香“,大概也是因此而来。   擦拭完身体,姜白衣才迈着慵懒的步调走了出来,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提前放好的衣服换上。   就是一件休息时穿的素衣,很单薄。   材质滑溜溜的,当睡衣穿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姜白衣很随意。   因为她觉得自己洗澡用了这么久,以陆沉昭那狗逆徒的性子,应该早就走了。   现在估计在外面挥洒汗水,正认真打扫呢吧?   可是……   咳,姜白衣失算了。   耳朵贴在门边注意着屋里动静的某人,终究是没能按耐住自己那颗火热的心。   站起来推开了门。   “师尊!”   少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视线迅速捕捉到坐在床边的倩影,然后定格。   再而是笑容…变得呆滞。   床上那人。   衣服搭在肩头摇摇欲坠,雪白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大半,一只手端着打开了盖子的宽口玉瓶。   另一只手翘着指尖,上面有一抹白色的膏体。   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里。   除了久违的茉莉花香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似乎有药物的成分?   很熟悉。   陆沉昭自然认得。   自家师尊打算用的药膏,便是丹鼎一脉特别配置的保养膏,深受剑宗诸多女弟子的喜爱。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家师尊也会用这个。   现在……   其实也无所谓。   因为,陆沉昭的脑子已经被白花花的一片填满了。   “咕噜。”   姜白衣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却被狗逆徒一声相当清晰的咽口水声音瞬间打断。   破功了。   脸颊泛起一丝微微的红润。   黛眉轻蹙。   有点慌乱地放下手上的玉瓶,然后随手抄起个什么东西,看也不看就朝陆沉昭砸了过去。   嗯。   砸到了某人的脸上。   眼前的雪白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遮住。   小陆刚准备从脸上拿下来。   鼻子轻嗅。   嗯?   不对劲!   此时。   随手扔了个东西的姜白衣,本就泛起一丝红润的脸颊在看清自己究竟扔了什么东西过去后。   瞬间红了好几个色度。   简直……   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还给我!”   她也顾不得脏不脏,精致的脚丫直接踩在地上,慌乱地跑了过来。   就要抢下陆沉昭脸上的遮挡物。   小陆下意识一躲。   从脸上拿下来,凑在眼前那么一看!   果然!   他呆愣的抬眸看向姜白衣——生了霞云的双颊,还有轻抿着的红唇。   以及,那双略带嗔怒的眸子。   “给我……”   姜白衣不动声色地把滑落到肩头下面的衣服拉回来,直截了当道。   陆沉昭则是有些遗憾的收回了视线。   刚才光顾着看手上的好东西,错过了师尊慌不择路地跑过来的样子了。   “师尊,这……”   他不光没有递给姜白衣,反而故作疑惑地扬了扬手中的黑色物件。   嗯…略有透光。   这种样式他是知道的,叫做蕾丝。   姜白衣的心跳速度因陆沉昭这一个动作而难以控制。   羞耻感弥漫在心头。   鬼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穿蕾丝!   嗯…一定是因为透气!   然后。   陆沉昭却不懂得见好就收,而是选择……开大A上去!   他摩挲着手里的黑色蕾丝,有些疑惑地问道:“师尊,我闻着也没什么异味……”   “这也要换吗?”   姜白衣炸了。   好好好,好你个该死的逆徒!   给点儿阳光,就在这儿跟我灿烂是不是?   “陆沉昭。”   姜白衣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危险,语气也淡了下来:“很喜欢吗?”   “嗯?”   小陆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第六感催使他放下了抬起的手臂。   可是晚了。   近在咫尺的师尊大人脸色再次冷了几分。   “我说……”   “你很喜欢这条亵裤吗?” 202.这辈子不愿离开摇光峰   “认真一点!”   姜白衣啃着手里的苹果,蹙眉喝道。   殿中。   忙碌身影瑟瑟发抖。   某人俊俏的脸上多了一个精致的巴掌印…其实这倒还好,主要是屁股挨了十几脚猛踹。   最难顶的是……   因为陆沉昭离开前还是千钧崽,如今却已是搬山绝巅了。   姜白衣没控制好力道。   最开始踹他屁股的几脚,更像是……挑逗?   给狗逆徒心中暗爽完了~!   还是陆沉昭没能控制住眉飞色舞的神态,才让姜白衣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   我猛猛踹你,你非但不求饶,还敢一脸享受?   爽到了是吧?   啊不对!   然后忽然想起来,这狗东西现在是搬山境了,自己踹他的力道轻飘飘的,可不就是给他爽呢吗?   毕竟。   陆沉昭这个小贼有什么奇怪的XP,姜白衣自己是最清楚的。   所以。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起来了。   按在地上一顿暴打,不光是拳脚殴打,甚至还用上了一点点的灵气。   耳中响起某人的惨叫时,姜白衣的心情才愉悦了起来。   喜欢趁人不备偷袭?   喜欢看?   喜欢玩儿涩…呸!喜欢变.态?   喜欢自己师尊的……   亵裤?   我让你不听话!让你趁人不备!让你乱说话!   打了两柱香。   俗称半个小时。   “擦得这么不认真?是打轻了吗?”   姜白衣还在不停输出:“用点力气,别轻飘飘的擦擦应付了事!”   “那!那块地砖!对!”   “擦干净点儿,必须像镜子一样才算过关。”   陆沉昭此时什么心情?   大概算是……痛并快乐着?   差不多是这样的。   痛是因为被暴打一顿的确很疼,再加上趴在地上擦来擦去的也真挺折磨人。   快乐则是因为陆沉昭发现,自家师尊的话变多了。   不再是从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了。   表情也很丰富。   姜白衣则是很满意于陆沉昭现在的表现——虽然色胆包天,但是听话。   一个百无聊赖地边看边指挥,一个埋头苦干。   从上午忙活到傍晚。   一直到前殿和殿前的平台都收拾利索了,姜白衣才暂时放过了陆沉昭。   明天该想个什么借口把他当牲口使唤呢?   带着这样的困扰,姜白衣走进庭院取下了几节竹子酒。   这些大多是竹子生了裂缝的酒,已经逸散了不少,如果不赶紧喝了的话,只能白白敬天地了。   以前取酒之后。   秦蒹葭和裴疾总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说些怪话只为多喝几口。   还有祁欢颜……那家伙像是在摇光峰上装监控了似的,取十次酒他有九次都能凑巧过来。   而且还拎着各种小菜。   唉……   可现在。   蒹葭不知去了哪里,裴疾那孩子生死不知,祁欢颜的问题也相当棘手。   幸亏有酒。   可以暂时扫除些心头的愁绪。   姜白衣打算白口这么喝来着——以她苍玄境的修为来说,这些称得上烈酒的竹子酒其实也就那样。   醉不了的。   但殿里这不是有个田螺姑娘吗?   咱小陆一看自家师尊大人打算委屈自己,当时就不干了!   近两年没使过的厨房,再次有了烟火气。   小陆掌勺。   清炒竹笋、油爆时蔬、清蒸鱼。   三道菜也够了。   毕竟就姜白衣和他两个人——跟着陆沉昭一路从蓬莱西州长途跋涉回到扶桑州的魏三,被他应付似的拜托给了宋阎。   以宋阎的人设,应该不会对魏三太和善。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魏三每天应该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了。   高冷·宋·一丝不苟·阎。   在陆沉昭的心里,虽然他觉得之前顿悟那么久挺对不住这个刚收的弟子,但比起和自家师尊的独处时光……   咳咳。   爱徒啊,师傅我再对不起你几天哈!   “师尊。”   挨了顿毒打+干了一天活儿的陆沉昭笑容依旧灿烂。   只是微微肿起来的脸颊配以他的笑容,看起来稍微有点怪异。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闻言。   姜白衣稍稍顿了顿手中的酒杯。   思索片刻。   “先处理了宗里的烂摊子吧……”   “你那些师伯们入世已久,如今回来守着宗门这么久已非易事。”   “若是让他们考虑宗门发展等等琐事,还要管理、教育宗里的弟子们……”   “怕不是真的会疯掉。”   褚顾剑和曲靖他们四个,大概也能代表这一年多以来陆续回来的师兄们了。   若不是在管理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或者是习惯了自由,总之如果他们当年真的有心留在宗门竞争峰主之位……   七峰山主,除了祁欢颜的问剑峰和比较特殊的摇光峰之外。   剩下五个位子的峰主,其实都没什么胜算的。   就拿丹鼎一脉举例子来说——别看柳寻道整日自诩什么真命天子,看起来吊儿郎当不靠谱的。   但柳寻道在丹道一途上天分极高。   不夸张的说,尹枯荣在丹道一途的引路者不是哪位师长,其实就是看起来极其不着调的柳寻道!   其他各个师兄,也在某些方面走出了独属于自己的路。   冬醒峰一战后逃走不知所踪的吕逢春,当年之所以能接任冬醒山主,便是因为宋阎实在受不了被束缚在山中。   现在山中诸位师兄。   大部分人的想法一定是等宗门安定了再走。   让他们留下?   怕是心境都会受损。   “如果想走的师伯太多,七峰山主的数量都凑不够了怎么办?”   陆沉昭沉思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姜白衣也思考了起来。   片刻后。   缓缓答道:“摇光峰有我,青芒这一年来养伤养的也差不多了,回青岚峰主事便可。”   “陶桃的修为一直很不错的,性格也好……而且,她其实比青芒更适合成为一脉山主这样的位子。”   “这样的话,其实只差四个人而已。”   而剩下的四峰山主位子里,祁欢颜没有真正死去,他的位置一定要留下的。   任何人提出异议,姜白衣都不会接受。   在她心中。   剑宗首席这个位置,只能是祁欢颜的。   他为了剑宗付出了一切……即便是生命,在他眼中也是可以付出的代价之一。   “说起来……”   姜白衣想到了陆沉昭的修为,便轻笑着问道:“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譬如一峰山主之位。”   “以你现在的修为,其实完全够这个资格了。”   陆沉昭闻言。   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轻轻摇头。   “师尊。”   少年抿了一口酒。   竹子的清香很好的中和了烈酒的辛辣,流淌在口腔的惟剩粮食酿造后的棉柔与芳香。   这酒好。   在他的心目中,是比绿蚁新醅还要好一万倍的酒。   师尊酿的。   “徒儿太喜欢师尊…酿的酒了。”   陆沉昭的声音很温柔,停顿的也恰到好处。   他摇了摇杯子。   “所以,大概是这辈子都不愿离开摇光峰的。” 203.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遇事不决先开会。   喝了整整六节竹子酒的姜白衣和陆沉昭始终没有讨论出来个具体的结果。   例如接下来剑宗要不要继续保持着半隐世的状态。   一年多以来,各方势力虽然表面笑嘻嘻,背地里都派遣了不少人手来了扶桑州。   要不要敲打一下?   宗内现阶段处于停摆状态,从外门到七峰的诸项事宜如何恢复,怎么处理。   姜白衣倒也不是大包大揽。   而是她很清楚。   如果这一大烂摊子自己不收拾的话,指望着那些师兄们勤勤恳恳地工作简直难如登天。   譬如现在。   当姜白衣派陆沉昭通知各位师兄来摇光殿开会之后。   她坐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   没错!   就是一个时辰。   直到临近子时,大家才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   为什么这么久?   有的凑在一块儿喝酒去了,有的去山里逮野味儿,有的拉着一大帮弟子们吹嘘自己这些年的事迹……   反正干什么的都有。   而且。   明明说的是开会,褚顾剑这个家伙才一走进摇光殿,就让本就蒙上一层阴影的剑宗未来更是雪上加霜。   褚大天才哈哈大笑着故作豪迈,挥手喊道:“师妹!聚这么多人?”   “怎么?是要喝酒吗!”   陆沉昭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褚顾剑。   这位师伯的脑回路一直很清奇,办事儿也相当不靠谱。   能说出这样的话,嗯……可以理解。   然而接下来到场的那位。   则是有些离谱了。   柳寻道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门口走进来,看着姜白衣笑道:“小师妹,叫我们来干什么?”   “我刚才还跟弟子们聊呢……”   “怎么?难道是我料事如神?你果然已经决定嫁给小陆师侄了吗!”   “那以后……?”   柳寻道脸上洋溢着一种怪异的笑容:“你是不是……”   “嘿嘿!”   “得喊我一句师伯啊?”   正跟一位资历很老的师兄聊天的姜白衣闻言脸色一冷。   本来没打算搭理柳寻道来着。   但是……   这小死玩意儿怎么就这么能作死呢?   “柳寻道。”   干脆就没喊师兄。   姜白衣语气满是威胁意味,一双美眸在柳寻道身上来回打量:“入世这么多年,只是堪堪突破搬山境?”   “遥记得当年师爷在时便经常交代。”   “师兄你生性懒惰,还需要旁人多多督促才好。”   “既然如此……”   说着。   姜白衣抬手托住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师妹给师兄喂几招,搭搭手如何?”   闻言。   柳寻道身体瞬间一僵。   脸上表情凝固。   不是……啊?咱不是玩儿嘴吗?怎么还要动手啊?   什么喂招啊?   你一个苍玄境的跟我单练,不是跟老子打孩子……啊呸,不是欺负人吗!   “算了师妹。”   柳寻道讪笑着拒绝:“……呃,师兄我最近腰腹拉伤,不是很适合舞刀弄枪的。”   “呵呵…方才不是还跟弟子们展示你的身法?”曲靖无情的揭穿道,满脸嘲弄:“怎么说的来着?”   “咳咳。”   说着,曲靖模仿起了柳寻道那副“狂拽酷炫“的表情神态。   “师伯我若认真起来。”   “这剑宗百年第一天才的名头,又岂会落到摇光山主姜白衣的头上?”   “当年……”   “她也是屡战屡败于我啊!”   此言一出。   摇光殿内的气氛瞬间有了变化。   怎么说呢?   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师兄们,此时正憋着笑偷瞄柳寻道。   有些离宗很早的师兄不知道情况,身旁便有人小声解释着什么。   柳·小丑·寻道。   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感受到了大家——嘲笑的眼神!   “咳……”   柳寻道尴尬的咳嗽一声,稍稍侧过脸掩饰尴尬。   然后狠狠瞪向一旁幸灾乐祸的曲靖:“曲师兄还真擅长诬陷他人!”   “那什么……不是开会吗?”   天命之子·柳某人赶紧岔开了话题。   “师妹。”   “怎么说?”   说正事儿了。   见柳寻道率先提起,大家也都微微坐正了身子。   一个个神情也都略微严肃了起来。   “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有所了解了。”   “如今。”   “诸位师兄回归宗门……”   “我们需要商议出,哪些人留下接任空缺的山主、执事及各殿阁的掌事、长老之位。”   一听这话。   大家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啧!   果然是开会讨论这个……说实话,如果他们真的愿意留在宗门谋求一官半职的,当初也不会下山了。   自然是没人愿意留下的。   入世何其潇洒?多么快活啊?   “沉昭。”   眼看没人搭话,姜白衣略微思考后唤起了陆沉昭。   陆沉昭一直站在姜白衣身边,听到自家师尊叫自己……他知道,接下来该轮到自己把可爱的师伯们往上架了。   “师尊,我在。”   小陆这会儿的语气相当认真。   姜白衣轻声道:“你给你各位师伯说一下,统计后的空缺。”   “好。”   陆沉昭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   “目前宗内空缺的山主之位有…冬醒峰、鹤归峰、松雾峰以及丹鼎峰,需要四位师伯留下接任。”   “外门给事长老空缺两人,诸殿楼想要正常运转,亦需要六位师伯留下就任各掌事长老、管事等等。”   “以及……”   “巡狩之位的空缺。”   “其实状况已经很好了……当初首席大人展开屏障,庇护宗内弟子于两峰所在。”   “除了几位来不及进入的管事、长老如今不知所踪之外。”   “余下叛逃者一人、遇难者四人。”   “所以。”   “十二人的空缺,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概就是这样。”   说完。   陆沉昭微微点头致意,然后退回到姜白衣的身后。   在场的除了姜白衣和陆沉昭师徒俩之外,包括曲靖褚顾剑等人在内一共有十六个人。   也就是说……   如果没什么别的状况,能够离开的只有四个人。   其实。   姜白衣心中已经拟好了名单。   只是,在她认为适合留下来的师兄里,有不少离开的意愿相当强烈的。   很难办。   不过……   想到这里时,姜白衣的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自家宗门这些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师兄们,最受不了的一定是……道!德!绑!架!   接下来。   就该上高度了!   姜白衣看大家沉默了半天没人说话。   便清了清嗓子,打着腹稿:“咳……”   片刻后。   “诸位师兄…”姜白衣轻笑着说道:“且听我一言。” 204.别人都有可能欺骗你   “诸位师兄……”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剑宗沦落到与祁山那群奸贼同等的地位吗?”   近来的确有些传闻。   不知道是谁在江湖中散播消息——说是剑宗颓势尽显,昌盛了几千年后也终将迎来衰败。   接下来的时代里,将由祁山隐宗领衔!   不光是传闻。   近几个月的时间里,突然有数个祁山隐宗的弟子扬名江湖。   做了不少的善事,攒了不小的名声。   前后结合来看的话……   那些狗屁的传闻是谁传出去的,还用多说吗?   姜白衣说起这个。   十几位师兄瞬间变了神色。   于他们而言。   剑宗,是自己生长、成熟,寄托了大部分乃至全部情感的……家!   现在有人想上位,没所谓的。   啊?你们冲劲很猛,也很能出风头…也没关系啊!   不是?你说啥?   你想上位,还得踩着剑宗的脑袋上位?   不是……   喝了啊?   没死过啊?   这就是大家的心声,相当统一。   先前,没人主动提起过最近才兴起在江湖上的传闻,其实也只是大家的某种默契。   长大成人的孩子啊,要把暴风雨挡在家门之外。   大家的想法是…等事情结束离开宗门后,可得去一趟东黎州,好好地瞧一瞧那祁山之下栖木城的好风光才是!   现在。   这事儿被姜白衣点破,当众说了出来。   这就让大伙儿很难受了。   不是,你咋走啊?   接下来无论讨论什么,肯定会聊到怎么给祁山隐宗下绊…啊呸,怎么好好照顾一下万年老二什么的。   你要是这会儿表达了接下来会下山入世的态度……   岂不是说明你不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你觉得祁山隐宗应该和剑宗一个地位?   那你这个人的成分是一定有问题的。   该死的叛徒!   简单的借力…前后也就是三两句话的功夫,姜白衣就成功地把诸位师兄们架在了篝火上。   来回翻烤。   “师妹……”一位资历很深的师兄犹豫着开口问道:“咱们先聊宗里的事儿呗?”   紧接着。   另一位师兄赶忙接话道:“对对对,不妨先说说咱家里的事儿……话说,留在宗门的话,是不是没啥事儿不能擅离岗位什么的?”   巧了不是。   这两位师兄,都在姜白衣心里拟定的名单中。   换句话说。   这俩货,一个也别想跑。   “嗯。”   姜白衣淡淡答道:“既然做了一殿掌事,亦或者长老云云……自然不得擅离职守,这一点还需要各位师兄认真对待。”   这时。   一旁坐着的柳寻道挠了挠耳朵。   抬眸问道:“告假也不行?那不是把人当牲口用嘛!”   姜白衣只是瞥了他一眼。   直截了当道,“你的去留已定,明日便去接任丹鼎一脉山主位。”   “啊?”   柳寻道有点儿傻眼了:“不是……我!”   话没说完。   姜白衣便堵住了他的嘴:“沉昭,还不见过丹鼎峰山主?快快行礼!”   显然。   师徒二人早就提前商量好了。   姜白衣一说完,陆沉昭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走到了柳寻道身前。   咔就是一个深鞠躬。   双手合于身前,弟子礼安排的板板正正!   “摇光一脉弟子陆沉昭,见过丹鼎峰山主柳寻道师伯!”   柳寻道脸色骤变。   无力地抬起手指了指陆沉昭,语气藏着无尽的悲怆:“你……”   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跟吃了屎……啊不对,应该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有意见?”   姜白衣语气平淡。   柳寻道眨了眨眼,瞳孔写满了悲愤:“没有!”   往好处想一下……   虽然我失去了自由,但也获得了人前显圣的机会不是?   总有一天。   我要让剑宗所有弟子都成为我的粉丝!   到时候。   你姜白衣也不敢轻易打我!   呵!   就这么办!   “既然师妹都考虑好了,那师兄我就试着当一当这个丹鼎山主。”   “不过……”   说到这里时,柳寻道明显认真了些。   “我不能保证丹鼎峰上热爱丹道的弟子们,能不能理解我之于丹道一途的诸多感悟。”   “毕竟。”   “师兄我不太会教徒弟。”   对于这点。   姜白衣没有反驳。   无所谓的。   时间久了,面对那些求知若渴的弟子们,柳寻道一定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教授弟子的方法。   有关剑宗未来,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是相当重视的。   “然后就是余下三峰山主和各殿楼掌事、长老了……”   这场会议开了一个半时辰。   所有人对姜白衣都有了更新的认知。   那些见过她的、没见过她的,每一个都有差不多的感受。   这小师妹?   怎么头脑如此清晰、语言如此犀利?   离宗早的师兄们,大多没见过最初的姜白衣性格外向的样子,因此便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江湖传闻咱家小师妹不是冷冰冰的性格不善言辞吗?   怎么这么会说啊?   而那些认识姜白衣的师兄们,其实也很惊讶。   因为。   在他们的印象里,姜白衣无论是性格大变前,亦或者经历那场变故致使沉默寡言后。   她都很摆。   虽说是摇光山主,又是剑宗次席。   可她好像从来没在管理宗门这件事上展现过任何兴趣。   但是……   姜白衣今天用在他们身上的话术和手段,那简直比祁欢颜还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这些可可爱爱的原住民师兄们自然不知道。   来自遥远的某个世界,曾盛行过一个热词——P.U.A!   挥手送别最后一个师兄下山。   姜白衣缓缓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   “沉昭,明天催促一下他们,务必做到每一个都走马上任。”   “别给他们拖着的机会。”   在姜白衣身后。   跟她打了一整晚配合的陆沉昭点头应道:“好,师尊。”   孩子心里有点疑惑。   一歪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今天这个会议有点奇怪。”   “奇怪?”   姜白衣回眸反问:“如何奇怪?”   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犹豫着开口道:“……就是,我总觉得师尊今天用的这些…招数?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就好像……”   “若是拒绝了你就十恶不赦了一样。”   姜白衣嘴角轻轻扬起。   这孩子。   你师尊我上辈子好歹也被人CPU过那么长一段时间。   这个啊,就叫做活学活用。   想到这里。   姜白衣的心情更愉悦了……这狗逆徒呆呆的,应该很好CPU的吧?   下一刻。   姜白衣转过身去,直视着陆沉昭。   “沉昭。”   “像你这样迟钝的孩子。”   “一定要很听师尊的话才行,不然会吃亏的。”   “除了师尊啊……”   “别人都有可能骗你!”   孩子傻眼了。   总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面对自家师尊殷切的目光。   小陆只是点头。   “好!” 205.看清自己的机会   “好了,别楞着了。”   看着陆沉昭思索的样子,姜白衣不由轻笑道。   “未来几天应该会很忙……早点休息,明天起来还要把后殿收拾出来。”   这小子。   傻不啦叽的。   转过身朝后殿走去的姜白衣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师尊等等我!”   后知后觉的陆沉昭赶紧追了过去。   小陆心里有个违背祖宗的想法……虽然但是,尽管这种想法讲出来会有些惊世骇俗,而且一定会被师尊拒绝。   可万一呢?   对不?   我不说,但是我就这么做,看你怎么办!   于是。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   姜白衣对陆沉昭的看法简直像是坐了过山车,变化来的……相当猛烈!   这狗逆徒……   赖着她不走了?   脸上堆着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装傻的小陆,貌似很老实的跟着姜白衣,从前殿到长廊……一路穿行,直到跟着姜白衣走到了她房间门口。   姜白衣站定在门前。   回眸看去,眼中隐含着某些威胁意味。   “该休息了。”   她语气平淡道。   我都这么说了,你是不是应该麻溜地滚蛋了啊?   可陆沉昭却像没听明白似的。   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嗯…是该休息了,师尊。”   ok。   到这里,姜白衣几乎可以确定了。   这小子就是想跟自己回房间。   呵呵……   出去一年多,修为提升了,狗胆也变大了是吧?   捅破那层窗户纸,给你一个机会。   现在是想干嘛?   捅破窗户纸不行了,还想试试捅破点儿别的?   狗东西…果然不能对你太好啊!   蹬鼻子上脸!   “沉昭,给你机会不代表……”   不代表白给啊!   只是,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陆沉昭不知道白给是什么意思。   可陆沉昭却像是提前想清楚了似的。   他很清楚的get到了姜白衣的意思,但…装傻!   “师尊,我怕慕轻挽还留有后手。”   “今晚我守着你吧。”   说着,狗逆徒还满脸正色的拍了拍胸脯:“徒儿一定不做多余的事情!”   呵?   姜白衣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守着我?   还自说自话的保证不做多余的事情,在这跟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瞧瞧自己这什么狗屁借口。   还慕轻挽可能留有后手?   咋的?   仙界一日游啊?   进去了还能出来呢?   “那你还真是操碎了心啊……”姜白衣说话尾调拉的悠长。   下一秒。   灵气隐约在手掌上流转。   陆沉昭脸色微微一凝……自家师尊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他想起了今天结结实实挨脸上的一巴掌。   可老有劲儿了!   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这一年多以来,陆沉昭在旅途上遇到了不少结伴而行的江湖人。   那些家伙都是怎么说的……   跟道侣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大多数人迈出最后一步前,不都是类似的流程吗?   不要脸往跟前凑,争取一步到位入主闺房!   一个女孩子愿意让你进她闺房过夜,就算不发生点儿什么,意思不也很明确了吗?   而且。   二人一旦有了这样的经历。   往后,再想做点什么事儿或者占个便宜啥的,或者提一些更过分的要求。   不是也有铺垫了?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自家师尊不接招啊!   “师尊……”   “我脑袋疼。”   想不明白的陆沉昭,干脆耍起了正经八百的无赖,突然满脸痛苦地抬手抱住了脑袋。   一头就往姜白衣的房间里扎。   姜白衣愣住了。   她属实是没想到,这个狗逆徒真敢玩儿掀桌这一套!   啊?   你都不掩饰一下自己的意图了吗?   不是……   你跟谁学的啊!   “你给我出来……”姜白衣这句话还没说完。   却看到…陆沉昭已经坐到了床榻和墙壁夹角角落里的太师椅上了。   呵?   对我房间的布局还真熟悉。   看来没少偷偷进来。   走进房间,姜白衣径直来到了陆沉昭跟前。   由上而下俯视着。   “出去。”   语气不容置喙。   陆沉昭眨了眨眼,眸中蕴含着某种信念:“不!我陪着师尊!”   “你走不走?”   姜白衣语气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某人距离挨揍又近了一步。   可他根本不怕!   仍然是脖子一梗,坚定道:“我就要陪着师尊!”   “说准了不走?”   姜白衣的语气又冷了几分。   目光不善地扫视着身前这个臭犟种的脸上。   还有些浮肿。   “就不走!”   陆沉昭没在怕的。   今天都挨过一顿打了,要是再挨一顿就能留在师尊房间睡觉,岂不是大赚特赚?!   唉……   姜白衣心中微叹。   威胁到极致了,这狗逆徒还是铁了心要留下。   今天都收拾过他一顿了。   现在。   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你若非要留在我的房间……”   “我……”   姜白衣语气有些怪怪的:“我就,就…收回那个机会。”   追求我这三个字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感觉很怪。   她这一年多来的心境变化,就连姜白衣自己都有点搞不太明白了。   毫无疑问,陆沉昭在她心中的位置是特殊的。   但……看不清。   可能有点玄乎,其实说白了,就是姜白衣无法从自我认知里搞清楚,自己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男人,或是女人。   她不清楚。   所以,她真的不讨厌陆沉昭,真的真的不讨厌。   也不反感这狗逆徒袒露爱意。   可是……   什么是喜欢呢?   上辈子,她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在被背叛后选择了摆烂。   后来倒是有过不少女朋友,但保质期最多也就三天。   浑浑噩噩到了三十多岁,被前四后八一脚油门创飞穿越到了这里。   这么多年来。   姜白衣从未考虑过感情上的问题,也从未真正的正视过自己。   一年前。   因那场劫难的缘由,姜白衣答应了陆沉昭,会等这件事结束后给他一个……那样的机会。   其实。   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给自己一个……   好好看清自己的,机会。   从陆沉昭回来,到自己突破灵魂空间的禁锢重逢的那一刻。   或者连之前一年的时间里,姜白衣都一直在努力想要看清自己的内心。   每次答案的很清晰。   只要她咬咬牙,鼓起勇气拨散心中那团迷雾。   她就可以……   看得到,自己究竟是怎样的。   可每一次。   姜白衣都会退缩。   也不是退缩。   更应该说……是灵魂认知中,源于前世三十几年人生带来的男性羞耻感。   她的心乱了。   虽然是陆沉昭在这里一顿胡搅蛮缠。   可是。   姜白衣的心却乱了。   猝不及防。 206.要不,你上来一起睡?   最终。   陆沉昭还是如愿以偿的留在了姜白衣的房间。   姜白衣则是坐在床榻边生闷气。   这狗逆徒,还真是有什么招学什么招,学什么招使什么招啊!   跟她在这儿上高度了!   “师尊,徒儿在蓬莱历经千辛万苦,所求不过是能时刻陪在您身边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某人满脸的落寞。   那还咋办?   那你说还能咋办!   “你抱一床被褥睡在地上,不许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先滚回自己房间洗个澡……干了一整天的活儿,你现在很臭。”   陆沉昭不疑有他。   满脸欣喜,噌一下就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了。   头也不疼了,心情也不沮丧了。   啧!   好的那叫一个快!   他之所以不怕姜白衣变卦,其实原因实在简单……摇光殿所有的门都没锁,啊…除了各个房间里的浴房。   反正你答应也答应了,门又锁不上。   怕什么?   小陆主打一个迅速,姜白衣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人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一缕清风。   很快。   头发湿漉漉的陆沉昭便抱着一床被褥蹦蹦跳跳的回来了。   看向姜白衣的下一秒。   脸上的笑容迅速变成了一抹失望,然后很快又重新被更灿烂的笑容代替。   床榻正中。   姜白衣穿着衣服盖着被子,躺的相当……严肃?   嗯,就是严肃。   板着脸,绷着身子。   但陆沉昭不知道的是,他家师尊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   比如。   藏在被子下的**错在一起,十根脚趾紧紧叩着。   咳。   这种画面当然不能让陆沉昭看到……他会激动的。   “师尊,你不热吗?”   陆沉昭似是不死心,挑着眉问道:“穿这么厚还盖被子,捂得很难受吧?”   姜白衣瞥了他一眼。   淡淡道,“用不着你操心。”   然后侧目看向窗外……雪花染白了双目所能及的视线全部。   “大冬天的,自然要盖厚点才舒服。”   这话就是骗鬼了。   别说她苍玄境的修为了,就是陆沉昭这个搬山境绝巅都能视四季为无物。   只要小陆愿意。   他现在甚至可以脱光光去外面雪地里打一宿的滚儿。   咳,举个例子而已……   此时的房间中唯有一盏油灯亮起。   幽暗的环境中,气氛仿佛也开始出现某种很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体现在师徒俩的动作上。   姜白衣愈发不自在,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但就是有种很难说的心悸感。   或许,不是心悸?   那是什么感觉呢……空气变得有些厚重,让人不得已加快呼吸的频率。   心跳并不算太快,但是都一次都很重。   十根手指也有点发软。   掌心沁满了汗。   而陆沉昭的变化更明显——孩子打地铺的速度很快,但是坐在铺好的褥子上,路沉昭就忽然迷茫了。   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也不晓得说些什么。   就是……   口干舌燥的,空气中弥漫着师尊身上的味道,让人头脑昏沉。   “师尊,睡…睡觉吧?”   刚才火急火燎的回屋冲澡时,自己脑子里明明有数不清的想法和画面。   可是。   到现在,大脑突然就空白了。   陆沉昭有点沮丧……不是,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把握不住啊!   真是蠢货!   活该你十九了都娶不到香香软软的师尊!   陆沉昭一边懊恼着自己为什么要说睡觉这种屁话,一边不停在心里骂着自己不争气。   姜白衣则是有些怀疑。   欸?   就…就这?   啊?   她以为,陆沉昭接下来肯定还有数不清的花招等着自己。   结果就这样而已吗?   不是……   倒也不是觉得失望,就是自己都做好了随时接招的准备,结果人家直接来了个回头望月。   你怎么说?   不过这样也好…这狗逆徒要是脑子好使,压力倍增的就是她了。   比如。   先提出一个超级过分的要求。   自己肯定是严词拒绝。   然后再抛出来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请求,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就不好拒绝他了?   好。   仗着自己是他师尊的身份,强行赖一次。   第三次稍微有点过分的小请求,你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姜白衣都想清楚了。   第一个超级过分的就是:师尊要不我上床搂你睡吧?   然后她拒绝。   接下来,陆沉昭甩出第二个要求:啊?不能搂着睡的话,我就躺床上什么也不干好不好?   如果这次姜白衣依旧拒绝。   陆沉昭完全可以乘胜追击,一个大招杀死比赛!   例如:那师尊可以给徒儿一个晚安吻之类的吗,徒儿离家一年多真的很想你。   很符合这狗逆徒的思维跟性子。   但是。   他真的不出招啊?   姜白衣躺在床上放空自己,脑子里则是超级精彩的脑补跟猜测。   连个眼神儿都没给陆沉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沉昭坐在褥子上,看自家师尊一点搭理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不禁有些急了。   一急之下,又在心里骂了自己十好几句。   不是……   再不想办法进行下去的话,等会儿就真的错失良机了!   可是,我到底该怎么说啊?   小陆很慌。   但很巧的是,发散思维脑补了好半天的姜白衣,对现实的感知能力很迟钝。   脑子里在想乱七八糟的。   于是……   小陆一咬牙,没跺脚……脑袋噌一下凑到了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姜白衣。   张开嘴就要说话。   此时的姜白衣,正在思索方才她假设的陆沉昭三连击。   嗯…上床睡觉行不通,这狗逆徒一定会要晚安吻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怎么还没动静?   莫非……啊我去!什么东西过来了!   下一秒。   在姜白衣略微有些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陆沉昭几乎是喊了出来:“师尊,睡觉前能抱一下嘛?”   自己的脑子呢?   在哪里?   怎么不见了?   乖乖,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啊!   于是乎。   脑子转不过来的姜白衣,此时眼前只有刚才思索的那几行字不断循环飘过。   鬼使神差地就回了句:“那你……”   “上来睡吧。”   下一秒。   空气突然安静。   陆沉昭不由摒住了呼吸。   嗯?   嗯嗯?   我刚才,听到师尊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她她她……刚才……   说?   让我!   上去!   陪她一起睡!?!!!   真的吗?!   幸福来得,就是这么的突然吗!   陆沉昭心中感慨。   然后还有些感动……难道,师尊她察觉到了我的茫然和无助嘛?   果然啊!   爱情,就是双向奔赴的啊!   “师尊!”   小陆同学涨红了脸,忽然就从褥子上窜了起来。   姜白衣瞳孔有些失焦。   我我我…我刚才,说了什么该死的话啊?!   来不及懊悔。   因为。   某个该死的大逆不道的家伙,已经一个饿虎扑食奔床来了!   “我来辣!!!” 207.先跟你约法三章!   “停,停——!”   姜白衣满脸惊恐地躲向一边。   陆沉昭已然起势,此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停下来的。   一个猛子扎上床去。   唔……   小陆满是笑意的脸顺势埋进了姜白衣被子边缘,下意识地嗅了嗅。   好好闻,好香啊!   下一秒。   心脏砰砰跳的姜白衣从被子下探出一只脚,抵住陆沉昭的肩头,作势就要把他踹下去。   “你给我下去……”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往常那种威慑力了。   小陆何其机灵?   感受到肩头落了东西发力的瞬间,他两只手便迅速往上摸去——姜白衣往下踹的同时,陆沉昭的两只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脚踝。   顺势往下一带,死死抱进怀里。   “嘶……”   灵魂出窍的疼痛袭来,陆沉昭呼吸不由得一滞。   满脸哀怨的抬头,可怜巴巴的看了羞红脸的姜白衣一眼,轻声道:“师…师尊……别用脚趾抠我肉,疼疼疼,好疼!”   师尊还真是慌了啊!   他抱住师尊小腿之后,紧紧贴在胸口的脚就开始乱晃。   挣扎无果。   师尊竟然用脚趾往死里抠他胸前的肉?!   很疼。   但是……   咳咳。   这种事情只能在心里偷偷的想那么一下,绝对不能说出来——就是……好像有点刺激欸?   “你放手!”   姜白衣急道。   陆沉昭反而抱得更紧了:“我不!一放手师尊就要把我踢下去!”   “我不踢你。”   姜白衣回答的相当干脆。   小陆又岂会上当?   他笑道:“不踢还可以推,再不济还能揍,总之我就不放!”   “你是不是不听话?”   姜白衣闻言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现在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计较。”   陆沉昭沉默了片刻。   他在思考。   师尊虽然在竭力控制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生气点。   可是……   也许是因为了解,或许是第六感。   他就是觉得,姜白衣压根没有任何生气的情绪……最多,算是害羞了?   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   师尊她啊,现在肯定是慌了的!   想清楚这些后。   陆沉昭便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回答道:“我不!”   姜白衣没辙了。   她的确没有生气……毕竟那句话是自己说出来的。   现在。   师尊大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脑子一向是很好使的。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姜白衣实在是没想出来,除了今天之外,还有哪次自己一时走神儿说错了话。   所以是为什么?   怎么,突然就会蹦出来这么一句?   莫非……   姜白衣目光躲闪,赶紧驱散走了脑海中相当刺激的画面跟想法。   现在先不想这些了。   还是眼下的情况比较重要。   到底怎么办?   怎么才能让这狗东西心甘情愿地下去啊?   “这样……”   姜白衣大脑飞速运转,准备先用缓兵之计把他骗下去。   “你先松开手下去,床倒是……可,可以让你上来睡,但是得先铺一下吧?”   “听话。”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可靠。   眼神坚定。   比上辈子加入少先队宣誓的时候还要坚定那种。   陆沉昭直视着姜白衣。   师尊这是……妥协了?   某人目光满是狐疑之色——虽然看不出自家师尊有任何破绽,可他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自家师尊是什么人?   外表高冷仙子,实则懒得社交。   认识的人面前刀子嘴豆腐心,不相干的人面前刀子嘴刀子心。   个性极强,不被任何人左右。   但在这所有一切的掩饰之下,自家师尊其实有一颗傲娇的心啊!   虽然但是。   以上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以他对自家师尊的了解——她怎么可能会轻易妥协?   八成,是在玩什么缓兵之计的伎俩。   看破了一切的小陆倒是没有立马拒绝姜白衣,只是笑了笑说道:“师尊……”   “那我如果放手下去,你不让我上来了怎么办?”   既然没办法解决问题。   那就解决提出……呸!串台了!   那就!   把问题踢回去!   姜白衣眼神一凛……糟糕,还是太过大意了。   这小子离开一年多。   不光长个子了,心眼子也长了不少!   没以前那么好骗了啊。   “我…我……”   姜白衣组织了半天语言,但还是没想出来该怎么接陆沉昭这句话。   难道……   真的要让他在床上睡吗?   可是,这未免也有点太奇怪了吧?   可如果不让他在床上睡……就这狗逆徒现在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啊!   罢了。   左右不过是同床共眠而已。   又不会做什么。   既然想不出由头拒绝他,也没什么好法子处理。   干脆……   就这样吧。   “如果你…非,非要在床上……睡,那就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姜白衣轻声开口,目光却坚定的很。   这狗逆徒但凡要是耍心眼,就别怪她无情了。   ok!   正正好好。   姜白衣这种有限制的妥协,其实也正中了陆沉昭的下怀。   打从一开始。   他就压根没想过,能肆无忌惮地躺床上搂着自家师尊睡觉之类的事情。   即便师尊答应,也一定会有什么条件限制他。   但没关系。   躺在一起睡觉,而且是在师尊的闺房!   这何尝不是我陆某人的娶妻之路上的一大步啊!   “好!”   陆沉昭答应的很干脆。   不止口头答应……他还利落的松开了紧抱着姜白衣小腿的双手。   腿上一轻。   姜白衣赶紧蜷缩回被子里。   酥酥麻麻的触感和余温尚在,持续化作某种未知的情绪力量,影响着姜白衣脸颊的温度。   看来狗逆徒的诉求也就是这样了。   姜白衣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   迟则生变,她微微松口气后便紧接着开口道:“先跟你约法三章……”   “第一,不能随便乱动。”   “第二,不准在我床上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第三,以中间为界限,不得私自逾越半分!”   “若你答应……”   “便,便……咳,就那样。”   便跟我睡床上。   这几个字好像烫嘴。   无论如何,都有点说不出口了。   陆沉昭眉飞色舞了起来。   高兴坏了!   “好!”   “我答应你,师尊!”   “保证不犯规!”   小陆高举双手欢呼着回答。   看到他这副模样。   姜白衣心尖仿佛又颤了颤……仿佛某处未知的柔软被触碰到了一下。   很难描述这种情绪。   但是。   不讨厌欸! 208.师尊,我就抱一下!   陆沉昭再三保证,自己肯定不会犯规之后。   姜白衣终于收起了那种略微狐疑的目光。   “去把被子抱上来吧。”   说着。   她自己往里面挪了挪,几乎快要贴住床边了。   好在床够大。   把另一边大部分都留给了陆沉昭。   小陆也没什么意见,喜冲冲的下地抱着被子钻了回来,迅速躺下盖好被子。   生怕姜白衣反悔!   “师尊……”   躺好了的小陆抬头看着天花板,轻声开口呼唤着姜白衣。   一旁的姜白衣身体有些紧绷。   紧张闹的。   上辈子大家的常规操作都是什么来着?   哎呀就躺一张床上睡觉而已,肯定什么也不做啊。   就抱抱,抱一下就睡!   哎呀多抱一会儿嘛,反正也不做什么。   穿着衣服好难受啊,把衣服脱了抱着睡吧。   哎你好香,好软啊……   我什么也不做,就摸一下,就一下!   真好。   唔…好难受啊,很烫…很肿。   要不?   我就蹭蹭?   哎哟不小心滑进去了,算了算了……我保证不动!   最后的结果就是。   Z-7   Ƶ7   Z-7   Ƶ7   Z-7   Ƶ7   Z-7   Ƶ7   循环往复,直到……咳咳!   所以。   陆沉昭一主动搭话,姜白衣便更紧张了。   有些事情。   在男人身上,是本能。   不用教,也无关世界、社会、思想的差异,只要欲望作祟,便会被原始的饥渴驱使着想尽办法达成目的。   “你,你又怎么了?”   姜白衣故作冷淡地回答,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她说话的时候。   语气,是有些颤抖的。   小陆自然是听出来了……惊讶之余,他也大概清楚自家师尊为什么会这样——无外乎就是紧张嘛!   好可爱!   北麓十六州最清冷的剑仙,竟然在面对我陆某人时过分紧张!   看来……   我陆某人所求大事可成!   想到这里,陆沉昭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回答道:“没什么师尊…就是想问问,我们之前通过长情印契联系的时候,你说话其实还挺……大胆的。”   “怎么现在?”   他没说完。   但是姜白衣get到了他的意思。   有点懊恼。   这能一样吗?   狗东西自己在外面的时候,她看不见摸不着,总是会担心他的安危。   从插手老王镇的事情跟念嗔痴的人对上,再到去了蓬莱西州被卷入闻人家和练气士之间的漩涡。   他压力很大,姜白衣自然也很担心。   所以。   如果说些话可以给到狗逆徒足够的慰藉和力量,她当然是愿意的。   而且……   这跟前世网恋有什么分别?   自己又不是没假装过妹子骗游戏里的土豪!   没差啦!   虽然但是…就,其实……姜白衣也没在骗陆沉昭。   她说过的话。   都是那一刻,心中所想。   无比真切。   “那,那不一样……”姜白衣回避道:“总之,现在回都回来了,别说哪些事情了。”   你敢说我就敢社死。   我社死就一定会恼羞成怒。   我恼羞成怒的话,你是必定要挨揍的。   好自为之!   好在陆沉昭也没抓着这个事情不放,见姜白衣不好意思回答,便轻笑一声说起了别的事情。   “师尊。”   “你说我是不是该攒钱了?”   攒钱?   姜白衣眼中淌过一丝疑惑,这话搁哪论的?   便问道:“攒钱做什么?”   陆沉昭微微侧过头来。   看着姜白衣。   轻声笑道:“俗世娶妻亦有八抬大轿,那些顶级的士族娶亲更是红妆十里,宴席大开。”   “以后我若迎娶师尊,连办酒席的钱都没有不是太过分了?”   红妆十里?   八抬大轿?   大开宴席?   姜白衣不禁在脑子里酝酿起了类似的画面……我跟,沉昭?   成亲?   凤冠霞帔,洞房花烛?   不知怎么了。   耳根忽然多了一丝灼热的温度。   迅速蔓延。   让人难受的浑身发软,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下一秒。   本还把脸偏向这边的某人忽然转过了身,只留给狗逆徒一个背影。   声音则是有些发虚。   “你,我……还没答应你呢,瞎想什么?”   陆沉昭没有回答。   姜白衣还在等待着下文。   然而。   有个热乎乎的玩意儿,忽然就从旁边窜了过来。   滚烫的胳膊从姜白衣肩头搭过来,轻轻抱住。   耳畔则是传来低语。   “师尊,我就抱一下……”   姜白衣身体瞬间僵住。   轰一下!   脑子空白了。   空空如也。   陆沉昭就这样趁虚而入,干脆整个身体贴了过来,紧紧抱住了自家师尊。   姜白衣身体微微颤抖着。   脑子回来了……   不是?   啊?   你来真的啊?!   她刚才那一顿脑补……上辈子的大家伙们具体流程这件事,这狗逆徒竟然开始了第一步吗?!   接下来呢?   是不是要摸摸了?!   该死!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啊!   我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要拒绝他吗?还是现在就把他推开?   糟糕了……   慌了神的姜白衣迟迟不动,陆沉昭干脆也不松手,就这么安静的抱着。   手没乱摸,也不再讲话。   时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中。   弥漫着某种旖旎的气氛…温柔的月色成为了这一幕唯一的见证。   它欢呼雀跃,催促微风带来祝贺。   拨乱了发丝。   姜白衣几次想要挣扎,或者推开陆沉昭……可奇怪的是,每每到了打算行动的时候,她就动不了了。   明明……   他修为弱于自己。   明明,自己可以很轻松的推开他。   可为什么呢?   心中其实有答案的。   只是。   她不敢承认。   “原来师尊也很想抱啊……”   耳畔传来的低语声中夹带着一丝狡黠。   轻快的语气让姜白衣耳根愈发滚烫,力气也在逐渐消失。   是一种。   匀速,缓慢,但不讨厌的……抽离。   心一横。   总之…如果接下来这个狗逆徒不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那……抱着就抱着吧。   反正也不讨厌不是吗?   幸好。   也许是长途跋涉了许久,历经一路风雪。   或许是今天干了一天活儿的原因。   陆沉昭似乎累了。   从背后紧紧抱住姜白衣的小家伙,找了个惬意的姿势枕着枕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淡雅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尖。   近在咫尺的,是自家师尊的体温。   温暖。   让人眷恋。   半晌。   陆沉昭再次呢喃道:“师尊……”   姜白衣没说话。   只是以鼻音轻声回应:“嗯?”   然后。   小陆的语气。   她听出了,无与伦比的……   幸福感。   他说,   “晚安。”   姜白衣微微一愣。   然后。   身体最后一丝防备,也悄然卸下。   她轻声回答。   “晚安。” 209.被杀了个丢盔卸甲   太阳初升。   趁着风儿作祟,悄悄钻进了窗户的缝隙里。   遗落在昏沉房间中,化作了此间最惹眼的一抹暖光。   床榻上。   年轻俊朗的少年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胳膊横搭着。   在他胳膊上,只露出了一个白皙的额头。   余下身子躲进了被子里。   床榻边。   一床凌乱的被子只剩一角搭在床尾,剩下大部分都掉到了地上。   透过这一幕不难看出。   藏在被子中的女孩儿应是枕在少年的胳膊上,兴许二人此刻正紧紧相拥着。   而这一双男女,自然就是姜白衣和陆沉昭了。   若是在从前。   姜白衣自然不会睡得这么沉。   可她在灵魂空间支撑了太久,那种枯燥到让人发狂、一成不变且永无休止的战斗……   还能支撑下去,其实偶尔也需要一些信念对吧?   且不提这信念由何而来,便是虚弱不堪的灵魂就需要一段日子温养。   所以一觉睡到了现在。   咳……   小陆同志则是赶了太久的路,先前和慕轻挽隔着界限斗法时,又消耗了不少灵魂力。   多休息会儿也是应该的。   睡得时间久了,难免是要翻身之类的吧?   所以。   这一幕其实相当合理呢。   两个疲惫不堪,相互炽热而收敛的男女,在熟睡中不知不觉的抱在了一起。   直到艳阳高照时。   伴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晃动。   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一片漆黑。   大脑还处于宕机的状态,只觉得数不尽的温暖和炽热正紧紧包裹着自己。   头下面枕了什么玩意儿?   硌人了。   片刻后,初醒的某剑仙如梦初醒。   呼吸瞬间紊乱。   脑子…回来了!   她应该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不对,应该说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没猜错的话……   想着。   白皙的额头慢慢往上蹭,直到一双惺忪的美眸警惕着从被子里露出来,才得以窥见……真正的世界!   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熟睡的脸。   嘴角浅笑。   果然!果然!果不其然!   抓着被角的五指微微用力,本就温热的耳根更是开始发烫。   怎么滚到他怀里去了?   不是……   稍稍感受了一下陆沉昭环抱自己的力度——姜白衣更慌了!   如果非要挣开的话,这狗逆徒一定会醒。   但是什么都不做等他睡醒…不还是一样的结果吗?   这种事儿……   怎么可能是狗逆徒单方面能做到的?   姜白衣俏脸泛红。   脚趾尴尬的紧紧抠着床单……她刚才睡醒的时候,手紧紧贴在狗东西的胸前,另一只手还很配合的搭到了他的腰上。   能有现在这个局面。   姜白衣确信。   自己最起码有百分之四十的功劳。   所以怎么办?   最终。   姜白衣仍然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却也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   就用最笨的办法好了……   她双腿慢慢发力,从上往下慢慢往被子里钻。   一点点向下。   好!   加油,你能做到的姜白衣!   慢慢滑进被子里,一点点往下面挪动着身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半炷香之内就能成功了!   随着姜白衣的动作。   两条纤瘦雪白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脸也几乎贴到了陆沉昭的胸口上——接下来,就是最艰难的阶段了。   悄悄脱离陆沉昭抱在自己身后的胳膊,还不能弄醒他。   慢慢的,姜白衣缓缓从陆沉昭怀里脱离着。   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是……   她又怎么确定,陆沉昭其实没有睡醒呢?   下一秒。   眼前的黑暗忽然消散。   略微冰冷的风拍打在皮肤上……可姜白衣身上的燥热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反而更…难受了。   原因很简单。   某个狗东西耷拉着眼皮抬起了被子,嘴角噙着笑意正看着她。   “师尊,早安哦~”   姜白衣呼吸有些急促。   所以。   自己刚才在这摆弄半天,纠结半天,挣扎半天……   其实。   这狗东西一直是清醒的吗?   只是装睡而已?   好,好好好!好你个狗逆徒,敢骗我!   下一刻。   姜白衣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度危险,直视着陆沉昭冷冷道:“你早就醒了是吧?”   陆沉昭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自家师尊这个表情,他可真是太熟悉了。   昨晚没揍自己,多半是因为白天已经揍过一顿,师尊她不忍心了。   可是。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又可以挨揍了,耶!   咳,不对。   师尊打人还是很疼的,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小陆忽然就怂了。   其实他也没有醒太早,也就比自家可爱师尊早醒了小半个时辰而已。   贴了会儿,蹭了会儿,好好感受了一会儿。   有点儿爱不释手的意思。   很难想象。   师尊这种提剑追着人砍一路的人,竟然抱起来的感觉这么好。   香香的,软软的。   就好像是…没什么骨头一样。   舒服的很嘞!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见陆沉昭迟迟不回答,姜白衣心中的戾气更重了。   现在的状况很危险啊。   她有点被这狗东西带节奏了…连脑子也常常会自己偷偷溜走。   “啊……”   陆沉昭这才如梦初醒的回应。   擦!   一不小心走神儿了。   这会儿能是回味抱着师尊感受的时候嘛?   陆沉昭啊,你还是太年轻!   心不定!   “我…我……”小陆大脑飞速运转,开口便说道:“我也是刚醒,感觉好像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就掀开来看了一下。”   说完。   陆沉昭乘胜追击。   以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姜白衣,颇有些"天真无邪"的意思。   “话说师尊你怎么在我被子里呀?”   姜白衣酝酿的火气瞬间熄灭三分。   哑口无言了。   话倒是这么说的没错……咳,她的确是在陆沉昭的被窝里。   踢到床下的被子才是她的。   可是……   我自己睡的时候挺老实啊,怎么多了个你就不一样了?   姜白衣心里有些怀疑。   她怀疑……自己的被子其实是被狗逆徒偷偷搞掉的,但是没有证据。   这种可能性很大!   但眼下是没什么办法了…假借生气揍他一顿的想法也落空了。   那一句你怎么在我被子里,就是正经八百的绝杀!   第一次。   在和陆沉昭的正面交锋中,姜白衣竟然被杀了个丢盔卸甲。   哑巴吃黄连。   她不服。   虽然暂时没什么好法子扳回一城,但时间还长……陆沉昭,你这狗东西可等着受罪吧!   想到这里,姜白衣干脆也不摆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了。   忽然就笑了起来。   她语气也温柔极了,轻声道:“沉昭,没事儿……”   “快起来吧。”   “时候不早了,吃点饭还要去处理宗门的事。”   陆沉昭愣住。   嗯?   这是我家师尊?   接下来的流程,不是应该找各种理由狠狠地生气,然后把我当成弹力球打一顿吗?   怎么……   跟变了个人似的?   但是。   看着姜白衣和煦的笑容,陆沉昭却感觉如坠冰窟。   怎么,觉得自己会很惨呢?   咳咳……   应该,是错觉吧?   小陆心里打鼓,也不敢再挑逗自家师尊了,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叫一个正人君子,那叫一个老实巴交!   “师尊,我给你做饭去!” 210.难受的就是你自己了   白灼笋尖,清蒸鱼,梅花糕,烧汁青菜。   依托于摇光殿庭院中的各种食材,陆沉昭下厨做出了三道卖相很不错的小菜。   梅花糕是昨天来开会的曲靖带过来的,临安城最出名的孙二娘糕点铺排队买的,据说味道很好。   一口茉莉花茶入口,清香悠长。   夹起一片嫩到舍不得咬的笋尖片送入口中。   轻轻咀嚼。   淡淡的咸味和猛火滚锅一同激发着笋尖的鲜味,脆生生的口感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笋的清香透着丝丝的大米香气,如此爆炸后蔓延在口腔里。   姜白衣吃的眯起了眼睛。   好吃的嘞!   虽然但是,苍玄境已然可以完全不食五谷了,可她就是贪恋这口人间烟火。   “很不错。”   姜白衣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筷子顺势就伸向了冒着热气的清蒸鱼上,轻轻夹起一块。   在汤汁中打个滚,缓缓送入口中。   鱼肉的鲜甜无需多言——养在池子中的神异鲤鱼在这一刻完成了它最神圣的使命。   恰到好处的火候给这条鱼保留了相当不错的口感——既去除了鱼肉里的土腥气,却也不那么一抿就化。   相反。   鱼肉入口有些蒜瓣肉的口感,Q弹鲜美,爽滑可口。   咸鲜的口味被残留在口腔里的白灼笋尖的余韵激发到了一个让人想把舌头吞掉的程度。   回口时,又带来了丝丝的甜味。   吃了一口鱼肉。   姜白衣便把目光落在了摆放整齐的梅花糕上。   在吃这道享誉临安城几十年的糕点之前,先端起杯子喝一口茶。   茉莉花香萦绕在唇齿。   夹起一小块梅花糕,方方正正的小巧糕点上洒满了糖分,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上面有许多梅花碎瓣。   入口,用舌尖和上牙膛轻轻一抿。   直接就化开了!   中式糕点的最高评价就是——这东西不甜!   没错。   虽然这梅花糕上撒了很多糖粉,但让人诧异的是,入口并没有那种极具刺激性的甜味。   最先感受到的,是来自于梅花的清香。   直到下一秒,淡淡的清甜才弥漫在口腔中,尽情取悦着姜白衣的味蕾。   “这家铺子很不错。”   姜白衣明显是吃开心了。   陆沉昭见状,也夹起了一块梅花糕送入口中。   下一刻。   小陆露出了和姜白衣如出一辙的表情——微微眯眼,嘴角扬起。   “嗯~”   “嗯~”   师徒二人同步赞赏。   最后一道品尝的,自然就是烧汁青菜了。   先将水烧开,撒入盐巴。   摘好的青菜放入滚盐水里五秒立马捞出来放进凉水里。   锁鲜,锁色。   锅烧热油,以葱花、姜片和少量酱油、虾皮爆锅,烹出浓郁的酱汁。   青菜入锅翻炒,掐着时间数十秒。   一秒都不可以多!   出锅,装盘。   摆到桌上,便成了师徒二人眼前这道美味。   姜白衣的评价是:很好吃。   其实。   她很少这样夸一道菜——毕竟在各种调料和食材更丰富的前世,她日子过得最好那段时间真的吃了很多很多名贵的菜品。   山珍海味,珍馐佳肴。   可以说是吃了一个遍,甚至有点儿腻了。   但这道烧汁青菜。   虽然是一道素菜,但姜白衣仍然愿意给出这样高的评价。   这是陆沉昭从蓬莱西州学来的。   显然。   陆沉昭相当能够拿捏姜白衣的口味……甚至他在学习这道菜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想到了自家师尊的表现了。   “师尊喜欢的话,徒儿天天做给你吃。”   小陆笑着说了句略显平淡的…情话?   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淡淡的温馨感弥漫在人心头。   “会腻的。”   姜白衣不置可否,只是一边吃菜一边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   陆沉昭一听。   笑容更灿烂了。   师尊的性子,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就说明其实她是很愿意天天吃自己做的菜的。   傲娇嘛……   也很可爱不是吗?   所以,小陆的回答也显得很有情商。   “那徒儿就多学点菜品,争取让师尊永远都吃不腻。”   在小陆的注视下。   姜白衣竟然点了点头,答道:“好啊。”   你看。   这就是进步啊!   放在以前,自家师尊高低得来一句:做菜和修炼哪个重要?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   那可老不解风情了。   再看看现在。   这回应,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等下吃完饭师尊放心处理宗里的事…”陆沉昭浅笑着说道:“徒儿把后殿各个房间还有庭院收拾出来。”   “嗯。”   姜白衣点头道:“辛苦你了。”   陆沉昭眨了眨眼,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打着腹稿酝酿起了情绪。   片刻后。   鱼肉咽下。   陆沉昭也试探着开口问道:“那…我顺便再帮师尊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姜白衣吃的正开心呢。   听到陆沉昭问话,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回应道:“嗯!”   然而下一刻。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了她的大脑。   嘴巴塞满了美食的剑仙大人表情一凝,挑眉凝视着面前浅笑的少年:“嗯?!”   赶紧咽下去。   紧接着开口问道,“是指连同我的袜子在内的衣服吗?”   咳……   陆沉昭闻言脸颊泛起一丝红润。   有点儿尴尬。   很显然,某些死去的回忆在姜白衣的质问下也开始攻击他了。   天地良心!   他刚才,真的没往那方面想!   真的!   “师尊……那次的事儿,就是个误会!”   小陆赶紧开口解释道:“……之前是师兄跟我说,若是时时刻刻待师尊好,潜移默化中…师尊总是会离不开我的。”   “然后给我支招,让我趁你不在殿里的时候收拾房间洗衣服什么的。”   “刚好,那时候脑子里有些奇怪的画面……”   “咳咳……”   说到这里的陆沉昭,脸已经红的不成样子了。   主要是害臊。   之前那一幕多尴尬啊!   把师尊的袜子放在鼻子上满脸陶醉的闻,还刚好被师尊撞破。   唉……   说起来都是眼泪。   很显然。   姜白衣也一直不太敢回忆那天的事情。   陆沉昭一提。   她的脸色也有些怪了。   赶紧低头夹菜准备开吃,顺便催促道:“别说了!赶紧吃饭!”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尴尬的气氛。   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姜白衣觉得自己不能再吃下去了……倒不是不想吃,其实就是因为四个盘子除了梅花糕之外已经空空如也了。   梅花糕也只剩了两三个小块。   “我先去前殿。”   脑子里的画面烦人的很,无论怎么转移注意力就是挥之不去。   甚至。   姜白衣还脑补到了某些更炸裂的画面。   咳。   比如某个狗东西捧着她的……脚,然后先这样再那样之类的。   总之他做得出来。   毕竟……   自家这个小徒弟是个怎样的变.态,姜白衣是最有发言权的。   陆沉昭也是尴尬的不行。   因为。   他也联想到了一些让自己很是激动的画面。   听到姜白衣的话后,小陆从愣神的状态中抽离时,那道倩影已然逃似的离开了。   看着师尊的背影。   小陆同志脑子里画面仿佛愈发清晰了。   “唉……”   “加油啊陆沉昭!”   “不然天天难受的就是你自己了!” 211.来单挑啊,魂淡!   “不行,绝对不行!”   摇光殿上,曲靖满脸严肃地站起来喊道。   几乎不把内心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他,此刻表达的不满却相当强烈。   “东放一城,西送一镇…如此往后,扶桑州还是我剑宗的扶桑州了吗?”   “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自己在说什么!”   曲靖冷笑。   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语气嘲弄:“我剑宗的威严也能容许那些个世家挑衅了吗?”   说完。   曲靖转头看向沉默的姜白衣,恭敬地行了个礼。   声音洪亮:“次席大人!”   “剑宗曲靖请战!三日内,当可扫平扶桑州境内所有世家大族!”   姜白衣此时在想什么?   她在想……   怎么圆润的惩治方才主张退让的那两三个师兄。   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呵,剑宗劫难刚过不易树敌,暂且答应那些世家划城自立的要求,日后再作打算。   简直是一派胡言!   首先。   剑宗虽然公认统治着扶桑州,可却几乎不会对州内各城的政事过问哪怕一句。   各城商议、推举、组成官衙自治,剑宗只负责处理那些当地无法处理的事件——例如妖族作乱,亦或者遏止战火向扶桑州蔓延等等。   这样还不满足?   莫不是看不清自己,或者是觉得剑宗太好说话了?   若真惹急了剑宗。   扶桑州变成了须臾州巨鹿白氏那样的掌控力度,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这人啊,饭吃的太饱、太好,就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想法。   得敲打。   可还没等姜白衣回答。   曲靖才一说完片刻,便有个师兄跳了出来反对。   这人便是刚才主张退让的几人之一。   “曲师弟,你未免也太想当然了吧……扶桑州二十七城不算县镇,但是这二十七城便聚集扎根了上百底蕴雄厚的世家大族。”   “我剑宗纵然睥睨天下久矣,可面对这些世家,难道真的就要大开杀戒?”   “打得过谁都知道!”   “可伤亡呢?”   这位师兄的语气咄咄逼人,满脸的大义凛然:“去年我宗损失了十位以上的搬山境战力,甚至还有苍玄境的首席!”   “如今……”   “我们承担不起这么大的伤亡了。”   其实。   他若真是凭着这么单纯的出发点,倒也是好的。   虽说丢人了些,也会丢掉一个剑宗宁愿消亡也绝不可能丢掉的本质。   但他这个人其实是不复杂的。   可关键是……   剑宗即便只剩最后一个人,也绝对不可能退让哪怕半步!   这不是底气,这个叫做心气!   今天面对世家联合,剑宗若是低下了头……来日,若是北麓十六州诸方势力联合呢?   你让不让?   你退不退!   所以,一步也不可以退让。   这是底线。   再一个……摇光殿中的大伙儿不知道的情况,柳寻道这个痴迷于游历天下,却也格外喜欢八卦的家伙知道的干货可是不少。   眼见曲靖一时有些哑口无言,柳寻道便冷笑着站了出来。   矛头直指方才那位大义凛然的师兄。   “张师兄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啊!”   柳寻道指着他的鼻子,一点儿也不客气了:“着实让我看到了何为利益者的嘴脸!”   “你……!”   那张师兄被柳寻道一句话怼的差点破了功,脸色一阵变化。   柳寻道却挑眉冷笑。   “我什么我?”   “莫非师弟我说错了吗?张师兄!”   “你不就是扶桑临安张家的子嗣吗?在这里高谈阔论,大言不惭!”   “你为了什么?”   “啊?!”   “回答我,张九泰!”   柳寻道一句话道破了张九泰的真实意图……他主张退让,说白了便是因为他同样是利益既得者。   剑宗没什么损失,他的家族也可以因此获得足够大的发展空间。   何乐而不为呢?   现如今剑宗治下,虽然管理十分松散,却绝对不可能允许治下之地爆发剧烈冲突。   否则。   临安城中早就只有他们张家一家的声音了!   张九泰想把面子里子都攥到手心里,说实在的…其实他就是有点瞧不上姜白衣一介女流之辈掌权。   娘们懂什么?   稍微煽风点火一番,不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自己这些人的想法走?   就算有苍玄境的修为又如何?   打心底。   张九泰等人就没把姜白衣这个小师妹放眼里,即便她是剑宗次席,即便她是苍玄境大武修。   和先前赶回宗门镇守的那些师兄不同。   张九泰前几日才迟迟回宗,与之同行的还有两位师兄。   他们三个。   都是扶桑州各城的世家子。   同样。   在张九泰等人拜入剑宗之初,何尝不是各自家族打算借助剑宗这张虎皮达成一些目的呢?   柳寻道如今戳穿了张九泰的真实目的,他索性也就不装了。   摊牌了!   张九泰脸色铁青,阴狠地盯着柳寻道:“师弟,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   “你我同是剑宗弟子,这好大一顶帽子往你师兄头上扣啊!”   说着。   他干脆把姜白衣一起拉下水。   “次席终究是年纪小,没见过那些世家联合起来有多麻烦……”   “可你不知道吗柳寻道!”   “首席未归,次席一介女流把持剑宗已然不易,你等又何必把次席架在火上烤呢?”   一番话,掷地有声。   那叫一个冠冕堂皇,那叫一个坦坦荡荡!   只是……   姜白衣却轻笑着叹了口气。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片刻后,她缓缓看向中间的张九泰,轻声道:“你甚至不愿喊我一句大人。”   “张九泰。”   “你莫不是把我当作寻常百姓家里的妇人了?”   一句话。   张九泰的表情瞬间凝固。   很显然。   姜白衣并没有跟着他的思维走,也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到。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所有人都感觉的出来,此时的姜白衣俨然是真的动了火气。   其实她自己还好。   张九泰无论怎么说她,她都无所谓的……我都不认识,你说什么管我鸟事?   可是。   你打着为了剑宗的幌子谋求利益,满脸的道貌岸然。   我就很不爽了。   姜白衣很是纠结……   该怎么想法子,好好打一顿这个张九泰呢?   有点犯难。   就在她沉默的这片刻间。   变故突起。   大殿侧面,一道身影突然暴起冲了过来。   那身影甚至手里拎着一把笤帚。   “轰——!”   接触的瞬间,那黑影便一脚将张九泰踹到了殿里的石柱上。   有种抠都抠不下来的既视感。   下一秒。   那黑影站定在原地,露出了一张愠怒的清秀脸庞。   指着口吐鲜血的张九泰骂骂咧咧。   “你这个老东西!”   “还把算盘打到我师尊头上了,不是看不起女人吗?来来来,我这个做小的跟你练练!”   “别怂啊,少给老子装死!”   “单挑啊魂淡!” 212.还不把自己抠下来呢?   被嵌入柱子里的张九泰面如土色。   殿内的气氛诡异极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比较起了方才陆沉昭气势汹汹袭来的速度,得到了一个让人老脸挂不太住的结论……   他们,也很难接下!   “这位师伯怎么沉默了?”   陆沉昭冷笑着盯着张九泰说道:“师伯不是瞧不起一介女流吗?”   “我师尊不争不抢,也不屑跟你计较。”   “但我不是。”   “师侄入剑宗一十二载整,以剑入武道,师承剑宗摇光一脉姜白衣。”   “师伯。”   “请赐教?”   说话间,陆沉昭身上的搬山绝巅气息全面爆发。   那股威压几乎让在场的每个人如芒在背。   太强了!   顿悟掌握了灵魂之力的陆沉昭,其战力也绝非同阶搬山绝巅可以力敌的!   张九泰没敢说话。   他受伤不重,主要是丢了个大脸。   被晚辈一脚轰进柱子里抠不下来……这种苦谁吃谁知道。   见张九泰不言语,陆沉昭矛头一转又对准了先前与他一同主张退让的二人。   “这二位师伯?”   “师侄不才,请二位赐教!”   啧!   宋阎眼中含笑,丝毫不掩饰对陆沉昭的欣赏。   这小子真对他的脾气啊!   太硬气了!   我剑宗弟子,人人当如此子!   那两人见陆沉昭把矛头指向自己,一个个觉得难堪的同时,却也不敢回应。   主要……   他们也不觉得自己能打过陆沉昭。   “放肆!”   这时。   反倒是姜白衣开口说话了。   她冷冷看着陆沉昭,语气不善道:“沉昭,你太不懂礼貌了。”   嗯?   众人都有些疑惑。   自家这个小师妹,似乎有点不明事理了。   这个小师侄分明是为她说话,悍然出手也是因为张九泰言语中尽是对她的轻视。   怎么她反而还要训斥小师侄呢?   别人不晓得。   陆沉昭自己是晓得的。   这个啊……   就叫做默契。   只见陆沉昭非但没有气恼,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尊,徒儿知错!”   姜白衣点点头。   片刻后。   轻笑开口:“损坏殿中公物该罚。”   “稍下找人修缮,需要多少银两都从你的俸禄里扣!”   言下之意就是打人无所谓。   这两句话。   让柱子里的张九泰脸色更加难堪了。   这师徒俩……在这唱双簧呢?   有完没完了?   啊?   我张九泰一生不弱于人,竖子安敢三番五次羞辱我!   我生气了,但是我不说。   咳……不是因为我怂,这个叫做缓兵之计。   咱们来日方长!   张九泰阴狠的眼神让姜白衣很不爽……她一向是报仇不隔夜的性子,对张九泰这种阳奉阴违的伪君子向来厌恶的很。   如今。   踹你一脚算是惩戒,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瞪我?   那掀桌呗!   如今的剑宗,姜白衣自认是有这个能力的。   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   姜白衣微微正了正身子,终于决定给这场闹剧般的争论定下论调。   “曲靖、柳寻道!”   语调严肃。   曲靖和柳寻道对视一眼,而后齐齐上前一步,单膝着地。   “剑宗曲靖……”   “丹鼎一脉柳寻道……”   “听候次席大人差遣!”x2   二人这番动作。   也彻底表达了,他们的立场。   有姜白衣、陆沉昭,再加上曲靖、柳寻道与跟他们交好的褚顾剑、宋阎等人。   这股力量,足够在剑宗成为不折不扣的一言堂。   没人可以左右!   姜白衣略微沉声道:“剑宗变故皆消,如今扶桑境内各世家欺人太甚。”   “我以剑宗次席之身份,令你二人携精锐弟子八百,即日下山平定世家之乱!”   “你二人,接令否?”   曲靖和柳寻道脸上带笑。   丝毫没有犹豫。   “曲靖愿下山平乱!”   “柳寻道愿下山平乱!”   二人高声回答。   姜白衣嘴角轻扬,“好!”   话锋一转。   “剑宗曲靖,入世游历一十九载余,修为有成。”   “即日起接任剑宗冬醒一脉山主位,愿否?”   曲靖脸色一僵。   啊?   不是打架咩…怎么还有附加条件啊?   不是……   小师妹,你背刺我啊!   可是他答应都答应了,队也站了话也说了。   现在这状况。   不答应咋办啊?   “呃……这个,曲靖愿意,愿意得很!”   老曲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眼见自己计谋得逞,姜白衣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当她没脾气?   真当她这么好说话的啊?   要不是为了钓鱼,她怎么可能忍受张九泰那个傻子在自己面前跳脚这么半天?   别开玩笑了!   “褚顾剑即日接任剑鹤归一脉山主,宋阎接任松雾一脉山主!”   “高剑春接任剑宗功禄殿掌事、齐惊风接任剑宗外门总管长老。”   “金澜接任外事殿掌事……何靖川、莫大雷、萧然接任七峰巡察长老!”   姜白衣干脆一口气宣布了已经定下来的人事任命。   殿中的各位面面相觑。   这?   现在再看姜白衣的表情,一个个的才恍然大悟……合着刚才小师妹都是装出来的啊?   “松雾一脉山主宋阎,功禄殿掌事高剑春、外事殿掌事金澜。”   “你三人随曲靖、柳寻道一同下山!”   最后。   姜白衣以一句惊呆了所有人的话结尾。   “其余所有人准备一下。”   “择日…我剑宗将大开山门,广收天下弟子!”   “目标是……三千人!”   大开山门?   招收弟子?   小师妹这是……她不光要打压扶桑州各地的世家,还选择在祁山隐宗五十年一次的开山门时期打擂台。   这是咔咔打人家脸啊!   不过……   太刚了!太对胃口了!太特么……爽了!   “诸位师兄。”   “无论未来各位身处何方,有什么样的境遇,请务必记住。”   “剑宗的威严,不容任何人挑衅!”   “同样……”   此刻的姜白衣。   尽显天下第一宗门次席的风采。   “若师兄们来日遭遇危险,只消想办法通知宗门。”   “我辈剑同出……”   “仙人!”   “也低眉!”   这场会开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内容了。   但是。   陆沉昭可是相当记仇的。   眼看姜白衣就要说两句结束语完事儿了,小陆鸡贼的凑近自家师尊耳边,眼神不断瞟向张九泰。   “师尊……”   “那个老货怎么办?”   陆沉昭这么一说。   姜白衣倒是想起来了……还有个张九泰没处理呢。   她看过去,直视着目光躲闪的张九泰:“张师兄,怎么还不…呃,把自己抠出来?”   一阵低笑声。   “念你同是剑宗弟子的份上,这一次便算了。”   “可是……”   “话都是自己说的,你也该承担后果不是吗?”   说着。   姜白衣站起了身。   “即日起,革除张九泰剑宗鹤归一脉弟子身份,连同临安张氏族人永不录入剑宗!”   “散会吧!” 213.你任务很重啊,沉昭!   安排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曲靖和柳寻道对于打架这类事情还是相当有热情的。   二人勾肩搭背的走出了摇光殿,准备去其余六峰转转,征召些弟子明日下山。   最后。   殿内只剩下了姜白衣和陆沉昭。   师徒二人对视。   片刻后。   姜白衣微微躲过陆沉昭的目光,看向石柱上的人形开裂轻声道:“你有些着急了沉昭……”   “张九泰在老弟子中名声不错,临安张氏又是个底蕴颇深的大族。”   “今日之事过后,他便会打心眼里记恨你。”   陆沉昭则是满脸不在乎。   什么狗东西?   你就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对我师尊不敬!   不然我就往死往死整你!   “师尊,那张九泰言语中对你颇为轻视,徒儿一时愤懑便没忍住动了手。”   “下次……”   再有下次,老子还揍他。   这是陆沉昭的心里话。   不待陆沉昭找借口敷衍,姜白衣便撇撇手打断了他:“别下次了。”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   “揍就揍了……不揍的话,心中郁结难消,道心则不定。”   “道心不定,则心境不稳,心境不稳则有走火入魔之风险……所以,出手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量。”   “但是揍的太糙了。”   这一番话。   落在陆沉昭耳中,让他有点瞠目结舌。   哈?   还能这么论呢?   不是……合着褚顾剑师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啊,师尊您其实这么伶牙俐齿来的?   然而下一刻。   陆沉昭对姜白衣关于揍人这件事的经验与心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他心目中清冷如仙、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竟然说……   “可先将愤懑忍下,待夜色降临后,等那张九泰孤身一人时,蒙面尾随之。”   “趁其不备,一棍闷之!”   “乱棍痛打落水狗,直接叫他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下不了床,若是好了之后还敢惹你……”   “就再来一次。”   陆沉昭听的目瞪口呆,微微张开嘴。   几次想要说什么,却都没能说得出口。   片刻后。   消化好情绪的陆沉昭才缓缓开口问道:“……所以师尊,您之前教我们偷袭可耻什么的,这是不是有点儿?”   他话没说完。   意思是师尊你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了。   却不料。   姜白衣只是微微摇头,而后满脸正经的回答道:“非也。”   “偷袭固然可耻。”   “可敲闷棍是一种策略,一种手段…是人类智慧之结晶,是另辟蹊径达成目的的方式罢了!”   “故…偷袭可耻,而敲闷棍则不可耻也!”   姜白衣这一番话。   给陆沉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以前。   因为时时刻刻都遵守着自家师尊的教诲,导致他做什么事情都有点束手束脚的。   原来师尊讲的道理还有这样的打开方式啊!   学到了学到了!   所以……   陆沉昭突然开始了反思——如果他早就明白这些道理,那么当初在设计念嗔痴那些贼人时,他便有九成的把握将那菩萨念也一起诛杀当场,甚至可以把他们玩疯掉!   还是自己年轻了啊!   “师尊,徒儿醒得了。”   见陆沉昭一副大有收获的模样,姜白衣也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然后接下来该做什么了来着……?   奥,对。   该打扫后殿各个房间还有庭院的卫生了。   想到这件事,姜白衣又有点犯难了……刚教完这狗逆徒道理,而且他理解的也很不错。   所以该用什么理由支使他一个人干活儿呢?   有点伤脑筋。   欸?不对啊……我是他师尊啊,让他干点儿活怎么了?   “沉昭。”   姜白衣轻声唤道。   陆沉昭挑眉看了过来,“怎么了师尊?”   “徒儿还在想师尊方才所说的那些……着实让徒儿眼界大开,感悟颇深啊!”   姜白衣点了点头。   “嗯…倒是不用过度解读,眼下宗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你先打扫下后殿和庭院去吧。”   “我想点事情。”   陆沉昭不疑有他。   师尊让自己干活儿,这有什么可想的,干就完了。   “好,师尊。”   小陆回答的很干脆,临了还关切地说了句:“师尊你别太累了,徒儿先去打扫卫生。”   说完。   陆沉昭便依依不舍地回后殿去了。   姜白衣目送着陆沉昭离开。   心里…竟然有点愧疚?!   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便又鬼使神差地看向了被张九泰撞的不成样子的柱子。   方才陆沉昭冲过来那一幕。   好像有点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是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   这小子,还是很护着她的。   不枉她这么多年的教导。   今天的雪很小。   明天就是除夕了……欸?等等!   最近脑子好像不太好用,既然明天是除夕的话,那她今天把曲靖和柳寻道他们派下山岂不是太无情了?   年都没得过。   不过想想看他们刚才的那个反应,姜白衣又有些释然。   这么多年在外面,想来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应该很久都没好好过年了。   这么一想……   又糟糕了。   觉得自己更过分了。   姜白衣陷入了纠结…此刻的她还没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理性的一面节节败退,感性在悄无声息中占据了高地。   而这一切的源头。   还要从那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心血来潮的她决定检阅一下陆沉昭近期修行的时候开始。   一个色胆包天想冲师的逆徒莽着开大A到脸上来了。   直到现在。   姜白衣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很多很多,甚至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变化。   …   …   午后时分。   姜白衣百无聊赖地躺在太师椅上,捻起旁边矮桌上的盘子里一颗葡萄送入口中。   汁水足、甜、微微的酸。   好吃!   在眼前的庭院里,一身农忙打扮的小陆正弯腰割着杂草。   emmm……剑宗自然是没有镰刀的。   也许有,但至少摇光峰没有。   所以。   小陆割草的工具,是自己的佩剑。   雪已经很小了。   陆沉昭一边割草,一边在心里窃喜……这样的一幕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好嘛!   若是…若是师尊她,咳咳……师尊她小腹隆起就更好了。   妥妥的一家三口美好生活嘛!   “想什么呢?”   姜白衣看陆沉昭愣了好一会儿,便开口道:“今天要把庭院收拾出来……方才我已通知了你曲师伯他们,等年过完了再下山平定各地世家。”   “也就是说……明天晚上年夜饭会来不少人。”   “你任务很重啊,沉昭!” 214.还不能享受享受嘛?   这一天下来,陆沉昭算是把摇光殿剩下的地方彻彻底底收拾干净了。   姜白衣今天的总结就是:嗝~   葡萄若干、蜜饯若干、糕点若干、梅子若干。   监工整的像是上辈子看综艺似的,主打一个边看边吃。   此时。   陆沉昭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气喘吁吁。   姜白衣与之隔了一张矮桌,离得很近。   她看着自家狗逆徒这副模样,心中还是稍微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感的。   干活儿不累。   但是某剑仙时不时蹦出什么想法,一通指挥之下,小陆可就累的够呛了。   比如——陆沉昭干着干着活儿,姜白衣忽然就想起来,宗里采购的事好像停摆很久了。   然后让陆沉昭去丹鼎峰跟柳寻道传话,让他抽空找一下褚顾剑,今天务必带些弟子下山采购过年需要的东西。   对联啊,福字啊,烟花爆竹之类的一个都不能缺。   别看剑宗这地界儿是深山老林里,按理说不该燃放烟花爆竹。   可你想……   这些常年被浓郁的灵气蕴养的草木又岂会被人造的零丁火星燃起呢?   平时在山上烧柴火,都得用灵气催动助燃。   或者就是雷劈了可能会燃烧。   也就是说。   这件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陆沉昭就边干活儿边随时等着姜白衣突然想起来什么之后让他去跑腿。   一天下来。   光是找人传话就跑了七八趟。   累点也是应该的。   只是没有大口喘粗气这么夸张,陆沉昭表现如此都是有诉求的。   比如现在——   姜白衣扒好一颗葡萄递到陆沉昭嘴边:“辛苦了,吃颗葡萄。”   陆沉昭微微抬眸看去。   自家师尊笑得很开心,眼中还隐约有些愧疚。   见他看过来,姜白衣晃了晃手里的葡萄:“快点吃,很甜的。”   陆沉昭也不做作,一口咬住了葡萄。   吸溜一下。   舌尖鬼使神差地在姜白衣的指尖滑过……嗯,好甜!   指尖一痒,连带着浑身都出现某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姜白衣赶紧收回了手。   狠狠瞪了过去。   狗逆徒正满脸笑意地吃着葡萄。   “放肆!”   姜白衣有气无力地责骂了一句,但没什么威慑力。   外强中干的北麓第一女剑仙已经被自家狗逆徒拿捏的死死的了。   “不小心…咳,碰到的。”   陆沉昭还是假模假式的解释道。   然后迅速变成了贼兮兮的笑容凑近道:“师尊,我还想吃!”   “自己没长手?”   姜白衣瞥了一眼陆沉昭没好气儿道。   陆沉昭顺势伸出了自己的两只手,还沾了不少泥土。   满脸无辜。   “刚才刨地整脏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去洗嘛!”   说的……有点儿道理。   姜白衣满脸嫌弃的扒开一颗葡萄,这次倒是学机灵了,留着一点皮没扒下来。   手指捻着皮递了过去。   “吃就吃,别做多余的事情。”   还警告了陆沉昭一句。   陆沉昭会听吗?   小爷我都干一天活儿了,还不能享受享受嘛?   所以。   小陆嘿嘿一笑,嘴巴凑了过来——干脆连同姜白衣的指尖一起放进了嘴巴里。   吸溜~   扑通,扑通!   这一刻。   姜白衣的心跳骤然加快了频率。   空气中弥漫着不明的气氛,一时安静的有些……让人手足无措。   陆沉昭……   这个……   狗、东、西!   他,他竟然还吸了一下,还、还用…用舌……咳。   你疯了吗?!   忽然很想放飞自我是怎么回事?   姜白衣的情绪有点诡异。   竟然冷笑了一下。   斜眼看向陆沉昭,轻声道:“怎么?脚趾吃不到就吃手指?”   陆沉昭表情微微凝固。   ??   这…这还是我师尊吗?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   !!   “师尊……你,你怎么?”   “我怎么了?”姜白衣嗤笑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会自持身份不跟你计较那么多吗?”   “怎么?忽然不敢相信了?”   这小子就是拿准了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跟他动手。   偶尔皮一次,自己只会吃这个哑巴亏。   虽然但是……亏是吃了,但她却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埋汰他几句很正常吧?   褚顾剑又不是没告诉他,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   只能说。   小陆这波傻眼很正常。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还没等陆沉昭说出下句话来,姜白衣便已经站起身子打算回屋去了。   “想养条狗了……”   陆沉昭赶紧起身追上去。   边走边问:“师尊怎么忽然想养宠物了?”   姜白衣头也不回,淡淡答道:“你有些烦人,养条狗可以把你栓狗窝里和狗一起睡。”   陆沉昭脚步一顿。   下一秒。   又赶紧追了过去。   满脸笑容。   “没事儿,师尊!徒儿我啊,一三五睡狗窝,二四六陪师尊!”   这次轮到姜白衣了……脚下一个踉跄。   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变得粗重。   差点没忍住回头动手。   下一刻。   还是收住了脾气朝前走去……只是脚步快了不少。   “师尊?师尊!等等我!”   “啊对…我先去洗个澡……等下就来!”   姜白衣脚步更快了。   …   …   红灯笼、春联和福字装饰着这座气派的大宅邸。   和寻常富人家不同。   这宅院里,来往走动的,多是些身披甲胄的兵卒。   什么花园、凉亭、假山假水,在这宅子里简直就是最稀罕的玩意儿。   一个演武校场,一个马场,便是这宅院中唯二的两个……娱乐设施?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   门匾上,苍劲有力的裴府二字更是彰显了主人家的尊贵。   因为……   这是在烈阳州的剑门关附近。   一座有世代镇守边疆的将士们聚集建起的城市。   ——屯兵城!   裴字,便是剑门关乃至烈阳州境内,最为尊贵的姓氏,没有之一。   这个姓氏源自世代领兵镇守剑门关的定边侯一脉。   如今。   大楚倾覆,定边裴氏更添了几分尊贵。   裴焕之!   如今烈阳州的主人,大楚敕封的最后一代定边侯。   正坐在书房中,眉头紧蹙。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寒冬腊月,这位侯爷却穿着极为单爆的短衫,显得怪抑至极。   隐约有些白色的布料从他领襟处露了出来……看样子像是绷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渣味。   在裴焕之面前。   司徒焱正襟危坐着,亦是满脸愁容。   听到裴焕之问话,司徒焱微微抬眸……在对方的注视下,重重的摇了摇头。   “没别的办法了,侯爷。”   “只能如此。”   裴焕之的一双虎掌死死掐住太师椅的扶手,身体竟然微微颤抖着。   半晌。   他重重叹了口气。   “唉……”   “可那天门之上的仙人们,怎么会是好相与的呢?”   “我们。”   “是人啊……” 215.想喝竹子酒了   “走吧,去看看他。”   说着。   裴焕之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   不知为何,这位昔日前楚最璀璨的将星之一,背已微微佝偻。   鬓边满是灰白。   司徒焱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沉默着走在前面。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   慢慢走到了后院中某个别院门前。   轻轻叹气。   片刻后。   裴焕之推门而入。   不大的小院里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像是某种花的味道。   并不是石楠花那种奇怪的东西。   是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花香,似乎是在某种容器里煮沸了一样,温热而黏腻。   “还有多少?”   走进院子里的裴焕之驻足问了句。   一旁的司徒焱也缓缓停下脚步,有些犹豫地开口答道:“……如今,只剩不到二十株了。”   “找。”   裴焕之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沉声道:“再派些人手去蓬莱,掘地三尺也要多找些碧落花回来!”   碧落花!   传闻,是开在黄泉彼岸尽头的神秘之花。   它比曼殊沙华更稀有,也比曼殊沙华更不为人所知。   裴焕之早年曾得到过一些碧落花,这些年里消耗用去了一些,仅剩的如今都用在了……   他最对不起的人身上。   至少。   裴焕之自己是认为,他这辈子最愧疚的人,便是他了。   悄悄走到窗户前。   透过缝隙,看到了屋里中间白玉床上安静躺着的人。   这白玉床有些神异,不仅很好的聚拢着灵气,甚至还能锁住人体内的生机。   床面微微凹陷,泛着异光的药液沁满了床面。   那是碧落花熬炼配置出的药液,一次需要五朵花炼药,炼一次药能支撑半个月左右。   其实。   消耗的速度的隐隐变快的。   也就是说,如果再找不到新的碧落花……那么,床上那人的生命……   恐怕。   也难以维系太久。   这时。   一阵不知哪里来的轻风吹开了窗户。   也露出了,白玉床上那人的脸。   满头白发的……少年!   裴疾!   “孩子……”   裴焕之呢喃着合上了窗。   …   …   密林。   伸手不见五指。   层层树冠交织遮住了天幕,微薄的月色也难以窥见半分。   “沙沙沙……”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   一只脏兮兮的鞋子踩断枯枝,拨开灌木走了出来。   一身红衣早已破的不成样子,头发也乱糟糟的,花季的少女此刻就像是落魄的乞丐。   少女的气息有些虚浮,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不久。   若有旁人在场,一定会震惊不已。   这少女不过千钧境,如何能深入横断山的森林深处?   她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枚玉佩,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脚下一个踉跄。   少女忽然跌坐在地,竟是有些脱力,几次尝试都没能站起来。   已经过去多久了?   她记不清了。   从当初逃离那城至今,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   久到,她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早就死在了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不甘心死亡的、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沙沙……”   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前方!   少女浑身寒毛瞬间竖起……可是她已经太累了,累到即便知道接下来或许会死都难以撑着身体站起来。   有一年了吗?   好想家啊。   好想两个傻乎乎的师弟,好想丹鼎峰炼药房的味道,好想师尊……   可是我好像,回不去家了啊。   你们怎么样了?   裴疾…如果这次你活下来了,以后可就不要随随便便出剑了……不过,为了师尊而出剑也是对的。   换了我,也一样的。   还有沉昭啊,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追到师尊?   在蓬莱吗?还是已经回家了……   要照顾好自己啊,弟弟。   师尊……   那道白衣身影缓缓转身,侧目看来。   目光里,唯有溺爱与深沉。   “蒹葭。”   眼前的她轻声呼唤,“你辛苦了。”   我辛苦了吗?   少女勾起嘴角浅笑着,微蹙着眉摇了摇头。   “徒儿不辛苦。”   “就是……”   “很想家,很想妈妈……”   “很想很想……”   下一刻。   前方的灌木被一双手扒开。   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将军从灌木中钻了出来——紧随其后,是一整队气息强大的兵卒。   “人?”   年轻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快步走上前来。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和他同样惊讶的。   还有倒在地上的少女。   这里……   怎么会有人?   这么久以来,她在这仿佛永无尽头的森林中遇到的活物,大多是那些见面即分生死的妖。   第一次。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森林中遇到人。   因同为人族,少女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便有些渐渐卸去的意思。   总归。   披甲的战士,大抵是不会害我的吧?   秦蒹葭没有回答年轻将军的问话,她只觉得眼皮重到了难以抬起的程度。   “想喝竹子酒。”   少女呢喃的声音萦绕在将军耳畔。   她脏兮兮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股香香的味道。   年轻的将军心中竟是有些紧张。   好嘛!   大秦居庸关最富盛名的年轻武将,自咸阳蒙氏而来的勋贵之后,彻底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领命深入妖族腹地……他是有任务的!   不是?   你这乱入的姑娘到底哪儿来的?   蒙喻有点儿头皮发麻。   他粗略用灵气检查了一番——这昏迷的姑娘的确不是妖族伪装的。   是个正经八百的人来着!   可你到底是怎么孤身深入妖族腹地的?   没搞懂……   但他是大秦的将军,是这普天之下唯一飘扬旗帜下坚定的维系者。   凡目光所至,皆为秦土。   秦土之上,皆为我大秦子民!   如今。   子民昏过去了,咋整?   救呗,还能咋整啊……   稍稍弯下腰,准备背起昏迷的秦蒹葭。   下一秒。   蒙喻的手却顿在距离秦蒹葭很近的地方……甚至,他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是?   我是不是看错了?   谁来告诉我,是不是老子特么的癫了啊?   那是啥!   蒙喻看到,少女手心里攥着一枚很熟悉的令牌,上面以篆体写了个秦字。   大秦王佩!   这枚玄色令牌,蒙喻这辈子只见过两次!   第二次便是现在。   第一次……   是多年前,少时的他跟着父亲蒙毅一同进宫面见陛下时,偶然瞥见的。   而那枚令牌,正是悬挂在……   陛下的…腰间!   蒙喻想起了一个传闻,一个在大秦高层流传已久的秘闻!   一个关于…被六国遗族行刺后,离奇失踪在居庸关附近的……公主! 216.锅炸了,灶台也炸了。   翌日清晨。   沉寂已久的剑宗,终于算是热闹起来了。   七峰、外环山皆是来往络绎的弟子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不管认不认识,无论身份地位如何。   凡是见面,大抵都会停下脚步,热情地互相道一句吉祥话。   新一代的弟子们多是胆子大的。   比如……   剑宗山门处。   白澜满脸不耐的环顾着左右,眼神里藏着担忧。   片刻后。   他压低声音问道:“靠谱吗?别把老子往沟里带啊你们两个……”   下一秒。   踮着脚站在石门前的倩影转过身来。   嫣然一笑。   自然是俞冬青了。   “唉呀~白澜师兄何时胆子变得这么小了?今天是除夕,宗里各处都贴了春联福字,若是山门什么修饰都没有岂不是太过分了?”   说着。   俞冬青作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委屈表情:“山门守护你我无尽岁月,我等剑宗弟子……”   “可不能苛待了老人家呢~”   “就像……”   “唉~”   俞冬青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朝满脸拒绝的白澜抛了个媚眼。   “有的人啊…始终看不到别人的心意呢~”   听了这话。   白澜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大门另一边的陆沉昭先忍不住了…默不作声地朝远处挪了两步。   这俩人…有病啊?   说实在的。   陆沉昭并不反对俞冬青对白澜的这种稍显特殊的情感……说起来,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情,在世俗的看法里,其实和他这个满脑子冲师的逆徒也不遑多让了。   属于是大哥别说二弟的地位。   不过吧……   俞冬青这种无时无刻不在调.戏白澜的态度,却让陆沉昭很不喜了。   原因很简单。   他也想以类似的方式调.戏自家师尊,但是……   嗯,不敢。   会被打死的,一定会。   举个例子。   剔除俞冬青的贱嗖嗖和娇滴滴,以非常阳刚的方式冷不丁跟师尊来一句:“师尊,忍不住就不要忍了,来啊!快活啊!造作啊~”   你说会不会被打死?   “快别聊了,赶紧把东西贴完!”   有点忍不住了的陆沉昭开口提醒道。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还是因为俞冬青——他自知是根本没有可能约到白澜单独出来的,所以先去找了陆沉昭。   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原则。   小陆非常善解人意的答应了俞冬青,并且主动跑去了冬醒峰面见白澜。   “走啊,切磋啊!”   一句话。   就把白澜给骗出门来了。   等到白澜反应过来的时候,俞冬青已经满脸笑意的冲他跑过来了。   咔就挽住胳膊了。   一顿撒娇。   一顿诉说思念。   反正是把陆沉昭难受坏了……   不行。   得赶紧找借口离开,回摇光峰多看两眼师尊洗洗眼睛。   然而。   陷入某种困境的,也不止陆沉昭一人。   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师尊大人。   咳……   就像现在这样——   …   …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姜白衣呢喃道。   眼中满是不解。   在她面前,是一锅冒着黑烟的焦糊块状物。   剑仙大人的衣服上、脸颊上还有鼻尖,都有黑黢黢的印子而不自知。   滑稽又…可爱的很。   她是做师尊的,这两天又把陆沉昭当牛马用,心里总归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感的。   这孩子以前一直念叨自己做的清汤面好吃。   或许。   他很喜欢自己做的饭吧?   于是乎。   心血来潮的剑仙大人,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给自家狗逆徒做一顿年夜饭!   时间紧任务重。   因为,今晚一起吃团圆饭的不光有陆沉昭,柳寻道曲靖他们四个也表示要一起来。   还有白澜和俞冬青,这两个小家伙是陆沉昭打算邀请回来一起过年的。   至于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若是陆沉昭不邀请他们俩,今年这顿饭…他们两个人估计就要自己吃了。   陆沉昭昨天跟姜白衣提了这件事后,姜白衣也表示赞同。   所以。   今天自己要做的,是八个人的分量!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   自己,竟然在烹饪第一道菜的时候就翻车了?   啊?   上辈子看老妈做饭明明很简单啊,还有之前陆沉昭炒菜的时候……不都是这个流程咩?   o_o ....?   哪里出了问题啊!   看着自己辛苦半天就做出来这么一锅黑不拉几的玩意儿。   姜白衣忽然有点儿委屈。   ╥﹏╥   都怪陆沉昭,这狗逆徒简直太可恶了……一定是他昨天做了饭之后没有把锅刷干净!   对!   就是这样的!   姜白衣从来不是什么轻易认输的性子。   当即倒掉了这一锅黑色不明物,准备开始第二次尝试。   雪停,风轻,阳光正好。   树杈微微摆动着。   静谧的山峰之上,三个年轻人有说有笑的结伴而行。   忽然。   “轰——!”   一声巨响。   走在最右边的年轻人脚步一顿,看向山上传来巨响的方向,脸色突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卧槽!什么玩意儿?”   白澜缩了缩脖子,满脸惊惧。   俞冬青也被吓了一大跳,此刻正用手轻拍着胸口:“吓死了吓死了……”   陆沉昭则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你们慢慢走,我先回去看看!”   留下这句话。   整个人如流星般迅速向上掠去。   他紧张的原因可太简单了。   因为……   那声巨响的源头…正是山峰之上,也就是——摇光殿的方向!   陆沉昭的速度极快。   作为剑宗如今最顶端的战力之一,仅剩不到四分之一的阶梯,在他全速之下也就是两三个呼吸的事儿。   很快。   陆沉昭就走上了山顶平台。   自然……   也就看到了,摇光殿后面、也就是庭院附近方向的滚滚黑烟。   看到这样一幕,陆沉昭心里更紧张了。   师尊!   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儿了?师尊呢?!   一刻不敢耽搁。   赶紧朝摇光殿赶了过去。   从前殿到长廊,从庭院到尽头的房间,那股刺鼻的味道愈发浓郁了起来。   直到……   “咳咳咳!”   陆沉昭微微顿足…传出咳嗽声的房间,竟然是……   厨房?!   啊?   师尊怎么会在厨房里?   难道说……   陆沉昭心里有了猜测,却也不敢马虎。   走上前。   推门而入。   “师尊……”陆沉昭刚想说:你有没有事?   但是话没说出口。   下一秒。   小陆再也绷不住了,忽然捧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到了什么?   眼前。   素有北麓第一女剑仙之称的师尊,正一副懊恼与委屈的表情看着他。   身上、脸上、脖子上、手上还有胳膊上。   到处都是黑乎乎脏兮兮的印子。   嗯……   锅炸了,灶台也炸了。   总之。   相当有趣。 217.还怪可爱的嘞~   “师尊……”陆沉昭笑了片刻后便忍起了笑意,但身体仍然颤抖着说道:“你,你这是做了什么?”   这一幕着实有些喜感。   锅炸了,连碎片都不太好找的那种。   还有这个饱经风霜的灶火台,从现场的惨状可以看出,它一定经受了本不该承受的苦难。   最离谱的就是师尊。   向来清冷如谪仙的她,此刻这副模样真的很有……反差感。   就。   陆沉昭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家师尊现在相当可爱。   姜白衣有些郁闷。   有些委屈。   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丢人。   “我就是用灵气催动火焰而已,就炸了……”   姜白衣语气竭力保持着平静,只是陆沉昭仍然听出了她隐藏的那一分…怎么说呢?畏畏缩缩?   总之不太有底气就是了。   第一次,炒出来一国黑黢黢的块状物。   第二次尝试,好像没熟……尝了一小口,差点没把自己齁死。   盐放多了。   第三次。   也就是刚才那次。   emm…某个不太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认为,这道菜火候不到位了不熟,中火慢炒会慢慢糊掉。   要不试试猛火爆炒?   就扒拉个十几秒直接出锅那种。   不确定。   所以试了一下。   结果。   显而易见。   澎湃而汹涌的灵气灌输,把一簇灶火催化到了它本不该达到的高度。   然后就是锅承受不住压力,直接爆炸。   灶台自然也没能幸免。   等陆沉昭听完姜白衣的叙述,他好不容易忍住不笑……险些再次破功。   还真是……   可爱的嘞!   “师尊…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陆沉昭组织了一下措辞道:“你的灵气全力输出之下,这铁锅跟灶台是承受不住的。”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姜白衣一时语塞。   本来不明白,炸了之后不就明白了吗!   烦死了!   这破北麓十六州,该死的古代社会,气死人了!   连煤气灶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烦死了烦死了!   还有……   姜白衣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危险,斜着瞟向陆沉昭……这狗逆徒是不是在嘲笑我?   对的吧,一定是在嘲笑我吧!   我在这里忙活半天到底是为了谁啊!   你还嘲笑我?   行!   嘲笑我!   好!   越想越气的姜白衣决定,既然菜爆炒不了,那就撸起袖子爆炒一顿陆沉昭吧!   嗯?   好像有什么谐音梗不太对劲。   管不了那么多了!   总之。   我今天揍定你了……了了了了,了?   情绪酝酿到位了。   气氛也烘托到这了。   姜白衣都握紧拳头准备动手了。   戛然而止。   因为。   被她在心里狠狠谴责了一番的狗逆徒,此刻已经近在咫尺。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在自己的鼻尖。   眉眼温柔。   声音也轻的很,萦绕在耳边:“脏兮兮的,都不好看了……师尊啊,还是我给你做饭吧?”   “这种粗活你就不要管了。”   “今天是除夕。”   “师尊你啊,就负责独自美丽!”   这番话很平,连土味都没能土味出来。   陆沉昭的动作也很稀疏平常,手指伸过来的时候也自然的很。   可就这样。   却让姜白衣呆在了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   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或者说…一点也不想打断他的动作。   这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感受。   “走啊。”   帮姜白衣擦了擦鼻尖和脸颊后,陆沉昭直接牵住了她的手:“回屋洗漱一下,换身衣服。”   破天荒地,姜白衣没有反抗。   只是用鼻音轻声“嗯“算是回应,然后乖乖跟着陆沉昭走了。   所以灶火态和大铁锅做错了什么呢?   我们就活该成为你们这对狗男女play中无关紧要的一环吗?!   /(ㄒoㄒ)/~~   …   …   傍晚时分。   在经历了炸锅事件后,姜白衣彻底看清了自己。   除了一手简单到无脑的清汤面之外,她压根跟厨艺这两个字沾不了一点儿边。   也正常……   她想通了。   自己天赋好,悟性高,懂得酿酒还会炒茶叶,时不时还能给自己搞出来点沐浴露或者香皂什么的。   简直是全能了好吧!   不会做饭而已,反正……陆沉昭会不就行了?   做徒弟的,给师尊做做饭怎么了,这都是他应该做的对吧!   咳咳……   所以。   因为要操刀今晚年夜饭而没换新衣服的陆沉昭,此刻满脸笑容的端着一个……盆!   一溜小跑了过来。   在庭院中。   已经摆了一张足以容纳十多个人的大方桌了。   此时。   姜白衣、曲靖、柳寻道、宋阎、褚顾剑,还有略显拘谨的白澜和俞冬青,都围坐在这里。   “菜来咯~”   陆沉昭笑着把盆放下。   阵阵热气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辛辣香味,让人口水分泌个不停。   太香了!   一桌人都围着看了过去。   红彤彤的辣椒、致死量的花椒麻椒,还有铺了满满一层的蒜末。   用滚烫的热油淋上去,彻底激发了所有辅料的香味。   这是今晚最后一道大菜!   水煮大千世界!   没错,这道菜的名字,就叫做水煮大千世界!   来自于师爷他老人家。   出处则是许多年前一次聚会,年幼的姜白衣指导虞见卿等人做出了类似的一道菜。   从此。   这道菜成了剑宗的……标志性美食之一!   有鱼肉、鸡肉还有其他各种灵兽的肉类,配以春笋片、木耳和其他的一些配菜。   麻辣鲜香,让人欲罢不能。   陆沉昭很早之前就学会了……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姜白衣,但是他一直都知道,自家师尊很喜欢吃麻吃辣。   咳咳。   所以说。   为什么当初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陆沉昭会对一道菜的做法这么感兴趣。   那……谁也不知道~   此时。   八个人齐齐落座,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精致的竹筒杯子。   杯子里倒满了姜白衣珍藏的十年竹子酒。   这可宝贝的很呢!   一年方可入口,三年更为醇香,五年酒质青黄,七年余韵悠长,十年便已脱离凡品。   这。   就是姜白衣亲手酿造的竹子酒!   十年酿本就没有多少,论斤两来算的话,她的存货最多也就是五六斤而已。   这都算得上是她第一批或者第二批酿造的竹子酒了。   真的很少。   所以,在场的每个人,在闻到了十年酿的竹子酒散发出的香味后,一个个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杯子。   还挺有喜感。   人都到了,姜白衣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率先举起了杯子。   “各位。”   她主动开口道。   众人纷纷举起了杯子……尤其是曲靖他们四个,简直是在姜白衣举杯的瞬间就做出了动作。   那叫一个快!   陆沉昭慢悠悠的举杯,侧目看着自家师尊,满脸笑容期待着下文。   姜白衣看大家都举起了杯子,便酝酿着缓缓开口道。   “今天是除夕。”   “我……其实也不太会说什么,所以就简单说两句。”   “相聚于此,是我们的缘分。”   “成为一家人的……缘分!”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同样,我也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所想即所得,平平安安!”   “就这样吧。”   说完。   所有人同时站了起来。   八个杯子很默契的碰在了一起。   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niu~~啪——!”   烟花划破漆黑的夜空,短暂地绚烂,开启了一年之中最该相聚的夜宴。   “新年快乐!” 218.是两颗滚烫的心   酒过三巡。   宋阎咂摸着口腔里果香味,呢喃道:“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他不喝酒,所以只能喝点果汁。   先前闻着竹子酒的香气,宋阎倒是也产生了些许尝尝看的想法。   只是……   人设立这么久了,轻易破掉岂不是可惜?   到底还是没喝。   但果汁下肚不少,还有陆沉昭的厨艺……啧啧,当真是不错的。   他吃了不少菜。   “嘀咕啥呢?”   坐在宋阎旁边的柳寻道显然是听到了宋阎的呢喃自语,笑着一把搂住他的肩头:“你说你啊……酒也不喝,活着到底有啥意思啊?”   宋阎瞥了瞥柳寻道。   “不喝酒触犯哪条宗规了?”   柳寻道眉头一挑,然后……好像说的没毛病?   这让人怎么反驳?   扫兴!   眼见是劝不动宋阎喝酒了,柳寻道也不自讨没趣,撇撇嘴一脸嫌弃的松开了宋阎。   “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   “真无趣!”   让柳寻道这么一打岔。   宋阎是彻底忘记了方才呼之欲出的事情……这下也不烦恼了,也不思考了。   专心吃饭吧!   …   …   寒风呼啸的山谷。   在不绝于耳的风声中,隐约可以听见些很有节奏的敲击声。   声音很小。   但是持续了很长时间。   山谷里。   某个洞**。   从外面看,一块不知道多厚的陈冰严丝合缝的嵌入了洞口处。   那有节奏的敲击声,好像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洞穴中。   一盏煤油灯驱散了些许黑暗。   赤膊的青年在这寒冬腊月里却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   眼神坚毅,神色深沉。   下一秒。   他双手提起宽剑,重重砸在眼前的冰墙之上。   “宋师伯说了……非大毅力者难过天隘。”   “我天赋本就不怎么样,又比寻常武修晚修炼了这么多年。”   “若是连这坚冰都不能击碎,谈什么武道修行?”   “干!”   “绝不能给师傅丢人!”   说完。   青年重新燃起了斗志的火焰。   猛猛凿墙……   …   …   酒足饭饱。   接下来大家都各有安排,所以准备散场各自离去了。   姜白衣心中略微有些遗憾…毕竟在这里没条件满足年夜饭后的集体活动——看春晚!   说起来。   她好像已经很多很多年没看过春晚了。   也不知道现在春晚什么样子。   一定更好看了吧?   想想以前小时候跟老爸老妈守着电视看春晚的场景,姜白衣心中的愁绪便又添了几分。   还有蒹葭和裴疾……   两个小家伙不在,亦是姜白衣心中的遗憾。   临到散场。   姜白衣起身和陆沉昭一起,送大家离开。   陆沉昭手里拿着两瓶丹药和一些银两,笑着递给了宋阎。   “宋师伯。”   “我那徒弟魏三交给你,还要师伯您多多费心才是。”   “这些银两是供他日常开销的。”   “还有这些丹药……白色瓶子是给魏三的,有助于他现阶段的修行。”   “红瓶里装的是三颗雪莲明心丹,是给师伯您的。”   “辛苦您了,师伯。”   陆沉昭把丹药递给宋阎,满脸感慨道。   “今天是除夕。”   “宋师伯来的时候没带上魏三……想来是对他有非常精细的具体安排。”   “师伯您这般用心,着实让师侄我汗颜啊!”   他一边说。   宋阎在一边震惊震惊再震惊。   然后…羞愧羞愧再羞愧。   他想起来了!   就说嘛!好像有什么事情给忘记了似的!   昨天不是说下山平定扶桑州内各地世家来着?   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随便寻了个由头把魏三给……咳咳!   安置在了一个,非常非常……不错的地方!   对!   就是这样的!   后来又通知说计划暂缓,等过完年了再下山。   一前一后错着好几个时辰,宋阎当时又在忙活别的事儿,就给忘了。   但是吧……   陆沉昭这一番话下来,把他给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   好一个呕心沥血的教诲者!   好一个尽职尽责的当代好师伯啊!   啧!   他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无奈。   只能在心里悄悄抱歉:对不住了魏三!咳咳…没赶上过年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带着些许的愧疚,宋阎和大家一起离开了摇光峰。   大殿门前。   姜白衣和陆沉昭并肩而立,目送着大家离开。   “师尊……”   陆沉昭轻声呼唤道。   “嗯?”姜白衣微微侧过头,用鼻音回应。   陆沉昭勾起嘴角轻笑,抬头看向了远方爆开的烟火。   真好啊!   “出去转转吗?”   “去临安城,或者随便什么地方。”   这个时间点……   姜白衣略微估算了下,等他们下山赶去临安城,估摸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   用另一种办法赶路的话……   也许,可以赶得上?   姜白衣来了兴趣,正在犹豫要不要试试。   陆沉昭没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等着姜白衣的回答。   过了一小会儿。   姜白衣往前迈了一步,扭头看向陆沉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问道:“你恐高吗?”   “嗯?”   陆沉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师尊……”   然而。   姜白衣可没打算留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一把拽住了狗逆徒的脖领子,脚尖轻触地面——下一刻!   师徒二人已然腾空而起。   “卧,卧……!”   最终还是没能槽出声来。   因为。   冷冽的狂风已然倒灌进了陆沉昭的嘴巴里。   姜白衣也换了个姿势。   另一只手环过陆沉昭的背后,轻轻抓住他的衣服。   飞行的感觉很好。   尤其是…以人的自我能力,突破大地的限制,腾跃飞翔在天际。   这种感觉……   比前世所有所有的极限运动,都要刺激的多!   带来的成就感,也是任何极限运动都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御空飞行。   这充满了玄幻意味的四个字。   完全掌握它的感觉,是非常非常奇妙的。   举个例子——   腾空而起的时候,你会在朦胧间多一种近乎本能的感受。   就像是嗅觉、听觉、味觉一样。   你能以类似本能的方式,随意切换自我认知中的“落脚点“。   也就是说。   与其讲,自己现在飞在天上。   倒不如说,其实自己是在以某种难以理解的形式,趴在自我认知中的地面上。   然后前进。   而若是以站立的方式飞行、甚至是战斗……   为什么速度可以比在地面上更快?   其实。   这种自我认知对于周身环境的无差别改变,也消除了部分存在于天地之间的规则。   比如……阻力!   所以。   当姜白衣翱翔于天际之上的时候。   当陆沉昭不再恐惧,和她一起静静俯瞰着大地的时候。   灯火万家,耳畔嘈杂。   他们才恍惚的明白……原来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已在冥冥中注定了一些事。   小陆感受到了自家师尊心中的豪迈与感慨。   姜白衣同样明白自家徒弟心中对于苍玄境的憧憬。   他们此刻距离很近。   近在咫尺。   而比起以往每次肌肤紧贴不同。   这一次……   同样紧贴着的,   是两颗滚烫的心。 219.城中闲叙,桃花林。   “师尊,是不是太快了?”   “啊?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   陆沉昭控制着灵气往咽喉处涌动:“是、不、是、飞、得、太、快、了——!”   声音很大。   比耳边呼啸的风声还要大声很多。   姜白衣微微蹙眉:“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小声点!”   陆沉昭:?   刚才不是说我声音太小吗?啊?   这么玩儿是吧?!!   但即便是心中不满,陆沉昭也不敢表现出来。   一方面是…咳咳,他们俩之间,从来都是姜白衣主导。   另一方面嘛……   陆沉昭自己可是不会飞的。   “看前面!”   姜白衣忽然抬高音量,语气中满是喜悦。   陆沉昭顺势看去。   惊住了。   远方的大地上,数不清的灯火连成线、线成面,就这样编织出了一幅震撼的烟火人间画卷!   烟花爆竹还在燃放,陆沉昭甚至能嗅到一丝丝的火药味道。   “好美啊,师尊……”   陆沉昭喃喃道,瞳孔倒映着万家灯火。   “是啊……”姜白衣也浅笑着轻声道:“如果你师姐和师兄在家就好了。”   一家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聚在一起。   “师尊。”   陆沉昭轻声唤道。   “嗯?”   “等宗里这些事忙完,我们两个去一趟烈阳州吧。”   “好。”   “师兄一个人在那边总归是不好的……或许,我有办法解决师兄的问题也说不定。”   “嗯,好。”   “师尊?”   “嗯?”   陆沉昭没了声响。   下一刻。   姜白衣微微垂眸,却看到半倚在怀里的少年,正微笑着看她。   这个眼神……   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好美啊……”   他感慨似的呢喃道。   不久前。   他已经说过一次了,那次说的是远处临安城的万家灯火。   这一次……   姜白衣耳根发烫,只是假装没听到。   一时沉默。   片刻后,姜白衣才整理好心情,很小声地说了句:“所以也是贪图美色啊……”   声音轻的很。   感觉她自己都没听清。   可是。   就这么很神奇的被陆沉昭给听到了。   “师尊。”   “我想这世界上,大概是没有男人能不贪图你的美色了。”   “徒儿也是。”   这一计直拳势大力沉,精准的砸在了姜白衣的心尖。   不受控的颤了颤。   “油嘴滑舌……”她有些懊恼的回应着,这狗逆徒整日说些有的没的,让人接都接不住。   烦死了!   “师尊,要到了!”   陆沉昭把点到即止四个字玩的相当精髓。   立刻便转移了话题。   姜白衣看向前方……临安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城里满是喧闹声。   还有不绝于耳的烟花爆竹声。   姜白衣和陆沉昭在城外落下,就这样并肩走向了临安城。   城门口有士兵把守。   在今晚,这些坚守在岗位上的士兵们,一个个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剑宗的大人吗?”   刚靠近城门,便有一个领头的士兵上前试探性地问道。   他能认出姜白衣和陆沉昭的身份也是正常——二人身上穿的衣服太明显了。   剑宗的服饰在细节上有很多别出心裁的设计。   临安这样剑宗势力范围内的核心大城,其拱卫城市安全的守军自然是认得剑宗服饰的。   “嗯……”   姜白衣点头回应,看这士兵就要见礼,便赶紧催动灵气托住了他。   “无需多礼。”   士兵刚要弯腰行礼,便被一股玄之又玄的灵气给轻轻托住。   不由心中紧张了些。   这是……   最起码也是搬山境的大武修啊!   所以说。   这位剑宗来的大人物…也许就是那位传闻中的……   士兵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个恍惚间的画面。   他便能确认。   来人。   正是他心中所想那位……传说中惊艳了整个天下的摇光剑仙!   “剑仙大人……”士兵说话有些磕磕巴巴的。   陆沉昭见状。   看出来了对方大差不差猜出了自家师尊的身份。   便主动上前,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今晚是除夕,我和师尊来临安城四处逛逛。”   “大过年的,你们都辛苦了。”   “新年快乐啊,各位!”   说着。   陆沉昭主动双手抱拳,跟所有士兵道了句吉祥话。   众人纷纷抱拳回礼。   “那…那小的就不耽误二位了。”   走上来的这位士兵也很有眼力见儿,主动往旁边退去,抱拳行礼道:“祝二位大人玩儿的开心!”   姜白衣点点头。   和陆沉昭抵肩走进了城中。   二人走远后。   几个士兵凑到了一起。   “欸?这两位剑宗来的大人……那少年称呼那女子为师尊,可他们看起来好像太亲密了点吧?”   “是啊是啊,那些大人物们玩的……啧啧,可真是刺激啊!”   “别说了!”   这时,方才那位主动上前的士兵严肃道:“你们知道那女子是何许人也吗?”   没人回话。   他稍稍压低声音:“那女子很可能是剑宗的摇光仙子!”   “搬山境的大武修……有传言说,她很可能已经突破到苍玄境了!”   “以你我的身份,在这乱嚼舌根子被听到的话……”   “不用我说什么后果了吧?”   …   …   城中。   一条小巷入口。   姜白衣和陆沉昭静静站在巷口,抬头看向天边爆开的烟花。   “你说…烟花以短暂的存在为代价,获得一次绽放全部自我的绚烂时刻。”   “可大多数的人啊,终其一生却也很难有所谓绽放的可能……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残忍了?”   她想到了很多。   有些多年前的事,也有些前世的事。   陆沉昭略作思考,而后轻声回答道:“徒儿不觉得残忍……”   “浑噩一生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出生在战乱年代的孩子们,其实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这其中。   也包括他自己。   当然。   自己是万千不幸的孩子中,尤其幸运的那一个。   颠沛流离,无处为家。   后来,被师尊发现、救下,带回了剑宗。   慢慢长大。   “你说的……也有道理。”   姜白衣认同了陆沉昭的说法:“其实啊,有时候我挺讨厌自己的……也讨厌大家。”   “我们武修,或者说所有的修行者。”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凌驾在所有人之上。”   “还挺傲慢呢。”   傲慢吗?   也许吧。   陆沉昭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的确从未在师尊身上看到过半分武修应有的…自觉?   那一份源于骨子里的骄狂和傲慢。   她无论对谁,哪怕对方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始终都能保持一份最起码的尊重。   这一点。   九成九的武修都做不到。   莫说武修了。   即便是那些有点出身的普通人,都难以做到。   阶级深在人心。   而幸运的是。   从小生活在姜白衣的教导之下,陆沉昭、秦蒹葭还有裴疾,大多都沿袭了姜白衣的三观和思想。   陆沉昭自己觉得。   他们师徒四人比起寻常人来说……思想,是更自由的!   就这样。   “师尊…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陆沉昭笑着开口,伸出手指了指城东的方向。   “嗯?”   姜白衣以鼻音回应,然后点点头:“好。”   师徒二人迈步离开。   传闻。   临安东城有一桃花坊,坊中栽了一小片桃花林。   桃林深处,供奉着一棵树龄近千年的姻缘树。   求爱……   便得其爱。 220.说了你也不懂,异世土鳖!   在经历了楚亡的战乱年代至今,临安城以极短的时间恢复了经济、民生的自循环。   早些年。   游荡在城里城外的乞丐,多是别处逃难来的流民。   比如年幼时的陆沉昭。   如今。   新年将至,临安城中各处都满是新春佳节的氛围。   无论贫穷与否,城中的百姓们大多都换上了新衣服,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家人齐齐走上街,汇聚在城中各处有新春活动的地方。   “所以,你觉得这些世家共同治理的临安城如何?”   看着一个身穿崭新红棉袄的小丫头从面前蹦蹦跳跳着跑过去,姜白衣驻足问道。   陆沉昭随之停下脚步。   目光跟随着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徒儿觉得……世家治理的临安城,其实很不错了。”   “是啊……”姜白衣也略微感慨道:“很不错。”   她想起动荡最初的岁月里。   临安城的乱象与诸方谋划、互相攻讦甚至刀兵相向的场景。   那又是什么呢?   那样的临安城啊……跟人间炼狱,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竞争市场,几个把控着临安粮食市场的世家打得不可开交……今天你粮店开张,我遣人去你店里买粮。   等你支撑两三天发现,若是再想继续售粮就得消耗库存用以家族救济的余粮时。   那个时候。   其实你就已经落入到下风了。   相互竞争,在一次次的博弈中产生的损失,最后都会转化成物价的提高,平均的落在全城每个百姓头上。   所有人共同承担。   那时候,许多人因买不起粮食而饿死,甚至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传闻。   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只是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们,最终都在世家们短暂的联合下,成为了驱动绞肉机运转的……   牺牲品!   这,就是当初的临安城。   想到这里。   姜白衣心中满是感慨。   轻声道:“沉昭,你可知道在前楚最动荡的年月,临安城中是何光景?”   陆沉昭摇了摇头。   “徒儿不知。”   他流浪到临安城时,距离大楚灭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   姜白衣微微叹了口气。   “长街遍有冻死骨,深巷百姓异子食。”   “那是个……临安城百姓们,再也不愿回忆的年月。”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当年你祖师、我的师爷顾镜怜,那么坚定而强势的入主扶桑州各城各地吗?”   陆沉昭没有说话,静待答案。   片刻后。   姜白衣再次开口道:“剑宗,从来都是悬在各地世家头顶的一把剑。”   “只要剑宗尚在,对各城各地的管制尚在。”   “立下了规矩,大家便都要遵守。”   “你今天不服气要坏规矩,那么其他所有人都会调转枪头对准你。”   “所以。”   “即便世家间仍有摩擦,却始终控制在一个波及很小的程度。”   “而这种小摩擦,又会实打实的带动发展、优惠百姓。”   “如此,便是好的结果。”   “可如果……”   姜白衣边说,边沿着长街踱步。   “剑宗再不是悬在各地世家头顶的那把剑了呢?”   “这扶桑各地,会是什么结果?”   陆沉昭心一沉。   他大概醒得,如此往后……各城的发展将会走向哪个方向。   光是想想。   就让人呼吸困难。   溺过水的人,才晓得那一片平静的水面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师尊……”   “我懂了。”   姜白衣浅笑着。   她指着某个方向,轻声道:“其实,已然有了先例啊!”   “须臾州,朝歌白氏。”   “大概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吧……”   “传闻明确记载了,发生在须臾州那片土地上,有关于朝歌白氏的……兴盛史!”   “为了他们的家族发展,为了掌控须臾州全境。”   “即便是在大楚皇室鼎盛的岁月中,在朝歌尚不能一家独大的白氏,便能、便敢在短短百年之内,一跃成为这北麓十六州天下最强盛的世家之一……”   “你可知晓,有多少人因白氏的崛起而粉身碎骨?”   陆沉昭沉默了。   这些事情其实都不复杂,只要略作思考便能知晓。   可他没想过。   而师尊,是在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这些呢?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当师尊决定召集师伯们开会研究接下来该如何回应那些联合在一起的世家时……   她一定是想清楚了这些的。   所以。   行一步而想三步、五步甚至十步百步。   在成长的道路上,永远都没有尽头。   无论是师尊、祁师伯还是那位…虞见卿师伯。   甚至是楚天衍和慕轻挽。   每个人。   都能做到上述那些。   多想,多看,少说,多做。   这是姜白衣一直以来传授他的道理。   最近突破了搬山绝巅。   心态的确是有些飘飘然了。   陆沉昭此刻方才惊醒。   师尊说这些……其实是在提醒自己啊!   所以。   师尊何时感觉出来,关于自己的变化呢?   陆沉昭有些疑惑。   他看向姜白衣,眨了眨眼。   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是什么时候发现,徒儿我……就,那啥……”   他不好意思说。   丢人!   现在陆沉昭浮躁的心已然安定下来。   落在姜白衣眼里,自然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   于是乎。   她笑了。   笑得很轻松。   抬起手指,在陆沉昭眉心处顶了顶:“刚才发现的。”   “啊?”   陆沉昭有点儿傻眼。   姜白衣脸上笑意更浓:“你在看那个小女孩儿时,我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就像是?”   思索片刻。   “……一种极高位者,在俯瞰下位者的神态。”   “这样不好。”   虽然如此。   有这样浮躁的变化,也是人之常情。   呵?   还真别嘴硬!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让你一跃成为这座天下最有话语权的一批人中的一个,还是拔尖那一小撮之中的。   你会不会比他狂?   让你出身全天下最鼎盛的宗门,有如今世上最高贵之一的出身。   你又会不会比他狂?   姜白衣是听闻过先例的。   在上辈子。   一位在中华复兴的历史上占据着极其重要位置的英雄,影响了历史进程的功勋将领!   陆沉昭跟那位相比?快别说了,陆沉昭算个屁啊!   人家当年都狂。   陆沉昭心境浮躁些也是正常的。   本性是极好极好的。   稍微提醒一下,他就能反应过来……而且,这小家伙一定会改正的。   姜白衣就是知道。   现在看来。   结果也正如她所料,陆沉昭果然反思了自己,并且迅速端正了心态。   姜大人心中开心极了。   语气有些雀跃:“走吧走吧!”   说着。   转身就走。   陆沉昭微微愣了愣,而后赶紧追了过去:“等等我师尊!”   “不是说去桃花林吗?”   “哈?你真信那个啊?我跟你说吧……”   “那就是一个世家的营销手段而已,假的!你祁师伯当年刚求完姻缘就被和离的道侣刺杀了。”   “啊?”   小陆一整个傻眼,而后迷惑:“那,那何为营销手段?”   “说了你也不懂!”   “异世土鳖!” 221.师尊就是我的太阳   (ps:这两天忙晕了,明天恢复正常更新,今天还是先单更。)   (后面会把这两天欠的补回来,爱你们mua!)   以下正文————   “师尊。”   慢慢脱离了临安城的烟火气,走在乡间小路上,陆沉昭转头看向姜白衣唤道。   “嗯?”   姜白衣略微侧目看去。   “怎么了?”   陆沉昭感受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略显感慨的轻叹一口气。   轻声问道:“师尊当初在临安城里见到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目光隐含期待。   姜白衣收回视线,抬眸欣赏起了月色。   片刻。   她步伐稍稍快了一点,答道:“脏兮兮的小东西,大概这样吧。”   小小的一只。   被人欺辱却能隐忍,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着。   在姜白衣不曾遇到陆沉昭的那些年里,这个世道大概从未善待过这个少年吧。   可他始终能保持一份平常心。   时刻热情,永远善良。   很不容易。   但后面这些话,姜白衣大概是这辈子也不可能说出口的。   所以。   说完一句脏兮兮的小东西,就没了下文。   陆沉昭也没有纠结。   他了解自家师尊。   一句不太中听的话后,大概是藏了更多更多好听的话。   “那师尊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陆沉昭笑着问道。   姜白衣摇了摇头…缓缓停下脚步注视起了陆沉昭——她先前还真的没想过这件事,如今陆沉昭提起,还真是勾起了她一丝好奇心。   “当时啊。”   “若徒儿我真的碰到那块发了霉的饼子。”   “吃了,侥幸不死。”   “也许……”   说着,陆沉昭语气有些感叹:“徒儿真的会变成一个坏人吧,十恶不赦的…坏人。”   “幸好。”   “师尊你出现了。”   他边说边挪动脚步。   和姜白衣靠的越来越近。   “师尊,以前流浪的时候……徒儿和两位已故的兄长,大多时候都要藏在破庙或者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   “因为外面太危险,人也是一种……商品。”   “所以啊。”   “小时候的我,真的很少见到暖和的大太阳。”   “其实我小时候一点也不喜欢太阳。”   “暴露在阳光下。”   “我会拘谨,会不安,会羞愧……肌肤上的每一寸都沾染着脏兮兮臭烘烘的污泥。”   “真的……糟糕透了!”   陆沉昭一句一句的说。   声音很轻。   语调很平。   但姜白衣越听,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   这孩子……   “可是……”陆沉昭话锋一转。   灼热的呼吸拍打在身上。   微微有些搔痒。   这时。   姜白衣才惊觉——陆沉昭什么时候已经靠的这么近了?   这个距离……   已经快到了传说中的那个距离了。   不是接吻就是打架。   咳…只差那么一点点。   可她来不及反应。   因为。   陆沉昭已经开始继续往下说了。   “师尊,其实我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太阳欸。”   “之前我讨厌的,可能是那个浮萍般的自己吧。”   “当你出现在那条巷子里的时候。”   “问我……是选择尊严还是肚子的时候……”   “你说。”   “要带我回家的时候……”   “我已经明白了呀!”   下一秒。   少年炙热的胸膛忽然贴近,那双十年前纤细瘦小的胳膊如今变得孔武有力。   就这样强势的环过,紧紧的拥抱住了她。   “沉昭从不讨厌太阳。”   “只是……沉昭还不知道什么是太阳。”   “直到遇见了师尊。”   “我啊……!”   “才发现,师尊就是我的……”   “太阳!”   所以。   今天他狠狠地任性了一次。   就这样偷袭似的,很突然的,紧紧抱住了他的……太阳!   姜白衣已经呆住了。   她……   脑子呢?   不知道去哪里了……   怎么办?   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一刻。   陆沉昭忽然把脸凑近。   两个人的鼻尖,甚至已经隐隐擦在了一起。   姜白衣不矮,足足有一米七二。   陆沉昭的个头也很高,有一米八六左右。   二人现在隐隐齐平。   姜白衣站在了地势高些的地方。   这个画面真的很……让人呼吸急促。   贴的太近。   所以,接下来的流程大概率会是……   或者说。   陆沉昭的想法大概就是——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小陆紧张的身体都有点发抖,当然姜白衣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也觉得双腿发软有点站不稳了。   整个人甚至有点倚靠在陆沉昭怀里的意思。   这种感觉……   自诩“身经百战“的剑仙大人,当然知道如果不赶紧推开陆沉昭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   她。   不想。   是的,就是不想。   或者说。   其实在心里,也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师尊……”   陆沉昭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磁性。   目光停留在姜白衣的瞳孔上,隐约看到了月光下的自己。   呼吸愈发急促。   气氛越来越暧昧。   他先是下意识地抱紧了些。   姜白衣的身体也微微僵住。   下一刻。   陆沉昭一点点挪动、对准着角度。   那是唇与唇之间最短的一条线。   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在这样的气氛下一点点靠近,看起来格外漫长。   “我爱你……”   少年最后一句呢喃。   响彻在耳边的轻语。   彻底洞穿了姜白衣的心理防线……或者说,彻底让她的思维定格在了这一秒。   然后。   一双滚烫的唇贴了过来。   姜白衣的红唇微凉,在陆沉昭的嘴唇接触过来的瞬间,她浑身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   “唔……”   略带抗议的一声鼻音。   高高在上的摇光仙子本能地抵御着自家徒儿的侵略。   强势的。   让人窒息。   此刻。   唯唯诺诺的小陆和姜白衣仿佛完成了身份互换。   他强势的进攻着,她狼狈的抵抗着。   然而。   负隅顽抗终究会迎来溃败。   当陆沉昭如潮水般的攻势一次次侵略着姜白衣紧紧抿住的双唇……   当她的呼吸愈发困难的时候……   忘记是哪一刻。   但她。   最终还是迎来了真正的溃败。   突破了双唇的封锁后,陆沉昭毫不费力地、几乎是瞬间就撬开了自家师尊的牙关。   “唔……”   一声更加激烈的抗议声。   可是啊。   被陆沉昭主导着、被带入到了这样旖旎氛围里的姜白衣。   却很老实的……   开始了笨拙的回应。   月色下。   一双男女。   尽情地……   拥吻! 222.师尊好软也好香啊!   果然的嘞。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主打一个无师自通。   玩儿的就是一个自学成才!   明明是个什么都没有体验过的雏儿,却在短短十几个呼吸间把自诩“身经百战“的姜白衣打的溃不成军。   他步步紧逼。   她节节败退。   思维开始慢慢凝固,身体逐渐变得滚烫。   远处的烟花爆开,短暂地照亮了这条偏僻的小道。   月下纠缠的男女仍旧动情深吻着。   就这样。   姜白衣开始浑身瘫软无力,每一次呼吸只能跟着陆沉昭的节奏,在旖旎中慢慢失去了自我。   四瓣红唇紧贴。   只有姜白衣自己才知道,陆沉昭的攻势到底有多凶猛。   根本就……   招、架、不、住!   她从开始就没有反抗,或许是被陆沉昭突然的动作惊到忘记反抗,亦或者说……其实她打心底接受了这件事。   接受了……   被自己的徒弟,一个满心炽热的男孩子……   拥吻。   陆沉昭的心怦怦跳。   速度很快。   快到他即便是搬山境绝巅也控制不住自己呼吸的频率。   以及心跳的速度。   身体正在一点点发烫。   他双臂环拥着怀中的可人儿,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肉之中。   从浅吻的试探,到激吻的热烈。   陆沉昭觉得自己升华了。   原来……   这种事情竟然这么令人着迷的吗?   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一刻起,陆沉昭忽然能够共情天下历代君主的感受了。   我要是皇帝。   皇后是我师尊。   呵呵?   你就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不能看见我就完了!   让人遗憾的是……   陆沉昭的胆子忽然就大了起来。   他心中微叹。   仅存的思维想的全都是——如果这是在宗里就好了,那样的话……   说不定?   嘿嘿,对吧?!   师徒二人就这样安静地拥吻着。   过了很久吧。   也许。   是一炷香?或者半个时辰?   谁也不记得了。   也无需记得。   姜白衣和陆沉昭只知道,到了如今……嘴唇发麻、头晕目眩、呼吸困难、浑身燥热。   嗯。   这就是二人差不多都有的感受。   陆沉昭觉得差不多了。   亲这么久。   师尊的忍耐极限,应该也快要到了吧。   慢慢地。   他放慢了攻伐的节奏,逐渐从热烈到平和,最后一点点退出了姜白衣的领地。   四目相对。   彼此无言。   姜白衣心中有些失落,有些动情…还有点……不爽?   对。   你说亲就亲?想不亲就不亲?   我给你脸了!   下一刻。   陆沉昭的眼睛忽然瞪到最大。   因为……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自家师尊,已经抬起一只手绕过他的身后,扶住了他的后脑勺。   狠狠往前一送。   那一双红唇,对准自己的嘴巴就贴了过来!   完蛋!   攻守转换了!   这一瞬间,陆沉昭只觉得天旋地转。   略显青涩的撩拨,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她笨拙的讨伐着近在咫尺的恶龙。   姜白衣的睫毛在夜风中隐隐颤抖着,这一细节出卖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内心。   如果刚才陆沉昭主动一吻算是她没反应过来。   这一次的主动。   简直就是打明牌了。   她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心口处的灼热感慢慢化作一次又一次有力的跳动。   在师徒二人的小臂处。   长情印契仿佛活过来了似的,闪烁着淡淡的光泽,正在遥相对视着。   比翼齐飞,此情长久。   最后。   姜白衣缓缓停止了进攻的动作。   手也从陆沉昭的脑后慢慢放了下来。   一把推开眼前的少年。   目光中藏着些让人心跳加速的东西,却也丝毫没有躲闪。   师徒俩的嘴唇都红的很,仔细看甚至有点肿。   姜白衣抬起手指擦了擦嘴角的湿润。   开口道:“你给我记住。”   “即便是这种事……也得是我愿意才行。”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狗逆徒休想翻身农奴把歌唱。   你师尊永远是你师尊!   陆沉昭怔怔看着姜白衣。   片刻后。   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头道:“师尊说了算,徒儿听师尊的。”   说完。   还咂摸咂摸嘴。   咳咳……   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   却轻易撕破了姜白衣强装起的镇定。   她呼吸一滞。   脑海中不可控的闪烁着方才那一幕暧昧至极的画面。   耳根再次变得滚烫。   “走啊!”   溃败的某人只好逃似的走到了前面,只留给狗逆徒一个慌张的背影。   陆沉昭的瞳孔倒映着自家师尊的背影。   月色下。   一袭白衣仿佛慢慢变成了红色,愈发的华丽……最后,呈现在陆沉昭的脑海里的,是穿着嫁衣的师尊大人。   他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赶紧追了上去。   “师尊!”   “亲都亲了……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姜白衣脚下一个踉跄。   下一刻。   往前走的速度更快了。   略显狼狈。   “谁答应你这种事情了?亲就亲了,你赚大了!怎么?还在想更美的事啊!”   “蹬鼻子上脸……”   月下。   一前一后。   陆沉昭脚步轻快,始终吊在自家师尊身后。   也不追赶上前。   更不会让自己速度落下。   感觉很有趣。   有种……追捕猎物的刺激感!   “师尊?”   “嗯?”   “今晚能睡一个被窝吗?”   “昨晚后来不就睡……咳,不能!想都不要想!”   “啊?真的吗?”   “闭嘴!”   “可是…我想抱着师尊睡欸。”   “我让你闭嘴!”   “师尊好软,也好香……”   “说了闭嘴啊!”   “嘿嘿马上就闭,最后一句话了……”   脚步停下。   脸色红润的姜大明白转过头直视着自家狗逆徒:“说!”   陆沉昭眉眼含笑。   看着自家师尊,轻声道:“师尊睡觉的时候还会抱着人哼哼呢~”   下一秒。   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向了天际。   她不玩儿了!   耍赖!   “你自己走回去吧!”   一句满是羞意与嗔怒的话最后落入陆沉昭的耳中。   他啧啧感慨。   自家师尊啊,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   回家吧!   唉……   得赶快突破到上三品……不然师尊每次都耍赖飞走,他追都追不了的。   想到这里。   陆沉昭全力运转起了灵气。   朝宗门的方向掠去。   …   …   深夜,月光轻柔。   静谧而漫长。   床榻上。   一只雪白精致的脚狠狠踹了出去。   精准的落在某人的小腹上。   “滚啊!”   “谁让你往我被窝里钻的?”   “再不老实你就滚下……嗯?放手!你放手!”   “放肆!放肆!”   “逆徒!”   下一秒。   腰后作怪的手忽然用力往前。   瞬间紧贴。   “晚安,师尊。” 间章:无序之地的来客   一片混沌的空间中。   散落满地的残肢仿佛定格在了“个体“死亡的瞬间。   惟有一道身影站着,就在这空间的中心。   “我这是在哪?”   俊美的青年扶额呢喃,脑袋昏昏沉沉伴随着时不时的刺痛。   糟糕透了。   片刻后。   如潮水般的记忆涌入青年的脑海中。   撕裂般的剧烈痛感。   不由身体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嘶……”   缓了半天。   脑子里的记忆终于慢慢从点连成线,由线而编织成面。   最后。   他理清了所有的前尘旧事。   “我死了。”   青年似乎是在问自己,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死了的……”   莫名的余音在耳边低语。   恍若永无尽头的地平线和占据了视线中绝大部分的残肢。   所以。   这里就是地狱吗?   还真是……   让人窒息的地方啊。   青年稍稍用力,费劲地抬起了脚。   往前迈了一小步。   可以动。   感受了一番……好像不可以呼吸,或者说…已经不用呼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青年从一小步开始,步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   走了多远呢?   他不知道。   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   时间仿佛也成了一种可笑的概念。   “叮……”   忽然。   俊美青年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声音?   这里有别人在?!   为什么……   他心中若有所感,抬起头看去。   远处。   一道身影正在缓缓走来。   应该是走来的……因为身影正在慢慢变得清晰、从芝麻大小慢慢变成黄豆大小。   俊美青年朝那道远来的身影迎去。   慢慢的。   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来者身上披着的破烂长衫。   散落在肩后的长发。   还有。   腰间的剑。   “你是……”俊美青年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恍惚间。   他似乎从对面的来者身上,感知到了一丝丝极为熟悉的……气息?   “嗯?”   突兀的来者大概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他几次试图开口。   却都没能说出话来。   只是用鼻音回应……似乎带着某种疑惑。   和……   探究?   半晌。   沉默的气氛才被打破。   来者的脸藏在阴影之下,声音听起来满是疲惫。   他说话应该是提前思考了很久,但组织起语言仍旧很不顺畅。   磕磕绊绊的。   “你…是哪里,来的?”   “这里……”   “不,应该…有别人,出现……”   “你身上……”   “熟悉。”   “那种…气息,和感觉。”   “好像……”   “见过。”   “是在…什么地方?”   “哪里?”   “我……”   最后。   来者终于抬起了头。   那张藏在阴影中的脸,也逐渐显露在俊美青年的面前。   他语气中藏着一抹浓郁到让人窒息的哀伤与失落。   茫然、紧张,还有痛苦……   “忘记了。”   可是。   就是这样一张沧桑、颓废的脸。   却让俊美青年脑海中某些锁在记忆之海深处的东西忽然炸开!   他……   他,他是?   他竟然!??!   忽然。   俊美青年往前走了两步。   呼吸变得急促。   下一刻。   在来者警惕的目光中,俊美青年忽然展开了灵气循环。   不……   他已经感受不到灵气了。   但那种独特的韵味……   来者瞬间失了神。   什么东西?   好痛!   有东西,在脑子里膨胀、跳跃,仿佛要破颅而出!   “你,你是……”   “怎么会?”   “嘶…好痛,我好像…你,认识,认识你。”   “不对。”   “对?”   “到底对不对啊!我到底……”   来者忽然瘫倒在地。   双手捂着头,满脸的狰狞与痛苦。   他咆哮着嘶吼:“我到底……认不认识你啊!”   “唉……”   俊美青年微微叹气。   眼中满是复杂。   他慢慢靠近痛苦的来者,直到二人只剩一步之隔。   蹲下身子。   俊美青年的语气复杂极了。   “小师叔。”   “好久不见。”   小师叔,好久不见。   七个字。   短短的…七个字。   此刻,却成为了这世界上最好的良药。   遏止了男人的痛苦。   他颤抖的肩头缓缓停下,脸上的痛苦也慢慢消失。   最后。   一抹清明突破灰蒙蒙的茫然,逐渐占据着男人的瞳孔。   他慢慢抬起头来。   直视着眼前的俊美青年。   嘴巴微微张开。   下一刻。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了手,眼前的青年似乎与记忆深处某个略显稚嫩的小家伙缓缓重合。   这个人是……   不对。   应该说,他好像想起来了那些记忆深处的事情。   “见卿?”   “是你吗,见卿?”   他记起来了!   俊美青年脸上多出一抹笑意。   “小师叔,是我……”   他轻声道:“你最讨厌的小鬼,虞见卿。”   虞见卿。   俊美青年,竟然是早该死去的……虞见卿!   而眼前。   被他称为小师叔的人。   或者说。   唯一一个有资格被他称为小师叔的人。   同样。   也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我是……”   “宁愿。”   “宁静的宁,心愿的愿。”   他都想起来了!   那些年,那些事,那些苦苦追寻的过往与曾经。   在无尽的混沌中早已忘记的……   一切!   “我是宁愿。”   “剑宗摇光一脉山主宁愿。”   最后一遍。   宁愿的声音很大。   语气满是喜悦与自信。   他。   找回了自我。   十数年前,剑宗摇光一脉前代山主于须臾州边界遭遇袭杀。   二十几位搬山境大武修联合出手。   摇光山主宁愿血战不退,阵前连斩搬山武修一十七人。   当年一役。   朝歌白氏须臾四剑侍仅剩白阿奴一人重伤而归。   白姓主脉搬山境惟有二人存活。   甚至于。   白氏直至今日也没敢承认他们当年参与了针对宁愿的袭杀。   如今。   在虞见卿的感知里。   自家这位失踪了十几年的小师叔,身上丝毫没有灵气波动。   可是……   那种源于本能的恐惧感,却让他清楚的明白。   眼前的小师叔。   足以在瞬息之间…让他身首异处。   也就是说。   当年。   被二十多个同阶武修围杀的他,不仅好好的活着。   而且……   修为反而精进了不少。   也许…也不是活着?   但肯定不是死了。   虞见卿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们身处的这片空间,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这里。   没有时间的概念。   “我都想起来了…”这时的宁愿已然完全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当初。   那位风华绝代的摇光山主。   回来了。   “听我讲讲吧,见卿。”   宁愿轻声道:“我已经太久……”   “没见过。”   “家人了……” 223.主打一个猛攻   清晨。   太阳初升。   细碎的雪花被风吹进半遮的窗子里。   足以媲美白雪的一截手臂轻搭在被子上。   熟睡的美人微微侧着身子,大半张脸埋进了身边人的怀中。   与她紧贴着的,是刚刚醒来的少年。   此时。   少年的嘴角正噙着一丝笑意,垂眸看着熟睡的怀中人。   啧。   嘴上说不要抱着睡,其实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虽然……   咳咳……   为了抱着睡,自己挨了十几脚猛踹。   但结果是好的。   “唔……”   也许是愈发灼热的呼吸刺激到了熟睡中的人。   她轻轻皱起了眉头。   发出一声酥麻到骨子里的鼻音。   慢慢的。   睁开了眼睛。   半抬的眼皮下是一双惺忪的眸子,柔弱无骨的身体微微挪动着。   她稍稍撑起身子,尽量让自己和少年之间的距离看起来远那么一丢丢。   语气软糯:“滚开……”   没有丝毫杀伤力。   “师尊早安…”少年不为所动,只是笑着说道:“你睡觉的时候流口水了。”   说着。   指了指自己胸前。   姜白衣目光一凝,随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陆沉昭的胸前。   衣服上……竟然真的有一小片半干的湿痕!   啊?   不,不是……   你?   我?   啊?!   姜白衣懵了。   本来就是刚睡醒,小脑袋瓜还没完全回过来神。   让陆沉昭这么一说。   更迷糊了。   “我没有。”   姜白衣稍稍避开陆沉昭的目光,嘴硬的反驳了一句。   睡觉流口水这种事……   在她上辈子倒是经常会出现。   可穿越至今,这还真是第一次。   挺让人……   尴尬的。   咳,有点丢脸。   “师尊说没有就没有好了。”   陆沉昭轻笑道:“反正……徒儿也不嫌弃的。”   “你敢!”   姜白衣狠狠瞪了过去。   下一秒。   又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说不就表示承认了睡觉流口水的事情?   然后没了下文。   戛然而止。   “话说…师尊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哦。”   陆沉昭痴痴笑道。   姜白衣目光瞟去……呃,满脸嫌弃。   这狗逆徒长相不差的。   但这副表情。   莫名就让人想到了前世某种异域小电影中的男主角形象。   某痴…咳。   某汉。   反正差不多。   “你离我远点儿!”   姜白衣没好气儿的推了一把陆沉昭:“大白天的别想些有的没的。”   陆沉昭眨巴眨巴清澈的大眼睛。   透露着一种伪装的愚蠢。   “所以晚上可以?”   下一秒。   一个巴掌拍了过来。   正正好好落在陆沉昭的大腿根上。   “什么时候都不行!”   “嘶……”   陆沉昭倒吸一口凉气,自家师尊这一巴掌是正儿八经用力了的。   疼倒是次要。   主要是,这一巴掌就差那么一点点……   差一点就落到…咳咳。   “谋杀亲夫了师尊!”   陆沉昭嘟着嘴不满道:“吓死我了!”   “亲你个头的夫!”姜白衣甩过来一个极其危险的眼神:“再乱说打死你。”   陆沉昭脸色讪讪。   想反驳。   但是没敢。   毕竟,谁也不是天生的贱骨头不是?   挨打这种事,如果能达成某些目的的话,还是可以的。   平白无故挨揍谁愿意啊!   他又不傻。   姜白衣则是无奈的很。   异世土鳖……   脑子里除了成亲就是洞房——他们根本就没有所谓谈恋爱的概念。   其实。   像姜白衣和陆沉昭这样还未成亲便睡在一起,甚至又搂又抱还亲亲的行为,放在世俗中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伤风败俗了解一下?   虽然修行界没那么多世俗的眼光和繁琐的规矩。   但也挺炸裂的了。   剑宗历史上那两位,和徒孙辈的弟子结为道侣的那对儿,不也是老老实实的等成亲之后才睡在一起么?   没成亲之前,那两位前辈还是相当克制的。   姜白衣和陆沉昭虽然也克制,但不多。   睡在一张床上在大众的认知里和真的做了什么也没啥差别。   姜白衣自然是不会这么想的。   可是……   陆沉昭是正儿八经的土著,虽然从小接受了她比较先进的思想教育,但这臭小子从根上仍然是个传统到甚至有点封建的家伙。   嗯,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符合十六州大众现状就是了。   所以。   在昨晚脑子一抽猛A上来之后,陆沉昭不仅相当贪恋那种感受。   而且。   他心里关于娶师尊这件事更热切了。   这种变化是体现在每一个小细节上的。   比如——   日上三竿。   穿戴整齐的姜白衣正端起茶壶准备给自己泡一杯茶。   吃点干果蜜饯,然后在摇光殿中统(合)筹(理)全(摆)局(烂)。   下一刻。   一个狗狗祟祟的身影出现在姜白衣身后。   趁其不备,一个虎扑!   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姜白衣。   卧槽?   偷袭!   姜白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身体也在陆沉昭抱过来的瞬间僵住。   他的嘴巴贴近姜白衣的耳畔,灼热的呼吸拍打在某人微微泛红的耳垂上。   “师尊,我想你了……”   怎么说呢?   就是被他偷袭,包括贴得很近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姜白衣并没有感觉讨厌或者抵触。   反而。   心跳有点加速。   可是……   你是不是要分清楚场合?   是不是要先观察一下环境啊,魂淡!   要不要看看我在干嘛?   哦。   沏茶是没错的。   可你狗眼可不可以往前看一看,就看那么一眼!   姜白衣木讷的反应倒是唤醒了陆沉昭。   他抬起眸子往前瞟了一下。   表情凝固。   眼前。   携手而来的褚顾剑和柳寻道眼观鼻鼻观心,一同上演了一场沉默的振聋发聩。   如惊雷炸响在耳边。   柳寻道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把呼之欲出的师妹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我没看错吧?   是的吧?   我的眼睛没出问题的吧!!!   刚才……   小师侄他……   忽然从师妹身后扑了过去,然后……   还……   他,他竟然还……   柳寻道有点不敢往下想。   那个画面太骇人了。   他转头。   和褚顾剑对视。   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的震惊。   那没错了。   刚才。   小师侄分明是……   舌头……   咳咳。   就,那个……   舔…呸,应该说触碰,对!触碰!   就那样触碰了一下……   小师妹的耳垂。   嗯。   是这个样子的。   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尴尬。   安静的可怕。   没人敢主动打破这份相顾无言的沉默。   直到。   褚顾剑有点受不了姜白衣的低气压。   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讪笑道:“咳咳……那啥,师妹你们玩儿…啊不是!师妹你们聊。”   “我先走了哈!”   说完。   一个箭步转身逃走了。   柳寻道眉头一锁,在0.005秒之内骂了褚顾剑一万句。   狗东西!   你这跟背刺有什么区别!   眨了眨眼。   收回视线。   “风紧扯呼——!”   也跑了。 224.真的吗?这可是你说的!   大殿上。   又只剩下了姜白衣和陆沉昭二人。   空气分外安静。   “师尊,我没注意……”   陆沉昭大概是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弱弱解释道。   姜白衣缓缓闭上了眼睛。   放下了茶壶。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片刻后。   重新睁开眼睛。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示意陆沉昭坐过来。   陆沉昭赶紧从姜白衣身后绕到前面,一屁股坐下。   主打一个听话!   “你喜欢闹,因为没试过所以想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都可以理解。”   “但是。”   “要先分清场合才是。”   “或者说……”姜白衣语重心长道:“得意忘形,便会忽略其他细节。”   “此事若是放在你去敲人闷棍的节骨眼上呢?”   “想想看。”   “你要去敲闷棍,结果人家提前设好了埋伏,但你明明可以发现的。”   “却因为粗心大意而忽略。”   “结果,会不会很难看呢?”   本来陆沉昭心一横想着挨揍就挨揍吧。   没成想。   师尊一点儿揍他的意思都没有。   反而借这件事,又警醒了他。   是啊!   师尊说的有道理啊!   唉……   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必须反省!   小陆微微低下了头,小声道:“我明白了师尊,是徒儿太得意忘形了。”   “以后不会了……”   姜白衣点了点头。   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嗯…”她答道:“既然知道错了,那便没事了。”   “不过……”   “为了给你长个记性,该责罚还是要责罚的。”   切入正题。   陆沉昭此刻自然是心甘情愿受罚的——无非就是抄抄文章之类的,干就完了!   “徒儿愿意受罚。”   答得很快很干脆。   然而。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   啧!   就是好拿捏。   姜白衣见陆沉昭果断答应,便话锋一转:“嗯,认罚就好。”   “罚你回自己屋里睡觉,好好反省。”   耶!   终于能摆脱这个狗逆徒了!   姜白衣心中很是愉悦。   昨晚留他睡觉不仅滚到一个被窝,还趴他怀里流口水了。   那以后呢?   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可姜白衣冷不丁来这么一句,陆沉昭就傻眼了。   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   嗯?师尊她……?   跟我在这玩儿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偷袭!   可是……   师尊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   她不讲武德在前,我陆某人也可以反水啊!   没毛病!   于是。   小陆屁股稍微往后挪了挪,眉头一挑:“不行啊师尊,你这样我办不到的!”   “嗯?”   姜白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凌厉的眼神唰一下就扫了过去。   “你敢出尔反尔?!”   咕噜。   陆沉昭咽了咽口水。   然后。   在姜白衣高压的目光审视中,轻轻摇头。   回答道:“不是出尔反尔。”   “我认罚的,师尊。”   “但是……”   “你要是罚我不跟你一起睡觉,那徒儿就只能……”   说到这里。   陆沉昭满脸的视死如归。   “耍赖了!”   姜白衣闻言微微一愣,而后冷笑。   “耍赖?你能怎么耍赖?”   眼神满是不屑。   言下之意就是他一个搬山境,自己是苍玄境,你耍赖有什么用啊?   可是。   姜白衣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没深思熟虑。   她忘记了一点。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耍起无赖的时候,除非你正儿八经的翻脸,否则还真的很难招架。   所以。   陆沉昭一点儿没在怕的,挑了挑眉头回道:“师尊……”   “你揍我,我皮厚。”   “把我踹下床或者赶出房间,我也是能再进去的。”   “反正你又不会下死手打我。”   “我就耍赖了!”   “你随便吧!”   小陆狂极了。   姜白衣越听越憋屈。   啊?   不是…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跟谁学的啊?   狗逆徒。   你变了,变坏了!   虽然但是……陆沉昭这么一说,姜白衣倒是看清了——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办法吧?!   所以。   当想不出办法的时候。   姜白衣准备恢复到最熟悉的状态,以最擅长的方式解决他。   奈伊祖特!   想清楚之后,姜白衣忽然站了起来,语气中满是威胁:“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陆沉昭!”   “我就耍赖!”   陆沉昭也站了起来。   针锋相对。   姜白衣被气笑了,点着头走近陆沉昭:“好好好……”   “我看看你嘴到底多硬!”   说完。   一脚踹了过去。   陆沉昭闪躲不及,被姜白衣一脚踹在了小腹上,往后跌了出去。   追上去。   又是一脚。   陆沉昭又躲又挡。   “你服不服?”   “不服!”   “什么?还跟我犟嘴是吧?”   “我就要跟你睡一起!”   “陆沉昭,我今天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我皮厚!”   “你……!你还真不要脸啊!逆徒!”   “我就不要脸怎么了?”   “我打死你!”   “我不信!”   “我真打死你!”   “我真不信!”   接连踹了二十好几脚。   姜白衣都有点累了。   陆沉昭还是满脸坚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心好累……   如果踹他二十几脚都没有用的话——那就说明,揍得还是轻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三十、四十、五十、一百!   他总有怂的时候吧?   姜白衣这么想着。   脚下也有了动作。   抬起腿。   再一次对准了陆沉昭。   一脚踹了过去!   然而。   这一次陆沉昭并没有打算继续挨揍了。   他……   准备好了!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这是陆沉昭少侠顶天立地的开始!   这是!   我和师尊攻守转换的标志!   “嗯?”   姜白衣一脚踹出,却没有落在陆沉昭身上。   只见。   嘴角噙着笑意的陆沉昭,双手稳稳挡住了姜白衣的脚,然后迅速抱住。   “师尊,别踹了。”   还敢挡?   姜白衣淡淡道:“放手。”   按照普遍性理论而言,当她说完放手之后,这狗逆徒肯定是乖乖放开。   可是……   这一次。   这个狗东西……   他、竟、然、没、有、听、话!   反而满脸挑衅地看着自己。   “师尊,女孩子不能这么暴力的~”   甚至。   他还略带挑逗的说了一句。   好好好!   你真棒!   陆沉昭,我给你竖大拇哥!   “找死!”   姜白衣灵气运转,准备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处理。   然而下一刻。   在她的注视下,该死的狗逆徒……   他竟然……   唰一下扒掉了自己的鞋子。   然后。   把自己的嘴凑近。   “师尊,你要是再踹我……”   “徒儿可就上嘴了啊!”   姜白衣瞬间慌了神。   这特么?   什么展开啊?   啊?   不是…你变.态吧?   别说。   陆沉昭还真有点这方面的小爱好,而且是有前科的。   所以姜白衣是正儿八经害怕了。   某人慌张失措,有点没底气的威胁:“你敢?”   “你敢踹我就敢亲!”   “你试试!”   “啊?真的吗?师尊……这可是你说的。”   下一秒。   淡如冰山的俏脸上忽然多了一抹浓郁的红霞。   有人迎来了溃败。   “不要!” 225.跟师尊涩涩就是修炼!   “砰——!”   狠狠关门。   姜白衣的脚步一深一浅。   别误会。   并没有被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呃,其实也挺奇怪的对吧?   毕竟……   那个该死的狗逆徒是真的亲了啊!   所以。   姜白衣这种一深一浅的脚步,便是因为右脚沾了某人的……   觉得难受,所以才会这样。   又误会了是吧?   是指口水。   再看姜白衣——回到房间后,径直就走进了浴房。   要狠狠地洗脚啊!   另一边。   回到自己房间的陆沉昭满脸胜利的喜悦。   坐在椅子上。   抚摸着自己肿起来的半边脸,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嘴。   这一巴掌挨值了!   更神奇的是。   这几天宛(又)若(涩)梦(又)境(爽)的美日子到现在,陆沉昭这才发觉……   欸?   天地人三劫中的天劫凝道竟然开始松动了?   话说,为什么啊?   难道……   莫非……   这么说的话……   我心中的道,竟然是跟师尊搞涩涩的打开方式吗?!   这么夸张?   这么爽?   陆沉昭开心坏了。   已知:   姜白衣是陆沉昭的师尊。   陆沉昭是姜白衣的徒弟。   姜白衣当年把陆沉昭带回剑宗,含辛茹苦养育十多年,主打一个望子成龙。   解:   姜白衣肯定很希望陆沉昭可以越来越优秀。   在修炼之途上,可以屡创新高,走的越远越好。   所以。   综上所述。   得:   跟姜白衣涩涩=修炼。   修炼=修为进步。   修为进步=姜白衣会开心。   “所以……”   陆沉昭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一通头脑风暴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无比激动的答案!   “跟师尊涩涩,师尊就会开心!”   “太棒了!”   带着这样一份答案,陆沉昭再也等不及了。   起身就往姜白衣的房间走去了。   急匆匆的。   屋里。   刚洗完脚的姜白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擦拭着。   准备等下换件衣服。   刚才洗脚的时候把衣角弄湿了。   她不喜欢窝窝囊囊的——例如衣服湿了脏了,或者是床单有褶皱之类的。   换句话说。   就是强迫症。   但别人无所谓。   举个例子。   就算陆沉昭的床单皱成老树皮也无所谓的。   因为自己又不会睡他的床。   而且眼不见心不烦。   总结就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咚咚……”   刚把准备换的衣服取出来,房门便被敲响了。   都不用想。   如今摇光殿中只有自己和那个狗逆徒。   “不准进!”   姜白衣没好气儿的说道。   “好!”   陆沉昭回答的很干脆,然后丝毫不犹豫的推开了房门。   “师尊,我跟你说个事儿!”   姜白衣呼吸一滞。   幸好。   自己还没脱衣服。   这狗逆徒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听话了。   “不是说不让你进来吗?”   姜白衣皱眉呵斥。   陆沉昭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抬起手指挠了挠脸颊:“啊?”   这是装傻了。   然后。   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床边,还挪了挪位置。   嗯。   离得很近。   四目相对。   狗逆徒轻笑着开口:“师尊,我跟你说……”   “我刚才发现。”   “天劫凝道有了一些进展。”   “很神奇吧!”   天劫凝道?   姜白衣眉头一挑…她以前看的古籍记载,大多武修渡劫时,天劫凝道大概是最难的了。   因为太过虚无缥缈。   地劫洗身最踏实,人劫明心其实就是想清楚自己是谁,自己想要什么。   很唯心主义。   只要你不是失了智,一般都可以渡过。   姜白衣在人劫明心迷茫了这么久,其实跟她对这方世界的归属感始终差了一点有关。   直到上次。   剑宗遭遇了那样的事情。   那些最亲近的人因为自己而……   她才彻底明白了。   自己。   早就已经是这里的一份子了啊。   说回陆沉昭。   这小子的人劫好像是突破搬山境就渡过了。   他之前说过的。   地劫洗身还没开始——主要是陆沉昭还没准备好,之前在临渊城外秘境受了重伤,他现在体内还有许多暗伤未愈。   至于天劫……   这小子怎么稀里糊涂有进展了?   想一下自己当初。   满脑子只有提高修为,寻找回去的办法之类的。   就跟撒尿似的很顺畅就渡过了。   所以说……   姜白衣看着满脸痴笑的陆沉昭,心中有了一个不太美妙的预感。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她试探性地开口。   陆沉昭点了点头:“没错!”   “师尊!”   “只要我跟你有亲密接触,天劫凝道就会有进展!”   开心极了。   姜白衣呼吸顿了顿。   尽量让自己的脑瓜子保持一个足够清明的状态。   目光审视:“你该不会是想歪点子,打算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光明正大的…那个吧?”   越想越觉得可疑。   虽然但是,陆沉昭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   可就是有点不能接受啊!   凭什么?   啊…我是你师尊,你大逆不道想冲我就算了,为了修炼什么的我还得配合你呗?   我委不委屈啊?!   “师尊……”   陆沉昭笑道:“我记得你以前教过我们。”   “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遇事不决,干就完了!”   他刚说完。   姜白衣便本能地感觉有点危险。   下一秒。   本来一副小白兔模样的陆沉昭,忽然撕下了伪装。   化身饿虎。   一个猛扑!   “啊——陆沉昭!你疯了吗?!”   再眨眼。   自己已经被陆沉昭扑倒在了床上。   他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这个场面相当涩了。   emm……   陆沉昭双手分别抓着姜白衣的两个手腕。   抵在床上。   贴得很近。   呼吸有些灼热,轻轻拍打在姜白衣的脸上。   让人……   招架不住。   “你起来!”   姜白衣微微侧过脸,躲避着陆沉昭的目光。   些许滚烫刺眼。   陆沉昭气势如虹,准备攻城略地。   “我不!”   答的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陆沉昭!”   “我没跟你开玩笑!赶紧给我起来!”   姜白衣气急败坏道。   这算怎么回事?   又被开大猛A?不行不行!大白天的……太羞耻了。   当然。   晚上也不行!   陆沉昭眉头一挑,又往下贴近几分。   嘴唇微微触碰到姜白衣的耳垂。   挑逗似的吹了吹热气。   姜白衣身体一颤,差点没绷住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出来。   “你……”   “起来……”   声音已然有些无力。   陆沉昭笑了笑。   很轻。   “呵……”   “姜白衣……”   这次。   勇猛的小陆直呼其名。   姜白衣瑟瑟发抖。   “我爱你。”   短短三个字。   化作这世间最无解的力量。   瞬间扼住了姜白衣的思维,让她再难反抗半分。   陆沉昭在探寻。   两瓣薄唇缓缓贴近着。   下一秒。   唇贴。   一吻动情。   “唔!” 226.要不再来一次?(加更1)   陆沉昭这次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恍惚间。   姜白衣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徒弟吧?   啊?   他怎么可以……   这么狂!   略有些粗暴强势地撬开了姜白衣的牙关后,陆沉昭丝毫没有暂缓攻势的意思。   贪婪。   忘我。   得寸进尺。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陆沉昭第一次向姜白衣展示了从少年到男人的成熟变化。   他卸下了面对姜白衣时常态化的乖宝宝伪装。   陆沉昭在试图……   不。   他正在坚定地这么做——成为二人之间的主导者。   至少。   在感情上,或者说在这种事情上。   小陆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唔……”   一声闷哼。   姜白衣瞳孔震动。   陆沉昭……压就压了,亲也就亲了。   你?   他?   不是……   啊?   原本扼住姜白衣手腕的其中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此时。   陆沉昭那只空闲的手。   出现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他……   竟然,就这么把手放在了姜白衣的胸口上!   而且。   亲嗨了的陆沉昭竟然还……   捏。   咳咳。   捏了两下。   姜白衣的脸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耳根烫的感觉都能煎蛋了。   说实在的。   感情上的事情,她这两天差不多是被陆沉昭给拿捏的死死的。   陆沉昭的想法其实一直都很简单。   你不是不知道怎么主动吗?   你不是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吗?   好。   我来帮你!   自从那天晚上第一吻后。   陆沉昭便已经确定了。   他最爱的师尊大人啊,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好说话,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但其实。   师尊内心其实是个不太有主见的人嘞。   至少。   在感情上。   师尊是习惯性被动的那个。   所以……   他才敢一天比一天放肆。   原因很简单。   陆沉昭其实只需要确认一件事就可以了。   那就是——   姜白衣,是喜欢他的。   或者说对他是有特殊的情感的。   确认了这件事。   剩下的就好办了。   死皮赖脸会吧?   横冲直撞会吧?   狗皮膏药懂吗?   就是这样!   于是乎。   姜白衣在陆沉昭的设计下节节败退。   先是那一吻。   然后被动的接受了狗逆徒睡在自己屋里,而且还要在一个被窝的要求。   甚至。   她被搂着睡还很舒服的嘞。   都做梦流口水了,咳……   接下来。   这狗逆徒不仅要大白天按着亲,还得搞些让人羞耻的小动作。   不是……   穿越这么多年。   姜白衣从来,划重点是从来都没有过!   没有尝试过自己给予自己一些特别的小安慰~   平时有接触。   都是洗澡的时候会洗到而已。   况且。   自己摸和别人摸,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了。   咳咳……   呼吸困难。   再怎么修行,再怎么冰冷。   说到底。   姜白衣如今的身体,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啊!   换句话说。   她现在就是个熟透了的苹果。   咳。   甜美。   多汁。   即便仍在枝头,却也是摇摇欲坠。   生理的构造是最伟大的诞生。   苍玄境?   呵!   没用的。   在旖旎的气氛、陆沉昭动情的深吻以及强势的…抚,摸之下。   姜白衣。   这位名动十六州天下的清冷剑仙。   脸上出现了些许媚态。   没错。   落在陆沉昭眼里,便成了这世间最猛烈的火药。   下一秒。   姜白衣身体颤抖的频率更快了。   因为。   有个东西顶住了她的小腹。   无需多言。   虽然但是,这个狗逆徒几乎快要把她吃干抹净了,可这样不明不白的白给到底,姜白衣自然是不甘心的。   她也是个很传统的人了。   但是。   此时二人之间,已经完全由陆沉昭来主导了。   嘴巴很忙,暂时没办法开口制止。   空出来的手在不停扒拉着陆沉昭作怪的手,另一只手被他的另一只手扼在了床上。   腿倒是一直在扑腾。   就是有点奇怪……   咳咳……   扑腾扑腾着,就稀里糊涂绕到陆沉昭身后了。   然后交叉。   缠住。   姜白衣心里都绝望了。   感觉这狗逆徒今天是狠了心要吃干抹净。   在这样无比亲密的状态下。   姜白衣甚至连灵气都有点掌控不了。   因为。   还有高手!   啊呸…还有别的东西在给陆沉昭打辅助。   ——长情印契!   这个一直以来有点作用但是不多的小死玩意儿,在今天忽然背刺起了姜白衣。   它在活跃、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用实际的话讲,就是长情印契正在限制姜白衣体内的灵气。   让她想反抗都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   陆沉昭这一吻显然是要把压抑、隐藏、忍受了这么多年的情感一次性抒发个彻彻底底。   吻到二人都开始头晕目眩。   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   问!   一个男人爱女人,以什么来体现最为直观?   答:   就像现在。   陆沉昭明明可以主导二人间后续的发展……也就是说,即便是他现在扒干净姜白衣的衣服一步到位也是完全可以的。   姜白衣根本没办法反抗。   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甚至这种声音也就能加快攻速而已。   但陆沉昭克制住了。   他从来都是个俗人,俗到极点的人。   忍受着欲望的侵蚀真的很难受。   生理的变化在反抗。   反抗他的忍耐。   可是……   在陆沉昭心里,自己虽然是个俗人,可他对姜白衣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纯净和神圣的。   不可以的。   在这种仓促、随意的时间和环境下。   迈出最后一步。   对师尊太不公平了。   所以。   在吻了这么久之后,陆沉昭竟然……   松嘴了!   下一刻…咳,狗逆徒也放手了。   “呼……”   姜白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几乎是瘫在床上的。   活过来了。   “师,师尊……”   陆沉昭也喘着粗气,说话有气无力的:“我又感觉到天劫凝道的进展了……”   “在慢慢完善。”   “这样…真的有效。”   “没,没骗你。”   姜白衣看着他。   媚眼如丝。   微微皱起眉头,语气轻到像是撒娇:“逆,逆徒……”   “你…太过分了。”   陆沉昭闻言,眉头挑了挑。   整个人再次往下俯来,稍稍抬高音量:“师尊说什么?”   “徒儿过分?”   他笑了。   语气揶揄:“师尊的意思是还不够吗?”   “要不……”   “我们再来一次?”   姜白衣瞬间呆住。   下一秒。   剧烈挣扎了起来。   语气颤抖。   “不,不要!” 227.这里,是大秦!(加更2)   (ps:说在前面,最近会爆更,再次感谢芜胡宝贝的炎帝~!!)   (大家手里有月票的撒一撒哈~爱你们!)   (然后我看了一下,咱们现在有6个粉丝值一万+的宝贝了。)   (是不是可以冲刺一下十个!)   (嘿嘿,我就是胡思乱想一下,总之往这个目标奋斗吧!)   以下正文:   ——————   午后。   阳光明媚。   艰难地睁开眼睛,少女下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呃……”   头好痛。   昏昏沉沉的。   四肢也没有力气。   “这是……”   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变清楚了些,少女得以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   和北麓十六州的风格不太像。   这里无论是从装修的纹饰、还是各种家具的规格和样子,都和自己所熟悉的一切大不相同。   所以。   自己现在不在十六州了吗?   那……   这里,是什么地方?   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掉了。   少女心里有些紧张。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到了很多人。   穿着甲胄的……人。   划重点。   男人。   “醒了?”   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   门口。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   一个……   男人。   慢慢向前。   男人踱步走进房间,在距离床榻五步外的距离停下。   他的声音很低沉。   “从天谴山深处救你回来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   “你来自哪里?是天谴山的另一边吗?”   “那个……你的衣服是我府上的丫鬟换下来的。”   “这里很安全。”   “你不必担忧。”   男人的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   听他说完这一番话,少女的心竟然真的缓缓平静了下来。   还好……   是女孩子帮我换的衣服。   所以……   天谴山?   是这里的人对横断山的称呼吗?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沐浴在阳光下的年轻男人。   很熟悉。   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谢谢。”   秦蒹葭轻声道谢。   蒙喻有点不自在。   眼前这位姑娘,其身份很有可能是……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呼唤几个人的名字。”   “是家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出于关于秦蒹葭身份的谜团,蒙喻下意识地很想了解她的事情。   “名字?”   秦蒹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蒙喻点了点头。   “是…有时候会喊师尊,也会喊裴疾、陆什么昭之类的……”   “还有一个名字,听起来应该是…女人?”   “叫姜白衣……是你在那边的,呃……母亲吗?”   秦蒹葭愣了片刻。   然后轻笑着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蒙喻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紧接着。   她便开口解释道:“姜白衣,便是我的师尊……说起来,师尊待我也如母亲差不多了。”   “在我眼里。”   “她其实就是我的母亲才对。”   “裴疾,陆沉昭……这两个,是我的师弟。”   解释完。   秦蒹葭再次看向蒙喻。   “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蒙喻愣了下。   这姑娘的适应能力很强…他还没见过这种气质的女孩子。   反客为主了吗?   年轻将军嘴角多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我叫蒙喻。”   “你呢?”   秦蒹葭也笑道:“秦蒹葭。”   “师尊给我起的名字。”   “秦是她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带的一枚玉佩,上面写着一个秦字。”   “然后蒹葭是…蒹葭苍苍的蒹葭。”   听到了重要的东西。   蒙喻挑了挑眉头,“玉佩?是你身上那枚玄黑色的吗?”   秦蒹葭愣了一下。   在回忆。   想起来了……她轻轻摇头:“不是。”   “我的那枚玉佩是一块……乳白色的羊脂玉。”   “虽然都是秦字。”   “但是不一样……我的那块玉佩,秦字是北麓那边的字体。”   说到这里。   秦蒹葭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   “你说的这枚玄色玉佩虽然也有个秦字……”   “但是……”   “我不认识这种字体。”   “而且很奇怪。”   秦蒹葭轻声道:“我总觉得,这枚玄色玉佩冥冥中在指引着什么。”   “这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认识这种字体吗?   蒙喻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然后从腰间取下秦蒹葭带来的那枚玄色玉佩。   指了指上面的字。   开口道:“这种字体,叫做篆体。”   “乃是我大秦官字。”   “而这枚玉佩的来历……”说着,蒙喻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敬仰、甚至带着些许狂热的神采。   “出自我大秦皇室!”   “我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救你那天…也就是这一块。”   “另外一次。”   “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我在始皇帝陛下的腰间,看到过。”   一番话。   秦蒹葭彻底愣住。   两枚?   一枚在自己这里,另一枚是……这里?大秦?始皇帝?   也就是说……   她不敢接着往下想了。   太吓人了。   蒙喻看到秦蒹葭这副表情,便紧接着开口说道:“你也不必太紧张。”   “既然你和这玉佩有缘分,而且还能受到此物冥冥中的指引,跋山涉水来到大秦。”   “想必……”   “是有一些关系的。”   “大秦以律法立朝,事情如果不搞清楚,不会有任何人对你不利。”   “实话说。”   “这玉佩关系着陛下最疼爱的一位公主…一位失踪了很多年的公主。”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秦蒹葭点了点头。   心中思索。   初步判断……自己已经不在北麓十六州了。   她现在,应是在北麓十六州南边,横跨了整个横断山的最南方。   这里。   叫做大秦。   是一个……应该是很强大的国家吧?   原因倒也简单。   虽然还没了解到有关这里的任何事情,但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总是可以带来很多感受的。   比如这里自成一派…不!是比北麓更精美、更有韵味的装饰和家具等等。   还有眼前这个人。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许是个小将军?   可他的气息。   明晃晃的敌万境巅峰!   她甚至都怀疑对方可以像喝水吃饭一样随意的破境。   然后。   这枚冥冥中指引着自己的玄色玉佩。   出自大秦。   说的更直白点……这枚玉佩,竟然是出自一个强大无比的国家的皇室!   所以。   我究竟是谁呢?   秦蒹葭陷入了某种疑惑。   至少。   她的本心仍可坚守,而且她也始终可以认清自己。   我叫秦蒹葭。   来自北麓剑宗。   师承摇光剑仙姜白衣。   那里。   是我唯一的家。   我追寻玉佩而来,只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生我之人,然后亲口问问为何抛弃我。   为何。   将我抛弃在群妖环伺的地方。   然后离开。   因为。   我不想离家太久。   我的家人们,会担心我的。   仅此而已。 228.猴子偷桃?黑虎掏心!(加更3)   得闲三五日。   正月初九,天气晴朗。   在小陆扑倒姜白衣后得这几天里,师徒二人之间产生了些许奇妙的变化。   姜白衣有点躲着陆沉昭的意思。   不是常规意义上那种躲着。   本来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躲能躲到哪里去?   姜白衣这种躲,更像是怂了。   她是真怕自家狗逆徒哪天一个昏头把她当场给就地正法了。   所以。   这几天里,姜白衣都会尽量减少和陆沉昭独处的时间。   除了晚上睡觉。   毕竟。   白天能找人来摇光殿"议事",晚上这种办法就不好使了。   陆沉昭是没少占便宜。   今天亲一口,明天搂一会儿。   冷不丁摸一把。   咳……   可以说是彻底的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真正意义上的迎来了大优势。   瑟瑟发抖的剑仙大人在这个版本迎来了大削弱!   还不知道接下来哪个版本才会加强。   只能说未来可期。   不过。   今天这种一边倒的局势,倒是稍稍缓和了不少。   原因很简单。   有大事要办。   之前因为过年的原因搁置了的事情,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姜白衣一声令下了。   曲靖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催。   今天。   剑宗搬山武修齐聚摇光殿。   殿外。   则是络绎不绝赶来的弟子们,声势浩大。   在诸多弟子最前列,站着一个整整齐齐的方队。   约莫几百人。   这些人皆是穿着一身华丽到有点夸张的七峰弟子正式礼服,腰间配剑。   他们便是曲靖等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子。   这次跟随他们一同下山。   其实。   这些弟子中不乏一些外门弟子。   曲靖他们在挑选弟子的时候,并没有把目光局限在七峰之间。   谁说外门就没有狠人了?   不说别人。   就说如今风头仅次于陆沉昭的白澜,不就是当初从外门一步一个脚印闯过来的吗?   还有曲靖他自己。   最开始。   也只是个天资平常的外门弟子而已。   如今呢?   那些个一开始就被挑选进入七峰的弟子们,能与他并肩的还有几人?   寥寥数人矣!   此时等在殿外的弟子们议论纷纷。   殿内。   一众搬山境的大佬们也吵得不可开交。   “我肯定不行啊!”   一位资历很老的师兄急头白脸道:“论修为,我至今仍然是个搬山中境!”   “这执剑人之位设立我是没有意见的。”   “但是要我来任职……”   “你们这不是往我脖子上套狗链么?”   说着。   他指向一旁伫立的另一位师兄,同样资历很老。   “你们看老周呢?他天天闲着没事做,而且已经快到搬山绝巅了,修为也高!”   “最重要的……”   “老周这人懒啊,他能憋得住不出宗门啊!”   “而且他老小子情商一般,干这种得罪人的活儿合适!”   这招啊。   叫做祸水东引!   老周没想到吃个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一时愣住。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老周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薅住了这人的脖领子。   怒吼道:“王大浪!你小子毁我!”   “我闲散惯了,这差事哪能落到我头上啊?你这不是给全宗人上眼药么?你小子良心让狗吃了啊?”   “忘了当初偷看女弟子洗澡被发现,是谁扛下了所有吗!”   “我真是看错你了王大浪!”   一顿喷。   王大浪一听老周这么口无遮拦,连偷看女弟子洗澡的事儿都说出来了。   当即也来了脾气。   “呵?周三毛你还说上我了?”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在临安城逛窑子被官府巡查扣了!”   “大半夜的……”   “老子就穿个单衣去捞你啊!”   他也豁出去了。   不就是互爆吗?来啊!   谁怕谁啊!   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谁手里不掐着点对方的猛料啊?   干就完了!   “好啊你王大浪,这事儿也往外说是不?”   “就说了咋的?!”   俩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你薅着我脖领子,那我就拽着你头发!   就是干!   “行行行,好好好……看来,今天我是必须给你松松皮了啊!”   “切?给我松松皮?你打得过我?”   “呵?我打不过你?你再说一遍?来来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谁输了谁喊对方一声义父!”   “喊就喊,来打啊!”   “打就打!”   俩人谁也没动用灵气。   跟小孩儿似的。   当着大家的面,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单挑。   你拽我头发我扯你胡子,你冷不丁给我来个猴子偷桃,我马上还你一个黑虎掏心。   主打一个生猛!   “啧啧啧……”曲靖看的直摇头:“周师兄跟王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勇猛啊!”   旁边的柳寻道一听乐了:“当年他俩不是当着师爷的面儿还打呢吗?”   “肤浅了吧!”   褚顾剑满脸笑意的说道:“你以为师爷能震慑他们……殊不知,他们手里这点儿损招,其实都是师爷他老人家教的。”   “啊?”   “真的假的?”   大家伙都凑了过来,议论纷纷。   师爷他老人家?   那么一个仙风道骨,风范十足的强者?   他们最敬仰的存在。   其实私下里会教别人黑虎掏心猴子偷桃这些个泼皮无赖打架的招数?   不可能吧?   却不料。   褚顾剑郑重地点头:“没错。”   “师爷真的会,而且真的会教别人……比如,咳咳…我。”   众所周知。   褚顾剑诨号三秒郎。   一年就能出三剑,三剑之后再无威胁。   所以。   走南闯北的,手上有点儿上不得台面的阴狠活儿尤其重要。   咳咳……   他会的,也都是顾镜怜私下教的。   相当有发言权了。   周师兄跟王师兄一来一回的招数,褚顾剑一看就有种相当熟悉的感觉。   没错。   实锤了!   确实是师爷他老人家教的。   举手投足间,还有师爷他老人家独特的感悟。   姜白衣则是看的心烦。   殿里的聪明人很多,她自然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两位师兄……   至于吗?   别人看不看的出来暂且不论。   至少。   姜白衣是看出来了。   他俩真的生气了?   真的就是要贴脸打一架吗?   不是的。   这两位师兄的私交一定很好,因为他们相当有默契。   可能只是一个眼神。   就知道了对方想做什么。   这不!   当着大家的面,演了这么一出戏。   插科打诨。   目的也很简单。   就是不想接任新设立的执剑人之位。   唉……   姜白衣在心中叹气。   剑宗这些师兄们哪里都好,但这种胸无大志的气质,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一个个的都不想进步。   不是……   那些小说里的勾心斗角呢?为了权势和利益争抢,打的不可开交的场面呢?   为什么这跟我看的小说不一样啊!   在事情的进展趋近于不了了之的阶段时。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你们说……”   “沉昭师侄来做这个执剑人如何?” 229.晚上你给我等着!   站在姜白衣身后吃瓜的陆沉昭愣了愣。   啊?   怎么吃瓜吃自己头上了。   谁多嘴的?   目光迅速搜寻了起来。   最后。   落在了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师伯身上。   这位师伯……?   忘记叫什么了。   但是。   咱俩好像也没仇吧?   问号满脑袋。   不过这样的场合里,以陆沉昭的辈分自然是不能随便开口说话的。   所以他找到了是谁说这话之后,便直接收回了视线。   转而垂眸看向自家师尊,打算看她怎么处理。   陆沉昭来做这个执剑人自然是不太合适的……尽管他修为很高,在一众师伯中也能排进前三,可他的缺点同样很明显。   资历太浅,难以服众。   秉性温良,恐怕唱不太好这个黑脸。   “沉昭来做?”   姜白衣语气平淡,“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果然。   陆沉昭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师尊又不是那种任人唯亲的人,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荒谬的提议啊!   然而。   下一刻。   陆沉昭脸上的笑容。   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不过……沉昭今年弱冠在即,本就是该要尽快成熟起来的年纪。”   “既然如此的话,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   “我看……”   姜白衣满脸的公事公办:“不如刘师兄你来做个监察,然后由沉昭来担任这执剑人之位,如何?”   那位提出由陆沉昭来担任执剑人的刘师兄闻言笑了笑。   从人群中走出。   笑道:“师妹都说了,师兄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这下就算再蠢的都能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了。   小师妹和刘师兄这一来一往的,未免有点太过于顺畅了吧?   甚至。   再聪明点的,已经想到了最开始小师妹提议由王大浪担任执剑人只是个幌子而已。   她心里真正的人选,其实就是自己的小徒弟。   只是。   为什么呢?   大家伙即便有些人不太了解姜白衣,但回来这么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大概清楚她的性子。   剑宗次席都是首席大人哭着喊着求她才愿意做的。   性子冷,也不爱计较得失。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贪恋权力?   自然。   也就不会为自己的徒弟谋求这些虚名了。   所以她的目的是什么?   没人知道。   但大家都很好奇。   啊不……   除了陆沉昭。   笑容凝固、身体僵住的陆沉昭自然是知道师尊这一套丝滑小连招是什么目的。   想到这里,陆沉昭哀怨的伸腿一下下轻踢着姜白衣的椅子。   姜白衣丝毫不理会他。   背对着陆沉昭,好看的俏脸上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小样儿?   跟我斗?   时间回到昨天黄昏前后。   …   …   好不容易支开陆沉昭的姜白衣狗狗祟祟的来到了摇光峰下。   山脚一棵大树旁边,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刘师兄。”   “这么久不见…你竟然还能记得当初的集结信号。”   姜白衣笑着打了个招呼。   树下那人。   正是今天在大殿中提议由陆沉昭担任执剑人的刘师兄。   此刻。   刘师兄亦是满脸笑意:“师妹,自当初围剿之战一别已有十余年光景了。”   “近来过得可好?”   姜白衣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唉……”   刘师兄见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当即开口问道:“师妹何故叹气?”   姜白衣摇了摇头,侧过脸看向摇光峰顶的方向。   “师兄这些年闯荡江湖,有没有听到过一些传闻……关于,我和我徒儿的一些事情。”   刘师兄心中了然。   近几年,江湖上多有传闻——剑宗摇光仙子与其最小的徒弟之间有些情愫等等。   “所以师妹今天找我来是为了……?”   刘师兄试探性地开口。   姜白衣轻轻点头,“传闻是真的。”   “沉昭这孩子……从小被我带回宗门,因为一些原因而养成了依赖。”   “如今这份情愫,已是尾大不掉。”   姜白衣虽然这么说。   但她并不否认别的一些事情。   例如。   其实她接受对方的情感。   “这几天,沉昭的心思有些浮躁了……总会做出一些,一些……”   说到这里。   姜白衣的脸颊微微泛红。   有些难以启齿。   刘师兄则是看的有点目瞪口呆。   他对姜白衣的印象很好。   也很简单。   当初围剿大妖的战争中,这位师妹以初入敌万境的修为,硬生生拖住了一整队妖族精锐的袭杀。   为他们的合围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   在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味中,一道白衣染遍血红的身影就安静伫立在中心。   那个场景。   当初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姜白衣在他心里,是个性子有些冷淡,但是非常值得托付的队友。   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她的那种。   但是今天……   刘师兄有些改观了。   看来。   江湖中的传闻,都来都不会空穴来风啊!   师妹这个神态、这个表情……   分明就是对那位小师侄也有意思,否则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反应?   他自己也是个过来人!   想清楚这些后,刘师兄脸上多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挑了挑眉问道:“所以师妹今天找师兄来是有什么想法?你只管放心说就好!能做的,师兄一定办到!”   “先多谢师兄了。”   姜白衣闻言笑道,“我是有些想法的……”   “先这样……”   “再那样……”   “最后……”   “再这样……”   二人在夕阳下开始了密谋。   时间回到现在。   …   …   当姜白衣开口定下论调之后,陆沉昭担任执剑人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然谁会触姜白衣的霉头呢?   如今剑宗。   唯一一位苍玄境武修。   你反驳一个我看看?   再说。   你不同意?你拿什么不同意?你打得过陆沉昭吗?   无非就是说人家的资历嘛……   现在。   姜白衣为了堵上所有人的嘴,把诸位师兄弟中资历相当老的刘师兄指派为监察。   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家门儿清的事,陆沉昭自然也想得明白。   此时的他有点沮丧。   唉……   大意了。   没有闪!   他算是看清楚了,自家师尊今天这一溜十三招就是奔着他来的!   可事已至此。   捏着鼻子也得认了不是。   眼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一个个都看着自己。   陆沉昭也不扭捏。   干脆从姜白衣的身后缓缓走出来,一步步走到了人群中心。   转身,面朝姜白衣。   递过去了一个相当危险的眼神。   姜白衣心头一颤。   她看出来了!   这狗逆徒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用眼神威胁自己!   他方才那个眼神……   分明就是在说……   “晚上你给我等着!” 230.他今天好像很开心呢   “剑宗摇光一脉弟子陆沉昭接令!”   虽然心里有点慌。   但是姜白衣表面还是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陆沉昭闻言亦是满脸严肃,单膝着地沉声道:“弟子在!”   “新历春年,冰雪未消。”   “剑宗承袭八千四百六十九年余至今,诸峰各殿之规矩成熟,却从无监察掌罚之具体执行者。”   “现设立执剑人之位,代宗门巡察诸峰各殿,以求宗规之威严不容侵犯。”   “你入宗十二载,修为有成,秉性纯良。”   “现……”   “任命你为剑宗执剑人,可愿否?”   一番话说完。   殿中安静极了。   陆沉昭即便心中一百万个不愿意,此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老老实实地端正了一下自己行礼的姿势。   大声回答道:“弟子愿意!”   连推诿一下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如此。   剑宗新设立的职位执剑人便迎来了第一位任职者——陆沉昭。   把这件事盖棺定论之后。   姜白衣心中畅快多了。   以后。   这小子要时常在七峰、外门各地巡察,能赖在殿里跟自己腻歪的时间将会变少很多。   “接下来……”   “就是年前已经定好的事情。”   姜白衣话锋一转,看向曲靖说道:“曲师兄,此番过后,我不希望再听到扶桑州内任何世家再有刺耳的声音,可否做到?”   曲靖自信一笑。   往前一步,淡淡道:“自然可以!”   “好!”   姜白衣也笑了起来。   起身。   “既如此……”   “剑宗众弟子听令——!”   这一句。   用上了灵气。   声音传遍了整座摇光峰。   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扶桑各地世家欺我剑宗太甚,本席既暂领统御全宗之责,便当该解决此事!”   “冬醒山主曲靖、丹鼎山主柳寻道听令!”   二人闻言齐齐上前见礼。   说话时也运行起了灵气。   “冬醒一脉山主曲靖!”   “丹鼎一脉山主柳寻道!”   “听候次席差遣——!”   “听候,次席差遣——!”   待二人回答之后。   姜白衣手缓缓搭在腰间的令牌之上。   “冬醒山主曲靖为主,丹鼎山主柳寻道为辅……”   “宋阎、王大浪、周三毛!”   “你三人协助曲靖、柳寻道,共率八百弟子下山入世!”   “平定……”   “扶桑各地世家!”   “半月为期。”   “让北麓十六州天下窥探剑宗的宵小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天下第一不是白当的。”   “我宗之剑,亦无人可试锋锐!”   “即刻……”   “下山!”   下一秒。   大殿外聚集的弟子们爆发了热烈的讨论。   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大笑。   有人憋屈了许久,如今终于能狠狠出一口恶气了。   什么时候……   那狗卵的祁山隐宗也配碰瓷剑宗的天下第一了?   近来江湖传闻有鼻子有眼的。   当真可笑!   还有各地的那些世家……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敢趁剑宗劫后重建的阶段趁火打劫?   猛虎酣睡又不是死了!   “白澜师兄!这次下山代我等好好出口恶气!”   “白师兄,可不能被别人比下去了!”   “对啊对啊,白澜师兄!陆师弟是个妖孽,咱们不跟他比……但是除了陆沉昭,你白澜就是公认的剑宗第…咳,第二天才!”   “加油白澜师兄!”   有冬醒峰的弟子靠近,朝着八百弟子队伍排头的白澜喊话。   一旁的俞冬青掩面轻笑,抬起手肘撞了撞白澜:“白师兄好高的人气呢~”   语气满是嘲弄。   白澜自己也觉得尴尬极了。   不是?   你们演我啊?   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真是难搞哦!   尤其是。   俞冬青这个魂淡取笑我真的很窝火啊!   不过下一刻。   白澜心中的郁闷倒是消除了不少。   俞冬青脸上的嘲笑,也转移到了他脸上一部分。   咳咳……   主要是松雾峰的弟子们一看冬醒峰的魂淡们玩这一招?   卧槽?   风头岂能让你们全给占了?   你们有人,我们就没人了吗?   干就完了!   “俞师兄,别特喵的老盯着白澜师兄!此役打出我们松雾一脉的风采!”   “对对对!届时,我等将白澜绑了送师兄你床上去也未尝不可啊!”   “胡闹!这话大家心知肚明便可,说出来干嘛?”   “对啊!你说出来,白澜那厮万一有了防备怎么办?”   “加油啊俞冬青师兄!”   “你可是我剑宗第二美女……啊呸呸呸!剑宗第一美侽!加油啊!”   “俞冬青我爱你——!”   这下。   轮到俞冬青傻眼了。   冬醒峰和松雾峰素来是不怎么对付的。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沿袭了上千年的老传统了。   论实力——冬醒峰和松雾峰作为剑宗公认最精锐的两峰,彼此是谁也不服谁的。   千年来。   无数前辈为了武力第一峰的名头打的头破血流。   这仇啊,就这么长年累月的结下了。   不过都是良性竞争。   若有什么江湖人打算借着冬醒峰和松雾峰之间见面就掐架的事儿做手脚使诡计……   离间?   逐个击破?   你试试看?   你看看前一秒我c你的马、你掀我爷头盖骨的俩人。   下一秒。   能不能一块拔剑把你捅成马蜂窝!   殿外的弟子们又等了片刻。   曲靖、柳寻道走在前面,宋阎、王大浪、周三毛紧随其后。   再往后。   以姜白衣为首的一众苍玄、搬山境武修们一起走了出来。   今天是剑宗的大日子。   合该有这样的场面!   “师妹……”   曲靖微微侧过身,笑着看向姜白衣:“待我等凯旋而归,可否备好酒菜饮一番痛快?”   姜白衣闻言也笑了起来。   “绿蚁新醅、白玉京仙人酿,还有我自己酿的十年老竹酒。”   “待师兄你们凯旋……”   “我携全宗弟子,为你们……”   “接风洗尘!”   “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   一阵邪乎的风吹拂而过。   微微拍动着半掩的窗子,流淌过大殿正门之上悬挂的牌匾。   空气中。   有种常人不能察觉的韵味在流转。   仿佛。   有什么人或未知的存在,正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   祂笑着,眼中满是欣慰。   几乎是同时。   陆沉昭心有灵犀的抬起了头。   微微一愣。   而后。   会心一笑。   姜白衣若有所感,侧过头看向陆沉昭,目光探究。   少年浅笑,耳语轻声。   “师尊……”   “是祁师伯来了。”   “他啊……”   “今天好像很开心呢……” 间章二·命真硬啊!(加更4)   无序之地。   一片混沌之中。   虞见卿满脸嫌弃的跟在宁愿身后。   这对师叔侄在度过了相当短暂的重逢蜜月期后,很顺其自然的恢复到了当初在宗门时的相处模式。   彼此嫌弃的很。   尤其是找回了记忆的宁愿。   他看虞见卿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不过。   比起以前来说,倒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些天里。   虞见卿跟宁愿讲了当年他失踪之后,发生在剑宗的事情。   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刻。   戛然而止。   其实。   虽然嘴上还是喷虞见卿,但是宁愿在心里还是很愧疚的……无论是对虞见卿还是对师傅他老人家。   以及……   当初刚带回山上,还没来得及教的……   姜白衣。   她真的很棒啊!   师尊失踪生死不明,一个人撑着必定走向衰败甚至消亡的摇光一脉前行。   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师傅!   听说啊。   现在咱们摇光一脉人丁也有起色了?   我乖徒儿收了三个徒弟呢!   也不知道虞见卿这个蠢货说的话有没有水分……我那乖徒孙是不是真的痴心我徒儿啊?   抱重孙子这事儿有没有谱到底?!   啊不对……   到底是抱孙子还是抱重孙子啊……乱糟糟的呢!   别管了!   反正老子认定了。   他俩的孩子以后就是摇光峰的唯一继承人!   甚至。   狗卵的首席之位也抢过来玩玩!   宁愿怀揣着种种幻想一连激动了数日,期间时不时就要问虞见卿几句。   搞得他不厌其烦。   这不。   走着走着路,宁愿又满脸激动地回过了头。   开口问道:“师侄啊,你说白衣和沉昭能不能成?听你唠这么长时间……我这心里咋直犯突突呢?”   虞见卿一拍脑门。   懊恼的叹了口气。   又来了!   果然啊!   这个魂淡,这个话痨,这个该死的八婆!   你真的话很多啊,小师叔!   高手风范呢?   你不是说自己马上就能突破到昆仑境了吗?   你能有点深沉不能啊?   “你爱信不信!”   虞见卿白了宁愿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这些天。   他也大概搞清楚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当年发生在宁愿身上的事。   说实话……   虞见卿真的很火大。   因为。   宁愿当初遭遇二十几位搬山武修联合袭杀,这件事是有预谋的大家都知道,跟朝歌白氏脱不开关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可是。   当他真的从宁愿口中听到了当年过往。   虞见卿还是没忍住破防暴怒了。   朝歌白氏,为何不惜开罪当年风头正盛的剑宗,也要把宁愿留在须臾州?   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只为了杀一个会导致后续麻烦接踵而至的人?   因为啊……   宁愿撞破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一些人,一些事……   朝歌白氏。   自崛起后便开始布局,或者说…崛起前便着手此道。   为了家族的延续,为了长久的掌控须臾州,甚至将势力范围辐射到邻近的几州。   他们……   竟然在祖祠供奉…仙人!   宁愿从来不晓得有关天门与仙人的骗局,所以当初在撞破这件事情之后,也没当个正经事儿看待。   没有防备。   所以。   后续的袭杀到来时,他才会陷入被动。   否则。   即便被二十多个同阶武修追杀,以摇光一脉的武典功法特性,宁愿想跑没人能留得住。   再说虞见卿的想法。   这些年布局楚天衍夺舍一事,他走南闯北做了不少阴暗血腥的勾当,也见证了多不胜数的隐秘之事。   仙人的骗局,是他当初在蓬莱西州听闻的。   来自一位自称寿不剩几却正值壮年的……昆仑境大武修!   他不认识对方。   可对方,却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   并且。   秦王佩、仙引玉还有当初覆盖群山的夺天地造化之声势的大阵,也都是对方提供的线索。   对方的手段和那种让人如芒在背,几乎可以说是预言未来的能力。   让虞见卿对仙人阴谋一事深信不疑。   哦对了。   那人姓季,身边跟了一个小童,唤他无涯子大人。   在了解了这些事情之后。   宁愿就更郁闷了。   不是?   他觉得……朝歌白氏是不是太癫了点儿啊?   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内幕啊!   而且。   不说自己了,就是北麓十六州,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些东西啊?   当初他被袭杀落入这里。   其实也充满了偶然性。   虞见卿听宁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惊得啧啧称奇。   这里,有个不知何人所起,却广为流传的名字。   ——无序之地!   你可以在这里修炼,可以进境,但你永远不可能感受到哪怕分毫的灵气。   在这里。   时间成为一种模糊的概念,死亡成为一种奢望。   你的身体状态会被锁定在巅峰的时刻。   永无尽走的无序,不知疲惫的奔跑、呐喊、抓狂……最后疯狂、绝望、麻木,然后迷失自我。   想要进入到这里,其实充满了偶然性。   至今。   仍然没有人能理清一切。   但唯一被猜测、推论得出的是:当你的身体与灵魂濒临崩溃,进入将死的状态时。   有极小极小的机率,会被某种未知甚至存在与否都不好说的规则拉进无序之地。   这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没人知道。   出口在哪里?   也没人知道。   但是。   前些年一次行走,宁愿在一具如行尸走肉般前行的“活死人“身上发现了一些线索。   一张纸条。   枯黄,发脆……稍用力便会碎掉。   上面写着一行字。   【昆仑或可破…初入!初入!】   宁愿便有了猜测。   莫非说,破入昆仑境的瞬间,也许有那么一丝契机可以脱离这里?   应该试试。   毕竟……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在永无尽头的无序之地,能够遇到一个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人“,还能拿到一些很有用的线索。   这都能说是天命之子了。   柳寻道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真的别来沾边。   然后。   宁愿在即将失去自我,成为和他遇到的那位一样的活死人之际。   又碰到了另一个人。   而且。   也是唯一能够唤醒他的人。   有渊源,有共同记忆,能够引起他心中情感反扑的人。   虞见卿!   真的……   天命之子实锤了。   从当年撞破白氏供奉仙人开始,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存在都想宰了他宁愿似的。   可直到如今。   他都没有死。   原因不是很明显了吗?   糙!   老天爷是他亲爹来的吧?这都不死?   命是真的硬…… 232.完蛋!被壁咚了!(加更5)   夜色已深。   蹑手蹑脚的某人,狗狗祟祟地从长廊走过。   速度很快,脚步很轻。   在路过某个房间时,稍稍放缓了脚步……感受一番,里面没有人!   所以。   那个狗东西肯定在自己房间等着吧?   心里忽然紧张了起来。   糟糕了……   光顾着得意忘形,都没能好好想清楚怎么糊弄过关。   那臭小子肯定想足了办法整自己!   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   某人脑海中灵光一闪。   也许,大概,可能,应该……我是不是能反其道而行之,跟狗逆徒玩玩脑子?   俗话说的话。   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既然他在自己的房间守株待兔,那自己干脆直接进他房间睡觉不就可以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   自己估计都呼呼大睡了!   到那个时候……   他就是再过分,应该也不会…咳咳,不舍得把自己吵醒吧!   这么办好像可行欸?   说干就干!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姜白衣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陆沉昭的房门。   一片漆黑。   只有微弱可见的月光。   房间里也是一片安静。   幸亏……   陆沉昭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啊,哈哈哈哈哈!   你等着呗?   你就在我房间里好好等着吧!气死你!   我可要睡觉了!   今天事发突然,姜白衣也顾不得洗澡了,反正今天也没怎么活动。   凑合睡一晚上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姜白衣脚步变得很轻快。   随便甩掉脚上的鞋子。   扑到床上。   虽然没有被子,但也没关系……苍玄境的修为盖不盖被子其实没差别,她之所以一直盖被子,其实就是因为盖着被子比较有安全感而已。   其实。   喜欢贴墙睡、门不关睡不着、不盖被子不适应,这些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巧的很。   姜白衣是全占了。   躺在床上的姜白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眼睛看向窗外。   这时候狗逆徒在干嘛呢?   他应该还傻乎乎的在自己房间里等着吧?来回踱步?满脸坏笑?   想着怎么报今天的一箭之仇?   别痴心妄想了!   我啊……   你师尊永远是你师尊!   还想跟我玩脑袋?   我玩不死你!   不过。   这一招估计很难拖狗逆徒太久……他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自己如果迟迟不回房间,他肯定会有所察觉。   到时候一个个房间找过来,发现自己是必然的。   要是等他找过来了自己还没睡着……   咳咳。   那不就滑铁卢了?   想到这里。   姜白衣赶紧闭上了眼睛,身体贴近墙面,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   “晚安啊,笨蛋陆沉昭!”   “以后可要学聪明点啊,哈哈!”   姜白衣没忍住笑出了声。   睡觉咯~   然而。   静谧的环境中。   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   下一秒。   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满是调侃:“师尊,这样的话会显得我比较聪明吗?”   姜白衣的身体瞬间僵住。   闭上的眼睛睁开。   谁?   谁在这里!   啊!   这个声音……   是狗逆徒的声音……   陆沉昭……   刚才的声音,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从……   想着。   姜白衣一点点挪动着身体。   挪到床边。   转身。   探头往下看去。   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庞映入眼帘。   是陆沉昭!   这个狗东西!   大半个身子藏在床底下,只露出了脖子和脸!   见姜白衣看过来。   陆沉昭抬起手轻轻晃了晃:“晚上好啊师尊~徒儿好想你呢……”   姜白衣的表情微微凝固。   下一刻。   扯出了一个相当勉强且不自然的笑容:“你…你怎么……咳咳,晚上好。”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啊!   明明…明明溜进他房间睡觉只是自己临时起意的决定!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预判了我的预判?   不是……   你凭什么啊!   “师尊今天可真是上演了一场好别开生面的戏码呢……”   陆沉昭语气揶揄:“直到后面我才看清楚,那位姓刘的师伯,竟然是师尊提前请来的托?”   “话说……”   “这个执剑人也是师尊苦思冥想出来的吧?”   “这么针对我?”   姜白衣咽了咽口水。   紧张得要死。   虽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不停默念完蛋了完蛋了之后,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小窃喜。   有种。   被找到了虽然很沮丧,但其实没那么沮丧甚至松了口气的感觉?   好奇怪啊……   我这是,怎么了?   “那个……”姜白衣表情有点不自然,声音愈发小了起来:“我,那个…其实没有,就是……”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欸?   不对啊!   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啊?   我、才、是、你、的、师、尊、吧!   吧吧吧吧吧?   吧!   之前自己都是怎么对待这个狗逆徒的来着……对!高冷!严厉!   找回一下状态?   试试看……   唔……   该死!   怎么忘记了之前那种感觉了。   只要一试图让自己恢复成之前对待陆沉昭时的那种高冷严厉的状态,脑子里就立马会出现一些很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压倒,咳咳…亲亲什么的。   糟糕透了!   “你既然回房间休息的话……”   姜白衣快速从床上爬了起来,绕着陆沉昭就下地了。   准备开溜。   “我就回屋了,有事明天再说。”   “很困!”   雪白的脚踩在地板上,迈着慌乱的步调直接一个逃跑!   姜白衣觉得。   自己说不定可以躲过一劫呢?   呵!   但是陆沉昭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啊?   刚到房间门口。   甚至还没来及的拉开门。   下一秒。   一只滚烫的手直接握住了姜白衣的手腕。   狠狠往怀里一带。   然后。   抵着她的身体,往前猛地一推。   一声闷响。   姜白衣被拽的转了个圈,刚刚正面贴进陆沉昭怀里,整个人便已经被他抵在了墙上。   这下完了!   彻底完了。   “师尊,这就要跑吗?”   陆沉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在姜白衣的脸上来回扫视。   充满了侵略性。   咕噜。   姜白衣咽了咽口水,双腿已然有些发软。   狗逆徒的气息、体温,简直就要把她融化在怀里了……   “我……”   “你?”   “沉昭,你听我说……你不能……”   “我不听。”   话音刚落。   姜白衣还想说什么。   但已经说不出口了。   滚烫的双唇粗暴地贴了过来。   “唔……”   真是糟了个大糕!   这下。   连壁咚也被达成了啊! 233.陆沉昭,别只会拱火!(加更6)   姜白衣最近的体温变化很诡异。   陆沉昭三步之内,稍稍升高。   然后狗逆徒只要距离足够近,就会变成人形小太阳。   唰唰的升温!   最后是亲密接触。   咳咳……   有一种下一刻就会融化或者爆炸的错觉。   比如现在。   不消片刻的深吻,姜白衣的呼吸便已经开始急促了起来。   浑身又热又酥麻无力。   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了陆沉昭的身上。   或者说。   全靠他搂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撑着。   另一只手的手腕被陆沉昭扼住抵在了墙上。   动弹不得。   两条暴露在空气里的雪白美腿被陆沉昭很轻松的控制住了。   只能随随便便反抗两下,然后无疾而终。   慢慢地。   汗珠湿了碎发。   一缕青丝被粘在了脸颊上。   宛若红霞般的暧昧色泽在脸颊两侧晕开。   共同呈现了这样一张极具媚态的脸。   清冷的媚眼,红冽的双唇,雪白的天鹅颈,柔弱无骨的身段。   她的一切。   都成为了陆沉昭疯狂索取、沉溺的导火索。   姜白衣的唇角微微颤抖,那是陆沉昭愈发粗暴而强势的深吻所带动着的体现。   眼尾梢弯一滴清泪蓄着。   伤心吗?   不。   有句话讲,叫做女人都是水做的。   动情时。   姜白衣惊觉,自己眼前的模糊竟然是一层薄淡的水雾。   眼前的一切愈发朦胧。   连带着。   思维也开始缓缓凝固了起来。   她什么都不愿想,什么也不愿管了。   也许……   享受此刻。   就是她,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两颊晚霞烧暮,鼻梁黛如远山。   明明三十多岁却如少女般滑腻弹润的肌肤被陆沉昭紧贴着。   他贪婪地粗重呼吸着。   将怀中人的气息嗅进鼻腔里。   大脑不受控的自作主张,催使他放开了扼住姜白衣手腕的手。   开始向下滑动。   在她如少女般的肌肤上来回触碰。   探寻。   一点点破坏着自家师尊的心理防线。   下一刻。   一声嘤咛。   “唔……”   陆沉昭的手紧紧贴在自家师尊衣角的尽头,大腿约莫三分之二靠里的位置上。   五指微微用力。   师尊的皮肤真的很有弹性!   爱不释手!   姜白衣踩在地板上的两只脚体现了如今的她状态究竟多么的……   纠结与紧张!   十根脚趾紧紧叩着,泛红的脚跟来回磕碰着地板。   身体微微颤抖,却在无意间隐隐迎合着。   随着陆沉昭的深吻。   姜白衣的自我已经逐渐淡化。   她忘情地抬起双臂,环过陆沉昭的脖子交叉抱着。   陆沉昭缓缓停下了吻。   四目相对。   黏稠到几乎能拉丝的爱意在彼此的眼波中流转着。   气氛旖旎。   即便是深冬初春交际,仍然寒冷的季节里,房间里的温度也随着二人的变化而升高着。   姜白衣睫毛微颤,轻轻眨了眨眼。   陆沉昭也不由得跟着眨眼。   师尊的睫毛,有意无意地扫到了他的眼睛,有点痒痒的。   这也足以证明。   二人如今是以一种怎样贴近的方式抱在一起。   下一秒。   心有所感的陆沉昭,迎着自家师尊有点害羞、有点躲闪、有点紧张却也看得出那么一丝丝期待的眼神。   缓缓低下了唇。   轻轻触碰。   落在了雪白的长颈间。   “嗯……”   一声让人面红耳赤的…鼻音。   催发了陆沉昭的情绪。   他的动作因这一声鼻音而愈发粗暴了起来。   不消多时。   再等陆沉昭喘着粗气抬起头时。   姜白衣也微微抬头。   露出雪白颈项——在刚才那一小段时间里,已然落满了红艳的吻痕。   她轻轻踮起脚。   像是下意识地反应。   是本能的驱使。   将自己的一双红唇,主动送到了陆沉昭的嘴边。   “唔……”   再一次深吻。   这次。   陆沉昭吻得极有耐心,呼吸的频率也维持在了一个比较平缓但仍然粗重的程度。   姜白衣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笨拙的……   回应着。   蟾宫高悬,月色慵懒。   美人何须剪翠妆红?   只消颊生霞色,便是这全天下最美的风景。   莫说自己。   便是这北麓十六州天下历史长河中最不为女色所动的出家人。   也要折腰。   这一吻。   姜白衣同样很认真。   也……   很享受。   她感受到胸腔里肆虐的激荡,仿佛要将整个身体一同吞噬掉。   呼吸急促,不自觉地发出一些很轻却也勾人魂魄的轻哼。   姜白衣忽然有点无地自容。   在上辈子加这辈子总共度过的好几十年人生中,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男孩子这样强势的壁咚深吻。   而且。   还是自己的徒弟。   其实这些……先前大差不差已经做过类似的事情了。   但这次很要命。   有点丢脸……   因为。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   咳。   怎么会这样?   慌得很。   她竟然,竟然……   感觉到那么一点点的   咳咳,湿……   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怎么办。   自然。   这种让她羞红了脸的奇妙变化,和陆沉昭愈发放肆大胆的动作脱不开关系。   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看到过的一个问题。   是网友的提问。   【如果有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女孩子了咋办?】   当时的姜白衣不以为意。   甚至笑了笑,很是抖机灵的回复了一句:那我就自己先试试看什么感觉。   人生是一场巨大的轮回。   这下好了。   都不用自己试了。   看陆沉昭这架势,接下来恐怕就要把手探索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帮她尝试一番了。   就……   有点呼吸困难的感觉。   不敢想。   陆沉昭吻着吻着,便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师尊抖得好厉害。   怎么感觉……   下意识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   水雾弥漫,满是情和欲的体现。   或许。   今晚。   一位辛勤的果农真的可以收获足够甜美的果实。   可他犹豫了。   在陆沉昭的畅想中。   自己应许红妆十里,堂堂正正地走到师尊面前,牵起她的手唤一句:“娘子。”   大开宴席,亲朋好友欢聚一堂。   把酒言欢直到夜幕降临。   回到新房。   轻轻挑开师尊头上的红盖头,倒酒共饮,两臂交杯。   然后。   走完该走的最后一步。   或者说没法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便挡不住心中汹涌的爱意,做出了……   但是。   最起码,不应该这么仓促的。   陆沉昭犹豫了。   可姜白衣却像豁出去了似的。   一把抓住了陆沉昭的衣领。   另一只手贴在他的小腹上,距离某个很关键的地方很近很近。   甚至。   她的手稍稍动一下就可以碰到。   “陆沉昭。”   姜白衣的语气轻柔。   落入耳中,却那么得不容拒绝。   “别只会拱火!” 234.一换一(加更7)(感谢芜胡炎帝)   拱火?   陆沉昭错愕。   如果自己想的没错的话,师尊的意思应该是……   啊?   然而。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思考了。   姜白衣的唇已经贴上来了。   不仅如此。   被他逼到墙角的姜白衣,此刻正抓着他的衣领强势向前。   一步。   一步。   一步又一步。   她发了疯似的回敬着方才那段时间里陆沉昭每一次索吻留下的憋屈。   狠狠地出了这口恶气!   直到。   姜白衣推着陆沉昭抵住了床沿。   然后轻轻一推。   陆沉昭跌向了床上。   姜白衣丝毫没有犹豫,抬起手把已经散开的发箍拽了下来。   满头青丝散落。   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上涌现出一抹红润。   极具魅惑。   她轻咬着唇边。   欺身而上。   正正好好坐在了陆沉昭的胯间。   俯身。   四目相对。   “你不是很喜欢,调…挑衅我吗?”   莫名的神采在眼波流转。   红唇微微扬起。   轻声呢喃:“怎么愣住了?中看不中用是吧?”   “陆沉昭……”   “你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了是吧?”   气场全开。   陆沉昭瞬间败退。   不是……   师尊这是…豁出去了啊?   难道……   我毕生的夙愿在今天就要迎来大圆满了吗?!   咕噜。   这次轮到陆沉昭咽口水了。   他带着试探,有点弱弱地开口道:“师,师尊……你要冷静啊!”   姜白衣笑了。   又贴近了陆沉昭几分。   轻呵着气,凑近他的耳边说道:“你觉得……”   “我不冷静吗?”   “我现在很冷静。”   “别说废话。”   “你行的话就做点什么,别让我瞧不起你。”   说着。   姜白衣像是故意般扭动了一下身体。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   却让陆沉昭压力倍增。   因为……   姜白衣现在坐在他身上啊!   她这么一乱动……   简直是……   火山…爆发……   感受到了某个奇怪的东西在自己动了一下之后变得更加活跃。   姜白衣耳根的温度再次飙升。   表情却仍然保持着方才那副挑衅的模样:“怎么?”   “这都不敢?”   “呵!”   她冷笑着。   眸中满是嘲弄,疯狂撩拨着陆沉昭:“看来是真的不太行……”   这句话。   就像是一点火星。   扔进了陆沉昭这堆干燥的黑火药中。   轰的一下。   瞬间爆炸。   陆沉昭眉头一挑,一只手环过姜白衣的腰后,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猛地用力翻身。   把姜白衣换到了身下。   二人的呼吸灼热,互相轻拍在彼此的脸颊上。   “呵?”   “怎么?”   “恼羞成怒了?”   姜白衣还在嘲弄,还在玩火。   陆沉昭的身体隐隐发抖,某处的异样感几乎要掀翻他所有一切的理智。   肿。   胀。   想……   彻底的。   释放。   他死死咬着牙关,青筋暴起。   面对自家师尊变了个人似的撩拨,陆沉昭显得笨拙无比。   半晌。   他才压抑住那股冲动。   声音低沉,甚至已然变得有些嘶哑:“姜白衣……”   第二次。   陆沉昭直呼起了姜白衣的大名。   “玩儿火会自焚的。”   满满的威胁。   巧了不是?   姜白衣今天的确是有点儿豁出去了的意思。   我还怕你这个?   呸!   来啊!自爆啊!极限一换一啊!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于是。   她笑得更开心了,手指轻点在陆沉昭的胸前,慢悠悠的划着圈。   “是吗?”   眯起眼睛,语气拐了个弯儿。   “试试看咯~”   不仅如此。   刚说完这句话,姜白衣甚至胆大到抬起了腿。   膝盖。   顶在陆沉昭身上某处。   蹭了蹭……   轰——!   某人彻底爆炸了,这次是真的理智尽失。   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这要是都能忍得住,那他跟王八还有什么区别啊?   不忍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   陆沉昭的吻来的急促。   伴随着两只手一起动作,瞬间就拿捏住了姜白衣。   她被动接受。   却也愉悦的享受起了这一切。   陆沉昭放下了最后一丝理智,任由情感与欲望主宰这自己的身体。   “唔……”   姜白衣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狗逆徒。   怎么跟个牲口似的。   你亲就亲呗!   咳……   吸,也就吸了呗!   咬什么啊王八蛋!   很疼的欸!   一缕腥甜弥漫在口腔中。   姜白衣很清楚。   这狗东西是彻底失了智了。   好像?   是不是玩儿有点儿过了?   无所谓了!   这狗逆徒仗着自己不要脸,这几天狠狠地欺负自己。   再不让他分清主次,看清楚大小王的话,恐怕这摇光峰以后真的要姓陆了!   不行!   必须拿捏他!   姜白衣也真的是豁得出去。   不然看看陆沉昭两只臭猪蹄子在干嘛?   哪里肉多往哪摸!   该死的狗东西!   熟练的不像是个雏儿!   果然啊。   男人天生就会迅速成为这种事情上的老手,熟练的让人又气又笑。   不过……   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感受着顶住小腹的滚烫,姜白衣其实心里也有点发慌。   口干舌燥。   这狗逆徒……   咳咳。   不得不说一点……   他……   其实……   还真的,真的真的,很有资本了。   这玩意儿。   不好说啊!   再往下撩拨,说不定自己今天真得被这个狗东西就地正法。   ok!   姜白衣决定见好就收!   下一秒。   本还在迎合着陆沉昭的姜白衣,忽然爆发了抵抗!   狠狠地咬了回去。   陆沉昭吃痛,下意识地挪开了嘴。   “嘶……”   确实很疼。   然后。   在他大脑还处于这种黏黏糊糊状态的时候。   姜白衣忽然爆发了灵气。   手掌一推。   把陆沉昭推飞了出去。   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抬起手,   轻轻擦了擦嘴角。   “逆徒,你还来真的啊?”   她笑得开心极了。   扳回一城!   陆沉昭跌坐在地上,小脑袋瓜子嗡嗡的。   啊?   不是……   整这么声势浩大,就是为了玩这么一手釜底抽薪啊?   师尊啊。   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不过……   确实好难受啊。   人是会憋死的……   他微微皱眉,正要开口说话:“我……”   下一秒。   却被姜白衣开口打断。   她从床上站起身来,踱步走到陆沉昭跟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红晕还未褪去。   美不胜收。   “别你了……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不过,我倒是决定了一件事哦~”   陆沉昭眨了眨眼。   等候着下文。   姜白衣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轻声道:“这种事情,以后如果你表现不好,再这么不听话……”   “就没有了。”   “加油哦~”   “晚安。” 235.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蓬莱西州,曼殊沙城外二十里东。   茂密的树林中,隐藏着一个极不显眼的地下穴洞。   初极狭,绵延向下十数里,豁然开朗。   此时。   穴洞深处。   以金克虏为首,一行十余人气息萎靡,人人负伤。   在他们对面。   一道身影伫立。   袖摆无风而动。   “回去吧。”   这身影背着身体淡淡说道:“你们过不去的。”   金克虏咬着牙,浑身颤抖。   这个男人……   太强了!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如果对方想要杀死他们的话,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是……昆仑境的武修!   金克虏自己是敌万境绝巅,即便面对搬山境时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肯定会败,大概率会死,但是死之前也能啃下来一块肉。   而眼前这个男人。   他虽然没有直面过苍玄境,但他很清楚一点……苍玄境,绝无将一片空间“化为己用“的能力!   自从踏入这里。   遇到这个男人开始。   金克虏便有一种“客人“的感觉。   连他体内的灵气亦是如此……仿佛踏入了某种领域,失去了一切。   赢不了的。   可是……   他不甘心。   四袍将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名声,金克虏自己亦是无数次徘徊在生死之间,才得以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此番事宜关乎……   怎么可能放弃?!   “前辈,还请行个方便……”   金克虏压抑着心中的愤懑,将姿态摆得极低,躬身行礼道。   “唉……”   一声低沉的叹息。   那背对着他们的身影缓缓道:“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慢慢的。   他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普通至极,甚至有些黝黑粗糙的脸。   放在人堆里也是最不起眼的那种。   如果陆沉昭在这里,便一定能一眼认出对方——闻人拒山!   此时。   闻人拒山的眼神亦是复杂得很:“仙人欲重,以无上伟力连通幽冥…蚕食、同化、吞噬、消化殆尽。”   “此下百里,确有幽冥残存之空境。”   “亦有你们所苦苦追寻的……碧落花。”   “可是……”   “即便你们进了幽冥空境,活着把碧落花带出来,又如何呢?”   他往前走了两步。   直视着金克虏。   “你家大人镇守雁门关三十余载……想必,也对并无外敌困扰却要时刻重兵把守的雁门关真相有些许了解的。”   “否则……”   “他又怎会甘心背负虎毒食子之骂名呢?”   “你的表情出卖你了。”   此时。   在闻人拒山身前。   金克虏正竭力压抑着脸上表情的不自然。   可是……   却仍旧被闻人拒山看出来了。   “你知道的。”   “也许不多,但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们想救人,这无可厚非。”   “甚至……你们欲救之人和我也有些许渊源,我们有一位共同的好友。”   “可我还是不能放你们过去。”   听到这里。   金克虏的眼睛已经红了。   泪水模糊了眼眶。   他声音愈发嘶哑:“前辈……如此决绝吗?”   闻人拒山点头不语。   眸中的复杂更甚。   “他懵懂来到世上,是这世间普通而无辜的万千生灵中的一份子。”   “我是他的哥哥…我身边这些人,都是他的哥哥。”   “就算……”   说到这里,金克虏竟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紧接着。   他又话锋一转。   “我们,必须要救他啊!”   闻人拒山仍然不为所动。   他只是轻轻叹息,然后戳破了金克虏的心理防线。   或者说。   点破了,他方才隐藏的后半句话。   “可他终究不是凡间人……”   “天门对开,其上九钉八铜纹。”   “三钉开智,六纹脱落。”   “在无尽的岁月里……三钉六纹孕育出了三魂六魄。”   “最后。”   “落入了凡间。”   “腹中死胎,却又平安降生……”   金克虏听了。   只觉浑身无力。   这般隐秘之事,即便他也只知道个大概。   眼前之人。   竟然连每一个细节都知晓的这般清楚。   他垂在两侧的手握拳,死死捏着。   半晌。   金克虏才重新抬头,眼中的红血丝愈发多了:“前辈……”   “当年义父苦寻天下名医,最终却都得出了义母腹中胎儿已死的结论。”   “每个人都劝义母小产。”   “可她就是不愿!”   “义母说……她每晚都能梦到小娃娃在对着自己笑。”   “她说。”   “孩子没死。”   “后来……”   “我家弟弟也真的顺利降生。”   “你所说胎儿生死……我金克虏是个粗人,我们烈阳州的武夫都是粗人,不懂这些!”   “我只知道。”   “自家弟弟现在生死攸关。”   “我这个做哥哥的,如果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说着。   金克虏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   在他身侧、身后。   十几位同样披甲的武夫同样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   “我是说……”   他轻声道:“我办不到!”   这是要拼命了。   这些人的眼中满是决绝。   闻人拒山再好的脾气,此刻也有些愠怒。   “愚昧!”   “你怎就不懂呢?”   他语调有些激动,差点习惯性地挽起袖子准备抡拳头。   幸好收住了。   “碧落花只能吊着一口气,你们若想救他,办法从来不在这里懂不懂?”   “你当真以为……”   “当年你家大人剜了自己的心脏换给那小子,就能骗过天上仙人吗?”   “仙人一日不尽,便会日复一日催动天门尝试连通人间!”   “天门一日被催动,你家那小子的三魂六魄便有消弭于天地的风险!”   “他肉身那点生机与阳寿算得了什么?”   “若是仙人尽除,便以他三魂六魄为根基便可活百年千年!”   “还要继续以碧落花续命?”   “你是嫌仙人连通人间的速度太慢吗?你是嫌你家那小子死的太慢吗!”   一番话。   铿锵有力。   金克虏被四溅的口水喷懵了。   心中忐忑极了……   这前辈……   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   有鼻子有眼的……   他犹豫了。   难道……   碧落花的效果只是假象?继续用碧落花续命反而会害了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罢了。”   闻人拒山满脸无奈的摆了摆手。   “种因得其果。”   “我与你家那小子的故人有约,日后有一番事要谋划……”   “今日。”   “我便破例一次,就这么一次!”   说完。   闻人拒山手掌运起灵气。   一抹紫气若隐若现。   片刻后。   黝黑的脸上忽然多出一抹略显病态的苍白。   唇无血色。   一枚闪烁着紫光、指甲盖大小的珠子缓缓出现在闻人拒山的掌心。   抬手,递了过去。   “置于你家那小子眉心处,可保百日安。”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   “就看以后,能不能……罢了,不说了。”   “你们走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闻人拒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金克虏握紧手中的珠子,正要开口道谢。   “感谢前……”   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   一股无形的力量便推着他们,从穴洞深处一直到地面的密林。   “唉……”   重重的叹息声回荡在穴洞之中。 236.我帮你净身,小惩大诫!   正月初十,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砸落在还没化冻的土壤上。   蓄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一只纯黑色的靴子踩进水坑里,溅起雨水染湿了裤脚。   随后。   是一只又一只鞋子踩过。   长街寂静。   四下无人。   一行二十几人披着蓑衣匆匆走进长街。   目的地很明确。   临安城,长安街,临安魏氏主宅。   魏氏主宅建的气派极了!   挑高丈余的对开红木大门,两座威武不凡的石狮子镇立两旁。   门匾。   是前楚皇室御赐的魏宅二字。   一行二十几人站定在魏家主宅之前。   往日里热闹的魏家此时大门紧闭。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   显得竟然有些……凄凉?   为首的蓑衣男子大步上前,站定在魏家大门前。   抬手。   敲门。   “咚咚咚……”   无人应答。   下一刻。   男人放下了手。   朗声道:“剑宗宋阎在此,速速打开门来——!”   抬眸。   一张严肃冷漠的脸从斗笠下露了出来。   正是宋阎!   声音回荡在雨中,可魏家却依旧安静的像是没人在家。   “十息——!”   “十息之后,大门若是仍然紧闭……”   “话就不会放在桌上聊了。”   宋阎的声音夹带着灵气,足以传遍整个魏家主宅的每一个角落。   仍然无人回应。   也不拖沓。   宋阎双眸微缩,直接开始了倒计时。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数到这里。   宋阎微微一顿。   下一刻。   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里。   是一个身着华服的老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宋阎。   “剑宗的大人,当真要如此欺辱我魏氏吗?”   说话间。   门已开了些许。   老人也彻底露出了身形。   气息是……   敌万境绝巅!   宋阎闻言眉头一挑,轻笑着开口道:“欺辱?”   “你魏氏联合参与了扶桑州各地数十个世家所谓的联盟,打算踩着我剑宗的脸面上位……”   “何来欺辱?”   “若真是欺辱,莫不是尔等欺辱我剑宗在前!”   “真是可笑。”   说着。   宋阎的手随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中爆发出了锐利的战意。   “现在。”   “摆在你魏家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一,负隅顽抗。”   “然后我等仗剑杀入魏府,百无禁忌!”   “二……”   “携你魏氏全族……”   “磕头谢罪!”   这是打脸。   不!   这是骑在人家脖子上撒尿,完事儿还得问你一句舒服不?   你得笑呵呵的说尿的真好!   就是这么狂!   剑宗。   从来都有这份狂的底气。   只不过以前的剑宗脾气太好,待人太良善,让很多利欲熏心的人产生了某些错觉。   所谓天下第一宗……似乎很好欺负?   所以。   为了利益。   他们想要试上一试。   恰逢祁山隐宗造势,打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们乘势而为有何不可呢?   于是。   便有了今日之局面。   华服老人在听完宋阎这一番话后,整张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双拳紧握。   牙关咬得死死的。   “你们……”   “欺、人、太、甚!”   听到老人愤懑的回应,宋阎不气反笑。   他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剑柄。   眼中尽是嘲弄。   “从前的剑宗若是处理此事……”   “或许会请大家齐聚一堂,然后听听各位的诉求,最后好好说话解决这件事。”   “因为。”   “纷争,会苦了百姓。”   “可现在……”   “很不巧的是。”   “最喜欢用剑说话的这群人回来了。”   “执掌宗门的,又是个不服就干的家伙。”   “所以。”   “剑宗就是欺负你们了,就是欺人太甚了,就是要把你们的狗脸按在地上左右开弓!”   说到这里。   宋阎突然一声轻笑,“呵……”   “你待如何?”   华服老人没有回答。   只是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他想反驳。   想干脆翻脸算了,自己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可他不敢。   魏氏除了他一个敌万境绝巅之外,还有一个敌万境,一个初入搬山境的族老。   千钧境算是中流砥柱,但也只有寥寥十数人。   再看眼前。   来自剑宗的不速之客们。   领头这人是搬山境无疑。   在他身后的二十几个人里,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也都是搬山境。   三个搬山境。   足以屠杀整个魏家。   再加上后面那些剑宗千钧境精锐弟子们。   这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几乎能抗衡整个临安城内所有世家合在一起的力量。   一点也不夸张。   同阶武修之间,亦有差距。   剑宗以攻伐闻名。   同阶?   你嘴硬,你不服,那你去试试呗。   所以。   他即便再怎么愤怒,再怎么觉得屈辱,好像……   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剑宗将遣人下山的消息早就传遍扶桑州了。   魏氏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只是。   那时候没人觉得,剑宗会以如此姿态与方式对待他们。   以前那个笑呵呵的剑宗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如今扶桑州境内……乃至北麓十六州江湖中,真正的——王!   “考虑好了吗?”   宋阎脸上露出些许不耐,“你魏家之后,还有王家、陈家、余家和赵家。”   “我时间有限,你别磨磨唧唧。”   华服老人仍然沉默。   只是。   这样没有意义的拖延,显然会让宋阎越来越不耐烦。   很快。   他便等不及了。   “还不回答?”   “既然如此……”说着,宋阎直接握住了腰间剑柄。   眼神锐利。   “且慢——!”   华服老人开口。   再看去。   已是满脸颓然,仿佛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似的。   他悠悠叹了一口长气。   “大人……”   “我魏氏……”   “愿,愿意赔罪!”   类似的场景。   同一时间。   在扶桑州各地,纷纷上演。   也有头铁的。   比如——   …   …   扶桑州,槐城。   槐城江氏宅邸前院。   十数个手持刀兵的武修团团围住中间……一个人!   这人面无表情,甚至打了个哈欠。   “就这?”   “赔着笑脸请我进来,就研究出了这么个办法啊?”   包围着他的十几个人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闻言眉头一皱。   “哼!”   “你是搬山境,我亦是搬山境!”   “再加上我江氏十数位千钧、敌万境好儿郎……”   “将你生擒绝非难事!”   “你托大了!”   信誓旦旦,念念有词。   这老登一番话充满了某种傻乎乎的信念感。   曲靖觉得很头疼。   杀吧?   好像槐城有点本事的武修也没多少,杀了他们其实还挺麻烦的。   不杀吧?   不是……   这帮臆想症晚期患者都玩儿这么一出好戏了,不杀鸡儆猴好像也挺麻烦的。   到底怎么办啊?   曲靖陷入了万分纠结中。   而他的表情落入老人眼中,便是另外一种意味了。   老人脸上洋溢起了胜利者的微笑。   “束手就擒吧,我江家倒也不想伤你!”   “只是……”   “未来槐城到底该姓什么,就不能由你们剑宗说了算了!”   你瞧瞧。   这是病吧,真是病吧?   曲靖有点烦了。   他觉得。   既然有病,就得治。   要真一不小心全都宰了的话……   大不了。   随便挑个别的地方的世家搞过来,反正大差不差。   嗯。   决定了!   就这么办!   想到这里,曲靖也懒得浪费时间了。   唰的一声。   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直指臆想症最为严重的老登:“你个老东西好生聒噪。”   “前楚倾覆久矣,许多日子不曾见过宫闱中的公公太监们了……”   “你气质挺合适。”   “我帮你净身!”   “算是……”   “小惩大诫!”   话音刚落。   原地。   只剩残影! 237.助我斩杀城中妖女(加更8)   摇光殿。   大殿正中,茶桌前。   姜白衣轻轻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缓缓送到嘴边。   “呼~”   “嘬……”   “哈——!”   永远会被茉莉花茶所俘获。   眼中跳跃着愉悦的神采。   放下茶杯。   目光落在桌子旁摆放整齐的信笺上,准备一封封拆开来看。   这些都是曲靖他们这几日传回来的。   据说……   发生了不少趣事?   其实,有些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已经在扶桑州、甚至是江湖中传开了。   比如——   扶桑州槐城江氏家主。   非但不投降,还敢设计偷袭曲靖。   结果不知怎么惹恼了曲靖。   这小死玩意儿玩性大发,一剑把人家命根子给切下来了。   虽然那老头留着也没啥用了吧……   但是。   这事儿吧……   一来是挺羞耻的,二来是老脸真的挂不住。   现在。   这位江家家主有了个新的称号,近些日子在江湖中已然流传开来。   槐城江公公。   很有趣。   再比如,鸣望城李家的一个供奉。   因为这段时间世家联合声势浩荡,这家伙没少狗仗人势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剑宗的队伍到了鸣望城后,短短两日便解决了所有世家。   然后留下。   准备审判那些个作奸犯科的家伙。   这位李家的供奉也在其中。   为了逃脱责罚,他灵机一动试图收买看管他的剑宗弟子。   不仅愿意献出所有的家当,还偷偷摸摸告诉这位剑宗弟子说,他在城外养了好几个抢来的美人。   可以送给对方。   咳咳……   只不过。   这姓李的供奉着实是挑错了人。   虽然每个剑宗弟子都不可能为了这点金银和美人折腰。   但若是别人。   他的下场可能都不会这么惨。   因为。   看管他的人……   是……   俞、冬、青!   据说。   当这位供奉满脸坏笑的提出把自己养的美人送给俞冬青的时候。   俞冬青脸都绿了。   什么意思?   你莫不是知道我不喜欢女人,所以在这故意恶心我?   呵!   李家人啊李家人!   当真是好有骨气,好勇敢啊!   那一夜。   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一夜。   有人彻底失去了生的希望。   那一夜。   俞冬青亲手折断了这位供奉的五肢。   咳咳。   没错。   就是五肢。   不是头……是另外的一肢。   少问!   小孩子不能问太多!   咳……   除此之外。   跟着柳寻道一同去往泰城的白澜也闹出了一件相当有意思的事情。   据说。   剑宗的队伍到泰城时,泰城王家嫡系的小姐正在举办比武招亲。   这王家要拎出来单独说说的。   泰城,这座位于扶桑州西南边界的大城,这些年来由王家和上官家共同把持。   王家老祖是行伍出身,后来在泰城站稳脚跟开枝散叶。   数百年以来,王家和军伍之间的联系都非常密切。   上官家则是商贾世家。   城中诸事,说是由两家共同商议,可痴迷于舞枪弄棒的王家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上官家呢?   玩儿脑子他们是下下等。   所以。   泰城实际上几乎是上官家的一言堂。   这次世家联合。   本来也没王家什么事儿,但是上官家一瞧……哎哟我去?   就我自己反了岂不是太显眼?   不行!   所以他们便拉着王家一起下了水。   这件事儿也简单。   一顿忽悠,王家稀里糊涂的就一同上了贼船。   再到泰城之前,其实柳寻道早早就派人查清楚了这些事情。   因为傻子都知道不对劲。   王家那些人他早些年是有过不少接触的。   喜欢打架,热衷武道。   但是让他们跟这些老狐狸们坐在一起玩儿脑子……   他们是真不行!   而且。   一帮只痴迷于武道,而且一直以来和剑宗保持着非常非常不错关系的家族。   怎么可能会跟着那些魂淡一起倒反天罡呢?   所以。   柳寻道留了个心眼,早早派人来了泰城暗中调查。   这一查。   果不其然。   种种迹象表明,王家之所以掺和一脚,全都是上官家忽悠过去的。   那接下来事情也好办了。   于是乎,柳寻道便带着三十几个人去了泰城。   这才一进城,恰好就赶上王家家主的掌上明珠,最疼爱的小闺女比武招亲。   好巧不巧。   一个绣球啪就砸到白澜脑门上了。   这厮也邪性。   当场就拔剑怒吼一句:“何人胆敢偷袭我!”   结果。   台上的王家小姐不乐意了。   你丫找事儿呢?   说什么就要跟白澜干一架。   俩人两句互相问候,也不多废话直接开打。   王家小姐修为不错,刚刚步入千钧境。   白澜则是在千钧境走出了很长一段路了,他甚至有把握两年内突破敌万。   所以。   结果显而易见。   王家小姐输了。   不打还好。   甚至说,白澜故意放水也行。   可偏偏。   他就一顿暴揍,把人王家小姐给……   征服了!   这不……   最近几天闹得沸沸扬扬。   泰城王家慕瑶痴心剑宗白澜,身穿红嫁衣,手持九环刀,追着白澜说什么都要结为道侣。   不同意就砍死。   头疼不?   好叫人啼笑皆非!   更有意思的是。   当这个传闻酝酿发酵,最后传到俞冬青的耳中……   这小美人当时脸就黑了。   周三毛亲眼所见。   一巴掌!   三指厚的实木桌子拍了个四分五裂。   当场提剑离去。   算算时间,俞冬青这时候估计也快到泰城了吧?   接下来肯定会更有趣!   把信纸放在一边,姜白衣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真是太有意思了。   看这些信件,就跟上辈子刷某抖短视频一样。   感觉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癫。   很下饭。   大殿门口。   背着剑的陆沉昭满脸凝重的走了进来。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姜白衣听到动静抬头看去,发现是陆沉昭后正要唤他过来。   再一仔细瞧瞧。   这什么表情?   狗逆徒……遇见事儿了?   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决定问问。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沉昭?怎么这副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自家师尊的声音。   陆沉昭也回过了神。   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徒儿收到了一封信……”   “信?”   姜白衣疑惑,追问道:“什么信?”   陆沉昭稍微纠结了那么一下下。   然后。   从怀里摸出了皱巴巴的信纸,果断递给了姜白衣。   “就这个。”   姜白衣接过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定睛一看!   下一刻。   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她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信上的内容很简短。   【速来泰城助我斩杀城中妖女!】   落款:俞冬青。 238.不能让等着我的人失望(加更9)   陆沉昭自然是没去的。   先前他并不太清楚发生在泰城的事情,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挣扎和纠结。   姜白衣看完信后,一边笑一边解释给他听。   听完之后。   陆沉昭只是在心中感慨:那王家小姐还真是个勇敢的姑娘啊!   比武招亲这种古老的仪式还玩儿的那么开心就算了,竟然挨了一顿毒打之后就爱上人家了?   而且你不做背景调查的吗?   不知道咱们白澜大怨种有个随身吉祥物?   一句话说不好就真能提剑捅死你那种。   勇敢啊!   此时的陆沉昭大概也忘了,他自己大多数时候挨了某人的毒打后,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打是亲骂是爱呗!   “所以师尊觉得那王家小姐能追到白澜师兄吗?”   陆沉昭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姜白衣微微一愣。   脑海中浮现出了种种过往,有关白澜和俞冬青那两个小家伙的画面。   思索一番。   才缓缓道:“我觉得……应该不太行。”   听到姜白衣的回答。   陆沉昭挑了挑眉头,一屁股坐在了桌子这边:“哦?师尊不妨说来听听?”   姜白衣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白澜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而且表现得很讨厌俞冬青。”   “但是……”   “你不觉得,其实只有见到俞冬青之后,他的话才会变得很多吗?”   “回忆回忆。”   陆沉昭听了姜白衣的话,开始回忆了起来。   好像?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欸?!   是啊!   白澜那个臭屁大王,每天装的冷冰冰的,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好像谁也不愿意搭理似的。   但是只要俞冬青在场。   你就瞧好吧。   甭管是破防还是生气,这厮的话绝对变得贼多。   这一点。   相当之可疑!   “所以说…白澜其实是因为心里很在乎俞冬青,师尊你是想说这个吗?”   姜白衣笑着点了点头。   嘴硬小子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存在的。   上辈子。   还在上学的时候。   学校里就会有很多自诩成熟的嘴硬小子,面对小姐姐的表白装作不屑一顾,实则暗自窃喜并且狠狠羞涩。   白澜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这小子。   其实也就是因为"大家"认为男孩子和男孩子之间不应该这样那样。   所以。   他"好像"也应该这样认为。   于是乎这么表现。   其实。   他心里会不会这样想谁也不知道,而且他对俞冬青绝不会像平常表现出的那样……   师徒俩就白澜和俞冬青的事情讨论了许久。   得出了一个结论。   说不定这次王家小姐这一出戏,可能把白澜逼得说出真实想法也说不定。   期待值拉满了!   相比于师徒二人得轻松写意。   另一边的气氛。   就有些截然不同了。   …   …   泰城,望月酒楼。   三楼天字包房。   一桌子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   三个人分别坐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对视。   彼此沉默无言。   坐在主位上的白澜此刻紧张无比,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滑落。   不知道为什么……   本来王慕瑶这几天缠着他,他挺烦的。   今天。   俞冬青来了。   烦不烦他不知道。   但是紧张。   没错。   从城门口见到俞冬青的那一刻起,白澜就开始紧张了。   很奇怪。   沉默的气氛从三个人走进酒楼之后就开始了。   一直到现在。   都没人主动说第一句话。   直到……   白澜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鸟悄的来了句:“趁热吃吧……”   大战。   一触即发!   王慕瑶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   冷笑道:“呵?吃饭?啧啧…这都追到泰城来了,我怎么有心思吃饭呢?”   “话说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啊?”   公子二字咬得极重。   显然。   王慕瑶这几天其实有调查过白澜的,并且知道俞冬青的存在。   这是故意的。   故意挑衅。   白澜的表情瞬间僵住。   给他整不会了。   俞冬青受到了挑衅之后也是凛然不惧,眉头一挑便回击了过去:“这哪位啊白澜?”   “长得又丑说话又难听……”   “你什么时候交朋友的标准变这么低了?”   见面直接开大。   不多哔哔。   白澜几次想要开口劝阻。   都没能说得出口。   不是被二人的眼神瞪回去,就是组织半天不知道说点什么。   憋屈死了。   王慕瑶一听气笑了。   我丑?   我说话难听?   你配吗!   “呵?这位公子倒是生的漂亮……啧啧,但白澜哥哥以后终究是要传宗接代才是吧?”   说着。   王慕瑶狠狠挺了挺胸膛。   相当有料。   “就是不知道这位公子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俞冬青脸色有些不自然。   这一点。   是他最大的痛点。   也是他永远永远都没办法反驳的点。   只是。   俞冬青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呢?   他笑了笑,回道:“生孩子不生孩子的还得白澜自己说了算,你在这阴阳怪气有什么用?”   “泼妇一个!”   “你说谁泼妇?”   王慕瑶率先破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俞冬青分毫不让。   也唰的站起身来瞪了回去:“谁破防我说谁,泼妇就是泼妇,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上不得台面?”   王慕瑶冷笑:“也不知道谁上不得台面……”   “一个男人,竟然倾心于另一个男人,还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开!”   “你恶不恶心?”   俞冬青不为所动。   “随便你觉得恶不恶心,我开心就好!”   王慕瑶也笑了。   “你开心就好?”   “那你问过白澜哥哥吗?你问过他开心不开心吗?”   “你对人家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你还在这里自说自话什么开心就好,真不要脸,呸!”   这一番话。   俞冬青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脸色一变,冷声道:“困扰?自说自话?他不开心?”   目光一转。   看向白澜。   “白澜,你困扰吗?你不开心吗?”   白澜没说话。   很是挣扎。   王慕瑶见状心中更有信心了。   针锋相对。   “别再骚扰白澜哥哥了!他不开心,他困扰!都告诉我了!”   其实。   白澜压根没搭理过她。   这句话,是她自己加上去的。   因为她觉得……   是个人都会觉得困扰吧?   毕竟。   是一个男人对自己……   再看俞冬青。   其实。   无论王慕瑶说出什么过分甚至狠毒的话,俞冬青即便会生气但也不会太破防的。   除了这一点。   她说,是白澜亲口告诉她,觉得困扰、觉得不开心。   对俞冬青来说。   这是最沉重的打击。   坐着的白澜也有点坐不住了。   脑子像是浆糊。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什么……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也一直在催促他说什么。   可他……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烦!   然而下一刻。   当他再次抬眸看向俞冬青的时候。   心尖。   却是不由得一颤。   只见。   向来好脾气,从来都是笑嘻嘻,不管他怎么骂都不会伤心的俞冬青,此时已经红了眼眶。   一双足以秒杀九成九的女人的美眸中流转着某种……   让人心碎、让人想要……   呵护他的……   哀伤。   他浑身颤抖着看向自己。   片刻后。   拖着哭腔开口问道:“白澜。”   “你是不是这样说过?”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   白澜说不出话来。   “好。”   一滴泪水顺着俞冬青的眼眶滑落。   “不必回答了。”   他擦了擦眼角。   “我走。”   转身。   摔门离开。   就在俞冬青的身影消失的瞬间,白澜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他想追过去。   然而。   王慕瑶却拉住了他的手臂。   “白澜哥哥……”   白澜侧目看去。   楚楚可怜的王慕瑶正期待的看着自己。   她在等自己的答案。   白澜心中微微一叹。   我这是怎么了?   剑宗弟子,什么时候这么拖拖拉拉过?   什么时候这么犹豫不决过?   白澜啊!   你本就是被所有人冷眼轻视的那个人,你本就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的那个人。   为什么……   要在意。   别人的看法?   一抹清明替代了白澜眼中的茫然。   他终于醒悟了。   自己。   刚才其实一直想说的话,都是那么那么的简单啊!   灵气稍微运转。   震开了王慕瑶的手。   “你……”   王慕瑶满脸震惊,下意识地还想拉住白澜的手腕。   白澜笑了。   转过身去。   规规矩矩地半躬身体。   “王小姐,抱歉了……”   “我生性就不太爱说话,所以有些时候不能及时解释清楚,造成了很多误会。”   “白澜三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被王小姐青睐。”   “只是……”   他若有所思的抬眸看了眼窗外。   下一秒。   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不能让一直等着我的人失望,不是吗?”   “当然。”   “我正该如此。”   说完。   转身离去。 239.全世界最笨的笨蛋   护城河畔。   越来越觉得空气稀薄。   呼吸,也愈发急促。   仿佛喉咙被人给死死掐住了似的。   缓缓停下脚步。   绝美的脸上藏着一抹化不开的黯然,两道泪痕在脸颊两侧未干。   他抬起脚随意踢着河边的碎石子。   该怎么样呢?   俞冬青迷茫了。   那姓王的姑娘好像也没有说错,如果白澜真的选了自己……对他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啊?   毕竟。   要忍受别人那样的目光。   也永远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所以说。   其实。   我走…好像是对的欸?   “唉……”   虽然这么说,但是真的要拱手把白澜给别人还真是伤心呢……   略显浑浊的河面倒映出人间绝色。   俞冬青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你还……   真是狼狈啊!   到处走走吧,到处走走……然后,明天就离开这里。   回宗门。   然后。   下山历练去吧,俞冬青。   不要给任何人造成困扰,包括白澜和王小姐。   他这样想着。   可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强迫着自己微笑,明明用尽了办法催眠自己不要伤心,明明绞尽脑汁找出了好多好多个白澜不应该跟自己在一起的理由。   明明……   明明上一秒还很有志气的在心里说白澜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   为什么。   我还是好难过啊。   下一秒。   眼泪忽然就断了线。   俞冬青弯下了身子,双臂抱着膝盖抽泣着。   “哭了?”   “你不是最爱嬉皮笑脸的吗……”   “怎么哭这么大声啊。”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俞冬青微微愣住,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熟悉的脸。   挂着一丝罕见的笑意。   “你来干嘛?”   俞冬青微微皱起眉头,吸了吸鼻子说道:“王大小姐还等你呢吧,快回去吃饭。”   白澜闻言笑容更灿烂了。   挠了挠耳垂。   “泰城的厨子不行,做菜太咸了。”   “不爱吃。”   俞冬青撇了撇嘴:“你不是盐味大最喜欢吃重口的嘛。”   “赶紧回去吧……”   白澜不为所动。   反而蹲了下来,直视着俞冬青。   靠得很近。   俞冬青挂着泪痕的脸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一丝红意。   今天白澜好像不太一样……   此时。   俞冬青虽然很茫然和惶恐于白澜一些奇奇怪怪的变化,但他还是没敢往那个方面去想。   “我都出来了。”   “还回去干什么?”   白澜笑着说道:“倒是你哭哭叽叽的,我要是不赶紧过来说清楚,你不得伤心死了?”   谁哭哭叽叽的了?   俞冬青狠狠瞪了白澜一眼,嘴硬道:“我没哭。”   “刚才沙子迷眼了。”   当静下心来。   真正开始正视自己,正视眼前这个比大多数他见过的女子都要好看的多的家伙……   白澜才惊奇的发现。   其实……   世俗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也许很重要。   至少。   无法抗衡一颗跳动着的炽热的心。   于是。   白澜做了个很大胆的举动。   他目光落在俞冬青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   下一秒。   一把抓了过去。   握在手里。   俞冬青被白澜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这个动作……   莫非……   又要过肩摔我?   王八蛋!   看不到我哭了吗……啊呸,看不到我眼睛被沙子迷了嘛?   而且你凭什么摔我啊魂淡!   俞冬青准备反抗。   所以一直在挣扎着。   谁会愿意平白无故被人过肩摔一下啊?   神经病!   可是。   白澜并没有用那种嫌弃的表情拉开架势过肩摔他。   而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温柔的笑着。   然后。   站起身,握住他的手也拉了一下。   把他也拉了起来。   “你…你干嘛……”   俞冬青紧张极了。   脑子迷迷糊糊的,一直没能恢复思考能力。   “所以说……”   “你有时候也很迟钝啊。”   白澜说道。   “我想悄悄跟你说……”   他一点点靠近。   灼热的呼吸轻轻拍打在俞冬青的耳畔。   他身体瞬间僵住。   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出现。   “辛苦你了。”   “一直追在我身后……”   “所以。”   “我打算带着你一块儿走。”   “不然你迷路的话,可能又要像今天一样哭鼻子了。”   一番轻语后。   俞冬青彻底愣住了。   他……   听错了吗?   白澜说的这些话,难道说……   然而。   白澜也根本没有让俞冬青的自我怀疑持续很久。   只是下一刻。   他便将手环过了俞冬青的身后。   轻轻抱住。   两具年轻而滚烫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   俞冬青悟了。   白澜这是……接受自己了吗?   是吧。   他就是接受了吧!   为什么呀……   明明之前还跟王家小姐说过什么困扰之类的话。   所以……   那也是假的咯?   王家小姐瞎说的?   俞冬青啊!   你还真是个笨蛋啊!   白澜……   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   你就信了?   全世界最笨的笨蛋就是你了!   或许也不是……   也许。   最笨的。   是……   俞冬青的脸颊泛红,狼狈的躲闪着白澜炽热的目光。   呢喃轻语:“笨蛋……”   白澜挑了挑眉。   “骂我?”   搂着俞冬青腰肢的手也稍稍用力了几分。   “正好听师叔师伯们常说,什么浪漫啊仪式之类的……”   “太仓促了没什么准备。”   “之前我看过一个话本…”白澜笑道:“里面的男女主角好像有一次什么水中之吻。”   “感觉挺有意思。”   话本?   水中之吻?   俞冬青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下一秒。   整个人已经被白澜抱起,然后……   干脆地跳进了护城河里。   老实说。   这护城河的水真的不怎么干净。   多少沾点味道。   俞冬青又是个有洁癖的人。   落水的瞬间。   他便开始了挣扎。   边挣扎边骂:“白澜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这水很脏的!”   “我真是服……唔?”   说不出话了。   俞冬青眼中茫然。   眨了眨。   白澜离得好近啊…近在咫尺。   不对!   所以说。   嘴唇上传来的触感那样的清晰。   自己……   被白澜,亲了?   这一瞬间。   有人彻底败退。   他呼吸急促,连忙闭上了眼睛……想把眸底的慌乱与羞涩掩藏。   然而。   白澜的攻势已经彻底吹响了号角。   一发,不可收拾!   俞冬青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冻住了。   白澜……   他竟然……   被步步紧逼的俞冬青,还是没能挡住白澜的攻势。   打开了牙关。   任由他横冲直撞。   “唔……”   “别咬我舌头!” 240.剑宗整活儿大赏   正月十八,阴。   姜白衣、陆沉昭、还有那些没下山的师兄们一起等在山门前。   曲靖的传信说,他们今天回宗。   历时近十天,以曲靖、柳寻道、宋阎为首的剑宗队伍下山平定各地世家,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果。   不服的都服了,想炸刺的也都拔了刺。   咳……   有的人还失去了弥足珍贵的东西。   比如咱江家公公。   “师尊,你说曲靖师伯他们还得多久啊?”   陆沉昭看了眼天色,发现……呃,毛也看不出来。   但他们在这等了很久了。   一个时辰是差不多的。   还是没见人影。   很奇怪。   姜白衣浅浅一笑,看向陆沉昭低声道:“别急,应该快了……”   以她对曲靖的了解。   如果没有很快赶回来的话,那估计就是在研究整什么烂活。   他是表演型人格来的。   扮乞丐、装瞎子、混那些青皮无赖的帮派,只要是能让他演个过瘾,干什么都行。   所以。   耽误了这么久。   曲靖八成是在准备整活儿,而且估计是个相当有声势的烂活儿。   “曲师伯该不会在搞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陆沉昭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众人就这样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大家都有点烦了。   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吐槽着曲靖他们。   远处的密林中。   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周三毛?!   所有人的目光微微一凛。   这什么玩意?   远处。   周三毛一身喜娃打扮,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粉。   两边脸蛋上各一个红色的圆。   看得人毛骨悚然。   再往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鱼贯而入。   十几个弟子扛起一个造型奇异的轿辇,上面站着……啊不,绑着两个人。   互相拥抱着,被绑在一起的两个人。   “那个人看着好眼熟……”有位师兄喃喃开口:“怎么瞧着这么像临安赵氏的家主赵千来?”   “另一个瞅着也挺眼熟的啊……”   “那是上官氏的大长老上官清凉?”   “不是……”   “曲靖这是搞什么飞机呢?”   “两个搬山境武修,就这么绑一块儿了?未免也太侮辱人了吧?”   简直是没眼看。   被绑在一起的赵千来和上官清凉,姿势可不是那么美观。   更何况。   这俩人身上还穿着喜服。   再配合着剑宗队伍这副打扮和风格……   不言而喻了。   连姜白衣都有点呼吸不顺畅。   她猜到了曲靖肯定要整活儿…但是没想到,他还真是拉了坨大的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师尊……”   陆沉昭有些犹豫的开口道:“要不…咱们走吧?”   “太丢脸了。”   姜白衣点了点头。   认同。   确实丢脸。   但确实不太好一走了之。   毕竟。   曲靖他们是凯旋而归的。   而且……   姜白衣的视力极好。   看得出,队伍里各自扮演着奇怪角色的弟子们表情都不太自然。   尤其是那些敲锣打鼓的弟子。   咳咳……   已经。   队伍中间,轿辇之后。   非常显眼的那两个人。   扮演的应该是……金童玉女?   是的吧。   金童是白澜,玉女是俞冬青。   真不知道曲靖是怎么说服大家伙儿同意陪他做这么傻的事情的。   真的很神奇。   相比较之下,曲靖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色长衫倒是最为正常的。   他从队伍末尾一路追到排头。   迎着姜白衣等人就走了过来。   “曲靖幸不辱命——!”   “此役剑斩世家子百余人,抓捕、就地审判二百余人,今带回罪孽深重者两人!”   说到这里。   曲靖表情一变,话锋一转。   “上官家清凉与赵家千来,此回山门途中彼此守望,心生情愫。”   “曲靖斗胆…共邀同门齐为此二罪人举此仪式!”   “还望次席大人海涵!”   听到曲靖这番不要脸的言论,无论是上官清凉亦或者是赵千来,脸色都黑的可怕。   诸多剑宗弟子脸色也开始古怪了起来。   啊?   真不要脸的咩?   睁眼说瞎话啊?   不是你玩儿性大发非要来这么一出?   人家不愿意,你抡拳头揍了半宿还不算完,最后俩人誓死不从,你就把他们俩五花大绑捆到了一起。   怎么成人家俩心生情愫了?   真不要脸啊……   上官清凉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多年未出世。   苦心潜修。   才一出关,就遇到了剑宗弟子下山这档子事。   本来闭关闭的脑瓜子迷糊,有点拎不清大小王了……觉得自己搬山境的修为谁也不怕!   结果。   没成想。   刚一脚踹飞一个剑宗弟子的上官清凉,还没来得及展露王霸之气。   就被曲靖看到了这样一幕。   然后。   差不点一剑砍的他看见自己太奶。   整个泰城也就是王家和上官家了,而王家几乎都没怎么反抗。   后面到上官家时,本来时任上官家家主的上官景都要举白旗了。   正巧。   上官清凉出关。   结果就出现了这样的场面。   只能说是倒霉透顶。   被他一脚踹飞的剑宗弟子只是个初入千钧境的武修。   没留力的一脚。   那位弟子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命。   这不。   抓典型了。   曲靖本来就护犊子。   上官清凉属于是往枪口上撞了。   如果说他还算是憋屈。   那另外一位临安赵家的家主赵千来就一点儿也不冤枉了。   经调查。   赵千来为求修为进境甚至长生不老,在几十年里暗中抓捕了无数流落到临安附近的童男童女。   试药、甚至是……以他们入药!   当年。   陆沉昭在临安城流浪的时候,便差点被赵家人给抓走。   几十年的时间,仅是为了一己私欲便沾染了上千孩童的性命!   这样的赵千来,怎么对待他都不为过。   值得一提的是。   赵家大部分人是不知情的,而知情的那一小部分人,不管有没有掺和在其中,都被定性为了帮凶。   冷眼旁观与助纣为虐同罪。   再说剑宗弟子们为何这么配合曲靖来这么一出?   原因很简单。   曲靖答应了大家一件事。   这不。   他正准备禀报姜白衣。   只见曲靖眼珠子骨碌一转,笑呵呵的凑了过来行礼。   那叫一个恭敬客气!   “次席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姜白衣挑了挑眉。   目光落在曲靖那张略带讨好笑容的脸上:“但说无妨。”   然后。   曲靖端正了一下站姿。   满脸正色。   “此番下山众弟子奔波劳累……”   “曲靖请次席大人准许。”   “择日,由曲某带队前往白玉京中秦淮河……”   “嘿嘿。”   “带大家一同游花船!” 241.你试试就知道了(加更10)   累了一整天。   尤其是应付曲靖那个脑子不灵光的傻子。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你说这人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玩意?   要带弟子们去外地旅游,可以!   好几百个人,也许会花很多钱……剑宗家大业大的,也不是不行!   你去哪儿旅游?   秦淮河?游花船?   你说的可真文雅,真好听啊!   不就是去那个吗……   呸!   最后还是陆沉昭开口替姜白衣解了围。   小陆当时脸色就严肃了下来。   拉着曲靖小声来了句:“据说近几年秦淮河花船上那些姑娘都染了不好的病。”   “之前我游历在外的时候,听一个将死的江湖人说的。”   “他就是因为夜宿了秦淮河花船,所以染上了治不好的坏病。”   别说。   忽悠的曲靖一愣一愣的。   啊?   不是……   在他的印象里,年轻的时候去白玉京时,秦淮河畔的光景简直让人血脉贲张。   那里的名声也很大,甚至不少王公贵族都会偷偷摸摸的去游玩。   然后陆沉昭说了之后。   曲靖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的假的?   不是…这些姑娘……唉,真是可惜了啊!   既然是凯旋而归,就免不了的要喝酒庆祝。   姜白衣非常豪爽的拿出了三分之二的存货,用来犒劳曲靖他们。   庆功宴上。   当陆沉昭看到坐在一起的白澜和俞冬青时,大概也明白了他们俩应该是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了。   还挺好。   陆沉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感情这种事谁能说的好?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咳咳,冲师这种事也挺惊世骇俗的不是吗?   一众弟子,包括曲靖、柳寻道等人齐聚摇光殿。   好酒好菜,举杯痛饮。   一场庆功宴吃到了子时过半才堪堪结束。   临散场时。   姜白衣的脸颊也泛起一丝酡红……今天这样的场合中,没人会用灵气把酒精逼出体内,所以大家都有点微醺。   嗯。   只是微醺。   毕竟身体素质在这里摆着。   酒尽人散。   摇光殿里只剩下了姜白衣和陆沉昭师徒俩。   姜白衣目光注视着天边的圆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沉昭缓缓走来。   贴近。   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好像只是陪着自家师尊一起赏月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沉昭才轻声问道:“师尊在想什么?有心事吗?”   姜白衣没有否认。   鼻音轻轻"嗯"了声,然后叹了叹气。   “唉……”   “刚才忽然想到,蒹葭和裴疾如今怎么样了…那两个孩子,从前也是最爱偷喝竹子酒的。”   这是。   触景生情了。   陆沉昭也想念自家师姐和师兄。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羁绊和感情,是旁人所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小时候衣服脏了。   师姐洗。   被其他峰上的弟子欺负了。   师兄帮自己出气。   不管有什么事,都是秦蒹葭和裴疾顶在最前面。   他们啊。   始终都在很努力的保护自己。   保护……   他们的,小师弟。   “日子算算也差不多了……”陆沉昭略有些感慨道:“如今宗门慢慢走回正规,师尊是不是也不必久留了呢?”   “我们下山吧。”   “挑个日子。”   下山…现在吗?   姜白衣仍然有些犹豫…剑宗无疑是顾镜怜和祁欢颜最看重的……家。   虽然现在解决了一些麻烦的事情。   但是仓促离开。   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师尊。”   陆沉昭有多懂姜白衣呢?   只是一丝丝表情上的犹豫,他便明白了自家师尊心中所想。   他轻声道:“褚顾剑师伯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正事儿上还是相当靠得住的。”   “还有曲靖师伯……他好像已经走出了天劫凝道至关重要的一步。”   “也许。”   “很快就会迈入上三品了。”   “还有宋阎师伯和柳寻道师伯,他们各自都有各自非常擅长的东西。”   “除了这四位师伯之外。”   “王大浪师伯、周三毛师伯还有季太玫师伯都是很可靠的人呢。”   一边说着。   陆沉昭一边轻轻牵住了姜白衣的手。   十指紧扣。   “师尊最近很纠结,我看得出来。”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吧?”   “其实……”   “师尊完全可以放宽心啦。”   姜白衣轻轻点头。   她自然是知道的,也很清楚离了自己剑宗也不是转不下去了。   但心里就是有点突突。   而裴疾的情况……她又始终担忧着,说什么也要去亲眼看看才肯罢休。   还有蒹葭。   这么久了。   还是没有消息。   现在的姜白衣可算是明白了,自己上辈子不好好上学翘课通宵打游戏夜不归宿时,自己老妈心里的那种感受了。   “师尊。”   “你觉得……能够统筹八百弟子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内彻查清楚了扶桑所有世家的破事儿,并且把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这样的曲靖师伯,真的不靠谱吗?”   姜白衣当然不会那样认为。   说曲靖,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至少。   姜白衣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   似乎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姜白衣忽然就变得很没有主见。   她好像迫切地需要一个人……   一个帮她决定的人。   这个人的人选,其实也很清晰明了了。   于是。   姜白衣微微侧目看向陆沉昭,声音有些小:“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下山好?”   陆沉昭思索了片刻。   沉吟道:“嗯……如今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把接下来如何运转宗门的大方向交接一下,咱们三天后走如何?”   姜白衣想了想。   交代曲靖他们几个事情,再把剩下那几个总是想溜走的师兄彻底按住。   差不多三天也够用了。   便点头道:“好……”   “那我们先去哪里?”   其实她有答案。   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陆沉昭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姜白衣的脸颊。   “去看看师兄吧?”   “好。”   姜白衣答道。   事情确定了下来,她也松了一口气。   果然。   还是有个人帮自己做做决定比较轻松的吧?   不过现在用完了……   已经可以踢开了。   想到这里。   姜白衣突然挣脱开了被牵着的手。   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晚安。”   陆沉昭愣在了原地。   脑瓜子上大概是这样的一个符号:?   啊?   不是……   过河拆桥啊?   用完就扔啊?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追上去比较重要。   “师尊,一起睡一起睡!”   “你今天没有这种美事,滚回自己房间去!”   “我不!”   “又分不清大小王了?”   “呵,你今天要是再跟我互爆,我就真……”   “真什么?”   “你试试就知道了!” 242.满八十抽可获大奖!   寒江主流。   一艘巨大的客船以相对平缓的速度行驶在江面之上。   这是兰陵高氏的客船。   绘刻大小阵法一百六十七种,以用于修炼的灵石催动行驶或是以敌万境武修驱动。   一艘这样规模的客船造价合算成金银,大概需要黄金十万两。   而这种客船,高氏每天都有数百艘漂泊在北麓十六州各个江河湖海之上。   此时。   客船的甲板上聚集了不少人。   大多是行船的旅人。   只有少数的随船水手伫立在甲板各处,四处张望着维持秩序。   甲板角落。   一双男女抵肩而立。   女子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斗笠样式的帽子,帽檐有一圈白色细纱遮下来挡住了脸。   她身穿一件素色的长款外衣,里面是一件同色调的衣服。   在女子身边。   男人穿着一身武袍,隐隐显露着搬山境武修的气息。   几乎没有人敢靠近。   在登船之初暴露了自己搬山境修为的时候,这一双男女便被高氏在这艘船上的主事奉为了贵宾。   毕竟。   搬山境武修可不多见。   即便是他们兰陵高氏也只有寥寥一掌数余。   而且。   有这样一位搬山境武修坐镇船上,这趟航程的安全系数可谓是上升了几个档次不止。   余票的售价都提高了不少。   “师尊,你看那里……”   男子嘴角勾起,指着不远处岸边轻声笑道:“还挺惬意的啊!”   女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几个妇人抱着盆蹲在河边,一边聊天一边洗着衣服。   “已经快出青云州了吧?”   女子也笑着说道:“这里不比其他地方,兰陵高氏和陈百厌达成了某种合作,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青云州如今有陈百厌的精兵驻守,又有高氏这样生意做得极好的世家来治理。”   “境内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些,也是自然的。”   毕竟。   兰陵高氏和别的世家不太一样。   这个家族的崛起,甚至只有寥寥几百年而已。   不要觉得几百年很夸张。   实际上,也就是三五代人罢了。   甚至更少。   高氏本是前楚治下一个岌岌无名的小家族,最开始甚至是以码头槽帮这样不入流的形式存在着。   后来前楚式微,对十六州各地的管控大不如前。   青云州同样乱了起来。   在乱世将至的局面中,兰陵高氏能守住本心,坚持不赚那些沾满了人血的钱。   反而以高价收购粮食,再以低价卖给百姓。   类似这样的举动还有很多。   总之。   这样的家族崛起是必然的,他们受到当地百姓爱戴的程度也是其他家族所无法媲美的。   瞧瞧这客船?   虽然分出了三六九等好几种不同档次的船票,但无论你持有何等船票登船,负责检票的水手永远是和颜悦色的表情。   而且船票也没有明显的等级标记。   只是右上角有个极不起眼的小标记划清了你是哪一等票。   话说回来。   男子在听了女子的话后,亦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眸中有些钦佩之色。   “……高氏高祖的确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徒儿记得…我幼时好像也流亡到青云州兰陵附近。”   “师尊记得我说过的阿大哥和狗儿哥吗?”   说完。   他再次看了过去。   女子点了点头:“自然是记得。”   “当初……”   “我们三个饿的都不行了,运气好赶上兰陵高氏设粥棚发放救济粮。”   “吃了顿饱的,哈哈哈!”   “师尊知道吗?”   “据说这救济粮三个字,便是由那高氏高祖所发明的。”   “而且。”   “他还设立了许多从前闻所未闻的规矩,在经商一道上亦如仙神下凡一般,有很多让人匪夷所思却有奇效的举措。”   这一对男女。   自然就是离开了剑宗的陆沉昭和姜白衣。   姜白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甚至于。   当初在得知了兰陵高氏高祖诸多传奇的事迹后,她甚至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青云州,想跟高氏高祖见面谈谈。   可却扑了个空。   不是人家架子大不见人,而是高氏的族人告诉她。   高祖已闭死关七十余载。   生死未卜。   不过……   七十多年的光景……那位奇人大概率是不在人世了吧。   这件事在姜白衣心里一直是个遗憾来着。   原因也很简单。   这位高氏高祖啊,极有可能是姜白衣素未谋面的老乡!   是的。   就是那种意义上的老乡。   惊世骇俗吗?   姜白衣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草率,只是听说了别人的事迹便敢如此确信对方是自己的老乡呢?   你瞅瞅人家的操作。   高氏乃北麓造船业当之无愧的霸主。   可这是现在。   最开始的高氏,也只不过是背靠寒江卖力气过苦日子的小家族罢了。   自从高祖掌权以后。   责令家族弟子差时不许饮酒,无故不可脱离岗位。   平时不许招摇过市,遇到百姓求助必须无条件立刻给予帮助。   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民房,严禁收取百姓的金银财物,甚至是针线吃食也不允许。   违反规定者,轻则逐出家族,重则身受刑罚!   你再咂摸咂摸这位高家高祖留存于世的名言警句和各种语录?   比如这句:   “我们本就是百姓,不过是比大多数人日子过得好了一点。”   然后你觉得也没这么夸张?   ok!   来听听下一句:   “凡背离民心者,必遭民众所倾覆。”   熟悉不?   这种熟悉到骨子里的思想源于何处,姜白衣几乎不用想也是知道的。   除此之外。   这位高家高祖接手大权后的战略眼光和商业手段,也让姜白衣熟悉极了。   高家进军造船业的第一战,便对上昔日的造船霸主——陈江宋氏。   人家怎么干的?   一艘造价高昂的巨船——免、费、送!   怎么送?   抽奖!   一百六十灵石可抽取一次,每次抽取都会赠送一些满足行船需求的小阵法,或是一些船上的工具。   满八十次必定中奖。   若是第一次大奖没有抽到心仪的船。   再抽八十次奖,便可以指定一艘相对价值的船。   熟悉不?   呵呵。   姜白衣在十六州轶事录中读到这一段时,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躺在自己仓库吃灰的满命卢老爷。   还有那个该死的,另一款游戏中的龙角小萝莉!   “说起来……”   想到这里,姜白衣有些感慨:“许多年前我便想见一见高家高祖。”   陆沉昭闻言眉头一挑。   想起了以前姜白衣曾聊到的一个话题。   “我知道的。”   “师尊以前说过,这位高家高祖也许跟您来自同一个地方?”   “嗯。”   姜白衣点头道。   “是啊。”   “也许是……”   “同一个地方。” 243.寒江奇闻,念嗔痴再现!   “既然能遇到第一个老乡……”   陆沉昭笑着握了握自家师尊的手以表安慰,“想必总会遇到第二个的。”   姜白衣点了点头。   “嗯。”   她倒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执着了。   回不回去……   难道当回去的办法摆在眼前时,她真的能坦然以待吗?   她能做出这种抉择吗?   未必吧。   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舍之不得的感情、回忆还有人。   “此去烈阳州航程十三日,抛开青云州这四五日的走走停停上船下船,估计明后天速度便会提上去了。”   “届时。”   “也没太多机会欣赏沿途美景了。”   姜白衣感受着风轻轻吹拂在肌肤上的感觉。   很棒。   “沉昭,你应该也很想念……你那两位兄长吧?”   她指的是那个阿大和狗儿。   两个填满了陆沉昭童年的人。   没有他们。   陆沉昭也许早就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   陆沉昭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哀伤。   轻轻点头。   “是啊……”   “每每吃到好吃的食物,穿了新的衣服,见识了从前闻所未闻的新鲜事时……”   “徒儿都会想起两位兄长。”   “当初啊。”   “虽然是干硬甚至有点发霉了的饼子。”   “兄长们也都会把最干净软和的位置留给我吃。”   “师尊。”   “你相信轮回之说吗?”   轮回?   姜白衣闻言后微微一愣,然后轻轻摇头。   却又点了点头。   她说不上来。   自己的存在,既像是对轮回之说的嘲弄,又像是对轮回二字的佐证。   只是她的纠结不可能说给任何人听。   姜白衣的纠结。   在陆沉昭看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很早就知道师尊与常人不太一样。   种种蛛丝马迹。   似乎都在指向几个大同小异却让人匪夷所思的方向。   只是师尊不说,他便也不问。   问了做什么?   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陆沉昭觉得,只要师尊是师尊,或者说只要姜白衣是姜白衣,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不是吗?   其实关于轮回的话题,以他们师徒俩的见识和谈性,还能往下深聊至少半个时辰。   但很遗憾的是。   没说几句,陆沉昭和姜白衣关于这个话题的浅谈便已戛然而止。   倒不是因为聊不下去——方才已经说了,他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深聊。   而是。   被不相干的人打断了。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是个在青云州,在兰陵高氏很出名亦极出挑的年轻人。   高志逸。   兰陵高氏主家子弟。   高祖一脉第三代嫡亲长子。   高志逸的贸然来访让陆沉昭和姜白衣都有点猝不及防。   这位名气很大的年轻人使出了一招“苍蝇搓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小心翼翼道:“这位前辈?”   虽然但是。   陆沉昭看起来比他年轻多了。   但他还是叫了一句前辈。   这年头修炼到搬山境的武修,或多或少都能改变外表样貌。   搞年轻点自然是个人喜好。   若真是看起来这样的岁数……约莫二十出头的搬山境,这怎么可能呢?   似乎……   这天底下如今只有两位二十多岁的搬山境吧?   一位是近来没什么消息的剑宗摇光仙子。   另一位同样出自剑宗。   那个更厉害。   二十多不到三十岁就破入了苍玄境,前些日子剑宗出事同样没了消息的剑宗首席祁欢颜。   这是高志逸知晓的全部。   陆沉昭在他的印象里是陌生的。   从未见过的搬山境。   或许。   这样一位近乎于变数的高人前辈,真的可以帮到他?   帮他打破……   如今的困局。   陆沉昭听到身后有人叫前辈,起初还没觉得是在跟自己说话。   也正常。   小陆活了十九年,啥时候被人尊称过一句前辈啊?   不都是逆徒、狗东西之类的称呼么……   哈哈!   开个玩笑。   所以。   在叫了第一句后,高志逸等了好一会儿。   发现陆沉昭并没有搭理他。   心中暗想。   这位前辈好冷的性子,感觉不太好相处……我还是不嬉皮笑脸了吧,感觉正经点会更好。   想到这里。   高志逸缓缓停下了“苍蝇搓手“。   脸上略显谄媚的笑容也正常了许多,很有礼貌地再次开口道:“前辈您好,我是兰陵高氏的高志逸。”   “可否转过身说话?”   咳咳。   这一句。   让陆沉昭如梦初醒,后知后觉。   啊?   前辈竟是我自己?   转过了身。   目光落在高志逸带着微笑的脸上,开口问道:“不必叫前辈……”   真的很不适应。   尤其是当着自家师尊的面被这么称呼。   简直是奇怪透顶。   “你有什么事情吗?”   极短的时间内。   高志逸对陆沉昭的印象一变再变。   起初觉得他高冷,然后老老实实叫了第二遍。   等人家转过身聊了两句。   欸?   这前辈好有礼貌啊……难道是我的错觉?   我怎么感觉……   这位前辈好像在以平辈的姿态跟我交流?   好神奇啊!   不过高志逸也没细想——这些事情,留到以后再想就行了。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他表情略微严肃了些,“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志逸还请前辈移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陆沉昭侧过头和姜白衣对视一眼。   眼神中满是心有灵犀。   下一刻。   他再次转过头来,轻轻点了点:“好。”   高志逸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些。   愿意跟自己走。   就代表着。   这位前辈大概率是愿意管闲事的。   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   那种存在实在让人没办法放心啊!   走在前面的高志逸步伐不慢,这也让陆沉昭和姜白衣看出来了,这位高家子应该是真的有事相求。   略显急躁了些。   一直走到船舱深处。   一个看起来就很奢华的房间门口。   双开门。   门口有两个守卫。   见是高志逸回来,便赶紧拉开了门。   “请进。”   高志逸伸出手请陆沉昭进屋。   陆沉昭点了点头,牵起姜白衣的手走了进去。   房间的装修很不错。   看得出来,高志逸是一个有品位的人。   不是那种入眼全是珠光宝气的奢华装饰——相反,这房间里的装饰大多是由绿植和书架所构成。   桌上摆放着不少掀开的书本,稍显凌乱。   能看出来不是装装样子。   “二位请坐。”   高志逸拉开了两个椅子,示意陆沉昭和姜白衣坐下。   他自己则是坐在了另一边。   三人落座。   高志逸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说起了正事。   “前辈可曾听闻过,寒江上流传了近千年的奇闻?”   奇闻?   陆沉昭和姜白衣对视一眼。   隔着薄纱,陆沉昭从自家师尊的眼神中品出了意思。   她是知道的。   但陆沉昭不知道。   于是。   他摇了摇头:“但说无妨。”   高志逸闻言点头。   沉吟片刻道:“……是一个,足以让很多人疯狂的奇闻。”   “据说。”   “北麓十六州最后一条龙栖息于寒江底。”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   “有了这样一个传言。”   “北麓最后的真龙死了…死在了寒江底。”   “而祂的尸体……”   说到这里。   高志逸稍稍压低了声音。   “被我兰陵高氏所得。”   一番话说完。   陆沉昭双眸微缩……看来,这便是高志逸找到他的起因了。   所以。   促使他向外人求援的……真正原因呢?   他没说话。   静候着下文。   高志逸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简单的概括了这件事情的起因之后,便直截了当说起了正事。   这个时候的高志逸表情愈发严肃了起来。   眼中闪烁着担忧的神采。   声音略微沉了沉:“不知前辈有没有听说过……”   “念嗔痴?”   下一秒。   姜白衣呼吸一顿。   清冷的声音仿佛将房间的温度降下了许多:“你说什么?念嗔痴?!” 244.善恶念的一封信(加更11)   “这位……”   姜白衣的反应吓了高志逸一跳。   虽然这些天暗中观察里,这位陪在“搬山境大前辈“左右的女子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   可他又不是傻子。   一个顶级世家培养出的候选继承人,怎么可能是那种话本里动辄拿鼻孔看人的纨绔二代呢?   人家心眼子可比你认为的多的多了!   虽然从未看透过姜白衣究竟如何与众不同。   可她能与这样一位“大前辈“同行,最起码身份是一定不简单的。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吧?   话本里那种“你什么身份也敢插嘴”云云,不分场合方式展露自己王霸之气的蠢货,才是稀罕物呢!   但他的确是看不清姜白衣。   所以姿态摆得很恭敬,以一声拖长音,算是问候。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   自己眼里很是神秘厉害的大前辈,竟然非常恭敬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子。   然后看向自己,笑道:“这是我家师尊。”   高志逸懵了。   他…他刚才,不是……这位前辈刚才说什么来着?   这,这女子是他……什么?   你再说一遍?   我没听错吧,他说的是……师尊?   可他是个搬山境武修啊!   所以说……   他师尊是?   剩下的,高志逸已经不敢想了。   兰陵高氏没有苍玄境武修。   唯一一个有一丝丝苍玄境可能的,便是那位闭关七十多年的高祖。   按辈分,高志逸得管高祖叫一句太爷爷。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   此事又跟念嗔痴有关。   陆沉昭和姜白衣也就没有继续隐藏身份的必要了。   毕竟。   姜白衣可是知道,那些念嗔痴的妖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们是没有底线的。   更重要的是。   那几个小死玩意儿差点整死陆沉昭,若不是褚顾剑去的及时,陆沉昭可能真交代在那里了。   姜白衣重获自由之后,一直想着手调查念嗔痴来着。   只是一直腾不出手而已。   如今。   送上门来了?   呵,那要是还能有你们好日子过,算我手里的剑白握这么多年!   陆沉昭自然感受的出来自家师尊的情绪变化。   不由心中一暖。   脸上的笑容便灿烂了些,朝着有点目瞪口呆的高志逸摆了摆手说道:“一直没有亮明身份,实属我与师尊不想惊扰了主人家。”   “在下……”   说着。   陆沉昭表情严肃了些,双手抱了个同辈之礼。   “剑宗摇光一脉,陆沉昭。”   说完。   看向姜白衣。   “这位……是我家师尊——剑宗次席,摇光一脉山主……姜白衣。”   姜白衣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高志逸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   动弹不得。   不是……   果真是高祖他老人家庇护我就是了吧?!!!   我运气真的这么好吗?   剑宗,剑宗,剑宗!   他们是…剑宗的武修,是剑宗的大武修!   这前…呃,这小前辈身边的女子,竟然是闻名天下的摇光仙子吗?   为何连船上刻画的阵法也检测不出灵气波动。   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了。   这位惊艳了十六州十几二十年的仙子,让无数江湖人心向往之的女剑仙,如今……   已然是上三品武修了!   可称……   大宗师!   想到这里,高志逸这才回过了神。   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晚辈礼。   声音听起来紧张极了。   “晚,晚辈高志逸,见过摇光仙子!”   姜白衣显然没闲心扯没有用的。   摆了摆手。   示意高志逸坐下。   “无须多礼……先说说念嗔痴,你是如何知道他们的?或者说,你在哪里见过他们吗?”   高志逸缓缓坐下。   面对亮明身份后的姜白衣,他的压力倍增。   主要是……   江湖上关于姜白衣的传闻都比较邪乎。   据说这位剑宗仙子动辄便要提剑砍人的,脾气那叫一个不好!   他是生怕得罪了姜白衣。   酝酿了一番情绪。   再次开口的高志逸便有些小心翼翼的了:“……晚辈并未见过他们。”   “只是……”   “前两天有一封信忽然出现在了桌子上。”   “信中之人自称来自念嗔痴。”   “说……”   “他叫…善恶念?”   善恶念?   陆沉昭跟姜白衣再次对视,彼此眼神交流着。   这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由此也能看出,念嗔痴究竟是个隐藏多么深的组织……   念字,应该都是搬山境的武修吧?   菩萨念、苦陀念、以及他们聊天时暴露出的信息,至少还有两个念字。   再加上如今这个善恶念。   差不多已经是五个搬山境的武修了。   而在他们之上。   还有一位佛主。   他是谁?修为如何?   没人知道。   但至少,若这位佛主没有至少上三品苍玄境的修为,恐怕没办法镇住念嗔痴这一众性格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的妖人。   其在高端战力层次,甚至隐隐能与祁山隐宗媲美了。   祁山隐宗是何等势力啊?   喝多了敢碰瓷剑宗的存在。   要是没点儿家底,还真没这个勇气。   “信上都说了什么?”陆沉昭思索片刻后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提起这个。   高志逸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   他是谁?   兰陵高氏的候选继承人,高祖一脉这代里最根正苗红的嫡长子。   先前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他从未受过如此轻视与侮辱。   以及……   威胁。   高志逸声音隐含怒意:“那信上说的倒也简单,便是要我联系家族将龙尸交出来……”   “否则。”   “他们便要无差别袭击兰陵高氏的行船。”   “而我们如今身处的这一艘,便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瞧吧!   念嗔痴这帮人果真是沾点大病。   一个传闻演变成另一个新的传闻。   他们便信以为真。   不惜与当世为数不多的几个顶尖家族之一结仇也要做点什么。   甚至。   他们也不那么相信高家真能拿出来所谓龙尸。   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这就是念嗔痴。   想跟他们讲讲道理什么的……呵呵,下辈子吧!   不过。   陆沉昭跟姜白衣的确是此行的变数。   念嗔痴的人肯定是不晓得,这艘船上如今有两个恨不得把他们扒皮抽筋的人存在。   而且。   修为还相当高。   “静观其变。”   姜白衣思考后给出了答案。   紧接着,陆沉昭便替姜白衣补充道:“志逸兄弟还请放心,若是念嗔痴的妖人真敢露面,我和师尊自会出手。”   “我们有点帐没算清楚……”   “看来。”   “这次可以收点利息了也说不定。” 245.根据相对理论而言(加更12)   月下影成双。   一片密林的出口。   江岸一畔。   滚滚江水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伫立。   “今晚便要到了吧?”   高些那人开口说话,声音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像是三四个男女同时开口说一句话似的。   在他身侧。   矮些的人点了点头。   一开口。   竟是个女子。   “善恶念传来的信是今晚……高家人好像并无动作。”   “呵呵。”   高个男人冷笑一声。   藏在斗篷下的手似乎在摩挲着什么金属物件儿。   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如今船上掌事的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虽然高氏内部很看重他,但说到底也就是个还没到敌万境的……”   “蝼蚁。”   男人对高氏似乎也很是不屑。   “高家人太伪善,我看着烦得慌便要找找事,很合理不是吗?”   “不过我的确没想到……”   “佛主竟会派你来协助我和善恶念。”   “这也太瞧不起我们两个了。”   他身旁的女子闻言肩头抖动几下。   轻笑出声。   下一秒。   女人抬起手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精致而妩媚的脸庞。   青丝如瀑,千娇百媚。   “佛主怕你们两个搞得太过分,如今佛国行事还需低调些最好……”   “若是天下皆知念嗔痴,恐怕以后会吃不消呢~”   男人闻言也笑了笑。   缓缓摘下兜帽。   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脸来。   一双丹凤眼瞥向身边风情万种的美人,轻声道:“知道吗…比起菩萨念那个蠢货,我一直都更喜欢你一些。”   “哦?是吗?咯咯咯……”女人笑得更开心了:“那还真是荣幸呢。”   “幽冥念……大人!”   男人的眼睛中有某些情绪一闪而逝。   下一刻。   他的手攀附上了女人的腰后……慢慢往下。   然后狠狠捏住。   女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言月,不要试图用你的佛赐试探我。”   “所谓情欲……”   “世间啊,最无聊的东西罢了。”   说着。   男人的语气忽然凌厉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佛主为什么要派你过来,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事情……”   “但是。”   “不要激怒我。”   “我很欣赏你,言月。”   “但我也可以杀你了,明白吗?”   “亲爱的……”   “情欲念小姐。”   情欲念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一闪而逝。   很快。   她脸上又堆起了笑容,妩媚异常:“放心吧,幽冥念大人~!”   “就当我是个……吉祥物?”   “咯咯,随便你把我当成什么都可以…玩具,也可以哦。”   她舔了舔嘴唇。   再不说话。   而站在她身边的幽冥念,仿佛也像是没听到她这番旖旎的话语般,不为所动。   气氛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   …   兰陵高氏客船。   高志逸的房间中,灯火通明。   陆沉昭和姜白衣坐在一起。   高志逸坐在另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   姜白衣忽然看向陆沉昭,轻声问道:“今天是正月十九?”   陆沉昭闻言微微一愣。   略微思索后点了点头道:“嗯,今天是正月十九。”   “哦。”   姜白衣侧目看向窗外。   江面平静。   只是水面下隐藏着的,是能将人瞬间吞噬的汹涌暗潮。   “也许……”   “就是今晚了吧。”   陆沉昭眉头一挑:“师尊……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姜白衣摇了摇头。   目光里敛藏者一抹杀意,勾起嘴角来了句让陆沉昭摸不着头脑的话。   “直觉而已。”   一旁的高志逸始终没说话。   这两天。   他已经习惯了姜白衣和陆沉昭这一双师徒的相处模式了。   或者说。   他大概调查清楚了,关于姜白衣和陆沉昭的些许传闻。   看来……   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啊!   这一双师徒举止的确亲密的很,各种细节上都有体现。   最开始。   他不也以为姜白衣和陆沉昭是道侣来的吗?   陆沉昭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被姜白衣通过眼角余光一览无余。   她轻笑两声。   这狗逆徒,有时候的确可爱得很呢……   还是不逗他了吧。   略微停顿后,姜白衣便解释了起来。   “下午时,我感受到了一丝隐藏极好的搬山境气息…想来,应该是那个隐藏在船上的念嗔痴妖人。”   “叫什么来着?”   “善恶念。”   “藏了这么多天的老鼠忽然有了动作。”   “也许。”   “我们已经越来越靠近人家挖好的坑了,兴许今天晚上就会有变故发生也说不定?”   说是这么说。   姜白衣的语气却轻松极了。   甚至带着些戏谑。   这是源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别说几个搬山境了。   就是来个苍玄境又如何呢?   她有击败甚至剑斩对方的自信,无论对方处于苍玄境哪个阶段。   摇光剑仙白叫的?   那都是一剑一剑砍出来的。   “走吧。”   姜白衣缓缓起身,看向陆沉昭笑道:“人家准备好了一桌好菜,我们何不自备碗筷主动赴宴呢?”   说完就要离去。   高志逸不太敢跟姜白衣搭话,只是看向了陆沉昭。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陆沉昭略顿了顿脚步,转过头笑着说道:“走吧高兄,我们去甲板上。”   “看看他们到底准备了怎么样一出戏码。”   高志逸快步跟上。   心中则是感慨万千。   瞧瞧人家师徒俩这份气度,这种自信。   他以前眼界还是窄了点。   啧!   不过也是……   那位摇光仙子可是实打实的苍玄境大宗师,就是来再多的搬山武修又何妨呢?   还不是一剑挑之?   前日他传了一封信回家族,把发生在船上的事情以及来自剑宗的摇光仙子师徒准备帮忙的事情一并说了。   家族回信很简单。   莫慌,剑宗高人坐镇可护你无恙。   就这么简单一句。   第二天。   他老爹也修书一封,通过信鸽传了过来。   自家老爹说的话就多了。   但最让高志逸印象深刻的,还是他老爹对于摇光仙子姜白衣的评价。   据说十年前。   十六州诸方势力围剿境内妖族余孽。   他老爹有幸远远见过一次对方。   当时的摇光仙子,还是个敌万境绝巅的武修。   面对十数尊同阶大妖,对战上百回合丝毫没有落入下风。   反而。   被她接连斩去三尊大妖。   敌万境时便如此夸张,何况是跨越了搬山境,如今已然走到了上三品苍玄境大宗师地步的她呢?   他爹的意思是。   想想办法交好姜白衣和陆沉昭。   也不求什么利益。   结个善缘。   总归是好的。   这也是他们高祖一脉一贯以来的传统作风。   毕竟。   高祖曾经说过:   “多条朋友不仅仅多了一条路,根据相对理论而言,你也就少了一个潜在的敌人。”   这叫……   双赢! 246.没有人能打我后脑勺(加更13)   “人不少呢……”   才一登上甲板,陆沉昭便看到了不少人三两成群聚在一起。   赏月、聊天,看夜景。   有人还举着酒杯,偶尔小酌一口,好不惬意。   “不好锁定目标啊。”   陆沉昭轻声道。   正好被稍微落后半步的姜白衣听到。   她站定在陆沉昭身边。   轻声说道:“无碍。”   “他们既然有所图谋,总归是要现身的。”   陆沉昭轻笑两声。   他倒不是担心什么……   只是。   有点迫不及待了而已。   当初菩萨念那几个在一开始可没少算计他。   虽然后面算计了回去。   但是。   陆沉昭还是记下了当初的仇。   也不知道念嗔痴这次的行动,菩萨念那个疯婆子在不在?   在的话就有意思了。   不在也没关系。   北麓十六州很大,但只要念嗔痴想搞事,他们总归是有再次正面对上的一天。   报仇啊……   有的是机会。   在人群的角落中,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怔怔望着江岸。   他叫陈二,是船上最低等的小厮。   说低等或许有点难听,应该说是薪资最低,干的工作最简单粗暴的小厮。   打扫卫生、搬搬东西,类似的杂活都是他这样的小厮在做。   陈二的老家在青云州边缘一个小镇。   二老走得早。   家里又实在是穷。   年少的陈二便一个人踏上了旅途,准备去青云州的首府兰陵讨生活。   别说。   还真让他安安全全的抵达了兰陵。   此后四五年里。   陈二便在兰陵扎了根。   起初,他在码头上扛沙袋、搬货品,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儿都愿意干。   因为任劳任怨,为人也老实,被高氏下面的管事看中,选上了行船做一个小厮。   虽然是工作门槛最低的小厮。   但他的薪资也足以傲视大多兰陵城中讨生活的穷苦人。   若是没有别的开销,攒个七八年的钱还能回家讨个老婆起个新宅子嘞!   只是。   如今的陈二,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陈二了。   或者说。   再次登船随行的陈二,便已经不是那个朴实善良,努力生活的自己了。   他……   被占据了。   怎么说呢?   那是在登船之前的晚上。   跟几个朋友喝了点小酒的陈二满心欢喜地回家。   他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平日里别人喊他去烟花柳巷之类的销金窟,他也是从来不去的。   陈二的梦很小。   有个家,有个婆娘,生个崽。   平平淡淡一辈子。   可是……   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却在回家的路上被歹人盯上了。   陈二不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或者说。   那不是人?   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只是慢慢靠近,自己便再也动弹不得,甚至有种灵魂都被撕扯的感觉。   陈二很害怕。   他想求救,他想求饶。   可是……   他说不出话,甚至连哭泣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状若恶鬼的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靠近着自己。   最后。   当那个恶鬼般的人站定在了自己面前。   陈二彻底失去了希望。   那张脸仿佛有无数个冤魂撕扯着,耳边呢喃的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陈二绝望。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切。   看着对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自己的胸膛,吞噬着自己血肉,最后是红彤彤、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他。   像是品尝什么珍馐般,吃下了自己的心脏。   最后。   慢慢的……   那个状若恶鬼的人,一点点钻进了……   自己的身体!   或者说。   钻进了自己的皮里。   眼前慢慢变得昏黑。   意识……   渐渐消散。   如今。   圆月之下。   陈二佝偻的身体一点点挺直。   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笑意。   余光瞥视着周围有说有笑的人群。   好多善意,好多恶意……   我……   好喜欢。   就快到了吗?   就快到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我的……   都是我的!   你们……   全都是我的,血肉…都是我的,补品!   下一秒。   逐渐癫狂的陈二,忽然被什么人从背后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一个趔趄。   差不点摔水里去。   陈二表情凝固,呼吸粗重的转头看去。   “看什么?”   在他面前站着的。   是一个身材相当高大壮实的黝黑汉子。   此时。   壮汉眉头紧锁,眸中闪烁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语气有些恶劣:“陈二,我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钱攒够了?”   “你要是想回家讨老婆,干脆找个地方靠岸你直接回家算了,没必要再这样磨着了!”   “我是很看好你的。”   “但是你瞅瞅这次跟船你都干了点啥?”   “该你打扫的区域不打扫,客人叫你去帮忙干点活儿,一转眼你人没影了?”   “现在是我跟你说话都不听了是吧?”   “我让你在下面待着,你往上瞎窜什么?啊?”   说着。   壮汉忽然凑近了过来,手掌箍住陈二的脖子。   突然变得小声。   “是不是告诉你了最近会很危险?”   “有歹人要作乱!”   “还乱跑?不要命是不是?”   “就你这小身板子,不好好在下头跟阿庆他们待着,到时候死到临头别怪我没照顾你!”   “赶紧滚蛋!”   陈二的表情极为怪异。   他挺生气。   因为。   这壮汉竟然敢拍他的后脑勺?   简直该死!   决定了……   等事情结束,自己一定要把这个魂淡留到最后一个杀…慢慢吸食他的脑髓,一点点品尝他的心脏!   我的后脑勺……   没、有、人、可、以、打!   陈二心中愤怒极了。   下一秒。   眼见陈二呆呆愣愣的表情,壮汉气不打一出来。   啪——!   又是一巴掌干后脑勺上。   “你迷糊什么呢?赶紧给我滚蛋!”   啊?   不是……   哥们?   你认真的啊?   还拍?   是不是没死过啊你!   不是……   好好好。   这么玩儿是不?   你等着,真的…你给老子等着,等着!   眼下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陈二只好收敛着怒气,慢吞吞的离开。   在壮汉的注视下。   陈二每一步都走的很…呃,别捏。   因为。   他很生气啊。   很想扭头冲回去把他头拧下来!   可不能……   他自己,断然没法留下这船上所有人。   还得到地方,对……   到地方一切都好说了。   而且。   更让陈二讨厌的是。   那壮汉虽然打自己后脑勺,虽然说话非常难听,虽然表情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   可是……   在那壮汉身上。   他竟然。   察觉不到,哪怕一丝丝的恶意。   他感受到的。   只有让人非常不爽,非常火大,非常想狠狠撕碎的……   善意。 间章三·理论的方法   无序之地。   虞见卿快疯掉了。   即便有宁愿陪着并不算孤独,可这鬼地方永远没有变化的特性却还是让他抓狂。   将死之人恐惧时间的流逝。   可当你长久不能感受到时间在流逝,恐惧便会逐渐占据你的理智。   这鬼地方不是人待的。   不然当初宁愿也不会几乎迷失自我。   再想想他曾见到过的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   当时间于肉身无用。   它便会化作无数倍刺伤你精神和灵魂的利刃,直到你的思维彻底消亡。   因为。   一切都没有意义。   “挺住了小子…”宁愿显然是看出了虞见卿的不对劲,略微沉声道:“在这里你要保持平常心,尽量不要胡思乱想。”   “忘记时间、忘记大部分你所在意的一切。”   “用所有的专注力,去铭记一些至死都不能磨灭的事情。”   “比如……”   “亲人,朋友,爱人。”   他不知道这种办法对不对。   但宁愿自己,便是用这种办法坚持了二十多年……而在最初的十年中,他一直保持着足够的清醒和理智。   “嗯。”   虞见卿的状态不好,甚至可以说有点糟糕,但仍然点了点头用鼻音回应。   他和宁愿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点在于……虞见卿的内心深处是渴求解脱的。   为了一个承诺,为了二字守护,虞见卿这些年太累了。   同样。   他也自觉罪孽深重。   所以。   当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这种时间无意义化,宛若窒息的折磨时。   虞见卿的本能是在尝试放弃的。   “等等……”   忽然。   走在前面的宁愿停下了脚步,声音变得有点激动:“你看看,那边是不是一个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虞见卿打起精神抬眸看去。   一个黑影。   像是人形。   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楚。   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多久,对于人的感知大概是最敏锐的。   如果真的遇到了人。   你会有……   发自内心的喜悦。   “过去看看!”   宁愿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在这个鬼地方,遇到人便意味着有了一丝多了解这里的机会。   毕竟。   谁也不敢说自己完完全全的懂无序之地。   交流信息,互换情报…这种在外界并不难做到的事情,恰好是无序之地这样永无边际的地方里最困难的事情。   二人一前一后。   脚步都稍稍加快了些。   越来越近了。   而越是靠近,宁愿和虞见卿的心情便愈发激动。   那……   真的是个人!   一个穿戴整齐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   对方很可能被困在这里不太久,很可能……还存在着自我意识!   想到这里,宁愿不禁回头看向虞见卿。   二人目光交汇,皆是从对方的眼神中肯定了彼此的想法。   速度再次加快。   不消多时。   很快。   宁愿和虞见卿便赶了过来,距离穿戴整齐的人已经很近很近了。   宁愿忍不住开口呼唤了起来:“朋友,朋友!”   那人背着身没有反应。   微微皱眉。   也许,时间稍微久了一点……这个人已经开始出现意识恍惚的反应了?   还得离近点看看。   快步走去。   那人还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眺望着远方。   宁愿和虞见卿很快来到了他的身边。   “朋友?”   宁愿再次开口。   虞见卿见状也不废话,直接往前一步走到了这人的跟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没有反应。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虞见卿和宁愿心有灵犀的从两个方向快步绕到他的面前。   脸色瞬间有些阴郁。   这人……   他们……   还是,来的晚了一点啊。   这是个长相四十多岁的男人,下巴直到两鬓都长了茂密的络腮胡子。   头发藏在帽子下。   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长衣。   只是。   他双眼已然变得空洞…那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人才会出现的状态。   络腮胡男人的嘴唇有节奏地开合。   似乎在呼唤着什么人的名字?   只是这种呼唤再也没了声音,嘴巴的动作也成了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本能。   一无所获吗?   宁愿和虞见卿差点就要放弃了。   但是。   有时候转机来的就是这么突然。   让人猝不及防。   本来都准备离开的虞见卿转身时,余光突然在地面的残肢之间瞥到了一抹黑影。   其实不奇怪。   但他就是心有灵犀的觉得应该停下来看看。   而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怎么了?”   宁愿察觉到虞见卿转身折返,停下脚步侧目看向他问道。   “这里有东西……”   说话时,虞见卿已经弯下腰拿起藏在残肢之间的东西了。   是一个很小的包裹——说是包裹,其实也就是用破衣服包住的而已。   “什么?”   宁愿瞬间激动了起来:“快打开看看!”   不用他说。   虞见卿自然已经动起来了。   这破衣服系得很死,虞见卿本就激动,有些手忙脚乱的,费了不小的功夫才彻底解开。   里面什么也没有。   可是……   虞见卿并没有觉得失望。   因为。   这破衣服,本来就是最最最宝贵的东西。   上面。   写了一段文字。   一段…用血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文字!   而这段文字,也简单的揭露了有关无序之地的些许真相。   无序之地!   这个让人想到就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它的由来,竟然可以追溯到仙人以伟力催动天门,连接九幽黄泉后的……侵略!   亦或者说是……战争!   没错。   无序之地,便是被仙界吞噬了九幽后的残留。   它失去了所有秩序,只剩本能试图接纳已死之人……可是,在被仙界吞噬了载体后,无序之地早就失去了引渡亡灵的能力。   但它仍在运转。   而将死之人,便成了无序之地唯一能够有概率拉入其中的存在。   其实。   九幽被仙界吞噬后,无序之地也在迅速崩溃着。   似乎。   有一尊人间武夫,亦或者是练气士……总归,是有这样一位大能出手,阻止了无序之地的崩溃,并且在无序之地中留下了一道可以称之为暗门的……   破解方法!   也是唯一可以出去的办法!   他的目的谁也不知道。   但留下这血字的人,也就是那个络腮胡汉子或者是他认识的人猜测。   那位大能。   极有可能非常仇视仙人。   甚至。   他的仇视并非空穴来风。   仙人与人间,并不是可以交好的关系!   于是乎。   他干脆保留了无序之地,将这个绝不会暴露在仙人注视下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残酷的……屯兵场!   也许未来某一天。   会有人打破无序之地的壁垒,放出所有仍然活着,仍然有自我意识的武修。   届时。   人间的力量将会暴增。   而这种变数……   便不在仙人的计算和谋划之中!   最后则是离开的方法……   其实。   很简单。   无序之地是九幽的遗留,也就意味着它所愿意接纳的唯有死者。   所有濒临死亡的人在被拉进来的瞬间,身体会被残留的九幽气息渗透,变成时间无法改变、消磨其分毫的特殊状态。   如果无法打破这种状态。   仅凭人力。   绝不可能突破无序之地的笼罩。   所以。   想要出去。   你只能让无序之地主动把你……吐出去!   怎么做呢?   说起来很简单。   但真正想要做到……   难!   很难!   你需要在破境的瞬间,而且是最少昆仑境的破境瞬间,捕获到感知之内那稍纵即逝的灵气波动,并且引入体内!   无序之地是没有灵气的。   但你仍然可以修炼。   可以破境。   很不合理,但无序之地本就不是什么合理的存在。   所以。   当你成功把一丝灵气波动引入体内的时候。   九幽气息便会被驱散瞬间。   而这个瞬间。   也足以让无序之地爆发出针对你这个活人的无尽厌恶,从而一脚把你踹出去。   也就是……   活着,走出去!   唯有此路。   方可求生。 247.恐怕你只能吃屁了   “嗯?”   “好像有种很诡异的波动一闪而逝……”   姜白衣轻声道。   转过头看向甲板的尽头。   不少人来往。   在往返甲板的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佝偻男子满脸阴沉。   陈二的牙快咬碎了。   啊不…或者说,他的皮都快要气炸了!   等着吧。   你给我,好好等着吧。   此时的他想出了不下一百种折磨黝黑汉子的办法。   只等时机成熟……   陈二眼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沉昭。”   姜白衣淡淡开口道。   陆沉昭凑近过来,轻声道:“师尊。”   姜白衣眼神示意。   陆沉昭心领神会。   耳朵凑了过去。   姜白衣的嘴巴凑近陆沉昭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陆沉昭不时点头。   “去吧。”   姜白衣最后说道。   陆沉昭笑了笑,用手比了个OK之后,转身往船舱的方向走去。   高志逸看在眼里却没有多问什么。   他也不是傻子。   对方总归是留下来帮助自己的,你闲着没事儿老好奇什么啊?   老老实实地被带飞就好了。   陆沉昭离开后。   姜白衣依旧站在原地。   先前一次,刚才一次……连续两次让人不舒服的诡异气息暴露,让她越来越确信念嗔痴会在今晚行动。   所以陆沉昭去干什么了呢?   之前她忽略了一点。   念嗔痴的妖人虽是武修,可当初跟陆沉昭他们交手的时候,那几个妖人也曾展现出了不符合武修手段的能力。   很诡异的能力。   如果说,这种诡异的能力其实可以很多样的话呢?   是不是就意味着……   念嗔痴的妖人或许能通过某种手段,以高氏客船工作人员的身份混入其中?   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而现在。   在高志逸的种种布置下,大多数工作人员都被安排在了最下层的工作区。   所以。   陆沉昭去了哪里就显而易见了。   姜白衣丝毫不担心。   因为,以陆沉昭搬山境绝巅的修为,面对一个善恶念是一定可以应付的。   当然了。   现在的姜白衣还不知道。   正是她这个举动。   挽救了很多无辜人的性命,这其中也包括一个平日里暴躁的很,实际上却充满了善意的恶汉。   …   …   月光轻柔,叶影稀疏。   客船行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接下来的河道会变窄许多,水面下也有很多暗礁,船速太快的话难免会有危险。   如果。   念嗔痴的人今晚动手的话,这附近将会是绝佳的地点!   姜白衣的感知力四散开来,精神也愈发集中了起来。   甲板上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毕竟大家也没那么闲。   小酌两杯,对酒当歌……惬意归惬意,要是在这吹一宿的风那不真是傻子了?   有人在靠近?   感知之中,岸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迅速靠近。   姜白衣的手轻轻搭在了腰间。   藏在外衣下的剑柄上。   …   …   船舱内。   感受到熟悉气息的陈二忽然挺直了腰板。   “啪啦。”   直接放开了手里的箱子。   摔到了地上。   周围的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有熟悉陈二的人皱起眉头喊道:“陈二你搞什么呢?”   “小心一会儿四爷骂你!”   四爷。   便是大家对那个黝黑汉子的称呼。   然而。   说曹操,曹操到。   黝黑汉子显然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连忙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进来。   就看到了站着发呆的陈二。   还有摔落满地的东西。   不由皱了皱眉,冷声道:“陈二,你又癔症了是不?能干就干,不能干给我滚蛋!”   陈二抬眸。   直视着四爷。   宛若一潭死水的眸中闪烁着诡异的神采。   四爷忽然有些背脊发凉。   搞,搞什么飞机?   陈二……   那是什么眼神?   怪吓人的。   咕噜。   他咽了咽口水。   不远处的陈二看到四爷,在短暂的注视后,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正要去找你呢……”   “自己送上门来了。”   下一秒。   变化陡然开始!   距离陈二最近的几个人看得真切,一个个脸上愠怒的表情迅速便成了惊恐。   有的双腿瘫软,有的浑身发抖,还有人嚎叫着往外逃窜。   “鬼,鬼啊——!”   “快跑啊!”   四爷眼中也多了一抹惊惧。   他看到了什么?   咧开嘴大笑的陈二,两边嘴角在弧度最大时就那样一点点开裂。   从嘴角一直蔓延到脸颊,最后是耳朵的位置!   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开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一双眼睛变得猩红。   这一刻。   陈二爆发出了足以让人抬不动手脚的杀机!   一步。   陈二动了。   两步、三步、四步……   他就这样笑着,一步步的靠近四爷。   四爷动弹不得。   只是微微颤抖着,显然被陈二如今狰狞诡异的模样吓到了。   “打我后脑勺?”   “你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我后脑勺?”   “勇敢……”   “你是真的,很勇敢!”   一边走着。   陈二身上的皮肤一块块掉落在地上。   没有血。   只有一股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一直到他站定在四爷身前两三步位置的时候……陈二身上的所有皮肤皆已脱落。   也暴露出了。   他……   原本的模样!   直到这一刻,四爷才恍然大悟。   原来……   自己的直觉没有出错。   陈二啊…他这次种种变化并不是什么让人惋惜的原因,而是……   不。   或者说不是惋惜,而是痛惜。   因为。   陈二早就不是陈二了。   他只留下了一层皮,现如今也破碎了满地。   真正的陈二在哪里?   结果。   已然不言而喻了。   现在站在四爷面前的,是一个皮肤苍白到看不见半分血色的消瘦青年。   他的头发略短。   下巴光滑到看不见半点胡茬。   尤其是他那一双诡异的猩红色眸子,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只消一眼。   便让人如置身地狱。   耳边。   似有无数恶鬼呢喃。   而最为恐怖的还不是青年那一双宛如血色的眼睛。   而是……   在他的身体上。   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痕,仿佛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要裂开了似的。   青年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有些狰狞。   有些……嗜血。   他舔了一下嘴角,语气揶揄:“你说说…我到底该先吃了你的脑髓,还是先品尝你的肝脏?”   “亦或者……”   “我先尝尝,你那颗跳动的心脏是什么味道呢?”   消瘦青年的笑很放肆。   他有一整晚的时间,来好好享受狩猎、进食的愉悦过程。   那种美妙。   光是提前想想,就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   “恐怕。”   “你只能吃屁了。”   一道嘲弄的声音忽然响起。   消瘦青年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声音拔高:“谁?”   眼神四顾。   下一秒。   一道身影出现在半开的门边。   正微笑着看向他。   是个……   很年轻的人?   消瘦青年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年轻,也就意味着实力或许并不太强。   他也就没那么危险。   然而。   接下来这人的一句话,却又让他稍微放松的心情瞬间紧张了起来。   只见那年轻人迈着轻松的步调走进房间。   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透露着一股……嘲笑和轻蔑?   还有自信。   “你们这次有几个人来?那个菩萨念来了吗?”   “我跟她啊,还有点事情没聊完呢……” 248.不是,你也配?(加更14)   “你是什么人!”   消瘦青年脸色变得阴沉,“怎么会认识菩萨念……”   后半句。   他没有说出来。   那个疯婆子……   是的。   他其实是有点怕菩萨念的。   至少。   若是他正面跟菩萨念那个疯女人起了冲突,是绝无半分可能赢下的。   下场,也会显而易见的凄惨。   “瞧你这问题。”   早就等候多时的陆沉昭脸上挂着一抹笑意:“你这么问,我是不是还得在这儿好好跟你讲讲之前的故事?”   “累不累啊?”   说完。   他勾了勾手指,充满了挑衅意味。   “反正说再多还是要打,能活着出去的也只有一个人。”   “先打了再说呗?”   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转过头。   看向被他护在身后,满脸惊恐带着一丝黯淡的四爷。   抬起手指。   一股精纯灵气渡入其体内。   “当然了。”   “你除外。”   陆沉昭笑着跟四爷说道:“朋友离世,伤心是难免的。”   “你是好人。”   “好人啊……就该有一个好的结果。”   “快走吧,去上层的厢房。”   “那里比较安全。”   四爷轻轻点了点头。   面对陆沉昭这样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都远超自己的人,四爷显然也端不起来那种恶狠狠的架子了。   只是双手抱拳,感激地举了个躬。   三步一回头。   转身离去。   最后。   房间里只剩下了陆沉昭和消瘦男人。   陆沉昭目光打量着他,一步步紧逼:“那威胁信落款的善恶念便是你吧?”   感知了一番对方的气息。   啧。   念嗔痴的妖人实力质量还真是出奇的高。   这善恶念的气息几乎和剑宗几位最不擅长打斗的师伯气息差不多了。   但是比起当初那个疯婆娘菩萨念……   还是逊色了不少。   毕竟境界的差距摆在这里了。   这善恶念也就是初入搬山境的样子。   兴许就是这两年的事儿。   毫无压力。   当然。   相较于陆沉昭的轻松惬意,另一边与他对峙的善恶念便难过的多了。   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年轻人……   搬山境!   而且,在搬山境走出了很远一段路。   他打不过。   是的。   仅仅是对峙,善恶念便有了结果…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得过对方。   所以说……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拖着。   拖足够的时间!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以幽冥念的实力,绝对可以把整条船所有人都屠戮干净!   只要等到幽冥念过来……   眼前这人。   一定会死!   对于幽冥念这位自念嗔痴建立之初便存在的念字强者,善恶念对其简直推崇到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地步!   不说别的了。   加入念嗔痴到现在,善恶念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那位神秘的佛主。   自然。   大多数念嗔痴成员乃至念字强者,都没见过佛主。   可是。   幽冥念……   是见过佛主的。   并且。   他和佛主应该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这也足以说明对方的恐怖。   搬山绝巅……   这样的实力,一定可以横扫这条该死的船!   自己只要撑住就好,只要撑住……   就能活下去了!   …   …   客船甲板。   一高一矮两人伫立在甲板边缘。   在他们面前。   是一个手执朴剑的白衣女子。   女子的衣摆随风舞动着。   眼中尽是杀意。   那清冷的人间绝色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而在她身后……几乎要将天穹刺破的剑意让甲板边缘的男女几乎站不住脚。   此刻。   幽冥念的表情很难看。   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善恶念那个该死的臭虫背叛了!   你人呢?   啊?   蠢货、垃圾、叛徒、小人,恶心的虫子!   请君入瓮是吗?   呵呵!   你不是说这船上没什么高手吗?你不是说最多就是两三个敌万境的武修吗?   而且……   兰陵高氏不是没什么动作吗?   那几个搬山境都好好呆在兰陵城中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怎么?   这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而且……   这种装扮,这种气质,这种让人不敢直面锋芒的无匹剑意……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下一刻。   带给了幽冥念无尽压力的清冷仙子忽然开口了。   她问道:“船上有一个善恶念……所以,你们两个叫什么?”   然后。   她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   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你……”   “是叫做,菩萨念吗?”   这一秒。   幽冥念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   不以为意的小事。   据说。   前段时间归来的菩萨念被佛主责罚了…因为她办事不利,导致在扶桑州的布置竹篮打水一场空。   并且。   菩萨念招惹了现如今念嗔痴绝不愿意暴露在对方视线内的庞然大物。   ——剑宗!   听旁人说,菩萨念差点宰了剑宗摇光仙子的小徒弟。   这是结了死仇了。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本来十足把握能够达成目的的布置,却在剑宗一个年轻弟子的干预下失败了?   所以说。   白衣剑仙,人间绝色。   手持一朴剑,冷颜如冰山。   而且……   她一开口就问了菩萨念,并且丝毫不掩饰杀意。   也就是说。   几乎可以断定了。   这个女人。   就是……   “摇光剑仙,姜白衣?”   幽冥念的声音有些嘶哑,透露着一股浓重的压力。   严肃极了。   听起来像是问句,可他说话的语气怎么都像是肯定。   姜白衣没有回答他,目光仍然放在情欲念的身上,再次开口问道:“你……”   “是不是叫作菩萨念?”   这次。   情欲念有了反应。   因为。   她感觉到……如果自己再沉默下去,对方真的会一剑斩了自己。   这是直觉。   而这种玄乎的直觉,曾无数次救了她的命。   情欲念自然是不想死的。   所以。   她赶紧开口回答:“不是的,我叫情欲念!”   像极了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慌里慌张的。   姜白衣眼中的杀意稍微减轻了些。   注意力也放在了另一边的高个男人身上。   她自然不可能因为情欲念一面之词就选择相信她……其实在情欲念开口的瞬间,姜白衣便也已确认了她不是那个菩萨念。   声音不对。   当初虽然只能通过长情印契的联系和陆沉昭沟通。   但她也听到了菩萨念的声音。   嗯……   相比较之下,还是今天这个看起来像是秦淮河畔出来的娘们声音好听点儿。   那菩萨念的声音难听多了。   而且脑子有病。   说的什么狗屁话啊那是?要跟陆沉昭亲密?不行还要杀了他?   越想越气。   你也配啊?   不过。   现在不是生那个疯婆娘气的时候。   她不在。   还是挺让人遗憾的。   不过没关系。   这不?   她有三个同事在这里欸!   一起杀了!   先帮沉昭收一点点利息好了。   想到这里。   姜白衣也懒得再跟他们交流下去了。   提剑。   原地,只剩残影。 249.我如果是陈二就好了(加更15)   苍玄境打搬山境,答一四字俗语。   正确答案——手拿把掐!   苍玄境+剑宗人+姜白衣…打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搬山境绝巅武修,答一四字词语。   正确答案……咳咳,瞬间秒杀。   没错。   就是一瞬间的闪身提剑,迎面而上。   然后错身而过,剑光斩去。   幽冥念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他的战斗本能也相当不错了。   可是……   面对姜白衣这轻松写意却也摧枯拉朽的一剑。   他……   瞬间便被斩碎了…浑身的经脉!   多么恐怖的剑技啊!   没有留下一分一毫的外伤,却以剑意瞬间斩碎了他体内所有的经脉。   仅仅一个照面。   幽冥念便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你叫什么来着?”   朴剑入怀。   姜白衣才垂眸看向出气多进气少的幽冥念,问出了一个非常有礼貌的问题。   咳。   很符合她的人设。   遇事不决干就完了,一切等干完了再说。   幽冥念眼前一黑。   虽然但是。   这娘们真的很让人火大啊!   他没说话。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可是。   让人万万不曾想到的是,反而是一直瑟瑟发抖的情欲念,此刻彻底卸下了那层伪装。   微笑着走上前两步。   直视着姜白衣,轻声道:“他叫幽冥念……”   “姜大人。”   “一个幽冥念,一个善恶念。”   “这就是…佛主送给您,送给剑宗的……礼物。”   一番话。   幽冥念的眼睛瞬间瞪成了铜铃。   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苍白的脸上充满了颓败与阴郁,一双眸子死死盯住情欲念的侧脸。   他听到了什么?   佛主?   自己,还有善恶念那个该死的东西……   竟然是。   礼物?   是他…送给对方,送给剑宗的……礼物?!   这算什么?   牺牲品吗?   姜白衣此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目光审视着情欲念,:“礼物?”   情欲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直截了当的扔掉了自己手里的短刀。   一副投降的做派。   “是啊。”   “礼物……”   “佛主派我来,便是来送这份礼物的。”   情欲念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   “姜大人是不是想问,佛主怎么会知道您和您家小徒弟会乘坐兰陵高氏的客船?”   “又怎么可能如此精准的知道您乘坐的便是这艘?”   姜白衣没说话,保持着沉默。   说多错多。   她暂时还有些理不清楚。   思维有些乱糟糟的。   情欲念没有多卖关子,而是笑吟吟地解释了起来。   “其实佛主一直有在注视着大人您。”   “算了算了,这种话听起来云里雾里的太麻烦了也。”   “奴家这样说吧……”   情欲念稍微顿了顿。   然后一字一句道:“佛主……会、在、蓬、莱、西、州、等、您!”   “您一定会去的。”   “因为。”   “姜大人您的乖徒儿,和蓬莱西州那人有约定不是吗?”   “我就知道这么多啦~”   情欲念再次发笑。   风情万种。   “秋墨那个死丫头对姜大人您徒儿做的过分事,奴家在这里代她道歉了。”   “当然。”   “幽冥念和善恶念亦是赔礼。”   “最后……”   情欲念不动声色地开始后退。   姜白衣看在眼里。   却并没有阻止。   如果她想留下这个女人,随便她提前跑都没关系。   姜白衣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等候着情欲念的下文。   而情欲念也没停顿太久,只是缓缓退到了甲板边缘便开口了。   “佛主让我转告姜大人。”   “剑宗与念嗔痴、与佛国从不是敌人。”   “我们。”   “有共同的……”   “死敌!”   话音刚落。   情欲念便逃走了。   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她并没有像姜白衣预料的那样转身跳入寒江之中。   情欲念只是轻轻摇手道别。   然后。   眸色亮起,一尊倒悬佛陀就这样出现在了情欲念的双眸之中。   下一秒。   她的身体仿佛在月色中融化了一样。   消失不见。   无影无踪。   姜白衣迅速吸收、消化、思索着情欲念这一番话。   共同的……死敌?   莫非……   她指的是……?   想到这里,姜白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天边。   层层云雾之中,仿佛有一道门户愈发靠近。   仙人?   搞不清楚。   也罢。   这不还有个活口呢吗?   问问看吧。   姜白衣垂眸看去,然后错愕……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糟糕了。   刚才下手太重了。   本来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的幽冥念。   已经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   脸上还带着那种悲愤之色。   看得出。   这人的实力和地位大概在念嗔痴中都是极耀眼的存在。   就这么轻易地被拿捏了。   安排的明明白白。   就好像……   一只无人问津的蚂蚁。   也许。   他其实刚才可以抗住姜白衣这一剑的,也能够撑住不死。   咳咳……   意思是,幽冥念可能是活活气死的。   其实现在大概还有个活口。   姜白衣缓缓转身,看向甲板尽头的入口处,等待着某个人回来。   不过那个活口应该是个没用的添头而已。   不然也不会来船上隐藏身份干一些脏活累活。   所以说……   那所谓的佛主通过某种手段得知了自己跟沉昭会上这艘船,并且以兰陵高氏获得了寒江龙尸的传言为由,引导这个幽冥念和善恶念来到这里。   送人头?   只是为了平息剑宗的怒火?   释放善意?   情欲念刚才说,那所谓的佛主会在蓬莱西州等自己。   算了。   先不想那么多了。   蓬莱西州是一定要去的。   在烈阳州之行以后吧。   沉昭,毕竟是答应了别人的。   他毛毛躁躁的,办事好像不太能够让人放心。   所以。   姜白衣自然是陪着才会放心的。   没等太久。   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一道身影出现在甲板尽头的入口处。   还拖着一个类似抹布的东……咳咳,不好意思。   才看清楚。   是个人。   走来的青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他抬起另一只手挥了挥。   “师尊!”   “我这边完事儿了!”   然后快步走来。   姜白衣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能听到被陆沉昭拖在地上那个人脑袋在甲板上砰砰撞击的声音。   这也……   太不礼貌了!   脑袋怎么可以遭这种罪呢?   有点侮辱人了。   按她的意思,下次还是先把头砍下来再拖着走吧。   欸?   好像也不太行。   弄得血糊刺啦的,别人打扫起来也麻烦得很。   地上。   装死的善恶念这一刻彻底有了真的去死的心。   他感知到了……   幽冥念的气息。   咳…残存的……气息。   也就是说。   还有高手!   而且。   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解决了比自己强无数倍的……幽冥念!   不是……   我现在偷袭还来得及吗?   姜白衣垂眸瞥了一眼装死的善恶念。   刚才的一瞬间。   她感知到了对方呼吸急促了片刻。   装死啊?   那你就去死吧!   想到这。   姜白衣淡淡开口:“该问的都问完了,你拖过来这个自行解决了吧。”   “他身上……”   “充满了血腥味。”   一瞬间。   善恶念仅存的希望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这一刻在想些什么?   恍惚间……   他想到了那个抬起胳膊狂喷自己,唾沫星子满天飞的黝黑汉子。   那个魂淡会拍着自己的后脑勺,教训自己干活不认真。   会把担忧隐藏的很好,用很臭屁的语气催促自己赶紧滚蛋,不要留在他认为很危险的地方。   所以说。   其实。   我如果是陈二就好了……   这样。   就可以活着。 250.师尊才是我的人间美景   善恶念的死,代表着念嗔痴之事暂时告一段落。   姜白衣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只是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始终不敢深想。   有关念嗔痴那位神秘的佛主……   “在想什么呢师尊?”   和高志逸攀谈结束的陆沉昭浅笑着靠近过来。   胳膊顺势搭在了姜白衣的腰上。   动作相当熟练。   姜白衣对于陆沉昭的小动作也没什么反应……看吧,这就是适应的可怕。   她习惯了被陆沉昭吃类似的豆腐,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   “在想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姜白衣淡淡回答。   陆沉昭闻言挑了挑眉头,故作惊讶道:“哦?是吗!”   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紧接着补充道:“巧了师尊……徒儿方才也想了一些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姜白衣侧目看向陆沉昭。   目光交汇。   所以说,他们两个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吧?   二人默契的谁也没有聊起这件事。   因为……   实在不愿想下去了。   “唉。”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昭才笑了笑长叹一口气。   又过了会儿。   他稍稍抬头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际,呢喃道:“越来越觉得家里像个四处漏风的大棉袄了。”   下一刻。   姜白衣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拍了拍。   “无需多想。”   “世间受窥探之地皆如此……明王府乃至军中、南宫家还有祁山隐宗。”   “哪里不被旁人所窥视渗透呢?”   “根基深厚,强盛久长。”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别想了。”   “一起看日出吧。”   姜白衣的嘴角轻轻扬起,美眸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陆沉昭:“寒江日出,人间美景。”   “错过便是遗憾。”   陆沉昭轻轻“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只是静静站着。   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日出。   无论在哪里。   日出总归是人们耳熟能详的美景之一。   而日出的美在于,它脱胎于这世间最深沉漫长的黑。   自长夜降临,万籁俱寂。   一抹光慢慢撕破无边的黑暗,自天际出现。   慢慢的。   这道最初的光悄悄退去,太阳闪出万道金色光芒,天际的一抹蓝色刚刚出现便被染成了金黄色。   深沉的水面也泛起一层粼粼波光。   白云也染了一层柔和的线条。   朝霞渐渐向船的这边扩散,头顶的天色也被那愈发柔和的金色光芒映的璀璨夺目。   天稍稍亮了些。   入眼缤纷被初醒的飞鸟点缀着。   一声啼鸣。   或许来自周边某个村落的雄鸡。   “师尊。”   陆沉昭悄悄挪到了姜白衣的身后,趁她还在欣赏着日出美景时,轻轻抱住了她。   紧贴着。   “嗯?”   姜白衣眉眼含笑,并没有指责陆沉昭的唐突。   陆沉昭稍稍低下头,嘴巴缓缓贴近姜白衣的耳畔,呵出一阵阵略微滚烫的气。   他声音很轻。   “师尊方才说,寒江日出人间美景,错过了便是遗憾。”   顿了顿。   下一刻。   陆沉昭轻轻在姜白衣耳垂上啄了一口。   “可是啊……”   “师尊才是我眼里最美的人间风景。”   “抱住了师尊。”   “沉昭永远都不会遗憾。”   腻腻歪歪的一段话。   却有人听的心跳加快。   或许是朝霞的晕染。   脸颊爬上了一丝肉眼可见的绯红。   “油嘴滑舌……”   那张堪称人间绝色的脸上隐隐压抑着几分羞涩,语气不自然的做出了评价。   微风轻轻。   永远迟迟。   他沐浴在朝霞之下,轻轻抱住了她。   这一刻。   陆沉昭所拥有的。   是北麓十六州朝代更迭、数不清的帝王所梦寐以求的……   江山万里!   …   …   清晨。   少女穿好衣服,梳洗打扮。   没用太久。   不一会儿,就轻步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院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   今天。   是沉昭那臭小子的生日吧。   许多年前的今天,他被师尊从临安城带回了山上。   所以。   这一天便成了他的生辰。   也不知道沉昭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那个臭小子……   究竟有没有好好努力,到底有没有把师尊救出来啊。   虽然但是。   即便是死也要把师尊救出来的。   可……   千万不要太累了,我亲爱的弟弟。   还有裴疾。   臭小子。   你师姐还没先拼命呢,你这个平日里最胆小怕事的家伙怎么还先上了呢?   你撑住了啊……   再等等。   我也在想办法,想救你的办法。   就快了。   就…快了。   少女闭上眼感受着阳光带来的丝丝暖意。   平日里总会上扬的嘴角却无论如何也勾不起那一丝好看的弧度了。   她的气质。   在这里。   总是哀伤的。   院外。   穿戴整齐的青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今天……   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也许旁人不晓得。   可他作为如今镇守雁门关的主将,自然是知晓的。   始皇帝陛下…快到了!   是的。   始皇帝,那位在一百多年前解决了神州大地维持了数千年之久纷争的,让大秦的旗帜重新飘扬在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的男人。   在听闻了有关长公主的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雁门关。   蒙喻很紧张。   他其实不愿让始皇帝陛下来的。   因为……   天谴山里的妖族若是得知了陛下暗中来访雁门关的消息,一定会不计代价地策划暗杀行动。   甚至。   那几尊隐而不出的二品境大妖也会出山!   还有眼前的少女……   她究竟是不是长公主殿下,这件事还有待考量。   若是。   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她若不是长公主殿下……   陛下会作何感受?   他又会,如何处理眼前这个少女呢?   蒙喻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敢往下想。   始皇帝陛下的雷霆手段,即便他这百年以来都在韬光养晦,可却始终无人敢忘记他最初的……   近乎于神明的……   威严。   与,   手段。   “来就来了,干嘛偷看?”   下一刻。   蒙喻的思绪被少女的声音打断。   他愣了愣神。   随即赶紧看向少女的方向。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   隔着低矮的门。   四目相对。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蒙喻觉得自己愈发奇怪了。   比如现在。   名为秦蒹葭的少女只是静静看着他,便让他有了一种慌张失措的感觉。   很奇怪。   明明,他是一个被大妖围杀都不会有任何慌乱情绪的将军才是。   怎么会这样呢?   蒙喻不清楚。   他只知道。   无论如何……   秦蒹葭,都不该被伤害吧?   所以蒙喻这两天很纠结,尤其是昨晚收到了陛下即将抵达雁门关的消息时,他就更纠结了。   一边。   是自己最为崇拜敬仰的、宣誓要以性命效忠、捍卫的陛下。   另一边。   嗯。   是个姑娘,咳……   有的话说不出口,也不太敢想。   总之。   就是很烦。 251.裴焕之,顾镜怜,当年隐秘。   烈阳州,剑门关。   裴家主宅。   书房内,气氛沉闷而压抑。   坐在太师椅上的裴焕之表情有些阴沉,垂眸看着自己的虎口沉默着。   在他面前。   素有刀枪剑戟四袍将之称的司徒焱、金克虏、武极和裴阿三也悉数在场。   一个个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半晌。   裴焕之恍若如梦初醒般,缓缓抬起了眼看向金克虏,戴着扳指的大拇指轻轻叩着桌面。   他声音略显嘶哑。   “那个人说的……你以为,是真是假?”   金克虏闻言微微一愣。   下一刻。   他轻轻点头,长长叹了口气道:“唉…义父,虽然你一直都不愿让我们知道太多,可时间久了我们又怎么会不猜测一二呢?”   “包括你胸口前的伤……”   “若非疾儿的心脏有问题,以义父您的修为怎么可能始终无法……”   说着说着。   金克虏的声音竟然隐隐颤抖了起来。   “痊愈呢?”   是啊。   不光是他,连同他们四个人在内的不少裴家核心成员,都见过裴焕之无数次疼到站不起身子。   也或多或少的看到过。   这位名震天下的定边侯褪去衣衫。   露出胸前那道狰狞的伤。   “人是英雄客……”   “伤是透骨伤。”   一边的裴阿三呢喃着念出了家里一位长辈在悲痛之余创作的两句小诗。   说的。   便是自家侯爷。   起初。   当他们听闻裴焕之在家中拔刀豁开了裴疾胸膛时。   他们都不相信。   可前来传信的兵士绝不敢跟他们开这种玩笑。   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四人匆忙放下军务赶回裴家主宅。   却只见到。   裴焕之满脸热泪,浑身浴血。   他反持长刀,以刀尖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一点点划开。   最后。   裴焕之取出了自己的心脏,然后又取出了裴疾的心脏。   在昏迷之前。   裴焕之让他们四个往外界散播一个消息。   “定边侯裴焕之渴求长生,竟心狠手辣到亲手掠夺了亲生儿子的……大机缘!”   “虎毒食子,必遭天谴。”   这也是后来裴焕之公然出现在所有场合中的底气。   胸前的换心伤永无愈合的可能。   遭了天谴啊,哈哈哈!   裴焕之把脏水揽到自己身上,不惜毁了几十年的名声…甚至,连自己在军中的形象与威严都不顾。   也要如此。   为什么?   因为……   他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不知情者。   关乎自己亲生儿子来历的一些事情,他从裴疾出生那天起便展开了调查。   查了好几年,自然也就……   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甚至。   连姜白衣,都是裴焕之算计中的一环。   极其重要的…一环。   …   …   时间回到十几年前。   烈阳州,剑门关,裴家一处隐秘的小宅院中。   厢房一角。   表情严肃的老人缓缓放下了手中茶盏,浑浊的眸子静静看着眼前满脸颓然的男人。   片刻后。   他轻轻叹气道:“如此……便是你最后的决定吗?”   颓废男人揉搓着自己的脸。   他的肩头隐隐颤抖着。   抬起。   声音嘶哑:“疾儿他娘不在了,死前一直念叨着,让我好好照顾孩子……”   “我这个不中用的废物,还有疾儿。”   “就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您说……”   “我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成为……”   “成为……”   后面的话,他竟是有些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   男人眼眶泛红,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才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   “工具吗?”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您说,我这个当爹的若是不做些什么……”   “未免也太过分了,是吧?”   男人说完这一句话后,便不再说话了。   只是沉默着注视眼前的老人。   不知过了多久。   最后。   老人再次端起了桌边的茶盏,轻轻送到嘴边啜饮几口。   缓缓放下。   “唉……”   下一刻。   老人如枯树皮般的手掌抚摸在腰间。   眸中的浑浊瞬间消失。   “裴小友,难为你了……”   “换心之事惊世骇俗,老朽亦不太理解你这般冒险的做法。”   “可是……”   “我家乖徒孙曾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的手指摩挲在腰间剑柄上。   脸上闪烁着这世间最令人侧目的自信与姿狂。   “你且放心去做。”   “不管什么牛鬼蛇神,若是敢伸过来爪子阻挠你……”   “老夫的剑自会出鞘。”   说着。   老人站起了身。   就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再次停下了脚步。   转过头。   “哦对了…事后,我亦会将此事说给我那徒孙听。”   “既然你觉得你家儿子和我徒孙有缘。”   “届时。”   “便让我乖徒孙带你儿子回剑宗吧。”   “有她教导……”   “说实话,比老头子我自己教都更让人放心才是。”   “哈哈!”   “走了!”   惟留下男人愣在原地。   下一刻。   当他反应过来时,老人早已消失不见。   男人满脸感激。   扑通一声。   双膝……齐齐着地!   “裴焕之……”   “谢过剑宗前辈…顾镜怜老剑首!”   …   …   时间回到现在。   那枚闻人拒山交给金克虏的珠子,正安静地躺在裴焕之的掌心。   这一刻。   身为义父的他,和最亲近的几个义子之间再无隐瞒。   诸多隐秘。   他都一一讲了出来。   “你们说,克虏遇到的那个家伙可不可信。”   首先。   那人说的大部分应该都是真的。   其次,通过金克虏的描述,裴焕之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对方对于仙人的那种仇视。   和自己不相上下。   所以。   疾儿既然是仙人布局多年藏在人间的一柄钥匙。   那么……   对方会不会……   借此机会,彻底毁了这把钥匙呢?   也就是说。   手中这颗珠子,或有可能保下裴疾的性命,但亦有可能……   彻底。   让他失去生机。   裴焕之不敢做选择。   他期待自己的几个义子能给些建议。   可是……   这种事。   谁敢拍胸脯保证有问题或者没有问题呢?   沉默了许久。   最后。   裴阿三缓缓走上前来。   “义父。”   所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他身上。   片刻后。   裴阿三再次开口。   “先前克虏传回消息时,我暗中调查了一下那人……”   “若无意外。”   “那人应是曼殊沙城闻人家的家主。”   “闻人拒山。”   “而我在调查闻人拒山时发现,前段日子有个人曾经出现在曼殊沙城,被卷入了闻人家和练气士之间的争斗。”   “也因此,和闻人拒山结为了忘年之交。”   “那人您也知道。”   裴阿三说完。   裴焕之便站了起来,急匆匆道:“谁?”   裴阿三双眸微缩。   一字一句道:“疾儿的师弟……”   “陆、沉、昭!” 252.人至烈阳变故生   “那么,陆兄……”   “姜仙子……”   “在下便不远送了。”   高志逸站在码头出口,抱拳笑着说道。   姜白衣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陆沉昭也笑着抱拳回了个礼,“高兄,山水有相逢……待我回时偷得闲,共聚兰陵醉方休。”   “好!”   高志逸稍稍抬高音量:“那高某便等着陆兄大驾光临!”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和高志逸道别后,姜白衣和陆沉昭走出了码头。   接连十数日船上生活,让师徒俩都想念极了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烈阳州,定风城。   此地是寒江各条支流航道的交汇之所,亦是抵达烈阳州剑门关之前的最后一座城市。   在经济、战略上都非常重要的定风城,自然是被裴家牢牢掌控在手中的。   驻守定风城的,是定边侯帐下波涛军。   闻名北麓十六州的水师。   统领波涛军三万四千余将士的统帅,是定边侯裴焕之膝下义子,素有刀枪剑戟四袍将美誉的戟将武极。   如今。   武极正在定风城将军府。   姜白衣和陆沉昭才出码头…或者说,他们才下船……便已经有人将这一消息禀报给了武极。   定边侯一系中,武极对剑宗的态度算得上最差的。   在他看来。   裴家虎踞烈阳州,自家弟弟难道自家人还照顾不好,那剑宗凭什么说带走就带走呢?   其实武极的想法很好的说明了……   源于人性的,某种劣根性。   当年。   所有人知晓的便是定边侯裴焕之掠夺亲儿子的大机缘,甚至将其开膛破肚命悬一线。   那时的武极和裴焕之反目了吗?   没有。   以武极的视角来纵观此事,他在其扮演的,充其量算是无能狂怒、并且事后将满腔愤懑转移到了无辜者的身上。   无辜者,便是剑宗无疑。   所以。   当姜白衣和陆沉昭从码头走到北城门附近,准备租两匹快马赶去剑门关时……   被人拦住了。   拦住师徒二人的,便是武极麾下的波涛军士卒。   整整百人,披甲执戈。   为首的百夫长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此时正手持宽刀伫立在姜白衣和陆沉昭面前。   虎目圆瞪。   “某二人身份存疑,速速解剑束手就擒!”   “莫要自找不痛快!”   陆沉昭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师尊。   姜白衣也在看他。   师徒二人眼中同时淌过些许疑惑之色……不是,这定风城管事儿的脑子进水了吗?   光明正大的当街拦人?   还要解了剑宗人的兵器?   你疯了?   行行行,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虽然也没什么问题。   可关键是……   以姜白衣和陆沉昭的修为,莫说是这支百人精锐了,即便是定风城守军尽出,也远远到不了地头蛇的程度。   低头虫还差不多!   你哪里来的勇气啊?   姜白衣心里吐槽着……这个世界也没有梁静茹啊?   真脑子不好吧?   稳坐将军府的武极自然是不会想这么多的。   他心里有气。   必须得杀杀对方的气焰。   我手里有兵,身后站着整个烈阳州,整个裴家。   你剑宗一山之主真敢冒着与裴家交恶的风险跟我正面硬刚吗?   只要你心里犯嘀咕。   那么今天当众被拦下解剑的屈辱,你便要受着了。   即便被事后问责。   大不了私下里大家关起门来我再给你道个歉。   实在不行你踹我两脚?   反正没别人知道。   姜白衣和陆沉昭自然是不可能受这个气的。   姜白衣本就对裴焕之很不满。   再加上陆沉昭对当初那四个人强行带走自己师兄的事情也耿耿于怀。   来这套?   你还真挑错人挑错时候了!   “我若不解剑…”小陆平常那副笑脸已经彻底严肃了来。   手抚在腰间剑柄上。   “你又能怎么样呢?”   眸中尽是轻蔑。   这种神情很少会出现在陆沉昭身上。   或者说。   姜白衣包括自家三个徒弟,几乎都不会有这种盛气凌人的架势。   可今天。   陆沉昭却表现出了这样的神情。   原因刚才也说了。   他对裴焕之这些人,也是有怨气的。   “你……!”   那为首的百夫长脸色一凝,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显然,他来之前被提前交代过了。   若是对方不愿束手就擒该怎么办。   所以根本不慌。   这百夫长笑了笑,提刀往前走了两步,习惯性地想要以此作为手段来施压。   毕竟他的身材确实很高大。   “某二位江湖人士好狂妄的口气啊!”   “怎么?”   “是仗着自己出身名门大宗便敢如此行事吗?”   “你们…真的要与我烈阳州三十万兵马为敌吗?”   一番话。   可谓越说越有气势。   听完。   陆沉昭却笑了。   双眸微缩,紧盯着这百夫长问道:“不是说我们身份存疑?怎又会知晓我们出身名门大宗呢?”   “我要是你啊……”   “就不会接这么个吃力不讨好,还什么也办不到的脏活儿。”   陆沉昭一步步紧逼。   他明明比这壮汉矮小了不少。   可气势。   却瞬间碾压了对方。   也许别人感受不到……可直面陆沉昭的百夫长,以及他身后的兵卒们,在这一刻才体会到了几乎不在烈阳州活动的剑宗人到底多么的……   狂妄!   如今在他们的地头上。   城中城外驻守兵马过万。   此处亦是烈阳州腹地。   若生变故,近十万兵马可在一日之内调动杀来。   可是……   这年轻后生。   就敢在城里,就敢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地释放杀意,以及……爆发灵气循环!   他竟然是个……   百夫长咽了咽口水。   脑子有点乱。   将军大人说此为剑宗摇光山主和她的徒弟。   一个徒弟辈分的能有什么本事?   来之前。   他是这样想的。   你就算再天才,千钧境也就顶了天了不是?   他自己是个敌万境的武夫。   可现在……   这位百夫长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千钧?   呵呵,人家是搬山境的武修!   他明明就是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那种油然而生的威压便让自己动弹不得。   甚至。   隐隐颤抖着。   所以说,当徒弟的便已然是搬山境武修了……   那么。   他师傅呢?   站在原地还没动作的,那个女子呢?   她……   百夫长不敢往下想了。   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   自家将军大人所交代的事情,今天必定是要落空了。   惩罚什么的暂且不论。   最起码。   波涛军的面子今儿个肯定是要被扔在地上,让人用鞋底子来回摩擦。 253.定风城中遇故人   “剑宗来的大人物,又何必为难别人呢?”   “人家也只是秉公办事罢了。”   这时。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陆沉昭和姜白衣,以及那百夫长纷纷侧目看去。   来人亦是身披甲胄。   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长发披在肩后。   冷不丁一看有点阴柔,像是个女子。   仔细看看。   嗯?   竟然还真是个女子?!   这张脸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怪异。   阴柔却又有些许阳刚气,像是女人又像是男人。   声音倒是温和的男声。   在陆沉昭和姜白衣各自揣测时,这披甲的年轻男人已经慢慢靠近了过来。   他亦是敌万境武修,走近时承受着陆沉昭散发的威压却显得……有点闲庭信步。   不太合理。   此时男人脸上的笑容仍旧灿烂,站定在陆沉昭面前三步外。   “陆少侠,莫要如此咄咄逼人可好?”   瞧瞧什么叫做语言的艺术!   找事儿的是他们,不占理的也是他们。   如今人家三两句话的事儿。   反倒成了陆沉昭和姜白衣不占理了,若是陆沉昭依旧我行我素下去,找事的自然也变成了他们师徒俩。   这男人。   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陆沉昭还没想好如何回应。   反倒是站在后面的姜白衣缓步走上前来,边走边说着。   “我们师徒俩不远万里来到裴家的地界儿看望我的二徒弟,刚一进城便被你们这些舞刀弄枪的兵卒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啊!”   “这就是……裴家的待客之道吗?”   说完。   姜白衣也站定在了陆沉昭身边。   一双美眸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不怒自威。   她这一番话,倒是让眼前的男人脸上的笑容稍稍淡了些。   划重点——   不远万里、裴家的地界儿、看望徒弟、舞刀弄枪的兵卒。   这些词语组合到一块儿。   你如何招架?   不是喜欢往别人头顶上扣帽子吗?   我陪你耍耍嘴皮子!   来。   我看你怎么把这顶帽子摘下去!   不过,那年轻男人在波涛军甚至是裴家一系中的地位显然不低,与之地位相匹配的,自然是极强的能力。   面对姜白衣的还击,他只是略微失神了片刻。   反击……   便已到来!   只见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作出一副内疚的样子道:“姜大人如此说,倒是冤枉了我等啊!”   “近来烈阳州三十年一度的武道大会即将开始,各路江湖人士齐聚,说一句鱼龙混杂也不夸张。”   “这些天里,城中已然发生不少次江湖人持械斗殴的流血事件了。”   “百姓们这日子过得……”   “心惊胆战啊!”   这一番话,算是定了基调。   接下来。   年轻男人的话。   便让人能够清晰地感觉出,他是一个如何不简单的人物。   “剑宗是十六州顶尖的大宗门。”   “我定风城的将士们,自然是深知剑宗神威的。”   “可为了百姓……”   “盘查一番,问几句话,这也是我等的职责所在,您说呢姜大人?”   “此事的确是个误会。”   “我看……”   “就此作罢,如何?”   这番话有意思的很。   你剑宗家大业大,我们知道的。   可你们来定风城干嘛?   你们是当世最厉害的宗门最拔尖儿的武修。   贸然来访。   我们职责所在,不畏强权…仅仅只是盘查一番而已。   怎么了?   一切都是为了百姓的安全!   你如何反驳呢……   莫非。   你敢堂而皇之地置百姓于不顾吗?   这一番话的确有点无解。   连姜白衣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骂人她擅长。   这种诡辩也能打几个来回。   但眼前这人显然是专精此道,就像她骂人从来没输过一样,此人诡辩大概也是拔尖的水平。   恐怕要吃亏了……   可她又不是个甘愿吃亏的性子。   咋办?   要不……   先打断两条腿再说?   想到这里。   姜白衣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   我管你小嘴怎么嘚啵嘚呢,先打了出气再说。   准备动手!   陆沉昭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家师尊的情绪变化,也晓得了自家师尊恐怕是懒得再继续跟他扯皮了。   那接下来的流程……   用屁股想也知道了吧?   干就完了!   师徒俩目光交汇,下一刻就要动手打人。   然而。   突然又出现了一道声音,生生打断了陆沉昭和姜白衣蓄好的力。   难受死了……   “哟?这不是波涛军鼎鼎有名的于副统领吗?”   “又在这胡说八道呢?”   好熟悉的声音。   陆沉昭和姜白衣心有灵犀的想到了同一件事。   齐齐回头看去。   果然!   在街巷一侧,一个身穿广袖罗仙裙的婀娜美人正迈着慵懒的步调走来。   一颦一笑百媚生。   她缓缓站定,白皙的手掌托着下巴。   好一个风情万种啊!   美眸淡淡瞥向被她称为于副统领,也就是跟姜白衣诡辩那人身上。   轻笑道:“于副统领怎么不说说……为了给江湖人立威,在常乐街大打出手的事情呢?”   “又干嘛不讲讲……”   “为了所谓面子而动手,把临街的四五户百姓的家都给毁了去。”   “好像至今也没给他们一个说法呢?”   女人笑吟吟的模样,却让姓于的副统领如临大敌。   此时。   他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难看。   下一秒。   于副统领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江稚鱼!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有何资格在这跟我讲话?”   来人。   正是当初在临渊城外秘境救了陆沉昭和姜白衣师徒二人的……   江稚鱼!   姜白衣还是从陆沉昭口中得知。   当日若不是江稚鱼始终不曾抛弃他们,恐怕……   卢雁南那老货也不必千里追杀了。   恐怕当场就能抓了他们。   如今。   这姓于的副统领一句呵斥出口,说的话甚至有点侮辱江稚鱼。   这下,姜白衣和陆沉昭便更不乐意了。   “身份?”   “什么身份?”   姜白衣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江稚鱼的身边,眼中尽是轻蔑。   “这位姓于的副统领。”   “你现在面对的,是我北麓剑宗客卿、名誉长老——江稚鱼!”   这时。   陆沉昭也缓缓走近。   竟是直接拔剑。   剑尖垂地,直视着于副统领:“小心说话!”   下一秒。   师徒俩齐齐看向江稚鱼。   旁若无人。   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啊,江小姐……临渊一别,姜某伤重昏迷,没来得及感谢你。”   “多谢了。”   姜白衣双手抱拳。   陆沉昭也紧接着开口说道:“江小姐好久不见!”   而另一边。   于副统领看着他们仨一副故人相见寒暄的作态。   脸色更加难堪了。   可恶! 254.拿没拿下你家师尊(加更16)   “你怎么会在烈阳州……”   陆沉昭有些疑惑地问道:“话说回来,你不是南……”   南宫家的人吗?   话没说完。   及时收住了。   他还不太清楚江稚鱼是以什么身份来到了定风城,又是怎样与裴家人接触的。   贸然说出别人真实身份。   不太合适。   而江稚鱼倒是大方的很,笑眯眯的看着陆沉昭:“小哥倒是越来越帅了呢~”   说着。   故作满脸幽怨地叹了叹气:“唉……”   “这不是年老色衰被厌弃了嘛,只能被当成礼物送来烈阳州了呢。”   “如今啊。”   “我算是…emm,裴焕之裴大人还没过门的小妾?”   “或者是他素未谋面的姘头?”   “咯咯咯咯……”说着说着江稚鱼自顾自又笑了起来。   风情万种。   “总之啊,我被南宫青玉大人狠狠地一脚踹开了呢……这一踹啊,就把我踹给了裴焕之裴大人。”   “只不过裴大人大抵是看不上我这种残花败柳的。”   “这不?”   “奴家都来烈阳州好几个月了,至今还不被允许出这定风城呢~”   江稚鱼是南宫青女的亲弟弟南宫青玉的人,这一点陆沉昭是知道的。   当初。   卢雁南针对自己和师尊两个人的围杀行动,那个南宫青玉似乎也掺和了一脚。   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说江稚鱼……   陆沉昭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稚鱼很不简单。   至少。   在他的印象里,江稚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南宫青玉那种人摆弄操控呢?   南宫青女或许还差不多!   所以说。   江稚鱼来烈阳州的目的应该不会太单纯。   也有可能是南宫青玉那个脑子缺根筋的小死玩意儿派她来谋划什么。   而她。   一定有自己的诉求。   简单明了。   “江小姐何必如此自薄…”陆沉昭笑着说道:“不管是南宫青玉还是裴焕之,在陆某看来都配不上江小姐。”   这话说的很直白,而且是当着一众裴家人的面儿说的。   啪啪打脸。   姓于的副统领脸色本就难看。   方才三人一顿叙旧,仿佛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更生气了。   这下好了,陆沉昭这一句话说完,姓于的算是彻底破了防了。   唰一下就抽出了腰间长刀。   “狂妄!”   陆沉昭耸了耸肩。   转头看向姜白衣,笑容更灿烂了:“师尊,他拔刀了。”   意有所指。   姜白衣挑了挑眉梢。   下一刻。   淡淡道:“莫伤其性命,晚些还要赶路,动作快点。”   这就叫心有灵犀。   陆沉昭伸出手比了个OK。   “放心吧师尊!”   那姓于的副统领正要开口。   瞬息之间。   陆沉昭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于副统领握刀的手骤然用力,瞳孔震动。   浑身寒毛倒竖。   死!   会死!   近乎于第六感的直觉在这一刻疯狂的敲响了警钟。   躲闪。   成为了于副统领心中唯一所想。   他猛地朝侧面扑去,身体在地上接连打了两个滚。   狼狈极了。   在他刚才站着的地上。   一道剑痕出现。   “轰——!”   青石砖龟裂开来。   于副统领心中大惊…然而却也来不及后怕了,因为那闪烁着寒芒的剑刃已然再次来袭!   怎么躲?   他狼狈的打滚躲过一剑已是极限。   如今余力未收。   新力如何再使?   来不及了!   只能挡!   下意识地反应,于姓副统领另一只手抵住刀背,将长刀横于胸前。   “铛——!”   一声脆响。   陆沉昭手中的剑稳稳刺在了于副统领的刀刃上。   嘴角挂着戏谑。   他这一剑。   刺姓于的心口,他必死无疑;刺他面门,亦是必死无疑;甚至是刺他腹部,亦可一剑斩之。   可偏偏。   他就这样精准的刺到了对方的刀刃上。   巧合?   不。   陆沉昭恰恰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下一刻。   灵气顺着陆沉昭手中长剑激荡涌出,携巨力瞬间便落在了姓于的刀刃之上。   咔吧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眨眨眼的功夫。   姓于的手中长刀已然寸寸崩裂。   可是……   陆沉昭的长剑还在向前。   这一剑递来的势不可挡。   在他眼中。   弥漫着杀意。   “啊——!”   那剑尖在姓于的瞳孔中逐渐放大……直到他下意识地眯上眼睛,瞳孔亦可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刺痛。   锋锐的剑尖,稍微向前一点点。   便可刺入他的眼睛。   姓于的瞬间崩溃,此时无论名声亦或者地位都抛之脑后。   他慌张大喊:“饶命——!”   可笑的是。   在他浑身发抖的喊出这句饶命之前。   陆沉昭便已收回了剑。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得猝不及防。   从他愤怒抽刀,再到陆沉昭请示姜白衣后仗剑杀来。   前后也不过十息之间。   “呵?”   陆沉昭挽了个好看的剑花。   收剑入鞘。   “就这?”   撂下最后两个字,陆沉昭便收回了视线。   转身。   走回到姜白衣的身边。   一切盖棺定论。   算是暂时落下帷幕了。   姜白衣看着仍然心有余悸的于副统领,面无表情道:“我们师徒二人只是途径定风城,这就要走。”   “你们滋事在先,此算小惩大诫。”   “对了……”   说着。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满脸笑意的江稚鱼。   虽然有点看不懂她。   也不知道她出现在烈阳州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但她。   的的确确救过自己,也救了沉昭。   所以该报恩就要报恩。   “江稚鱼是我剑宗客卿一事,你还需放在心上。”   “无需查验。”   “如今剑宗,我姜白衣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懂了吗?”   “若敢为难江稚鱼半分。”   “待我返程日。”   “定教你定风城守军将领从大到小……”   “依次下跪认错!”   一番话说完。   姜白衣又重新看向了江稚鱼。   面带笑意。   “江小姐。”   江稚鱼闻言看了过来。   施施然行了个礼。   “姜大人……”   “我和沉昭还有事,就先走了…”姜白衣说到这里略微停顿,而后继续说道:“……你在定风城放心待着就好。”   “若不顺心。”   “等我二人回来时,接你一起回剑宗亦可。”   “近来烈阳州的风大。”   “江小姐……还是小心为好。”   言下之意。   你别乱跑,也最好别是打什么奇奇怪怪的歪主意。   我们会护着你。   但前提是,你不算计到我们头上。   很简单。   江稚鱼自然是听得懂的。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嗯嗯,放心吧姜大人!”   “奴家我啊……最是胆小了呢~”   听了这话。   陆沉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胆小?   呵呵。   我要是没见过你浑身沾满了血和碎肉的模样,也许我就真信了呢!   “你那什么眼神啊小弟弟?”   江稚鱼感受到了陆沉昭不太礼貌的目光,转过头问道。   “咯咯咯……”   “话说,小弟弟你……”   目光在陆沉昭和姜白衣之间来回打量。   “有没有拿下你家师尊呀~”   姜白衣和陆沉昭的表情同时一凝。   下一刻。   直接上手拽住了陆沉昭的手腕。   “走!” 255.江稚鱼和于娆(加更17)   深夜。   月下稀枝映残影。   一缕芳香到甚至有些甜腻的轻风拂过。   深巷尽头。   倚在墙边的女人轻轻打了个呵欠,微微蹙眉看向眼前的黑影。   “好腻味的胭脂……话说,你就不能有点品味吗?”   那黑影呼吸滞了滞。   然后变得稍微急促了些。   黑暗中。   似乎狠狠瞪了倚着墙的女人一眼。   女人也似乎察觉到了。   赶紧摆了摆手,一副敷衍了事的表情说道:“好好好,不腻味不腻味……所以我什么时候能走啊?”   片刻后。   藏在阴影中的人轻声开口。   “……还不是时候,如今剑门关那边为了裴疾的事情聚了太多人。”   “他还在观望,不过应该快了。”   “你这个问题有些逾越了,江稚鱼。”   倚着墙的女人。   不是江稚鱼又能是谁呢?   她摇了摇头笑道:“逾越?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可笑呢~”   “不过你们还真是比我更蛇蝎心肠欸!”   “话说……”   “谋划这件事的时候,你们两个真的都没有犹豫犹豫嘛?”   “我那未曾谋面的姘头哟……”   “可是……”   “你们的救命恩人啊!”   “而且。”   说着。   江稚鱼缓缓站直了身体,踱步走到了阴影中那人的面前。   轻轻抬手。   抚在了阴影中那人的肩头。   笑意更浓。   “是他的……义父啊!”   阴影中的人显然很不喜欢别人碰他(她),亦或者是单纯不喜欢江稚鱼这个人。   略显烦躁的甩开了江稚鱼的手。   低声道:“别碰我!”   “还有!”   “人都是会变的……我们不否认我们变了,但裴焕之一样变了!”   “他越来越优柔寡断,越来越分不清什么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了!”   “再这么下去。”   “我剑门关三十万铁骑的未来,何去何从?”   江稚鱼不置可否。   只是噙着淡淡笑意。   “所以呢?”   “你们暗中联系南宫青玉,以剑门关制精金宝甲三万具为筹码,联合他派人潜入烈阳州。”   “想夺权,却也想做那当表.子立牌坊的事,不愿亲手杀了裴焕之。”   “你瞧瞧啊……”   “我才是那个可怜鬼呢,因为你们利益交换…我就要不远万里赶来烈阳州,做这等十死无生的事情~”   “啊不!”   “我那素未谋面的姘头才是最可怜的呢……”   “带大的孩子,亲自教导出来的义子。”   “啧啧。”   “却觊觎着他的兵权,暗中策划着杀了他取而代之的事情~”   “好有趣呢~”   裴焕之作为剑门关三十万铁骑的实际掌权人,苦心经营了烈阳州这么多年,他对烈阳州的掌控可以说到了一种无懈可击的地步。   任何风声也休想逃过他的耳目。   所以。   他们不敢做太多,也不敢让身边的亲信去做这件事。   动作多了,难免会暴露出些许意图。   暴露的东西多了,总会有人可以猜出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到最后。   恐怕也就是个死。   于是乎。   他们通过一些手段和途径,绕过了南宫青女,主动联系到了被软禁起来但仍然一心想做大事的南宫青玉。   剑门关制精金宝甲是什么?   是天底下最精锐的重甲骑兵装备,是诸方势力梦寐以求的甲胄!   南宫家想要吗?   说实在的。   他们的地盘大多是平原,真跟谁干起来了,只能是拉开架势硬碰硬。   若有剑门关制精金宝甲…莫说三万,便是只有一万具宝甲加上一万个训练有素的重甲骑兵。   对于战场局势来说。   也是杀手锏一样的存在。   他们。   当然是想要的。   只不过裴焕之也不是什么蠢货,自然不可能拿出压箱底的宝贝资助自己的邻居,潜在的敌人。   别看南宫青女跟陈百厌针锋相对。   要是有机会先吞并了他裴焕之,南宫青女肯定不给他半个笑脸儿。   所以。   裴焕之一直咬死了不卖。   拿啥都不换!   而且……   南宫青玉是南宫青女的亲弟弟,自然比旁人或多或少的更了解自己哥哥…啊不对,自己姐姐的想法。   她在谋求变局。   有变化,才有更多的机会。   眼下。   便是一个顶顶好的机会!   若是裴焕之死了……   还白得了三玩具宝甲,甚至有机会一鼓作气吞并了烈阳州及剑门关的裴家势力。   南宫青玉光是想想就有点睡不着觉了。   火急火燎的找到了江稚鱼。   这时的他,对待江稚鱼其实客气很多了——因为上次的事让他看清楚了,江稚鱼大概率早就是自家姐姐的人了。   咳咳。   不能太过分。   当然。   他唯独找来江稚鱼,其实也是想侧面问问自家姐姐能不能搞。   结果。   江稚鱼假借考虑考虑消失了半日。   第二天一早。   她便重新出现在了南宫青玉的宅前,并且接下了这个任务。   同一天中午。   被禁足了整整一年的南宫青玉,终于被自家姐姐从宅子里给放了出去。   这说明什么?   说明……   南宫青女,也心动了!   “所以武极那个蠢货为什么会招惹姜白衣呢?”   江稚鱼双手抱在胸前淡淡道:“别告诉我你们不晓得…人家现如今已经是苍玄境的大宗师了。”   “怎么?”   “你也没劝劝?”   “真要是剑宗在烈阳州掀桌子了,谁也够呛能讨好。”   “你们算计的那点儿事儿……也就真的不好说了。”   阴影中那人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劝?”   “怎么劝?”   “能快些赶去,想办法顺着事情的发展把他们早早送走已然不易。”   “莫说……”   “我还要再马不停蹄赶回去牵制武极。”   说着说着。   他也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露出了那张脸。   那张…雌雄难辨的脸!   波涛军副统领。   “于娆。”   “你累不累?”   江稚鱼看着于娆这张又男又女的脸:“阴阳刺术的孤本一直在青女大人的手里。”   “你偶然得了一篇不知道哪个游方道士推测的破玩意就敢往自己身上使?”   “瞧瞧你这模样……”   “算了。”   “比起你这张脸,还是你糟糕的品味更让人窒息。”   此时的于娆。   身上哪里还有敌万境武修的气息。   暴露在江稚鱼面前的。   赫然是……   搬山境的气息!   听了江稚鱼这一番话,尤其是抨击她品味的话,于娆险些有点绷不住了。   “你懂什么?”   她皱了皱眉,声音竟然恢复了女子的声线。   “军中脏累,汗臭味和血腥味最多,长久以往……都要腌入味了!”   “我若不用些味道大的胭脂水粉……”   “又,又怎么能……算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耳根发烫。   蹙着眉狠狠瞪了江稚鱼一眼:“懒得跟你解释!” 256.只是仙人不可妄想   “你觉得江稚鱼为什么会出现在烈阳州?”   把租来的马拴在树边,姜白衣看向陆沉昭问道。   陆沉昭回过头。   自家师尊表情大多都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这种闲聊倒还好,随便说说就行。   要是什么比较重要的问题,那可真就糟糕了。   “徒儿以为……”   “江稚鱼在南宫家的地位万不会如此低下…且不说她的修为,便是这份面对谁都能淡然应对的气度便足够南宫家的主人高看她一眼了。”   “想必,南宫家是有所图谋吧。”   陆沉昭一番回答倒也中肯。   姜白衣轻轻点头,随即开口补充道:“那你不妨多想想,裴家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南宫家那两兄弟觊觎呢?”   “无非……”   “就是我们脚下的烈阳州。”   “以及。”   “能够实际给南宫家的军队带来好处的东西…比如……”   姜白衣拖了个长音。   陆沉昭脑子里灵光一闪,抢先道:“宝甲!裴家纵横疆场数十载,以重甲骑兵闻名天下!”   “剑门关制精金宝甲号称敌万境下无人可破。”   “如此……”   “便是真的能说通了,可是……”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裴焕之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分不清厉害呢?”   “这宝甲天下独一份,他便有据守烈阳州的底气。”   “可若旁人也有了,尤其是毗邻烈阳州的南宫家……他还睡得着觉吗?”   姜白衣点了点头。   朝陆沉昭走近几步,弯腰捡起一根枯枝,轻轻划过树干。   一道白痕出现。   “所以……”   “如果裴焕之死了呢?”   “不妨大胆想一下。”   “若是裴家内部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铁板一块,其中一部分人有取他而代之的心思,并且正在为此付诸行动。”   “南宫家若得知了这个消息,是不是一定会掺和一脚。”   陆沉昭思索了片刻。   而后点头。   的确。   若真是如此的话,南宫家自然是会掺和一脚的。   因为…他们几乎没有成本。   裴家内部争斗,发生任何流血事件,南宫家都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若是那些人成了事,往后南宫家面对的就是一个不完整的裴家,一个失去了裴焕之的裴家!   呵。   可比北边儿的明王陈百厌好对付千倍万倍!   若不成事,也无所谓啊。   反正他们最多是付出些死士刺客而已,这种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争斗和叛乱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   未来。   会不会有更多人产生这种心思。   谁也不好说。   或者说…第一次背叛,往往是许多统治者开始猜忌、开始妒贤、开始任人唯亲的起点!   左也是赢,右也是赢,无非是大赢小赢罢了。   陆沉昭越想越心惊。   所以说……   从前南宫家一定也试图过策反、分化裴家内部成员。   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也就代表着他们的策反或者分化一直没有取得进展。   如今。   江稚鱼入烈阳,但她绝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   南宫家有所行动,也就意味着……   裴家内部要乱了!   一旦裴家内部发生了变故……   陆沉昭忽然紧张了起来。   “想清楚了?”   姜白衣取下水囊,拔出塞子举起猛灌几口。   擦拭了一下嘴角。   再把水囊递给陆沉昭:“喝点水,休息一小会儿就走。”   “我有预感……”   “烈阳州接下来会很乱,很乱很乱……”   “我们要赶紧赶去你师兄身边。”   陆沉昭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想明白了。   无论裴焕之这个人究竟在不在乎自己唯一的儿子,但他既然可以在裴疾濒死之时救了他……   若想达成一些目的,裴疾一定会是最好的突破口,没有之一。   “师尊。”   “若是裴焕之有危险……”   要不要救他?   这是陆沉昭想问的,但他没有说出口。   姜白衣自然能听懂他想说什么。   略微思索后。   轻叹一口气道:“唉…我想不出那样的画面……我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来烈阳州宰了他便是因为他说到底都是你师兄的父亲。”   “当年的事情或有隐情,或许也没有。”   “总之……”   “我也不知道。”   “届时若真的发生这样的事,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陆沉昭“嗯“了声,不再说话。   乱糟糟的。   从首席师伯当初撺掇自己和师尊下山,以前往临渊城那次为起点直到现在。   一件事赶着一件事,没完没了的。   乱象的征兆啊!   掌握了部分灵魂之力的陆沉昭第六感也变得极为精准。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次行程……   且不论是如今身处的烈阳州,亦或者是之后要赶去的蓬莱西州……   恐怕。   会迎来史无前例的……大凶险!   …   …   烈阳州,剑门关。   千阳军大营。   素有北麓十六州第一重甲铁骑之称的精锐,其大营也修建的极让人……震撼!   且不说堪比剑门关城墙的壁垒,便是那宽能使数十骑同出的大门,直面时便可让人双腿发颤。   统帅大帐。   身穿一身玄色短衫的裴焕之端坐在书桌前。   眸色深沉。   在书案一侧,他左手边的位置,静静躺着一封来自定风城的书信。   是义子武极亲笔,连夜送来。   信上的内容非常简单。   【计将成,望父亲三思而后行。】   武极啊……   裴焕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一丝不苟的执行自己的命令。   可他也是有心的。   武极大概能猜出自己想要做什么,更知道接下来自己所面临的下场。   他忠心执行,却也再三劝诫。   可是……   孩子啊。   你大概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明白吧。   不光裴疾是我的孩子。   你们……   都是我的孩子。   我裴家世代经营烈阳州,我裴焕之更是将这辈子的心血都用在了如何守住祖宗基业这件事情上。   可人啊,绝不可忘记最初的…使命!   “我们是镇守人间的,第一道……防线。”   裴焕之似在自言自语。   “来吧。”   “让我看看,我亲手带大的孩子究竟有几分成色。”   “呵呵……”   “烈阳州,裴家,千阳军、波涛军、怒浪军……”   “都便宜了南宫家亦无妨。”   “甚至,一切都可以消亡……”   “只是……”   呢喃自语的裴焕之突然站起了身子。   看向帐外,运气大喝:“来人,戴甲——!”   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隐去了裴焕之最后一句轻到几乎听不到的低语。   “仙人不可妄想!” 257.吾名殷过,人间帝王!   不知多少年前。   早已消失在北麓十六州的……蓬莱东州!   昆仑天山峰顶。   无尽的雪色中,一道由脚印形成的蜿蜒小路从山间直到峰顶一侧。   风雪中。   耳边呼啸的声音聒噪极了。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剧烈的咳嗽着。   这峰顶,甚至是这昆仑山上,大概也只有他这么一个活人了吧。   老人席地而坐。   紧闭着双眼。   似乎……他在这里,是要等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老人身上只有一件很单薄的粗布长衫,在长途跋涉中早已破破烂烂的了。   可他好像不冷,就坐在这里…像是死了一样。   日月交替。   一直到……前楚消亡,北麓十六州大地战火纷飞。   谁苦?   惟百姓苦尔!   饥荒、死亡、流离失所……   战火中的百姓们仿佛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生的希望,他们提起浑身的力气,只求能在乱世中苟活下去。   其中一部分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选择了……求神拜佛!   他们造起香案,雕刻神像。   跪伏在地上,手中捧着燃烧的长香,卑微的祈求着天上的仙神们把目光放在人间,放在他们这些经受着苦难的人们身上。   仙神。   不为所动。   然而……   祂们是真的不为所动吗?   昆仑之巅。   静坐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人脸色忽然开始苍白。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如枯树皮一般的脸皮上滑落在地。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声。   什么都没变。   但是。   仿佛一切都在肉眼所看不到的地方产生了变化。   楚末四代帝王穷其王朝气数所寻找的龙脉,此刻却忽然显现在了昆仑山脉。   龙气汇聚,嘶鸣着形成了无形之龙……直飞天际。   那昆仑之巅枯坐的老人。   在无形之龙直冲天际的瞬间,也缓缓睁开了紧闭无数岁月的双眼。   “你也不甘吗?”   他呢喃自语,又像是说给什么未知的存在听。   下一刻。   老人缓缓抬起头,看着天边翱翔的龙。   “仙人问世,你便也会成为这世间最屈辱的……奴。”   “所以。”   “你才选择在此处现世吧。”   “既然如此。”   “我们不妨一起,试一试天上仙人究竟……”   “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可好?!”   最后一句话。   老人站起了身子。   几乎是吼出了声。   那翱翔在天边的无形之龙亦是回眸看来。   下一刻。   “吼——!”   那龙在咆哮。   祂缓缓低下了头颅。   老人佝偻的背,一点一点挺直。   他身上明明穿着一件寻常百姓都不会穿的粗布衣,破破烂烂的粗布衣。   可现在。   巨龙低头,狂风呼啸。   身上一片片破碎的粗布,宛如旌旗猎猎!   这一刻。   乞丐般的老人。   便是大楚气尽后,仍然存于这人世间的……唯一的——帝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族势弱可欺,星火亦于无尽黑夜中点燃!”   “先祖殷焱崛起于微末,三百勇士自谷露而出虎视北麓天下!”   “北麓是殷家的北麓,十六州是殷家的十六州!”   “仙人?”   “呵呵……”   “人间若不许,仙人休下凡!”   “吾名……”   说到这里。   老人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腾空!   他眼中是云雾之后的天际,是那隐约可见的巨大门户,是那门户后的仙界!   “殷过!”   “大夏最后的……”   “帝王——!”   “仙人,与我酣畅一战!”   “哈哈哈哈哈,龙儿何在?助我……”   “登天!”   二字出口。   那无形之龙欢呼着,雀跃着。   祂找到了。   从未在四千年的楚历代君王身上见过的帝王之气。   就在此刻,就在这里!   “我和你同在……”   耳边是那龙的低语。   祂,亦不为奴!   时间。   回到无穷无尽的岁月之前。   那个…黑暗,而动荡的……时代!   大夏,帝都。   皇宫内。   身穿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直面群臣,不怒自威。   “你们,要阻止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声音冰冷。   有一跪伏在地,垂垂老矣的大臣颤抖着抬起了头,声音悲怆:“吾皇不可啊!”   “忤逆仙神,夏亦将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身穿龙袍的男人忽然大笑,眼中的神采愈发凌厉:“亡?”   “就算。”   “我殷家人死绝了。”   “北麓,仍然是我殷家的北麓!”   “懂吗?”   “诛仙台修筑三十七载,动用人力物力财力几乎抽干了国库,你们可曾有人阻止朕?”   “如今各地乱象频生,反贼高树旗帜,要讨伐我这大夏最暴虐的帝王。”   “你们……”   “可有人为我说过一句话?”   “呵呵。”   “现在,倒是替我担心起了殷家江山?”   “何其可笑!”   这位帝王缓缓后退,一步一步,又是一步。   最后。   坦然坐在了金銮大宝之上。   俯视着殿中。   “西边儿的楚贼,东边的江贼,北边儿的蛮子。”   “无论是哪一方暂时替我殷家人掌了天下,又有何妨?”   “人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就好。”   “仙……”   “不行!”   最后。   这位史书上只留下了寥寥几个字的大夏最后一位帝王——夏昌帝!   在诛仙台点火的当晚。   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十日后。   楚天王的军队攻破了帝都,玄黄色的大楚旗帜……飘扬在了北麓十六州的每个角落。   史书留笔:昌帝其人,暴虐苛政,为百姓不容。   坊间传闻。   其名——殷过!   …   …   云雾之间。   在那巨大门户之后,密密麻麻的虚影严阵以待。   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迎面飞来的老人。   殷过。   “呵呵,好大的排场!”   他冷笑着直视漫天仙神,眼中藏着戏谑:“你们……也想杀朕?”   “配否?!”   下一刻。   老人右手缓缓背到身后。   左掌抬起。   “这破门当年便要降临人间,被我诛仙台镇压几千年,如今又要再来一次是吗?”   “呵呵。”   “我还没死呢。”   “如此……”   “试便试试吧!”   龙咆哮着,迎接着祂最后的伙伴缓缓抬起的手掌。   掌心。   一柄长剑缓缓出现。   “轩辕剑……”   殷过呢喃道,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好久不见了,老伙计。”   “最后。”   “陪我走这一程吧。”   说完。   老人眼中再无情绪。   他缓缓握住了剑柄。   帝王威严,此刻尽数显现!   那巨大门户后的漫天虚影一个个怒吼着,仿佛在说些什么。   “混账!”   “放肆!”   “凡人,收手!”   “找死!”   毫无营养。   殷过丝毫不惧。   他缓缓抬起了手,那剑锋——直指天门!   “今日。”   “我要为北麓众生……”   “再续百年气数。”   “百年后……”   “哈哈哈哈,再说再说!”   他笑了。   放肆地笑着。   一步步靠近着那华贵的天门。   抬剑。   斩。   肉眼可见的裂缝,自轩辕剑上出现。   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   下一秒。   那几乎开了一半的天门,忽然……重重合上!   “轰——!”   一声巨响。   殷过的身体仿佛开始了某种不可逆转的……消散。   愈发虚幻。   无形中,那龙抬起头颅嘶鸣着。   声音中。   充满了悲怆。   “走了。”   “此生无憾。”   殷过笑了。   一笑过后。   人间再不见……帝王!   夜幕降临。   大雨遮住了人间烟火。   云雾见。   那巨大门户忽然开始变得黯淡。   慢慢的。   似乎有什么变化在发生。   下一刻。   一颗圆钉缓缓脱落。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再而是烫金纹路。   三钉六纹。   坠落人间。   其坠落的方向——赫然便是烈阳州剑门关……裴家后宅!   雨停了。   一声婴儿的啼哭撕破了黑夜的寂静。   “哇……”   然而。   在那云雾之间。   天门一侧的扶手,忽然松动了一下。   日月交替。   又是一个雨夜。   那摇摇欲坠的扶手,   落下人间。 258.小闹剧,裴家人(加更18)   二月初三。   烈阳州,剑门关卫城东城门口。   风尘仆仆的师徒二人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在城门口排起了队。   进城的人不少。   这也正常。   整个烈阳州叫得出名字的大城也就定风城、屯兵城以及当下身处的剑门关卫城。   行商的马队尤其多。   烈阳州所处的地界再加上独有的地缘因素,导致这里相比于其他各州显得稍稍落后了些。   这里的落后指的是商业上的落后。   很多放在别处常见的东西,到了这里就成了稀罕物件儿。   “师尊,城门口的士兵在看我们。”   陆沉昭不动声色地走近说道:“定风城的戏码总不会再来一次吧?”   姜白衣轻轻摇头。   “裴焕之那个人我接触过,不是这么没脑子的。”   “而且……”   “定风城之事来的突兀,怕不是有人在暗中指引什么。”   “静观其变就好。”   队伍排得很长,但城门口驻守的士兵们显然对旺季时络绎不绝的商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而且他们都很有经验。   文牒或者表明身份的信件,粗中有细的查验前后也不过短短七八息。   如此。   一队少则三五辆,多则十多辆马车便能入城了。   很快就轮到了姜白衣和陆沉昭。   说是很快,但其实也几乎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师徒俩在城门口排起的长队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穿的太好,东西太少了。   衣服上几乎看不见什么灰尘,除了随身物品外只有两匹快马。   而独特的马鞍也说明了,这两匹马是从烈阳州其他地方租赁来的——宗氏马行的名头在烈阳州还是很响的。   各个城池都有分部。   姜白衣和陆沉昭没有什么文牒,更没有验明身份的信件等等。   可守城的士兵不仅认出了他们两个,而且很默契的都没有拦人,而是视若无物的任由他们进了城。   “不是,他们为何不用查验?”   排在姜白衣和陆沉昭后面的是个规模不错的商队。   队头跟士兵们打交道的,是这商队雇佣的镖师之一,实力非常不错。   初入敌万境。   方才,他排在陆沉昭和姜白衣身后。   看着前面师徒俩一身干净的衣服打扮,再看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皮甲,心里本来就有点不爽。   再加上排了这么久的队。   这才没收住脾性质问出口。   驻守城门的士兵中,一个领头打扮的小将闻言皱起了眉头。   “关你何事?”   底气可谓十足。   一般人大抵是不会跟地头蛇过不去的,更何况裴家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地头蛇。   而且。   你丫闲的了?   管得着嘛?   可这汉子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再加上年轻小将略显烦躁的回呛,让他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生气归生气,炸刺归炸刺。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这汉子也不是个半点儿脑子没有的。   还知道扯扯虎皮道德绑架别人。   “呵?你们裴家好生霸道啊,我不过是问一句那两人为何不用查验身份而已,你这年轻后生便如此冷言冷语?”   年轻小将也懒得跟他扯皮。   这种人。   你搭理多了真没劲。   跑江湖的,性子甭管是火爆还是莽撞,骨子里都是滑溜的很哩!   不信你试试?   小将便是要试试。   他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汉子嗤笑一声,而后戏谑道:“人家是剑宗的大人物,上三品境的大宗师。”   “怎么?”   “你也是吗?”   “小五!”   年轻小将一声高喝。   旁边一个兵卒小跑过来:‘头儿,咋了?’   小将笑着指了指眼前有点愣住的汉子,转头跟小跑过来的兵卒说道:“这位好汉和他身后这支商队不用查验身份了,直接放过去。”   “然后你带俩人看着他。”   “盯着他追上先前过去的剑宗那两位。”   “这位好汉啊,说是不太服气……”   一阵哄笑。   汉子脸色憋得涨红。   思索后。   还是气冲冲的退回到商队后面去了。   …   …   城门口的闹剧,早已离开的陆沉昭和姜白衣并不知晓。   知道了也无所谓。   最多是当个乐子看而已。   比起那个。   眼下的状况大概才是需要他们稍稍上心些的。   走到了中街附近。   师徒俩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中年人。   穿着短袍,满脸堆着笑意的中年人。   姿态摆得很低。   一看到陆沉昭和姜白衣,赶紧从街边小跑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小人裴府管家裴武,见过剑宗姜大人…还有这位小英雄。”   裴府的管家?   当是裴焕之的亲信了。   才进城,这老家伙就忍不住了派人过来?   有点儿意思。   姜白衣是看不惯裴焕之,可这也不关旁人什么事儿。   所以她态度倒也还不错。   只是这种不错,是相对于陌生人的不错。   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生人勿近。   语气确实不那么僵硬。   “不必多礼……是裴焕之叫你来的?”   直入主题。   裴武闻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许是提前做了功课,知道姜白衣这个人的性子如何。   裴家这边想打听打听姜白衣的事儿可真不要太简单了。   当年。   姜白衣是跟着师爷顾镜怜来过剑门关的。   而且还提剑进裴府抢了个娃娃。   裴家不少老人,至今还对姜白衣仗剑闯入裴家宅邸那一幕印象深刻。   “侯爷知道您来是为了什么,只是现在少爷的情况不太乐观,军中事务也繁忙的很。”   “他便交代了,让我带您二位先回府上。”   “如今少爷的情况,若没有熟悉的人带路,怕是不太稳妥。”   一番话倒也有理有据。   裴疾当初是抽干了生命力挥出一剑。   想吊住一口气,差不多就相当于大摇大摆地走进鬼门关,一个招呼不打直接去了阎王爷跟前儿,然后左右开弓咔咔抽几个大嘴巴子。   最后。   跟阎王爷他老人家来一句。   “老登,这小子的命你收不了,听没听见?”   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   裴家即便是有吊住裴疾一口气的办法,想来也是做出了不少布置,而且大概率相当大手笔。   也许不乏一些阵法或者布置条件苛刻的宝物等等。   贸然进入。   也许就坏了阵法风水之类的。   有个人带路很合理。   姜白衣和陆沉昭本就挂念着裴疾,如今裴焕之派人过来带路,倒也能省了不少麻烦。   加上如今烈阳州内的状况。   早点见到早稳妥。   姜白衣也没有拖沓,听了裴武的话不假思索道:“好,烦请带路。”   裴武又行了个礼。   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减。   “太客气了姜大人…您二位请跟我来。” 259.裴武有问题?(加更19)   裴家在烈阳州的地位有多高?   瞧瞧这宅邸就知道了。   人间九为极,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就算是富贵人家的标配了。   可你见过九进九出的大宅邸吗?   堪比…啊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前楚的皇宫了。   很多地方都犯忌讳的。   九米九的正门挑高,龙凤呈现的浮雕纹饰……   一切的一切,哪里是个小小的侯爷能享受的啊?   你让前楚随便一个皇帝来裴家门前扫一眼,好家伙!肠子都得气成五颜六色的!   再说回裴家在烈阳州的地位。   这么多年了。   这宅子建在这卫城中心区域,没人有异议倒也正常。   可这消息,是半点儿没往外处,尤其是没往三京之地传去,那可就相当恐怖了。   足以见得裴家把烈阳州经营的多么铁板一块。   而裴家这两代。   其实是隐隐有落败之相的。   别瞧坐拥三十万虎贲的定边侯牛气冲冲,可他膝下只有裴疾这么一个孩子。   而且。   裴家主脉就这么两个人了。   支脉的若想溯源,恐怕光是找人就得个十年八年的。   人丁凋零,如何不败落呢?   其实南宫青女以前针对烈阳州的政策算是阳谋了,那就是——等!   等裴焕之死。   他一死,烈阳州立马就要乱。   如今有机会把这个变数往前提上那么十年二十年的。   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   江稚鱼来了。   种种思绪扰乱着陆沉昭的脑子……一开始他想的是什么来着?   哦,对。   裴家真是…师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傻钱多。   对对对,就是这个!   假山假水在裴家少见,校场演武场两个,各种珍藏武典秘籍的楼阁就有整整两排。   宅中宅,院中院。   外宅最里面有一条宽度相当惊人的人工河。   人工河包围着内宅。   啧!   纵观剑门关卫城以及裴家宅邸。   好一个城中之城啊!   裴武带着姜白衣和陆沉昭从正门走进裴府,一路穿过外宅,走进内宅大门。   进了内宅后。   各种绿植装饰便稍稍多了些。   裴武在前带路,又是好一番左拐右绕,最终站定在一处小别院门前。   空气中多了一丝奇异的花香和药味。   “到了。”   裴武转过身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少爷便在此院中……姜大人进屋时且小心点,莫要敞开门窗。”   “小少爷身下躺的,是侯爷不惜万金求来的寒玉床。”   “效果是有的…但温度要保持的稍稍低些。”   “还有。”   “小少爷额前有一枚珠子,是几位将军不惜长途跋涉去了蓬莱才求回来的。”   “那枚珠子是保证小少爷活下去的根本。”   “切不可挪动!”   裴武一番交代。   姜白衣稍稍点头,然后冷不丁问了句:“管家姓裴,想必是裴疾的叔伯?”   一句话问的裴武稍稍愣住。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赶紧笑着摇摇头解释道:“非也非也,姜大人这是抬举我了。”   “小老儿在裴家待了大半辈子,自幼便跟父亲在这府上做工。”   “一来二去的,倒也得了侯爷赏识,赐了裴姓。”   “唉……”   “侯爷啊,这些年太累……罢了,不说了……”裴武似有所感的来了句,而后赶紧收住:“姜大人快进去吧。”   “晚点天色暗下来了,少爷房中便不宜留人了。”   姜白衣点了点头。   迈步就往院子里走去。   陆沉昭跟在她身侧。   推开门。   姜白衣却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头看向裴武。   问道。   “裴焕之遣你带路,便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裴武又愣了神。   这次时间比先前久了些。   然后缓缓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侯爷说……当年之事实在是有苦衷的,还请姜大人莫要怪罪了。”   “嗯。”   姜白衣轻轻点头:“辛苦了。”   裴武连忙摇起了头。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应该做的……小老二手头还有些琐事,稍晚些再来接二位去客房休息。”   “裴管家先忙就行,无碍。”   最后寒暄两句后。   姜白衣便转回了头,和陆沉昭一起进了院子。   院中只有一间房。   目标很明确。   越靠近,那股奇异的花香和药味便越浓郁。   走到房门前站定。   抬起手。   缓缓推开。   迈步进入,陆沉昭紧随其后。   然后关门。   屋里。   一张莹润透光的白玉床立在中心,房间里的光线昏暗,温度也比外面低了不少。   裴疾赫然躺在这白玉床上!   俊美的脸浮现一抹病态的苍白,气若悬丝的状态让姜白衣才进门便心疼不已。   长叹一口气。   “唉……”   “疾儿。”   “师尊来了。”   一旁的陆沉昭眼眶也红红的,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眼睛看着裴疾轻声道:“师兄,沉昭也来了……”   他就躺在这里。   姜白衣却有些恍惚。   眼前浮现的,皆是从前山上的那些画面。   “师尊……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偷酒了,哎呦喂!疼疼疼!师尊你饶了我吧!”   “对!都是沉昭这小子撺掇的,师尊你可不能光揍我啊!”   “师尊,咳咳咳……我喜欢上了丹鼎峰一位师姐。”   “啊?没有,我与那位师姐只不过是误会罢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我发现我们不太合适。”   “师尊救命——!”   “师尊,玄机师伯又说您坏话,嘿嘿…我偷摸往松雾峰小厨房的水井里下了十来包泻药!”   种种过往。   一直到去年时。   慕轻挽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虞见卿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原来楚天衍也只是个提线木偶,隐藏在最深的、其实是那位早该死去的英雄前辈。   剑宗老祖慕轻挽。   然后……   在一番思索后,感觉自家师尊恐怕无力招架,即将有生命危险时……   裴疾豁出去了。   浮生一剑,一剑浮生。   往事循环如梦,忍其业火因果灼烧折磨循环往复,可在心中练就一柄剑——一柄,可斩世间万物的心剑!   此剑不出。   修为不进,寿数如凡。   此剑若出,越数境堪至上三品可斩,甚至连仙人亦可斩。   裴疾没练到火候,却也斩得慕轻挽这尊几乎就要迈入昆仑境的大宗师命悬一线。   而他。   也付出了相应沉痛的代价。   心剑破碎。   生机尽失。   姜白衣眼角有些湿润,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裴疾最后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他笑得很开心。   说:   “老妈,晚安。”   “明天见。”   这一幕停留在姜白衣的脑海中久久未散。   她心中百感交集。   然而。   此时,却不是该要伤感过甚的时候。   姜白衣往前两步,和陆沉昭贴近,嘴巴稍稍凑近他的耳畔:“小心点。”   “裴武大抵是有问题的。”   陆沉昭眉头一挑,转过头看向自家师尊。   眼中尽是讶然:“怎么会……?”   姜白衣确认的点了点头。   眉头微蹙。   “以裴焕之那老家伙的秉性,当年做出那等事都不愿解释。”   “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向我解释什么?”   “我突然发问,也只是隐隐有些怀疑……裴武的出现,是不是有点太理所当然了呢?”   “这一问。”   “果然,就有点问题。” 260.再犯一步,裴府上下皆死!   “师尊一说,的确有些……”   “小心!”   几乎难以捕捉的声响。   咻的一声!   似乎是从稍远的地方极速而来。   姜白衣一边高声喝到,一边抓住了陆沉昭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拽。   下一秒。   窗户连同小半边墙壁轰然碎裂。   一柄近乎一丈长的利箭威力不减,直直穿透另一边的墙壁飞了出去。   那箭身上的金属光泽闪烁在眼前一刹那。   却给人一种胆战心惊的感受。   这是……   攻、城、弩!   姜白衣眸色凛然,狠狠瞪向了攻城弩射来的方向。   他们怎么敢?!   又是怎么可能做到的!   在这里。   在裴焕之掌控的最核心地点,裴家的内宅之中。   究竟是谁,才有能力调动一台攻城弩进来而不被发现?   不用想。   已然不寒而栗。   这一箭的威力和准度都很骇人,而且……姜白衣丝毫不怀疑,幕后之人就是奔着自己师徒仨来的。   他们一个都不想留,哪怕是只剩一口气的裴疾!   “小心点,沉昭!”   姜白衣手握朴剑,灵气激荡着:“是攻城弩……足够破搬山境的防了!”   陆沉昭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方才突施冷箭那一下的厉害了。   单论威力,比起他这个搬山绝巅的全力一击也只是稍稍逊色几分罢了。   如此一箭。   若真是全然不防备被正中……   如何不死?   幸亏。   师尊提前有防备,又很细心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声响。   陆沉昭已然惊出了满身冷汗。   然而。   给他们交流和反应的时间并不多。   下一刻。   第二波攻势便骤然而至!   箭雨,几乎遮住视线的箭雨!   是手持连弩。   “连弩中距离抛射!沉昭!展开灵气护体,把你师兄保护好!”   姜白衣快速交代完,持剑朝攻城弩轰出的缺口走了过去。   “师尊!”   “万事小心!”   陆沉昭也迅速答了一句,随即展开灵气护体,持剑站在了另一边,死死护住身后白玉床上的裴疾。   “嗯。”   姜白衣轻声回应。   身体同时闪出了豁口外。   豁然开朗。   视线中,是袭来的密密麻麻的箭雨。   不远处的房顶上、树冠中乃至再远些的墙上,皆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披甲兵卒。   别院的的墙壁中间被轰出了一个大豁口。   飞扬的尘沙中。   隐约可见一台巨大的弩机布置在远处。   有人说话。   透过箭雨呼啸的破风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装填——!”   是攻城弩的方向!   他们,正在装填第二箭!   来不及多想。   箭雨已然近在眼前。   姜白衣手中朴剑横在身前,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运行灵气在体内以一种巧妙的节奏循环着。   摇光·剑九·万里明月!   皎如月色的虚影由一分二,二作四,四化八,八成十六……在一瞬间分裂出了成千上万道月色剑影!   左手双指掐诀挥去。   千万道月华朝着袭来的漫天箭雨撞去!   劈里啪啦一连串的声响。   下一刻。   又是一阵乒呤乓啷的清脆声音。   第一波响动,是无尽的月华撞击箭雨的瞬间,便将这些利箭的木制箭身崩断撕裂。   第二波响动,则是精铁箭头纷纷落地砸出的声音。   然而。   这还不算完。   箭雨终有尽时,可姜白衣含怒一击的月华却还剩下半数有余。   “去——!”   她一声厉喝。   剩下的月色剑影朝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兵卒们激射而去!   剑九万里明月的速度很快。   快到以姜白衣苍玄初境的修为催动,即便是苍玄上境亲临恐怕也讨不得好的地步!   那些兵卒自然不可能招架得住。   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月影透体而过。   或是撕裂了胳膊或者大腿,或是直接破入小腹、胸膛甚至是面门。   能惨叫出声的,说明或许机会能活下去。   最惨的,还是那些连惨叫都来不及喊出来的人。   “放——!”   第一次交锋刚过。   那远处的攻城弩已然再次装填完毕。   姜白衣挡在正中间。   也就是……   这攻城弩射击方向的必经之路上!   这次。   破空声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机械与齿轮拧动着巨大的动能,推出了这惊世骇俗的一箭!   若是说先前第一箭是为了偷袭而牺牲了部分威能,将声音降低到了最小的程度。   那么这一下,就是全力而为的一箭!   姜白衣也不拖大。   在她身后。   是吊着一口气的裴疾和后背全然交给她的陆沉昭。   怎么能退?   这次。   姜白衣的十指交叉握住了剑柄。   剑尖稍稍向上,右脚往后一步轻轻抵住地面。   灵气激荡,剑意高涨!   下一刻。   以姜白衣为中心,方圆几米之内的灵气骤然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摇光·剑十四·剑顾梦华!   依然是皎白如月光般的虚影萦绕。   以姜白衣手中朴剑剑锋为基点,瞬间蔓延开来!   那攻城弩射出的一箭愈发紧逼。   姜白衣丝毫不退。   “给我……”   “斩——!”   长剑挥下。   这一刻。   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无尽的月华顺着剑锋斩出,迎着巨大的利箭而去。   “轰——!”   在攻城弩射出的利箭与月华碰撞的瞬间,强大的威压瞬间席卷开来。   无数尘沙激荡,地面龟裂。   甚至在极远处都能感受到微微的震颤。   在肉眼难以捕捉的中心点。   那利箭旋转的速度愈发慢了下来,精铁打造的箭身已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下一刻。   轰然破碎!   而无尽的月华凝成的惊世一斩,却如古琴余韵长留,重新化作一柄巨大的剑形虚影,极速袭杀去了攻城弩的方向。   “躲——!”   有人在惊呼。   说话运用了灵气。   是敌万境。   但是……   苍玄境的全力一击,尤其是剑宗的苍玄境……   敌万?   亦是蝼蚁!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那疾去的月华宛若规则的化身,轻而易举地透过了弩机。   一分为二。   在那弩机旁边伫立的人影。   一个个在站立了不到三息后也纷纷倒地。   剑影的目标是弩机。   可余威便也能瞬杀至少一个敌万境在内的十数精锐。   “叮——!”   姜白衣手中朴剑向下掷去。   剑身没入地面近半。   灵气以朴剑为中心,呈半圆的屏障瞬间笼罩了这方别院。   下一刻。   猎猎作响的袖袍挥舞。   姜白衣向前一步。   厉喝。   “如再犯一步,今日裴府上下……”   “皆死!”   “若我徒儿被伤半分……”   “七日内。”   “剑门关卫城凡裴家人、凡披甲带械者……”   “一个不留!” 261.波涛浮萍,裴焕之危矣!   说的是不是有些狠了?   姜白衣素来光明磊落惯了,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无他。   在她心里,便是这剑门关卫城所有人加一起,也不如陆沉昭和裴疾半分重要!   护犊子?   对无辜的人太残忍?   所以。   就要对自己残忍吗?   这些人的攻势如此迅猛,调动如此精准,每一动作皆是如此果决……   好。   权当裴焕之不知情。   那么。   能施展这样大手笔的人,其身份在烈阳州之地也定然是数一数二的高!   而且一定是裴家内部的核心高层!   然后再说以攻城弩为先,布置近千兵卒藏身在裴府各处伺机而动。   如此手笔。   幕后之人确有破釜沉舟之势。   你死我活的局面。   说话残忍?   别逗了!   姜白衣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她也从来不屑隐藏。   今日。   若沉昭或者裴疾被伤了半分。   你且看明日、后日……远在扶桑州的剑宗动作如何?你且看十余位搬山小宗师是否尽出?   你且看……   在不久的以后。   烈阳州、剑门关卫城……   是不是会满城入眼皆剑客?   别的不提。   姜白衣这一句传遍半座剑门关卫城的威胁还是相当有效的。   远处攒动的人影竟然真的没了动作。   双方对峙。   一方,是个个披甲执戈,即便死伤过半但依旧有数百人的军中精锐。   另一边,则是只有仨人。   去了屋里守着裴疾的陆沉昭和只剩一口气的裴疾。   其实。   也就是姜白衣一个人。   可她偏偏还就是占据了绝对上风的那个。   压抑的氛围笼罩着整个裴府。   “轰隆——!”   一声惊雷。   …   …   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在泥土上。   “下雨了……”   裴焕之稍稍抬起头,怔怔望着灰暗的天色呢喃:“终究是忍不住了啊。”   下一刻。   大营内喊杀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有人提刀砍杀,有人慌张逃跑,有人临时穿甲,有人殊死抵抗。   这一切。   被裴焕之尽收眼底。   丝毫没有惊讶亦或者愤怒的情绪出现。   他本就是个内敛至极的人。   如今这一幕,亦有他暗中引导、放纵所导致,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愤怒?   呵呵。   那是种最无用的情绪。   “义父,义父!义父——!”   远处有声音传来。   急促、焦躁还有担心。   裴焕之收回视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裴阿三。   四个义子中,唯一被他赐下了裴姓的,跟着他时间最久,亦是他最信任的一个。   裴阿三从四五岁时便被他捡了回来。   一直到现在。   他已经三十一岁了。   情同父子。   同样。   裴阿三亦是四个人中,最不可能背叛他的。   裴焕之曾试图将裴阿三培养成裴家未来的接班人……可被他亲口拒绝了。   大概是十年前吧。   给你都不要?现在自然也不可能抢了。   “阿三……”   裴焕之轻声回道。   面无表情。   裴阿三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此时身上的甲胄入眼横七竖八不少白痕。   最凶险的。   是他心口处一个肉眼可见的凹陷,甚至中心点已经被刺穿了。   大概是一击长枪袭杀。   若是力道再重几分,他便要一命呜呼了,哪还有带着人跑来保护裴焕之的事儿了?   在裴阿三身后。   是二十几个裴焕之的亲信。   “亲卫队就剩这二十几个弟兄了吗?”   裴焕之语气低沉道。   其实。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裴阿三脸上闪过一丝悲痛,沉重的点了点头,眼中饱含热泪。   “义父……”   “是阿三无能……”   “贼子杀来时,我正领亲卫队的弟兄们在浴场里洗澡……”   “一个冲杀便死了足足三十几个弟兄。”   “我等拼死抵抗,才从浴场一路杀回营房中,火急火燎穿了甲便赶过来了。”   “义父。”   “如今大营中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先护你离开!”   裴阿三就要上前来。   下一刻。   裴焕之却退了半步。   空气瞬间安静。   裴阿三迈向裴焕之的第二步蹲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表情不知何时已然变了的裴焕之沉声道:“为,为什么……?”   此时的裴焕之。   满脸的颓然,眼中藏着一抹深深的失落。   还有……   感伤。   “阿三,我养你二十几年。”   “你是何性子,做事什么风格……说起来,皆有我的影子。”   “巡营期间…你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带着亲卫队所有弟兄去洗澡呢?”   “全力施为却终究没能破了你身上的甲胄,刺向你心口的枪戈,最多是个千钧境巅峰的武修所为。”   “如此修为。”   “怎可能近身于你却不被察觉呢?”   “满身刀痕,甚至心口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孩子。”   “你便如此想要我这个位子吗?”   “十年前。”   “我便说过,将你培养成我的接班人…那时的你又何必拒绝呢?”   其实。   裴焕之还有更难过的地方。   裴阿三反水。   虽然看起来完全没有理由,简直荒唐无比。   可当他站在这里,带着二十几个亲卫队的弟兄站在这里时……   也就代表着。   亲卫队满编八十三人,已经死了将近五十个弟兄了。   这些人。   有跟了他十几二十年的老人,有那些战死疆场的将士之后,长大成人后投身军营为裴家效力。   可以说,亲卫队的八十多个人是裴焕之最为看重的……亲人!   然而。   近乎五十人的伤亡暂且不谈。   余下二十几人。   堂而皇之地跟在裴阿三身后,又代表了什么呢?   他们啊……   也对自己这个定边侯失望极了吧。   “莫要冠冕堂皇了。”   裴阿三见计谋被识破,倒也不掩饰什么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就代表你早有提防。”   “既然对我有防备,又何谈信任呢?”   “义父。”   “你虽是搬山……”   “可今日啊。”   “孩儿我…”说着说着,裴阿三便慢慢拔出了腰间长刀,慢慢指向了裴焕之。   “还真杀定您了。”   说完。   二十几人齐齐围了上了。   呈半包围之势。   将裴焕之死死围在了营帐门前。   此番谋划。   裴阿三倾尽全力,放手一搏。   剑门关卫城内外驻守军队三万四千七百人,策反三万一千二百人。   同时。   驻守在剑门关与卫城之间的河套大营也乱了起来。   近半数兵卒哗变。   直冲帅营。   此刻。   司徒焱浑身浴血,与叛军战作一团。   即便有人察觉,驰援而来。   最近的。   亦是剑门关上驻守的兵马。   金克虏即便抽调一半人赶回卫城,也会被席卷进河套大营的叛乱中。   最起码。   六个时辰之内。   剑门关卫城。   宛若波涛中一浮萍——孤立无援!   裴焕之……   危矣! 262.狗咬狗的戏码(加更20)   “阿三,你以为凭你一个敌万境,再加上二十几个千钧境……”   “真能杀了我吗?”   裴焕之缓缓后退,手也慢慢覆上腰间剑柄。   蓄势待发!   裴阿三闻言嗤笑:“呵!仅凭我自己,自然是不敢与义父较量的。”   “可是……”   “谁说,只有我们了?”   话音刚落。   一道灵气波动从营帐一侧瞬间杀来。   裴焕之瞳孔微缩,下意识地侧身躲过这一击。   “轰——!”   脚后两步的地面被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   灵气离体……   是搬山武修?!   裴焕之的视线霎时投去。   “咯咯咯…裴侯爷好快的反应哟,真是老当益壮呢~”   兵卒纷纷让路。   聘婷婀娜的身段,风情万种的神情,让人为之倾倒的容颜。   是……   昨日还在定风城的……   ——江稚鱼!   她何时来的?   裴焕之脸色愈发阴沉,双眸紧盯着不知怎么就到了剑门关卫城的江稚鱼:“你是…南宫家小子派来那个?”   “呜呜呜…死鬼,连奴家的名字都记不住~”   江稚鱼扭着胯慢慢靠近,脸上满是笑意,甚至还抛了个情绪相当饱满的媚眼。   “怎么说奴家也是侯爷您不曾谋面的姘…啊呸,妾室……侯爷怎么这般待我呢?好教人伤心欲绝呢……”   说真的。   江稚鱼这一通作怪的话。   给裴焕之整不会了。   眼中闪过些许茫然之色…不是,这女人有病吧?   搬山境的修为,神经病的打开方式?   这生死搏杀的气氛,没事儿给自己加什么戏呢……还有,我什么时候说纳你作小妾了?   要不要脸啊!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裴焕之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江稚鱼自然是不会生气的。   相反。   裴焕之这一发问,她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赶紧点头回答:“是呀是呀,侯爷连这都看出来了,真是好可怕的洞察力哦!”   一句话。   两脸阴沉。   裴焕之被迎面拉了坨大的,自然脸色不好看。   另一个便是裴阿三。   不是……   你是从哪儿来的奇葩啊?   感觉。   跟你站一块儿好丢人啊!   “休要多嘴了!”   裴阿三冷声呵斥道:“一起出手,杀了他。”   “好凶哦~”   江稚鱼扶着下巴笑吟吟道:“杀就杀呗,上吧!”   说完。   脚下生风。   别误会…不是逃跑。   裴阿三还没来得及动作,江稚鱼便已提掌杀向了裴焕之。   好凌厉的气势!   裴焕之感受着江稚鱼身上的灵气波动,眼中也多了一抹凝重之色。   下一刻。   后手提拳的裴焕之才只堪堪运气,便和江稚鱼纠缠到了一起。   隐隐落入下风。   但很快。   这种被先发制人的颓势便迅速扭转了。   他是搬山上境。   江稚鱼只是初入搬山的武修。   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这一来一回交手了十几个回合,江稚鱼便不乐意了,抽空挡下裴焕之一拳赶紧回头看向裴阿三。   “你看戏呢?”   “上啊!”   见自己被点名。   裴阿三也不好再坐山观虎斗了。   只好提起手中长戟,运行灵气杀向了裴焕之。   “杀——!”   裴阿三一动。   在他身后。   二十几个悍勇兵卒亦是齐齐杀来。   好不容易扭转了颓势的裴焕之陷入围攻,很快便再次落入了下风。   …   …   尘沙散去。   姜白衣和陆沉昭并肩站定。   眸光下扫。   “啧…还真有问题……”陆沉昭感慨似的轻声道。   姜白衣点了点头。   视线中。   躺在地上的尸体满脸惊恐。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极其刺鼻的胭脂水粉味道。   眼前的尸体已然褪去了最后的伪装。   竟然是个女子?   “于副统领与那幕后人是一伙儿的……所以,江稚鱼便是南宫家与那人暗中联手派来的吧?”   陆沉昭沉声推测道。   然后缓缓抬头看向自家师尊:“师尊觉得,会是谁呢?”   于副统领!   眼前这具尸体。   距离攻城弩最近的尸体,一个死在了月华之下的……敌万境武修!   便是昨日出现在定风城中的于副统领!   姜白衣收回目光。   “刀枪剑戟四袍将中,武极镇守定风城,金克虏与司徒焱皆不在卫城之内。”   “你说说看……”   “会是谁呢?”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啊。”   好像叫做……   裴阿三?   姜白衣见过他。   当初,那还只是个黑不溜秋的毛头小子而已。   如今都能布下这等杀局了。   还真是好算计!   “那你以为,裴焕之是不是有所防备呢?”   姜白衣轻轻勾起嘴角,浅笑着反问道。   陆沉昭略一思索。   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抬头答道:“徒儿以为裴焕之定然是胸有成竹的。”   姜白衣敛藏着眼底情绪。   “哦?”   轻声道:“何以见得?”   陆沉昭缓缓收剑,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直视着自家师尊。   四目相对。   “师尊瞧瞧这裴府。”   “初入时,还是来往匆匆的热闹景象。”   “这么短的时间,那些个守卫和下人便都不见了,连具尸体都没有。”   “既然没有留下尸体,自然也就不是这些叛军杀了。”   “所以……”   “便是卡着时间撤离了裴府。”   “为何如此凑巧呢?”   “答案。”   “显而易见。”   是啊。   裴焕之的确是早有预料。   或者说……   他借着裴阿三布的局,反着布下了一个更大的局。   具体的。   自己现在还有很多地方没搞清楚。   但有一点。   姜白衣倒是想到了。   而且。   更烦裴焕之那个心思深沉的老王八驼子了。   他能调动的力量,大概是都用来防备,或者是给裴阿三挖坑了。   也就是说……   其实。   自己和沉昭,也是裴焕之和裴阿三play的一环……呸,算计中的一环。   一方想祸水东引。   试图搞死裴疾或者陆沉昭——总之,裴阿三一定不是想着连她一起弄死。   苍玄境哪里这么好杀?   他的目的,大概也只是试图引起自己对裴焕之的仇视。   最起码。   裴家的变局,自己不会参与。   而裴焕之就更有意思了。   他手头上没人来保护无法提前转移的裴疾。   所以。   便将计就计,把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   武极在定风城搞那么一出,大概率是某种警示…裴焕之很隐晦的警示自己。   至于于副统领……   她,当然是个很聪明的人。   就是跟错人了。   派她干这种粗活累活,直面苍玄境和搬山境……   幕后人。   恐怕是很不拿她当回事就对了。   “我们要去看看戏吗师尊?”   陆沉昭笑问道。   姜白衣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看戏?你把你师兄忘了?”   小陆脸色一凝。   糟糕。   跟师兄学坏了……咳咳,自己也有点表面了属于。   “那……”   陆沉昭拉了个长音。   姜白衣指了指他:“你去。”   “啊?”陆沉昭有点没懂:“师尊不去?”   姜白衣点了点头。   “这么好的戏,你好好欣赏了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   “我守着你师兄。”   “然后……”   “狗咬狗的戏码,不必掺和其中。”   “不过。”   “当初江稚鱼在秘境中救过你我,裴焕之既然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赢,那你便一心照看江稚鱼便可。”   “不插手。”   “但要保下她的性命。” 263.大夏诛仙台掌令使传人   雨幕黏稠了空气。   刺鼻的血腥味在雨水中久久不能散去。   军营内的叛乱很克制,无论是以裴阿三为首的进攻方还是以裴焕之为首的防守方,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把战火波及到军营之外。   百姓是无辜的。   或许也有人想过这么做,可他们走近大门便会发现……   已经被锁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再说裴焕之。   此刻面对搬山境的江稚鱼加上敌万境绝巅只消半步便可突破搬山的裴阿三,再加上二十几个极其熟悉他的亲卫队精锐。   能稳住颓势不让情况继续恶化,已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了。   如此下去,只需要耐心,便是慢慢磨也磨得死裴焕之。   可裴阿三却仍然不放心。   此时。   亦是满脸阴沉的攻向裴焕之。   他……   太稳定了。   表情、呼吸、眼神,落入下风的裴焕之看起来更像是掌控着局势的那个人。   很奇怪。   虽然现在不太适合暴露更多。   但裴阿三等不及了。   迟则生变。   他跟了裴焕之二十多年,也最清楚这个不显山露水的中年人心思多么缜密,这一瞬间的犹豫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一切进展的……都太过顺利了!   所以。   不能再等了!   若真等到裴焕之的后手,自己谋划这些年的事情也就真成了笑话了。   想到这。   裴阿三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   不再隐藏!   “喝——死来——!”   裴阿三一声高喝,双目圆瞪,两手持刀再次杀向了裴焕之。   灵气激荡。   裴焕之双眸微缩……果然!不是敌万境!   如今的裴阿三,其气息赫然踏入了……搬山境!   而且。   是搬山中境!   只是裴焕之并不急躁,稍稍退后三五步,直接拔出了腰间长剑。   他自信挡得住,所以还分出了一部分心神仔细观察起了裴阿三,似乎在寻找着某种……特质?   在裴阿三持刀杀来之时。   左手一侧的江稚鱼也迅速抓住了这个契机,提起双掌杀来,试图干扰裴焕之的动作。   裴阿三的第一刀落空,如今正在抽刀准备向前砍第二刀。   但江稚鱼包裹着灵气的诡异掌法已然近在咫尺。   转瞬之间。   裴焕之迅速调转身形,左手握拳狠狠砸向了江稚鱼拍掌来的方向!   一拳一掌相接。   “嗯?”   裴焕之眉梢微微扬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面前。   江稚鱼的气息竟然顿了片刻,似乎被什么未知的存在干扰了似的。   这一拳的力道。   她也只好生生受下!   “噗——!”   一口逆血喷出,江稚鱼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短时间内。   恐怕她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了。   所以。   裴焕之的目光,便再次落在了裴阿三的身上。   那刀锋染血——显然,为了万无一失,至少裴阿三是杀了不少最亲近的弟兄。   这一幕。   也让裴焕之愈发愤怒。   他彻底变了。   或许……   与猜测的情况实际出入并不大吧。   幼时的裴阿三,是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善良的人。   这话听来诧异吗?   在两州交界处曾与南宫家的军队厮杀的裴阿三、亲手斩了不下千颗头颅的裴阿三,竟然会被说是个善良的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以前的他,会因为军中老将的逝去而神伤。   会为了身边的哥哥们在战火中死去而久久不能释怀。   善待下属,甚至为了手下的弟兄连军法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很多次。   裴焕之甚至听旁人说,裴阿三去了某某某地的乡下,给死了孩子的老妇当牛做马,又是耕地又是盖房子等等等等……   因为。   那些老人死去的孩子,都是他裴阿三手下的弟兄。   这样的一个人。   为了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竟然可以亲手杀了那么多他曾经最重视的兄弟。   可能吗?   所以……   正在裴焕之愈发确定心中猜测时。   裴阿三身上也慢慢发生了某些变化。   非常明显。   在他的脖子上,一道诡异形状的印记若隐若现,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下一刻。   一抹碧绿色慢慢爬上了裴阿三的眸底。   他的气息更强了……   挡下一刀。   裴焕之脸色一红,蹬蹬蹬往后接连退了四五步。   脚下一个踉跄。   胸腔中气血翻涌着。   好诡异的灵气!   来不及过多思考,裴阿三已然持刀再次杀来!   “死——!”   裴阿三的声音也变了。   淡漠、毫无感情…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回荡,就像是在距离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豁出去了。   江稚鱼不太靠得住,还没过几招便被裴焕之打伤。   如此。   接下来只能靠自己。   裴焕之。   必定有后手。   所以,他只能速战速决,没有别的办法。   暴露便暴露吧。   事后。   都杀了便是。   包括裴焕之,包括身边这二十几个弟兄,包括江稚鱼……甚至如果大营里有更多人看到这一幕……   那就……   全部杀死!   抱着这种想法,裴阿三挥刀愈发凌厉,愈发不管不顾。   哪怕有弟兄同时佯攻向了裴焕之,他亦不会顾及分毫,即便这一刀下去很可能会连带波及到佯攻的弟兄也无所谓了。   宛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让裴焕之叫苦不迭。   他疯了!   连同他的灵气一起。   现在的裴阿三,身上萦绕的灵气和自己这些人已经有相当明显的差别了。   就像是……   更上位的存在。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   裴阿三已然挥砍出了近千道劈斩。   裴焕之艰难抵抗。   双手乃至两臂,被接连的巨力震荡的已然麻木了。   连他手中长剑剑身,也出现了无数道细小裂痕。   就快了……   裴阿三心中暗道。   下一刀。   全身灵气激荡,双手持刀。   向前疾去!   斩!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   下一瞬。   是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碎声。   裴焕之眼中恍惚。   他的剑……   断了!   然而裴阿三的攻势却仍然一往无前……   千钧一发之际!   仿佛这一刻。   连雨水落下的速度都变慢了。   耳边的嘈杂愈发模糊。   最后只剩下和心跳一样频率的嗡嗡声。   身体的力气亦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思维迟滞。   做不出任何反应。   要死了……   裴焕之心中有了预感。   然而。   下一刻。   裴阿三挥刀的动作却突然僵住!   裴焕之瞳孔剧烈震动。   那是……   裴阿三闷哼一声,眼中亦是闪过一抹震惊。   怎么会……?   他稍稍低头。   在自己眼前,一柄短刀从后背穿过,轻松透体而过,从胸前穿出。   短刀刀尖滴落着滚烫的鲜血。   裴焕之稍稍偏过视线看去。   在裴阿三身后。   手持短刀的江稚鱼,脸上是从未展现过得严肃与……   神圣?   若有所感。   江稚鱼的视线也顺着裴焕之的目光看去。   在空中交汇。   “大夏诛仙台掌令使传人……江稚鱼。”   “奉命诛仙!” 264.夏帝敕封,诛仙掌令!   在裴焕之震惊的目光里。   江稚鱼缓缓抽出了没入裴阿三身体的短刀。   后退两步。   任由原地伫立的裴阿三脚下踉跄。   这时。   江稚鱼也彻底不再隐瞒,浅笑着解释道:“裴侯爷何必如此惊讶?”   “大夏从未消亡。”   “或者说,是大夏主动选择了消亡。”   “我是江家第三百一十六代传人,亦是大夏诛仙台掌使江无垠的…血亲后代。”   “你或许没听说过,但没关系。”   说着。   江稚鱼指了指双腿瘫软倒地的裴阿三。   “他……”   “裴大人或许更想知道。”   “比如,裴阿三是不是在某一年某一天忽然有了很难察觉的变化。”   “随着时间推移。”   “这种变化也越来越明显了呢?”   裴焕之抿唇,眉头紧锁。   而后。   轻轻点头。   “是……”   江稚鱼眼中笑意更甚,来回踱步了起来。   在她周围。   仅剩不到十个的亲卫队成员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投降也不是,打也不是。   彻底整不会了。   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地待着,目光落在江稚鱼身上,等待着她说出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江稚鱼也不拖沓。   下一刻。   便开始娓娓道来。   “天门孕育灵智其一,三钉六纹脱落,跌落人间。”   “其三钉六纹共赋灵智,选择了烈阳州剑门关卫城裴府中一不幸夭折的腹中子。”   “新的生命……”   “诞生了。”   “这孩子,想必裴侯爷也知道是谁。”   “是您当年即便拼着名声尽毁、以性命相搏,将其体内仙人化的心脏与自己的心脏交换……”   “也要保护的孩子。”   “裴疾。”   一番话。   让裴焕之再无半分怀疑。   江稚鱼能精准的道出这些往事,这些她不可能亲眼见证,亦不可能从任何人嘴里听到具体细节的往事时……   她便不再可疑。   因为。   最有可能把底子抖落给她的裴阿三,也不可能知晓的这般具体。   “你……”   裴焕之下意识地开口。   江稚鱼却打断了他:“裴侯爷莫急,听我继续说就好。”   裴焕之果断选择了闭嘴。   下一刻。   江稚鱼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裴阿三的身上。   “裴阿三,你还是你吗?”   一句话。   气息萎靡的裴阿三瞬间愣住。   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我……   还是……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   简直莫名其妙,简直是……   不对!   我……   我还,是我……吗?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撕开了脑海中某些被封存的…认知。   “我来告诉你吧。”   “裴阿三。”   江稚鱼的声音依旧轻柔。   “十二年前,烈阳州裴家精于星辰天象之道的供奉曾留下一份记录,恰好我在定风城看到过这份记录。”   “那记录上说,十二年前中秋前夕之夜。”   “一颗流星划破了天际,落在了烈阳州境内。”   “这位供奉曾演算这流星落点……”   “结果就是。”   “只是窥得天机朦胧,他便横死在了府中。”   这件事……   裴焕之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唤醒。   他有印象!   当初。   那位供奉的死始终无人能解,俨然成了烈阳州内一桩悬案!   听江稚鱼这么说……   他的死。   不是人为?   是和那颗流星有关?   所以。   这一切跟裴阿三有什么关联……   如果往下推测的话。   难道?   裴焕之冥冥中仿佛抓住了某些点,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又溜走。   最起码。   他的推测是成立的。   江稚鱼还在继续说,裴焕之也只好暂时放弃思考,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   “好巧不巧。”   “那流星落入人间,正好砸到了一位年轻的小将军身上。”   “便是你啊……”   “裴阿三!”   此时。   裴阿三眼中的茫然消散。   满是清明。   只是。   他的眼神和裴焕之曾经最为熟知的那个裴阿三已经截然不同了。   如今的他,是那么的……冷漠!   “唉……”   这时。   江稚鱼未尽的话被裴阿三一声叹息打断。   他稍稍抬眸注视着江稚鱼。   眼中有些不甘。   “天门孕育灵智,三钉六纹为其一……”   “其二。”   “便是一个平平无奇的……”   “把手。”   话音刚落。   裴焕之的视线瞬间挪到了裴阿三的脖子上。   那印记?   让裴阿三这么一说。   真的……   竟然是真的……   那印记,赫然是一个古朴的把手样式!   “而后。”   “把手中蕴养的灵智与裴阿三纠缠、蚕食、最后慢慢融合……”   “便成了你。”   江稚鱼再次接过话来:“你是天门灵智,亦是裴阿三,更严谨的说…你是两者融合后的产物。”   “你拥有裴阿三所拥有的全部情感。”   “却也恪守践行着源自灵魂深处,源自本能里的职责。”   “降临……人间!”   一番话。   彻底揭开了困扰裴焕之多年的谜团。   他的猜测……   对上了!   果然。   裴阿三,已经不是他认识的裴阿三了……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取其而代之的,竟然与天上仙人有关!   那些是…他这辈子也要死磕到底的…仇敌!   “夏逆余孽还真是讨厌。”   此时的裴阿三彻底恢复了真实面目,亦是最为趋近于仙人的状态……   与,思想!   他脸上带着一丝嘲弄:“夏逆殷过斩我天门半数命途,使我天门百年内难以重新复苏。”   “临渊城外长留殷家血脉气息,让我等仙神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亦不可逾越。”   “江稚鱼……”   “在你的身上,我嗅到了很多因果。”   “临渊外、蓬莱东、还有现在……”   说着说着。   裴阿三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传遍了整个大营。   在雨幕中。   显得格外凄凉。   他颤抖着抬起手擦了擦眼角,似乎是在擦拭雨水,亦或者是泪水。   下一刻。   裴阿三骤然发问:“江稚鱼!”   “为了一个人间帝王临死前的诏命,让你江氏不人不鬼了三百多代人……”   “值得吗?”   江稚鱼脸色微微一凝。   下一刻。   重新恢复神采。   她摇了摇头。   “我一直不知道这么做值不值得…一个没见过的帝王,一个遗留了几千年的诏命。”   “诛仙,诛仙……”   “可仙在哪里?”   说到这里。   江稚鱼再一次笑了。   这一次。   她笑得格外灿烂。   “可我大父在临死前说过啊……”   “仙,无处不在。”   “在饥寒交迫中,在怨声载道里,在人间种种不公的背后,在任何妄想凌驾在人的尊严之上,操弄人的命运的……那一刻起!”   “我,江稚鱼。”   “夏帝敕封,诛仙掌令。”   “请……”   “仙人赴死!” 265.你是满盘皆输啊!(加更21)   “要我死?”   “杀我?”   裴阿三忽然又笑了。   他脸贴在泥泞潮湿的地面,手握成了拳头疯狂砸在一边。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想杀我?”   “你如何…敢杀一位……真正的仙?!”   下一刻。   裴阿三骤然抬起了头。   眼中。   弥漫着让人胆寒的疯狂与杀意。   “杀我……”   “这剑门关卫城所有人,都要一起陪葬!”   这是。   裴阿三的底牌。   最后的……杀招!   江稚鱼愣了一下,有些想不明白。   但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阿三既然说得出这种话来,便一定是有些不得了的布置。   以他视人为货物的思想来说……   恐怕。   所言非虚。   可就在江稚鱼发愣的时候。   一直站着没有说话的裴焕之反而走上前来,深深看了一眼裴阿三。   沉声道:“你指望的,是河套大营叛乱的兵马吗?”   “他们来不了的。”   闻言。   裴阿三一愣。   …   …   同一时间。   剑门关与剑门关卫城廊道,三路交汇必经处。   河套大营内。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渐渐变小,拍打在地面上的雨水冲刷着几乎染红了整片大地的鲜血。   城墙高处。   一道身影伫立。   在他身后。   两名精壮的重甲士兵死死按着一个将军装扮的中年男人。   此刻。   那中年男人表情狰狞,不停嘶吼谩骂着。   “金克虏!你这魂淡,魂淡!”   “放开本将,放开!”   “我要与你决斗,我要与你决斗!金克虏!”   下一秒。   背着身的金克虏眉头皱起。   缓缓转过身。   眼中尽是厌恶,冷声道:“你在狗叫什么?”   中年将军脸色一凝。   被突然这么一句呛的没能说出话来。   啊?   不是……   有点儿突然。   可是……金克虏不是镇守在剑门关上吗?   怎么会,他怎么会带着近四万兵马从河套大营后方杀来啊!   “在想什么?”   金克虏缓缓走近:“在想你新主子那边儿的情况如何吗?在想你的美梦能不能成吗?在想你这条狗命还留不留得住吗?!”   “泰南,你真的太让人失望了……”   “从前。”   “我将你看作叔伯。”   说到这里。   金克虏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夹带着些失望。   说完最后两句话。   金克虏便转身往城墙边走去,再也不看一眼泰南,也丝毫不理会他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   城墙下。   收拢了残兵与金克虏带来的援军合兵一处,正在缓步清剿叛军的司徒焱若有所感,转过头看向了城墙之上。   四目相对。   二人会心一笑。   司徒焱抬起手中染满了血的长枪,挥了挥。   高喝道:“多谢了,老金!”   金克虏闻言挑了挑眉,往下呸了一口笑骂道:“叫哥,没大没小的!”   “赶紧打。”   “打完还得回卫城。”   “义父那边还是很需要咱们的。”   司徒焱点了点头。   略微犹豫后,再次高喊:“回去抢义父珍藏的飞仙酿啊!”   “好!”   “不特么过了,全抢喝了!”   …   …   剑门关卫城。   神情略微凝固的裴阿三,下一刻便重新笑了起来。   眼中满是嘲弄。   “哈哈哈哈!裴焕之啊裴焕之,不枉我叫你这么多年的义父。”   “你还真是心思缜密啊。”   “可是……”   说着,裴阿三眼中闪烁着疯狂:“你当真以为……我裴阿三便只是如此了吗?”   “天真!”   ‘哈哈哈哈哈……’   “何其天真!”   江稚鱼彻底绷不住了。   啊?   心眼子比我还多?   0.o?   你们是不是都有点什么大病啊!   这还没完呢?!!   不是……   她求助似的看向了裴焕之…大哥你别满脸掌控全场的自信之笑了,不是我现在咋办啊?   到底杀不杀啊?   裴焕之感受到了江稚鱼的目光。   嗯?   这姑娘冷不丁一瞅,还是挺像疾儿他娘亲的……   咳咳。   我想什么玩意儿呢?   呸呸呸。   裴焕之虽然思维稍稍发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递给了江稚鱼一个宽心的眼神。   然后再看向裴阿三。   目光中满是怜悯。   就像是……   真正的聪明人在看一个,自以为是聪明人但实则是个傻子的可怜虫。   虽然很绕。   但就是这样。   “你的底气,是这十几年来暗中抓捕的孩童,训练、淘汰,最后潜伏在卫城中的那些人吗?”   一句话。   裴阿三的脸色再次凝固。   啊?   不是……   你要不要这么离谱啊?!   …   …   卫城东。   周边的街道早已被身着重甲的士兵封锁。   如今。   长巷东西两头站满了人。   巷子两侧,数十个民房、宅院中,早已染满了血色。   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最大的宅邸庭院内。   身宽体胖的将军伫立其中。   他手上拖着一把宽刀,眼中皆是厉色。   地上。   几十具横七竖八的尸体交错。   “还真让义父他老人家给赌对了……”   “幸亏都杀了……”   在一刻钟前。   旁边一座宅院里,因为手下的士兵处理不及,让藏在其中的一个死士有了反应的时间,做出了反应。   爆炸。   没错,就是爆炸!   整个人宛如黑火药般瞬间炸开,而他的爆炸仿佛是某种信号。   那宅子里剩下还活着的人在他爆炸后也接连爆炸。   炸死了手下三十多个弟兄。   若是江稚鱼此时在这里,定然会更加……懵批!   啊?   不是?   真这么玩儿心眼子是不?   这体型很宽的将军,正是此刻应该待在定风城中啥也不知道整天乐呵呵的……   武极!   …   …   大营内。   房顶上。   陆沉昭从江稚鱼背刺裴阿三开始,就在这里看戏。   此时。   他刚听完裴焕之最后一番话。   心中感慨。   这些个什么侯啊王啊将军啊……总之,只要是如今十六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心眼子都脏。   且不说南宫青女推波助澜添把火了,这都是小儿科。   看看这儿!   看看裴焕之!   啧啧……   真让人叹为观止啊。   人的脑子不都一样的吗,他的莫非跟别人不同?   怎么长得呢……   可以说。   裴阿三这一番谋划,是被裴焕之拿捏的死死的。   河套大营那边大概率是金克虏提前就从剑门关带人埋伏在附近,只等叛军吹响号角,他们便可以来一波里外合围。   而裴阿三在卫城里的布置……   也被裴焕之提前洞悉了不知道多少年。   三年?五年?也许更久。   总之。   他暗中培养死士这件事,裴焕之是早就知道的。   并且。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   裴焕之,也作出了相应的布置。   也是他……   最后一张牌。   那么……   这张牌其实已经亮在明面上了。   就是那位好像傻不拉几,怼天怼地怼空气,窝在定风城里不挪窝的武极啊!   想到这里。   陆沉昭的目光投向裴阿三。   满是怜悯。   你啊……   输的不冤。   虽然你的心也很脏,但结果显而易见——你连江稚鱼都玩儿不过,更何况是裴焕之了。   玩儿脑子啊。   你是满盘皆输啊弟弟! 266.人间一场相遇(加更22)   “你不能杀我……”   眼看着裴焕之越走越近,裴阿三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恐。   他怎么能死?   在无尽的岁月中(在苟延残喘的时光里),历尽千难万险(几乎命悬一线),才苦尽甘来孕育出了灵智(才被人捡到活了下来)。   祂舍弃了一切,遵循众仙的意志(他从幼时便提握刀枪,在军营里厮混);   主动脱落天门,降临人间(从此疆场厮杀,马革裹尸);   十二年谋划功亏一篑(二十载戎马无疾而终);   怎能甘心?   这一刻。   天门孕育的灵智与裴阿三自身的灵智相互割裂,却又紧密融合。   祂(他)不甘,所以怒吼着。   “不能杀我,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你不能杀我,裴焕之——!”   裴焕之的脚步丝毫没有因为裴阿三的怒吼而迟滞半分。   他坚定不移地走向对方。   念念有词。   “裴家历代镇守剑门关,只为抵御传说中的人间浩劫……”   “我们搏杀过剑门关外无尽高原上的蛮夷,亦被卷入了大楚亡国后的十六州纷乱。”   “自我知晓,所谓人间浩劫与天上仙人有关的那一刻起。”   “裴焕之这条命,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我惟剩最后念想与希望,便是棠儿耗尽生命也要生下来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阿三。”   “你先欲杀疾儿,后想引仙人降世。”   “死罪……”   “早已不可饶恕!”   说到这。   裴焕之站定了脚步。   人已驻足在裴阿三的身前半步。   俯视向下。   目光幽然。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   “南宫青女身负先辈遗愿,此生只为光复前楚盛世。”   “陈百厌于乱世崛起,历经无数厮杀,曾几多时命悬一线……才换来了今日的,明王之威名!”   “我裴家。”   “三千年苦守,了却身前事,不闻身后名。”   “如今。”   “才有名冠烈阳乃至十六州天下的定边侯一脉。”   “而你?”   “裴阿三……”   “你连姓氏、名字都是我所赐予,你这条命都是我当年在荒野中所救下的。”   “你又……”   “凭什么以为。”   “所谓的仙人余韵,那种淡漠人间众生的目光……”   “会停留在,将所有希望与心血倾注在你的身上。”   “你只是一枚棋子。”   “一枚……”   “无关紧要的棋子。”   “但曾经。”   说到这里,裴焕之脸上满是落寞:“你也是……”   “我最喜欢的孩子。”   一番话说完。   裴阿三已然满脸泪水。   这一刻。   似乎属于人性微不足道的那一面,短暂地压制了仙的一面。   裴阿三的眼中。   重新绽放出了属于人间的神采。   他抬眸。   喃喃道:“义父……”   “那么待我死后,你会原谅我吗?”   裴焕之注视着裴阿三。   半晌后。   轻轻摇头。   “卫城、河套大营……我波涛军、怒浪军、镇边军死伤将士几多?”   “这是罪孽,亦是背叛。”   “你自己决定的,做下的…便怨不得旁人。”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但是。”   “我会厚葬你,我会亲自在你坟前立碑,我会在你的墓碑上大大方方的刻下裴阿三这个名字,我会永远是你的……”   “父亲!”   “只不过……”   “人间一场相遇,你我缘分已尽。”   “上路吧。”   “就像我曾说的,就像我从前教你的那样……”   裴阿三脸色一怔。   眼前恍惚。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鬓边还无灰白的裴焕之,曾抚摸着自己的头顶满脸宠溺的笑着。   彼时的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时候的自己喜欢笑,心里有任何事情都藏不住。   他说。   “义父…我好羡慕营里的哥哥们,看他们策马飞腾,看他们披甲带刀,简直威风极了!”   裴焕之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   “那不是威风。”   那时的裴焕之稍微顿了顿,眼中闪过无尽的豪迈。   “真正的威风啊……”   “是即便前路已绝,即便此程赴死。”   “仍然。”   “挥舞刀剑,跟随旗帜……”   “冲锋!”   眼前的画面定格。   缤纷的色彩慢慢褪去,只剩下黑白之色。   寸寸破裂。   最后。   碎了满眼。   “义父……”裴阿三慢慢闭上了双眼,如释重负地彻底躺倒在地。   他轻声呢喃。   裴焕之听着,身体微微颤抖。   裴阿三。   在唱歌。   他轻声哼唱的,是裴家三军流传最广、最为古老的战歌。   “黑色旗帜迎风飘……”   “好儿郎握住那冰凉的刀!”   “策马冲锋护家国……”   “镇边军的英雄汉,心比天高……”   一曲尽。   裴阿三也彻底放下了一切。   他轻声开口。   “请您亲手,杀了我吧。”   “让我……”   “死在裴家刀下。”   “让我……”   “灵魂不再孤独。”   “再见了。”   “义父。”   …   …   最后。   鲜红滚烫的血蔓延开来。   在这场叛乱中,裴阿三并不特别,他的血与无数冤死将士淌干的血交汇相融,一切都是那么得悲怆凄凉。   亦可笑矣。   今日之后,裴阿三会是烈阳州最十恶不赦的罪人,是害死了上万将士的罪魁祸首。   他的尸体将悬挂在剑门关城头,直到血肉脱落融化,直到白骨风化成沙。   可他。   亦是裴焕之的义子,是他曾经满心期待的家人。   裴焕之会亲自为他树立衣冠冢,会亲自在他墓碑上,雕刻出他的名字。   “一切都结束了……”   可。   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   …   裴府。   老人迈着不急不缓的步调,一步步走进了别院。   下一刻。   一袭白衣从屋里走出来。   美眸落在老人身上。   “裴武,裴管家……”姜白衣淡淡道:“我想清楚了一些事,也大概猜到了你会回来试图抢走疾儿。”   “疾儿已然如此了。”   “却还是你们眼中的筹码。”   “所以……”   说到这里。   姜白衣稍微顿了顿。   下一刻。   眼中尽是冷厉。   “在裴府做了大半辈子管家的你,其实也不是那叛乱者的棋子……”   “你扎根甚深。”   “我该叫你裴武,还是该叫你别的称呼?”   “比如……”   “你真正的主子,有赐予你南宫这个姓氏吗?我又该不该叫你一声……南宫武呢?”   轰隆。   一声巨响。   惊雷撕破了云雾。   雨停了。   只是不到半个时辰。   再次落下。   …   …   烈阳州与拒北州交界。   望南城外。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影,此时正在缓步向城墙下推进。   在黑影中,一面面大旗迎风飘扬着。   【南宫】   楚体的南宫二字浓墨重笔,飘扬在旗帜上气势何其磅礴?   闪烁着寒光的甲胄的枪戈紧握在一个个精壮的锐士手中,一个个方阵连成更大的方阵,一张张或老或少的脸上杀意凛然。   在大军前部,一架极为华美的驾冕之上。   身着一身明光铠的南宫青女伫立其上,双手背在身后。   长发束在脑后,迎风飘扬。   宝甲?   示好?   呵呵,她南宫青女若是所图只是如此,那她也不会是南宫青女了。   既然。   烈阳州要乱了。   那么……   以后。   这里,也该换一面旗帜飘扬了! 267.黑旗军统领宋青山到   “你可知晓,为何剑宗对前楚朝堂那般不假辞色?”   很罕见的是。   姜白衣竟然有闲心和一个不相干的人闲聊。   一个武者,下三品百炼境的武者。   可他却又是烈阳州盛大开场的戏码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在南宫家那位心里,也许裴阿三这个叛乱者加上他所有的势力也赶不上裴武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   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汹涌始终被控制在了一个不甚起眼的程度。   其中。   想必也有这位裴府大管家的手笔就是了。   南宫青女为何笃定裴阿三能成功,或者说认定他能够做到符合自己预期的程度呢?   她所笃定的,从来都不是裴阿三啊。   是眼前的裴武。   其实。   姜白衣这句话也是试探。   试探裴武所效忠的,到底是南宫家还是前楚。   他的态度便为姜白衣解惑了。   裴武稍稍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沉声问道:‘为何?’   他很好奇。   这个问题甚至引起了他情绪上的变化。   也就是说……在裴武心中,前楚一定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既然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姜白衣也不吝啬,轻笑着开口解答:“夏帝国覆灭突兀,楚军长驱直入夏朝帝都时几乎没有遇到成建制的军队反抗。”   “同样。”   “那位帝王的失踪也太突然了。”   “充满了戏剧性不是吗?”   说到这里。   姜白衣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嘲弄:“可笑……”   “夏与楚,先与后。”   “直到近两年通晓了诸多隐秘,了解了天上仙人与人间的一些秘闻后,我才大概能够看清楚。”   “楚…从未赢下过那场窃国之战啊!”   “所以。”   “几千年来,为了彰显皇家之威严,为了巩固皇权……”   “大楚…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十六州百姓如何,不是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如此君国也就不配我剑宗奉为正统!”   “懂吗?”   当然。   前楚皇室亦辜负了,那些至死也在为飘扬在天空中的旗帜不倒而浴血奋战的英雄们。   血战不退,宁死不降的陆沉昭生父如何?   舍命一死谏言,怆哭朝堂的四朝宰辅宋关南如何?   前楚灭亡。   仍旧坚守那面旗帜的南宫家又如何?   好!   便再说。   若楚末帝王不昏庸暴政,欲引立下赫赫战功的陈百厌回京清算,他又怎会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镇守烈阳三千载的裴家,直到楚亡那天也不曾有人被召入京中!   “一派胡言!”   裴武却不认可姜白衣的这番言论,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   语气中透露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一介江湖人,也敢妄议朝堂?煌煌大楚,岂是尔等粗鄙之人可以胡言乱语的吗!”   姜白衣毫无情绪波动。   那种眼神……   就像是看着这世间最微不足道的可怜虫。   让人火大。   裴武抖了抖衣袖,满脸的坦荡与傲然:“莫要以此番话术试图激怒我了。”   “任何算计都已是徒劳。”   “眼下。”   “我大楚雄师应已兵临城下……”   裴武还要继续说。   却被姜白衣打断。   她只是淡淡接了话:“望南城。”   “你?”裴武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似乎没想到这个答案如此轻而易举地被猜了出来。   “惊讶?”   姜白衣笑道:“大可不必。”   “烈阳州与拒北州接壤,南宫家若有动作,必然是从其余两州暗中调兵囤于拒北。”   “那么……”   “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三川城呢?”   “还是。”   “在战略位置上看起来并不怎么样的望南城呢?”   虽然姜白衣觉得南宫家那位有点疯了吧唧的。   但不得不说。   那位的确是个有大魄力的。   进攻望南城的好处有两个。   其一,是最浅显的道理。   既然三川城的战略意义如此重大,那么裴家在这座城池及附近的布置也一定是最高规格的。   南宫青女不会预见未来,但即便不知道裴焕之察觉到了很多事并且做出了布置,她也做好了被人反摆一道的准备。   你喜欢挖坑。   我不跳就是了。   那么……   目标,就是另外一边的望南城了。   夺下望南城,看起来是一件很干巴而且吃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这座城的地理位置有点尴尬。   临拒北,毗群山。   东西两道皆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   若姜白衣看不透更深处的东西,恐怕连她也会觉得南宫青女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可……   南宫青女真的是个傻子吗?   不见得吧。   望南城的地理位置纵然有些尴尬,可若是南宫青女此战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有足够的决心……   由望南一路北上、一鼓作气夺下屯兵、见野两城,与后方平原中的望南形成犄角之势,三城相互守望。   以此为根基。   假以时日,便能轻而易举地蚕食掉整个烈阳州!   这种战略价值,是三川城不具备的。   三川城作为裴焕之安插在边界,钉在南宫青女心头上的钉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城!   你想啃下来。   行。   不是号称百万雄师?   先撂在这儿三十万再说,多了不论。   撂倒了?   我不要了。   退据烈阳腹地,构建以屯兵、定风、见野以及长於四城为核心的弧形防线。   还想接着打是吧?   补给呢?   战略纵深没了,后勤补给难了,你怎么打?   还剩七十万是吧?   两年拉锯战,裴焕之生啃也有把握再啃掉五十万。   这个就叫战略眼光。   可南宫青女,显然是玩了个大的。   说是梭哈也不为过。   三川是孤城,可望南不是。   你若夺了望南,就必须在短时间内攻下见野或屯兵任何一城!   如此。   才不会落入左右为难的地步。   然后。   你若无法更进一步拿下这三座城中的最后一座,仍然会慢慢陷入到长途跋涉的远征中最最最忌讳的拉锯战。   南宫青女这种决策。   裴焕之是一定不会提前考虑布置的。   所以。   她争取到了先机。   但接下来……   就是与时间赛跑的时候了。   …   …   望南城外。   南宫青女麾下大军第四次攻城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此时。   南宫青女端坐在临时建起的中军大帐中,左右两边坐满了军中各个核心将领。   大家脸上都严肃极了。   时不时看向帐外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不久后。   一名校尉从帐外匆匆闯入。   “报——!”   “明王麾下黑旗军统领宋青山到——!”   黑旗军。   宋青山!   素来与南宫青女不和的陈百厌,竟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大将宋青山……   悄然来到了望南城下! 268.睁着眼睛说瞎话   “宋统领,好久不见。”   首座之上。   南宫青女脸上挂起了淡淡的微笑,率先向宋青山打起了招呼。   宋青山也不托大。   单膝着地,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   “武夫宋青山,见过南宫大将军!”   很有趣的回答。   宋青山自称武夫行礼,而非他在陈百厌麾下的职务。   也就代表着,他可以以个人的名义向南宫青女这位天下兵马大将军行礼,但作为黑旗军统领的宋青山不行。   南宫青女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陈百厌那人咬文嚼字惯了,这种狗伎俩自然也让手下人学去了。   虽然很烦他。   但如今,想要万无一失的达成目的,还是挺需要陈百厌这条老狗出来摇摇尾巴的。   咳咳……   虽然心里这么想。   但嘴上自然就不能这么说了。   南宫青女表面功夫做的滴水不漏,笑了笑道:“早年曾在苦寒亭中与陈将军有一面之缘。”   “天下英雄甚少,陈将军在我心中算是其一。”   “如今。”   “能与陈将军共谋大事,本帅开心的紧啊!”   客套话,彩虹屁。   但也学了陈百厌咬文嚼字的狗伎俩。   这其中有两个地方很有趣。   其一,便是南宫青女对陈百厌的称呼……陈将军!   天下人都知道。   所谓明王,只是陈百厌揭竿而起后自封的,据说是追溯到了祖先血脉,源于夏帝国最鼎盛时期的望族。   可这事儿谁也不清楚真假不是?   而且南宫青女一直自诩为大楚皇家敕封的兵马大将军,素来是"瞧不上"陈百厌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的。   这一句话。   便是要压一压宋青山的气焰。   然后是第二处。   南宫青女说,天下英雄甚少……注意了,她说陈百厌算是其一。   这一句之后。   宋青山的压力便更多了几分。   此时。   宋青山微笑看着南宫青女,心里却把人给来回骂了个痛快。   心眼子真脏,嘴真毒!   这叫我怎么接?   你一句陈将军……都说是多年前了,即便不说那时候了,就算是现在称呼王爷一声万金油的将军也不失礼节啊。   然后。   你说我家王爷算是英雄。   我就更没法反驳了。   算是二字虽有轻视之嫌,但起码你是认可我家王爷的。   我若反驳……   岂不是说我不认可了?   呸!   好贼的匹夫!   此时南宫青女在宋青山眼里的形象,已经从长得娘们唧唧、假仁假义的匹夫,进化成了长得娘们唧唧、假仁假义、阴险狡诈、必须警惕、不可轻信的超级无敌伪君子加匹夫加魂淡了。   “说正事吧……”   这边宋青山还在思索着如何反击。   却不料南宫青女直接话锋一转,跳过了这番暗里藏刀的寒暄环节。   心地善良?   啊呸!   这句话堵到嗓子里更憋屈!   而且。   此时场上的主动权,也因为南宫青女这一句话而牢牢被其所掌握着。   难怪王爷要我小心行事,千万不能小瞧了南宫青女啊……   果然可怕!   宋青山倒也豁达。   总之,王爷和南宫青女是一个层面的人物,往后让他们研究如何博弈便是了。   我输了一筹便输吧,无所谓。   反正底线不往外露就好。   自我定位很清晰了。   今天来干嘛?   讨好处呗!   眼下局势,裴家的烈阳州肯定是守不住了,南宫青女既然有求于他们,那便要做好被放血的准备。   想到这里的宋青山心情又好起来了。   哈哈哈!   爷们儿今天是来抢财主来的,我有啥可郁闷的?   要是能分我一半烈阳州……   嘿嘿。   别说刚才那点暗亏了,你就是让我敲锣打鼓骂王爷是个乌龟王八蛋都行!   王爷这顿骂挨得也肯定爽!   “啧……”   宋青山有点压不住嘴角上扬,只好低下头故作深沉起来:“南宫大将军有所不知啊…如今祁山隐宗那帮牛鼻子心思跳脱的很。”   “总想着到王爷治下宣扬他们所谓宗条教义。”   “你说说多烦人?”   “为了驱逐那等臭牛鼻子,莫说我黑旗军了…就是王爷他老人家的亲卫都悉数出动。”   “现如今……”   “实在是很难抽得出人手啊!”   这番话自然是鬼话了。   只是听在帐中诸多将领耳中,着实让他们好生磨练了一会儿养气功夫。   你跟我睁眼说瞎话是吧?   祁山隐宗离你家地盘十万八千里远,那些牛鼻子就算是想进去晃悠晃悠也是拍马难及啊?!   剑宗还差不多!   哦哦,懂了……剑宗办事儿太强势了你们不敢扯虎皮,祁山隐宗软柿子你们就随便拿来捏两下子溅我们一裤裆是不?   瞧瞧你说的屁话吧!   还你家王爷的亲卫都悉数出动了?   真特么比我等还没文化。   那个叫倾巢而出!   呸!   混账东西……   帐中诸将作为南宫家的核心高层,所掌握的消息自然也是一般是不能想象的。   他们在陈百厌那儿没少插钉子埋暗线。   这么说吧。   陈百厌帐下的黑旗军、明王护卫军以及新练的北新军…除了少部分镇守在三州各城的兵卒,其余的大部队几乎全都调到了上元州南边界。   旁边是哪儿?   是南宫青女的巨鹿州!   呵呵。   敲诈?勒索?还得一副我很难办的模样?   狗就是狗,闻着肉味摇尾巴就来了。   南宫青女之所以选择退让,把嘴边的大肥肉分出一部分给陈百厌。   一。   陈百厌的手想正儿八经伸过来,中间还隔着她南宫青女的三州呢!   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二。   不给他肉吃……要真等这边战事胶着的时候,他在屁股后头攒着来波大的,那难受的就真是自己了!   这第三嘛……   你想吃肉,怎么也得出出力吧?   这也是南宫青女火急火燎的召见宋青山的原因。   此时。   南宫青女大抵也摸清了陈百厌的想法,自然也就能大致推测出陈百厌的底线了。   她太了解那老狗了!   也不多想。   南宫青女摩挲着桌面的刻痕,收敛起了笑容。   直入主题!   “我需要你黑旗军前往长於城附近,待我大军直取望南后,即日开拔屯兵城……”   “最多十日,我便可拿下屯兵城!”   聊正事儿了。   宋青山也恢复了严肃的神色。   听完南宫青女一番话后,宋青山挑了挑眉梢:“也就是说,南宫大将军要我挡住自长於甚至定风、剑门关卫城方向来的援军?”   “起码十日?”   啧。   还真是会给人出难题啊。   宋青山在心中暗暗感慨,这土财主也不是傻子,打秋风可不好打咯!   多要点儿好处吧!   想到这,宋青山嘴角稍稍扬起了些。   “南宫大将军……”   “抵挡援军十日,我黑旗军倒是可以坚持坚持……”   “只是。”   “这次来的实在匆忙。”   “我们没带那么多辎重粮草啊!”   这番话。   说的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但谁都知道。   宋青山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269.拿捏住了南宫青女(加更23)   姜白衣没杀裴武。   因为没必要。   接下来,缓过来这口气的裴焕之,一定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   没必要自己动手。   其实最重要的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   一场几乎注定要尸横遍野的战争就要打响了……   裴焕之什么脾气?   那是个天王老子踹他一脚,也得拼死了踹回去的主儿。   生性就是不能吃亏的性子!   一开始。   姜白衣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既然南宫青女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趁火打劫,那她怎么能保证背后的陈百厌不会趁她的火,打她的劫呢?   只有一种可能……   针对烈阳州的战事,其中也有陈百厌那个狗一样的东西掺和!   麻烦大了。   搞清楚了仙人之事后,北麓十六州的局势豁然开朗。   从前种种…一幕幕再次浮现在眼前,让姜白衣时不时便会灵光乍现,看待世间一切也有了新的视角。   她有一个猜测。   一个……足以颠覆十六州天下格局的猜测!   纵观亲身经历过的这些仙人谋划,虽然凶险万分,却也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不对味儿?   是了。   仙人比俗世凡尘中的人们多活了那么多岁月。   就是蠢货。   也得贴个聪明的标签了。   没错吧?   那么……他们的谋划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显然不会。   以往那些暗藏仙人手笔的事情,其实或多或少的,都指向了同一个目的……或者说,都有一个共通点!   死亡。   就是这么简单而不平淡的两个字。   诸多疑惑,若是此刻在大家认知中已经死去的虞见卿和宁愿在的话,其实都能解答。   只是他们不在。   姜白衣也想不太清楚。   很简单。   在不知多少岁月前,仙人们以大手段连接了仙界和黄泉。   屠杀、占领、侵蚀、同化。   在那之后。   人间死去的生灵,再也无法进入轮回。   所以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   成为了仙人打通人间最最最关键的一环——钥匙!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组成这把钥匙的一份子,当越来越多的人死去,这把钥匙也会越来越完整。   直到。   仙人降世。   只不过姜白衣在缺少关键信息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清楚这些。   但她的确本能地感觉到不太对劲。   如今烈阳州之局势,隐约中已经有了仙人谋划的影子。   不妨把想的多一点。   如果。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也是谋划中的一环呢?   战争,代表着流血与死亡。   倘若人死的越多,便越符合仙人谋划中的局面,那么……姜白衣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阻止这种局面发生。   也就是……   接下来。   要想办法平息这场已经拉开帷幕的战争!   这很难。   即便她是苍玄境大宗师,即便她是天下第一宗门的次席,如今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之一。   这种横跨的近半天下的战火,牵扯了当今手握重兵的几方人马博弈的风口浪尖……   恐怕也难以做到。   可。   变数是有的。   想要阻止这场战争的关键,便在于手握主动权的那个,也就是南宫青女!   若是陈百厌,恐怕姜白衣也只能望而生叹。   那个老狗决定的事,一定是提前深思熟虑了很久,而且抱着极大的决心。   想要阻止。   真的很难。   可南宫青女不一样……   相比于陈百厌,南宫青女身上有着足以让她举步维艰的……秘密!   恰好。   这世间知晓南宫青女这个秘密的人,大概也就只剩下她了吧。   即便是她亲弟弟。   怕是也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最为敬重的兄长,其实……是个活脱脱的大姑娘!   这个消息。   是虞见卿留下的。   在陆沉昭把她从灵魂空间救出来后,一个稀疏平常的夜晚,顾千念独自上了摇光峰,交给了姜白衣一个木盒。   盒子里装着姜白衣亲手为虞见卿打造的轮椅上一颗坏掉的木钉。   还有一封信。   十余张纸,说清楚了当年所谓叛逃一事,以及他这么多年来到底都在做什么。   姜白衣看到这封信时,久久不能释怀。   很难想象。   有这样一个人,以兄长之名,忍受着所有人的谩骂和恨意,只是为了……   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那一晚。   姜白衣在殿外的老槐下坐了一夜。   喝了很多酒。   不过这些都不是此时的重点。   重点是……虞见卿在信里说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比如陈百厌为何会那么好心,在剑宗遭遇劫难之时,派出了麾下最精锐的黑旗军到群山戒严。   因为。   他欠虞见卿一个大人情。   这老货先前偷偷纳了一房妾室,养在城外一个山庄内。   可这妾室……   咳咳。   南宫青女的人。   在陈百厌完全接纳,并且慢慢开始信任她了之后,竟然以最阴损的方式下了毒!   这种事说出来很不合适……   但是。   那妾室把毒,下到了…自己的,咳咳…就是那个地方。   陈百厌中招了。   不能起立了事小,生命力一点一滴流失简直让他快要抓狂了。   最后。   还是虞见卿救了他。   简单带过。   从这一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虞见卿留下的这封书信究竟有多么巨大的价值!   陈百厌估计宁愿死都不想这件事公之于众吧?   你瞧,今天就能用上了不是?   然后就是重点了。   南宫青女。   这位天下人眼中威严最盛的天下兵马大将军,手握百万复楚军的一方枭雄!   竟然…是个女子?!   说来其实也挺丢人的。   当初。   跟随师爷他老人家外出的虞见卿,去了南宫家协助抵御妖族大军。   一次大胜后,喝多了。   不小心就闯入了南宫青女的营帐。   平时即便是在自己的营帐里,南宫青女也不会轻易恢复女儿身。   只是那场大战持续太久。   从战场上下来后,南宫青女浑身都快要被血糊住了。   于是。   就想恢复了好好洗个澡。   正好,碰到了醉醺醺的虞见卿闯入营帐。   虞见卿一个虎扑就把南宫青女按床上了,定睛一看——哎哟我去?好俊俏的姑娘?   投怀送抱?   我虞见卿岂有忍住不吃的道理?!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多描述了……   懂得自然懂。   抛开虞见卿和南宫青女之间的孽缘不谈,单单南宫青女的真实身份便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南宫青女绝不允许旁人知晓。   一介女子。   安能坐稳大将军位?   那些军中将领们怎么想?她那个亲生弟弟,又会怎么想?   南宫青女举着光复大楚的旗号,真实目的也就是恢复她南宫家昔日之盛景罢了。   这是两代人的夙愿。   亦是。   她的执念……   所以。   就算南宫青女其实并不贪恋权势,但在完成了这个目标前,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地位和掌控军队的程度受到丝毫动摇。   这件事可比烈阳州重要多了。   也就是说。   此时的姜白衣,算是实实在在的拿捏住了南宫青女的命门。   接下来……   好办。   但是要快! 270.这下丢人丢大了!(加更24)   “啪啦——!”   一声脆响。   夏制的茶盏应声碎了满地。   价值千金的古董在裴焕之手里跟块泥巴也没什么分别。   想砸就砸了。   此时的裴焕之脸色阴沉,牙关咬得吱嘎作响。   “欺人太甚!”   一旁站着的金克虏和司徒焱脸色也难看极了。   武极不在。   因为他连夜点兵赶去了望南城的方向。   此去近千里,长途奔袭之下还能留存几分战斗力抵抗南宫家的大军长驱直入……   真的很难说。   “义父,要我说不让咱过了谁都别过!”   金克虏养气功夫不错,但此时也涨红脸气的够呛:“我有一计!”   “不如全军整装,再带上亲眷家属,一个猛子扎南宫青女那狗东西的老窝去,他们想夺了我们烈阳州,我们便豁出去来个鸠占鹊巢!”   裴焕之呼吸一滞。   呃……   办法是个好办法,但是有点癫。   下次别说了。   这时,一旁的司徒焱也按耐不住性子开口了:“义父,不如我现在即刻返回河套大营点齐兵马直扑南宫狗贼!”   “够了够了!”   裴焕之赶紧开口制止。   “如今我军伤筋动骨,南宫青女那贼厮早有准备……”   “硬打。”   “不可取。”   “但不打,便也叫天下人看扁了我烈阳儿郎!”   很难办。   但低头认怂不是裴焕之的性子。   而且认怂有用吗?   南宫青女这架势,根据急报所说怎么也有三五十万兵马。   打秋风?   占点便宜拉倒?   吹呢!   这是明摆着要把裴家打没了的架势!   “这样……”   裴焕之整理好了情绪,慢慢梳理着乱糟糟的脑子:“焱儿,你今晚便回河套大营整备兵马……克虏的人分出四万回剑门关驻防,其余留下!”   “等我命令,即刻开拔!”   司徒焱一听要打。   心中郁结倒是消散了些许,赶紧行了个礼喊道:“是!”   金克虏一听有点儿急了。   “不是?我呢?”   裴焕之看向满脸急色的金克虏,瞪了瞪眼说道:“你急什么?”   “……接下来我等命运如何,还要看你了,克虏。”   “晚些你出城去,到上於城的仁心堂找柏掌柜,就说是关里的老裴让你去的。”   “他是朝歌白氏在烈阳州的负责人。”   “还有城北四季春的孙老先生,他是祁山隐宗的一位外派长老。”   “若能说动他们。”   “有朝歌白氏与祁山隐宗周旋,或可打开局面。”   “明白了吗?”   金克虏听的一愣一愣的。   作为裴焕之的义子,金克虏的情报来源自然是相当恐怖的。   但是。   朝歌白氏和祁山隐宗在烈阳州内都有相应的负责人,这件事他从始至终都不清楚。   而且……   听义父这意思,怕是他和这两家私下早有联系。   如今南宫家大军压境。   说难听点儿。   烈阳州接下来就是绞肉机,修罗场。   谁敢轻易掺和?   义父虽然说话收着,但凭借他对自己义父的了解,没有六七成的把握,便不会专门交代他去做这件事。   这么一来……   也许烈阳州还真的有救?   金克虏人还在卫城,可在听了裴焕之的一番话后,心思已经飘去上於城了。   “我现在就出发!”   别拖着了。   越拖,对裴家越是不利。   望南城不像三川城,守军只有寥寥三两万人。   这点儿人能挡南宫家一天两天就顶天了,守将活着回来那都得是泼天战功。   事不宜迟。   必须立刻出发!   裴焕之也没什么要额外交代的,眼见金克虏满脸急色,便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时可以出发。   金克虏看到自家义父点头,立刻转身就要离开。   “小心点。”   临到门口时。   裴焕之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了两句:“事成与否,与你性命相比……”   “不值一提。”   门口的金克虏浑身一颤。   也没回头。   直直出了营帐。   司徒焱看到金克虏离开这一幕,心里也急得痒痒。   先前河套大营内的叛乱死伤了不少弟兄,回去还得好好整备一番,哪个营、队缺人得补,有的副将反水或者战死的,也得补。   粮草、行军路线、作战计划……   还要统筹金克虏带去支援的剑门关守军。   哪些人回剑门关,哪些人跟着他走。   一堆事儿呢!   想到这儿,司徒焱也彻底站不住了,抱拳行了个礼急忙道:“义父我也不在这拖着了,现在我就出发回河套大营!”   “嗯。”   裴焕之点了点头道:“你回去整备…我留在卫城先聚拢城内兵马,写几封信召回各城备练新军。”   “待你整备完毕,我们一同赶赴望南!”   实际上。   裴焕之预想中,短兵相接的决战大概会是在屯兵城附近。   望南。   虽然现在坏消息还没传回来。   但一定不可能守得住了。   “不是…姜大人,欸欸欸你别硬闯啊……”   是刚刚离开的司徒焱的声音。   姜大人?   裴焕之眼中疑惑…说的是剑宗那位吧,她怎么会来?   掺和裴家跟南宫家的事?   可是……   裴焕之很有自知之明,姜白衣对他的感官简直不能再差了,怎么可能会伸出援手呢?   他有点想不清姜白衣来这里的目的。   但人都来了。   有招接招就是了。   匆匆思索一番,姜白衣已经走了进来。   身边跟着陆沉昭。   后面还有个走到门口就遇到师徒俩的司徒焱。   裴焕之从自家义子身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眼前的姜白衣。   一晃这么多年……   这姑娘,还是一点儿没变啊。   也不是。   变了的……   裴焕之的视线悄悄在姜白衣和陆沉昭中间扫了一下。   赶紧收了回来。   冷不丁一瞥。   就瞧见师徒俩十指紧扣。   啧!   “裴焕之,找你有点儿事……”姜白衣说话一点儿不客气,直呼其名道:“烈阳州不能乱,换句话说…十六州不能乱,北麓绝不能再发生前楚倾覆那几年的泼天战事了。”   “所以。”   “我是来帮你的。”   姜白衣说着,往前走了两步。   目光灼灼。   稍稍停顿了片刻,姜白衣再次开口,这次的语气更严肃、也更坚定。   “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为人很差劲。”   “但这件事关乎着这座天下,关乎着十六州每一个百姓的命运……”   “所以。”   “你会相信我吗?”   裴焕之思索了片刻。   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有两个想法。   一,姜白衣说的都是真的,她打心眼里是要帮自己。   第二……   这是胡咧咧来了。   目的,就是看自己倒霉她就高兴。   如何抉择?   “你但说无妨。”   姜白衣闻言点了点头。   下一刻。   她说出了一番差点让司徒焱提枪开打的话。   “按住你手底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今晚。”   “我和沉昭会连夜赶去望南城,面见南宫青女。”   “我有把握让她退兵……”   “信与不信,我都会这么做。”   “因为我说了。”   “这场该死的战争关系着每个人的命运,绝不能打起来!”   “而你。”   “若是兵马调动,两方摩擦过甚控制不住局势……”   “届时。”   “说什么都晚了。”   姜白衣一番话说完。   裴焕之还在思索。   但后头等着的司徒焱却是先沉不住气了。   他气冲冲的走上前来,声音拔高:“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拿我们当傻子?”   “不调兵?不抵抗?”   “你姜白衣便是如何讨厌我们裴家,也不用这样吧?”   陆沉昭刚要说话。   姜白衣便紧了紧被牵住的手。   示意他不用理会。   然后。   抬眸看了司徒焱一眼。   “我记得你。”   “再插嘴,剁了你的舌头!”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但姜白衣的眼神,还有说这句话的语气……   不知怎么的。   司徒焱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   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但瞬间就反应过来,赶紧放下了手,脸上也多了一丝红润。   夭寿!   这下丢人丢大了! 271.不是你凭什么啊?   “我可以相信你。”   裴焕之思索了片刻后便有了决断。   他和姜白衣没有交情。   也不甚了解。   只是多从江湖传闻中听说对方的事迹,在多年的暗中探查间,从手下人的只言片语中也有些推测。   可他为什么愿意信任姜白衣呢?   因为裴疾。   也许姜白衣会袖手旁观甚至挖坑害自己。   但她绝不会害自己儿子。   作为师傅的姜白衣在开山收徒的这小二十年里,早就向世人展现了一个合格的师傅该是什么样子的。   “义父……!”   旁边站着的司徒焱急了,看起来还想劝两句。   相信她行啊。   可是咱们总得有点预备措施吧?   比如兵马不调动,但是提前先整备好,若真是出了什么状况也好随时出发。   话还没说出口。   却见裴焕之抬起手,制止了司徒焱。   “焱儿。”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相信……”说着便看向了一脸淡然的姜白衣:“姜大人不会在这种事上害我们的。”   “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十六州生灵涂炭。”   这话说的有点儿大了。   但也能理解。   无非是,裴焕之的最后一次试探罢了。   姜白衣一点儿也不在意。   眼下。   裴焕之既然答应了,那一切便也从急,姜白衣直接转身就要离开。   “我去找南宫青女。”   言简意赅。   站在原地的陆沉昭看向裴焕之,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裴大人,我师尊就这个性子。”   也不多说。   解释一句后,就转身追着姜白衣去了。   …   …   二月初五,迟暮。   回荡在城中整整一日的厮杀声渐渐散去,浓郁的血腥味让城中百姓们只想藏得再稳妥点,越稳妥越安全。   大开的城门被鲜血染红。   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箭矢、刀剑还有……   尸身!   很快。   几队不穿甲胄的壮汉便排着队入城,着手打扫起了一片狼藉的战场。   尸体要收敛,刀剑甲胄也要封存入库以待后续安排。   城中各处兵营、军机衙门,也都需要职能符合的人去收拾一番。   南宫家破城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悍然发动战争的第二天,南宫青女麾下最为悍勇的复楚军精锐便踏破了望南城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暮色已晚。   两队身着银甲、满身肃杀之气的精锐骑兵策马入城。   速度并不算快。   他们的出现,让埋头打扫战场的壮汉们以及附近警戒的兵卒们纷纷挺直了腰板行以注目礼。   果然。   下一刻。   华贵的驾冕便从城门口进来了。   南宫青女伫立在驾冕之上。   面无表情。   而后,两队银甲骑兵缓缓勒马停蹄,居中的驾冕也慢慢停了下来。   南宫青女运行灵气,缓缓开口。   声音传遍了整个望南城。   “儿郎们——!”   “你们,辛苦了——!”   “上阵杀敌,悍勇无双……”   “此战凡立军功着,以两倍计算!”   一番话。   彻底让凯旋的大军气势再次拔高了一筹。   每个人都知道。   这次出征,所图绝非一城之地。   也就是说。   接下来,肯定还有很多硬仗要打……但是,没人心生恐惧。   有的。   只是满满战意。   一直到深夜降临,复楚军此番出征的各将领齐聚望南军机衙门。   衙门里灯火通明。   坐在首位的南宫青女眸光微暗,隐隐皱眉思索着。   “怎么可能……?”   在座的诸多将领一时也没了头绪。   裴焕之……   竟然没有任何动作?!   深入烈阳州的探子传回情报,不管是定风城驻守的波涛军,亦或者是卫城守军、河套大营以及剑门关守军。   还有其余各城驻守的军队。   皆无调动!   不是……   你凭什么啊?   南宫青女有些摸不清裴焕之的意图…这是要把烈阳州拱手相让?   可傻子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   裴焕之一定有所依仗,但他究竟有何底气呢……   搞不懂。   又讨论了半个多时辰仍然没有结果。   好几位将领吵得红了脸,差点要撸袖子上院子里好好打一架。   南宫青女看在眼里,烦在心里。   突然。   一阵马蹄声传来。   听声音是直接闯进了庭院中。   这般急促的声音,再加上大门处的守卫没有阻拦。   是急报!   南宫青女站起了身。   “报——剑门关卫城传来急报——!”   声才到,人已至。   一个穿着皮甲的斥候小将匆匆闯了进来,双手奉上一个皮筒。   里面装的,便是此次的急报。   南宫青女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接过了皮筒打开。   一封书信。   拆开。   烈阳各军按兵不动属实……剑宗姜白衣已从剑门关卫城出发,不日抵达望南城?   南宫青女大概晓得了。   裴焕之……   应是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剑宗那位姜白衣出手帮忙。   可他真的这么天真吗?   一个苍玄境大宗师,的确能让这世间任何人都要退避三舍……   可两军交战,如此规模的战争和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即便是苍玄境恐怕也无力回天!   所以。   裴焕之的底气究竟是什么?   亦或者。   你姜白衣凭什么认为,仅凭你一个人就能让我五十万大军悉数退去?   南宫青女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登徒子……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可他已经死了。   这世间,再无人能知晓当年之事。   以剑宗压我吗?   想来,那姜白衣是自负的以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头,或许能让她退兵吗?   或者说。   一位苍玄境环伺,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袭杀……   自己,也大概率会死。   是震慑吗?   总之。   你们若是把我南宫青女想的这般简单,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虽然还没断定裴焕之的依仗和姜白衣此番前来的意图,但南宫青女自认已然推测出了大概。   没什么好怕的!   她虽是苍玄境大宗师,可想杀自己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传我军令!”   想到这里,南宫青女厉声喝道:“大军整备,黎明前开拔……目标——屯兵城!”   谁也别想阻止。   南宫家昔日之荣光……   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也都该我来背负。   祖父,大父……   你们放心吧。   青女…一定会让你们看到那一天的。   一定会!   …   …   云雾之间。   耳边呼啸的风声聒噪的很,让人心烦意乱。   想说句话都得用上灵气。   不然根本听不清。   陆沉昭被姜白衣搂在怀里——而这个姿势也持续了几乎整晚。   咳……   好一个百依百顺的小娇夫……   “师尊!”   “能不能换个…那啥,就……这样很羞耻啊!”   姜白衣勾起嘴角笑了笑。   羞耻?   好啊!   “嗯,换。”   回答完。   姜白衣稍稍收了些速度,手上动作不断。   下一刻。   满脸懵的小陆已经被姜白衣以公主抱的方式揽在怀里。   “啊……?”   “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闭嘴!”   骤然提速。 272.我跟你不共戴天!   二月初六,清晨时分。   暗中赶到烈阳州的某人才下马车,面前是等候多时的黑旗军统领宋青山。   还有他身后的少女,身穿甲胄满脸肃然。   自己大闺女。   “王爷。”   看到男人下了马车,宋青山赶紧迎上去行礼。   “爹!”   陈羡也赶紧走上前来。   来人。   正是陈百厌!   “青山,召集黑旗军校尉及以上所有人来参加会议。”   陈百厌一边往前面的营帐里走着,一边看向宋青山交代了一句。   “是,王爷。”   宋青山点了点头就去找传令兵了。   这时。   陈百厌一边走一边扭头看向自家闺女,满脸无奈:“你说说你…整日舞枪弄棒的算什么事儿?”   “再这么下去,以后还怎么嫁人?”   陈羡撇了撇嘴,冷不丁来了句:“你都出兵伙同南宫青女要把我那未婚夫一家斩草除根了,现在跟我说什么嫁不嫁人啊!”   陈百厌脚步一顿。   “这……”   一时语塞。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了:“裴焕之那老狗跟那孩子之间并无任何情分,丁是丁卯是卯怎可一概而论?”   “再说了……”   “你不是挺烦那裴家小子吗?”   这会儿轮到陈羡哑口无言了。   陈百厌说的都没错。   诚然。   以前她的确很讨厌裴疾,在听闻了对方在剑宗诸多事迹后。   这种厌恶到达了顶峰。   陈家的女婿,不说是这世间顶尖的武道天才,但你起码不能是个泯然众人矣甚至连大众天赋都拍马难及的小玛喽吧?   行。   天赋差也就算了。   人品呢?   你三天换个姑娘,满嘴山盟海誓却从来都是放屁的架势……   呵呵,别扯了。   陈羡梦想中的道侣从来都是各方面都能稳压住她,而且要一心一意对她好的……英雄!   裴疾哪点儿符合?   快别说了!   她都怕成亲后宅子不够大,那魂淡往家里领小妾暖房不够住!   所以一直都很讨厌裴疾。   直到上次。   陈百厌和虞见卿达成了某种合作,在剑宗危难之际,她跟随宋青山一起去了扶桑州。   在剑宗外围的群山警戒布防。   遇到了匆匆归来的裴疾。   那天。   是陈羡对裴疾改观的开始。   那时裴疾面对宋青山时所暴露出的修为,其实也只是挑起了陈羡心中的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   这样一个浪荡子,一个所有人嘴里都是唾弃的废物。   怎么能隐藏了这么久呢?   而且。   二十岁的年纪,他怎么可能有苍玄境的修为?   陈羡好奇。   所以便专门花心思调查了一番。   明王府上有剑宗客卿,十六州各地也有很多剑宗入世之人。   陈羡这一查。   还真的查出了些许眉目。   据一个偶然见到的老乞丐所言。   剑宗摇光一脉。   有一部秘法。   名字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叫做浮生一剑。   此秘法在老乞丐入山学艺的年代中,名气非常大。   因为一个人。   一个英雄。   一个被师兄弟们唾弃了半辈子的废物,但是在与妖族的战争中燃烧生命保护了师兄弟的…英雄。   被那位耗尽寿元所守护的。   正是他们这些平日里瞧不起他的师兄弟们。   后来。   在摇光山主宁愿的坦白后,他们才知道了那位究竟背负了什么。   若你此生碌碌,可愿否?   若你碌碌无为一生,只能换来一剑风采,可愿否?   若你这一剑后,便要赴死,可愿否?   他愿意。   所以背负起了冷眼与嘲弄,在山中苦修了五十余载岁月,只为挥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最后。   他也如愿以偿。   据说。   那位英雄修炼浮生一剑,所选择的情感是……悲。   那么裴疾的种种行为其实也很好推测。   他选的是……爱!   从查清楚了这些后,陈羡再想起裴疾的时候,心情总是复杂的。   “想啥呢?”   陈百厌唤了唤自家闺女,有些疑惑。   怎么提起裴疾来,这丫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啊?   不会……   难道……   也许?   陈百厌心里有种想法。   很是开心。   正当他想再试探试探自家姑娘的时候,刚才离去的宋青山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王爷,王爷——!”   陈百厌驻足回头。   “怎么了?”   “什么事儿急匆匆的?”   宋青山一边跑来,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信封。   “王爷!”   “我这里有封信…是刚才有个裴家的小将骑马送来……黑旗军的动向被摸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里。   陈百厌脸上也严肃了些。   “什么信?”   说着。   朝宋青山迎了过去。   秘密行军,还专门绕路来到烈阳州,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裴焕之那老狗……   果然是有点儿门道啊!   宋青山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送信的人只说…让我派人赶紧送回王府交给您。”   “似乎并不知道王爷您来了烈阳州。”   给我的信?   陈百厌眼中疑惑,顺势从宋青山手中接过了信封。   当即便要打开查看。   半柱香后。   …   …   陈百厌的脸色愈发古怪了起来。   看的一旁的陈羡好奇的很。   往前凑了两步,目光瞟向自家老爹手里的信纸:“写了什么啊爹……”   “别瞎打听!”   陈百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蹦了起来。   然后眨了眨眼。   跟自家闺女对视了片刻。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似乎有点儿激动了。   “咳咳。”   “没什么……”   陈百厌挥了挥手,然后看向了一旁同样满脸好奇的宋青山:“传我军令……”   所有人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等待着下文。   陈百厌脸色不变,只是停顿了很久。   多少有点……   不甘?   然而没等大家多想,陈百厌便已经开口说完了下句。   “整装,退兵!”   一瞬间。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些许茫然。   嗯?   该不会听错了吧?   可是……   王爷他,刚才好像真的说了那两个字来着?   退兵?   不是……   真的假的啊?!   就好像,裤子都脱了结果大娘们千娇百媚的跟你说了句来葵水了。   你闹呢!!!   “王爷,这……”宋青山有些迟疑。   陈百厌微微叹了口气。   下一刻。   眸中多了些复杂之色。   “唉……”   “打不起来了…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两天之内南宫青女也会退兵。”   “被人拿捏住了啊……”   说完。   陈百厌也不多解释。   他也烦得很。   都做好了瓜分裴家的准备了,结果箭在弦上出了意外。   那档子陈年旧事……   气死了!   虞见卿那个该死的王八蛋,简直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不是说好了吗?   你办你的事儿,我派人去帮你稳住局势。   以后。   世间再也无人知晓当年的糗事了。   你拍胸脯怎么保证的?   呵呵!   就是这么给老子烂在肚子里的?   怎么?   你跟姜白衣共用一个肚子啊?   更别提当年因为种种原因,自己在剑宗山下苦等了大半年只为求娶姜白衣那事儿了……   让那要老命的娘们捅破了这件事儿。   怎么感觉这么怪呢?   烦死了……   陈百厌郁闷极了,闷头就往营帐里去。   接下来。   他最少半个月不想说话。   摆烂,就是摆烂……   独自进了营帐的陈百厌彻底破了防。   营帐外。   听着里面打砸谩骂的声音,陈羡和宋青山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   “……卿!”   “我……你……!”   “不共!”   “……天!”   断断续续的。   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273.单独聊聊,嫂嫂?(加更25)   “什么?”   南宫青女唰地站了起来,紧盯着来传话的小将怒道:“陈百厌要退兵?”   “你再说一遍?!”   来人点了点头。   满脸的无奈之色。   他是黑旗军中的一个校尉,算是宋青山的亲兵。   也正因为是亲兵,所以才被宋青山委以此番把人得罪到死的重任。   自己人坑起来没心理负担。   这位黑旗军校尉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南宫大将军,王爷说……他知道您很生气。”   “但您先别生。”   ???   南宫青女满脑瓜子问号。   你说什么屁话呢?!   什么叫知道我很生气但是先别生?   你丫有病啊?   出尔反尔的狗东西,简直死不足惜!   我早晚弄死你!   此时的南宫青女因为陈百厌这冷不丁的一下子,导致诸多布置几乎都要推翻重来。   烦躁的很。   而更让她心烦意乱的,则是陈百厌忽然要退兵所隐含在深层次的意义。   为什么?   这一战几乎是九成九的把握能打下烈阳州。   陈百厌掺和不掺和,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他掺和进来便能以极小的代价获得相当可观的回报。   他如何会不做?   本来还好好的……   怎么?   突然就这样了?   这黑旗军校尉传完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瞧瞧这满屋子壮汉一个个什么眼神儿?恨不得扑上来把自己撕碎嚼嚼吃了!   瑟瑟发抖……   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里。   营帐里针对陈百厌退兵一事,展开了激烈讨论。   风向大抵一致。   陈老狗出尔反尔,日后必定清算!   所以。   眼下还是先关心战事。   诸多将领一番讨论后,倒是迅速地商议出了一套新的战法战术,用以应对陈百厌忽然退兵后的局势。   南宫青女眉头紧锁。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自己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   灵光一闪!   对——差点忘记那件事了!   正在南宫青女思绪活跃起来的时候,门外忽然闯进来了个兵卒。   急匆匆的。   “报,报报……报大将军——!”   一进来就单膝跪地。   南宫青女的思绪被打断,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声道:“说!”   “大,大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说是剑宗姜白衣。”   这兵卒说话断断续续的,屋里一众将领的压迫感太强。   此时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说话自然就多少有点不利索了。   姜白衣!   刚想到她,她就到了!   南宫青女眸色微敛,重新坐了回去:“让她进来。”   不多时。   姜白衣和陆沉昭并肩走进了营帐。   二十多道目光先后落在身上,姜白衣的表情丝毫不变。   “姜白衣……”   南宫青女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采,声音稍稍轻了些:“这应该是你我第一次见面。”   姜白衣的目光落在南宫青女身上。   很明显的喉结,正常的身形和略显柔和的五官线条。   南宫家的长相自古以来便都是大差不差的样子,因此也不可能有人怀疑……   怀疑南宫青女的身份。   据说。   从前曾有人质疑过,南宫青女一介男儿又如何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南宫青玉回答过这个问题。   一开始。   她叫做南宫青衣。   南宫家第二百七十六代子孙,青天日朗之青字辈。   可衣字却与当初大楚最后一位帝王名讳犯了忌讳,后被大楚皇帝御赐其名青女。   亦算惩戒。   因此。   南宫青衣便成了南宫青女。   只是无从考究,但南宫青女对复楚军的掌控又不易撼动,因此纠结她名字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直到今天。   当姜白衣亲眼见到了这位天下兵马大将军,师兄虞见卿在信里用足足一张纸来交代的女人时,姜白衣才发觉……   南宫青女,确实是这北麓天下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   “大宗师既已脱离凡尘,为何还要插手此间诸事……轮回生死,一切早有定数。”   “战争固然会有人死去。”   “但在废墟之上,终会绽放出更灿烂的花火。”   “任何人都不该是阻止历史进程的始作俑者。”   南宫青女没有明说。   但这一番话。   不仅态度非常坚决,而且也算是掷地有声。   没有人知道南宫青女若是尽数打下这北麓十六州后,该会是如何一番光景。   所以。   你可以质疑,但也无法否定。   姜白衣只是稍稍勾起了嘴角,直视着南宫青女说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王朝迭代,兴起与消亡亦是轮回的一部分。”   “生灵涂炭和哀鸿遍野被胜利者粉饰在狂欢之下,颂歌响起的背后埋葬了无数死在这段峥嵘之路的白骨。”   “可是……”   “迭代、兴起、消亡……”   “夏帝国没有例外,前楚没有例外,也许几百年、几千年后……”   “但所有人都该明白一点。”   “南宫家…或者说你,南宫青女。”   “也不会是例外。”   姜白衣说着。   往前走了两步。   营帐里诸多将领因为姜白衣这一动作更紧张了些。   这是大宗师,货真价实的苍玄境!   若姜白衣此时暴起,莫说是南宫青女了……便是营帐中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够人家杀的!   但姜白衣走了两步后便又停了下来。   骤然紧张的氛围,也就稍稍有了些许缓和。   “例外?”   南宫青女闻言笑了起来:“我从未觉得南宫家会是例外。”   “可如果注定会有这样一场浩劫出现。”   “注定有人走到台前。”   “注定……这个人将会彻底结束天下纷乱之局面,重新让同样的旗帜飘扬在十六州的每个角落……”   “那么,为什么。”   “这个人不可以是我呢?”   如果。   当今一场战争可以决定天下走势。   或者拖下去……   也许十年,也许几十年甚至百年之后,这场旷世之战才会到来。   那么。   既然我有决定这场战争的权利。   为什么?   我不选择握在自己手中呢?   这就是南宫青女。   她知道的。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隐藏真实身份着手天下乱局,最后她究竟会落得一个怎样的名声。   可……   她还是选择背负着。   这样的人,内心足够坚定,也有不容置疑的信仰。   很难被说服。   但是……   怪就怪,在许多年前一个醉酒的笨蛋闯进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营房。   撞破了少女深藏的秘密。   也撞破了……   少女紧锁的心门。   “南宫青女。”   “既然这件事没得谈,那我们单独聊聊如何?”   姜白衣的笑容从未淡去。   此时。   她正一步一步地靠近南宫青女。   周遭的将领们一个个绷紧了身体,生怕姜白衣突然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但她没有。   直到姜白衣站定在南宫青女面前。   传音入耳。   “南宫青女,我师兄虞见卿留了些话给你……”   “单独聊聊?”   “第一次见面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嫂嫂?”   三句话。   南宫青女的表情瞬间凝固。   呼吸……   也有些紊乱。 274.你别太欺负人了(加更26)   半柱香后。   目送着最后一个满脑瓜子问号的将领离开营帐。   南宫青女缓缓收回了目光。   营帐恢复了安静。   下一刻。   南宫青女脸上忽然出现了些许急色,唰一下就蹿到了姜白衣的跟前。   “你…你怎么知道?!”   一急之下。   声音便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哟……   还真是相当清脆好听的声音呢,妥妥的女孩子。   姜白衣嘴角的笑容愈发浓郁。   “你猜?”   略带俏皮的回答。   其实答案已经在心里了…南宫青女咬着嘴唇,有点无力的握起拳头。   虞见卿你这个魂淡!   说死就死,还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此时。   南宫青女心中只有对某人的怨气。   什么某个重要的部位永远抬不起头来,下辈子转生成她南宫青女养的小狗每天摇尾巴之类的话骂了个遍。   …   …   无序之地。   “阿嚏——!”   “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串的喷嚏。   虞见卿揉了揉发红的鼻头,满脸不解呢喃道:“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人想我了?”   “好诡异啊…明明身体状态已经被无序之地的规则锁定,为何还会突然打起喷嚏呢?”   浑身一阵寒颤。   …   …   复楚军中军大帐。   南宫青女重新坐会自己的椅子上,一脸不甘心的看着面前的姜白衣。   原来……   这位剑宗的摇光仙子不是对自己的实力自信。   是对自己掌握的第一手消息自信啊!   有点无解了。   南宫家,或者说她南宫青女如今面对的局势如何,她自己是最清楚的那个。   弟弟南宫青玉是很崇拜她。   言听计从,一心只想让他这个哥哥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南宫青玉大男子主义,虽然办事不怎么漂亮,但也算是很有想法的人。   如果。   这件事被他知道。   或许,那层崇拜的滤镜会因此而破碎。   可能一开始不会很明显,但慢慢的……南宫青玉大概率会产生一种情绪——你一介女子凭什么坐在那个位子上?   那是。   属于我的位子才对。   以南宫青女对南宫青玉的了解,只要有人煽风点火,他就一定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虽然他大概率永远不会跟自己翻脸,永远会保持对姐姐的敬重。   可是。   他也同样会试图自己坐上这个位子。   去实现以他南宫青玉为主体的,复兴南宫家族的理想。   不要怀疑煽风点火的人存不存在。   一定会有。   别看复楚军这些将领现在一个个唯命是从的乖巧温顺的模样,但若他们真的知晓自己是个女子……   且说世间为将者,谁能甘心被一个女人压得喘不过气呢?   到时候。   在他们眼里,南宫青玉一定更顺眼。   若南宫青玉真的有本事实现南宫家族三代夙愿也就罢了。   可他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远了不说。   就近说一说先前临渊之事。   被一个卢雁南耍的团团转……在南宫青女、陈百厌以及祁欢颜这等人眼里,卢雁南和路边拴着的狗差不多档次。   你被这样一个蠢货耍的找不着北?   呵呵!   快别吹牛了!   所以。   南宫青女的底线很清晰,她绝不允许自己对复楚军的掌控出现丝毫不稳定因素。   从前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是虞见卿。   城府很深的笨蛋瘸子,但不是杀不了……   只是……   虞见卿是南宫青女此生唯一的男人,也是唯一让她动了心的男人。   自然多有不舍。   而虞见卿也从来不会用这件事来要挟她。   更重要的。   后来,虞见卿亲口告诉她自己即将赴死,而那也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南宫青女心中的情感很复杂。   如今。   这个不稳定的因素,从虞见卿换成了姜白衣。   呃……   杀不了,打不过。   有可能会被反杀,而且概率极大。   更头疼了。   因为睡了她的又不是姜白衣,而且姜白衣也没这个能力……   所以。   姜白衣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她现在威胁自己不退兵就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也就意味着…她是真的随时可以,也真的敢说出来。   很难办啊……   可谋划了这么久,调动了如此规模的军队。   就这样退兵……   南宫青女也是真的不甘心。   沉默良久。   最后。   南宫青女咬着牙,猛地拍了一下桌面,紧盯着姜白衣沉声道:“退兵……可以!”   “但我要剑门关制精金宝甲三万套,还要具体的图纸和铸造术!”   姜白衣在来之前和裴焕之简单交流过。   在裴焕之的营帐外。   南宫青女退兵是必然的,这一点姜白衣是清楚的。   而她索要好处也是必然的,不然这几十万军队开拔数日,粮草消耗和先前攻伐望南城的伤亡都要白白损失。   南宫青女会乐意?   只是。   她要归要,裴焕之给归给,但也不能要什么给什么不是?   一切都有个度的。   “图纸和铸造术不可能,宝甲一万套。”   姜白衣一开口。   就把南宫青女提的条件来了个腰斩之后再腰斩。   南宫青女呼吸急促了些,声音也有些愠怒:“姜白衣,你未免欺人太甚了点吧!”   姜白衣笑了笑。   “嫂嫂别生气啊~”   一旁的陆沉昭主打一个木桩子站着不会动。   南宫青女瞬间泄了气。   玩儿赖的是吧?   她颓然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道:“行,你真行……宝甲三万套不议价!”   “一万五。”   姜白衣再次讨价还价。   下一刻。   南宫青女骤然起身,抬高音量:“两万套,否则…否则我就跟你们鱼死网破!”   “成交。”   姜白衣展颜一笑。   裴焕之的底线是三万套,但她思索了一番如今陈百厌、南宫青女以及裴焕之三方势力的具体形势后,觉得两万五是一个合理的数字。   两万自然更好。   拉起来两万重骑兵,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三年五载的训练是要的。   而且。   两万重骑兵面对裴家压箱底的十万重骑,其实战略意义就没那么夸张了。   再说南宫青女和陈百厌之间。   两家地盘接壤多为山林,道路崎岖并不太适合骑兵冲杀。   三万以上可分流直入腹地拉出足够的战略纵深,可两万就有点不太够了,毕竟陈百厌的地盘在那摆着,两万人扔进去还真不一定能达到足够的效果。   这些话扯远了。   总之。   姜白衣干脆地答应了南宫青女的要求。   南宫青女则又是脸色一凝。   看这架势……   两万,不是她的心理价位呗?两万五?两万八?   不好说。   但自己一定是亏了。   亏大了!   “姜白衣…”南宫青女的眸色有些复杂,“你知不知道,你们剑宗人真的很讨厌?”   说着说着。   眼眶竟然有点泛红。   南宫青女的情绪有点压抑不住了。   姜白衣自然知道缘由。   说到底……   她也是个姑娘啊。   爱人之死,南宫青女不仅没办法见最后一面,她甚至连吊唁也做不到。   而且……   到最后也没个名分。   唉……   “嫂嫂。”   姜白衣这次叫南宫青女嫂嫂的时候认真多了。   语气再也没了先前的调侃。   她收敛了笑容,语气也认真极了:“以后若有机会,来剑宗看看师兄吧……”   “我想……”   “他也很想你的。”   南宫青女转过了身。   肩头微微颤抖。   似乎是在忍着泪水。   “你走吧。”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日落之前,我会退兵的。”   “宝甲一件不准少的给我送来。”   “听到没?”   此间事了。   姜白衣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看着南宫青女的背影,姜白衣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了个想法。   欸嘿?   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口。   “嫂嫂…要不你让我看看你真实样貌?”   下一刻。   南宫青女突然转过了身。   眼睛还红红的。   语气不善。   “姜白衣,你别太欺负人了!” 275.南宫家退兵   屯兵城中本来还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的行商们这下也不急了。   疯狂的低价抛售也停了。   据说南宫家的复楚军都要打到屯兵城来了,他们便急于变现然后赶紧远离战争的漩涡。   没成想。   昨天刚收到消息,望南城破,复楚军先遣部队已经向屯兵城开拔……   这才第二天吧?   又有消息传回来了。   南宫家撤军?   城里的行商们一个个都傻了眼…据说南宫家出动了五十万兵马,势必要一举夺下烈阳州。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就不打了?!!   虽然不打仗更符合他们这种人的利益,可南宫家诡异的行事作风还是让今天的屯兵城中热议连连。   …   …   屯兵城,朝歌商会。   三层会客室。   留在屯兵城没走的行商们大多聚集在了这里。   此时。   装潢华丽的会客室中,一个个腰缠万贯的商人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就算南宫家撤兵,以后局势也会越来越紧张,我不明白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奇货可居啊各位!”   “我等联合,至少屯兵、上於和望南三城的市场能够牢牢控制。”   “届时就算是他裴焕之也得老老实实听我们说话不是?”   一个穿着旧楚制贵族长衫的中年人站起来说道。   在他身旁。   一个体型颇状的男人皱了皱眉:“民不与官斗,我们出门做生意的更不能跟当地的地头蛇叫板!”   “更何况……”   “裴焕之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吗?”   “手握三十万铁骑,一个不开心宰了你……谁给你伸冤?谁有能力给你伸冤?”   “刘世兄,你想的太简单了!”   被怼了一通的刘姓商人也来了脾气。   拍着桌子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满地的金银不晓得赚,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胆子也变小了!”   “掌控三城流通的钱粮百货,百姓的民生也就掌握在了手心里。”   “为了百姓……裴焕之敢鱼死网破?我还真不信了!”   这时。   主位上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一瞬间。   会客室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纷纷看向主位上端坐着的老人,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朝歌商会的分会长,白氏主家族人。   老人的身份和地位,在满屋子生意人中,称得上是一等中的一等了。   “小刘说的有些道理。”   老人缓缓开口说道。   刘姓商人闻言脸上闪过喜色。   然而。   他话没说完。   而是缓缓看向了跟刘姓商人争辩那人:“小孙说的,也很有道理。”   “大家都是为了做生意,没必要争的面红耳赤。”   “老夫倒是有个想法……”   “听听如何?”   满屋的商人纷纷应和。   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沉思片刻。   缓缓开口道:“我等拧成一股绳,确能掌控三城乃至大半烈阳州的市场。”   “可这样一来…却又会引起裴焕之的不满甚至是怒火。”   “如此看来的话,事情的确很难办。”   “可是……”   说到这里,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傲然:“老夫来自须臾州,来自朝歌,来自白氏。”   “若裴焕之问责,老夫可以替各位抗下压力。”   “只是……”   “既然联合到一起做生意,怎么都要有个领头人不是?”   “诸位以为,老夫来牵头做这个领头人如何?”   老者一番话说完。   屋里的所有人又是纷纷应和。   好一顿马屁!   拍的老人开心极了。   寒暄后。   老人再次掌控起了屋里聊天的节奏,也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意图。   “那么……”   “白氏固然可以提供庇护。”   “但多付出了些,自然也就要多收些回报的。”   “诸位。”   “此事定下后,诸位日后的收益,朝歌白氏从中抽取一成……如何?”   这番话说完。   屋里热闹的气氛也渐渐冷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盘算。   如果强势掌控了三城市场,能够赚到比现在多多少的收益。   再交给白氏一成,跟现在比又如何?   值不值得……   冒着得罪裴家的风险这么做。   …   …   剑门关卫城。   怒浪军大营。   “南宫青女退兵了…”裴焕之扬了扬手里的急报,看向一旁站着的武极、金克虏说道。   司徒焱回河套大营了。   剑门关、河套大营,这两个地方屯兵、驻防等等各项事宜还未办妥,司徒焱回去倒也不是备战,而是再没人去管事儿怕是会出卵子。   “那姜白衣还真的说服了南宫青女?”   金克虏有些愣住了:“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南宫青女跟裴家交手何止三次五次。   他们作为裴家核心成员,曾直面过南宫家的复楚军,在十几年里无数次博弈的对手。   自然。   也很了解对方。   在金克虏的眼里,南宫青女绝对是个当断则断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决心要做的事,不可能轻易放弃。   可……   如今的情况却改变了他的认知。   姜白衣……?   她究竟如何拿捏住的南宫青女,让他憋屈的退了兵呢?   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想这些作甚?”   武极皱了皱眉头说道:“早些厘清州内乱局,等喘过这口气了…这仇也必须得报了不是?”   “你除了打还知道啥!”   首座上的裴焕之抓起毛笔就砸向了武极。   瞪着眼呵斥道:“姜白衣能使南宫青女退兵,看的不是你我任何人的面子,而是她的底线就在这……至少当下绝不允许十六州再起战祸!”   “你猜猜到时候她会不会阻止?”   “今日她能拦住南宫青女,来日便也能拦住你我!”   “傻呵呵的……”   “好好跟你二哥学着点!”   裴焕之一顿喷。   武极眨了眨眼,有点懵。   喷完。   裴焕之郁闷的心情也舒缓了很多,便又恢复了往常不急不躁的语气。   “这几天有些乱。”   “尤其要注意各城民生……”   “克虏,你晓得我在讲什么吧?”   金克虏闻言点了点头。   历史已经总结出了这样的结论了。   乱世。   枭雄崛起。   名不经传的小家族,亦有能冲天而起之。   为什么?   因为一旦你有了入场的筹码,而且脑子里装的又不是争夺天下的想法。   那么。   财富将会变成这世间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正好早上来了封信。”   “说是白家人牵头,邀请了很多行商聚集在屯兵城的朝歌商会。”   金克虏笑着说道。   语气有点古怪。   裴焕之自然能听出来金克虏的意思。   也笑了笑。   “挖个坑给他们跳,寻常行商刮一层油长长记性就好,白家那几个狗大户……你且放手做,血不放干净我唯你是问!”   “还真拿我烈阳州当狗骨头了啊?” 276.裴焕之的身体状况   二月初八。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剑门关卫城,   西大街深巷别院。   缓缓收回了目光,姜白衣轻轻合上窗户。   屋里躺着的,是从裴府宅邸中转移出来的裴疾。   如今。   乱局将定。   但剑门关卫城乃至整个烈阳州,仍有许多潜伏在水面之下的人窥探。   浑水摸鱼嘛,是个人都想赌一赌荣华富贵。   重伤未愈的裴疾显然是个很好的目标。   所以。   姜白衣也没征求裴焕之的意见,直接在西大街这边的一条街巷买了个小宅院,和陆沉昭一起带着裴疾住过来这边了。   一连数日。   裴焕之都没有出现。   本来,姜白衣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还在猜测,也许裴焕之当初做出那事真的有隐情也说不定。   可……他先是用裴疾当诱饵,又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接连数日不来看望裴疾。   这又让姜白衣心中有些怀疑了。   “很不满吗……”   突然。   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很近!   三步之内!   姜白衣骤然转过头,却看到缓缓走上前来的……裴焕之!   为什么?   她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怎么自己连裴焕之一个搬山境武修靠近都没能察觉?   有点不对劲……   就这样。   姜白衣缓缓展开了灵气感知。   下一刻。   瞳孔忽然颤抖了起来。   “你……”   裴焕之摆了摆手,脸色有点苍白,笑着说道:“很惊讶吗?”   “我知道你很烦我。”   “因为当年的事,是吧?”   “裴某向来不屑于解释什么,尤其是自家事……你以为,我有向你、向任何人解释的必要吗?”   “姜…姜姑娘?”   叫姜大人,他自然是不可能叫的。   那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好了。   自家好大儿的师尊,说起来本应是很亲密的朋友之类的。   但搞得这般老死不相往来。   的确不知道怎么称呼。   最后憋了半天,裴焕之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姜姑娘出来。   “现在想要解释了吗?”   姜白衣只是淡淡问道。   相比这些…她还是更纠结裴焕之身上的东西。   那是……   慕轻挽在陆沉昭的助攻下,缓慢被天门所牵引时,姜白衣曾感受过的一丝……   气息。   同样的气息,如今出现在了裴焕之身上。   “现在自然也不想解释……”裴焕之笑了笑说道:“相比之下,似乎姜姑娘更好奇裴某身上的事情?”   “你想的大抵是对的。”   “我身上……确有仙人手段。”   说不解释。   但裴焕之也的确娓娓道来了,当年发生的诸多事情。   很多都是一语带过。   他重点说的,是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姜白衣的心情有点复杂。   这是个……   怎样的人呢?   她有点给不出答案来了。   裴焕之是个有大毅力、大气魄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换心。   这种源于前世科学发展了上百年之久才开始出现、然后被研究…最后试验、成熟于临床阶段的手术。   竟然……被裴焕之这个地地道道的土著给想明白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   其实应该说,裴焕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只是……   想用自己这条命,换裴疾一条命而已。   姜白衣能想象到当初得知裴疾身上隐患时,裴焕之到底是多么无助的心情。   也许。   他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后,无奈才出此下策。   如此说来。   裴焕之这么多年来的不管不问也就有了理由……他不能确定被换到自己身上的心脏有没有留下什么特殊手段。   所以。   便不敢保证,若是裴疾长久留在身边会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那就送走他吧。   正好也能混淆仙人布置在人间的暗子耳目。   比如裴阿三。   裴焕之是个伟大的父亲,但也绝对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所以……”   “你的灵魂已经不在自己的躯壳里了是吗?”   难怪他能不被自己察觉就靠近。   裴焕之笑了笑。   满是自嘲。   “一半一半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淡淡道:“这玩意在我身上十几年,着实是受了不少罪啊!”   “这几年。”   “冥冥中有种撕扯感…而且越来越强烈了。”   “一开始类似于某种错觉。”   “后来,这种感受越来越真实,甚至到了能够影响现世的程度。”   “比如前些日子……”   裴焕之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的右手变成了某种……假象!”   假象?   姜白衣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裴焕之点点头,开始解释了起来:“我的意思是…手明明还在这里好好的长着,我也能控制自己的右手做出任何动作,可是……”   “我的右手竟然可以被任何东西穿过,就像是……海市蜃楼的残影?”   “不,比那更真实…也更骇人。”   姜白衣大致明白了。   也隐隐猜测出了,裴焕之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所以……”   “其实很早开始,你的灵魂便经受着这样的拉扯,现如今至少有大半的灵魂已经……”   说到这里。   姜白衣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云雾之后。   裴焕之也抬起了头看去。   笑了笑。   “是啊。”   “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被撕扯吸食的灵魂……”   “你说说,如果真的让我的孩子来经受这一切的话,那我会不会是个更不称职的父亲了?”   裴焕之轻声问道。   姜白衣缓缓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   眼中满是复杂。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时至今日,裴焕之也不想好好解释清楚当年的事情——就连刚才,也只是为了阐述自己身上的情况,而潦草带过了三五句罢了。   大多是姜白衣根据情况推测出来的。   所以。   还有很多事,是她至今仍然不知道的。   比如……当初裴焕之做出这样的决定后,跟师爷他老人家也有约定云云。   “罢了。”   “聊些正事吧……”   裴焕之也没有非得问出个答案,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姜姑娘也很想救裴疾对吧?”   这是自然。   姜白衣点头:“他是我的徒儿,亦是我的家人。”   还是……   我的孩子。   “本来我是没有头绪的,但是先前克虏他们去了一趟蓬莱西州,也有了些头绪。”   “姜姑娘可否知晓蓬莱西州曼殊沙城中……”   “闻人氏族长…闻人拒山?”   闻人拒山?   这个人。   姜白衣自然是知道的。   或者说。   陆沉昭更熟悉。   刚好,出去采购生活用品的陆沉昭恰好推门进来。   “闻人拒山?”   他看向了裴焕之,目光审视:“裴大人为何会认识闻人前辈?” 277.裴焕之的安排(加更27)   “裴疾额头上的珠子便是闻人拒山给的。”   “按他所说,此珠可保裴疾百日性命……”裴焕之淡淡道:“但百日后,便没有办法了。”   “我想……”   “既然闻人拒山能保裴疾百日,便说不准能不能救他。”   “但我不能离开烈阳州。”   如今。   烈阳境内三十万铁骑悍勇肃杀之气,再加上久居剑门关附近…借助这片大地上数千年来的无数次大战遗留下的恐怖气机。   裴焕之方可留下体内仅存的魂魄。   若是离开烈阳州……   魂魄被撕扯吸食事小,若是因此而引来了更大的灾难。   那便是天底下头一等的灾难了。   更何况。   如今烈阳州诸方云集,剑门关外蛮夷蛰伏多年恐怕也在等着他裴焕之咽气或者离开那天。   怎么脱得了身呢?   “闻人前辈可以救师兄吗……”   陆沉昭暗暗皱眉。   可是…闻人前辈这一生所有的心血都付诸在了摧毁仙人谋划这件事情上。   师兄的来历,又与仙人关联甚密。   以闻人前辈的性子,能出手保下师兄百日已非易事。   即便。   他真的有办法救师兄……   但他真的会救吗?   陆沉昭没有答案。   连他这个跟闻人拒山接触最多、关系最好的人都想不出答案,那就更别说姜白衣或者裴焕之了。   可即便如此。   有这样一线之机,蓬莱西州便无论如何都要赶紧去一趟了。   似乎。   很多事情的线索都指向了那里。   念嗔痴的那位神秘佛主、仙人图谋后续的主舞台…以及拯救裴疾的办法。   当然。   姜白衣也没忘记自家的大徒弟,失踪了许久的秦蒹葭。   离开宗门前,姜白衣以私人名义委托了柳寻道帮忙调查秦蒹葭的去向。   前些日子接了一封急信,似乎也有了些许眉目。   据说。   蒹葭那孩子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在须臾州……准确的说,是在白家举办的少年英雄会现场。   以蒹葭的性子,大抵是去凑热闹了。   朝歌、白家……   不知道为什么,姜白衣打从心眼里就一直不太喜欢白家人。   他们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质,似乎天生便不为人所喜。   连祁山隐宗的牛鼻子都没他们让人讨厌。   “我若启程去蓬莱……”   姜白衣看向裴焕之,目光有些凌厉:“疾儿再出什么情况了怎么办?”   “说实在的。”   “裴焕之,我不信你。”   “即便明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可你如此没有心理负担的拿疾儿当作诱饵……”   “以后呢?”   “类似的事情,很难保证你不会做第二次、第三次……”   一番话。   裴焕之陷入了沉默。   他自认掌控了全局,那是种源于骨子里的自信与自傲,才会最终做了那样的决定。   诱饵?   裴焕之不这么觉得……   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真正陷入危险。   可姜白衣的意思,裴焕之自然也是听得明白的。   谁也不能保证意外不会发生。   所以。   当这种想法产生的时候,无论如何…潜在的危机都是存在的。   如今裴疾的状况……   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   所以姜白衣才不放心,裴焕之深知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   深受掣肘者,在挤出了所有挪动的空间后能够做到最大程度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即便和亲生儿子成了近乎陌路人的身份。   即便……   不被任何人理解。   “你若身处我的位置,大抵也没办法做到更好的程度了吧……”   裴焕之有些感慨,亦有些…委屈的说出了这样一句。   姜白衣自认做不了更好。   但是。   心中的怨气是有的,所以不吐不快。   “我要你保证。”   姜白衣注视着裴焕之淡淡道:“保证在我和沉昭离开后,疾儿不会再出现任何意外……”   “以你的性命…保证!”   话是有些重了。   但姜白衣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果。   因为裴焕之的关系,让裴疾再有什么意外的话。   她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以为……   裴焕之会生气,最起码会因为她近乎于威胁的一句话而产生些情绪波动。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直视着姜白衣。   然后。   重重点了点头。   声音很轻,但也坚定:“不会的。”   沉默许久。   姜白衣和裴焕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陆沉昭也默契的没有说话,专心摆弄起了刚买回来的东西。   良久。   “对不起……”   姜白衣轻声道:“裴疾因我而伤……”   无论如何。   裴焕之都是裴疾的父亲。   自己身为裴疾的师傅,却没有保护好他。   理应。   有个交代才是。   先前的怨气和不满渐渐消散后,其实姜白衣也能理解裴焕之作为一个父亲的诸多无奈。   难道他就对自己没有怨气吗?   大概是有的吧。   只是,以裴焕之内敛至极的性格,一定不会表达出来的。   但他不表达,自己也要有所表示。   这句道歉是必要的。   而且……   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尽办法,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救活裴疾才是。   一句道歉。   裴焕之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着实…有些意想不到——如此骄傲的姜白衣,竟然也会道歉的吗?   很快。   裴焕之便领会到了姜白衣的意思。   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些许。   是啊……   她也是因为在乎自裴疾才会这样的啊。   “姜姑娘打算何时出发?”   裴焕之也没纠结于姜白衣突兀的道歉,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的话题。   姜白衣思索片刻。   缓缓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你大概需要多久,我的意思是……多久能妥善的安排好一切?”   让裴疾万无一失的安排。   “我调了两队暗中训练多年的精锐入城。”   裴焕之淡淡道:“一队五十人,两队共一百人整。”   “千钧境武修八十三人,敌万境武修一十六人……还有一个搬山境!”   这便是。   裴焕之直到最后一刻也在隐藏的力量。   留给裴疾的…遗产。   如今。   提前招至台前。   也便是为了保护裴疾的安全。   “待姜姑娘离开后,两队暗卫百人,将日夜巡逻于这深巷四处。”   “且那搬山暗卫,亦会时时刻刻与裴疾待在一起,无论吃喝拉撒都绝不会离开。”   “当然。”   “姑娘也无需质疑他们的忠诚。”   “这些孩子……”   “都是裴某很早收留,一点点养大的。”   “说的再露骨些。”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种下了毒虫,即便是心生背叛之意,也要遭受蚀骨灼心之痛!”   如此。   姜白衣便也彻底放下了心来。   苍玄不至,疾儿便可安然无恙。   这算是……   最好的安排了。 278.风暴前的暗涌(卷末)   二月十四,大雨。   蓬莱西州三沙山东南一侧。   济海亭。   菩萨念、情欲念以及五六位年龄各异,有男有女的搬山境武修等在亭外。   豆大的雨珠拍打在油纸伞的伞面上,顺着油纸伞边缘的龙骨凸起滴落。   泥泞的地面上生出了几株初绿的杂草。   此时。   正在狂风骤雨中摇曳。   “沙沙沙沙沙……”   大雨在宁静的山脚下形成了这世间最完美的白噪音,只是听一会儿便让人昏昏欲睡了。   亭子里。   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背对着菩萨念和情欲念等人伫立着。   “墨儿……”   不知过了多久,背对着大家的男人主动的打破了沉默,第一句便唤起了菩萨念。   面对亭子里的男人,菩萨念乖乖收起了那份轻佻与散漫。   眉宇间的癫狂也尽数散去,能看到的……   唯有顺从。   听到男人开口呼唤,菩萨念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走上前两步,稍稍弯下身体轻声回应:“佛主……”   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摩挲着佛珠。   一粒粒饱满圆润的珠子泛起些莹润的光泽。   衬得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愈发好看。   可菩萨念却不敢看。   那双好看的手,曾虐杀过不知多少位如她一般的……搬山武修!   “这次佛国齐聚蓬莱,听说你倒是颇有微词。”   一句话。   瞬间让菩萨念惊出了满身冷汗。   佛主这是……   问责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仅仅只是语气平淡的一句话,便让菩萨念这位搬山境武修隐隐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赶紧摇了摇头,有些慌张失措的解释道:“不,不是的……佛,佛主大人!”   “我,我……”   一时语无伦次了起来。   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满是惶恐,竟连手中的油纸伞都有些歪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拍打在菩萨念的身上,瞬间湿了满头秀发,再而是脸颊、脖颈和稍显贴身的衣服。   勾勒出完美的身材。   “何必如此紧张……”佛主却轻声笑道:“你和月儿的陈年旧事我又不是不知道。”   “平日针锋相对多了,我倒也有些习惯了。”   这句话连同后面乖巧站着的情欲念言月一起说上了。   闻言。   情欲念也稍稍挺了挺身子。   收起了散漫的架势,脸上一副看戏的笑容也下意识地收敛了起来。   如此便足以见得……   这位佛主,在这念嗔痴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威望。   更恐怖的是。   在场加上情欲念和菩萨念在内,一共八位搬山境武修,其实大部分人也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位佛主。   而且……   还只是个背影。   “不过。”   突然。   背着身的佛主摸索佛珠的动作忽然停下。   他身上散发着的淡然气息陡然一变,忽然无端凌厉了起来。   “此番蓬莱之行,于我、于佛国而言,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不管你和月儿有何仇怨……”   “莫要误事。”   “明白了吗,墨儿?”   这世间已经没几个人知晓,且敢如此亲昵的叫她菩萨念的名字了。   身前的佛主,是仅有的几个人之一,也是这几个人里…秋墨最为恐惧的那个。   面对他略带威胁的语气。   菩萨念竟然觉得有些冷,身体微微颤抖着。   “知…知道了。”   “佛,佛主……墨儿,知道了!”   菩萨念断断续续的回答道。   却也一时难以分清身上的潮湿冰冷,究竟是雨水还是冷汗。   然而。   佛主却并未回答她。   只是话锋一转,问向了另一个人:“月儿,你呢?”   “和墨儿共事,心里会不会有芥蒂……无妨,大可以说出来的。”   佛主的语气很温柔,温柔到了常人绝不会因为他的两句话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尤其是不好的波动。   可言月却觉得如坠冰窟。   上次……   什么时候来着?   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佛主大人,而且是在幽冥念的引荐之下。   当时。   是在一个被屠戮殆尽的边军叛营中。   出手者,应是佛主大人。   那天很冷。   月光尤其…刺眼。   佛主的手缓缓从那边军将领的头颅中拔了出来,红白之物流淌到指尖滴落。   他也是背对着自己,然后轻轻抬起手……把那刺眼的红白置于同样刺眼无比的月光下。   仔细欣赏。   最后。   佛主还是没有扭过头来。   他只是用跟今天这般温柔的声音说了一个故事。   一个让人……   毛骨悚然的故事。   那支叛逃的边军原属大楚西北边军名将黎洛麾下,是黎洛手中当之无愧的精锐。   满编三千多人的军队当时只剩下一半人。   他们同修一种神异的武典,由死去多年的黎洛亲自传授。   修此武典,可做到彼此之间默契十足乃至心有灵犀。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部武典,会在无形之中锤炼一个人的精神力,催动灵气时,所有人的精神力都会交织在一起共鸣。   无论是冲锋陷阵,亦或者结阵交敌。   十人可堪百人乃至数百人之威。   所以。   佛主为什么会对他们感兴趣呢?   又是为何……   会一个一个的亲手猎杀他们……   原因很简单。   这位念嗔痴的佛主大人,一直在进行某种有关精神力的探索和实验。   虽然这支叛军所修炼的功法与他研究的方向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可心血来潮之下…他仍然选择以近两千人的性命,来一场……   酣畅淋漓的屠杀!   可有可无的实验。   从那之后。   恶魔的形象第一次有了具象。   言月,也就是情欲念……第一次直面感受到了这位神秘佛主带来的压迫感。   那是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取胜的存在。   如果说。   被神佛赐予了祝福的他们这些念字强者,所被赐予的祝福是一潭清澈的寒潭。   那么……   佛主身上所展现的那种佛性的凌驾、近乎于生命本质的阶层压制……   就是,   一眼不尽的波涛大海!   “言月?”   一声近乎于呢喃的呼唤。   叫醒了走神的言月。   骤然回神,言月已在不知不觉中湿透了满背。   那是……   惊出的冷汗。   她所面对的,是个一时兴起便要杀千人、万人甚至是屠城的恶魔。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恶魔。   更是一个……   因为怕麻烦,或者就是单纯的想跟某个人打声招呼。   便能把忠心耿耿跟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幽冥念打包送过去,稀里糊涂就成了别人泄愤的工具。   这样的人。   如何不胆战心惊呢?   “属…属下方才一不小心走了神……”情欲念咬了咬嘴唇,倒是没有找什么借口。   干脆利落的承认了错误。   “请佛主大人降罪,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跟佛主大人……   她,真的不敢玩任何心眼。   总觉得。   他虽然背对着所有人,却也能把所有人都给看透。   “别紧张。”   佛主笑了笑说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唉……”   “说起来,你们大概是没办法理解的吧…谋划布置了这么多年,终于快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隐藏身份真的是一件很让人伤脑筋的事情。”   “尤其。”   “是在那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露出马脚的地方……”   “这次不同了。”   说着。   他又重新摩挲起了佛主。   这个动作。   让菩萨念和情欲念心里都稍稍松了口气。   “记得你上次回来时说过,姜白衣很认真地告诉你说……她会亲自来蓬莱西州见我对吧?”   情欲念闻言稍稍一愣。   然后赶紧点了点头,“是,是的佛主…她,是有这样说过。”   佛主再次轻笑了起来。   “这样啊……”   “所以,她大概也猜出了些许眉目了才是啊!”   没人接话。   而说完了最后一句,佛主也陷入了沉默。   微微抬头看向山顶。   似乎。   是在欣赏这雨中景色。   良久。   一道平淡却又隐隐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舞台布置好了……”   “我啊。”   “该要如何盛大的登场呢?”   …   …   蓬莱西州。   曼殊沙城,闻人家新宅。   正庭院中。   大雨间,负手而立的闻人拒山紧闭着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   下一刻。   骤然睁开了眼。   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趣,有趣……”   “实在有趣。”   “原来,世间清醒者与一意孤行者不在少数啊,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   闻人拒山慢慢收敛了笑意。   看向远方。   轻声呢喃。   “我已备好刀剑与烈酒。”   “诸位……”   “还请上座啊!” 279.大秦方面的动向   大秦,居庸关。   夜色如墨。   唯有一轮清月高挂,给无边的夜色带来一抹俏皮的点缀。   将军府上,会客厅中。   门外。   两排身披玄色甲胄的士兵,手中扶着长戈。   仔细感受……   人人,皆是敌万境!   一排五十人,两排便是百人。   这架势。   看起来像是护卫。   一百个敌万境武修的护卫队……若是在北麓,很难想象是何等人物才能有此排场。   即便。   这是在大秦。   能有如此排场的,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会客厅里,年轻的蒙家将军蒙喻正乖巧的站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偷看着主座上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身玄黑色五爪金龙刺绣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盏茶。   吹吹气,喝两口。   眉宇间透露着一股甚至能让寻常人站不直身子的威严。   大秦——始皇帝,嬴政!   “蒙喻。”   突然。   这位始皇帝陛下目光瞟向一旁偷摸看自己的蒙喻,稍稍皱了皱眉:“你老偷看寡人作甚?”   就…挺出戏的。   赢老祖操着一嘴地地道道的陕北口音。   平日在朝堂之上面对群臣,赢老祖多是说着大秦官话,也是这片大陆公认的官话。   和北麓相差无几。   按姜白衣的认知来说…就跟普通话没什么差别。   如今面对蒙喻。   赢老祖能说起这地地道道的陕北话来,也能侧面反映出在他老人家心里,蒙家算得上是自己人。   正儿八经的那种自己人。   恩……   蒙喻到底是蒙毅的儿子,面对自己毕生偶像时虽然有点犯蠢,但也没那么离谱。   此时始皇帝察觉了他的窥视,蒙喻倒也没紧张。   双手抱拳行礼唰就跪下去了。   “蒙喻崇敬陛下多年,如今再见到陛下…便,便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赢老祖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这小鬼头……   崇敬我吗?   好像还真是…这小家伙平日在军中总是拿自己说事儿。   鼓舞士气时总喜欢引用自己的话,可问题是很多话虽然听起来热血沸腾,但自己压根也没说过啊!   “油嘴滑舌…”赢老祖笑骂道:“你父亲和你大父前些日子总是在我耳边念叨,问何时能放你回咸阳……”   “你小子倒是会推脱,一说就是军务缠身。”   “知不知道给寡人添了多少麻烦?”   “尤其是你爹,看起来死板的很,实际上很会给人施加压力啊!”   这是唠起了家常。   蒙喻一听不乐意了,眉头一皱道:“如今妖族未灭,居庸关战事紧张…蒙喻身为居庸关主将,不陪着我大秦将士们一同厮杀疆场……”   “回家作甚?”   说着说着,也唠出来了满嘴的陕北口音。   “跟你大父一样!”   “除了行军打仗其余一窍不通!”   赢老祖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我大秦亦非蛮横之邦,若妖族懂得收敛,不再染指居庸关分毫,便是不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   这位威名镇天下的始皇帝陛下缓缓起身,走到蒙喻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还年轻,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大秦,乃至天地间的所有生灵,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如今……”   “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若有所感。   赢老祖缓缓抬头,透过窗户看向天边。   如果非要说大秦辽阔的土地上,谁最清楚那些尘封在历史中,埋葬在岁月中的隐秘……   那,一定是自己。   那位远方的帝王只身赴天。   嬴政是见证者。   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大秦,再次复苏于这片神州大地上。   嬴老祖只用了三天。   便统一了四海。   而后。   再不起征伐。   因为……   一切力量,都要积蓄着…等待,传说中的浩劫降临。   “殷……”   嬴政呢喃道,似乎在说一个人的名字。   “你之豪情,吾之所往。”   “既然你只身赴天,那寡人便镇守人间。”   近在咫尺。   可蒙喻却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是了。   以赢老祖昆仑境绝巅的修为,若他不想蒙喻听到,蒙喻……又怎么可能听到呢?   下一刻。   神神秘秘的赢老祖忽然褪去了气势。   低头紧张兮兮的看向蒙喻,小声问道:“蒹葭还不愿见我?”   蒙喻愣了愣。   然后想起少女前两日说的话。   轻轻摇头。   然后叹了口气道:“唉…陛下您着实是有点……有点,唐突了啊!”   始皇帝秘密抵达居庸关那天。   火急火燎的召来了蒙喻,抓着蒙喻就要去见秦蒹葭。   其实。   秦蒹葭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架不住始皇帝他老人家沾点不正常啊!   二人才一见面。   透过那陌生而熟悉的眉眼,还有那熟悉极了的眼神,始皇帝陛下几乎瞬间就确认了……   眼前的少女。   便是自己失踪了近二十年的女儿!   爸爸的好大闺啊!   心头肉啊!   乖女儿啊!   我找得你好惨啊!   然后。   咳咳……   满身帝王威严的始皇帝陛下,忽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冲向了秦蒹葭。   作势就要熊抱!   秦蒹葭懵了。   怕了。   也慌了。   或者说,隐隐中还有些怨气。   总而言之。   她当时就是一个猛踹,正正好好踹在了始皇帝陛下的胸口。   下一刻。   惊慌失措的秦蒹葭溜之大吉。   妈耶!   遇到神经病了!   从那天到现在为止,秦蒹葭似乎是有心理阴影了,一直躲着不见赢老祖。   或者说……   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位…所谓的父亲吧。   毕竟。   幼时的她所经历的一切,早就成了永远无法修补的伤疤。   被所谓的“父母“丢弃在那样十死无生的环境中,若不是师尊救了她……   那些受过的苦。   时至今日依然刻骨铭心。   虽然,秦蒹葭也明白……所谓的父母,还有发生在自己不太记事的时候那些事情。   大概是另有隐情。   可她。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赢老祖。   面对……   自己所谓的……   父亲。   “唉……”瞧见蒙喻摇头,政哥脸上也有些落寞之色。   闺女不认自己。   即便,自己是九五至尊,是大秦最尊贵的人。   可又能怎么办呢?   下圣旨?我命令你?   吹呢!   “罢了罢了……”赢老祖摆了摆手,垂头丧气地转身坐回了椅子上。   看向蒙喻。   斟酌了片刻后,缓缓开口。   这次。   聊的是正事。   “过些日子,朝中大概会有些风雨…你也要早做准备。”   做……准备?   虽然不太明白,但蒙喻还是老老实实地听着。   “和妖族的战争只是小打小闹。”   “钦天监大司命推衍天机所得……算了,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懂,总之……”   “接下来。”   “就在不久之后。”   “我们,便要迎来真正的……战争!”   也许你我都会死去。   也许。   我们会彻头彻尾的失败。   可……   这场仗。   一定要打!   这些话,赢老祖藏在了肚子里,没有说给蒙喻听。   跟他说了也没用。   徒增烦恼罢了。   “过些日子,你陪蒹葭一起回那边的家看看……”   赢老祖忽然开口。   蒙喻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问道:“……那,居庸关怎么办?”   “怎么?”   赢老祖瞟了他一眼:“离了你还转不了了?”   “放心吧,你大父和你父亲会在你们启程前抵达居庸关换防。”   “然后……”   “此番你陪同蒹葭回去那边,无需带兵。”   闻言。   蒙喻皱起了眉头。   不带兵?   这样的话……通过妖族所在的天谴山便是一件难事。   不过。   赢老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   他自然有别的安排。   “不用你带兵,但寡人又没说不让别人带兵。”   “此番路途遥远,我挑了个稳妥的人陪同你和蒹葭一起前往。”   稳妥的人?   还会带兵?   谁?!   蒙喻来了兴趣。   只见,赢老祖微微一笑,看向门外。   “到了就进来,别在门外站着!”   下一刻。   紧逼的房门推开。   一道身着粗衣,敞着胸怀,胡子花白但脊梁挺得笔直的老人大步走了进来。   蒙喻顺着声音看去。   瞳孔震动。   “臣,白起……”   “见过陛下!” 280.苍玄境这么勇的咩?   “害…我真觉得裴侯爷人蛮不错的。”   陆沉昭躺在还算宽敞的床榻上,惬意的笑道。   姜白衣淡淡瞥了一眼陆沉昭,“你还真是容易被收买……”   狗东西!   这床榻三面紧贴着墙壁……看起来有点奇怪,因为这房间挑高很低,空间也不大,更是只有一扇很小的窗子。   可如果这是在马车上的话……   那就另当别论了。   是的。   如今陆沉昭和姜白衣正是在马车上,准确的说是在定边侯裴焕之的驾冕中。   六匹堪比敌万境武修的湛睛踏云驹拉车。   无需马夫。   只要是它们走过一遍的路线,便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坐在这驾马车之上,更不用担心旅途中会不会被占山为王的匪徒拦下。   首先。   打造马车厢房的材料不是一般刀剑可以碰瓷的。   而且,外头那六匹湛睛踏云驹也不是闹着玩的——这么说吧,这种在北麓十六州几近灭绝的可驯化半妖是妥妥当当的杂食性动物!   你真敢拦路?   来老铁,我给你表演一下三口一个人。   话说回来。   自从登上马车后,陆沉昭对裴焕之的印象便迅速得以改观。   好人啊!   此时他脱得只剩一条短裤,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姜白衣。   姜白衣感受到陆沉昭的目光后随之看去。   ……   呃。   就,挺油的。   “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把你扔出去。”   姜白衣实在有点受不了了。   陆沉昭眨了眨眼…我这种眼神怎么了吗?   “师尊。”   “我这是深情地凝望。”   小陆振振有词。   姜白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的吐槽:“别深情了,你顶多算是个……”   “发.qing的公.狗。”   陆沉昭闻言微微一愣,而后皱起了眉头。   不是……   师尊说话多少有点难听了。   不爱听!   你给我撤回!   “你这么说我,我会难过的师尊……”陆沉昭委屈巴巴的来了句。   然后趁火打劫道:“算了算了,谁让徒儿这么喜欢师尊呢……时间不早了师尊,我们快睡觉吧。”   余光里的狗逆徒满脸猴急。   啧啧。   姜白衣丝毫不怀疑,现在自己把他说的屁话当真事儿听上了床,肯定会被这狗东西连抱带摸拦都拦不住。   我会上你的狗当?   不可能的。   “我今晚打算修炼。”   “没有睡觉这种无聊的安排。”   陆沉昭脸色一凝。   略显严肃道:“师尊,不睡觉是万万不行的!”   “睡觉乃人之常事。”   “能养精蓄锐,恢复身体和精神的状态,解除一整天的疲劳。”   “快上来吧!”   姜白衣笑了。   眼神轻蔑。   指了指自己:“我,苍玄大宗师。”   “你,懂不懂?”   没在怕的。   别说一晚上不睡了,如果说以修炼来代替睡眠的话,连续一个月都不会有什么难度。   陆沉昭一听这话,眼皮立马就耷拉下来了。   整个人瞬间颓废了不少。   “唉……”   姜白衣看在眼里,嘴角偷偷扬了扬。   狗东西。   我还整治不了你?   “算了算了…”陆沉昭摆了摆手,“师尊非要修炼的话,徒儿也不能拦着你。”   看起来一副不睡算了的样子。   姜白衣狐疑地看过去。   恩?   这小子……今天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吗?   这不像他啊。   莫非……难道说,会不会……!   有诈!?   虽然但是。   陆沉昭直接吹灭了最亮的油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的小油灯。   啊?   真要自己睡觉啊?   难道是我想多了?   姜白衣目光审视着彻底躺平的陆沉昭,眼中情绪翻滚。   狗东西。   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谁教你的?!   嗬忒!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等等,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o_o ....?   “师尊,晚安。”   陆沉昭似乎是真的困了,微微侧过身去道了声晚安。   声音听起来腻腻乎乎的。   ok。   这可是你要睡觉的……那我就修炼了。   恩没错。   开始修炼!   “欸,师尊等等……”陆沉昭突然睁开了眼,“我突然想起来……”   说着。   坐起了身。   姜白衣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注视着陆沉昭。   还不是沉不住气了?   啧啧啧……   我瞧瞧你有什么招。   陆沉昭挠了挠脸颊,嘿嘿笑道:“先前在外游历时,徒儿遇到过一个走江湖的老游方。”   “他给过徒儿一个宁神静气的小配方,说是能入膳制茶。”   “徒儿先前用师尊最爱喝的茉莉花茶试了试。”   “没什么怪味道,而且效果不错。”   茉莉花茶?   宁神静气地小配方?   姜白衣还在思索陆沉昭这番话的关键,他便已从身旁包裹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   细细嗅去。   确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臭小子……   先前怎么不拿出来?   偏偏现在?   虽然感觉陆沉昭没安好心,但姜白衣脑子里的下意识反应就是…咳咳,给他一个小小的台阶。   对!   明明是他求自己睡觉的是吧?   所以是给他台阶。   “泡一杯尝尝吗?”   陆沉昭笑着问道:“正好等下师尊要修炼,喝点这个茶也有好处的。”   满脸的老实巴交。   说话的语气听着真诚极了。   毫无破绽。   可没有破绽,便已经是最大的破绽了。   但姜白衣没有戳破。   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那你给我泡一杯吧。”   “好!”   陆沉昭答应的很快,咻一下就从床上蹿了下来。   旁边的桌子上便有热水。   装热水的茶壶是个非常有趣的小物件,看样式大概能追溯到夏帝国时期。   或者说是仿造的。   这茶壶底座应该有个小阵法,催动灵气灌注其中便可使壶中温度升高。   三秒一百度,不多不少。   先前烧了一壶热水,如今正好能用来泡茶。   背对着姜白衣,陆沉昭动作麻利的很,取出大概填满杯子五分之一量的干茶叶。   倒水。   到距离杯口五分之一处停下。   茶色莹润,花香余韵悠长。   这个浓度的茉莉花茶,是姜白衣的最爱。   “师尊,泡好了。”   小陆转过身来,老老实实端着茶敬给自家师尊。   姜白衣目光停留在陆沉昭脸上。   表情丝毫未变。   啧啧……   小兔崽子,养气功夫倒是有长进了!   看看你耍什么花招!   伸手,接茶。   徐徐品之。   一刻钟后。   一盏茶喝完,无事发生。   姜白衣眨了眨眼。   眸中一闪而过了一丝疑惑之色……这小子,就只是泡杯茶而已?   陆沉昭瞧着自家师尊喝完茶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走回床边,然后一屁股坐下。   慢慢躺回去。   姜白衣余光瞥着陆沉昭。   心中无名之火中烧…狗逆徒,还真是个…真是个……呸!   你现在装什么老实孩子啊?   滚!   上辈子不懂,但我这辈子就讨厌你这种直男!   死直男!死直男!死直男!   然而。   陆沉昭躺在床上背对着姜白衣,表情却也变得疑惑不解。   恩?   这怎么回事儿?   我倒进杯子里那么大一颗懵比丸没效果?   那可是懵比丸啊!   厉害的猎人们秋狩时,刮下来一层粉末涂在箭上,能生生放倒大象的懵比丸啊!   不是……   苍玄境这么勇的咩?   陆沉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281.管不了那么多了!   咦?   不对……   心烦意乱的姜白衣忽然愣了一下。   刚才脑子里想到暴揍陆沉昭一顿的瞬间,灵气好像有片刻的逸散。   灵气逸散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漂浮感。   说起来玄玄乎乎的……   但,就是感觉身体被加了一层麻木的DEBUFF,有些指挥不动灵气的那种感觉。   这么说比较形象。   所以说……   狗逆徒不是死直男来着,他是有在好好用那颗不太聪明的小脑袋瓜想办法让自己睡觉?   不是这个画风怎么这么怪啊??   跟谁学的?   虽然但是,你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下药?   还真是丢你师尊我的脸啊。   既然陆沉昭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姜白衣心中那股没由来的怨气竟也无端少了三分。   想明白这些之后。   她更好奇陆沉昭刚才在那盏茶里动了什么手脚。   既然是以阻止我修炼为目的的话……   限制灵气循环的毒药或者某种效果很强的**?   也就这两种可能性了。   沉浸心神。   仔细地感受一番。   四肢百骸的每个细胞仍然活跃,只是相比于往常少了几分灵动罢了。   欸?   好像是有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身体里了?   这个感觉是……   **?!   好熟悉的感觉,这**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或者用过……   下一刻。   灵光一闪。   祁欢颜和虞见卿坏笑的表情一闪而逝。   然后是一发迅如残影的箭矢呼啸。   咻!   五息之后,一头斑斓大虫直直倒地。   想起来了!   这种**他们很久以前狩猎猛兽时经常会用,一枚大概半碇银!   是……懵比丸!!!   好啊你!   陆沉昭!   真把自己当成兽医了是吧?   呸呸呸……真以为自己很聪明万无一失了是不是啊?!   王八蛋!   竟然敢在我的茶里下这种药……这种几乎百分之百用于猛兽的**!   想到这里。   姜白衣隐隐咬住了牙关。   气死了。   蓦然回头看向陆沉昭——这小子还是背对着自己,一副有在认真睡觉的乖巧样子。   呵呵?   装的还挺像啊?!   ——背对着姜白衣的陆沉昭眉头紧锁。   事情开始棘手起来了。   懵比丸不知道为什么对师尊全无作用,刚才话赶话聊到那里……难道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师尊诡计得逞吗?   呃…倒也不是诡计。   但是。   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光明正大搂着香香软软的师尊睡觉的机会。   真的不想错过啊!   要不……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对!   加油啊陆沉昭,你是一个毫无疑问的聪明人,快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师尊上床睡觉。   思考ing……   控制着呼吸的节奏。   姜白衣抬起手托住下巴,盯着陆沉昭的背影开始了考量。   小死玩意儿用懵比丸对付我,是不是应该想个什么法子还击呢?   她是个正人君子。   恩,大家公认的那种。   自从突破搬山境后,姜白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凑巧携带过那些有趣的小东西了。   例如:**、腹泻散、生石灰、捕兽夹、痒痒粉、恶臭素……   咳咳……   别管以前为什么会带,因为都是凑巧,凑巧!   说回正事。   身上什么都没有,所以怎么反制陆沉昭?   好像…没什么好办法?   不行!   都特么把你当牲口霍霍了姜白衣!不能这么随随便便放过他啊!   加油……   你一定能想出来个好办法的!   思考ing……   沉默成为了车厢中的基调。   过了很久。   一直到桌上的油灯火苗都有些微微衰弱。   想个屁啊!   姜白衣忽然醒悟。   就直接站起来,走过去,然后把他按在床上往死里揍一顿不就好了?   你是师尊啊!   姜白衣!   到底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赶紧撕碎脑子里的画面——穿着皮衣的某不太熟的人挥舞着鞭子,以看垃圾的眼神看着瑟瑟发抖的狗逆徒。   边打边骂。   杂鱼…杂鱼……   咳。   这该死的画面感是什么时候酝酿出来的?   不要想这种涩的事情了。   干就完了!   唰的一下。   姜白衣直接站起了身。   陆沉昭脑子里一团糨糊……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来的速度便慢了几分。   转身后。   姜白衣已经近在咫尺了。   自家师尊脸上挂着一种……恩~?   这么描述吧:   看起来相当生气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一点也不生气,就像是为了生气而生气,演的虽然很生气,但其实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生气的生气。   绕不绕?   去!滚一边儿琢磨去!   眼下的情况急转直下!   “陆沉昭…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姜白衣勾起嘴角。   是熟悉的冷笑!   但看起来还是很刻意。   “懵比丸在哪里买的?给我下了多少…一整颗是吧?”   “把师尊当什么了呢?”   “牲口吗?”   “呵……”   “你常识被狗吃了吗?”   “苍玄境,可是百毒不侵的!”   陆沉昭微微一愣。   “……”   这种话以后能早点告诉我吗,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说过。   这种吐槽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不过。   谋划被狠狠地揭穿了啊!   “师,师尊……”   陆沉昭咽了下口水,心情忽然有点沮丧。   看来……   今天这顿毒打是免不了了。   but!   站定在床边的姜白衣,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操起拳头狠狠的修理自己。   而是……   咳。   视角转回姜白衣这边。   懵比丸虽然没用。   但意外的是,自己好像其实并不觉得生气。   所以行为便和一开始想的有了偏差。   姜白衣稍稍抬起腿,膝盖率先搭在了床上。   “师尊你……?”   陆沉昭声音中满是疑惑。   姜白衣目光一凛,青葱五指瞬间探向陆沉昭的衣领。   整个人迅速压了过去。   毒打没有出现。   姜白衣迅速贴近了陆沉昭,手攥住了他的衣领,整个人以极其暧昧的方式侧压在他身上。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师尊她…这是要打我吗?   陆沉昭迷茫了。   这样的打开方式,怎么看也不像要撸起袖子揍自己的样子吧?   所以……   咕噜。   “师尊?”   陆沉昭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姜白衣身体微微僵硬住了。   此刻。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对…肯定该做些什么!   可脑子已经空白了。   根本不晓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先呼吸还是先眨眼,先动左手还是先迈右腿……   陆沉昭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姜白衣。   咕噜。   精致的容颜无需赘述,江湖公认的第一仙子颜值必须抗打。   热血沸腾起来了啊!   陆沉昭的手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环过了自家师尊的身后。   淦!   明明是被压制了,但是心中的熊熊烈火燃烧起来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师尊。”   陆沉昭声音有些低沉。   这种眼神……   姜白衣呼吸滞了滞,“欸?”   脑子还是空白的。   下一刻。   身体忽然失重。   然后。   稀里糊涂就被压在了下面!   “陆沉昭?!”   下意识惊呼。   某个面红耳赤,好似燃烧着烈火的狗东西咬了咬牙。   “管不了了!”   “唔……”   滚啊魂淡!   你咬到我嘴唇了! 282.把你狗爪子拿走(申鹤前速阅)   这算怎么回事?   姜白衣有点不太敢面对自己…因为陆沉昭这一套丝滑小连招竟然让她有种……欣慰的感觉?   不对。   一定是错觉……   怎么可能会欣慰啊?   被按床上强吻有什么可欣慰的!   呸!   陆沉昭的吻技在姜老师被动的指导下突飞猛进。   她甚至会被陆沉昭的每一次试探下意识地带动情绪和动作,不由自主地就配合上了。   很高端的技巧。   急速行驶的马车并不颠簸。   匠人的智慧是不可想象的——在这样一个科技树压根没怎么点的世界,顶级的匠人以慧心铸造,竟然做出了类似于汽车避震的装置。   嗯…还有空气悬挂你敢信?   在这架马车上,所感受到的晃动甚至没有陆沉昭因为小动作而挪动身体来的剧烈。   咳咳。   比如……不老实的小陆在浅尝辄止的轻吻后,源自本能的小动作就徐徐展开了。   吻得愈发动情。   不老实的狗爪子也愈发放肆。   姜白衣赶紧抬起手推,试图制止越来越放飞自我的陆沉昭。   但是很遗憾,她失败了。   阻止陆沉昭的手被他一个出其不意地按在了床上,另一只手被他以一个相当巧妙的角度夹在了胳膊和身体之间。   所以。   狗逆徒肆无忌惮的动作进度越来越快。   在某处。   骤然停住。   这一瞬间的感受……   就像被电击似的。   从脚尖到天灵盖的酥麻感。   相比于前世发展推广成熟的内衣而言,现如今这个世界所普及的肚兜简直就是个笑话。   也就是个遮挡作用。   更让人羞耻的是……男人当惯了的姜白衣还是不太喜欢被束缚的感受。   平时想起来的话倒也会穿,想不起来了也没所谓。   欸嘿?   今天刚好还就没穿!   小陆吻的忘我。   手上的动作也从之前那次的青涩迅速完成了蜕变——如今他简直熟练的不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屁孩!   下一刻。   姜白衣抗拒的动作忽然僵硬。   溃败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她艰难地咬住了陆沉昭的嘴唇,促使他不得不挪开嘴巴。   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也能以最后的方式——说话……来反抗陆沉昭现如今愈发放肆的动作。   “不…不可以……”   姜白衣耳根烫的感觉自己快要烧成灰了,贝齿轻咬着艳红的唇瓣:“不,不行!”   小陆的狼性思维占据了大脑。   异世界土鳖·陆·胆大妄为·沉昭,大概他永远也没办法get自家师尊心中的异样感。   姜白衣清楚的记得。   小时候,老妈经常会因为溺爱而偷偷给他一块或者两块的零花钱。   那时候吃的零食无非就是辣条啊各种糖之类的。   姜白衣最喜欢吃的,就是旺仔QQ糖。   以前买旺仔QQ糖吃的时候,都会揉捏好一会儿——因为在那个年代真的是第一次见到那种糖果。   简直…太棒了!   emmm……   她以后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回忆旺仔QQ糖了。   这算什么事啊?   我虽然爱吃,但不代表我愿意成为!   咳咳……   虽然抽象,但实则是因为小陆同学现在的动作实在让人难以启齿。   实话说。   姜白衣甚至觉得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种感觉比以往每一次都强烈。   而且。   最不同的是。   陆沉昭这种动作不但带来了这种强烈的感受,甚至让姜白衣隐隐产生了一些更难以启齿的情绪……   就是……   好像,今天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想法的产生,大概是人类源于本能的欲望吧。   无法被遏制。   “师…师尊……”陆沉昭喘着粗气直视起了姜白衣,脸上仍然是那种乖巧听话的表情。   语气虽然很粗重,但也表现得很温和,甚至故意带上了些许怯懦。   可他这样的表现却让姜白衣更火大了。   哦。   你现在这副表情语气的意思是我欺负你了是不是?   很好!   你乱动的狗爪子能不能先滚开啊?!   姜白衣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逼着自己微微蹙起了眉头。   感觉是不是这样显得严厉些。   她正想说话。   陆沉昭却突然拉近了距离,灼热的呼吸拍打在脸颊上:“师尊……”   “你好像……”   “还挺开心的嘛……”   嗡一下子。   姜白衣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往下看了看。   却发现。   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陆沉昭的手腕上。   可关键是……   她握的动作很轻,也并没有丝毫阻止陆沉昭继续的意思。   不是啊你…我……   啊?   一边暗骂着自己丢脸,一边赶紧拽住了陆沉昭的手。   这样的动作。   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师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固然。   她迅速的反应可以有效缓解自己的羞耻感。   可这样一来……   她几乎是躺在床上任由陆沉昭侵略了。   这是在马车上。   陆沉昭即便是再想做什么,可以他对待感情的态度来讲,也不太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可……   没人说一定要那样对吧?   先前一年的游历,陆沉昭虽然老老实实不会去奇奇怪怪的地方。   可旅途中。   却也耳濡目染,通过江湖各色人的口中知晓了很多刺激的花样。   比如现在——   姜白衣下意识的举动迎来了最终的溃败。   陆沉昭趁自家师尊反应不及。   唰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   然后……   靠近了自己。   这一刻。   笨蛋美人姜白衣脑子宕机了。   啊?不是?   狗东西,你怎么敢?!   简直big胆!!   姜白衣压根没想过,陆沉昭真实的意图竟然是这样子的。   就这样被当成了提线木偶。   被陆沉昭引导着。   握……   咳,不能细说。   这样的触感让姜白衣脑袋瞬间空白。   熟悉又陌生。   但区别也挺大的——以前自己有所以不觉得怎么样,现在自己没有……   别说。   还挺新奇。   然后……陆沉昭这个狗东西好像是在教自己该怎么做?   “陆沉昭,你是不是想……”   死字没能说出口。   因为陆沉昭又亲过来了。   动作仍在继续。   这样被一步步蚕食的感受让姜白衣慌张失措。   她呼吸愈发粗重起来。   咳……   陆沉昭的诉求大概就到这里了。   至少。   今天、在马车这种潦草随意的环境下,他的诉求就到这里了。   整整半个时辰还多一炷香后。   姜白衣满脸通红,呼吸略有些急促,赶紧坐了起来。   脖颈间错落着深浅不一的吻痕。   唇瓣红透了,和耳根、脸颊的颜色简直如出一辙。   她皱起眉头。   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手。   呵呵。   真没想到……   真是废了两辈子的脑子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被狗逆徒……   算了。   先不想这些了。   赶紧洗手才是正事。 283.再敢乱摸就杀了你!   夜色已深。   驱停马车后,姜白衣找了十多里才找到一潭活水。   是一条淌的很欢快的小河。   马车上倒是有水,但连续行驶了许久,提前蓄好的水不多了,得等到下个落脚点再补充。   所以。   姜白衣才出来找水源。   必须狠狠的洗干净才可以啊!   当然。   也是为了稍微躲着点陆沉昭。   一开始,是陆沉昭握着她的手,控制着她做那种羞耻的事情。   这个该死的狗东西一边这样还一边亲她。   结果亲着亲着……   她好像,有点类似于摆烂的心态了——很神奇的重复着上下上下这样频率的动作。   就…就感觉早点完事拉倒。   没想到。   狗逆徒这个小雏还挺厉害…居然坚持了那么长时间。   那玩意喷手上之后。   姜白衣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上辈子……   咳。   倒也在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自己偷偷做过这种事。   好怪啊…一边洗手,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陆沉昭……这种事情自己做和帮别人做真的差别太大了。   脑袋现在还是晕乎乎的。   苍玄境的修为,每每到陆沉昭耍起流氓之后就像被封印了似的。   永远想不起来自己可以暴力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有一切都结束后,才猛然惊醒……欸?我明明比他修为高那么多,为什么刚才不狠狠揍一顿啊!   悔恨。   总结。   然后暗暗发誓下次一定。   下次……嗯,下次一定!   无限循环。   直到把手搓的发红了,姜白衣才缓缓站了起来。   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能再被陆沉昭这样随便拿捏了。   不然今天被迫手冲,那明天呢?后天呢?是不是每天都要被得寸进尺的推进下去?   从今天算起,马车抵达蓬莱西州,准确的说是抵达曼殊沙城的理论时间还需要大概八天。   八天不被吃个干干净净啊?   她是真的…还有那么一点没太准备好。   虽然但是。   今天也算是默认了用手…咳咳,帮狗逆徒那啥这件事。   可这不代表她能迅速接受所有这方面的事情啊!   别说是嘿咻嘿咻……   光是想想,明天、后天或者以后的任何一天,狗逆徒冷不丁的做出……   诸如以下这种画面:   “师尊,你可以吃一下吗?求你了……”   或者是——   “咳…师尊……你把鞋子脱了我求你办点儿事。”   糟糕了。   要爆炸了!   姜白衣打算回去之后,认真严肃的和陆沉昭谈一谈。   他们应该…也必须适当的保持一下距离!   对!   不可以肆无忌惮地想靠近就靠近,想揩油就揩油,想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就做……   绝对……不允许了!   五分钟后。   马车缓缓发动。   车厢里。   姜白衣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眉头紧盯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陆沉昭。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   陆沉昭点了点头。   两根手指托着下巴沉吟道:“听到了,师尊……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可我不答应。”   姜白衣刚松的一口气甚至还没呼出来。   嗯?   你说什么?   狗东西,big胆!   “你再说一遍……?”   姜白衣的声音瞬间变冷,这句话的情绪里满是威胁。   合理的威胁。   有效的情绪。   但是。   陆沉昭免疫了本次魔法伤害,并开启了外挂向你丢出了十万倍加成大招。   “徒儿的天劫凝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我有预感。”   “这几天应该就可以完成了。”   短短三句话。   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绝杀!   “你……!”姜白衣被陆沉昭这一番光明正大且理直气壮的话怼的哑口无言。   气的站了起来。   姜白衣很生气,所以气了一下。   然后坐下。   “反正,今天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以了……”   出去洗手的时候明明很坚决来着,明明暗自发誓绝对要保持距离什么的。   结果。   没说几句话,还是让步了。   准确的说。   是败北。   陆沉昭闻言却是脑子里灵光一闪……哦哦哦,今天的事情以后不可以了……   也就是说别的可以吗?   他可是想到了很多有意思的小游戏。   咳咳。   比如——师尊早就把自己当成该死的变.态了,那就如她所愿怎么样?!   陆沉昭打算往后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   让师尊帮他点儿忙。   别问!   “你这个表情……”姜白衣脸上浮现出一丝警惕,微蹙的眉头更深几分:“该不会准备答应我,然后再想别的歪点子吧?”   “抠字眼之类的?不用手还有脚?”   姜白衣的灵魂质问出口。   只见。   陆沉昭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   果然!   姜大聪明勾唇冷笑:“果然被我猜到了对吧!”   陆沉昭则是同样皱起了眉头。   糟糕……师尊她啊,还是太了解自己了。   这样可不行。   底裤都被看穿了!   “师尊……”陆沉昭忽然很想调皮一下缓解气氛。   姜白衣的目光凌厉。   小陆脑瓜里画面闪过,然后脱口而出——   “所以。”   “其实…咳咳,师尊如果不反对的话,用……嘴…也是可以的。”   下一刻。   稳坐着的姜白衣忽然站了起来,声音中满是坚决:“不可能!想屁吃吧你!是不是疯掉了?”   有画面了……   无论如何,就算是被这个该死的狗东西真的吃干抹净了……   也不要做那种事情!   绝!对!不!要!   NO!   “这种事情明天再讨论吧师尊…”陆沉昭见姜白衣这么大反应,心中有了头绪。   直截了当起身走去床边。   干脆利落的上床。   “困了,我们睡觉吧师尊。”   说完。   狗东西甚至笑着招了招手。   现在这样的状况,姜白衣的确没什么心情修炼了。   睡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   姜白衣警惕的看着陆沉昭,试探地问道:“……你,该不会还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陆沉昭笑了。   “从我跟师尊你表明心迹那天起,就一直被你骂大逆不道来着。”   “放心吧师尊……”   “就是睡觉而已,难道你不困吗?”   呃。   她还真不困。   但没有心情修炼了也是真的。   总不能傻乎乎的坐一晚上吧?   所以说。   听到陆沉昭的保证后,姜白衣也稍稍放下心来。   奇怪的事情一定不会再做了。   这一点相当坚决!   上床睡觉!   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跟狗东西争辩……今天的状态一般,不适合辩论。   “不准乱摸!”   踢掉鞋子上了床,姜白衣赶紧警告了一句。   “嗯呢,放心吧师尊……”陆沉昭稍稍凑近了点,笑着轻声道。   姜白衣也很配合地往后挪了挪。   贴得很近。   近到……陆沉昭很惬意的揽过了姜白衣,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师尊……晚安。”   狗东西的呢喃在耳边响起。   “晚安。”   姜白衣也回应道。   油灯吹灭。   车厢陷入黑暗之中。   慢慢安静了下来。   陆沉昭今天大概是真的心满意足了,呼吸慢慢变得悠长。   真的有在睡觉。   姜白衣最后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睡觉睡觉!   ……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声音打破了车厢里安静的氛围。   “陆沉昭!”   “你的狗爪子再乱摸我就杀了你!” 284.闲叙,即将抵达。   二月十七,天气晴朗。   气温渐渐回暖。   盛气凌人的高冷师尊姜大人试图反抗胆大包天的逆徒小陆。   结果:差点被亲到断气。   无疾而终。   ……   二月十八,天气阴转多云。   比昨天稍稍冷了些。   聪明过人姜剑仙重振旗鼓,准备和狗逆徒来一次认真的和谈。   狗逆徒表面答应,夜色降临后趁自家师尊不备……   亲亲抱抱。   第二次反抗失败。   ……   二月十九,细雨纷纷。   冷得很。   姜大人决定今天暂且不想那些头疼的事,下雨天最适合喝茶赏景。   于是泡了壶茶准备犒劳自己。   今天小陆好像也老实了……似乎是晓得自家师尊很喜欢下雨天,所以没有做多余的事。   入夜。   狗逆徒再次发起全面进攻。   将近一个时辰后。   小陆心满意足地收拾好自己的狼藉,目送着自家师尊再次满脸嫌弃的抬着手走出马车车厢。   第三次…好吧,这次是溃败。   巨大的溃败!   ……   二月二十,天气晴。   摇光剑仙决定以武力横推,今天绝不能再被拿捏!   灵气循环开启,目光凛然。   千钧一发之际!   小陆脸色一变席地而坐——天劫凝道……终于到了最关键的凝练阶段!   好嘛……   灵气循环展开了的姜白衣满脸茫然,最后反应过来狗逆徒在这个节骨眼上走到了天劫凝道最关键的一步。   一边感慨狗东西好运气,一边不情不愿地为他护道。   黄昏日落。   狗逆徒成功凝道,欢喜的抱住了自家师尊。   亲个不停……   晚上老实多了——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家师尊一开始展开灵气循环是想要做什么。   所以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只是抱着睡觉。   虽然今天没怎么吃亏,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四次反抗…呃,没成功大概就算是失败就对了。   …   …   时间如白驹过隙。   一晃就是七八天过去了。   来自烈阳州的华贵驾冕,此时也缓缓驶入了曼殊沙城势力范围内。   蓬莱西州很大。   准确的说,单以一州之地便可媲美扶桑、上元二州。   而且。   如今的蓬莱西州还不是完整的。   在无数岁月前,蓬莱西州与消失不见的蓬莱东岛还没有因为地龙翻身而分裂。   那时。   蓬莱西州和蓬莱东岛有个共同的名字。   就叫做蓬莱州。   远古时代的蓬莱州有多大?   五分之一个北麓。   就这么夸张。   虽然现在不复远古时的盛景,可蓬莱西州依旧大的有点不像话。   人口本来就少。   这一路上,几乎很少能看到人烟。   无数个村落、小镇、小城和百姓聚集的地方,穿插着叫得出名字的几个大城池。   沿着官道一路而来。   途经的城镇甚至也就寥寥二三。   “应该快到了……”   视线从窗子边收回,陆沉昭看向对面坐着的姜白衣说道。   风景越看越熟悉了。   非要说的话…就是越来越符合曼殊沙城附近的植被风格了。   “你说的闻人拒山……”姜白衣略微思索后开口问道:“是个怎么样的人?”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虽然。   陆沉昭口中的闻人拒山,包括先前被困在灵魂空间时的耳濡目染,姜白衣都没有发现对方有丝毫问题。   可没有真正接触到这个人,她还是有点……   怎么说呢?   有种不太真实的感受。   将个人,乃至家族的一切利益抛之脑后,以人之微力谋算天地大势。   这样的人。   姜白衣从前只知道一个。   书本上看到。   却未亲眼见过的……一个,伟人。   所以。   闻人拒山,真的是可以跟那位教员媲美的存在吗?   姜白衣本能地不想认同。   或者说,其实有些陆沉昭不曾发觉的细节,可以给出她答案。   陆沉昭听了自家师尊的提问,便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片刻后。   他轻轻拖着鼻音,开口答道:“嗯……徒儿当初来到蓬莱西州的时候,还只是个初入敌万境的毛头小子。”   “闻人拒山前辈当时便已是苍玄境大宗师了。”   “他若有问题……”   “其实不光是跟我,即便是在这蓬莱西州,其实都没有掩饰的必要。”   陆沉昭的话自然也有道理。   一个苍玄境武修,的确可以不用在意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其实换句话说。   即便,闻人拒山真的有不为人知的企图或目的。   他大可不必将自己塑造成如此圣人形象。   人都有欲望。   更何况…他是在为了北麓十六州天下百姓所谋划,即便出发点不那么纯粹,可他的的确确在为之努力着。   “见到后也许就知道了。”   姜白衣淡淡答道。   或许是她多疑了,又或许闻人拒山真的有什么其他目的。   见到之后。   在未来一段时间的相处中。   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说完闻人拒山……姜白衣便想起了那次在行船上的事情。   逃走的情欲念。   在蓬莱西州等待自己的念嗔痴幕后之人。   佛主?   那个名为情欲念的女子,似乎是这么称呼那个人的。   “你觉得…念嗔痴的人为何还不拦下你我?”   有了新的思绪。   姜白衣便提出了新的问题。   一个人的想法总归是单薄的,尤其是在陆沉昭回归剑宗救了她之后,姜白衣开始越来越多的注意陆沉昭的想法。   十个问题,九个都要问。   很多时候,陆沉昭的角度也能给出截然不同的论点。   很有趣。   或者很实用。   比如现在。   姜白衣是认为,那些念嗔痴的人应该在布局、谋划着一些事情,而自己或者说剑宗的到来,大概也会是这次布局的一环。   而路沉昭的看法便有些不同了。   “或许……”   “那位佛主真的只是想坦白身份而已呢?”   路沉昭浅笑道:“……如果细节对的上,徒儿觉得…他们大概也不希望仙人降世才对。”   “所以。”   “继续以肉中刺的形式存在,大概是永远没办法获得我们的信任。”   “想插手后面的事情,也就困难重重了。”   这个想法……   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毕竟真的相处起来的时间不短,那位佛主若真是他们师徒所猜测之人,便大概率……   心中。   或许也有些煎熬吧。   “所以你希望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吗?”   姜白衣再次开口问道。   路沉昭闻言思索了起来,眉头微微皱起。   沉吟片刻。   “嗯……一半一半吧。”   “深藏不露的,永远会让人不安心是吧?”   “愿意主动来到台前,至少不会……严谨点说吧,至少不会轻易捅刀子。” 285.岁月隐秘,遗古之年。   “轰隆——!”   雷声惊响。   山谷中,一群黑衣人静静伫立在一面石壁前。   石壁上刻画着许多不甚清晰的线条。   似乎是……画?   线条的流畅度和勾勒方式,看上去和前楚治下的北麓有些格格不入。   甚至。   更早的夏帝国也不是这样的绘画风格。   所以……这石壁上刻画的线条,或许是来自比夏帝国还要古老的岁月。   “蓬莱的天气真怪。”   此处距离曼殊沙城大概三百里左右,按理说…两地的天气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一刻钟前。   他收到了安插在曼殊沙城附近的教众发来的密函。   密函是以念嗔痴秘法发来的,通过一种很玄妙的术式沟通佛像,便可将信息传输千里之外。   这封密函上说,剑宗姜白衣与其徒路沉昭乘坐的定边侯裴焕之驾冕出现在了曼殊沙城附近。   念嗔痴以此术式传递消息时,会习惯性地附加一些基础信息。   比如发函之人是谁,再比如当地的天气和局势。   有趣的是。   三百里外的曼殊沙城,此刻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而这里,却下起了大雨。   “言月。”   站在最前面的佛主轻声呼唤道。   在他身后。   情欲念赶紧往前走了几步,行礼回答道:“佛主大人……”   佛主的目光在壁画上流转着。   嘴角轻轻扬起。   “你的见识也算深厚,瞧瞧这壁画,能不能说出其来历?”   情欲念闻言,目光也落在了前方的壁画上。   再次迈步朝前走了几步。   仔细观摩起了壁画。   似乎……   心中有了想法。   情欲念微微侧目看向佛主,不确定的问道:“此处壁画,好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看其绘画风格,与楚、夏皆相去甚远。”   “更像,更像是……”   她有点不敢确定。   毕竟,面对的是佛主的提问,而佛主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说不好哪句话让他不喜,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胆说。”   佛主淡淡道。   情欲念一听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便大胆讲出了自己的猜测:“属下以为,这壁画许是夏帝国一统北麓之前……比四国三部纷争的时代更久远的……”   “遗古之年。”   这是个有些拗口,有些不知所谓而且相当陌生的名词。   在场的人几乎没人听过遗古之年。   当然。   说了几乎…也就是说,提出这个问题的佛主,自然也大概看得出这壁画来历。   他是知道的。   听到情欲念给出的答案,佛主嘴角的弧度愈发灿烂。   很开心。   至少还有个人能看得出来不是?   情欲念瞧着自家佛主透露的气息愈发放松,感觉对方应该还挺……高兴?   意思就是,自己说对了。   长长松了一口气。   情欲念得知自己说对了,接下来的推测便也有了几分底气。   “佛主大人。”   “你瞧…这边应该是整幅壁画的起始。”   情欲念指了指左上角。   “这些围在篝火前的,应该就是遗古之年的人们了。”   “勾勒这些人线条的方式有很强烈的情感色彩,似乎是想描绘一种情绪……”   “恐惧……”   “然后是第二幅。”   说着。   情欲念指了指旁边,“佛主请看…这些人散开了,属下以为他们是在逃跑。”   “而中间那个更大的人……或者,不是人呢?”   “神?魔?总之是带给人恐惧的存在。”   再往后的几个画面。   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分辨不出在讲什么了。   直到第二列。   线条才再次清晰了起来。   “中间这一部分…时间太久了,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从下面开始。”   “这里,讲的应该是人们开始抗争,开始与让他们恐惧的存在对抗。”   然后。   线条便再次模糊了起来。   一直到最后。   整个石壁的右下角。   也是这幅壁画中,最清晰的一部分。   然而。   还没等情欲念酝酿好措辞,佛主便已率先开口了。   “圣火带来了胜利的曙光,遗落在古老岁月的灾年中的人们,终于战胜了不可言说的存在。”   “遗古之年,从来不是历史长河中的某一年……”   “准确的说。”   “这是一段遗失在历史中的岁月,一段被人生生从记载中抹除的时间线。”   “三千年的时光毫无记载。”   “很有趣不是吗?”   佛主显然知道的更多。   或许。   他甚至掌握了那段消失的岁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   佛主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趣了。   “石壁后有一方天地。”   “便是我等此行的目的地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平淡至极:“稍后我会打破石壁。”   “届时。”   “所有人一同进入其中。”   “我不喜欢说谎。”   “所以,我必须提前告诉大家……石壁后的一切都非常危险,甚至连我都无法保证自己可以活着走出来。”   “也就是说,各位也同样会有死去的可能。”   “而且概率很大。”   说着。   佛主缓缓转过了身。   抬起手。   摘下了戴在头上的兜帽。   任由雨水落下。   神奇的是。   落势凶猛的雨滴在接触到他的前一刻,便会突然消失!   没错。   不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隔开。   而是……消失,诡异的消失!   这位神秘的佛主嘴角扬起的弧度慢慢变小。   最后。   连同温润的声音也变得但摸起来。   “所以。”   “我的意思是,如果大家因为太过危险而不想进入……也是不被允许的哦。”   “必须……一同进去!”   “好了。”   “现在各位整理一下心情,也消化一下刚才我说的话。”   “好戏。”   “快要开始了。”   雨声不绝于耳。   二月本该是生机还未完全复苏的时候。   可这山谷中的植被却相当茂盛。   “轰隆——!”   又一声惊雷响彻天际。   这位年轻的佛主似乎不太喜欢手下人那一张张满是忧虑的脸。   再次转了过去。   重新欣赏起了被岁月侵蚀的壁画。   还真是……   让人心情愉悦啊!   遗古之年,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神秘岁月。   重新打通了时间线的大祭司,以人力召唤所谓圣火现世,击溃了传说中的存在。   所以……   你留下的壁画,还有这壁画之后的小天地……   究竟藏着些什么呢?   有趣。   越来越有趣了。   想到这里,佛主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现在想到都觉得遗憾的人。   真想当面跟你说一句谢谢啊!   虞见卿……   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知晓这世间还藏着一个如此有趣的地方呢?   可惜。   你死了。   若你不死的话,那波澜壮阔、不久后的、充满了戏剧性的未来。   应该会比想象中更有趣吧?   哈哈哈! 286.无语是我的母语   马车缓缓停稳在路边。   大门前。   以闻人拒山为首的闻人家核心族人们正迎向马车。   以陆沉昭搬山境的修为…其实无论他什么修为,闻人拒山都会选择出门迎接。   只是。   闻人家其他辈分较高的族人大抵是不愿意的。   如此跌份去迎接一个小辈?   可现在。   闻人拒山身后的族人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原因倒也简单。   如果说一个陆沉昭还不能让所有人拉下身段的话,再加上一个苍玄境大宗师、剑宗首席再无音讯之后入主剑宗最高权力宝座的姜白衣……   有的人甚至比闻人拒山还热情。   这都是人之常情。   车厢的门推开,陆沉昭率先从上面跳了下来。   目光正好落在闻人拒山的身上。   相视一笑。   主动迎了过去。   “闻人前辈,有些日子没见了。”   闻人拒山也笑着走来,“陆小友风采依旧啊!”   二人寒暄一句。   后面。   姜白衣已然抱剑走下马车。   目光定格在闻人拒山的身上。   后者似有感应。   略过身前的陆沉昭看了过来,笑容更灿烂了:“这位便是姜仙子了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陆沉昭能有现在的修为,其实也仰仗了对方。   真要算起来的话。   陆沉昭能这么快从蓬莱西州回去扶桑州,从而将她从灵魂空间中救出来,其实也间接的承了闻人拒山的情。   “闻人家主客气了,前些日子多亏了闻人家主照顾沉昭。”   姜白衣笑着说道。   笑得很浅,但也是她面对陌生人能做到的极致了。   “哈哈哈哈…姜仙子不必客气,当初陆小友也是实打实的帮了大忙的!”   闻人拒山是个妙人。   八面玲珑之心都算是保守的夸赞了,同时面对着平辈相交的陆沉昭还有姜白衣,他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的。   一边陆小友,一边姜仙子。   作为一个世家家主,第一次见面就给姜白衣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咱们别在这互相恭维了,”闻人拒山笑着招手示意师徒二人跟着他走:“某已略备酒菜,不妨我们先回去边吃边聊?”   “也好。”   姜白衣点头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回闻人家宅邸。   陆沉昭对闻人家新起的这座新宅倒也还算是熟悉,姜白衣却是第一次来。   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中观察。   作为闻人家的家主,闻人拒山在这座宅邸的兴建上一定有不少决定性的意见……换句话说,这宅中诸多布局装饰应该也是按照闻人拒山的喜好来的。   观察宅邸。   其实也能侧面推测出一些有关闻人拒山的信息。   很有用。   既是正门迎客,那么宴会所在便不可以太深入了……否则从正门进去,让客人一路走走走的到后宅去,说起来不太礼貌。   闻人拒山自然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宴会选在了前院一个很气派的楼阁顶层。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进入其中。   楼下。   目送着一众人上楼的少女撇了撇嘴,看向身边的中年人说道:“阿爹,你说家主他们至于这样吗……”   在少女身边。   那位穿着华丽的中年人稍稍收敛了一些笑意。   压低声音道:“小声些讲话。”   少女则是有些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而后连忙追问道:“方才家主身边那女子,便是大家这几天总说的摇光剑仙吗?”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是好看了些。   气质也很好。   可是……   少女从小接受的教育,女子有诸多忌讳,而姜白衣几乎精准的踩到了每一条红线。   “这话你也敢乱说!”   中年人瞪了一眼身边的少女,赶紧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了走。   “雅儿,你没怎么出去走动过…阿爹不怪你。”   “但是你一定要记住。”   “族中长辈总是教诲狗屁的三从四德……但你千万不要以普通人的角度去看待一位手握实权的大人物!”   “即便她是女子。”   “可她…也是当世第一宗门的掌权者,是实实在在的苍玄境大宗师!”   中年人有些心累。   自家闺女哪儿都好,就是被族中那些个管教规矩的阿妈阿婆给教的……有些麻木了。   尤其是有自己老婆这个珠玉在前。   闺女从小耳濡目染,眼界儿也就大概局限在了这里。   少女还是有些不认同。   皱了皱眉。   “相比舞刀弄枪,女儿还是觉得姑娘家的应该文静些、稳妥些……”   “大宗师又如何?”   “女子终归是女子…而且,家主他们如此作态,未免也太丢我闻人家的脸面了!”   你瞧。   这姑娘性子就是拗。   跟她讲两句道理,她反而还来劲了。   越说越大声。   楼上自然是听不到楼下的动静——如果有心窥听,其实在座的搬山、苍玄武修都可以做到。   但谁没事儿搞这个啊?   场面上的寒暄就够让人头疼了。   还偷听……   真没那个闲工夫。   比如,闻人拒山正端着酒杯向姜白衣介绍着今天到场的这些人。   除了闻人家本家的族人。   还有几位专门邀请来赴宴的,其中有曼殊沙百里家家主臻、前楚西南边军副总督赵金印、大西南商会联合会长宋卿祠。   值得一提的是。   眼前这位身着青墨长衫、束着发、手中摇着折扇的清秀小生……   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宋会长…还真是看不太出来啊……”姜白衣客套了一句。   宋卿祠笑眯眯的行了个礼,声音倒是很温柔的女声:“之前闻人兄长说,他邀请来了北麓剑宗的摇光仙子……起初我还不信。”   “久仰了,姜仙子。”   “说起来啊……在下真是敬仰仙子久矣呢!”   这也是个妙人。   诸多过来打招呼的,她是唯一一个女子,也是为数不多不紧张的人之一。   穿着打扮也有趣。   称呼自己的时候,她说的既不是“奴家“,也不是什么“小女子“之类的。   而是“在下“。   姜白衣表面微笑打招呼走流程之余,心里则是稍稍有了猜测。   这姑娘……   大概率是个拉吧?   陆沉昭这个笨蛋直男只知道跟闻人拒山寒暄,对姜白衣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关注。   可她姜某人的眼光绝不会错的!   瞅瞅这穿搭,这说话的习惯…该不会这姑娘研究我呢吧?   刚产生这种想法。   还没到三秒。   姜白衣就有点绷不住了。   呃……   主要是觉得丢人。   翻车了……   宋卿祠和姜白衣寒暄一番后,压根没有往下继续聊的打算。   一转身。   整个人几乎贴到了闻人拒山身上。   “闻人兄长…方才奴家跟你说的那件事,到底可不可以嘛?”   呵。   姜白衣啊姜白衣。   你是穿越者没错,但别太自以为是啊喂!   人家一个商会的会长,穿成这样也是正常的吧!   别以为自己是什么收割机!   糟糕了……   跟陆沉昭那个狗东西呆在一起太久,搞得自己现在都有点蠢蠢的了。   “师尊!”   刚想到狗逆徒。   他就像闻着味了似的凑了过来。   笑眯眯的。   “闻人前辈说,给咱们安排了休息的客房……”   说着。   狗逆徒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更低:“前辈懂我,只安排了一间!”   “……”   你去死吧! 287.久违了,我的亲人。   宴席散去。   楼阁顶层的宾客们先后离开。   房间里。   只剩下了姜白衣、陆沉昭还有刚刚送完客人的闻人拒山。   “请坐。”   闻人拒山仍然滴水不漏,微微俯身抬手,脸上洋溢着礼貌的笑容。   姜白衣和陆沉昭落座。   吃饭只是前菜。   接下来的会谈,才是此程来到蓬莱西州的重头戏。   或许。   闻人拒山可以解答姜白衣自己心中的诸多疑惑。   “姜仙子。”   还没等姜白衣开口,闻人拒山便笑着率先说道:“你心中大概有诸多疑惑吧,不妨一股脑说出来,或许某下可以解答一二。”   “闻人家主无需这么客气。”   姜白衣淡淡道…闻人拒山很会把自己摆在一个稍稍低一些的位置上。   称得上一句极致的礼貌。   毕竟,他也是个苍玄境大宗师。   可姜白衣却有点不太适应这种礼貌……磨磨唧唧的,没什么意义。   “我心中确有疑惑。”   手指轻轻叩响桌面。   “咚……”   “咚……”   片刻后,姜白衣缓缓看向闻人拒山:“闻人家主不妨先说说,为何偏偏是我徒儿沉昭呢?”   按他的说法。   陆沉昭的出现,便是这曼殊沙城数十年僵局的变数。   可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   一定是他?   这没有道理。   几十年以来,曼殊沙城涌现出了无数个惊才绝艳的武道妖孽,而不光北麓剑宗…祁山隐宗、十六州顶级世家子,曾有无数个看起来似乎比陆沉昭更优秀的人出现在闻人拒山的视线之内。   可他却偏偏选择了陆沉昭。   闻人拒山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也大概率想到了姜白衣会问这个问题。   他表情并未变化。   也不做多思考,而是直接开口答道:“因为我看到了。”   看到了?   姜白衣眸光微缩,似乎在思考着这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闻人拒山是在把事情往玄乎的路上带吗?   故弄玄虚?亦或者……确有此事?   “我不明白。”   姜白衣轻叩桌面的手指收回。   目光略微凌厉起来。   “闻人家主何必如此遮遮掩掩,既有非沉昭不可的理由,便说一说又何妨呢?”   “看到了……”   “恕我直言,这种回答无法让我接受。”   闻人拒山闻言稍稍收敛了笑意。   眉宇间多了几分严肃。   “姜仙子直来直去,倒是我踌躇犹豫显得丢人了。”   “某下自愿解惑。”   说着。   闻人拒山抬起手掌。   一抹玄妙的灵气自掌心凝聚,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方式…雀跃着。   “还请仙子细细感受。”   下一刻。   姜白衣缓缓闭上了眼睛,感知力徐徐展开。   目标便是闻人拒山掌心处的玄妙灵气。   “某下于此术之掌控还不成熟,劳驾姜仙子抓紧时间。”   “对了。”   “其中信息,就连某下也是数日前才发掘的……”   “之前…多是推测。”   姜白衣双目紧闭。   闻人拒山的声音很轻,算是讲解。   说到这里。   他缓缓侧目看向了陆沉昭:“或者说,是一种冥冥中的直觉吧。”   闻人拒山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慢慢的。   姜白衣的心神已然沉浸到了他掌心的玄妙灵气中。   不……   或许,这不是什么单纯的灵气。   这是一种封存、截取,亦或者说是封印的手段。   这灵气……   竟然,是一段历史!   她看到了什么?   九天之上。   身穿龙袍的帝王,五爪金龙腾云驾雾环伺身旁。   他手中提着一柄锋芒如能撕裂天际的苍古之剑,淡淡金光染尽了双眸,显得威严而霸气。   “仙?”   帝王勾起唇角轻笑,金色双眸中满是蔑视。   在他身前。   巨大的门户上满是剑痕,流光溢彩的纹饰也变得越来越黯淡。   门户之后。   漫天仙人虚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他们在怒吼,在咆哮。   有不甘。   有愤怒。   “凡间帝王,也敢亵渎……仙神?!”   一重又一重的音浪直击灵魂。   姜白衣是旁观者。   可她即便只是另一个维度旁观之人,却也在这无尽重叠的音浪中险些惊醒。   这……   便是仙人伟力吗?   而局中人,那位直面仙人神威的人间帝王,竟然面不改色地迎接着一切。   姜白衣心里有些发麻了……   莫说是苍玄境了,便是昆仑境又如何?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不羡仙之境,能够如此面不改色地面对那漫天仙神吧。   “亵渎?”   “仙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帝王眼中的轻蔑愈发旺盛,嘴角的弧度也愈加轻狂。   “此间生灵,皆受日月所照。”   “山川湖海,皆是生灵之土。”   “尔等若以善待善,此间生灵亦可心怀敬畏,仙神所至扫榻相迎。”   “可你们呢?”   “封锁此间天道气机,引我先辈步入天门!”   “你要他们,要我们,要这九天之下的每一个生命都匍匐在你们脚下,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我们是你们眼中的奴隶,是你们的货品!”   “如此。”   “还要我敬畏,还要我俯首称臣?”   “你们……”   “配吗?”   那人间帝王一番话掷地有声。   下一刻。   许是时间不多了,又或许是他不愿再等下去了。   总之。   那柄苍古之剑缓缓脱手,悬飞向了漫天仙神虚影之前。   “仙人啊……”   “多么让人心驰神往的两个字!”   帝王轻声呢喃,语气却满是嘲讽。   在姜白衣的注视下。   这位风采冠绝天下的人间帝王,竟然缓缓转过了头。   那双金色的眸子,正好落在了姜白衣的身上。   姜白衣心中一凛。   他……   在看我?   他…真的看到我了!   这,这……   心中大惊。   怎么…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呢看得到我?   下一刻。   那帝王轻声笑了起来。   “莫惊慌。”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   只是对比刚才铿锵有力的一番话,人间帝王这次开口时明显多了几分和善。   似乎还有……   怀念?   他为何会,怀念呢?   “窥探岁月之人想给你看的,稍后会让你看到。”   “而你现在看到的一切。”   “是朕要你看到的。”   帝王语出惊人。   姜白衣眉头微微皱起:“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   那帝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为什么?”   他笑道:“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因为……”   “吾名殷过,此为你与我的……”   “因果。”   “余下的,便由你来结束吧。”   你也是谜语人?   姜白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八千多年的岁月。”   “我曾无比希望这片大地上能出现一个让我看到归属感的人。”   “可惜……”   “直到最后,我也没能看到这样一个人。”   “八千多年后。”   “你出现了。”   那帝王说着。   缓缓转回了身子。   再次直面起了漫天仙神。   “久违了。”   “我的同胞,我的亲人……”   “这片大地上第二个……”   “炎黄子孙!” 288.无法窥探的未来   炎黄子孙……   四个字。   以平淡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出。   却如惊雷。   炸响在姜白衣的耳边。   愣神片刻,她刚想开口再问问那位人间帝王…八千多年前的……同胞。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柄苍古之剑嗡鸣着,直直斩去。   云雾在湮灭,灵气在激荡。   这一刻。   即便是太阳也变得有些黯淡。   全世界似乎都在此时跪拜着,跪拜着那柄苍古之剑。   在悲怆,在不舍,在送别……   那位人间帝王。   那柄……帝王之剑!   而最后。   姜白衣也从某种玄之又玄的感受中惊醒,同时也知道了那柄帝王之剑的名讳。   ——轩辕剑!   果然。   能开口说出炎黄子孙四个字,执掌的剑亦名唤轩辕。   来自家乡的……帝王权柄之剑。   直到现在。   姜白衣才“看“到了闻人拒山真正想要她看到的东西。   是一些破碎的画面。   似乎……   是一场战争?   一场,惨烈至极的战争。   大地在颤抖。   鲜血染红了破碎的画面中视线所能及的每个角落。   无数的生灵在哀嚎。   九天之上。   身高万丈的仙人神情淡漠的俯视着一切。   有人还在战斗!   他们前仆后继,一个又一个握起刀剑,向九天上的仙人发起死亡冲锋!   画面一转。   是曼殊沙城的城头!   身着前楚样式甲胄的陆沉昭手握长剑直指苍天。   他脸上满是狭长的血痕,气息也有些萎靡不振。   可气势依旧惊人。   “杀——!”   画面中的陆沉昭怒吼着,率先腾空而起。   在他身后。   几十道身影齐飞。   姜白衣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曲靖、褚顾剑、宋阎……嗯?   有个人。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像……   是之前摇光殿中挂着的一副画像……想起来了!是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便宜师傅!   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宁愿?   对!   就是这个名字!   还有熟人——南宫青女、陈百厌、江稚鱼!   还有裴疾和蒹葭!   不过……蒹葭身边那个小子是谁啊?   他身上穿的甲胄……并不是姜白衣见过的任何一种款式。   还有与沉昭并肩的那位老人。   花白的胡须,略有些佝偻的身形。   他穿着一身粗麻衣。   可……   光是看到那双眼睛,姜白衣便恍惚觉得自己身陷血海……似乎有无数的亡灵在哀嚎。   好恐怖的煞气和杀意。   他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这个老人,她总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来不及多想。   一晃眼。   已经是下一个画面了。   而这个画面……则是让姜白衣心中有些异样。   坦白说。   是有点面红耳赤。   画面中的主角是陆沉昭和她本人。   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这个该死的狗东西……还真的娶了自己吗?   我怎么答应他的?   姜白衣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着思维。   一直到画面闪回了许多次,姜白衣才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闻人拒山说他看到了。   那是个更凄凉的画面。   只有一个人。   ——陆沉昭!   他站在大地中心,身边是无数尸骨。   甲胄破碎。   持剑浴血。   九天之上,那身高万丈的仙人竟然……   陨落了?!   狼狈、萎靡…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着。   所以。   闻人拒山是窥探到了某种类似于未来的画面,就像她现在“看“到的这样。   自然也有沉昭剑斩仙人这一幕。   于是。   沉昭便成为了闻人拒山唯一的选择吗?   “我师尊为何还没醒?”   房间里。   陆沉昭略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师尊。   姜白衣仍然保持着刚才的模样——双眼紧闭,微微蹙眉。   闻人拒山控制着掌心灵气的运转,时间长了也有点吃不太消,此时他脸上也多了几分疑惑。   按理说……   不会这么长时间啊?   莫非。   这位神秘的姜仙子,看到了其他一些连自己都不曾看到的东西吗?   姜白衣在闻人拒山的印象里。   除了江湖中广为流传的那些事迹带来的标签外,以他自己的角度来评价便只有神秘二字了。   作为那位八千多年前的帝王都会额外关注一下的、被称为“窥探未来之人“的闻人拒山。   既然选择了陆沉昭。   自然也会着手调查有关陆沉昭的一切。   而姜白衣。   作为陆沉昭人生中不可或缺、也是至关重要的这样一个角色。   闻人拒山私下里曾试图过……   不止一次地,试图过…窥探属于姜白衣的……未来!   可。   毫无例外。   每一次窥探,都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让闻人拒山也愈发惊奇。   莫说姜白衣是苍玄境大宗师了。   这一手窥探未来的本事,闻人拒山有把握连昆仑境的武修也无法抵挡分毫。   可她……   偏偏就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不可窥探之人。   所以。   姜白衣在闻人拒山这里也算是一个变数,既然是变数…与常人相异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再等等……”   闻人拒山跟陆沉昭自然是无话不谈的。   “或许你师尊看到的,比我看到的更多吧。”   说到这里。   陆沉昭也多了几分兴趣。   “闻人前辈……”   他一边紧紧握着姜白衣的手,一边看向闻人拒山问道:“我能看看吗?”   闻人拒山闻言略微思索。   皱了皱眉。   然后,轻轻摇头。   “恐怕不行。”   “你修炼了灵魂秘法,若强行窥探这些,恐有被注视之风险。”   “莫要小瞧了那些天门后的仙人。”   “若被降下目光……”   “未来,也许就更多了几分变数也说不定。”   “那样不好。”   看不了啊。   陆沉昭心中有些遗憾……但没关系,稍后问问师尊就好了。   “嗯。”   “前辈先前说,此间大事关系十六州天下生灵…若不嫌麻烦,前辈现在可以简单说说吗?”   之前闻人拒山浅聊过几句。   但不多。   陆沉昭一直都是一知半解的……不过这两年也算是经历了诸多惊心动魄之事。   种种经历交织,通过现有的信息,陆沉昭心中倒也有些推测。   “自然可以说的…”闻人拒山直截了当的答应了:“其实,陆小友你大概也有些推测吧……我就先……欸?”   戛然而止。   “姜仙子醒了?”   闻人拒山缓缓收回了掌心灵气。   陆沉昭侧目看去。   坐在身边的姜白衣已然睁开了双眼。   “嗯。”   闻人拒山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想必姜仙子已经看到了我所说的东西吧?”   姜白衣点了点头。   “自然是看到了。”   “抱歉。”   “先前揣测与怀疑,着实冒犯。”   姜白衣坦然的道歉。   “无妨。”   闻人拒山摆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正好陆小友问到了此番邀仙子你们前来之事。”   “仙子既醒了。”   “那便一起听我说说?”   姜白衣再次点头致意。   “但说无妨。” 289.我要毁了天门   “此番陆小友和姜仙子来的这么快,想必也有那位裴家少爷的原因对吧?”   闻人拒山笑呵呵道。   姜白衣迎着闻人拒山的目光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是。”   如果不是因为裴疾。   虽然沉昭答应了闻人拒山,而且对方的确有恩于他们师徒俩。   来是一定会来的,但绝不会是现在。   闻人拒山脑子里装的可不是跟这家争地盘那家抢生意的买卖。   他所图之大,即便是姜白衣也要提前做好诸多规划与布置,才有迎上面对的底气。   最起码。   剑宗大规模出动,甚至说动更多势力更多人前来蓬莱西州。   “想必二位也大概清楚那位裴家少爷的身世来历了。”   闻人拒山笑道。   “其实说简单点,裴疾少爷的存在,便是仙人谋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就像是,定位人间的锚点。”   “借助这种契机的相互吸引,仙人们稳坐钓鱼台只需等待天门重新复苏便可。”   “不过……”   “如今看来,人心虽常言叵测。但也确是这世间奇迹的根本。”   说到这里。   闻人拒山脸上多了几分感慨。   姜白衣和陆沉昭也心有灵犀的想到了一点……让闻人拒山会发出这种感叹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   裴焕之吧!   在离开烈阳州时,姜白衣和陆沉昭登上马车后便在车厢的桌上看到了一封信。   先前诸多猜测,都在这封信里一一得到了证实。   寄信人是裴焕之?   别闹了!   以他的性子,就算是快死了也不会和任何人解释什么。   寄信人……   是江稚鱼。   她委托裴焕之代为转交。   裴焕之照做了。   毕竟。   如果不是江稚鱼这个未知的变数存在,裴阿三叛乱究竟会走向何种结局也尚未可知。   江稚鱼先是道歉。   对她自己办完事儿就开溜这件事情,包括之前拿姜白衣和陆沉昭当什么吸引目光的诱饵之类的。   说完这些。   余下的内容便聊到了关于裴疾的具体情况,包括裴焕之当年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不是裴焕之当年做的那件事……   江稚鱼这次去烈阳州。   一杀裴阿三,第二个目标就是裴疾。   “所以。”   “裴焕之以秘法换心,其实是当初的他唯一能救自己儿子的办法了……”   闻人拒山叹了口气:“唉……”   “我还是挺理解那位裴侯爷的,爱人早逝只留下一个孩子。”   “唯一的念想啊!”   “裴侯爷此举便是相当于,把这定位人间的锚点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给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可他又非仙体,自然无法承载三钉六纹,所以仙人即便有所察觉也毫无办法。”   “也正因如此。”   “我才愿意出手为裴家少爷续命。”   他说的很直白。   如果裴疾的心脏还是原来的心脏,即便是陆沉昭要求,恐怕他也不会出手的。   没有陆沉昭。   闻人拒山只是走死了一条可能存在的路。   这些年。   他走死的路又何止一条?   但闻人拒山此人……至少现在为止,姜白衣和陆沉昭跟他接触的印象里,他都是纯粹的。   很真诚。   对方都如此坦然,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人家又不认识裴疾。   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闻人家主继续说就好了。”   眼看闻人拒山不说话了,姜白衣也清楚对方是在给自己做出反应的时间。   这个细节。   让她对闻人拒山的评价又高一筹。   而姜白衣不追问,也让闻人拒山脸上的笑容更甚几分。   “姜仙子好度量。”   “那我便继续说了。”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裴侯爷拖着仙人之心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恐怕。”   “也撑不了太久。”   “所以,接下来要说的便是有关某下此番所求之事的重点了。”   “谁也不清楚裴侯爷死后,那颗仙人之心会何去何从。”   “要抢时间了啊……”   说着。   闻人拒山站了起来。   走到窗边。   缓缓推开。   “二位请看……”   顺着闻人拒山手指的方向。陆沉昭和姜白衣先后转头看去。   透过窗户,在柔和的月色下,一座在云雾中缥缈的山峰映入眼帘。   “据说几千甚至万年之前,蓬莱陆沉,从此蓬莱西州还是蓬莱西州,而蓬莱东岛却从此消失不见。”   “那山峰后的尽头,便是蓬莱东岛消失的方向。”   “如今。”   “只剩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海。”   接下来的话。   则是重点中的重点。   闻人拒山直接展开了灵气领域,将这房间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开来。   “我要……”   “彻底毁了天门!”   闻人拒山略微沉声。   脸上尽是决然。   这一刻。   房间里的气氛开始变得严肃。   毁了天门……   这种事,自古至今凡知晓仙人图谋者,无一不想却也没人能做到。   姜白衣则是有些失神。   她又想到了先前时间碎片中的那位同胞了。   就连那样一位人间帝王,远超昆仑境的绝世武修也没做到……   闻人拒山。   他真的能做到吗?   姜白衣本能地有些不相信。   不是瞧不起闻人拒山之类的,而是以人力想要做到那件事,实在是有点想象不出来。   不光是姜白衣。   即便是不曾见过那位人间帝王剑斩天门的陆沉昭也觉得匪夷所思。   十六州天下滚滚历史长河中,绝不止他们知晓仙人图谋。   所以。   那些先辈们一定尝试做过这样的事情。   时至今日。   天门依旧在九天之上,这就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二位也觉得我在痴人说梦吧……”   闻人拒山轻笑道——他自然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究竟多么惊人,也晓得这种事情很难让别人信服。   “其实。”   “有机会的。”   闻人拒山补充道:“……不知哪位前辈大能所为,天门陷入了某种萎靡、休眠甚至几乎要被毁灭的状态。”   这件事姜白衣倒是差不多晓得。   是那位人间帝王。   自己的……同胞。   应该……除了他那不曾被历史记录的最后一剑,别人也无法做到这一步就是了。   “这种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但很不幸的是。”   “天门正在缓缓恢复着,一如野兽重伤后躲在暗处舔舐伤口。”   “总有一天。”   “那门户会卷土重来。”   “直到,仙人降临人间……” 290.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师尊,睡觉了!”   看着推门走进房间的姜白衣,陆沉昭轻笑道。   呃。   就很难评。   这狗逆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被窝里了。   最有意思的是。   闻人家给准备的两条被子中的其中一条,现在乱糟糟的趴在地上,看起来好像还浇了不少水。   “你都跟谁学的?”   姜白衣白了一眼陆沉昭,淡定的坐到了床边。   伸出脚踢了踢地上湿漉漉的被子。   “釜底抽薪玩的很熟练啊……”语气嘲弄。   陆沉昭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无师自通咯!”   师尊脸皮薄的很,要是给她找借口拉扯的机会,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干脆直接堵死她的后路。   你瞧瞧。   这反应也没多大嘛。   而陆沉昭不知道的是,姜白衣单纯是今天脑袋乱糟糟的懒得跟他计较而已。   祸害我被子是不?   但凡有精力整你,看我把不把你吊房梁上晃一宿。   “别做多余的事。”   在别人家里。   闻人拒山又是个苍玄境大宗师。   万一要是有点扒墙根的癖好之类的,亦或者是对他们师徒俩有点儿戒心等等……   给人听去了不是尴尬死了?   陆沉昭快速点了点头。   然后拉开被窝,“师尊快进来!”   姜白衣也没拒绝,直接躺进了陆沉昭的怀里。   他也没那个胆子立刻做些多余的动作。   有时间思考。   姜白衣脑子乱糟糟的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形容——她脑子是真的乱。   很多事情都来不及想,就算思考也没有头绪。   比如。   那位同胞是通过怎样的方式确定了八千多年后的自己同属那个地方,他又有没有回去的办法?   还有……他最后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叫做殷过。   和自己…有什么所谓的因果。   这年头谜语人都喜欢玩儿谐音梗了吗?   然后。   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事情要靠自己来解决……指的难道是仙人吗?   姜白衣从来都知道自己天赋有多好。   旁人费劲巴拉破不了的境界,她甚至睡一觉就突破了。   可那是仙人啊。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画面中,天门后的漫天虚影。   那种恐怖的威压感,只是虚影而已……   若仙人降临。   绝对不是虚影这么简单。   她能做到吗?   驱赶、斩杀……在不知多久后会来临的战争中,自己真的可以力挽狂澜吗?   她没有这个自信。   别说她了。   就是布局多年的闻人拒山也压根没有这种逆天的想法……斩杀仙人打赢战争?别扯了!   他现在做的,更多是破坏仙人的谋划,尽量延缓仙人降临世间的步伐,如果能彻底粉碎仙人的图谋就更好了。   正面作战肯定是尽量避免的。   用人命来填这个无尽的深渊…意志的磨灭终不可避免。   难道……   穿越者有天命之子的BUFF之类的?   豁免仙人造成的伤害,或者是别的什么bug级别的能力?   奇怪……   怎么会想这些不可能的事情。   脑袋还是乱的啊!   而且,在后续那些画面中看到的,有一件事是姜白衣同样很在意的。   如果把那些未来碎片按照时间轴排序的话。   最先发生的,大概就是……   想到这里。   姜白衣耳根稍微发热。   大概是……自己和陆沉昭成亲的那个画面吧?   让人在意的是。   在那个成亲的画面之后,剩下所有的画面里,自己再没出现过。   仙人大战…为何唯独自己缺席了呢?   还有。   自己那个便宜师尊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未来某一天重新出现?   还有祁欢颜……   那家伙是怎么逆转了生命形态的?   可别忘了,现在的祁欢颜充其量算是个能听见人说话的玉雕。   最后的最后。   就是藏在人群深处的一道身影。   众人在陆沉昭的带领下齐齐杀向天际的画面很短,短到姜白衣根本没办法看清每一个人。   所以那道熟悉的身影……会是谁呢?   一定是她认识的人。   而且。   关系绝对非比寻常就是了。   否则,在无意间瞥到那个身影时,自己不会出现那种莫名的心悸。   瞧!   本来在想自己的事情,想着想着又想偏了。   看来是心乱了。   平时根本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心中微微叹气。   同胞、穿越者、回家……当这些字眼汇聚在一起,并且是在这样一个世界即将陷入巨大危机的节骨眼上的时候。   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难道?   自己没有出现在后续战争中的原因,是找到了回家的办法吗?   或者是死了。   这种可能性在姜白衣脑海中出现的瞬间,便被她强行驱散。   不可能的。   即便是有回家的办法,自己也绝对不会放任身边的人不管。   让他们面对危险而自己选择逃避什么的……   简直太糟糕了。   “师尊,你有心事。”   耳边。   陆沉昭的声音轻轻响起。   伴随着炽热的呼气。   搔的耳根发痒。   姜白衣无意识地扭了扭身体,稍稍避开了陆沉昭呵出的热气。   “嗯。”   鼻音回答,情绪着实低落了些。   “是在闻人前辈那个术中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陆沉昭缓声问道。   姜白衣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是好是坏,说不清楚……”   “总之。”   姜白衣的情绪变得很奇怪,就像是陆沉昭的问题悄然抹去了她心中某个支撑点。   往他的怀里蜷缩着。   “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人出事。”   成亲的事。   她不打算告诉陆沉昭。   不然的话,这小子肯定心猿意马每天都想这件事情了。   “不会的。”   陆沉昭的下巴在姜白衣脖子边蹭了蹭。   亲昵极了。   “师尊以前说过的…当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解决当下之事,那便联合十人、百人、千人、万人乃至万万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江河湖海中的一滴滴水凝聚在一起。”   “这世间最巍峨雄壮的山,也要被滚滚而来的浪潮推倒倾覆。”   “我的意思是……”   “即便。”   “我们无法联合那么那么多人,无法凝聚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   “徒儿愿意陪着师尊,战斗到最后一刻。”   “即便死去。”   陆沉昭的声音很小。   耳语呢喃。   可声音中却透露着无比的坚定。   “嗯。”   姜白衣的情绪算是好了一些。   片刻的沉默。   下一秒。   陆沉昭正在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狗爪子忽然就动不了了。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白衣疑惑地开口问道:“一边信誓旦旦的说些肉麻的话,一边解开我的衣服。”   “你学的越来越坏了。”   “逆徒。” 291.我还挺勤快的   第二天一早。   “我衣服呢?”   姜白衣疑惑地看着陆沉昭,把大半身体藏在了被子里。   狗逆徒昨晚一边说话一边解人衣的把戏还真是防不胜防,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陆沉昭则是有些遗憾的从床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拿出了自家师尊的衣服递了过去。   “给,师尊……”   遗憾的原因也简单。   昨晚的动作幅度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大了——只解开了外衣,没能顺手扯下肚兜。   姜白衣看着陆沉昭脸上一副意犹未尽加遗憾的表情。   火气不打一出来。   抬起腿啪就是一脚,“穿好衣服了就滚下去!”   狗东西!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   还这样一副表情岂不是太过分了?   “师尊为何突然揍我……”陆沉昭一边迅速下床,一边故作委屈的问道。   为何是故作委屈?   这狗逆徒脸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实则狗眼珠子一直在她身上游走。   就等着她把被子放下穿衣服呢是吧?   别说……   他还真等对了!   不把被子放一边,这件衣服还真的没法穿好。   姜白衣倒也不扭捏。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无所谓的。   看就看呗。   不过动作倒是快得很。   才一放开被子,迅速就抓过了衣服抖开穿上,前后消耗的时间甚至不到二十息。   陆沉昭心里就更遗憾了……   因为只看了几眼,而且视线聚焦之处被该死的肚兜挡了个严严实实。   “师尊我们今天去哪?”   陆沉昭看着姜白衣问道。   姜白衣穿好鞋子,整理着稍显凌乱的秀发。   “闻人拒山昨晚提到的那方深谷,我们今天先去看看……”   “如果。”   “天门真的可以被毁去,且以前有人差点做到那一步。”   “我想那里一定会留下些什么蛛丝马迹才对吧?”   陆沉昭闻言思索了片刻。   然后点了点头。   自家师尊的思路一向很清晰——闻人前辈昨晚说了很多,基本上算是敞开了心扉。   包括他的真实目的,以及他想达成这个目的所做的诸多布置和有关的情报,以及他本人的各种猜想。   那深谷便是情报之一。   据说。   里面留存着一些有关人类反抗仙人的最早记载,且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反抗。   这就很有价值了。   结合闻人拒山从某处地窟中所探知的消息表明——人间第一次有记载的人类与仙人的争端大概发生在遗古之年时期。   而那深谷中遗留有些正与遗古之年有关。   大胆推测的话,也许那留下那山谷中诸多线索之人,见证…亦或者考证了诸多此类事件。   所以。   无论如何,那深谷都要去一趟才是。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陆沉昭再次开口问道:“要叫上闻人前辈同行吗?”   姜白衣略微思索了片刻后。   摇了摇头。   “不必……闻人家主毕竟是曼殊沙城的主人,每天就是再闲,想必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不是借口,她真是这么想的。   人家毕竟是个家主对吧,而且家族又是这座城市的掌控者。   所以说。   闻人拒山不光是这个古老家族的族长,还是这个人口数百万的巨大城市的市长。   这么说没毛病。   所以他就算再闲,也绝对是没太多时间可以挤出来的。   陆沉昭闻言有些诡异的看了自家师尊一眼。   瞧瞧。   这不就是认知偏差了吗?   “师尊啊……”   陆沉昭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转头一想——自己揭穿闻人前辈岂不是太没礼貌了?   咳咳。   还真不好告诉师尊。   师徒俩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很快就收拾好了准备出发。   …   …   暖阳正好,微风拂面。   曼殊沙华城外,一辆快速行驶而过的马车。   车厢里。   三双眼睛互相看着,空气中弥漫着少许尴尬的气氛。   “咳咳……”   半晌。   闻人拒山捂住嘴巴假模假式的咳嗽了几声,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打破沉默。   “其实,某下倒也不是没有作为。”   “无论是族中事务亦或者是曼殊沙城里诸多公务……”   “把握个大方向就可以了嘛!”   “没必要事事都亲历亲为。”   闻人拒山说这话的时候,一副认真脸。   姜白衣眨了眨眼。   有点儿刷新认知了——她本来以为闻人拒山有那样远大的理想抱负,应该是个各方面都很完美的人才对。   瞧瞧,还真是自己见识短了。   亲眼目睹了闻人拒山那位族中长辈抱着一大摞待处理的公函追着闻人拒山跑了半天。   “家主别跑!这些公函都堆积三日了,你若再不处理就真的过分了!”   “快站住!”   “再不停下,我就把你种的菜全拔了!”   通过他人之口。   姜白衣也算是更了解了闻人拒山。   住茅草屋,种一院子菜,平日里浇菜养花钓鱼遛鸟品茶饮酒。   欸!   就是不干正事儿!   诸多公函就那么堆着,直到实在拖不下去了就寻个由头交给族中其他人处理。   反正他是一点活儿不干。   看看他,再想想自己……   就是祁欢颜出事之前,自己作为剑宗次席也要处理很多琐事。   更别提祁欢颜出事之后了。   这次出门之前在山上统筹诸多事务那段时间,可着实是把她给累惨了。   羡慕、并想宰了每一个摆烂摸鱼的家伙。   “闻人家主倒是好雅兴…”面对闻人拒山无力的狡辩,姜白衣则是有些艳羡道:“能坦然把自己的责任推脱给旁人,其实也是一种本事来着。”   陆沉昭早就想这么说了!   那位三叔多可怜!   每天催着闻人前辈处理公务也就算了,大多数时候这活儿还都落到了他头上。   瞧瞧那老头,头发是越来越稀了。   再瞧瞧闻人前辈。   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嗯。”   所以陆沉昭非常认同自家师尊的话:“闻人前辈,你确实有点过分了。”   闻人拒山狡辩失败。   咂摸咂摸嘴。   不是……这家主之位也不是我想当的啊。   那不是稀里糊涂落我头上了吗?   讲真。   要不是接任闻人家家主之位,几乎是被束缚在了城里。   这些年。   我能去探索的地方绝对不止这么多啊魂淡!   “可我听说……”闻人拒山还想挣扎一下:“姜仙子作为剑宗次席,好像也很少掺和剑宗诸多事务吧。”   这事儿也算是人尽皆知。   剑宗对外之事很多,但基本都是祁欢颜抛头露面。   姜白衣很多年以来都是扮演者提剑砍人的打手角色,鲜少会处理这种面上事儿。   “不一样。”   面对闻人拒山最后的挣扎,姜白衣只是喝了口茶淡淡反驳。   “统筹剑宗七峰一事自有对内对外的区分。”   “相比于闻人家主整日遛鸟种菜,我觉得我还是挺勤快的。” 292.幽谷往事,神秘力量。   “到了。”   闻人拒山率先走下了马车。   眼前。   静谧的幽谷,微风吹过拂起不该在这个季节茂盛的绿叶,仿佛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姜白衣和陆沉昭一前一后走下马车。   这座山谷……   姜白衣微微散开感知,下一刻却又稍稍皱起了眉头。   有古怪。   以她的感知力,即便是不特意展开,起码方圆三五里内称得上一句手拿把掐。   如今刻意散开感知力,却在周身百米处如陷泥潭。   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似的,无法再延展哪怕半分。   “这山谷有点古怪……”   姜白衣小声提醒了一句,开始用眼睛打量起了山谷里面。   俗话说的好。   眼睛看到的虽然不一定是真的,但不用眼睛看的一定是蠢货。   看看再说。   这里除了那种阻断感知力的古怪磁场之外,其他一切都显得是那么那么的正常。   可太正常反而是不正常的表现。   就单独说说这山谷入眼尽是的翠绿吧——二月三月的时节,北麓十六州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有这样的景象。   稀稀疏疏的嫩芽新叶就顶了天了,眼前这场景怎么也得盛夏时才能见到才对吧?   可偏偏还就出现了。   这已经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了。   “奇怪……”一旁的陆沉昭也皱起了眉头:“感知力探不到山谷里去,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   他也一样。   姜白衣看了一眼陆沉昭后,目光转向了闻人拒山。   这位之前应该来过。   或许,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闻人拒山感受到了姜白衣的目光,微微侧目看了过来。   “别担心。”   脸上挂着笑意,闻人拒山往前走了几步:“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也很纳闷。”   “按理说…这种感知被屏蔽的情况大多是因为阵法。”   “可这里没有任何阵法的痕迹。”   “一切的一切,虽然都透露着不同寻常之处,但很遵循自然的形态。”   “所以。”   “想不明白的我一头扎了进去。”   好吧。   听了闻人拒山的讲解……这大概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一般人遇到这种古怪的地方,在没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大概率是不会贸然闯入的。   可闻人拒山的脑回路跟大家伙儿不太一样。   欸?   这么古怪?   那我得进去瞅瞅怎么个事儿!   “说重点。”   陆沉昭隐晦的给了闻人拒山一个眼神——自家师尊的性子应该不太想听闻人前辈吹嘘自己。   他这个聊天的铺垫,明显接下来要狠狠吹一波自己。   为了避免自家师尊的毒舌属性爆发,从而给闻人前辈带来非常不好的社交体验……   所以。   先提醒一下再说。   闻人拒山接收到了陆沉昭的眼神提醒,但看他的表情——嗯,一点儿也没明白是啥意思。   自顾自地接着说了起来。   “踏入山谷后,一切平静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从外面看虽然很普通,可这山谷内部却另有乾坤……”   “当初。”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远超常人之智慧分析、推测出了这山谷中诸多不寻常之处,最后……”   “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   瞧瞧。   这画风根本就是要夸自己吧!   陆沉昭翻了个白眼。   一边的姜白衣仍淡淡看着闻人拒山,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就……   挺尴尬的。   因为没人给他反馈。   闻人拒山见状咳了咳,决定不管他们师徒的反应,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   “若无法跳出常人思维,以超脱寻常的视角来观察这山谷的话…恐怕只能是浪费时间了。”   “所以……”   姜白衣终于忍不下去了。   不是。   我耐着性子听你说好些废话,结果你还不知道见好就收啊……   听你这意思,是准备把第一次来这里的所有细节添油加醋说一遍呗?   累不累啊!   “说重点吧,闻人家主…”姜白衣淡淡道:“首先我知道你很聪明,所以发现了山谷中遗留的线索。”   “其次。”   “你真的很棒!”   “好了,现在开始说正事。”   闻人拒山脸上的笑容稍稍凝固。   不是……   这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喂!   这种奇闻趣事,不是应该一副满脸求知欲的模样凑过来狠狠的听我讲完吗?   这一刻。   闻人拒山给姜白衣下了新的结论。   陆小友的师傅很是无趣,一点也不懂得照顾他人情绪。   嗯。   记你一笔!   “简单说,这里算是一个……”   闻人拒山表情有点不自然,咳嗽了两下后迅速开口说道:“陵墓。”   “一个…很久之前的人们留下的陵墓。”   “我不知道这里埋葬着谁,但通过一些已知的线索推测,大概率是一位或者一群抵抗过仙人的先辈。”   “知道为什么你们的感知力会受阻吗?”   “不是阵法…我更愿意称其为,一种磁场亦或者图腾带来的神秘力量。”   “换句话说。”   “这里遗留的信息很有用,这种未知的神秘力量也很有用。”   “我的意思是……这股力量可以高效的对抗仙人!”   重点来了!   前面那么多铺垫都是废话。   只有这番话才是重点。   这山谷封存着一个很久远的陵墓,陵墓里安葬着一个或者一群对抗过仙人的先辈。   然后。   在那个久远的时代里,先辈们以某种未知的神秘力量对抗仙人。   而这种力量和武道相比的话,至少在对抗仙人这件事情上是有很大优势的。   不然的话,闻人拒山大概是不会重点拿出来说的。   “有学会的可能性吗?”   姜白衣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若是能够掌握这种力量,那么在未来的战争中的胜算将会大大提高。   闻人拒山闻言先是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有可能,但是……我不确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他的意思很明确。   根据现有的信息,闻人拒山对于那种力量有一定的了解和猜测。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的话,那么掌握这种力量的方法和途径大概率也能推导出来。   无非就是试错罢了。   可他现在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或者说他无法证明这一点。   “不妨说来听听…”姜白衣表情开始严肃:“统筹集合一切力量,如此方可力挽天倾。”   “若想听得明白……”   闻人拒山点了点头笑道:“不妨先随我入谷看些东西如何?”   既然闻人拒山提出这件事。   想必山谷中也没什么危险。   姜白衣答应得很干脆,“烦请闻人家主带路。”   陆沉昭不动声色地牵住了姜白衣的手。   咳了咳。   “咳咳……走吧,闻人前辈。” 293.没人比我更懂了   闻人拒山走在最前面。   陆沉昭和姜白衣跟在他身后三五步的位置。   就这样一头扎进了幽谷中。   这谷中野花野草开的旺盛,树枝上的叶子也正值翠绿,一条小溪从深处蜿蜒而来。   可奇怪的是。   这样的环境本该是很多野兽的栖息地,但姜白衣一路走来却没有发现任何生物活动留下的痕迹。   粪便被土壤吸收分解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味道不存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也看不到哪怕一条小鱼的影子,就连树杈之间常见的蛛网也在这幽谷中失去了踪迹。   “快到了。”   最前面的闻人拒山稍稍放慢脚步,转过身来提醒了一句。   姜白衣顺着小路的方向往尽头看去——似乎这条路走到底行不通?   他们现在行走的方向尽头是山壁。   或许玄机在那山壁上?   姜白衣很快就想明白了关键,正要迈步前进,眼角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脚步收回。   “等等……”姜白衣朝小路另一边走过去,弯腰捡起了两根枯枝:“这里有人来过,应该就是最近来的。”   “或者说……”   “我们和他们前后脚没多久。”   陆沉昭看向了自家师尊。   自然也就看到了姜白衣手里拿的两截枯枝。   前面的闻人拒山也转头看了过来。   这两截枯枝的横截面可以完美的拼在一起——也就是说,它们本该是同一根枯枝。   如今两截枯枝虽然表面有些湿润却还没被腐蚀,落地也不会太久。   最重要的是。   枯枝断裂处是重物压上去造成的,不规则的齿状裂痕很明显,但凡是有点江湖经验的都知道,能造成这种断裂的大概率是被人踩的。   “什么人会来这种地方啊?”   陆沉昭喃喃道:“总觉得只有闻人前辈这样……”   话没说完。   因为闻人拒山已经开始用某种深沉的眼神看着他了。   他想说闲着没事儿干的人才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郊游。   咳咳。   算了,不说也罢。   “说起来,前些日子某下在曼殊沙城中遇到了几个很有意思的武修。”   闻人拒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有趣的武修?”姜白衣也来了兴趣……说起来,她其实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是那些人。   闻人拒山点了点头。   笑道:“嗯,很有意思。”   “他们虽然修炼武道,却信仰着消失了很多岁月的……佛。”   “可重点是。”   “那些武修所信仰的佛似乎不怎么正经。”   “佛门教义讲究缘、忘、空,本该超脱世俗不受七情六欲所困扰方为真。”   “可那些武修……”   “每一个人,其欲望皆有超乎寻常之处,甚至肉眼都能辨清一二。”   这番话一说完。   姜白衣下意识地看向了陆沉昭——这狗逆徒确实也够心有灵犀的,几乎是同时看向了自己。   下一刻。   师徒二人齐声道:“念嗔痴。”   没错了。   信仰消失了许多岁月的佛,划重点——不正经的佛。   欲望深重,人均重度精神病患者。   而且又是能引起闻人拒山这个苍玄境大宗师注意的武修,如此一来便一定是念嗔痴那些妖人了。   “你们认识?”   闻人拒山倒是没想到那些有趣的武修出处竟然在今天就能得到答案。   说起来,他的确对念嗔痴那些人很有兴趣。   总觉得他们身上那股子诡异的气息……冥冥中的直觉就是很有用,很关键。   他所谋求之事不用赘述。   能让闻人拒山自己觉得很有用、很关键,剩下的也就不必多说了。   “认识,”姜白衣勾起嘴角冷笑道:“之前在扶桑州时,沉昭险些被那群人伤害了性命,算是积怨已久。”   “而且……”   “这念嗔痴的妖人之首大概与剑宗颇有渊源。”   怎么聊的稀里糊涂的。   闻人拒山有点没理清头绪……那念嗔痴的老大跟剑宗颇有渊源,所以为什么还会任由手下人害陆小友呢?   没搞懂。   “陆小友想必是吃了亏吧。”   闻人拒山干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此言一出,姜白衣本有些愠怒浮现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古怪。   陆沉昭也有点汗颜。   呃……   怎么说呢,没全宰了就算我吃亏,这么说也没毛病。   “互有输赢吧…”姜白衣在片刻后给出了答案——当时陆沉昭给那些妖人挖的坑还是不要跟闻人拒山细说了,他在对待仙人一事上简直是这世上最精明的人之一,但是平常的表现却不喜欢动脑子,傻乎乎的。   所以。   众所周知——笨蛋会本能地排斥心眼子多的人。   考虑到大家以后还要多多合作。   就不把陆沉昭的光辉事迹告诉闻人拒山好了。   ok,很合理。   “若这幽谷有人涉足,想必就是那伙不太正经的佛信徒吧…叫什么?念嗔痴……是这个名字吧。”   闻人拒山也不追问,而是聊起了山谷中有何人来过。   “前些日子感应到那些武修时,我便遣人留意了他们的动向,最后是从南城门出的城。”   “这样算的话……好像跟这幽谷的方向正好吻合。”   “而且。”   “我第一次来这里之后,曾在幽谷入口三里处布下了一个迷踪阵。”   “先前是我在马车上所以不受阻碍就通过了。”   “若是旁人想要进来,没两把刷子还真不可能呢……”   闻人拒山这么一分析。   那么之前进来的人是念嗔痴那些精神病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毕竟他们和闻人拒山在某种意义上也有共通之处——打架的本事练的或许不怎么的,但是旁门左道邪乎的倒是相当精通呢。   “无碍。”   “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姜白衣对自己的武力值还是很有自信的。   闻人拒山也点了点头,语气中满是自信:“说起来……前面那些隐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知悉的。”   “我还真不觉得那些人会知晓其中奥妙。”   可他不知道的是。   那位念嗔痴中不止一个人晓得那些壁画的来历以及所描述的故事。   甚至。   那位佛主还在那壁画之后寻到了连闻人拒山都不曾找到过的……秘境,亦或者说——那埋葬了无数岁月之前先辈们的陵墓的……入口!   “走吧走吧,我带你们去开开眼界。”   闻人拒山笑着招手:“先前浅谈了一番有关遗古之年的秘闻。”   “如今这山谷里……”   “便有遗古之年的真实佐证!” 294.壁画,沉浸,大战。   “这些壁画……”   刚走到山壁前,姜白衣便发现了被岁月腐蚀的不成样子的壁画。   慢一步的陆沉昭站定在姜白衣身旁,目光也被壁画吸引。   前面些的闻人拒山缓缓转过头来,轻笑道:“北麓天下出蓬莱……史料记载说人族最初的活动踪迹便是始于蓬莱。”   “这些壁画,其实算是佐证。”   “姜仙子、陆小友……”   “你们不妨先看看,等下我会为你们仔细讲解。”   对遗古之年的研究。   闻人拒山还是很有自信的。   在这个领域上,他自认怎么着也得算是当世前二吧?   之所以不觉得自己是第一……这玩意毕竟得低调点,太高调了不好。   陆沉昭一副不明觉厉的样子——这壁画从左到右似乎是连在一起讲了个故事,但具体含义不太清楚。   他能看出的就这么多。   毕竟没有提前查阅过相关的资料,也从没在这方面做过什么研究。   本来姜白衣也是看不懂的。   但……   之前闻人拒山催动那种神奇的力量让姜白衣跨越八千多年的时间长河,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也许…是那位同胞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或者手段?   总之。   在看到壁画的瞬间,姜白衣只觉得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下一刻。   灵魂仿佛被拉扯到了另一个地方。   或者说是……另一个时间。   姜白衣心里稍有慌乱——她现在的状态很奇怪,像是附身在某个人的身上,以被附身者的视角观察着一切。   但她无法操控这具身体,也没办法说话。   这人似乎刚刚醒来。   房间的布置很简陋——甚至这里都不能算是房间,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草率极了。   似乎……   是在营帐中?   在这样沉浸式体验的视角中,姜白衣俯身的这个人开始穿戴起了盔甲。   没有任何花纹与装饰的皮甲。   穿戴整齐后,她从一旁拿起一杆长枪,大步走出了营帐。   “轰隆——!”   雷声响起。   天空被乌云覆盖,明明是白天却宛如黑夜,没有一缕阳光能侥幸突破乌云的封锁洒下。   阴沉沉的。   风很大,呼啸在耳边。   隐约中。   好像还有什么声音夹杂在风声里。   她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着——似乎在辨认方向。   下一刻。   再次迈步,速度快到周围的一切迅速模糊着。   风声中,那隐隐约约的声响越来越清晰,直到姜白衣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晰。   这里……   竟然是战场!   可这战场,不是她认知中的那种战争。   这是…人类与仙人的……战争!   “巫雅,这里!”   前方有个穿着皮甲的中年男人朝她挥了挥手。   自己附身的这个人……   名字叫做,巫雅?   看来。   这场景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年代,消失在时间长河里的…遗古之年了。   “大父,我来迟了!”   巫雅的声音有些嘶哑低沉,语气中透露着自责与哀伤。   画面忽然开始晃动。   片刻后。   变的漆黑。   似乎是这种沉浸式观看的方式不太稳定,就像是小时候看电视的时候信号不好一样。   大概过了三四秒。   眼前再次明亮了起来。   “杀——!”   “咚、咚、咚……”   战鼓擂起。   无数人的喊杀声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何等存在都无法忽视的气势。   入眼,满是肃杀之气。   这是在一处城墙上。   说是城墙,但这里的城墙比起北麓如今各城简直太简陋了——几乎是天然的石头和黄泥巴糊成的。   这场战争太惨烈了。   作为观众的姜白衣只是透过巫雅的视角看去,便觉得心被什么给揪起来了似的。   视线里。   巫雅所在的人族阵营拥有着规模庞大的军队,在城墙下聚集,朝着前方徐徐推进。   可是……   他们前行的目标,仙人的阵营——那已落地的巨大门户中,却只是走出来了一个仙人。   那仙人穿着一袭白衣,面部被五彩光晕遮住,看不清长相。   头发随意披散着。   在他背后,一轮金色光轮漂浮着。   耳边仿佛有细语呢喃。   意志薄弱者,光是受这耳畔呢喃侵扰,便会不由自主地跪下去。   这是……   仙人之势。   众生,见者皆跪!   这画面的留白很少,时间流速也快得很。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庞大的人族军阵便已行进到仙人面前不足五十步的距离。   领头者。   正是之前画面中与巫雅说话的中年男人。   “止步。”   那仙人只是轻声开口说了两个字。   下一秒。   还在移动的人——包括最前方那个中年男人,身体突然爆成了血雾。   这一幕有多么震撼?   不用数的。   粗略看去,便有至少万人在这一瞬间丢了性命。   “大父——!”   巫雅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军阵前方的中年人身上。   在他死去的瞬间,巫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哀嚎着哭喊出声。   “呼,呼!呼…呼,呼——!”   军阵之中。   又一个男人持斧走了出来。   他的步伐很怪,一蹦一跳的,配合着嘴里不时发出的极有节奏的“呼“声。   像是某种战舞?   亦或者,是遗古之年的人族某种仪式。   这男人走到了军阵最前方。   直视着不远处的仙人。   下一刻。   他挥舞起了手里的巨斧。   “灵——君——哟——!”   “蓬莱诸部的勇士们——!随我冲锋,杀——灵——君——!”   灵君。   这便是遗古之年的人族对仙人的称呼。   那个时代的人们,掌控着与武道截然不同的神秘力量。   在那领军者的怒吼下,庞大的军阵几乎同时立起了九根庞大的石柱。   一开始。   这些石柱只是被横拖着——姜白衣还以为是某种武器。   如今看来。   是她眼界狭窄了。   这九根石柱上雕刻着不同于遗古之年粗犷的精美——整体看来,与其说是石柱倒更像是图腾。   图腾立起后。   就在她的注视下,竟然开始了变化。   匪夷所思的……变化!   从石柱,到玉柱。   自下而上。   这种变化来的突兀,速度也很快。   顷刻间。   九根石柱便已完全玉化。   下一刻。   几乎所有的人都扯开了上身的皮甲,露出了勾勒在皮肤上的墨纹。   墨纹泛起淡淡的光泽。   人族阵营的气势变了。   “咚…”   “咚,咚咚……”   战鼓再次响起。   这种威势前,几乎没有任何凡俗之人能够抵挡。   在图腾的加持之下,军阵中的每个人几乎都有武道下三品百炼境、甚至中三品乃至上三品的力量。   而面对着这样庞大的军队。   对面。   那仙人只是冷哼一声。   “螳臂当车。”   语气冷漠。   下一刻。   他缓缓抬起了垂着的手臂。 295.直面灵君的人们   “列阵——!”   走在最前方的将领怒吼着。   声音传遍了整片战场。   “踏!”   整齐划一的踢步声响起,回荡在风中让人只觉震撼。   “应龙部,迎——!”   那将军高高抬起了巨斧,又是一声令喝。   军阵左前侧,雕刻着飞龙盘旋的图腾忽然爆发出了璀璨的明黄色光泽。   同一时间。   围绕着飞龙图腾的军阵整齐划一的向前迈步挺进。   “杀,杀,杀——!”   上万人的应龙部兵将走一步便喊一句杀。   城墙上。   啜泣的巫雅吸了吸鼻子,迎着中间聚拢的人群跑去。   那边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巫雅。   为首者,是一个身高九丈的壮汉,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光泽,充满肃杀之气的墨纹勾勒在身。   “巫雅。”   这壮汉看着巫雅沉声说道:“……你大父是英雄,没人知道…那灵君竟然能……”   竟然能一击秒杀近万将士。   在那些还未战斗便死去的将士中,亦不乏巫雅的大父这般堪比搬山境的强者。   “巫雅请战!”   年轻的女孩将满腔的悲伤化为了力量,单膝着地看向身前的九尺壮汉。   “邬加戈大首……巫雅,请战!”   那壮汉表情微微错愕。   看向巫雅的眼神有些复杂。   “巫雅……”   壮汉朝巫雅走了两步,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肩头:“你们部族,没多少人了……”   这样的视角下。   姜白衣似乎感受到了……巫雅,这个无数岁月前的少女——在她胸腔中燃烧起的,熊熊烈火。   “重明部,没有懦夫!”   “大首觉得巫雅不能战斗吗?我带来了部族的图腾,也带来了重明部熊熊燃烧的战意和愤怒!”   说着。   巫雅站了起来。   少女抬起自己的右臂,紧握着拳头对准自己左胸锤了下去。   “哈——!”   “哈——!”   “哈——!”   “重明部巫雅请战!”   男人沉默了。   面对这样的巫雅,面对着她这样的一席话。   蓬莱的勇士从不怯战。   重明,以捍卫和守护为部族的荣耀——巫雅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这位大首。   战斗,便是她现在心存唯一之守护。   唯有走下城墙,与那些严阵以待的将士们站在一起。   重明部的荣耀…才不算被辜负。   “战吧——!”   大首还未说话,站在他身侧的瘦小老头倒是率先吼了一句。   这老头的两只眼睛都瞎了——说的再恐怖一点,他的两个眼睛都没有了,脸上只剩下两个深陷的眼窝。   黑漆漆的,隐隐能看到血管与狰狞的瘢痕。   “伯祈…”大首转过头看向老人,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不能莽撞。”   那老人闻言挑了挑眉。   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大首果然还是了解我啊!”   说完这句。   老头同样抬起了右臂握拳,朝着自己左胸狠狠三下。   “哈!哈!哈!”   “蓬莱诸部大首……化蛇部伯祈,请战——!”   讲完也不管大首同不同意,直接走向了巫雅。   “巫雅,我将与你同行。”   少女的身体隐隐颤抖。   这一刻。   姜白衣突然听到了巫雅的心声……与重明部毗邻的化蛇部算是诸部联军中巫雅最熟悉的部族了。   两个部族千年以来摩擦不断,为了更多的土地、为了更丰富的食物和资源。   最激烈的时候,即便是诸部大首出面调停也没能阻止两个部族间的战争。   然而。   就是这样两个积怨已久的部族,却在今日……   化干戈为玉帛。   彻底没有了任何隔阂。   伯祈没有双眼——那是他作为部族祭司献给图腾贡品时最忠诚的奉献。   可即便他没有双眼,巫雅却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窝中,“看“到了数不清的真诚。   还有……   善意。   巫雅是重明部的祈福祀者。   已经战死的重明部祭司曾说过,不出二十年巫雅便能接任他的祭司之位。   可那位老人死了。   就在刚才。   死在了大父的身后,他甚至没有唤醒图腾,便被那灵君随手一挥夺走了性命。   “九图不死,蓬莱永胜!”   大首说了最后一句,算是默认了巫雅和伯祈的请战。   再看城下。   几句话的功夫,作为先锋的应龙部便已走近到仙人十步之外。   最前方持斧的大将直面仙人,紧握着巨斧。   “应龙部,冲阵——!”   “杀——!”   浩浩荡荡的应龙部将士跟在持斧大将的身后,朝着面前的仙人发起了冲锋。   “刀剑向我,是为不敬。”   “喧哗聒噪,是为忤逆。”   “煌煌我身,尔等凡俗蝼蚁……”   说着。   仙人往前轻轻踏了一步。   “也敢亵渎?”   这一瞬间。   天边的乌云忽然散去,露出了久违的阳光,洒满了苍茫大地。   不!   不是散开!   ——是…是那仙人的手段!   那是……一柄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金色巨剑!   撕破了层层乌云,镇向了应龙部冲锋的军阵之中。   “轰——!”   那金色巨剑的剑尖在距离地面十几仗距离时,被一层淡淡的光芒挡住了去路。   ——是那图腾!   是那军阵之中散发着光芒的巨大图腾!   “嗯?”   仙人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似乎。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眼中的蝼蚁竟然可以挡住这一剑。   该死的蝼蚁……   然而。   就是这愣神的功夫。   如潮水般涌来的将士们,已经杀到了仙人面前。   “杀!”   一个手持大锤的汉子咬牙杀来,高高抬起巨锤猛然砸下。   “无知……”   仙人连眼都不眨一下。   下一秒。   “轰——!”   人群撕开了一条狭长的口子。   无数残肢飞上了天,漫天的血雾遮住了一切。   那仙人只是眨眼间……便从战阵这头瞬间冲向了尽处。   一步。   便贯穿了应龙部的军阵。   然而。   在军阵的尽头,已经有一个人等待多时了。   “嗬嗬……”   瞎眼的老人嘴角勾着冷笑,抬起拳头砸向瞬间出现在眼前的仙人。   “嗯?”   仙人再次开口,声音冰冷而轻蔑:“死。”   他只是抬起了一根手指。   就这样。   迎上了老人的拳头。   可瞎眼老人——凶名传遍了蓬莱诸部的伯祈,真的会如仙人所想的那般不堪一击吗?   下一秒。   伯祈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高足三十三丈的漫天虚影。   那是……一尊生了四翅的巨蛇!   指尖顷刻间便抵住了那只满是皱纹与老年斑的拳头。   但仙人所预想的情况却没有发生——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蝼蚁,并没有如他所料般爆成血雾。   自己的手指。   就这样被对方的拳头挡住,丝毫无法推进半分!   “嗬嗬……”   “灵君,又如何呢?”   突然。   无数游蛇般黑色的咒纹从老人的拳头游去,附上仙人的指尖朝全身迅速蔓延。   诅咒的气息……   仙人呼吸一滞。   身形迅速向后掠去。   然而。   又一道声音响起——而这一刻,姜白衣也直面感受到了来自仙人的威压。   说话的……   自然就是巫雅。   “囚——!”   巫雅双手合在一起,掌心酝酿着诡异的苍蓝光泽。   无数条锁链拔地而起,瞬间便囚住了暴退的仙人!   “杀!”   同一时间。   伯祈也再次操起了拳头,冲向了仙人。 296.最后的博弈(长章)   “玄武部,结阵——!”   “喝——哈——!”   以仙人、伯祈和稍远些的巫雅为中心,周围的将士们迅速形成了圆形的包围圈。   “咚!”   “咚!”   那巨大的图腾也往前挪动着。   “听我号令——”图腾旁边的驾车之上,一个赤着上身的中年汉子喊道:“玄武部儿郎……祭——!”   “喝——!”   形成了包围圈的玄武部将士齐声喝到。   整齐划一的动作——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刀锋握在右手心里猛地一划。   血液顺着刀刃滴落。   “哈——!”   随着第二次齐喊,玄武部的将士们放回了匕首,同样整齐的动作取下悬在匕首一侧的碎石片。   这些碎石片的边缘并不规则,大小各异。   相同的是。   他们手握着的碎石片上都有与那巨大图腾同样的雕刻纹理。   血液染红了石片。   “嗡——!”   那巨大的图腾忽然爆发了刺眼的光芒,无数符文从光芒中迸发而出,迅速蔓延在包围圈中心区域,将仙人所在彻底封锁。   锁链之中。   正掐着口诀打算破开锁链的仙人动作忽然一滞。   脸上的五彩炫光也渐渐消散。   “什么?”   他的长相很普通,但眉宇间有种冷漠而脱尘的气质。   似乎。   天生就要高人一等。   “怎么会这样……”此时的仙人表情明显多了分疑惑:“仙力…被禁锢了?”   他无法催动仙力——所以也就没有办法使用仙术。   这锁链想要破开,怕是会不太文雅了。   作为仙人派遣出的先锋,这位年轻的仙人在天门之后也是一方顶级势力最核心的弟子。   族中长辈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换来了他打头阵的机会……   他不容忍有半分瑕疵出现。   现在。   这些可悲的蝼蚁,成功的激怒他了。   仙人手握长剑,丝毫不管遍布皮肤表面的咒符,只是一步步走向了锁链前。   这些某种奇怪的力量形成的锁链,虽然强度很不错……   但是。   我手中所持,乃为…仙器!   下一刻。   仙人动了!   他慵懒的抬起手中长剑,对准锁链交叉之处狠狠一刺。   “噗——!”   远处的巫雅脸色瞬间苍白了不少,一口鲜血忍不住喷洒而出。   锁链碎了。   在仙人出剑的瞬间,寸寸崩碎!   “仪态有失。”   仙人抖了抖手中长剑,呢喃着开口…似乎是在责备自己。   然后。   那双泛着翠芒的双眼蓦然看向了一旁的伯祈。   “死!”   比起施展锁链的巫雅和包围着这片地方的图腾之力,最让仙人困扰的还是伯祈的诡异能力。   他感觉到。   自己的身体活性和仙力正在被蚕食。   虽然速度很慢,但这种变化是毋庸置疑存在的。   只是眨眼之间。   那仙人便提剑杀到了伯祈身前。   “小心!”   巫雅下意识抬手。   声音焦急。   站在原地的伯祈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而那仙人的剑锋已经迅速逼近他的脖颈了。   这一瞬间。   仙人的心脏忽然跳了一下。   他看到……   这蝼蚁的嘴角轻轻扬了扬,这一抹笑意中……满是嘲弄!   “就等你凑上来呢。”   伯祈轻声呢喃。   他竟直接无视了仙人的剑锋,顺势展开了双臂。   无数咒文浮现在伯祈的身体表面,他就这样迎着仙人抱了上去!   “噗呲。”   剑锋入肉的声音很小。   但巫雅却听的一清二楚。   伯祈……   他的头颅就这样飞向了半空。   但他在临死前做到了……   在无头之身抱住仙人的瞬间,二人体表萦绕的咒文同时亮起了黑色光芒。   “噗——!”   那仙人脸色瞬间苍白,一口夹杂着点点金光的鲜血喷出。   “蝼蚁,蝼蚁——!”   他的身体被引爆了……   被那种诡异的诅咒力量引爆。   现如今。   失去了仙力手段的他,再也没有任何攻下这些蝼蚁战阵的可能性。   这也就意味着……   家族付出了很多代价换来的这次机会。   浪费掉了。   而且。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再次回归仙界后会有怎样的嘲讽了。   但没有办法。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丝危机。   这些蝼蚁……   真的可以杀了他!   有些狼狈的年轻仙人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符,握在手中顷刻粉碎。   “仙…临——!”   奇异的五彩波纹荡漾在空气中。   下一秒。   不远处的巨大门户,那两扇半开的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点打开。   起初。   是一个尖点从门里向外而来。   然后越来越大。   直到那悬浮着的、巨大的驾冕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在驾冕之上。   一个身穿烫金长袍,两鬓斑白的威严老人站在最前端。   他身后的金轮遮天蔽日,几乎让人看不到天际线的所在。   在驾冕驶出天门之后。   两尊半身直入云霄的巨人走出。   这两尊巨人体表满是金色纹路,每一步落下,大地也随之震颤。   在巨人之后。   无数背抵金轮的仙人列队从门户中走出。   这是……   首战即决战!   姜白衣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那遮天蔽日的巨人,还有几乎数不清数量的仙人。   以及……   在仙人战阵最前方。   那位睥睨天下的老仙人……   这样的阵容,她着实看不到人族半分胜利的希望。   仙人在紧逼。   人族的军阵在一步步后退。   一只大鹰落下,巫雅看到后快步跑了过去。   骑上大鹰。   振翅而飞。   目的地是城墙中心——那位部族大首的身边。   “大首!”   才一落地,巫雅便火急火燎的走去那位大首身旁。   “现在……”   她想问怎么办。   只是一个年轻的仙人,便让各部族的联军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   伯祈以死相搏…也没能取了那仙人的性命。   作为一个强大部族的祭司,伯祈的实力几乎可以与武道昆仑境比肩,甚至在一对一的情况之下,武道昆仑境大概是打不过这些能力相当诡异的人。   “巫雅,重明最后的勇士……”   那位大首微微侧目看向了巫雅,目光深邃:“你恐惧死亡吗?”   巫雅想也不想。   很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怕。”   大首笑了。   “这也是诸部所有勇士的心声,通过图腾……我都感受到了。”   “人啊,时常恐惧。”   “却也时常无畏。”   大首往前走去,直到站在城墙的最高点。   与那巨大驾冕上的老仙人四目相对。   “等你们……”   “很久了。”   “想要侵占我们的家园,奴役我们的灵魂,毁灭我们的信仰……”   “灵君啊。”   “多么让人愤怒的存在。”   “我既无畏,便敢以人族未来相搏。”   下一秒。   这位大首身上的墨纹泛起了淡淡的光泽,身体也缓缓漂浮了起来。   他握住了挂在脖颈上的吊坠——那是一枚精致的小鼎。   紧握,直到握碎。   在大首身后的巫雅呼吸瞬间粗重了起来。   她看到了什么?   大首……捏碎了他的本命图腾,蓬莱诸部唯一一枚只会将力量降临在个人身上的图腾!   那是大首的象征,也是他力量的源泉,更是他生命的源点!   “万物生,万物死,万物轮回复苏……”   “我们。”   “无数岁月后,或许能再次相遇。”   大首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城墙之下。   那九根巨大的图腾之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作为诸部的首领,被所有人尊敬的大首——他不仅拥有无人能匹敌的个人武力,同样能唤醒、沟通甚至掌控诸部的图腾!   如今。   请君入瓮已成。   余下,便留给后人评说。   “蓬莱诸部……”   “赴死!”   “轰——轰——轰——!”   “轰……”   接连九声巨响。   九根巨大的图腾骤然粉碎。   变化已然产生。   ——所有人,无论是城墙下结阵的将士,还是城墙上伫立的众人,亦或者是身后城里乃至散落在蓬莱各地的部族人……   这一刻。   他们的身体同时出现了变化。   血脉中某种隐藏在最深处的东西忽然苏醒。   返祖……   或是生出羽翼,或是长出尖锐的爪子,甚至是背上开始出现骨质的覆盖……   驾冕之上。   那老仙人感受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怖气机。   瞳孔骤然紧缩。   “退——!”   他忽然脸色大变,暴喝出口。   “退回门后——!”   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起初,只是一点微弱的光亮撕破天边的乌云。   开始慢慢变大……   那是一颗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陨石。   坠向大地。   但这只是开始。   下一秒。   无数陨石撕破乌云的封锁,砸向了苍茫大地。   在这些大小不一的陨石簇拥之下,一颗几乎能够覆盖整个蓬莱的巨大陨石……   就这样一点点落下。   黑暗再次降临。   伴随着无尽的火光。   那些仙人……惊恐的想要退回到身后的天门之中。   转身。   却愣在原地。   在他们身后,那巨大门户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   “交给你们了……”   生命燃烧殆尽的大首缓缓回头。   看向了视线已经模糊到极致,呼吸也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巫雅身上。   “后世的人们,一定要……”   “赢啊!”   一切变得漆黑。   那陨石砸落在了大地。   姜白衣也瞬间惊醒。 297.有关妖族的真相?   “姜仙子?”   闻人拒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姜白衣轻声询问道。   姜白衣失神,像是没听到闻人拒山说话。   “师尊?”   陆沉昭也发现了自家师尊不对劲。   蓦然回过神来。   “呼……”姜白衣的双眼重新焕发了光采,侧目看向身旁的陆沉昭轻轻摇头:“我没事。”   又转过头看向了闻人拒山。   “闻人家主,如今蓬莱西州境内……可有妖族活动?”   闻人拒山闻言愣了愣。   然后摇头。   “说起来……妖族之于蓬莱而言,更像是传说中的存在。”   “即便是天下最动荡的历史中,亦无有关妖族入侵蓬莱的任何记载。”   这样的话。   姜白衣心中有了猜测。   有这样一种可能性,虽然很惊人,也让当年人族与妖族的战争几乎变成了笑话……但如果是真的,对抗仙人或许能获得一股绝不容忽视的力量相助。   “是这样的……”   姜白衣略微思考后,便决定把方才“所见“告知闻人拒山和陆沉昭。   一炷香后。   听完姜白衣的一番话后,闻人拒山和陆沉昭皆是眉头紧锁。   沉默片刻。   “唉……”   闻人拒山深深叹了口气:“这样的胜利,未免也……”   太惨烈了。   而陆沉昭则是敏锐的察觉了自家师尊的想法——她刚才问闻人拒山关于妖族的事情,应该是觉得……   “师尊以为,如今龟缩在横断山深处的妖族,其实是当初那些英雄的后裔吗?”   “甚至是那些英雄本身。”   这样的推测一出口,一旁的闻人拒山瞬间就激动了起来。   “对啊!”   “来来来,看一下看一下!”   说着,闻人拒山直接蹲在了地上,扒拉开一片杂草露出泥土。   手指在泥土上划着。   “你们看……妖族活跃于十六州大地,几乎不会在任何地方聚集。”   “但它们本能的驱使下,其实很多东西都有迹可循。”   “以前没人察觉,是因为这段历史被掩埋了!”   “看!”   闻人拒山划出的线条,所有的指向几乎都是朝着蓬莱西州的方向推进。   “它们的目的地不是蓬莱西州,而且因为那场战争的原因,没有任何妖族敢于踏足蓬莱西州。”   “这些妖族寻找的,或许是消失在北麓大地上的……”   “蓬莱东岛?”   “也就是说,消失的蓬莱便是他们真正的故土,而蓬莱西州则是那场战争的所在!”   这么说来的话。   所谓的妖族肆虐北麓十六州,其实只是在找回家的路?   因为一些生性残暴的个体而导致所有妖族都被扣上了好大一顶帽子,最后引发了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大战。   不。   这种个体或许不光妖族存在,人族中也有。   有的武修为求境界精进,的确会搜捕猎杀妖族以取内丹入药。   所以。   那段无数大儒学者们苦苦追寻的历史,突兀的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遗古之年,其实就在身边!   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大。   但姜白衣还是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待那些曾肆虐天下的妖族。   剑宗人的血染红了十六州天下。   那是当年剑修齐下山抵御妖族流的、是眼睁睁的看着无数袍泽在身边死去而无能为力的痛苦,是鼻腔里腥味、入眼处的深红。   “姜仙子。”   闻人拒山好像看出了姜白衣的抗拒:“如今大乱将至,我们需要联合一切能够联合的力量面对……”   “人族与妖族积怨已久,可面对共同的危机与浩劫。”   “何尝不是破冰的契机呢?若妖族加入我等阵营,我们也会实打实的多出不少胜算。”   姜白衣深深呼了一口气。   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那场战争的惨烈,陆沉昭知道的不多。   与妖族的决战避开了所有主城池,于烈阳上元两地爆发,经寒江三域直到妖族主力溃败于横断山下。   如果说非得晓得什么变化。   那就是……   有一段时间生存变得很困难,平时能寻到吃食的垃圾堆也再没了果腹的东西。   之后。   他就到了临安城。   流浪许久时日,遇到了战后遭遇不小心理创伤,被强行勒令下山游历的姜白衣。   “师尊……”   陆沉昭和姜白衣十指紧扣的手紧了紧。   他怎能不明白?   自家师尊就是在身边袍泽一次次倒下时逐渐封闭了自己,在虞见卿师伯再也无法站起来后开始了某种质变。   最后。   太师爷他老人家仙去后,师尊彻底变成了如今大众眼里的冰山。   褚顾剑师伯说过的……   师尊以前,性格很开朗,爱笑。   好像永远都能保持消耗不完的热情。   “我没事。”   姜白衣笑了笑回答。   陆沉昭见状也不再纠结,看向闻人拒山沉声问道:“所以……我们怎么联合妖族呢?”   “谁去沟通?谁能沟通?”   这是问题的关键。   姜白衣尚且如此意难平,那些被剑宗以及人族联合的军队几乎屠灭了族群的妖族们,真的可以放下成见吗?   闻人拒山沉默了。   这个问题……姜白衣也想不出答案。   过了片刻。   空气中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   “不妨我去和妖族沟通,如何?”   闻人拒山、姜白衣和陆沉昭同时转过了头。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   一个戴着兜帽的人伫立着。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甚至姜白衣、闻人拒山两个苍玄境大宗师都丝毫没有察觉到。   这人……   最起码也得是苍玄境大宗师!   而且善于隐匿。   “阁下是谁?”   闻人拒山距离那戴着兜帽的神秘人最近,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问道。   目光审视。   他的气机瞬间就锁定了来者。   若对方敢有丝毫异动,他可以瞬间……咳,纠缠住对方。   然后由姜白衣主打。   倒不是因为闻人拒山自己的实力不行,而是他相比于战斗来说,更擅长别的方面。   专业的事情,还是留给专业的人来做吧。   闻人拒山虽然没跟姜白衣打过,但是很懂事的把自己放在武力值第二的程度。   剑宗的名号又不是白叫的……   他记得很清楚。   几年前,有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到了曼殊沙城。   喝醉了在闻人家主宅大门前撒尿。   作为家主。   且生性良善。   为了避免那无辜的乞儿被族中旁人直接打杀丢了性命,闻人拒山便主动露面准备卸了他一臂一腿以示惩戒。   以后再找个时间给他扔点钱治伤。   咳咳……   但很让人无奈的是。   闻人拒山非但没能卸了对方的胳膊跟大腿,反而被人家两剑差点做掉。   就差二寸!   那第二道剑光直奔他胯下而来。   醉醺醺的乞丐手里拎着一把满是泥垢的长剑。   裤子都没提上。   脏兮兮的小死玩意儿在风中摇晃。   “特奈奈的!”   “是哪个不长眼的魂淡偷袭你褚爷爷啊?!”   “老子砍死你!” 298.褚顾剑,见故楚。   “别紧张,别紧张……”   那神秘人赶紧抬起手挥了挥,做出一副没有恶意的样子:“我是不小心听到的。”   “真是抱歉。”   闻人拒山笑了笑。   “阁下不小心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随即收敛起了笑容。   声音也沉了下来:“亮明身份,讲清来意。”   “否则……”   说到这里,闻人拒山满脸严肃的后退了几步。   “剩下的交给姜仙子了。”   呃。   就很难评。   姜白衣倒也没在意闻人拒山的举动,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直视着兜帽人。   “你便是那念嗔痴的……佛主?”   “或者说。”   “我应该更生气点。”   说着,姜白衣直接亮出了朴剑之锋。   直指不远处的兜帽神秘人。   “点破你的真实身份……”   “你还真是隐藏颇深啊,我的好师兄…从扶桑一路而来,你用了什么手段走在我们前面呢?”   “褚顾剑师兄?”   陆沉昭也露出了些许愤懑之色。   就这样直愣愣盯着他。   是的。   从那次在行船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师徒二人便对眼前这位念嗔痴神秘的佛主有了许多猜测。   是谁,能够如此了解姜白衣的秉性,甚至对她的行程掌握的一清二楚?   又是谁……   明知对方敌意颇深的前提下,还会选择牺牲手下人去示好?   如果是,今日之蓬莱坦诚相见是无法避免的。   昔日的褚顾剑其实也没了继续隐藏身份的想法了。   让姜白衣真正想明白一切的。   是有关高氏的传言。   她忽然想到,有关这些江湖传闻,她大多是从回归剑宗后的褚顾剑口中听得。   通过这个。   又想起褚顾剑在下山前、下山后,诸多相处的时间里,所表现出的对十六州天下风土人情以及诸多隐秘的了解程度……   且说下山前的褚顾剑,他甚至没有踏出过扶桑州。   如何知悉的呢?   而且那般清楚。   所以,是不是有人不断在暗中为他传递消息。   其实这些都是关乎于直觉的猜测。   而真正实锤的点在于,当初陆沉昭在老王镇城中撞破菩萨念等人图谋。   褚顾剑去的是不是太凑巧了?   凑巧到……更像是阻止菩萨念这个资深搬山境杀死陆沉昭。   而且。   菩萨念为何这么巧就知道当初褚顾剑剑斩念嗔痴妖人的内幕,为何却又偏偏不晓得褚顾剑只出三剑的事情。   为什么……   这样一个隐藏在十六州不知多少岁月从未被发现,却在所有事情的处理上都像是无知的稚童。   其实联想已经清晰,逻辑也可以完成自洽了。   一切。   都是以褚顾剑为首,念嗔痴其余成员仓促完成的,在不伤害陆沉昭的情况下,让所有的事情尽量没有破绽。   而这也恰好成为了最大的破绽。   “呼……”   兜帽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笑了起来。   “师妹果然还是这般聪慧。”   说着。   他抬起手来摘下了兜帽,露出了藏在阴影下的脸。   果然……就是褚顾剑!   然而。   此时的褚顾剑没有解释关于他身份的事情,而是踱步着讲起了另外一个故事。   “历史是由胜利者谱写的颂歌。”   “伟大王朝的建立,绝不能容忍任何污点出现。”   “神秘的僧人,比肩炼狱现世的谋划……以毒计取得数百万人性命,帮助那位帝王取得这浩荡天下。”   “所有的记载都说,那位大楚的开国皇帝拒绝了僧人的计谋。”   “可他……”   “却是接受了。”   “粮草辎重,后勤补给…前线的将士陷入泥沼,眼看着胜利的天平朝着另外的方向一点点倾斜。”   “僧人以愿力唤醒倒悬佛现世,顷刻间屠杀了城墙后严阵以待的数百万军队。”   那是……   有关倒悬佛记载的历史!   从褚顾剑口中说出,却是截然不同的版本!   姜白衣没有打断他。   而是任由褚顾剑继续说着。   “大楚那位帝王也算是不曾辜负从龙者。”   “在刻意的抹除和隐藏下,那段历史被强行篡改,倒悬的佛陀渐渐从历史中消失。”   “然而。”   “却以另外一种身份,永远的居住在皇家猎场的大山深处。”   “成为了……”   “大楚明面上无人承认,实际上的……”   “唯一宗教!”   姜白衣脑中灵光一闪。   忽然想起来。   大楚军旗上,那幅满是肃杀气的龙凤阵图。   若是倒过来看……   右下角,似乎真的藏了一尊倒悬的佛陀?!   褚顾剑看向姜白衣,迈步缓缓走近。   陆沉昭眼神锐利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挡在自家师尊身前:“褚……止步!”   他有些叫不出来师伯这个称呼。   褚顾剑真的停步了。   他目光在姜白衣和陆沉昭身上来回流转。   叹了口气。   “唉……”   “其实,师妹还是太信任身边袍泽…亦或者,师妹有关家的概念太深了。”   “我的名字啊…师妹。”   褚顾剑笑了。   “褚顾剑,见故楚。”   “昔日大楚已死,倒悬佛不现世间。”   “起初。”   “念嗔痴、佛国的概念,是为了光复大楚而生。”   “直到后来…有一个魂淡告诉我了一些,有关飞升与仙人真相之事。”   “在我大楚的疆域之上。”   “只会有一面旗帜飘扬到胜利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   “无论是仙人、亦或者其他觊觎着十六州天下的存在。”   “来。”   “便是我的死敌!”   褚顾剑的话能信几分?   姜白衣不知道。   她甚至不了解念嗔痴在隐藏的这些年里,具体都做过什么事情。   但通过老王镇那一次,姜白衣也大概明白……对方的行事风格就算用百无禁忌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褚顾剑又实打实的没有伤害陆沉昭。   也从未对剑宗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师妹。”   褚顾剑读懂了姜白衣眼底深藏的犹豫,笑了笑开口道:“首先,我是大楚的褚顾剑。”   “其次。”   “我也是剑宗的褚顾剑。”   “只是心中的先后顺序而已,但我还是我……不是吗?”   闻人拒山彻底把自己当成了观众。   这怎么看都是人家的家事……贸然开口不太礼貌。   不过。   在他的视角下,褚顾剑倒是真的算是……可以联合的力量。   而且很奇怪哦。   这个家伙,怎可感觉看着这么眼熟呢?   剑宗弟子的情况下……会不会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但是没印象?   但没印象的话怎么会眼熟呢……   想着想着。   闻人拒山突然灵光一闪。   褚顾剑?   这个人叫褚顾剑?当初那个差点害得他断子绝孙,衣衫褴褛但是腰间挂着剑宗令牌得臭乞丐……   也是自称姓楚或者褚吧?!   真相了!   就是他!   想明白这一切后,闻人拒山直接把不掺和别人家事给抛之脑后。   ok,现在不是剑宗的家事了。   是老子的私仇!   “贼子!”   闻人拒山忽然抄起拳头杀向了褚顾剑:“昔日于家门前两剑斩我,今日还敢出现?”   “纳命来——!” 间章:宁愿的剑   无序之地是无穷尽的。   但是。   当你足够了解这里的规则,当你的修为即将到达临界点的时候……   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你会见到意想不到的人。   “在我的见证下突破昆仑境,或者死。”   眼前。   一个老人淡淡开口说道。   “你是谁?”   宁愿往前走了一步,把虞见卿——这个他一直挺烦的臭小子保护在了身后。   “我是谁不重要……若你同意,在破境后自然知晓。”   “若你拒绝,现在就会死去……也就不必知道了。”   好狂。   站在宁愿身后的虞见卿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此。   竟然有人比我还能装?   可恶啊……   但是,让人不得不在意的是——眼前这个说话很狂的老头子,隐隐透露出的气息,赫然是昆仑境大修!   “前辈何以如此行事?”   宁愿倒是不生气——对方是昆仑境的武修,如果能不打还是尽量不打。   他虽然已经无限趋近于昆仑境,可没到那一步就是没到。   而且更让人疑惑的是……   无序之地会平等的限制每个人,在这里根本没有灵气存在——而对方,身体表面竟然萦绕着阵阵灵气波动?!   他是怎么做到的?   境界的差距本就巨大,关乎武道本质的理解也存在差距。   现在。   对方在以上优势的前提下,甚至能够使用灵气。   诸多心法武学得以灵气加持而施展,其威力绝非现如今的宁愿和虞见卿可以招架的。   怎么打?   “无序之地是那位的后手,为人族留下的火种。”   “老朽舍身而入,斗胆替那位大人做了这个看门的活计。”   “可抵抗无时之侵蚀者,方有资格见我。”   “与我同道者,才有活下去的权利。”   “我们是最后的薪火。”   “也许……”   “天门后的存在已然占据了人间,若尔选择突破边界封锁…无序之地也就有了暴露的风险。”   “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你如何选择?生,或死……”   躲在这里……   才能活下去?   宁愿还未反应,在他身后的虞见卿却先勾起嘴角冷笑。   说的话再怎么冠冕堂皇,还不是怕死吗?   舍身进入无序之地?   真可笑。   还不是得知了天门真相后,无法接受那种可怕的未来,所以选择了逃避吗?   师妹说的那个古怪的词叫什么来着?   哦对……卡霸哥。   身前此人,不就是靠卡霸哥进入了无序之地,通过其中手段可以沟通、摄取外界的灵气吗?   这么看来的话……   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大的风险系数吧?   毕竟。   想要摄取灵气,必定要在无序之地的别界开一道口子。   如此说来……   出去的方法真的存在?!   宁愿同样想通了其中关键,微微侧目看向侧后方的虞见卿,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前辈,我如果拒绝你呢?”   那老人闻言,表情并未有丝毫变化。   他往前一步。   灵气肆虐。   “无数岁月以来,你并不是第一个拒绝老朽的人。”   “在你之前……”   “那些负隅顽抗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还从未有人逃脱封锁。”   “你以为。”   “自己会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个……例外吗?”   说完。   那股几乎扭曲了空间实质的灵气迅速逼近到了宁愿身边。   甚至触碰到了宁愿的衣角。   仅是这一次触碰,便将那寸衣角碎成了齑粉。   “我也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   宁愿竟然挠了挠头笑了起来。   他的眼底清澈,满是活力与憧憬却丝毫没有惧意。   “你瞧瞧。”   “师傅死的时候,我这个不肖逆徒不在身边。”   “宗门遭遇劫难的时候,我还不在。”   “那些熟悉的、在乎的人接连死去……我却只能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像行尸走肉一样苟延残喘。”   “其实就这样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说真的。”   “但是……”   宁愿一边说,一边笨手笨脚的从腰间解下那柄满是岁月痕迹的佩剑。   费劲巴拉的抽出来一看——刀刃上满是豁口。   这是来这里之前那场大战留下的。   尴尬一笑。   “嚯哈哈…好像有点寒掺……但问题不大哈!”   说完,宁愿舞了舞的确不太美观的长剑。   脸上的微笑也慢慢收敛。   “好了。”   “可以开打了!”   “虞见卿你往后头滚滚,等会儿打起来了别给你小兔崽子刮死了。”   “高手过招…余威可是很恐怖的!”   虞见卿闻言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和宁愿并肩。   一同看着老人。   语气平淡:“我怕你一招被秒,还是帮帮你吧。”   “糙?”   宁愿气消了:“你就这么跟小师叔说话?”   虞见卿冷哼一声,讥讽道:“摇光一脉我只认我师妹。”   “妹控可以去死了。”   “不负责任的魂淡长辈也不配活着。”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对面。   老人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怒吼道:“喂!你们有完没完?”   “算了。”   似乎之前被拒绝了太多太多次。   老人有点麻木了。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没办法摈弃世俗杂念,一门心思扑在了逃离无序之地上。   他们都死了,也都该死!   现在。   眼前这两个可恶的臭小子,也不例外!   “去死吧!”   不想再多说什么。   老人以手作刀,直接冲了上来。   “看好了。”   宁愿手握残剑,向前一步迎了过去。   在他身上。   衣服一寸寸裂开,狭长的血痕在体表皮肤蔓延开来。   “剑宗弟子,一心向前!”   “老不死的……”   “接剑——!”   一剑之后。   那老人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还没缓过神来的虞见卿忽然被拍了拍肩膀。   吓了一跳!   “干什么啊!”   是宁愿。   “胆子这么小?走了走了!”   虞见卿左右环顾一番,却不见那老人的身影,目光狐疑:“那老东西呢?”   宁愿笑了笑。   “他啊……既然这么不喜欢人间,我就干脆送他回去好了。”   “送他回去?”   虞见卿似乎想说什么。   宁愿赶紧抬手打断:“先别问,我能送他回去是因为他不断摄取外界的灵气,所以我的剑能通过那一个未知的缺口撕开更大的豁口。”   “然后,浑身上下充斥着灵气的老东西就被吸出去了。”   “赶紧走吧,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信息。”   说完。   宁愿率先往前走去。   下一刻。   虞见卿却拉住了宁愿的…衣服。   “宁愿。”   “你的…手……”   他的瞳孔颤抖着。   死死盯着宁愿持剑的手臂……那里空荡荡的,本应该存在的手臂不见了。   往地上看去。   紧握着剑柄的手连同胳膊就安静的躺着。   “哦哦哦……”   宁愿恍然大悟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说完。   弯腰捡起了自己断掉的胳膊。   扒拉开手,把剑取下,重新系回腰间。   只剩一边胳膊的宁愿做这一系列动作很困难,也很笨拙。   让目睹了这一切的虞见卿鼻头一酸。   眼前有些模糊了。   “想哭啊?”   宁愿在虞见卿愣神的片刻功夫里,已经走了过来。   他抬起仅剩的手,蜷缩手指对准虞见卿的鼻子,然后狠狠一弹。   “嘶…疼!”   “疼就对了,少给我婆婆妈妈的,走了!” 299.两面三刀?不,是没脸没皮!   最后。   闻人拒山还是没有成功。   褚顾剑这个所谓的搬山境武修,其实早就是苍玄境了,而且比姜白衣和闻人拒山迈入这个境界的时间都要更早。   “所以三剑的传闻……?”   在场的人里,陆沉昭和褚顾剑的关系最好。   因此他也是最接受不了的。   此时姜白衣已经缓和了情绪开口问话,陆沉昭还在她身边侧着头,一副生人勿近的状态。   褚顾剑也感受到了陆沉昭的异样……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说起来。   他也不是故意要骗这个小师侄的。   当时在远处猫着,看清陆沉昭使的是剑宗摇光一脉剑法就已经非常非常困难了,情急之下出现制止菩萨念也很仓促。   那种情况下再不出现的话,菩萨念那个小疯婆子怕不是真的会宰了陆沉昭。   咳咳……   然后第二天选择把这个局给做死了,为了这件事还费了不少脑筋。   陪太子读书也是很累的好吧…所以褚顾剑心中并没有太多愧疚感,只是陆沉昭的反应着实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以前没经历过这个。   ……   主要是之前有人甩脸子,我都是两个大耳刮子上去人就老实了。   现在甩脸子的是我小师侄——虽然也能甩大耳刮子,但我不一定打得过师妹……还有个傻乎乎的蓬莱土著,实力貌似也很不错。   “三剑是真的。”   褚顾剑讪笑道:“我修有密宗法门,体内有两套灵脉系统供以修行。”   “从小拜入剑宗是真,搬山境的修为也不做假。”   “只不过……”   “密宗法门带来的第二套经脉,让我的天赋比一般人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如今刚好是苍玄上境,一般般而已。”   密宗法门?   姜白衣有点无语。   倒悬佛、杀孽深重……你们这么个邪乎到不能再邪乎的反派组织,是怎么好意思给秘法安上这么个正统的佛教名称的?   一旁仍然跃跃欲试的闻人拒山目光慢慢从褚顾剑下三路往上转移。   疑惑道:“先前在曼殊沙城中,似乎不止你一个人出现…剩下的人呢?”   褚顾剑闻言略微遗憾的叹了叹气。   耸了耸肩。   “这壁画之后的山体中,其实藏着遗古之年的墓穴结界,先前我率领所有部下进入探索……”   “损失有些惨重。”   说完。   褚顾剑回头看向身后的灌木丛:“出来吧!”   下一刻。   在姜白衣等人的注视下,灌木丛悉悉索索的抖动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嗯。   就只有三个人从后面钻了出来。   “又见面啦~”   迎面走来的第一个人,是当初在高家行船上见过一面的情欲念。   此时的情欲念气息有些萎靡不振,看起来是受了伤的。   笑着跟姜白衣打着招呼:“姜仙子还是这么漂亮呢……”   然后是第二个人。   一个形如枯木的瘦小男人。   “迦罗念。”   惜字如金,表情冷漠。   是个新的npc。   ——这些就是姜白衣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最后。   又是一个熟人……   声音相当熟悉。   主要是陆沉昭对这道声音熟悉。   透着一丝狡黠,带着几分揶揄。   “哟…人好多呀~”   最后一个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赫然就是很久未见的——菩萨念。   有道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一直沉默的陆沉昭看见笑吟吟的菩萨念出现在眼前,再也绷不住了!   “妖孽,死来——!”   陆沉昭很干脆的放开了姜白衣的手,顺势抽出长剑杀向了菩萨念。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看菩萨念的表情……凝固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变化,瞳孔深处的戏谑迅速被恐惧蔓延。   卧槽?!   这个小鬼头!!!   怎么一言不合就要砍我啊?!   不对……   一言都没有啊!!   “救命啊!”   菩萨念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沉昭已经倚剑杀到她身前半步。   千钧一发之际。   姜白衣淡淡开口:“沉昭,不可。”   一般来说。   这种突然暴起即便及时开口喝止,因为灵气循环已经开启,身体的冲势也逼近峰值。   根本来不及收手的。   但是……   “哦,好。”   陆沉昭竟然生生刹住了车。   唰的收剑。   转身,一步步走回了自家师尊身边。   再看脸上……哪还有刚才那副暴怒而起的样子啊?   目睹一切的褚顾剑眸光微缩。   果然是小师妹,真不愧是天资妖孽的小师侄……   这师徒俩。   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很默契的给自己在内的念嗔痴成员来了一波下马威啊。   要占据主动权吗……?   褚顾剑的嘴角微微上扬,只是不知道…师妹你对那些隐秘知道多少?   又如何…握的稳这一份主动权呢?   “交流下情报吧。”   姜白衣看着褚顾剑说道:“既然目标一致,我暂且可以不追究念嗔痴所行之恶。”   “毕竟……”   “你们也没有真的伤害过剑宗。”   其实这句话很真实。   也让褚顾剑越来越佩服自家这个小师妹了。   一般话本里那些正道人士,就算是不得不跟反派合作,也要表现出一副非常嫌弃而且高高在上的模样吧?   师妹没有。   而且她很坦率的说出了自己能够接受合作的原因——无论念嗔痴做了多少恶事。   无论……他们那些还未曝光的行径有多么罪孽滔天。   起码。   念嗔痴没有损害过剑宗分毫。   瞧瞧,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直白……褚顾剑都不敢想今天面对的要是祁欢颜或者虞见卿该有多头疼。   祁欢颜其实还好点,他大概率会表面笑呵呵,实则背地里研究怎么把他们当工具人利用到极致。   虞见卿就不一样了……   那个混账,八成会把他们所有的一切都算计的清清楚楚,甚至什么时候死、死在哪儿、死亡换来什么筹码都盘算的淋漓尽致。   这么一比较的话……   褚顾剑当即便感慨道:“师妹执掌剑宗,我这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都是认同的……”   “你跟两面三刀没什么关系。”   一直没搭理褚顾剑的陆沉昭此时也看了过去,开口说道。   “哦?”   褚顾剑笑着看向陆沉昭。   期待着下文。   陆沉昭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缓缓说道:“你没脸没皮的,哪来的两面?屁股蛋吗?”   有的人在山清水秀中凝固了脸上的笑容。   我不说是谁。   片刻后。   “咳咳……”褚顾剑挠了挠稍微有点挂不住的老脸,眼睛不自觉往上瞟:“咱们还是先说说交换情报的事情吧。”   在情报这件事情上,褚顾剑有绝对的自信。   你们这群半路出家的怎么能跟我比啊?   我超勇的!   主动权给你了师妹……你把握得住吗?哈哈哈哈啊!   还不是要还到我手上来! 300.救裴疾换消息如何?   “别走啊!”   “欸诶诶,师妹你等等我……”   “沉昭?沉昭你跟我说说也行!”   姜白衣和陆沉昭牵着手走在前面,闻人拒山在更前面一点的位置带路。   身后。   是神色焦急的褚顾剑。   “别跟我计较了师妹……快跟师兄说一下嘛!”   “你到底有没有看清那些图腾的具体形态,还有那个什么大首和巫雅……”   “等等我啊师妹!”   在褚顾剑的后面。   是念嗔痴仅剩的三位念字强者。   他们深入墓穴结界,经历了重重生死之间的考验,最后获得了某些好处成功走出。   然而。   那些好处基本无法使用。   就像你拿到了一个满是珍宝的箱子,却发现这个箱子被锁链缠的严严实实的,正中间还有一把锁。   你想得到里面的珍宝,就需要一把钥匙来打开这个锁对吧?   很好。   他们付出了几乎二十位搬山境武修死亡的代价,却只换回了箱子,压根就没有所谓的钥匙。   而自家佛主……   本来依靠着这些年的调查,包括之前深入墓穴所了解到的一些消息。   准备在这场合作中占据主动。   可没想到。   那位剑宗的摇光仙子随口说出的几个劲爆消息,就彻底让自家佛主……甚至他们三个都震惊了。   而且。   那位所言之事,甚至可以算是那枚不曾找到的……'钥匙'!   “就这样看着佛主……咳,委曲求全?”   情欲念稍稍皱眉说道。   一边的菩萨念闻言回头看向情欲念——她眸底仍满是对这个可恶女人的厌恶。   一张嘴就是老阴阳人了:“你分明想说摇尾乞怜吧?”   挖坑挖的猝不及防。   情欲念跟菩萨念斗了这么些年,而且大多占据上风。   嘴皮子自然不可能比菩萨念笨拙啊。   眸光一扫,戏谑道:“大字不识几个的蠢货现如今也能咬文嚼字了?还真是稀奇呢……”   菩萨念挨了骂。   火药桶子瞬间就被点燃了。   气氛开始剑拔弩张。   “你说谁蠢货?”   “谁接话我就说谁呗~”   “你有种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二遍。”   “言月,你这个贱女人!”   “贱女人骂谁呢?”   “骂你!”   “哈哈哈!哦~原来是贱女人在骂我啊…啧啧啧!”   “你!”   叽叽喳喳的吵了好一会儿。   最后。   站在两个女人中间的伽罗念实在是忍不了了。   当即停下了脚步。   一手一个,薅起了两个姑娘的后脖领子。   “闭嘴!”   眼神冷冽扫视。   满是威胁。   情欲念缩了缩脖子,很老实的给了对方一个笑容。   另一边的菩萨念自知打不过迦罗念,也没敢多哔哔什么。   终于安静了啊……   迦罗念放下两个姑娘,再次往前赶去。   现在这个时候。   还真是想念已经献身佛国的那些家伙们……最起码他们没这两个娘们似的絮叨。   …   …   褚顾剑一直追问到幽谷外。   姜白衣才缓缓站定,转过头看向了褚顾剑。   “你若想知晓一切,便要拿东西交换。”   “换!”   褚顾剑答应的非常干脆,拍了拍胸脯说道:“师妹你说需要什么交换就行,只要师兄有的……啊没有也行,我能去抢!”   “我要你想办法救祁欢颜。”   一句话说完。   褚顾剑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起来。   片刻后。   眉头也慢慢跟着皱起。   长长叹了口气。   “唉……师妹,首席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莫说是我了。”   “就是倒悬佛降临世间,能不能把首席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下逆向转化回来也不好说。”   “要不……”   “你换个别的?”   褚顾剑试探性地说道。   其实刚回宗门的时候,他去看过祁欢颜所化的玉雕时,便想过有没有办法救对方了。   倒不是因为褚顾剑善良之类的。   单纯是因为。   有关剑宗和人间真相的许多事情,其实只有祁欢颜自己知道。   或者他也不太清楚……   但万一呢?   所以,祁欢颜还是很有用的。   但是仔细观察后,褚顾剑也得出了结论——没办法,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把他救出来。   回归正题。   听褚顾剑这么说,姜白衣很干脆的答应了。   “好。”   “那你想办法救救裴疾。”   得!   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褚顾剑眼神有些哀怨……师妹压根就明白,祁欢颜那个状态绝非人力所能改变。   所以。   第一个条件只是扔出筹码。   为的就是真正的意图和筹码摆上桌面后,他没有拒绝的机会。   现在。   拒绝了第一个条件后的褚顾剑,如果还想从姜白衣口中知道那些至关重要的线索,便只能答应她第二个条件了。   “所以……”   “你是如何确定我能救裴疾的呢?”   褚顾剑心中满是疑惑。   姜白衣听他这一句反问,也就明白对方这是答应了。   笑了笑。   “月光。”   “月光?”褚顾剑更迷茫了。   姜白衣点了点头。   “对,月光……”   “先前沉昭在老王镇遇见菩萨念等人时,我虽被困在山上,却也通过意识以及沉昭的描述,大概能感受清楚当时的场景。”   “菩萨念不过搬山武修,却能以诡异月光改变灵气的本质……甚至撬动了一丝规则。”   “天道的,规则……”   “如果换作实力更强的你…是否,可以改变发生在裴疾身上,看似不可逆转的老去呢?”   还真被姜白衣答对了。   褚顾剑,的确有办法逆转裴疾身上的衰老。   只是想要如此逆转仙人手笔,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不可小觑的。   “师妹啊。”   褚顾剑笑了笑说道:“你真的很聪明……但是,筹码有点不够呢。”   “前楚留下的皇室玉玺…以及遗留在十六州的宗亲血脉如何?”   姜白衣再次加码。   虽然。   现在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粉碎仙人染指世间的图谋。   可说到底,念嗔痴的成立或者说褚顾剑的夙愿,其实就是光复已然覆灭的大楚罢了。   无论是前楚皇室逃离白玉京后辗转数载最后托付给剑宗的玉玺。   亦或者是。   他们离开剑宗后,去往的隐居之所。   其实,对于褚顾剑这个前楚的铁杆来说,都是相当重要的。   他潜入剑宗为了什么?   不就是这些吗?   所以。   当姜白衣干脆地加上这份筹码之后。   褚顾剑的呼吸隐隐急促了一些,笑容愈发灿烂:“成交!”   赚到了! 301.运气好才磕到坏瓜子   黄昏。   马车缓缓在闻人家宅邸大门处停稳。   交流了所有已知情报的众人纷纷从马车上走下。   姜白衣、陆沉昭和闻人拒山在前,褚顾剑等念嗔痴的成员在后。   一行人直接往闻人拒山的小院里走去。   准备工作大多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应对仙人的具体实施。   换句话说。   一切…就要拉开帷幕了。   “咔吧。”   稍微咀嚼两下,褚顾剑脸色一变,赶紧呸呸呸的吐个不停。   “这瓜子坏了!”   石桌一圈围坐着的其他人仍然在津津有味的磕着瓜子。   陆沉昭瞥了一眼褚顾剑,淡淡道:“你运气好吃到了坏瓜子而已。”   这算哪门子的运气好啊?   褚顾剑瞪了一眼陆沉昭,不服气的又抓了一把瓜子。   再次磕了起来。   幸好。   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了。   “总之…咔吧……接下来姜仙子负责回去召开所谓的……咔吧,什么来着?”   闻人拒山一边嗑瓜子一边问道。   那名字有点长……本来就是个借口而已所以没记住。   姜白衣一边嗑瓜子一边回答:“咔吧…北麓十六州武道修行交流大会,按理说还有两三年才会召开,而且这次大会理应由天雷门来负责。”   “咔吧。”   “但很不巧,天雷门没了……当年与妖族的大战打没的。”   闻人拒山闻言点了点头。   又捏了一小把瓜子。   “咔吧。”   “总之就是那个什么大会……初步拟定的名单是祁山隐宗、明王陈百厌、烈阳州的裴家、南宫将军府、兰陵高氏、渭南萧氏、姑苏慕容氏还有巨鹿白氏?”   “这些势力都要尽量争取过来。”   这份名单没太大问题。   但姜白衣隐隐皱了皱眉头。   “……其实不要小看那些规模不大的门派或家族,若是能拧成一股绳,其实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中小型的宗门或家族,即便每一家只有一个搬山武修……有资格参加大会的宗门家族足有上百,加一起也有上百个搬山境武修了。”   “而且……”   “我徒儿蒹葭最后出现的消息便在巨鹿白氏的地头上。”   “她性子一向平和,绝不会与人结仇。”   “最后传来的消息称…蒹葭被白氏通缉追捕,最后没了消息。”   “一定是撞破了白氏某些绝不能让人知道的隐秘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   “但我有预感,或许我们此番之谋划跳开白氏,才是正确的决定。”   姜白衣这一番话其实很主观。   自家徒儿受了委屈,所以对白家感官不好,这很正常。   若是别人扯什么直觉之类的,在座的大概只会当那人胡扯,只不过是跟对方有矛盾而已。   但姜白衣不同。   她连念嗔痴这些人都能联合,而且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没必要扯这种借口。   而且姜白衣的直觉……   在听到她说出那些有关人间帝王、遗古之年的战争……诸如此类的事情后。   无论是闻人拒山还是褚顾剑,其实都有点发怵。   太邪乎了!   还是得给予相对的尊重。   不过……   所有的世家、宗门都受邀在列,唯独当世最顶尖的世家之一的白氏被排除在外,怎么说好像都不太能说得过去。   褚顾剑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   略微思索后沉吟道:“不妨连同白氏一起邀请。”   “先不那么快摊牌……找机会试探、调查一番,看看白氏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届时再做决断也不迟。”   闻人拒山点了点头。   姜白衣也点头道:“你说得对,就这么办吧。”   “然后是……褚顾剑。”   闻人拒山一边说一边看向了褚顾剑,眼神里多少有点怀疑之色:“你真的有把握说服横断山深处的妖族吗?”   褚顾剑倒也干脆。   直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物件儿,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你们说呢?”   姜白衣看向褚顾剑手中之物。   瞳孔震动。   “这,这是……?”   褚顾剑手中,一块残缺的石片被绳子串起。   那石片上雕刻的纹理…分明就是在石壁画面中看到的,那些遗古之年的人们催动神秘力量的图腾!   “在那墓穴中找到的吗?”   姜白衣连忙追问。   褚顾剑点了点头:“出来的仓促,那墓穴里随处可见这种碎片……甚至……”   他还看到了更震憾的东西。   “支撑那墓穴的柱子,感觉很像师妹你说的九柱图腾。”   “蓬莱东岛既然已经消失在了世间,这片土地去向何处已然无从得知了。”   “但那些妖族……”   “如今认祖归宗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言之有理。   这么说的话,联合妖族的事情的确能够放心交给褚顾剑来办了。   “最后。”   提到最后一个议题的,变成了姜白衣。   原因也简单。   因为这件事情,该由闻人拒山这个东道主去做了。   “有关那个阵法的事情,闻人家主没问题吧?”   闻人拒山笑着点头。   “没问题。”   阵法是他研究了许多年的,各种材料的收集也差不多了…剩下一些尤其罕见的,只等接下来联合各方势力后便能轻松找齐。   还有各项事宜的统筹和后勤工作,现在也要开始着手去做了。   “地方定在蓬莱海边,如何?”   闻人拒山说道:“在古时记载中,大海代表着无穷尽,仿佛永远没有边界一样。”   “我希望……”   “人族,乃至北麓天下所有生灵的希望同样如此。”   “无穷尽,没有边界。”   “只有这样。”   “我们才能战胜那些,看起来不可战胜的……仙神!”   这个提议也一致通过了。   以海边作为布置阵法的地方、以及阻击仙人的战场,对百姓的波及是最小的。   开战前。   蓬莱西州的所有百姓将会在诸方势力联合的帮助下有序撤出。   由附近的几个州城去接收。   余下便是决战。   届时以海岸线为战场,能把一切影响降低到人力所能控制的最低风险。   而且闻人拒山解释的寓意也不错。   “咔吧。”   讨论完了大概的流程后,大家也三言两语的聊起了闲话。   嗑瓜子根本停不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能清晰的感受到闻人拒山作为一方氏族的家主到底多么的不务正业。   整天研究仙人也就罢了,平时小爱好不少但正事一件不做。   比如今天的瓜子——这也是闻人拒山的爱好之一,是他前些日子亲手炒出来的。   五香味的。   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   直到褚顾剑笑着把一枚瓜子送进嘴里。   “咔吧。”   下一刻。   咀嚼了两下瓜子的褚顾剑脸色一变。   “呸呸呸……”   “又是我?” 302.柔情百转欲情散   “什么时候回家?”   脱掉外衣,陆沉昭走向床边的姜白衣问道。   青丝散落的姜白衣这会儿正在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闻言抬头看过去。   思索片刻后回答:“过几天吧。”   “这几日试探一下褚顾剑救你师兄的办法靠不靠谱。”   “届时也可放心回宗门。”   陆沉昭一边脱鞋一边点头。   今天发生了不少事情,也顺势把本应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琢磨的大事安排的妥当了。   尤其的褚顾剑走上台前来这件事。   很多东西都豁然开朗,接下来如何应对也轻松了许多。   只是有一件事情陆沉昭还是没想明白。   褚顾剑既然出现在蓬莱西州,那宗门那边为什么迟迟没有传回消息呢?   他还会分身不成?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想要解惑的话明天直接问褚顾剑就好了,现在是他跟师尊的独处时间。   火急火燎的脱了鞋袜,陆沉昭作势就要往床上钻。   还没来及钻上床。   一只略微冰凉的脚迅速踢来。   “唉哟……!”   反应不及的陆沉昭被一脚踹了下去。   他一边捂着屁股,一边站起来看向自家师尊。   白皙的脚底透着些许红润。   然后是表情。   呃……   自家师尊满脸嫌弃的看着自己。   “连脚都不洗就往床上钻?去洗……干脆去洗澡吧!”   哦。   原来是打开方式不对。   “好。”   陆沉昭还没来得及施展的“委屈脸“直接被笑容取代,屁颠屁颠的拎着床边的布拖鞋走出了屋。   洗香香就能抱师尊咯~   “嗯?”   刚走到院子里。   陆沉昭迅速扭头看向院外的老树上。   刚才……   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错觉吗……   算了。   在原地驻足了片刻,陆沉昭在探查那棵树和赶紧洗澡之间……   干脆地选择了后者。   下一刻。   小陆便收回了视线,迈着欢快的步伐奔向了另外一间房——那间屋子里有澡盆。   拉开房门。   关门。   点油灯。   直到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   “呼……”   树叶之间,尽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这小鬼头好敏锐的直觉……”   想到这里。   松是松了一口气——万幸没有被发现。   可是新的担忧出现了。   陆沉昭尚且有如此敏锐的直觉,那么屋里的另一位呢?他师尊姜白衣呢?   会不会……   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发现了呢?   但想到之前发生的事。   不行!   还没被这么欺负过啊!   必须报仇!   穿着夜行衣的身影蹑手蹑脚地从树冠上爬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姜白衣所在的卧室一侧。   一点点挪到墙角,直到头顶就是窗户才停下脚步。   OK!   计划成功一半了!   缩在窗户下的身影等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陆沉昭哼着小曲儿从隔壁的屋子推门走出。   探着耳朵听……   陆沉昭的脚步越来越近,然后停下…开门,走进去关门。   听到关门声。   藏在窗子下的人才慢慢有了新的动作。   …   …   屋里。   敞着衣服的陆沉昭急匆匆地跑向床边。   “师尊我回来了!”   靠躺在床上的姜白衣闻言偏了偏头,眸光扫向陆沉昭:“不要大呼小叫的。”   这里不比山上。   闻人家的宅邸虽然很大,但说到底也是个宅子。   宅子的特点是什么?   屋舍相距很近,若是周围住的人武道修为高一点的话,没准儿能把这里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这臭小子说话丝毫不加收敛,胆子大的简直没边儿。   虽然但是。   闻人家包括今天才住进来的褚顾剑等人,应该都知道他们俩住一起。   而且关系很亲密。   但这种事……   算了。   反正陆沉昭也听话。   自己让他小点声说话,他很干脆地照做了。   “师尊…所以你吃完饭说先回来是要洗澡吗?”   说话间。   陆沉昭已经爬上了床。   往里贴了贴。   没有多余的动作——看似很老实,但姜白衣他表情就知道,这狗东西只是打算先预热一下。   咳咳。   对。   也叫铺垫……   但姜白衣也没有拒绝的动作就是了。   很心安理得的默认了陆沉昭贴近过来的动作。   “是。”   回答也干脆。   陆沉昭眨了眨眼,嘿嘿笑道:“嘿…所以师尊是怕我们一起回来的话……徒儿会借机跟你一起洗澡之类的吗?”   的确是有这个原因。   但姜白衣却不打算承认。   瞥了一眼狗逆徒:“你想多了。”   “只是褚顾剑和闻人拒山喝酒喝的起兴,有点聒噪。”   说起来。   虽然早就猜到了念嗔痴佛主是褚顾剑这件事,但真的面对起来……还是挺别扭的。   姜白衣自己是个很爱喝酒的人。   尤其是武道修为高了之后,喝再多都是微醺。   没事儿喝点儿很惬意的。   但今天就没什么喝酒的心情——褚顾剑每次笑着喊她师妹,她就想拔剑捅对方一下。   还是得慢慢适应啊……   师徒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只是谁也没发现。   书案后的窗户正在慢慢打开一条小缝。   不多时。   一个看起来像是竹筒的物件从窗户缝里探了进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   直到子时过半。   陆沉昭早就维持不住自己“正人君子“的人设了,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开始动手动脚。   姜白衣则是跟他斗智斗勇。   虽然不讨厌。   但我也不能就这样任由他摸来摸去的吧?!   显得很……   那啥。   “呼…”陆沉昭的脸色泛红,眼睛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靠近姜白衣的耳边,轻声呢喃:“师尊,你觉不觉得越来越热了……?”   热?   姜白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每次陆沉昭…咳,轻薄她的时候,都会觉得体温飙升。   所以今天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这么一说……   好像……   是有点不对劲吧?   就。   脑子总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心里仿佛有一道极富蛊惑性的声音始终轻声重复着什么。   催促着体内某种原始的冲动。   不对劲!   姜白衣刚沉下心神感受一番,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这种灵气的迟滞感……   有人下毒?!   不…不是下毒……这个应该是……   是那个!   …   …   闻人家宅邸东南角。   月下。   脱下夜行衣的背影愈发窈窕曼妙。   轻盈一跃。   便从墙内跳到了墙外。   嘴角轻轻扬起,从腰间取下一个空瓶拿到眼前观察起来。   “啧啧……”   “这柔肠百转欲情散还真厉害啊……”   “苍玄境又如何?”   “叫你自作主张威胁我留在烈阳州给你臭徒弟当保镖?!”   “呸呸呸!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自言自语间。   女人转过头去,看向了自己今晚动了大手笔的方向。   月光下。   那张妩媚明艳的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她是……   本应留在烈阳州的……   江、稚、鱼! 303.你要节制,陆沉…唔!   一丝丝燥热弥漫在耳根。   逐渐蔓延着。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脸皮便也开始发烫,顺着往脖颈和身体蔓延。   这是那该死的**起效果了!   来不及思考。   现在去怀疑是谁下的药以及如何下的,而这种药又为什么可以影响搬山乃至苍玄境的武修已经没意义了。   姜白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那时看到的画面里……自己是和陆沉昭成亲了。   所以。   如果成亲不出差错的话,那么这档子事情终究是要做的……   可是,姜白衣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啊!   怎么也要到成亲之后吧?   但现在看看陆沉昭的状态……   他越贴越近,眼白生出了许多血丝,呼吸也愈发粗重滚烫。   “师尊……”   陆沉昭的声音低沉嘶哑。   从中招到现在,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   他们这个境界的武修,即便是不主动运行灵气,体内的灵气也会以低频不断循环。   生生不息。   所以。   江稚鱼偶然所得的这种诡异**,说到底就是针对修为较高的武修的。   无色无味,你甚至都没办法察觉。   等到药力透过皮肤渗透进去,夹杂在灵气的循环中不断深入每一寸血肉骨髓,直到临界点到来——身体开始出现奇怪的反应。   这个时候……   即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打坐试图把药力逼出体内也来不及了。   因为你每一次自主运行灵气,其实都是在加速药力的吸收。   说到底。   这种**的霸道程度只是体现在了必定会中招这一点上,药效其实并没有那些耳熟能详的药生猛。   比如给牲口用的那种,药效就很猛。   这个比起那种药来说,就像是小溪和江海的区别了。   但并不是药效不猛烈就没事……   这是本能的欲望。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侵蚀你的理智,促使你做出释放天性的事情。   你真的抵抗得住吗?   也许能。   但本就互有情愫的男女,又怎么能在这种前提条件下克制住自己不断膨胀迸发的欲望呢?   “我不行了……”   “师尊……”   陆沉昭一把抓住了姜白衣的胳膊。   手指微微陷入到姜白衣的肌肤中,整个人的身体也颤抖着。   胳膊被紧紧抓住,滚烫的触感让姜白衣心跳猛地一顿。   “沉昭,你……”   你什么你?   拿来吧你!   姜白衣连驱散欲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做到。   陆沉昭已经压了过来。   他双手扼住姜白衣的两只手腕,嘴唇恶狠狠地贴了上去。   撬动。   全面进攻。   “唔……”   什么苍玄境,什么大宗师?   这世间至强者亦无法逃脱情之一字枷锁,也要在柔肠百转中节节败退。   姜白衣自然也不例外。   她明明修为更高,明明可以不费劲就推开陆沉昭。   甚至狠狠揍他一顿——就像最开始听到这个狗逆徒跟自己表白时的反应。   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越来越不能纯洁的看待陆沉昭,越来越不能趾高气昂的揍他,越来越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良久。   空气中弥漫的气氛愈发暧昧。   唇稍稍分开。   陆沉昭眼神里满是爱意,而近在咫尺的姜白衣——她的眸中也没有几分清明。   师徒二人紧贴着。   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咕噜。”   陆沉昭吞了吞口水,他仿佛从自家师尊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默许?   “师尊……?”   试探性的开口。   声音很轻,有点嘶哑。   姜白衣只是稍稍勾了勾嘴角发笑。   药力的侵蚀与长久的激吻后,理智早就摇摇欲坠了。   此刻。   至少现在。   她根本不想思考太多。   “你就是这么尊师重道的吗?”   姜白衣的声音也很轻,语气尽量戏谑…但听起来仍然丝毫没有杀伤力,更像是……   撒娇。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彻底旺盛了陆沉昭心中本就燃烧的火焰。   “师尊。”   “我还会更厉害的。”   下一秒。   那双炽热滚烫的手往下抚去。   无师自通的某人轻车熟路的褪去了自家师尊最后一件衣衫。   第一次……   雪白彻底映入眼帘。   陆沉昭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爆炸了。   怎么形容呢?   无需形容。   此刻。   只需要遵从内心的想法,把原始的冲动淋漓尽致的释放。   “师尊,可以吗?”   最后关头。   恢复了些许理智的陆沉昭有些犹豫的问道。   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姜白衣则是在听到陆沉昭这句话后呼吸为之一滞。   翻了个白眼。   “啰嗦!”   手环过陆沉昭的脖子后面,狠狠一箍。   四瓣唇再次贴住。   我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你还问来问去的烦不烦人啊?   小混蛋。   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啊!   吐槽刚刚开始。   “嘶……”   在猛然的疼痛刺激下,姜白衣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同样无法思考的。   还有比她更加激动和兴奋的陆沉昭。   有道是——   携手揽腕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崭新的翠色床单皱成了海面惊起的波浪,待到人喘着粗气挪动身体时……   点点红痕映入眼帘,在翠绿之中尤其惹眼。   “疼……”   细若蚊声的耳语敲打着陆沉昭的耳畔。   粉汗湿吴绫,玉钗敲枕棱。   鬓丝云御腻,罗带还重系。   夜色逾深。   陆沉昭胸腔起伏着,呼吸虽不似方才粗重,却仍然急促。   汗渍未干,两颊红粉。   姜白衣枕在陆沉昭的胳膊上,眉头微微蹙起。   狗逆徒体力真好……   说起来,这件事情虽然没那么水到渠成,但其实也没那么潦草就是了。   彼此都做好了未来携手的准备。   也就是现在。   姜白衣和陆沉昭才有理智用以思考是谁下的药。   师徒二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思绪翻涌。   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后,姜白衣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来……   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其实还不错啊。   所以是谁下的药?   唔…什么措施都没有的话,会不会一次就中招啊?   思维跳脱的很。   陆沉昭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难道是褚顾剑偷偷下药?   如果是他的话……虽然很无耻,但是…嘿,我好像不太生你的气了啊!   或者是闻人前辈?   这个就不太可能了,闻人前辈虽然性格跳脱,但不至于这么不靠谱。   所以。   褚顾剑师伯的可能性更大吧!   或者干脆是那个妖女菩萨念!   那娘们本来就精神不好,今天吓了她一跳,说不准会不会伺机报复。   要是那妖女的话……   算了。   以后不砍你了。   想到这里。   陆沉昭稍稍偏过头,看向了自己怀里的师尊。   师尊的脸红红的,碎发黏在脸颊上…没有因为出汗而出现什么味道,反而觉得更香了……   小陆情不自禁的嗅了嗅。   “你闻什么呢?”   姜白衣稍稍抬头,与陆沉昭的目光碰撞。   这个角度……   陆沉昭的心狠狠一跳。   下一刻。   气喘吁吁的小陆仿佛重新恢复了活力。   “你干什么?”   某人大惊。   而后剧烈反抗。   “不行…已经……你,要懂得节制…陆,陆沉……唔!”   月色撩人。   人更胜月色。 304.惊慌失措的褚顾剑   翌日。   闻人家阁楼顶层。   “陆小友来了?”   才一推开门。   离门口最近的闻人拒山便笑着打起了招呼。   陆沉昭也笑着回道:“闻人前辈早上好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   闻人拒山也看得出来,今天的陆沉昭状态相当不错。   而且。   姜白衣怎么没来?   “你师尊她……”闻人拒山拖了个长音,疑惑地看着陆沉昭。   不是说今天再把细节上的事情敲定一下吗。   他的印象里。   陆沉昭的师尊向来是个守时的人。   陆沉昭闻言则是笑了笑,语气敛着些莫名的亢奋:“害,我师尊今日身体不适,所以就让我先来了。”   “闻人前辈不必多虑,没什么大事。”   听陆沉昭这么一说。   闻人拒山的眸光缩了缩,冷不丁扫向陆沉昭的颈间。   青紫、红痕……   ok。   老夫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年轻人,玩的还挺花里胡哨啊!   “咳咳……”   闻人拒山活这么大岁数,甚至还没娶过妻。   陆沉昭这副表情和做派,还真就深深地刺痛了他那颗玻璃心。   老夫就不该多嘴问这个话!   而另外一边。   把陆沉昭和闻人拒山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的褚顾剑,几乎瞬间就秒懂了怎么回事儿。   “师侄好魄力!”   褚顾剑伸出大拇指笑道:“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   陆沉昭今天心情还不错。   但他也没有忘了自家师尊交待的事——观察一番,看看谁下药的嫌疑最大。   一想起自家师尊在自己临出门前拉着自己胳膊说话的样子。   陆沉昭心里就砰砰直跳。   柔弱无骨的身体藏在被子里,只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胳膊,轻轻拽住他的衣角。   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原来。   之前师兄曾讲过的,全天下的女子动情后其实都是差不多一个样子的。   这件事竟然是真的啊!   师尊她…也可以这么这么温柔欸~   相较于陆沉昭的喜悦。   另一边。   缩在被窝里的姜白衣,则是有些五味杂陈了。   唉……   姜白衣身体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所以,挣扎到最后还是被攻略了啊。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只想好好修炼以求长生,然后慢慢寻找回家的路。   后来。   因为有了情感的羁绊,因为再次出现了家的概念。   她只想好好守着山门。   其实姜白衣很早的时候,也曾考虑过感情的问题——但那时候她想的,都是跟女孩子贴贴之类的。   真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男人……   咳。   而且还是自己的徒弟。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那种……   “唉……”   “造孽啊……”   身体稍微活动一下就酸痛无比,每次想撑着坐起来的时候,都觉得骨头像是散架了似的。   尤其是腿间。   那种感觉是形容不出来的。   如果非得形容的话……就像是伤口沾了辣椒油的感觉。   而且。   自从睡醒之后,总觉得身体似乎达成了某种满足感…就像是长久的饥饿后突然饱餐一顿的满足。   这种感受也让姜白衣羞耻不已。   你真是饿了啊姜白衣……   现在她不太敢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主要是自己并没有主观上那种抗拒。   客观的说……   自己竟然非常配合来着。   T_T   昨晚她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状态,一直在陆沉昭的主导下进行着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狗逆徒要她怎样她就怎样。   一会儿这样躺,一会儿那样躺,有时候还转个身趴着之类的……   最难绷得是…陆沉昭似乎天生就会一些很奇怪的技能。   就像那种氛围之下,自己也会情不自禁的闷哼…然后声音越来越大……   陆沉昭那个狗东西也会贴在耳边刺激自己。   说一些奇怪的话。   以前真不觉得有什么,但当昨晚陆沉昭第一次趴在自己耳边,呼吸粗重的说了一句:   “师尊好像很会迎合哦~”   她立马就懂那种感觉了。   有种被羞辱但是还没什么办法只能继续被动承受的感觉……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对,但也差不多。   总之。   心里不讨厌这种事就让她很无地自容了。   瞧瞧。   攻守转换后,以前每一次落在狗逆徒身上的拳打脚踢,都会变成别的形式还回来的。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回旋镖。   这不想不要紧。   一想…脑子里又多出了不少昨晚的画面。   赶紧收住!   不能再继续想了。   要不然根本什么事情都思考不了。   “呼……”   反正今天都打算躺着休息了,不如先不想了补个觉再说。   折腾得太晚了昨天。   最后这一小段时间,姜白衣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好像脑子突然不受控制了似的。   眼皮子越来越沉重,这会儿想着谁下的药,下一秒就开始思考什么时候吃火锅。   明明还在思索关于仙人的事情。   愣了一下神。   脑子里马上就出现了……临安城中那家糕点铺子的桂花糕。   想着想着。   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窗户半掩,房门紧闭。   一缕轻风透过窗子的缝隙钻进来,轻轻拂起脸颊一侧的发丝。   …   …   宅邸某个不知名角落。   褚顾剑表情僵硬,眼神中满是惊恐:“师侄,万万不能冲动啊!”   此刻。   陆沉昭正提剑架在褚顾剑的脖子上,眼神冰冷,一言不发。   片刻后。   他才酝酿好情绪,缓缓说道:“褚顾剑,你事发了。”   ?   褚顾剑一脑袋问号。   眼中满是茫然。   “什么事发了……我不都承认自己身份了吗?”   我懂了。   师侄这是心里有怨念啊!   之前一直瞒着他,在老王镇也任由他一顿分析猛如虎来着……   所以?   师侄这算是恼羞成怒的一种?   这样的话……自己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最多就是吓吓自己。   “别闹,师侄…之前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其实我早就想坦白来着,真的。”   褚顾剑赶紧解释了起来。   然而。   陆沉昭只是冷声道:“谁问你这个了?”   “我是说。”   “昨晚我和师尊睡下后,有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下了药……咳,就是那个…**。”   “我问你,如实回答……”   说着。   陆沉昭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是不是你干的?”   轰隆!   脑子直接一个爆炸。   褚顾剑眼神呆滞,下意识地看向陆沉昭咽了咽口水。   啊?   不是…你说啥?   师侄啊。   你的意思是…你们昨晚那个了,而且是在被人下了药的情况下。   而且。   你们现在怀疑我?   冷不丁就想起了自家师妹提剑捅人的画面。   褚顾剑忽然很有危机感。   第一次行房事,师妹身体不适也很正常……所以现在是陆沉昭提剑逼问自己。   所以说……   若是师妹恢复了之后呢?   怕不是问都不问,先捅几个血窟窿再说吧!?   卧槽!   得赶紧跑啊! 305.开心的江稚鱼   “师尊,师尊?”   睡梦中。   姜白衣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仔细嗅了嗅——嗯?哪里来的炖牛肉?   慢慢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陆沉昭的脸愈发清晰起来。   他笑着抬起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尖:“师尊起来吃饭了。”   吃饭?   脑子慢慢回来了。   哦哦,好像是闻到了炖牛肉的香味来着。   确实馋了。   “唔…我睡了多久啊?”   姜白衣的声音很轻,语气温柔的简直不像那个提剑砍人的摇光仙子了。   这同样源于昨晚疯狂后悄然间的变化。   比起从前。   现在的姜白衣,越来越符合一个女人的形象和性格了。   “大概三四个时辰吧。”   陆沉昭一边帮姜白衣整理着额前的碎发一边说道:“昨晚的确是辛苦师尊了。”   温柔的嘞。   但姜白衣可不吃他这一套。   翻了翻白眼,语气不善道:“我辛苦?辛苦的是某个小混蛋吧?”   “都说了不可以了还要继续……”   说不下去了。   一说就想到昨晚的画面——自己越求饶他越来劲。   这狗逆徒不仅体力好,而且那个……咳咳,就是资本还挺足的。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完事了呗。   非要把武修各方面身体素质都体现的淋漓尽致是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结束。   “继续什么?”   陆沉昭捏了捏姜白衣的脸颊,有些挑衅的说道:“师尊何不继续说下去了呢?”   姜白衣一时语塞。   表情也微微凝固住了。   臭小子!   明知道我不会继续说下去,竟然还……   该死的逆徒!   “这么喜欢问问题吗?”   姜白衣冷笑道:“那以后这种事情都不要做了可以吧,我不喜欢问题很多的人。”   这下。   轮到陆沉昭的笑容凝固了。   “呃……”   “师尊,我错了。”   扳回一城。   姜白衣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好闻的炖牛肉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钻。   感觉肚子都瘪了。   “我饿了。”   “是不是有炖牛肉啊?”   陆沉昭点了点头。   一边扶着姜白衣坐起来,一边回答道:“有炖牛肉和烤圆饼,我喂你吃?”   “我自己可以吃。”   姜白衣拒绝了陆沉昭的提议。   这狗东西的脸会让她联想到很多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看多了会食欲不振的。   “那我给你端过来。”   陆沉昭也不气馁,笑着站起了身子,走向一边的桌子旁。   端起一个陶瓷的小砂锅走了过来。   上面还放了两个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烤饼子。   陆沉昭一边端着陶瓷砂锅走过来,一边伸腿勾了一下床边的小方桌。   把一切都布置好。   姜白衣坐在床上就能直接吃饭了。   “给,师尊。”   陆沉昭把筷子和烤饼递给姜白衣:“这个饼子是褚师伯亲自烤的…他说是师尊你以前教的办法。”   等一下!   姜白衣从陆沉昭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信息。   她微微抬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刚才叫他褚师伯,而且他又烤了饼子……”   说着。   姜白衣直接开始了分析。   “烤饼子是在示好,以此消除我的怨气之类的。”   “而你又叫他师伯了……也就是说,褚顾剑做了什么让你感到开心的事情嘛?”   到这里,姜白衣的气场骤然冰冷。   “也就是说。”   “的确是那个魂淡下的药对吧?”   虽然不排斥陆沉昭。   甚至……   其实她已经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对陆沉昭的感情…真正的,喜欢他。   可是,这不意味着她可以忽略被人算计的事情。   真是褚顾剑那个混账干的?   好好好。   那你死定了呢。   然而,听到自家师尊一顿分析的陆沉昭则是彻底懵了。   啊?   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师尊你未免洞察力有点太恐怖了吧。   虽然但是。   这次真的不是褚顾剑干的啊!   “师尊,你误会了……”   陆沉昭赶紧摆了摆手说道:“还真不是褚师伯干的。”   “就是…师伯的确猜到了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然后挺感慨的,也跟我说了许多。”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   “虽然念嗔痴做了很多坏事,而他也一直隐瞒身份。”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在他知情的情况下做的,而他确实有些苦衷才隐藏身份的。”   “毕竟。”   “当初在老王镇,如果不是褚师伯出现的话,我可能真的死了。”   姜白衣闻言微微皱眉。   不是……褚顾剑?   那还会是谁呢…真论起来的话,闻人拒山和褚顾剑之间,还是褚顾剑更容易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   闻人拒山虽然跳脱,但大体是稳重的。   而且他也没什么做这种事的理由——除非是为了帮陆沉昭之类的。   脑子有点乱……   “所以,会是谁呢?”   姜白衣喃喃自语道。   陆沉昭一看自家师尊这副表情,当下微微一叹:“唉,师尊你先别想了……”   “赶紧吃饭吧,不然等下饼子不好吃了。”   狗逆徒说的也对。   这么没线索的瞎想的确找不出答案来。   不如先吃饭。   烤饼子这会儿趁热吃是最好吃的,配上好喝的牛肉汤和软烂新鲜的牛肉,简直是人间至味。   放凉了就没有焦脆的口感和香气了。   想到这。   姜白衣扫空了思绪,准备先专心干饭再说。   …   …   曼殊沙城南城区。   老街尽头。   穿着一袭青色纱衣的江稚鱼坐在酒楼二层靠窗的位置,静静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昨晚做了一件扬眉吐气的大事情。   今天心情相当愉悦了。   说起来…她也算是偿还了当初陆沉昭的情。   小家伙这么喜欢你家师尊?   姐姐我这一次的助攻,你应该会很开心的吧?哈哈哈哈!   江稚鱼稍稍扬起了嘴角。   端起酒杯,惬意的抿了一小口。   背刺自己的便宜夫君死了,把自己当成货物、筹码和工具的南宫青玉被南宫青女好顿蹂躏。   姜白衣啊姜白衣……   别以为你长得好看、修为高,就可以为所欲为。   得罪了我江稚鱼,哼哼!   肯定要你付出代价啊笨蛋…啊不对,应该说笨蛋美人!   “这位小姐……”   江稚鱼还沉浸在自己独一份的喜悦时。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稍稍偏过头看去——一个身高四尺半,恍惚形如球的……生物?   站在了自己的桌边。   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迷人实则相当恐怖的笑容。   “可以认识一下吗?”   江稚鱼嘴角的微笑瞬间消失。   稍稍透露了一下自己的境界气息,冷冷看过去:“哪来的小土球子?”   “别烦你姑奶奶,滚!” 306.师尊,我们成亲吧?   “别乱动!”   姜白衣的喝止声响彻在陆沉昭耳边。   吓得他一动不敢动了。   院落中。   陆沉昭正背对姜白衣站着,而姜白衣则是一副认真脸,帮陆沉昭整理着头发。   “师尊,你怎么忽然要给我整头发了。”   陆沉昭疑惑道。   姜白衣的动作不急不缓,运起灵气抚平着自家狗逆徒有些毛躁的发根。   “自当初下山以来,你一直也没打理过这一头狗毛。”   “毛毛躁躁的不像样子。”   “以前啊,我娘亲常说…这头发可以映射一个人,若定期修修剪剪,能生长的更好。”   “你若不管它,野蛮生长之下也就失去了一些东西……”   说到这里。   姜白衣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小孩子大多都不爱理发的吧。   自己当初也是。   还是老妈一句一句苦口婆心的道理,才让自己变得不再排斥。   一个孩子可以生的不好看,甚至是有缺陷。   可若是穿的干净,头发也打理的整齐,这至少说明——他是被爱的。   先前姜白衣就想帮陆沉昭打理一下头发来着。   事情太多赶在一起也就没来得及做。   这几天估计没什么事情,大概能好好休息一下……也就有了很多时间和他好好相处。   “好了。”   姜白衣拍了拍陆沉昭的肩头:“转过来我看看。”   陆沉昭乖巧的转过身来,与姜白衣对视。   距离很近。   眼神很腻乎。   姜白衣被狗逆徒火热的目光盯的耳根有点升温,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咳……   落在他的喉结上。   “还不错,你…你自己回屋里照照镜子吧。”   说完就想走。   却不料,还没迈开腿就被陆沉昭一把抓住了胳膊。   脑子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人已经被陆沉昭轻轻一拉,顺势贴进了他的怀里了。   “你干嘛?”   直到被陆沉昭紧紧抱住。   姜白衣的大脑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很潦草的挣扎了几下就停下了——在昨晚之后,她心理的变化愈发明显了起来。   终于。   她也学会了接受爱意,也懂得了享受拥抱。   如果顾镜怜还在世的话,一定会很欣慰的——然后拉着陆沉昭这个隔了好几辈的小家伙好好喝一顿酒。   “师尊,我这几日总是会想……”   陆沉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低沉和落寞。   “怎么?”   姜白衣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陆沉昭用下巴摩挲着姜白衣的头发,“这几年以来,徒儿与师尊一起见惯了太多离开,也无能为力了太多次生命的消逝。”   “无论是祁师伯还是虞见卿师伯…还有玄机、尹枯荣和莫桑晚师伯。”   “师姐失去了消息,师兄现在仍生命垂危……”   “我在想。”   “我们修炼武道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在意的亲人吗?但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接下来就要面对那些更可怕的存在了。”   “我有时也很害怕,师尊。”   “我怕…昔日发生的场景会再一次重现,我怕你会……”   怕你会死在我的面前。   而我。   无能为力。   陆沉昭一番话也让姜白衣陷入了沉思。   或许…我们都生在了一个并不太适合谈论情感的时代吧。   悬在头顶的天门……   即将到来的战争……   “可我不曾后悔。”   沉默了片刻后,姜白衣缓缓说道。   她轻轻撑开陆沉昭的怀抱,慢慢转了过去,四目相对。   贴得很近。   呼吸交织在一起。   “沉昭…我的意思是,即便战争明天就会到来,即便我、或是你明天就会死去,甚至你我明天会一起死去……”   “至少在生命的终点之前。”   “你……让我懂得了什么叫**,也让我学会了怎么爱。”   “明白吗?”   “我不后悔的,也不会害怕。”   “若此程的终点是别离,若我战死在你面前……”   “不要悲伤,不要惶恐。”   “要以胜利来镌刻我的墓志铭,然后好好生活。”   “我永远相信。”   “我们终将在下一个路口重逢。”   姜白衣是第一次说这么多有关这方面的话题。   昨晚的事情发生后。   她也想清楚了很多很多事,同时也跨越了以前觉得很为难的心理障碍。   首先。   姜白衣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个色胆包天的逆徒了。   其次,她也确信自己不会对除了陆沉昭之外的第二个人产生男女间的情感。   最后。   被爱的感觉,真不错。   “若我不愿呢?”   陆沉昭抱着姜白衣的手稍稍用力几分,师徒二人本就紧贴,此时在陆沉昭的动作下相拥的愈发紧密。   “我是说……”   “若师尊死在我面前,徒儿不会失去斗志,也不会失去信念。”   “我会握紧手中长剑,与大家一起冲锋…直到死……直到,取得胜利。”   “然后啊。”   “我想和师尊合葬在一起。”   姜白衣的心颤了颤。   陆沉昭…或许很早就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了。   其实。   也许他比自己更早做好了觉悟。   “不许你死。”   姜白衣有些孩子气的开口说道:“若敢糟践自己的生命,即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懂吗?”   陆沉昭勾起嘴角笑了笑。   “懂…那我们就努力一下,争取打赢的前提之下谁都不要死好吗?”   姜白衣眨了眨眼。   然后点头。   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那你得抓紧时间好好努力了。”   “搬山境可不能让人信服啊。”   “是吗?”陆沉昭的语气有些挑逗:“那就看师尊能不能让徒儿好生修行了。”   姜白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啊?”   陆沉昭的脸一点点的凑近姜白衣。   慢慢贴到她的耳畔。   轻声道:“……徒儿不是早就说了吗?和师尊亲热会让我进境如飞哦~”   姜白衣的脸唰一下就红透了。   魂淡!   以前亲热也就是搂搂抱抱,或者亲亲什么的。   现在……你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狗逆徒!   “去去去,懒得理你!”   姜白衣作势就要推开陆沉昭。   就是没用力。   跟撒娇也没什么区别。   陆沉昭笑着控制起了姜白衣的手,“别闹,师尊……”   他蹭了蹭姜白衣的额头。   沉默了片刻。   “师尊。”   “嗯?怎么了…还有,你赶紧放开我,一会儿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看就看到呗,搞得跟谁不知道似的。”   “你!”   “师尊。”   “说!”   “我们,成亲吧?” 307.徒儿真的不敢了   “你说什么?!”   姜白衣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惊呼道。   怎么说着说着就聊到这种事情上面去了?   突然说什么成亲……   耳朵和脸颊瞬间灼热了起来。   “我说成亲啊,”陆沉昭笑着说道:“徒儿和师尊之间……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呢。”   “接下来不是要考虑成亲的事情了吗?”   “世俗的礼节虽然大部分都刻板又古朽,但成亲这件事还是很有必要的不是吗?”   “徒儿其实……”   说到这里。   陆沉昭再一次贴近了姜白衣的耳畔。   轻声呵气道:“很想很想…唤师尊一声娘子呢。”   脑瓜子嗡的一声。   身体在陆沉昭这一句话后变得僵硬,好像连呼吸都有点停滞了。   “什…什么娘不娘子的……你,你不许胡说!”   “徒儿哪里胡说了。”   陆沉昭的手开始不老实了。   缓缓游走在让姜白衣精神高度紧张的地方。   “不许乱摸!”   “那你答不答应我,师尊?”   “现在不是谈论那种事情的时候!”   “我说是就是。”   “那我不许你说是,就不是就不是!”   “唉……看来只能这样了……”   “什么?欸,你别…在外面,不行……唔!”   嘴唇被封堵。   姜白衣手脚并用的抗议着。   但……无力又苍白。   只会让陆沉昭攻城略地的更激烈就是了。   一炷香后。   “呼……”   姜白衣擦拭着嘴角,狠狠剜了陆沉昭一眼:“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哪有。”   “我很听话的师尊…”陆沉昭笑着说道:“偶尔克制不住而已。”   偶尔?   偶你的屁的尔!   你好像那个八辈子没见过姑娘的货色!   “懒得理你,我去洗澡换衣服了。”   姜白衣抬起脚朝陆沉昭小腿上踹了一下,直接往屋里走。   “嘶……”陆沉昭疼的差点蹦起来:“师尊你谋杀亲夫啊!”   “现在还不是!”   姜白衣头也不回的说道。   “就快了!”陆沉昭连忙补充了一句。   …   …   屋里。   死死拽着隔帘挡在身前的姜白衣,狠狠瞪向眼前的陆沉昭。   “滚出去!”   陆沉昭挠了挠耳朵:“不要。”   “我在洗澡!”   雪白滑腻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的姜白衣此时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被这狗东西突然袭击闯进来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我知道啊…”陆沉昭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陪师尊一起嘛。”   姜白衣握了握拳头。   忍着揍他的冲动……然而就算忍不住她也不敢揍就是了。   现在这场面多少是有点香艳。   两只白皙的脚丫踩在地上,露出两条纤瘦的小腿。   再往上。   被隔帘遮住的身体凹凸有致,隔帘因为湿了的原因紧紧贴合着皮肤。   然后是露出的一边肩膀,还有满是吻痕的脖颈。   头发散落在后。   “你如果现在不滚出去的话…”姜白衣咬牙切齿道:“晚上就自己一个人睡吧!”   陆沉昭表情微微一凝。   下一刻。   再次恢复了灿烂的笑容:“没事没事,能和师尊一起洗鸳鸯浴的话,我一个人睡一晚也没关系的。”   好好好!   这狗逆徒是拿捏住自己了啊!   他明知道自己现在不敢动,只能被动僵持着。   而他则是有恃无恐。   “你……!”   姜白衣生气但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狗东西一步步靠近自己。   “不许过来!”   陆沉昭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呃……   也就是一下而已。   紧接着,他再次靠近了过来:“师尊,你别害羞啊。”   趁姜白衣愣神的功夫。   陆沉昭一把抓住了隔帘一角,轻轻一扯。   迅速贴近。   下一刻。   姜白衣爆发了剧烈的挣扎。   “陆、沉、昭——!”   “放开!”   她整个人已经被陆沉昭抱在了怀里,遮在身上的隔帘也脱手了大半。   现在一整个就是——这也挡不住,那也挡不了。   陆沉昭哪里会放手?   狗东西的手灵活的像是泥鳅,顺杆子玩上就乱摸了起来。   “不,不行……”   直到陆沉昭的手指触碰到某处。   姜白衣的身体瞬间僵住,而后轻轻颤抖了起来。   脸颊染了一层酡红。   “我陪你洗澡,师尊……”陆沉昭凑近过来,轻轻咬住了姜白衣的耳垂。   “唔…”   姜白衣感觉力气一下子就被抽干了。   好像有点站不稳的样子。   “不行……”   还在无力的挣扎着。   但没有什么用——陆沉昭已经轻轻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了浴桶了。   哗啦一声。   入水。   姜白衣赶紧闭上了眼睛,双手也捂在了身前。   “师尊……”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狗逆徒的声音仿佛会无限循环一样。   烦死了!   突然。   陆沉昭略微滚烫的手掌抚上了姜白衣的肩头。   她身体为之一颤。   “你好白啊…皮肤也好好。”   狗东西乱摸就乱摸,在那边自顾自的解说什么啊魂淡!   “师尊?”   慢慢的,陆沉昭的手扶在了姜白衣挡在身前的手腕上。   “你不要跟我说话……”   姜白衣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样吗?”   “那你可别怪徒儿动手动脚了师尊!”   下一刻。   陆沉昭扶在姜白衣手腕上的手突然抓握用力,往外一拉。   “你——!”   姜白衣才一惊呼出声。   陆沉昭的手便已突破了姜白衣的封锁。   “不行……”   陆沉昭直接一个我听不见。   整个人顺势凑了上来,一点点蚕食着姜白衣苦守的阵地。   微风轻轻吹动着高处开了一条缝的窗子。   阳光洒下。   懒散的铺落在如羊脂玉般的肌肤上。   水声陡然激烈了起来。   伴随着少年粗重的呼吸,还有断断续续的喘息。   一直到斜下夕阳。   赤红色的光慢慢取代金色阳光,激荡的水声也慢慢停下了汹涌。   “呼……”   浴桶中的二人紧紧相拥着。   不难看出。   先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有多么的激烈。   浴桶里的水干脆少了一半。   至于怎么少的……   咳咳。   摇晃会让水面激荡,拍打在桶边形成类似浪潮,然后溢出去。   剩下便不必多说了。   “陆沉昭……”   姜白衣趴在桶边,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我真不理你了。”   陆沉昭看向自家师尊的眼神黏到几乎能拉丝了。   他一边抱着自家师尊的柳腰,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把玩着自家师尊的秀发。   “徒儿知晓。”   “以后不敢了。”   眉眼带笑。   姜白衣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狗东西……   每次都这么说,但每一次都做不到!   气死了! 308.对对对,我等也是刚到!   夜色降临。   姜白衣和陆沉昭十指相扣,走出了闻人家给他们师徒二人准备的院落。   蜿蜒的小路四下无人。   现在闻人家宅邸几乎成了对抗仙人的联盟总部了。   络绎不绝的宾客几乎住满了宅邸中的客房。   所以。   闻人拒山干脆大手一挥,让族中大部分人迁回了老宅去住。   反正新宅这边就成了诸方势力聚集的地点,倒不如直接当成个对抗仙人的联盟总部了。   三层小楼中。   此时大到夸张的圆桌前已围坐了一圈人。   空着的座位还有六个。   分别是:姜白衣、陆沉昭、褚顾剑、菩萨念、情欲念还有那个惜字如金的迦罗念。   等了好一会儿。   圆桌西北侧一个皮肤黝黑,身如铁塔般的壮汉便有些等不及了。   这壮汉微微皱眉,抬起手拍了拍桌子:“闻人家主?”   “是谁这么大的排场让我等在这里苦等?”   心有不满也是正常的。   在座的都是蓬莱西州乃至周遭几个州城有名有姓的人物,从来都是别人等他们,什么时候大家坐在一起等别人来了?   闻人拒山是个心思玲珑的,他面带微笑的看向抒发不满的壮汉。   客气,甚至带着一丝歉意说道:“乔帮主莫生气,在下还有几个朋友没到……说起来也是怪我,忙起来没个完却是忘记通知那几个好友了。”   “这不…我一想起来就遣人去了,眼下应该也快到了吧。”   那壮汉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只是。   坐在另外一边,一个身着华服的老人笑呵呵的接过了话。   “闻人家主莫要如此。”   “我等也不是什么尊贵之人,等会儿也就等会儿了。”   “此番前来曼殊沙,老朽也是推了诸多事情的…连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诸位了。”   “想必也是好不容易挤出些许时间前来吧。”   瞧瞧什么叫老奸巨猾。   这个就是咯。   他始终保持着笑呵呵的状态,甚至都没有抱怨半句。   但,三五句话就把本来快被闻人拒山圆回来的事重新摊开,而且切入的方向更尖锐了。   这些个王八蛋一个比一个心眼儿多。   他们压根也不是觉得等人不行,就是想拿拿调子,以此来谋求更多话语权。   其实。   这些人甚至不知道闻人拒山找他们来干嘛。   但这种意图却是近乎本能的。   “杨侯……”   闻人拒山应付方才那位乔帮助倒是自如,现在面对这位被他称为杨侯的老人时,明显有些棘手。   沉吟了一会儿也没能想出措辞。   这老不死的东西,真想吊起来狠狠抽他几十鞭子!   此人全名杨宗澜,蓬莱西州北边界太和城的实际掌控人。   闻人拒山现在看他很不爽……   除了刚才那一番话,其实这次召集大家来曼殊沙议事,这老不死的也是屁事儿最多的那个。   光是书信往来就二十多封。   杨宗澜是前楚末代皇帝亲封的忠义侯。   挺嘲讽的。   那位小皇帝封杨宗澜为侯,本来的意愿是想他带兵入京拱卫。   但这老小子心安理得的收了诏书和赏赐后直接称病不起,压根没管小皇帝。   人品反正挺一般的。   要不是此番关系重大,闻人拒山还真不想邀请他过来。   然而下一刻。   犯了难的闻人拒山就彻底放松下来了。   有人来给他解围——如果说,今天会出现在现场的所有人里,谁会最烦这个老不死的杨宗澜……   那一定就是褚顾剑了。   作为大楚的铁杆,前二十年一心潜伏只为光复大楚的他。   自然知晓有关杨宗澜封侯一事。   也一定对他不满。   这不。   褚顾剑带着情欲念、菩萨念和迦罗念推开房门,大步走进了屋里。   所有人都看向了褚顾剑。   褚顾剑也在围坐一周的人里寻找着什么。   下一刻。   目光锁定——正是看向了杨宗澜。   褚顾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位老先生就是杨侯杨宗澜了吧?”   杨宗澜闻言微微一愣。   随后皱起了眉头:“……你是何人?”   直呼他的大名,好狂的后生!   作为蓬莱西州老牌强者,当世最早一批搬山境武修的杨宗澜,无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堪称走到了极致。   当然。   指的是他个人的极致。   至少在太和城那一亩三分地,杨宗澜与土皇帝无异。   “我是谁不重要。”   褚顾剑笑着走向了杨宗澜,三位念字强者紧跟其后。   一时间。   念嗔痴四人灵气循环瞬间爆发。   房间里的人在这一时间,纷纷变了脸色。   面面相觑。   三个搬山武修…还有领头这个家伙,他竟然是……苍玄境?!   此时。   褚顾剑便是这房间里的第二位大宗师。   “你想干什么?”   杨宗澜又惊又怒,唰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噌噌后退几步。   惊的是褚顾剑等人的修为,怒的是他们几个展开灵气锁定的…便是他杨宗澜!   这相当于打脸了。   “没想干嘛,”褚顾剑站定在杨宗澜面前,嗤笑道:“就是过来跟杨侯打个招呼。”   突然。   褚顾剑稍稍侧目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间门。   然后转过头来,再次发笑:“杨侯不是问我是谁吗?你马上就有答案了。”   话音刚落。   紧闭的房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是一对紧扣十指的男女。   看起来都很年轻。   正当房间里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里面的褚顾剑忽然转身看了过去。   单膝着地,右手横礼。   “褚顾剑拜见次席大人——!”   刚进门的姜白衣愣了片刻。   怎么好端端的…褚顾剑这老阴贼还行上礼了?   再一扫视房间里的状况……好像,他跟人起争执了吗?   明白了。   这狗东西是来扯剑宗的虎皮了。   姜白衣心中冷笑。   当着我的面,还玩这一套祸水东引啊?   但褚顾剑针对的那个老头……看起来好像很熟悉。   嗯?   这不是那个收钱不办事的假侯爷吗?   由于只见过杨宗澜的线报,上面也只有潦草的画像而已,所以姜白衣几乎是半猜着认出了杨宗澜。   认出了杨宗澜之后,她也明白了褚顾剑为什么针对他。   同样的。   姜白衣其实也不待见杨宗澜。   “师兄不必多礼…”姜白衣迅速意会,然后端起了范儿。   转头看向闻人拒山。   淡淡道:“闻人家主,我来迟了。”   闻人拒山也是个妙人,默契十足的回以一个眼神。   然后一本正经的“客套“起来。   “姜白衣…姜仙子何须如此客气,我等也就是刚到而已,大家说是不是啊?”   说完。   看向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大伙。   此时众人都开始了头脑风暴。   被那苍玄境武修称之为大人,而且是什么次席大人……   闻人家主如此礼待……   姜白衣…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突然。   第一个人站了起来。   “对对对,我等也是刚到!” 309.杨某心服口服!   其实闻人拒山已经很给在座这些人面子了。   说句不好听的。   他大可以跟所有人讲明:的确是我忙忘了一时疏忽通知的不及时,然后你们不满的话找我或者找对方麻烦都行。   然后闻人拒山本人是苍玄境大宗师。   哦对了。   他口中的对方——也就是姜白衣等人,两个苍玄、四个搬山。   而且来自剑宗。   眼下局势清晰明朗了起来之后,不少心思通透的人已经反应过来朝闻人拒山投以善意的目光了。   人家也瞧得清楚,闻人家主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若不欢迎老朽,何必修书邀请老朽前来呢?”   此时。   杨宗澜的脸色相当难看,干脆站起身来作势就要离开:“如此的话,老朽就先走了!”   闻人拒山敛着眸子并未开口。   然而,姜白衣却淡淡开口叫住了他:“慢着。”   杨宗澜脚下一顿。   扭头看向姜白衣…脸色几次变化,最终略显阴沉的挤出了一丝笑意。   “姜仙子叫住老朽是为何事?”   虽然明知道姜白衣应该不会说什么中听的话。   但他丝毫没有翻脸的想法。   杨家乃至太和城,甚至是整个蓬莱西州对比起剑宗来说,都有些不够看的。   他虽然狂。   但也不是傻子。   该低头的时候,总是要学会低头的。   这个道理在他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也是因为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才能活到现在,并且甩开了家族里同辈一众竞争对手。   “闻人家主诚邀各位前来,为的是北麓十六州天下兴亡的大事。”   姜白衣开口说道,语气逐渐严肃起来。   “我没有夸张,各位也不要觉得危言耸听。”   短短两句话。   围坐着的一众蓬莱西州大佬们开始彼此交换起了眼神,甚至窃窃私语着。   杨宗澜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然而。   姜白衣留给他们消化的时间相当有限——她不喜欢磨磨唧唧的,有什么事情先讲清楚最好。   所以,在略微停顿了两三秒后,姜白衣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语气很平淡,有些严肃。   却如惊雷炸响。   “不止各位…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可以接连看到明王陈百厌、南宫青女大将军甚至是数百年不出烈阳州半步的裴家子。”   “祁山隐宗、百雾门、兰陵高氏、姑苏慕容氏、朝歌白氏……”   “你们耳熟能详的,在十六州排得上号的势力,都会齐聚在蓬莱西州。”   这一番话着实震住了所有人。   窃窃私语声…不,此时他们几乎算是谈论了,声音一点儿也不收敛。   “嘶?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谁说不是呢?听闻明王和南宫将军去年还在交战,真的能和平相处共谋一事吗?”   “我家三郎就在明王帐下,执为黑旗精锐千夫长……我听他说,去年三番交战双方死伤不下万人。”   “别只关注明王和南宫将军了…你们注意到了吗?”   “注意什么?”   “百雾门啊!他们不是归隐近千载了嘛?”   “多新鲜…你见不到不代表剑宗没办法见到人家不是?”   “但是……”   “祁山隐宗暗自与剑宗较劲了这么久,会心甘情愿屈居人下吗?”   “不然咋办?先打一架啊?”   “呃……”   一时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儿之后,眼看着在座的众人都慢慢消化了这番话里的信息,姜白衣便轻声咳了咳。   “咳。”   疗效非常显著。   几乎是瞬间,房间里便鸦雀无声了。   杨宗澜脸色僵硬,此时的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站在原地。   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么大的架势,联合这么多势力共谋…足以见得绝非什么小事。   即便还不知道。   但他已经隐隐预料到——接下来这位姜仙子所言,恐怕会是北麓十六州最要紧的泼天大事!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起身要走。   对方叫住了他。   无论是要说什么,无论是想做什么。   这个台子…他都很难稳稳当当的走下去了。   “然后……”   姜白衣的视线缓缓落到了杨宗澜的身上:“你……”   “我再问你一次吧,你是要走吗?”   杨宗澜的呼吸滞了滞。   随即有些没底气的说道:“老朽莫不是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吗?”   姜白衣闻言。   摇了摇头。   “不会有人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我说了…你要不要走?”   “意思很明确。”   “随便你的来去,无妨。”   “但是。”   “我现在可以让你离开,明日也可以带人走一趟太和城。”   “届时,便不再是邀请了。”   说着。   姜白衣扶了扶腰间的次席令牌。   “剑宗次席,在首席无法处事期间可代掌剑宗上下大小事宜。”   “夏帝国、大楚…剑宗皆有统辖监管江湖之权。”   “所以。”   “你需要我亲自去太和城头……”   “以剑宗之名,征召杨氏子弟吗?”   杨宗澜沉默了。   打从褚顾剑出现开始,他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姜白衣这一番话可谓霸道至极。   而且思维、逻辑也非常清晰。   甚至…她竟然用所谓监察统辖江湖之权这件事拿来压自己。   这还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大楚还未建立,夏帝国的旗帜仍然飘扬在北麓天下之时。   彼时的剑宗,已然隐隐有了天下第一宗的威势。   或者说。   那时候的剑宗,才是全盛时期的剑宗。   搬山多如狗,苍玄遍地走。   一点也不夸张。   就拿现在的姜白衣来说——放在那个年代里,天赋之类的暂且不论,单凭修为来说是如何都不能做次席的。   标准在那儿摆着呢,起码也得苍玄绝巅或者昆仑境。   然而。   为了平衡江湖格局,说直白点就是为了限制剑宗的发展,夏帝国掌权者想出了一个主意。   把你架在火上烤!   于是乎,便有了这所谓的监察统辖之权。   只是无论朝堂或是剑宗本身,亦或者是天下江湖各方势力,谁都没拿这件事当回事儿过。   如今姜白衣这一番话以势压人,听起来霸道至极。   但仔细想想……   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剑宗不仅与明王陈百厌关系密切,前些日子发生在烈阳州的大事让天下人也看清了……定边侯裴焕之和剑宗的交情也很深。   最起码外人看来是这样子的。   所以。   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杨宗澜仍然没能想出来破局之法。   罢了……   今天这老脸是丢定了。   想到这里,杨宗澜轻轻叹了口气。   看向姜白衣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哪里还看不清楚……今天针对他这一番刁难,并不是人家吃饱了没事情做。   就坡下驴,正好拿他做做文章,拿拿调子。   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杨某…”想清楚之后的杨宗澜很干脆地退回去:“心服口服。”   一屁股坐下。   表情如常。 310.老朽只有一事相求   杨宗澜坐下之后。   也没有人格外关注他。   主要大家都挺熟的,而且你叫板的对象的确不好招惹。   关系没到那一步呢不是?   而且。   相比于杨宗澜被落了面子这种小事,他们现在更关心的,是姜白衣和闻人拒山口中那件大事。   什么事情需要联合几乎整个北麓十六州的势力去做?   没人敢想,也想不到。   “现在聊聊正事吧…”姜白衣牵着陆沉昭的手走向旁边提前留好的座位坐下。   看向闻人拒山:“闻人家主,可以开始了。”   气氛逐渐严肃了起来。   褚顾剑也没揪着杨宗澜不放,在欣赏了自家师妹的表演后,很老实的坐到了座位上,一副聆听者的架势。   见姜白衣把主导权丢给自己,闻人拒山笑着站了起来。   “首先欢迎各位赏脸,我闻人拒山个人承大家这个情,以后有事需要我尽管吩咐。”   “其次。”   “各位应该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这么大的阵仗来应对是吗?”   闻人拒山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   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此时。   这座三层小楼,除了房间里在座的众人,再也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甚至在楼外布下了三重阵法。   用以隔绝…一些或许会存在的窥探。   “诸位可曾听过……”   闻人拒山的声音渐渐低沉了起来,“仙人之说?”   一瞬间。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重了点。   仙…仙人?   所以说,此番闻人拒山联合剑宗,邀请大家前来所图之事……与那传说中的仙人有关?!   闻人拒山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切入主题。   “没错,此番大事,确与仙人有关…准确的说,是北麓十六州天下生死存亡,与那些传说中的仙人……”   “息息相关。”   “在诸位的印象里,便是武道一途登峰造极,便可跨过天门成就仙人之身对吧?”   “如果我说……”   “所谓登仙,从一开始便是彻头彻尾的阴谋,诸位信否?”   一番话宛如平地惊雷。   片刻的沉默后。   房间里爆发了今晚以来最激烈的讨论。   “阴谋?”   一个看起来稍显年轻的男人起身看向闻人拒山,脸上满是疑惑:“为何说是阴谋?”   “闻人家主……登仙之说不是自古以来便流传在北麓大地的吗?”   “怎么可能会是……”   有了第一个人发问。   很快,大家便纷纷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闻人家主这么说,意思是仙人真的存在?天门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闻人家主!你见过仙人吗?”   “闻人家主,可否详细说一说…这阴谋之说莫非指的是仙人不成?若是的话,在下还有疑问……仙人仙人,超凡脱俗者…既超脱了凡尘,又为何会对凡间有所图谋呢?”   其实大家的问题说起来也简单。   无非就是两件事。   仙人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对凡间有所图谋。   “首先……”   一直到众人讨论的声音慢慢消失,闻人拒山才再次开口话说。   “先回答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闻人拒山的眸色染了一层阴霾,语气也愈发严肃:“仙人,真的存在!”   又是一阵哗然。   “天门也存在,登仙……若是不论结局,其实也是真的!”   “可是!”   “仙人对凡间有所图谋是真的,自古以来登仙者皆死亦是真的,不远的未来…北麓将面临一场仙人浩劫……”   “同样,也是真的!”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这些来自蓬莱西州各地势力的实际掌权者们,一个个几乎是竖起了耳朵听。   认真的样子简直像是私塾里听讲的好孩子。   生怕漏掉一个字。   闻人拒山说了很多……从前些年闻人氏的变故,到无涯子临终前的托付。   从他接受无涯子传承后“看到“的一切,再到他这些年暗中调查的诸多隐秘以及猜测。   最后说完。   众人明显还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或者说,没有任何证据之下,他们本能地不敢接受这个结论。   “诸位,自己看看吧。”   闻人拒山轻轻叹了口气,运转起了那种独特韵味的灵气,缓缓萦绕在房间之中。   有时。   他多么希望是自己错了,是那些抗争仙人的记载错了。   那样的话…即便自己这些年付诸的心血与努力会付诸东流,但最起码……人间不必遭受那样的劫难。   生灵涂炭的……劫难!   这一次,闻人拒山向所有人展示了,他所预见到的所有关于过去和未来的画面。   有关仙人、有关那些战争的场面。   一直到结束后。   沉默、压力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在场的人每一个都脸色凝重。   “是……”   突然,一个坐在角落的老人开口说道:“是真的。”   一时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那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随即抬起头,眸中满是复杂:“方才第四个画面中,随那位将军一同发起冲锋的队伍里,从左往后第四个人。”   “是我的玄孙,墨奇。”   “他从小就被我送到了白玉京一位隐世宗师门下为徒。”   “可以说……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知晓他的存在,这一点我能保证!”   “墨氏的心不齐。”   老人缓缓说着,语气略显沉重:“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像是上次赐予墨氏的瑰宝、如此天赋傲人的子孙,究竟能不能活到长大成人,扛起墨氏重担的那一天。”   “所以。”   “即便是在我们墨家,也没几个人知道墨奇。”   说到这里。   老人缓缓站了起来,看向闻人拒山。   “闻人家主如此手段…即便是仙人恐怕也难以企及了。”   “老朽佩服!”   “墨奇长大了,变黑了……但我认得出来,我也不会认错的。”   “既与同袍陷阵,未堕墨氏千年悍勇之名……”   “他是我的骄傲。”   “我想说的是……”   老人微微佝偻的身子愈发挺拔,声音也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洪亮起来。   “对抗仙人算老朽一个,算墨氏一个!”   “老头子半截身入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所以。”   “闻人家主,老朽只有一事相求!”   听到这儿,闻人拒山也赶紧站了起来,稍稍俯了俯身子以示尊敬。   那老人眼中的浑浊散去,只剩下坚定的信念与战意。   甚至…还有一丝丝愤怒。   “若仙人敢犯,老朽请闻人家主将我派去第一线打头阵!”   “即便是死。”   “老朽也要让仙人醒得。”   “人,亦可胜天!” 311.懂不懂什么含金量啊?!   结束了交谈。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在闻人拒山的挽留下,纷纷住进了已经收拾好了的各处房间、别院。   关系密切的三两成群,大多表情凝重的离开了小楼。   “你就不担心他们会泄露出去?”   褚顾剑瞥了眼闻人拒山淡淡说道:“眼下师妹还未回扶桑,若是所有人都在武道交流会前知晓了此事。”   “师妹便会陷入被动…尤其是在白氏有问题的情况下。”   一旁的姜白衣也顺势看向了闻人拒山——很显然,她也有这方面的忧虑。   闻人拒山闻言转过身,笑了笑。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略带调侃道:“褚佛主以为,我是那种顾头不顾腚的笨蛋吗?”   此言一出。   在场之人皆是延伸一凛——你就是吧?   想到哪出是哪出,压根没有什么逻辑性可言。   就连陆沉昭都一脸沉重的看着闻人拒山……以前接触的时间短,闻人拒山端起来的格调又足够高,所以很多问题都被那种世外高人的滤镜所美化了。   现如今闻人拒山跟大家伙越来越熟悉,滤镜也就慢慢破碎了。   陆沉昭的评价是:在不涉及正事的前提下,闻人拒山有脑子但不多。   正事儿上不好说,因为很多事情还没开展。   于是乎。   看到大家表情明显带着怀疑的闻人拒山,笑容当即凝固。   “呃……”   “你们这样不太礼貌。”   闻人拒山尴尬的拉开椅子坐下。   端起温热的茶杯喝了几口,随即解释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防范一下了。”   “所以。”   “诸位不会觉得,我在蓬莱西州经营这么多年,没有自己的人脉手段吧?”   说到这里时,闻人拒山又恢复了微笑。   嗯。   只能说他的确很在意自己的人设就对了。   “说重点。”   姜白衣懒得听他铺垫。   说话依旧简洁。   “呃…”闻人拒山刚酝酿起来的情绪被打断,一时有些语塞。   但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表情也认真了些:“今天来的客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我的人……我的意思是,绝对可以信任那种。”   “他们不可能会乱说的。”   说到这里。   大家也就懂了。   陆沉昭点了点头说道:“所以,闻人前辈是故意把那些人安排在一起住的吗?”   “他们自以为关系密切的朋友,被安排和自己住在一起,心里不会抗拒……但实际上,那些人里有的是前辈你的人对吧?”   闻人拒山弹了个响指。   “完全正确。”   “我会把客人们留下,直到姜仙子处理好武道交流会的事情,顺带探清白氏……”   “在此期间,不会有人把消息散播出去,我可以保证。”   褚顾剑笑了笑。   随即站起身,“既然都聊完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打了个哈欠。   “哈……”   “今天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还挺累的。”   “师妹?”   “嗯?”   忽然被褚顾剑点名,姜白衣疑惑地扭头看过去。   褚顾剑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语气调侃道:“你和小师侄也早点休息,这两天的确是辛苦你了呢~”   说完。   还没等姜白衣反应过来。   唰的一声,人已经从屋里消失了——不停摇晃的窗户说明,他是跳窗离开的。   “等什么呢?跑啊你们!”   褚顾剑的声音从窗外传进屋里。   这一瞬间。   姜白衣也回过神来——狗东西褚顾剑刚才在说什么屁话?!   同样有了反应的,便是后知后觉的菩萨念、情欲念以及迦罗念。   自家佛主说了句俏皮话跑了,而且相当不讲义气的没有事先跟他们沟通。   这下。   三人下意识地看向姜白衣。   好好好…好一张严肃冷淡的脸,好一双冰冷且满是杀意的眼睛!   风紧扯呼啊!   “滚啊——!”   菩萨念反应最慢,眼瞅着情欲念从窗户钻了出去。   迦罗念比情欲念还要快些。   最后,菩萨念有些狼狈的打了个滚,顺势撞开了旁边的窗户逃跑了。   姜白衣可以追上他们…最起码可以追上反应最慢的菩萨念。   然而她并没有那么做。   甚至动都没动。   闻人拒山感觉此时的气氛有点不对……便一点点往房间门口挪动着身体。   “那个…某下忽然想到,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先走一步!”   骤然加速,拉开门跑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姜白衣和陆沉昭。   陆沉昭咽了咽口水…自家师尊这种表情和气场,一般情况下是很生气很生气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不出所料的话,师尊接下来应该要宣泄怒火了。   但是……   罪魁祸首褚顾剑已经跑了。   现在只剩他自己。   虽然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但探究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在他身上。   所以综上所述——以陆沉昭对自家师尊的了解,他认为接下来自己会迎来一顿久违的毒打!   真该死啊褚师伯……   他就是故意的!   不仅要给师尊添堵找乐子,也是报复自己。   这几天对他不假辞色,甚至一直冷着脸子,也不喊他师伯了。   褚顾剑虽然不表现出来,但他可是记着仇呢!   这不。   阴损的招立刻就招呼到身上来了。   “唉……”   即便想明白了这些,陆沉昭也知道为时已晚了。   他总不能跑吧?   跑哪去?   还不是要乖乖回去跟师尊一起睡?   而且。   陆沉昭也舍不得让自家师尊一直生气什么的,还不如干脆点挨顿毒打让师尊解气算了。   想到这里,陆沉昭直接坐在了姜白衣旁边。   “师尊我错了。”   “你要是不开心的话,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好了。”   姜白衣看向陆沉昭。   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   一秒。   两秒。   三秒。   陆沉昭微微低着头,准备好迎接的狂风暴雨却一直没有出现。   嗯?   他突然抬头,却看见自家师尊脸上那种冷漠以及眼神里的杀气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最近才开始频繁的温柔。   还有一丝不好察觉的笑意。   她抬起手指,轻轻蜷缩,在陆沉昭的眉心处轻轻弹了一下。   随即站起身:“走了。”   “回去睡觉。”   “你是个男人,沉昭…不能随随便便当出气筒揍的,明白吗?”   “会没自信的。”   陆沉昭愣了愣。   师尊说的,好像只是很简单的几句话而已。   但隐含的内容却并不简单。   首先…师尊似乎并没有生气,刚才那种反应只是配合褚顾剑而已。   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最起码——师尊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抗拒肌肤之亲!   其次。   师尊这是第一次把他称为“男人“。   懂不懂什么含金量啊?! 312.今晚你不准睡床上!   回到住处。   姜白衣丝毫没有避讳陆沉昭,在他的注视下脱掉了外衣,身上只留了肚兜和亵裤。   脱掉衣服后,似乎是感受到了陆沉昭注视的目光。   微微偏过头,眼神疑惑道:“你看什么?”   陆沉昭连忙转移视线,用咳嗽掩饰着尴尬:“咳咳…没啥,没啥。”   “哦。”   姜白衣随口答了句,顺势抓起放在一旁的崭新浴巾。   “我先洗澡,等下你再洗。”   “洗完了再回屋睡觉。”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   一贯主张流氓风格的陆沉昭——向来先行动再思考的他,如今却鬼使神差地开口。   冷不丁问道:“那我能跟你一起洗吗?”   姜白衣走向浴桶的脚步顿住。   回过头。   眸底弥漫着莫名的情绪:“那你得保证不会做奇奇怪怪的事情。”   “能做到的话……”   “就,可以。”   陆沉昭愣了一下。   先前的种种细节在这一刻完成了逻辑构建…他此时才猛然发觉——师尊的变化如此明显?   就好像……   她已经完全敞开心扉接受了自己,接受自己不仅仅作为她徒弟的身份,而更像是……爱人。   换句话说。   我,陆沉昭,男。   现在,是天下第一漂亮的师尊,认可的——她的男人!   “我保证做到!”   陆沉昭当即挺直了身体,语气铿锵有力…充满了某种信念感。   “好。”   姜白衣点了点头答应。   转过身。   也不在意陆沉昭就在身后,直截了当地脱下了身上的肚兜。   雪白光滑的美背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彻底占据了陆沉昭的视线。   咕噜。   某人不争气的吞了屯口水。   姜白衣一步一步向前,直到站在浴桶边。   同样是丝毫没有顾忌的…脱下了全身上下最后一件布料。   这一刻。   某人心中的魔鬼瞬间强化了千万倍不止。   那燃烧的炽热火焰的魔鬼,狰狞着把它的武器立了起来。   其名——魔鬼大棒。   质地坚硬,可以变换大小!   一声哗啦啦的水声,姜白衣在陆沉昭愣神的片刻功夫里,已经钻进了浴桶中。   此时。   正疑惑地看着陆沉昭:“愣着干嘛?”   目光在陆沉昭的脸上只停留了片刻,随后缓缓向下定格在某处。   呼吸骤然一滞。   姜白衣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唇角,许是水热的缘故,脸颊缓缓染上了一层红晕。   “你刚才的保证好像不太可信。”   回过神来的陆沉昭顺着姜白衣的目光向下,直到看见自己不争气的…咳咳……   那个,魔鬼大棒。   “呃……”   “师尊,这都是意外…”陆沉昭讪笑着走向浴桶:“还不是因为你太…太漂亮了。”   闻言。   姜白衣挑了挑眉梢,语气中隐含着威胁:“类似的话……”   “只能跟我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陆沉昭这种发言就像是触及到她的敏感肌了似的。   好像上辈子的渣男同学们都会说类似的话来着吧?   所以本能促使着她说出了刚才的话。   却不料,陆沉昭听到自家师尊这略带威胁语气的话之后反而更高兴了。   他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渣男——更甚至,陆沉昭都不知道渣男这个词是什么玩意。   在小陆的视角里。   自家师尊突然来这么一句,不正是说明了她特别在乎自己嘛?   满满的占有欲哦……   而且,这也刚好印证着陆沉昭最初的猜想——师尊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作为她男人这件事情了!   不然以师尊内敛至极的性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呢?   高兴的嘞!   “师尊,在徒儿眼里…全世界只有师尊一个人是漂亮的。”   陆沉昭不假思索地回道——而实际上,这也算是他的真实想法。   说完后。   似乎忽然想到了谁,陆沉昭再次开口补充。   “哦对。”   “师姐的话…算是眉清目秀那一卦的。”   瞧瞧!   迷倒剑宗万千弟子的摇光一脉大弟子秦蒹葭,代替姜白衣半个妈身份把陆沉昭照顾到这么大的秦蒹葭。   就被他形容了一句眉清目秀。   其实已经算是很高很高的评价了…只是不太中听。   毕竟,就算是江稚鱼那种犯规的美貌在陆沉昭的心中,也只是普普通通罢了。   姜白衣笑了笑。   其实…陆沉昭这种话还挺让人开心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早就可以忽视旁人的评价和看法了。   但在自家狗逆徒这里听到这种评价…或者说肉麻的情话吧。   还真挺高兴的。   “赶紧洗澡吧,”姜白衣只是笑了一下便迅速收敛了表情,“洗完澡赶紧睡觉。”   “好。”   陆沉昭迅速脱掉了衣服。   急不可耐。   扑通一声,跳进了浴桶里——溅起的水花被姜白衣用脸接了个正好。   “你就不能动作小点嘛?”   姜白衣抬起手擦拭着脸上的水渍,略有些愠怒道。   “对不起对不起…”陆沉昭赶紧凑近过来,帮姜白衣擦拭着脸上的水渍:“我有点激动了师尊……”   “呸!”   姜白衣还是有点生气。   这臭小子,怎么就改不了这毛毛躁躁的毛病!   从根本上忽略了自己对于狗逆徒来说究竟有多大的诱惑就对了。   陆沉昭本来是下意识地凑近帮姜白衣擦拭溅到脸上的水来着……但浴桶的空间着实不大,而他们的动作幅度又有那么一点点激烈。   再加上,今天回来的晚,潦草准备之下并没有在水面上撒花瓣之类的。   咳咳……   看到了,还不小心碰到了。   一瞬间头脑爆炸,陆沉昭直接把自己一开始的保证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干什么!”   姜白衣惊呼出口,下意识地抓住陆沉昭的手腕。   然而。   陆沉昭突然袭击在前,而且已经达成了目的——她这种反抗不仅无力,而且更像是……   呃…就很像撒娇。   “师尊…虽然你说过要讲信用什么的……”   “但是。”   陆沉昭脸色微红,眼中迸发着几乎要把她吞掉的欲望。   “实在是太犯规了……”   春风已至,万物复苏。   盎然的生机遍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一颗种子的苏醒、一片绿叶的萌芽,一个夜晚的开始,一次冲动的惩罚。   押上了这不是?   …   …   深夜。   浑身酸软的姜白衣一脚把准备上床的陆沉昭踹了下去。   脖颈间的吻痕深浅不一,之前的刚刚淡去,新的刚好惹眼。   “滚下去!”   “今晚你不准睡床上!”   “王八蛋!” 间章:此后长生(祁欢颜)   “咕咚。”   “咕咚。”   “咕咚。”   沉闷的声音仿佛在灵魂的层面响起。   分解血肉的频率与令人窒息的氛围弥漫在这未知中的每一个角落。   下一刻。   猛然惊醒。   “呼,呼,呼…呃……”   扶着额头,深深皱起的眉头代表着他直到现在也无法适应那种睡梦中的折磨。   一粒汗珠滚落。   轻轻砸在男人的裤子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缓缓睁开眼,被动的“欣赏着“眼前这个一切如常却又诡异至极的“世界“。   一成不变的是入眼皆见的熟悉建筑,那一座座拔于数千年前的殿宇楼阁是他生长、热爱的地方。   可诡异的是——   这些建筑,那些建筑的牌匾甚至是每一本书上的字……   都是颠倒的。   就连一草一木也不例外。   掐算着时间,男人眼底的痛苦逐渐消散,慢慢被一丝思念和期待所代替。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下一刻……   一道声音响起。   有些模糊不清,似乎很远,又好像很近很近。   “今儿个天气不错。”   “有几个弟子来请教功法…可你我修行的本就不是同一种功法,若是浅显些的我也就解答了,可他们今儿个问的问题着实有些刁钻,我便去请了曲靖师弟来。”   “你瞧瞧……啊,你许是瞧不见吧。”   “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新学了编手链的手艺,跟丹鼎峰一个女弟子学的。”   “可好看了!”   “你快点回来好不好?我给你编最好看的手链…用我最喜欢那颗宝石编。”   “就是我们成亲那天你送我的那个。”   “还有啊……”   “你知不知道谁回来了?”   “嘿嘿,你总是骂来骂去的那个徒弟…晏长安回来了!”   “这个臭小子…说是今天一早来看你,但昨晚被拉去喝酒还是怎么的,到现在都没来呢。”   那声音顿了顿。   男人摩挲着腰间——那里有根红绳系着,另一端是枚断了一半的戒指。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男人的眼眶已然是红红的、湿润的了。   “夫君。”   “我妹妹也回家了。”   “昨日来了信。”   “收到的太晚了,所以就没跟你说。”   “她说…被软禁的日子里,其实没吃太多苦头。”   “如今回了家,倒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   “只是我又想起你来了……”   “夫君,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讨厌我吗?哪怕一点点,就一点都没有吗?”   “你真的……不恨我吗?”   “我骗了你。”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若是那日我随你一同去了该多好。”   “可我……”   “罢了,如今能这样守着你也好。”   “但我好想你啊……”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再也没有人抱着我说晚安。”   “再也没人拍着我的后背哄我睡觉。”   “再也没有……”   “睁开眼睛,可以看到你笑着跟我说话。”   “我们明明说好了要一个孩子。”   “我们明明说好了……以后的路要一直一直,一起走下去。”   说着说着,那道温柔的声音便啜泣起来了。   她再也没有说话,只是轻声哭泣着。   好像过了很久。   男人也不清楚——至少内心的煎熬与求而不得,折磨了许久。   “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后来。   女人吸了吸鼻子,略带撒娇的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夫君。”   “我会一直等你……”   “就算讨厌我也要等,就算回不来了也要等,就算到死的那天…我下辈子,还要继续等。”   “我先去修炼啦!”   “之前废了修为,现在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霜见境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都陪不了你很久。”   “我要努力的修炼,努力的……”   “等着你。”   那声音消失了。   空气中泛起一丝波纹——那是近处的人离开的讯号。   男人痛苦的呜咽着,把头深埋下去,久久无法释怀。   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我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住你。   一切归于平静。   半晌。   男人缓缓抬起头,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沉默着站起身。   他视线搜寻着——直到目光定格在某个建筑,然后迈着步子走去。   一步又一步。   沉重又彷徨。   “嗡……”   似乎有什么声音…男人缓缓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除了他发出的声音,以及有人靠近之后偶尔可以听到的声音之外。   环境中再无其他声音。   当然,除了那个诡谲的梦境……   可现在。   男人十分确定那不是错觉,绝对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周围环境中的声响。   是哪里?   他四顾寻找。   “嗡……”   再一次响起。   突然。   男人猛地回头看去,瞳孔瞬间震动起来——在他身后,一层金色光晕荡漾着。   那声音…便是从身后的金色光晕传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微微皱起眉头……他从身后这圈金色光晕中,感受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气息。   神圣、充满光辉、不容置疑、高高在上……   却又暗含恶意,充满了盛气凌人的傲慢,还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似乎……   自己在被什么东西呼唤?   越来越激烈了。   下一刻。   男人骤然握起了拳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金色光晕,向前蹬蹬蹬走了几步。   “怎么会……”   那光晕之中。   一个指尖缓缓从中出现。   然后是手指、手掌、手臂、直到一个人就这样走出。   突然出现的人,脸上蒙了一层五彩光晕,背上悬浮着一面金色光轮。   他身着一身玄色长袍,手心托着一盏缓慢旋转的莲花灯。   “祁欢颜。”   那人就这样叫出了他的名字。   祁欢颜眼底恍惚……很久很久,没有这种面对面对话的感受了。   多久了?   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你是谁?”   祁欢颜的表情微凛,说话隐藏着情绪。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淡淡说着,轻轻抬起腿往前迈了一步:“仙引玉,玉引仙。”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缓缓抬起手臂,被金光萦绕的手指只是轻轻勾了勾。   在祁欢颜的腰间。   一枚早已暗淡的玉佩动了。   眨眼的功夫,便已被那人握在了手心里。   “你呼唤我前来,而我又恰好感知到了你的呼唤,而这……便是你的福缘。”   “跪下。”   “向我叩首。”   “我将…赐你仙人之法,塑你仙人之躯。”   “如此,可往仙界……”   “此后长生!” 313.把我家当后花园了?   第二天一大早。   陆沉昭在院子里修行功法,这场面有点稀罕——自打搬山境以来,姜白衣已经很少见他这么勤奋修炼了。   狗逆徒的修为进境着实太快了点,快到以姜白衣夸张到震惊天下的修行速度都比不了,甚至连总结经验都有点做不太到那种——从敌万境顿悟到搬山境绝巅,并着手突破天地人三劫,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更不要说,陆沉昭的天劫凝道已经在前些日子完成了。   如今地劫洗身和人劫明心,都到了稳扎稳打、逐步准备的阶段。   毫不夸张的说,再给陆沉昭一年半载的时间,他是很有机会顺利突破到苍玄境的。   届时。   如果算上祁欢颜,或许能再加上个老阴贼褚顾剑——剑宗的上三品武修,便来到了四人之多。   虽不复数千年前之鼎盛,但在如今的北麓十六州,倒也是无敌横推的姿态。   哦对,这只是比较乐观的猜想。   毕竟祁欢颜能不能从玉雕的状态中脱离很难说,而褚顾剑又是个立场相当不坚定、很有可能冷不丁背刺一下的人。   一个技能冷却且冷却时间未知,另一个身份不做好。   姜白衣倚在门边,静静看着陆沉昭手持长剑练起了最基本的剑式。   一挑、一刺、一抖、一拨。   狗东西虽然最近没怎么修炼,但执剑时举手投足散发的这种浑然天成的味道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陆沉昭的天赋一直很好,姜白衣深知这一点。   不过…能在这样的年纪把玄之又玄的意之一字领悟的如此深刻,在北麓十六州绝对更少。   似乎……   姜白衣往前迈了一步,认真观察着。   这狗东西…出剑时的意已经开始了某种蜕变……如果直白的说感受,让她来贴标签的话。   ——毋庸置疑、永无尽头、无坚不摧、不动如山。   这些词语会是她给出的标签。   不妨想想这世间武修,会觉得什么东西是毋庸置疑、永无尽头的?   修行?   也对,也不对。   与修行有关,却也比修行涵盖的更广、更虚无缥缈、更加的难以触摸。   ——道!   没错。   从陆沉昭举手投足挥剑间,姜白衣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那种精妙而浑然天成的道韵。   虽然只是一种萌芽、一种初生、有些青涩而微弱。   但的的确确有。   这样的事实,也更能印证陆沉昭身上比天赋更加恐怖的特质……   那就是——悟性!   姜白衣的天赋和武修都很惊人,甚至到了剑宗百年、甚至千年来数一数二的程度。   但她在搬山境时,也没有触摸到比意更深层次的,道的门槛。   也就是苍玄境之后,才逐渐感受到、领悟到、开始掌握了这种玄妙的韵味。   “你心未定。”   姜白衣淡淡说道——狗逆徒练起剑来虽然赏心悦目,但时不时总会用余光瞥向自己。   每每看来时,他出剑的力度便会轻上两分。   让人看着感觉有点憋屈,简直太不拿观众当回事儿了!   “练剑就是练剑,不许胡思乱想。”   “以前是如何教你的?”   “善思考、莫刻板、勤补拙、莫怠惰……心要定如磐石。”   陆沉昭听了训诫。   果然认真了许多。   姜白衣缓缓走到旁边的石凳前坐下。   “既然境界不曾虚浮,人地两劫徐徐图之…你便仔细感受,把精力放在剑意更深层次的那种感受之上。”   “抓住它、理解它……慢慢去掌控、升华。”   “此为道韵。”   “若得此道,昆仑、不羡仙再无阻碍,只消光阴流转,问鼎剑道之巅如探囊取物。”   这话真的不能再真了。   大道五十遁其一,是为人也。   武道修行一途,便是以凡人之躯攀登绝顶,四十九而显其一,便是人间最巅峰。   “徒儿醒得。”   陆沉昭出剑的间隙回了一句。   脸上的神色也更认真了些。   说起来……狗逆徒之所以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练剑,其实原因还是在自己身上。   一想到这件事,姜白衣便下意识地捉住了自己的袖边揉捏。   还挺难为情的……   昨晚陆沉昭这小贼不讲武德,明明说好了不做多余的事情,但还是在共浴沐桶时做出了那等让人面红耳赤之事。   简直,简直是羞以启齿。   所以姜白衣后面也报复他来着——本来想着罚他晚上不许睡床上,却不想这狗逆徒一点脸皮都不要,愣是磨蹭好半天稀里糊涂地上了床睡。   结果。   答应了她许多,没一会儿又忘了个干干净净。   狗爪子简直不要太烦人,这摸摸那揉揉的,叫人好生…咳,生气!对,生气!   于是乎,在陆沉昭再行翻云覆雨之事的期间,在情绪和身体双双抵达了最顶峰的那一刻时……   姜白衣冷不丁来了句。   “今天感受一般,你是不是不行了?”   但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悄然用上了灵气压制…力求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   果不其然。   陆沉昭陷入了某种男人都会掉进去的陷阱。   他甚至自我怀疑、辗转反侧了半宿。   这不——今天起了个大早,其实压根也不是觉得自己修行怠惰了之类的,纯粹就是想打熬肉身而已。   想到这里时。   姜白衣悄悄勾起唇角笑了笑。   狗逆徒,我还整不了你了!   如今的姜白衣眉宇间愈发柔和,已隐隐有了人.妻之相。   这种变化其实是正向的,说的再直截了当些——姜白衣如今比起从前,那种美与欲得诱惑性抵达了新的巅峰。   如此一幕岂不赏心悦目?   俊朗的男人翩翩舞剑,一旁坐着爱人陪伴欣赏。   “啧啧,还真有爱啊……”   稍远处些的树冠上,满脸吃瓜相的某人笑得如同白痴。   一袭红裙的衣角隐隐在树叶间摇摆。   自己的杰作,当然要近距离好好欣赏一番才行了——别说危不危险的,自己怎么也算是帮了姜白衣和那陆小子。   以后他们成亲时,自己不到场都不能开席那种!   欸嘿~   江稚鱼开始了自我评价——她给自己打99分。   如此手段与成果,简直是她从事不见光的工作至今最成功的一次了!   暗杀、算计、下毒、背刺、潜伏、刺探……   我真是个天才!   可激动又兴奋的江稚鱼却不晓得,此刻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有个人缓步靠近着。   站定在院墙一旁,闻人拒山抬手扶起了下巴沉思。   嗯?   是不是我闻人拒山看起来有点太好欺负了啊?   把我家当后花园了?   光天化日之下,穿着一身大红大红的裙装就敢来是吧?   好好好!   莫要怪我了,女人! 314.江稚鱼?来我跟你说点事   “好看吗?”   “好看。”   “你瞅着他俩是不是贼有夫妻相?”   “是啊是啊!”   “啧啧,那你觉得他俩啥时候会成亲呢?”   “要我说越快越好。”   “这样啊……”   江稚鱼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院子里,那一袭白衣的人间绝美扶着俊俏少年的手舞剑的画面。   这人的想法跟我还挺不谋而合的,看来也是同道中人啊!   欸嘿,更近了更近了,师徒俩快贴到一起了!   不过是谁来着?   刚才是谁跟我说话?   嗯?   我不是偷偷潜入来着嘛,哪来的声音啊?!   不对劲!   突然间,江稚鱼猛然回头,手在同一时间握拳挥去。   “妖孽看招!”   伴随着一声厉喝,江稚鱼的拳头包裹着灵气,狠狠砸向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另一个人。   闻人拒山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意,轻松躲过了江稚鱼袭来的拳头。   “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嘛?”   “突然偷袭我干什么?”   下一刻。   闻人拒山手指轻点江稚鱼的手腕。   一股玄妙的气瞬间撕破了江稚鱼的护体灵气,粗暴地钻进她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唔……”   一声闷哼。   江稚鱼的脸色微微一变,伴随着经脉中的刺痛感,体内的灵气变得不受控制。   这人…好古怪的力量?!   这种气息是……上三品苍玄境的大宗师?!   一瞬间。   江稚鱼便想清楚了身边这个丑了吧唧的大叔的身份。   “闻人家主倒是懂礼貌…”她冷笑着说道。   闻人拒山挑了挑眉。   “哦?”   他目光落在江稚鱼的脸上,丝毫没有在意她嘲弄的语气。   “比起随便潜入别人家里的入侵者,我只是略微出手惩戒应该已经很有礼貌了吧?”   说着。   闻人拒山的目光开始在江稚鱼身上打量。   “说起来,这位姑娘似乎不太尊重人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就算了,还穿这么一身鲜艳的衣裳。”   “你当我不存在啊?”   江稚鱼的表情微微一僵。   这位闻人家主的关注点还真清奇啊。   说起来…要不是没有合适的身份和理由,她怎么会用这种招数来露面啊。   唉……   生活不易,小鱼叹气。   身为一方古城的掌控者,一个强盛家族的掌舵人,你就丝毫没有往更深层次考虑问题吗?   有没有想过……姑奶奶我是故意的?   蠢货!   “闻人家主还真是掷地有声呢……”江稚鱼笑着说道:“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认识一下吧。”   “奴家名唤江稚鱼,是从烈阳州来。”   “曼殊沙城中如此盛会,奴家若是缺席了才叫可惜呢。”   “既要对抗仙人……”   说着,江稚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何不算我一个呢?”   听她提起了对抗仙人一事。   闻人拒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严肃和审视。   下一刻。   闻人拒山的手指瞬间停在了江稚鱼脖颈前。   “你为何知道?”   若她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那也休怪自己辣手摧花了。   可惜了,挺漂亮的一个姑娘。   死亡威胁在身,江稚鱼却依旧轻松自在。   她甚至向闻人拒山抛了个媚眼,甜甜说道:“闻人家主好凶呢~”   “奴家有何不能知道的呢?”   “说起来……要不闻人家主问问姜大人和小陆呢?”   “他们应该知道欸!”   姜仙子…陆小友……?   闻人拒山愣了一下,突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   你真蠢啊闻人拒山!   这女人若不是与姜仙子和陆小友认识,又怎会对他们之间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想到这里。   闻人拒山缓缓挪开了手指。   体表翻涌的灵气也缓缓收敛了起来。   “亮明身份,我再决定带不带你去见姜仙子和陆小友。”   江稚鱼笑了笑。   双手抱拳微微颔首。   “大夏诛仙台掌令使传人,江氏江稚鱼……见过闻人家主。”   闻人拒山闻言表情微微一愣。   大夏?   诛仙台?   掌令使传人?   大夏他知道…便是大楚之前的夏帝国,是个传承悠久的古老帝国。   诛仙台倒是有些陌生……但光看字眼似乎也很好理解,似乎是从夏帝国时代传承下来的,对抗仙人的群体?   “你跟我来吧。”   想了个大概之后,闻人拒山语气平淡道。   当即便跳下了树冠。   江稚鱼笑了笑,跟着一起跳了下去,等待闻人拒山带路去找姜白衣和陆沉昭。   自己空口无凭的,这位闻人家主是肯定要去确认一下的嘛。   闻人拒山在前,江稚鱼在后。   就这样走去了姜白衣和陆沉昭的小院。   院里。   姜白衣正在纠正这陆沉昭出剑时一些很细微的毛病。   “虎口无需太过紧贴剑柄,用力过度的话,变招或许会有些迟钝。”   “不过问题不大,稍稍放轻松些便可。”   这边正在认真的教学。   那边闻人拒山已经带着江稚鱼走过来了。   远远就喊了句:“姜仙子!”   姜白衣和陆沉昭的动作同时一停,侧目看向了院外的方向。   “姜大人~小陆~”   在他身后,笑靥如花的江稚鱼也打起了招呼。   “江稚鱼?”   姜白衣微微错愕,而后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好留在烈阳州了吗?”   这女人的性子一向跳脱。   虽然是大夏诛仙台掌令使传人,但行事风格有点百无禁忌的意思。   之所以不带着她,便是因为怕她生幺蛾子。   姜白衣很怕麻烦的。   “好久不见了姜大人,你和小陆有想我吗?”江稚鱼笑吟吟地说道:“说起来,你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呢~”   这句话的情绪很饱满,姜白衣下意识地感觉她似乎很…激动?   突然。   脑海中灵光一闪。   姜白衣目光凛然,冷冷开口问道:“你何时来的曼殊沙城?”   此话一出。   江稚鱼的笑容稍稍凝固了下。   很快便恢复如初。   但是,姜白衣却很精准的捕捉到了方才那片刻的变化。   心中的猜测……在这一刻愈发坚定了起来。   “我,咳咳…”江稚鱼讪笑道:“我也是刚来嘛,话说回来起了个大早还没吃饭,咱们要不先去吃个饭?”   果然。   这样的反应已经可以标明狼打了。   姜白衣冷笑。   一旁的陆沉昭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投给江稚鱼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江稚鱼慌了…自己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竟然忘记了这件事。   这下被人给猜出了咋办?   她可是亲眼见过,姜白衣提剑看人时候的样子。   太吓人了!   想到这里,江稚鱼踉跄了一下就要后退。   瞬间。   姜白衣出现在了江稚鱼身边。   “来,我跟你说点事……” 315.糟糕!我大意了!   “对不起!”   “是我干的…我错了!”   江稚鱼很干脆地认了怂,可怜巴巴的道起了歉:“我也是脑子一热……”   表面是这么说的。   心里想的则是:谁让你压迫我了?   一副好说好商量的语气让我留在烈阳州,我不同意你就拔剑。   懂不懂什么叫做报应?   我江稚鱼也不是什么随便拿捏的人啊喂!   姜白衣目光凛然,视线每在江稚鱼身上停留一秒,便让她打心眼里觉得危险一分。   不能够吧……   这位虽然看起来脾气很差,但相处下来其实还好…就是有点霸道而已。   该不会真的要宰了我吧?!   妈妈耶!   本来你们俩在那拉扯来拉扯去的就挺费劲,我这不也是出于好心嘛…俗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我江某的帮助下你们都有情人睡到一被窝了,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要宰了我?   世道多悲凉啊!   “姜姐姐…”江稚鱼可怜兮兮的嘀咕起来:“你会饶过我的吧?”   姜白衣冷笑。   这江稚鱼还真是冷不丁给她拉了坨大的。   本来一切计划的好好的…跟陆沉昭即便是继续发展也打算有条不紊地进行。   最起码……   这种事情也要等到成亲吧?   没成想,来蓬莱西州的时候,身后一直跟着个脑子里想着报复的可恶家伙。   江稚鱼不光坏,她还很会。   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陆沉昭虽然免疫。   但你瞧一旁的闻人拒山,竟然真被江稚鱼带动了情绪牵着鼻子走。   试探性地开口劝了句:“我看…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呢?”   其实姜白衣还真错怪他了。   一个永远不可能开窍的顶级直男,怎么可能会因为人家姑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有情绪变化呢?   他压根就是觉得……这江稚鱼还真没必要杀。   毕竟。   也是个搬山武修,这气息都快搬山境绝巅了,兴许以后又是个上三品的宗师。   而且她还自带滤镜和BUFF,整个家族的传承就是对抗仙人。   这在闻人拒山眼里,就等同于超级金水了。   “考虑什么?”   姜白衣冷眸瞥向闻人拒山,淡淡道:“若闻人家主被人暗中下了这种药,又该如何自处呢?”   闻人拒山咂摸咂摸嘴。   其实……他觉得那也挺好的。   对吧。   毕竟,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但是又着实没什么时间搞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   但传宗接代的想法也算是根深蒂固了。   娶妻生子……有机会的话,也是一定要完成的。   被下药,哪怕是跟陌生女子发生了些什么,闻人拒山的想法也是能够接受的。   但想是这么想。   说可就不能这么说了。   他要是顺着姜白衣这话头子往下接,只会让她火气更大。   这江稚鱼或许本来不会有事,但若是那样的话,也许真就命丧当场了也说不定。   其实,在场的谁都看得出来。   姜白衣是没有杀意的。   若真有心宰了江稚鱼,她何苦在这用眼神和气势威胁压迫对方,直接干净利落一剑就完事了。   吓吓她算是惩戒?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我倒是好奇……”姜白衣走近说道:“我一个苍玄武修,沉昭一个搬山绝巅。”   “你究竟下了什么药,可以让我们这般修为的不知不觉就中了招呢?”   说起来。   姜白衣对于江稚鱼的传承很感兴趣。   一个传承悠久的古老家族,存在的意义便是对抗仙人……所以,江稚鱼应该有很多压箱底的手段来针对仙人。   若那些被江稚鱼藏着的手段能得到,然后推广开的话……   胜算,便又多了几成不是吗?   为什么姜白衣敢断定,江稚鱼一定有类似她想的那些手段?   别的不说。   就单单看她下的药就明白了。   这种药物,对于他们这等修为的来说已经几乎没什么效果了。   但江稚鱼下的药就很有效,甚至没有什么反制、驱除的手段。   这就很恐怖。   江稚鱼也不是傻子,听姜白衣这么发问,便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眨巴眨巴眼,装起了傻。   “啊?就…就是偶然得到的一种**。”   实际上。   她的确有很多对抗仙人的手段,其中一部分也取得过很可观的成果。   但是……自己蹉跎了这么多年,修为什么的多少有点落下,手头上又没太多资源。   以后与仙人一战是必要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自己发扬精神出点儿干货自然是可以的,但总得还给我点正儿八经的好处吧?   俗话说来往来往,有来有往。   江稚鱼给自己机智的临场反应点了个赞。   我真聪明……   差不点就着了大美女的道了!   陆沉昭看到这一幕,先瞧瞧自家师尊的表情,又瞅瞅江稚鱼…很巧的捕捉到了她眸底闪过的一丝狡黠。   心中微微叹气。   唉……   天真了,乐观了,想简单了不是?   江稚鱼啊江稚鱼,你也太不把我家师尊大人当回事了。   我家师尊一般跟不熟的人才讲道理…咱们的关系也是经历过生死的,而你又刚好坑了我家师尊一次。   也算密切。   就这等关系,你指望我家师尊给你讲道理?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你想多了。   陆沉昭刚在心里下了定论,姜白衣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嘴角噙着笑意一步步走近到江稚鱼身边。   “江姑娘。”   “你下药的事情,倒也可以一笔勾销。”   “只不过…我有些疑惑,还需要江姑娘认真解答一番,可好?”   这是打算谈判了。   江稚鱼心中了然,觉得自己大概掌控了节奏。   便笑了笑:“好啊。”   我要捞点什么好处呢?七品丹药来几颗?珍稀灵药再搞个十株八株的?没事没事,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好养活,不挑剔!   姜白衣缓缓抬起胳膊,轻轻搭在江稚鱼的肩头上。   啧啧啧……   陆沉昭在后面感慨着,这江稚鱼还是不够了解自家师尊啊。   她这个动作,根本就不是表示友好。   这是默不作声地先留住你,手搭你肩膀上,不管你反应是快是慢,都没有了逃跑的可能性。   如此。   他也明白。   自家师尊今天应该是打算狮子大开口了。   “江稚鱼。”   姜白衣笑着说道,语气相当和善。   “……我们说说对抗仙人一事如何?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好奇。”   “诛仙台掌令使家族传人,这样身份的你……”   “应当有许多对抗仙人的手段吧。”   “如今。”   “十六州危在旦夕。”   “不知江小姐,愿不愿意给大家分享分享经验呢?”   此言一出。   江稚鱼的表情瞬间凝固。   糟糕!   我大意了! 316.意料之外的人和事   日上三竿。   一脸哀怨的江稚鱼跟在姜白衣和陆沉昭身后,跟随闻人拒山一起准备去吃饭。   心里微微叹气…今天亏大发了呀!   不光是压箱底的本事都吐露个干干净净,就连这些年搜集的情报和猜想也被姜白衣给深挖个彻彻底底。   今天。   她算是对这位剑宗摇光仙子有了新的看法。   简直就是个强盗!   “江小姐等下可以尝尝看蓬莱特产的海鲜,在别的地界儿吃不太到的。”   明明是在闻人拒山家,但姜白衣依旧面色如常地推荐道。   好一个借花献佛啊,听的江稚鱼直翻白眼。   “这几日在曼殊沙城也吃了不少…”江稚鱼意有所指道:“最爱吃的便是那横着走路的海蟹,张牙舞爪的好生霸道,味道也是鲜美至极,让人流连忘返。”   姜白衣听了也没反应。   她自然听得出江稚鱼在暗嘲自己,但是刚才得了不少好处,这会儿倒也没必要跟她计较。   可姜白衣不言语,陆沉昭却是不干了。   他稍稍回头,看向江稚鱼笑着说道:“江小姐理应尝尝蓬莱特产的褐海胆,不仅味道鲜甜,更是分布甚少极为罕见。”   “这褐海胆经常藏在浅水区的泥沙之中,极其擅长隐藏自己。”   “若是有鱼儿靠近,一不小心便会被尖刺刺伤,在毒素作用下稀里糊涂就会死去。”   “可谓阴毒的很呐!”   江稚鱼呼吸骤然一顿…看向陆沉昭的眼神带了些哀怨。   这小贼,当初在那秘境里险象环生时,还是自己费了好大的功夫救了他们师徒俩。   现在当师傅的坑蒙拐骗拿好处,做徒弟的阴阳怪气怼她……   早知道……   算了。   救是一定要救的。   但是那会儿就应该多多要些好处才是!   烦死了烦死了!   一行四人前后进了小楼——如今这间三层楼作为数次开会、密谋、聚餐的地点,几乎成了大家默认的去处。   这不,此时楼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在吃饭,基本都是前些日子赴约的各方势力掌舵者。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小楼里竟然有人认得江稚鱼。   是一个迁至蓬莱不足千年的家族族长,做水陆运的生意。   “这位姑娘可是姓江?”   名为孙彦的中年男人走上前试探性地问道。   他眼睛紧盯着陆沉昭和姜白衣身后的江稚鱼,有些莫名的光采流转。   江稚鱼忽然被cue,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   “啊?”   她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是在跟我说话吗?”   孙彦点了点头,随即满脸郑重地说道:“元道十三年冬天,姑娘可曾身在白玉京中?”   “江姑娘记不记得…你在白玉京官衙办事时,曾目睹了一场私审?”   他这么一说。   江稚鱼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真别说,元道十三年这个词虽然陌生,因为大楚最后那位小皇帝只在龙椅上坐了五年。   往后推算的话…大楚灭亡后的第八年?   自己,还真的身在白玉京中——当时是南宫青玉派遣自己和那个混账一同前去。   白玉京作为大楚建朝以来的权力中枢,南宫青女因为各种顾虑而放弃了在白玉京开建将军府的想法。   最后,南宫将军府建在了梧桐京中。   但白玉京怎么说也是南宫青女势力之下的雄城,江稚鱼作为南宫青女的亲弟弟南宫青玉派遣的使者,在白玉京官衙面前的话语权相当大,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   当年自己好像真的有目睹一场审理来着?   记得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江稚鱼试探性地问道:“是扣押财务以充官库那件事情吗?”   “我记得…白玉京司吏使给你们家族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吗?”   她想起来了。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那位白玉京官衙司吏使名为谷大全,是个贪到令人发指的狗官。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强行扣留了准备举族迁出白玉京的孙家,不仅要把孙家家产尽数没收,甚至还不准备放孙家人走。   当时江稚鱼正好撞见……她之前就很是讨厌那个谷大全。   于是。   便出口帮了孙家人一句。   如今看来,那日跪在堂上哭喊冤屈的,不就是现如今这位突然走过来的中年男人吗?   “是你啊!”   江稚鱼勾唇笑了笑——这下她都想起来了。   而孙彦则是肩头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江稚鱼三步外时停住。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直接跪了下去。   “某下孙彦,乃是当年白玉京中孙氏族长,幸有江小姐当年一言之恩,我孙家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白玉京!”   “孙某苦寻恩公多年,如今终于得见!”   “恩公!”   “请受我一拜!”   一番话说完,孙彦想也不想就叩了下去。   这可把江稚鱼吓坏了。   赶紧跳到一边,躲开了孙彦的跪拜:“妈呀!”   “你别拜我,千万别!”   “看面相…孙族长比我大不少吧?你拜我会折我寿的!”   当年也就是随口的一句话而已。   她甚至都不记得。   可眼前,这位两鬓染白的孙彦孙族长,却是一直惦念到了现在。   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姜白衣、陆沉昭和闻人拒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   眼下这一幕肯定不是演的——江稚鱼刚到什么都不清楚,更不可能知道哪些人会被闻人拒山所邀请。   所以。   今天还真就是个巧合了。   综上所述…这位姓孙名彦的先生,倒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能将一言之恩铭记到现在,其品性道德绝对可堪重任——而同样的,有如此善意的江稚鱼,在姜白衣等人心里的重要程度便再次提了提。   拒仙非儿戏。   莫说是江稚鱼亦或者是孙彦了,就算是陆沉昭、姜白衣、闻人拒山他们自己,也要互相监督、互相审查。   仙人手段诡秘而难以揣测。   若真有这样一颗钉子,从一开始便埋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直到最关键的时刻才爆发……   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要走的路还很长,在座的这些人…还有他们商量后决定邀请的诸多大势力成员们,都要经过不止一次的、严苛的、漫长的审查,方可接触到拒仙一战的真正核心!   “某下太激动了……”   几人思索间,孙彦已然有些惭愧的起身。   又朝江稚鱼的方向举了个躬。   吓得孩子差点跳到姜白衣背上去。   “你别这样了!”   江稚鱼颇有些欲哭无泪的意思:“奴家身掌庚金势,你这拜来拜去的若是坏我灵势怎么办?”   “真好好说话吧!” 317.大秦武安侯,白起!   横断山深处。   “铮、铮、铮……”   甲胄着身行走的金属碰撞声伴随着沉闷的踏地声。   黑色的旗帜飘扬着。   清一色的重甲锐士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中间是手执长戈、背挂圆盾的枪兵。   紧随其后的,是腰配长刀、身背连弩的轻甲步兵。   在轻甲步兵阵列之后,是背着长弓的弓兵——这些弓兵一个个眼神锐利的让人下意识地回避视线,腰间别着统一的狭长短刀用以近身防卫。   在队伍两侧,是骑着骏马的轻骑。   重甲骑兵和拖着攻城器械的重器营在弓兵之后。   肃杀之气弥漫在军阵之中。   树叶和灌木丛沙沙作响——除了行军的军队之外,这幽静的深林重还有些别的东西。   “沙沙……”   “沙沙……”   重甲锐士阵列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剧烈的抖动。   “止——!”   为首的红甲将军抬起手拉长音下令道。   “咚。”   一声整齐的踏步,所有队伍在一声令下同时停下了行进的脚步。   红甲将军一双虎目紧盯着前方的灌木,不祥的气息丝毫不加以遮掩,就这样透过幽林扑面而来。   是妖!   境界很高的大妖!   “吼——!”   下一秒,硕大的斑斓虎掌粗暴地扒拉开灌木丛,整个身体从中蹿了出来。   双足站立的虎妖身着铠甲,手里拖着一柄大到夸张的长刀。   “秦人,退。”   虎妖的声音很奇怪,不似喉咙发出的声音。   ——这是妖族修行的能力之一,化作半人形后,妖会额外生长出一个类似声带的器官,可以模拟人族说话。   那红甲将军面对最起码搬山境界的虎妖时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他挪动脚步,往前迎去。   “秦军此行只为借道,无与妖族交战之心。”   虎妖冷哼一声。   人族…最是狡猾,说是一回事儿,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儿。   他不信。   “天下道路千万,何须借我圣山?”   “立刻退去,可免厮杀一场。”   虎妖话音刚落。   更多的树冠、灌木丛开始晃动——片刻过后,无数弥漫着妖气的大妖现身虎视眈眈。   双方就这样开始了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   人族这边的军阵开始了躁动……似乎有什么人从军阵之中穿行而来。   为首的虎妖心中暗暗有些不安。   这种感受……   明明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但他却觉得自己被什么洪荒中不可直视的生物投以注视。   连动都有些本能地不敢。   “唉……”   一声叹息。   苍老、古朽、如枯叶满地。   人群从中分开,让出了一条足够宽阔的道路。   虎妖骤然瞪大了双眼……那,是自己看错了吗?那…那个人是?!   竟然是他?!   粗麻布衣,草鞋,白发随意束起。   “老夫借个道,可否?”   说完。   老人站定在了人群最前方,就这样淡淡的瞥向身前不远处的虎妖。   一瞬间,恐怖的威压降临到虎妖身畔。   “你…你是……”虎妖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被绒毛覆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老人目光浑浊,衣袖随风而起。   他表情不变,只是再次往前迈了一步。   下一刻。   幽林间入眼可及处的所有大妖,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大秦武安侯,白起。”   “此行统军借道,敢问妖皇愿否?”   老人的声音洪亮。   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微微抬头,朝着远山的方向厉喝。   愿。   大家相安无事。   若不愿…三十年前的事情,他白起亦可重现。   这一刻,林间所有的大妖都开始回忆起了几乎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那是三十年前。   三十年,对于妖族漫长的寿命来说,不过是打几个盹罢了。   历历在目……   秦人白起,武安侯也。   三十年前率军与妖族决战于横断山外,一战大胜,坑杀妖族百万,各族大妖几乎损伤殆尽。   那一战,在场的大妖们父辈几乎死了个干干净净。   尤其是正中间这尊虎妖。   当年……   他也在战场中心。   眼睁睁的看着族中叔伯们一个个倒下却无能为力,唯有他活到了最后。   武安侯白起!   就是这个老人,那日只是冷冷看了自己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记住这种恐惧。   所以。   他记到了现在。   那位远山中蛰伏的妖皇并未回应。   许是不耐烦了。   白起稍稍皱起眉头,瘦骨嶙峋的手掌抚摸着腰间的刀柄。   他眸中的浑浊在这一刻尽数褪去,余下的只有无尽的霸气与战意。   再次向前一步。   “愿,或战?!”   这一刻。   恐怖的战意和气息瞬间爆发。   武道上三品——昆仑境……绝巅!   “唉……”   天空之中,回荡着一声叹息。   深深的无奈与感慨。   “白起……”   那声音苍老到了满是枯萎意味。   “汝之尽头…亦将至矣。”   “不入武之极致,汝之寿数便也只剩五年了。”   “去吧。”   最后一声去吧,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一个寿命不足自己千分之一的人族,在短短百年内,将自己的谋划尽数破坏。   以智谋吗?   有,但不单单是……   白起的统军之能、对于将士的鼓舞,那种站在军阵之中便可让麾下将士不惧死亡的精神图腾……   秦有始皇,又生白起。   妖族败的不冤。   军阵中间,骑马并肩的二人注视着前方的这一幕。   秦蒹葭深深感慨:“这位白老将军……好恐怖的威势啊。”   一旁的蒙喻挑了挑眉,笑着说道:“他可是武安侯啊,我大秦的军神!”   同样。   也是杀神。   凡大秦之土投身军伍者,谁人不将武安侯视作心中榜样?   他蒙喻也不例外。   甚至……他的父亲,他的大父,都是白起的忠实粉丝。   秦蒹葭的感慨不止于此……在她所见所闻里,大秦的强盛比北麓十六州简直像是大人和小孩子的差距。   大楚数千年也就留下那么几个人——南宫青女、陈百厌、裴焕之。   再瞧瞧大秦。   身边的蒙喻便已是统军之将,其才华亦让秦蒹葭惊艳。   还有他的父辈们……   前面那位武安侯白起、之前远远见了一次的大秦柱国王翦……   数不胜数。   有了大秦的援助,或许真的有机会。   秦蒹葭握着缰绳的手稍稍用力了些。   白氏…仙人……   那些枉死的人,那一桩在暗中酝酿了千年之久的泼天阴谋……   或许。   都可以解决!   还有宗里的师长们,她最挂念的家人们。   蒹葭就要回来了。   裴疾、沉昭、师尊……   等我。   一定要等我! 318.各方动作,大风起兮!   梧桐京,南宫将军府。   深夜。   晚风吹拂着枝头,窗子半掩,屋里燃着明灯。   天下局势暗流涌动,变化已然到来。   南宫青女慢慢脱下衣装,略显坚硬的脸部线条迅速柔和起来。   身体也急速变化着。   下一刻。   恢复了女儿身的南宫青女缓缓坐下,从桌下的玉盒终拿出了一个锦囊。   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锦囊。   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虞见卿……”   “此时,算是你所说的时刻吗?”   昨晚星宿司掌令使秘入将军府来报——紫薇星隐,七杀、破军星遥相呼应。   再结合剑宗当权者姜白衣西出烈阳,携手她的爱徒再度去往了蓬莱西州。   近几日,蓬莱西州内部诸多家族、势力的掌舵者齐聚曼殊沙城……就连脱离了掌控的江稚鱼也在那里现身。   虞见卿曾跟她说过的话……   或许。   正是在说如今这个局面呢?   那么他留下的,声称等到天下局势骤变时,取出一阅的锦囊……   现在正是时候了吧。   烛光摇晃。   南宫青女轻轻解开锦囊口系着的绳子,慢慢将纸条从中取出展开。   “原来……”   “是这样吗?”   南宫青女眸上染了一层水雾,眉宇间那一抹化不开的哀伤愈发浓郁。   纸条上。   是虞见卿那一手精致好看的字体。   只写了一句话——就像他每一次来见自己时,仿佛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匆匆的来匆匆的走。   【天下不重要,保护好自己。若逢生死关头,可入剑宗。】   该死的混账。   自己吹嘘的天花乱坠的锦囊,号称可解世间千百谋的一计……原来就是要我遇到危险了逃跑吗?   剑宗、剑宗……   你又不在剑宗,我去了有何用呢?   谁保护我?   南宫青女抬起手指擦拭着眼角的泪痕,破涕而笑。   “混账……”   虽然虞见卿留下的纸条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和消息,但也足以让她心里凭添许多慰藉。   而且。   南宫青女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裴焕之都晓得诸多有关仙人隐秘的事情,南宫青女作为前楚第一武勋世家的传人,又执掌前楚最后的武装力量这么多年,以她的身份地位有如何不晓得一些旁人不可知之事呢?   她大概知晓,姜白衣…或者说剑宗,如今的诸多动作,都与那仙人之事有关。   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相比于仙人,她更关心的是天下。   即便是有了解的途径,南宫青女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精力。   但如今看来的话……   他们所谋划的事情,与仙人相关的…也许并不是长生?   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否则。   以剑宗那些人的秉性,怎么可能如此执着?   既然不是长生的话……   南宫青女手心里攥着纸条,眼中多了一抹沉重——或许,与灾厄有关?   她不敢确定,但昨晚星宿司的消息太巧了。   七杀破军遥相呼应,甚至掩去了紫薇帝星的光芒……   此乃凶兆。   大凶之兆!   “呼……”   枯坐了许久,南宫青女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起身。   缓缓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看向院中生出些许绿叶的老树。   目光幽深。   陈百厌…这么多年的对手了……   希望。   你能做出些让我瞧得起的决定吧。   …   …   西京,明王府邸。   灯火通明。   陈百厌端坐在首位之上,身下左右两排,坐满了军中将领。   黑旗军统领宋青山、副统领鲁勇。   三州总兵、各州守备官、各精锐营统领、先锋将军等等……   “诸位。”   陈百厌身着一身玄色蟒袍,深邃的瞳孔里藏着莫名的意味。   他声音低沉,语气严肃。   “连夜召集大家过来,皆因本王有件大事相告。”   这一刻。   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   作为明王陈百厌麾下的铁杆,在座的人不会跟陈百厌客气,而陈百厌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所以。   陈百厌的措辞说的是——相告,而不是商议或讨论。   “撤回与南宫家对峙的六大营以及黑旗属军,整装待发听候命令。”   “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们纷纷变了脸色。   撤回?   南宫家在边境陈兵三十万,己方部署的兵力本就有些捉襟见肘,如今却突然说要悉数撤回?   是不是有点太……   扯淡了。   “怎么?你们觉得不妥?”   陈百厌扫视一周后淡淡开口说道。   坐在左边下首的宋青山微微皱起眉头,略有些担忧道:“王爷…若是把军队都撤回来,南宫家趁机进犯的话……”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或者说,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忧虑。   陈百厌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理……”他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纸条:“今晚,我收到了一封密信。”   “蓬莱安插的密谍,带回来的一封信。”   “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陈百厌说着说着笑了。   “……剑宗姜白衣,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咱家的密谍。”   “交给了他这封密信。”   剑宗?姜白衣?   在场诸位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是谁,自家王爷早些年还追求过人家呢!   “此信……”   “关乎着在座的各位,府外的将士、百姓,乃至北麓十六州天下所有生灵的存亡!”   “说实话。”   “调兵,是为了北上。”   “信里提到了一些事,也交代了一些事。”   “我们,需要防备一些可能出现变故的人。”   “三州兵力紧缺,如今可以调动的只有边境的军队了。”   “至于南宫青女……”   说到这里时。   陈百厌笑了笑。   “打了这么多年,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我能收到密信,想必南宫青女那边也会收到类似的传讯,亦或者是别的形式的消息。”   “总之。”   “若北麓不再是北麓,无论我们双方谁赢得这天下,都索然无味了。”   “不是吗?”   陈百厌一番话讲完。   作为他死忠中的死忠的宋青山直接站了起来。   干脆地行了个礼。   “王爷,末将愿领边军四大营及黑旗军北上抗敌!”   他的想法很简单——北上行军,防备的要么是祁山隐宗,要么是白氏。   总之都是硬茬子。   作为王爷麾下的第一战将,自然要顶在风波的最中心。   宋青山一说完,其他人也都纷纷反应了过来。   右首下第一位将军也站了起来,瞥了一眼宋青山后看向陈百厌,同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王爷,还是让我去吧!”   “宋青山这厮有事儿抢着做,我都快闲出来病了!”   一时间。   在座的将军纷纷请战。   陈百厌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帮弟兄们陪着他打天下,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   如此。   便定不可辜负诸君信任!   窗外的风急了些,躁动着吹拂窗棂。   起风了…… 间章:逝去的残阳   “准备好了吗?”   虞见卿满脸凝重,担忧地看着宁愿说道。   此时的宁愿赤着上身,正盘坐在地上,残剑搭靠在一边,表情严肃。   “可以了。”   他距离昆仑境仅有一线之隔。   或者说……从很多年前开始,他便已走到了这个境界。   但这里没有灵气。   你对境界、心道的感悟不会停下,但会因为灵气不存在而变得进展缓慢。   从苍玄境大圆满到临近突破,宁愿用了数年时间。   其实已经很快了。   换句话来说,宁愿的天资真的很恐怖,恐怖到了即便没有灵气存在的环境下,即便时间的概念完全模糊化,他仍然可以循序渐进的提升境界。   本该如此。   作为剑宗前一代最年轻的弟子、首位不到三十岁便接任一峰山主的宁愿,合该有如此天资。   老剑首顾镜怜的眼光是毋庸置疑的。   在担任剑宗首席的末尾阶段收下宁愿作为闭门之徒,顾镜怜显然也是非常看重宁愿的天资。   虞见卿这一时间联想了很多……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宁愿空荡荡的袖子,以一声沉重而遗憾的长叹结束。   “唉……”   宁愿稍稍抬头看去。   笑了笑,说道:“有什么可唉声叹气的。”   虞见卿耸了耸肩。   干脆朝着宁愿走过来,在距离他大概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坐下。   “我在想…还挺可惜的。”   “可惜?”   “对啊,”虞见卿怒了努嘴,看向宁愿空荡荡的袖管:“握了这么多年剑的手。”   宁愿却毫不在意,甚至轻声笑了起来。   片刻后。   他微微抬起头,注视着一成不变的“天空“——灰蒙蒙的、扭曲的、混沌的景象。   “没什么可惜的。”   “为了重新看到期待中的天空……还有人们。”   “一条胳膊而已啊。”   “话说……”宁愿笑着看向虞见卿问道:“你不是一直挺不待见小师叔我的吗?从那次你被我……”   “闭嘴!”   虞见卿的表情剧变,恶狠狠地吼了句。   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下这个时间、场景还有氛围,你在这跟我聊什么呢?   如果宁愿不提,虞见卿大概会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最深处,永远永远…永远也不想再回忆。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当年,思想和身体开始成熟的虞见卿,在青春的冲动促使下,钻进屋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好巧不巧的是……宁愿正好路过,刚好感知到了屋里有人,而且气息有些不对劲。   于是。   裤子褪去一半、面红耳赤、正在进行某种刺激而紧张的手艺活的小虞见卿,被宁愿给逮了个正着。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宁愿直接揪住了虞见卿,甚至都没给他把裤子提上的机会……   直接提溜去了顾镜怜的小院。   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唯一幸运的是,宁愿拎着他去顾镜怜小院的速度很快,而且当时只有师爷一个人在。   这件事儿。   他能记恨宁愿一辈子。   “看来你还真挺记我仇的……”宁愿笑呵呵的说道:“挺好,也算是个值得反复回忆的趣事。”   “值得你个脑袋!”   养气功夫炉火纯青的虞见卿瞬间破功。   “宁愿,你要是再敢提这件事,我就是死也啃掉你一块肉!”   “我没开玩笑!”   虞见卿喊的歇斯底里。   谁懂啊……   那可是他青春期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甚至化为了梦魇伴随至今——后来第一次品尝禁果的时候,在那简陋的营帐中和南宫青女进展到最关键的步骤时,虞见卿甚至恍惚间想起了当年的痛事。   差不点儿就功亏一篑了。   “哈哈哈哈……”   “看到你这么暴躁,我也就放心了。”   突然间。   宁愿变了个表情,仿佛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   虞见卿愣了一下。   很快,他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宁愿,你……”   宁愿摆了摆手。   “不管成功与否,我应该都不会在这里了。”   “只剩下你一个人的话……”   “说到底我也是你的小师叔嘛,关心一下师侄的心理状态也很正常吧?”   “会愤怒,会羞耻,会有这么多的情绪变化,如此饱满而直接……”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所以。   宁愿其实是在试探啊…试探自己的情绪有没有变化。   试探,自己会不会迷失在这里。   就像千千万万个迷失在这里的人一样,起初的他们也深信自己不会被侵蚀。   其实宁愿注定没办法试探出准确答案的——因为本就没有答案。   没人知道……   自己会在无序之地抵抗多久,然后被侵蚀。   至少,虞见卿如此饱满的情绪变化可以保证他在三到五年内不会出事。   可时间还是太短了……   宁愿敛藏起眸底的担忧——虞见卿说到底还没突破到苍玄境,距离昆仑更是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他能做到吗?   自己不知道,虞见卿也不知道。   可即便是摸不清前路,还是要坚定着走下去。   这,才是剑宗弟子。   “那么……”   “外面见吧,师侄。”   宁愿笑了笑,做了最后的道别。   虞见卿愣了片刻,随后也一同笑了起来。   “哈哈哈。”   “好啊。”   他手掌托着下巴,笑吟吟地说道:“我一定能出去的。”   “到时候请我喝酒如何?”   宁愿点了点头。   “合该如此。”   说完,宁愿便轻轻闭上了眼睛:“要开始了……”   下一刻。   本该不存在任何灵气的无序之地中,宁愿的身体上忽然多了一丝灵气的波动。   就像是一颗小石头,轻飘飘的砸到了水面上。   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给一成不变的无序之地凭添了变化。   这种变化的出现,意味着一线生机的到来。   转瞬即逝。   在被困于无序之地不知多少岁月之后,宁愿终于迎来了突破昆仑境的时刻,也终于苦等到了离开这里的唯一一次机会。   “我们…回家见。”   他呢喃着说完了最后一句。   在虞见卿的视角里,气息逐渐变得狂躁的宁愿,身体似乎在被什么无形的波动扭曲着。   慢慢的,这种变化开始了骤变——宁愿的身形一点点虚化。   最后。   虞见卿轻声道别:“回家见。”   宁愿的身体,彻底消失在了无序之地。   …   …   一片混沌之中。   宁愿猛然睁开了双眼…那些未知的、想不明白的的一切,在这个瞬间豁然开朗。   他语气有些复杂,轻声呢喃。   “原来是这样……”   …   …   无序之地。   虞见卿长久的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起身。   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迈步离去。   他步子跨的很大,很轻快。   同样……也无比坚定!   天边的扭曲依旧,远处的混沌不变。   可虞见卿的瞳孔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苗——那是一缕温暖的赤色光泽。   不。   那不是什么火苗。   是他存在的世界,惦记的一切……   是那无数个昨日里——   逝去的残阳。 319.白氏蹊跷,临出发前。   “今天就走?”   闻人拒山抿着热茶说道。   茶桌另一边,姜白衣和陆沉昭携手而坐。   “嗯。”   姜白衣轻轻点头道:“交流会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如今已有不少势力答应赴约。”   “白氏……也应允了邀约。”   所以,是时候回去了。   在褚顾剑明狼牌的情况下,如今宗里能扛起重担的只剩下了柳寻道、曲靖和宋阎等人。   武道交流会涉及北麓十六州天下几乎所有的顶级势力,是北麓武修一等一的超级盛会,无论是从策划、筹备、流程乃至最后的举办,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钱财和人力。   留在宗门的大家虽然武道修为都很高,但这种事情大概率是两眼一摸瞎了。   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四个加在一起或许都比不过一个夏知窈能干。   至少在这种需要统筹和调度的盛事上,作为首席夫人帮助祁欢颜处理了很多宗门杂事的夏知窈绝对名列前茅。   “那是该回去……”   闻人拒山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姜仙子对褚顾剑那几个人是如何打算的呢?”   姜白衣闻言后思索了片刻。   “现在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或者说,北麓天下苍生此时的意志应当是凝聚的。”   除了白氏。   不是某种厌恶的滤镜……而是前几天闻人拒山曾试图推演有关白氏的天机。   但他失败了,毫无征兆的失败了。   就像是……有更高位格的存在,轻飘飘的出手抹除了闻人拒山的窥探。   结合当下的局势。   其实,应该已经很清晰了。   如今的北麓十六州,什么人会对闻人拒山形成这种高位的压制呢?   没人能做到——除非现在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个武道至极不羡仙境。   所以。   答案很简单。   抹除了闻人拒山对白氏窥探的,只有仙人了。   既然白氏与仙人有牵扯,那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了……所以无论如何姜白衣都要回去扶桑州主持大局。   但她也稍稍松了口气。   在闻人拒山推演白氏之前,姜白衣便已提前做了许多安排,许多…针对白氏的安排!   现在看来的话。   诸多安排,应该都不算拳头落在空处吧。   “白氏老祖闭关久矣……”   闻人拒山品着茶,语气略微有些严肃的说道:“闭关前他是苍玄境绝巅的大宗师。”   “若死了便罢,可如果他没死……”   到现在。   白氏老祖闭关七十多年,谁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   如果他没死,便应该已经是昆仑境的武修了。   闻人拒山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他轻轻叹息一声,随即缓缓开口说道:“剑宗如今…可有制衡昆仑境武修的手段吗?”   姜白衣眸光收敛,略微思考片刻。   然后。   在闻人拒山的注视下,缓缓点头:“有。”   “既然有,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闻人拒山语气总算是轻松了些:“白氏阴谋藏于暗中,切莫以身试险。”   “我知道的。”   姜白衣笑了笑说道:“剑宗,是天下第一。”   这句话很莫名其妙。   如果…闻人拒山的心思没有这么玲珑剔透,或许就无法听出姜白衣隐含的深意。   但他恰好心思剔透,也刚好听出了姜白衣话中深意。   会心一笑。   “某下就说……连祁山隐宗都存在昆仑境老祖,堂堂天下第一宗门又怎会没有压箱底的手段呢?”   这句话,姜白衣没有做出回应。   诚然。   剑宗的确有抵御、甚至杀死昆仑境的手段。   但……   并不是隐藏的老祖之类的存在。   在这一点上,闻人拒山会错了意。   剑宗的手段……抵御、斩杀昆仑境武修的手段,更恰当的说——应该是,源于亡者。   再具体一点说的话……   从灵魂之间脱身后,姜白衣在某次修行之余,竟然很凑巧的发现了剑宗诸多阵法中一些很难察觉的盲点。   或者说…变化、后门之类的。   之前,诸多变化隐秘,皆因慕轻挽遮蔽了真实的一切。   慕轻挽死后,这些变化自然也就重现于世了。   师爷顾镜怜、祖师爷轩辕褫夺、还有其他一些剑宗的先辈们。   姜白衣体悟那种阵法深层的变化和后门时,惊觉了他们所留下的手段,以及剑宗真正的……底气!   自然,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但姜白衣确实有这个自信——若是白氏敢跳脚,即便是有昆仑坐镇,也能留下他们。   “我们要走了。”   姜白衣笑着起身,陆沉昭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十指紧扣。   能跟师尊贴贴的陆沉昭是放弃大脑思考的生物。   “闻人前辈,下次见面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在这坐了半天,这是陆沉昭说的第二句话。   第一句是刚进门的时候打的招呼。   “自然会记得。”   闻人拒山和陆沉昭相视而笑。   姜白衣疑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陆沉昭,并未多说什么。   师徒二人被闻人拒山亲自送出了大门。   门口。   是从裴焕之那里借来的马车。   另一边,整装待发的褚顾剑、菩萨念、情欲念和迦罗念更夸张……   他们只有四个人,但买了六驾马车。   问就是褚顾剑的行李太多。   “师妹。”   看到姜白衣等人出来,褚顾剑笑着走上前打起了招呼:“你们也要出发了吗?”   姜白衣看向褚顾剑点了点头。、   目光中隐含着某些深意。   褚顾剑笑吟吟地说道:“我知道师妹想说什么……”   “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一定会救裴疾。”   “说到底……”   “裴疾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叫了我许多年师伯,可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   “你就放心好了。”   一旁的陆沉昭嘴角抽搐。   这样的话术听起来确实没有问题……但是从你这个张嘴闭嘴扯谎极其自然的家伙嘴里说出来,就不那么靠谱了。   褚顾剑显然也知道自己现在明狼牌一张,在剑宗的大家心目中身份一点儿也不做好。   无奈地耸了耸肩。   “反正你等着吧…我救了裴疾之后,便会去往横断山联络那里盘踞的妖族。”   “如果一切顺利……”   “最迟四月,你我还有裴疾…便会在蓬莱西州重逢。”   “届时。”   “家里的诸位应该也会来的吧?”   “到时候请大家喝酒啊,哈哈哈哈哈哈……”   褚顾剑满脸轻松。   但是。   姜白衣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故作轻松的笑容下藏着些什么。   “唉……”   轻轻叹息后。   姜白衣重新看向褚顾剑,眼神复杂:“褚顾剑。”   “无论如何。”   “不要让自己陷身险境。”   “妖族…若无法说动,便算了也无妨。”   “你欺骗了大家。”   “还未赎罪。”   “所以。”   “不要轻易让自己冒太大的风险,明白了吗?”   她的意思是。   祝你平安。   褚顾剑脸色微微一怔,随即再次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   褚顾剑的笑容多了些许久不曾出现的真诚。   “一定。” 320.诸方汇聚扶桑州   三月三,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剑宗山门外东南三百里,浩浩荡荡的车队行驶在官道之上,飘扬的紫色旗帜正中是一个磅礴浑厚的白字。   这便是自朝歌而来的白氏车队。   最前方,身着朴素武袍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骑马领航。   ——须臾四剑侍,白阿奴!   此番远赴扶桑州而来,朝歌白氏或许是要在武道交流大会上将话语权再抬高几个维度。   朝歌白氏家主白祀虎、宗老白祀豹、大供奉白辞春、大总管白柔甲……   凡白氏搬山境以上者,皆在此番参会车队之列!   白辞春、白祀豹、白祀虎以及白阿奴皆是搬山境武修,而崛起于微末之中、四十年苦修换得白氏总管位的白柔甲,则是朝歌白氏唯一的苍玄境大宗师。   至少。   在明面上是如此的。   “快到了…”一驾车冕中,端坐首位的白须老人轻轻放下茶杯说道。   在他身边一侧的人与这老人面容约莫有七八成相似——这便是在几十年前有着白氏虎豹之称的白祀虎和白祀豹。   “我白氏如此规格出行,是不是……”。   开口的是另一边首座之人——生得一双断眉,两鬓斑驳,黑多白少。   此人便是白氏大供奉白辞春。   白祀虎闻言淡淡看了眼他,语气缓和道:“剑宗召开交流大会如此突兀仓促,想来是有些目的不好明说就是了……”   说着。   这位白氏当代家主嗤笑了起来。   “剑宗已非千百年前的剑宗了,依我看…的确是有些自视甚高啊。”   “那所谓的摇光仙子想试探什么,给她试探便是。”   “别家不管,但白氏接着。”   说到这里时,白祀虎轻轻端起茶杯品了起来。   片刻后。   他眉宇间凭添几分愉悦,笑着说道:“……这也是,那位的意思!”   …   …   西北一百二十里,群山深林。   一行三十几人有说有笑的走在深林中,看样子就像是来踏青一样。   这群人皆是一身蓑衣披挂,为首者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岁。   “师叔祖…您老人家亲自带队,是不是太给剑宗面子了?”队伍中间的一个年轻弟子朝着最前方的人喊道。   最前方那位看起来年轻的蓑衣客回过头大笑。   “哈哈哈…你臭小子在这儿说说就算了,等会儿到人家地盘上乱说话挨了揍我可不管你!”   这位弟子闻言撇了撇嘴。   “弟子好歹是敌万境武修,剑宗同辈之中出手,弟子还真不怕呢!”   话音刚落。   队伍前方,稍稍落后领头那位师叔祖后面半个身位的中年男人转身看向这位弟子。   笑道:“叫你们没事儿多下山走动,瞧瞧……无知了吧?”   “知不知道剑宗出了个怎么样的天骄?”   这个话题一出。   整个队伍竟然就这么相当草率的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也包括领队的那位师叔祖。   “快说!”   “别卖关子了师伯,说吧!”   “乖徒孙,速速说与为师听…俗话说只要锄头挥的好,不怕没有墙头草!”   说起来……面相最多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管一个中年大汉叫徒孙,还是挺违和的。   “咳咳,师爷您老人家别总这样。”   “挖不走的……”   这位人群中的焦点人士清了清嗓子,满脸严肃道:“剑宗姜白衣座下弟子陆沉昭,如今不到二十岁……”   “搬山境绝巅!”   这两句话在人群中宛若炸弹般。   瞬间就炸了锅。   “啥?不到二十岁的搬山绝巅?不信不信,我是真不信……”   “喝多了吧师爷?徒孙我三十一了还只是个敌万境,人家不到二十就搬山?我真不敢信啊!”   “嘶——如果是真的……也就是说,剑宗这位天才已经超越师叔祖他老人家的天赋了吗?”   此言一出。   众人纷纷看向那位年轻的师叔祖。   见晚辈们统一视线看向了自己,他的表情略微严肃了些,轻轻点头。   “我二十岁时,好像才敌万境绝巅……”   “若消息属实的话,剑宗果真是捡着宝贝了…乖徒孙啊,到底能不能挥锄头?”   他心里还是痒痒的很。   想想自己宗门隐世多年,如今宗门上下所有人加一块儿菜才堪堪数百,简直是悲催到了极点。   想想全盛之期,自家也是北麓地界儿上正儿八经的第二宗门,泱泱万人之众的规模啊!   “肯定没戏。”   中年武修很果断地回答道:“……师叔祖您老人家不知道,这个天才陆沉昭,和他师尊姜白衣之间似乎有些情愫。”   “前些日子徒孙偷偷下山时还听说,这对师徒也许好事将近了。”   咱家就是再好,还能给人家发老婆不成?   行,就算是能发老婆……   你能发个跟那位摇光仙子同一水准的老婆吗?   人家是正经八百的苍玄境大宗师,跟师叔祖您老人家同一境界,而且是公认天下前五的美人。   总不能师叔祖您老人家亲自上阵吧?   那也不行啊……   哪有正风华的少年才俊不爱美人爱老头儿的?   算了算了。   “唉…”这位师叔祖闻言叹了口气,满脸遗憾之色:“可惜了了!”   “听说这次祁山那帮牛鼻子也要来是吗?”   赶快结束上个话题聊别的。   中年武修点了点头,语气揶揄道:“是啊,天下第二宗也是摩拳擦掌,准备好好跟剑宗较量较量谁才是天下第一呢。”   “呵。”   面相年轻到过分的师叔祖嗤笑:“师爷我一个人就能打穿他们山头,成天老臆想什么呢?”   “正好……他们不要脸的占了我们天下第二宗的名头这么多年了。”   “于情于理,都得讨点利息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中年武修笑得格外放肆,甚至差点儿岔了气。   “师叔祖……”   “若是隐宗那群牛鼻子不肯怎么办?”   都聊到这儿了……   年轻的师叔祖挺了挺腰板,懒散的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剑的威势。   “老子亲自要,他们敢不给?”   是了。   上个时代末尾留下的天骄,守着百雾门山头整整一百七十年的武道大宗师,只差半步便可破入昆仑境的传奇武修。   便是眼前这位——杨三四!   杨三四装完一波之后,狠狠地满意了几秒,将诸多晚辈崇拜的表情尽收眼底。   “老子最会为老不尊了!”   “走走走!”   “咱们得快点儿赶路…早点到了早点摸清局势,早点摸清局势早点打劫…啊呸呸呸!早点跟人盘道!” 321.升华丹和超限制破境丹   “都到了啊。”   坐在首位的姜白衣轻轻放下茶杯,看着摇光殿中端坐的众人笑道。   曲靖、柳寻道的适应能力最好,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不仅自己那一部分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能抽出时间精力帮助那些两眼一摸瞎的师兄师弟们处理事务。   宋阎自然不必担心,或者说他的位置不需要处理太多事情。   姜白衣对他的评价是步步高点读机,不会哪里点哪里。   无论是山中诸峰是非争执,亦或者是山外扶桑各地世家彼此起了冲突,宋阎皆有监督审查之权。   他性格很冷淡,做起事情来也不喜欢掺杂个人情感,因此倒也算是如鱼得水。   其他师兄们的水准就参差不齐了——或许他们在打架这件事情上很有心得,但是管理宗门的确差了点意思。   好在,有一个人的存在大大缓解了管理上的压力。   ——夏知窈!   姜白衣的这位嫂嫂能力不可谓不强,就拿这次武道交流大会的筹办来说吧。   夏知窈从初期的规划,再到具体耗材、用品的采办,甚至是流程的研讨、建议和监督,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能在交流会的时间安排上动些不易察觉的手脚,让姜白衣有很多机会找那些前来参会的宗门势力单独聊聊,也能把诸多势力上山后的住所甚至活动区域做广角规划,分析出潜在的风险然后尽量规避。   自然。   剑宗如今的高层们,已然知晓了有关仙人之谋得诸多隐秘。   倒也没有别的声音——除了柳寻道,这厮现在天天想着啥时候能搞死个仙人把尸体给他研究。   “炼化仙人得其精华,或许人间也能有自己的仙呢?”   这是柳寻道的原话。   而且,他是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儿直接说出来的。   姜白衣有点头疼……她发现自己这个便宜师兄好像画风有点歪了,越来越有科学怪人的潜质了。   你瞧瞧柳寻道最近做出来的创新丹药就晓得了……   升华丹,小概率使服用者进入到一种全面升华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你的力量、体魄、速度等等全方面得到大幅度加强,思维敏捷度也会迎来质的飞跃。   这么厉害的丹药有没有副作用?   自然是有的。   这升华丹的正作用是小概率的,具体有多小…大概也就吃一百次能升华三五次吧。   剩下九十五次,你会进入到另一个状态。   身体不会有任何变化,但你的思维能力会被瞬间慢放一百倍。   姜白衣亲眼看到柳寻道吃下一枚升华丹后,整整用了一个时辰才完整的说出了四个字——“我失败了。”   简直是太恐怖了……   除了升华丹之外,柳寻道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新品丹药。   “次席大人,九天十地移山倒海日月星辰皆臣服之洪荒无上超神丹已经炼制出来7颗了。”   听到这个又臭又长又让人尴尬到抠脚趾的名字,大殿中的众人嘴角齐齐抽搐了起来。   柳寻道这厮……在起名字这件事情上还真是不出意外的意外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今天的殿会很重要,而柳寻道炼制的这种听起来非常不靠谱的丹药能重点单独拎出来提一嘴,其含金量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姜白衣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那个羞耻值拉满的丹药名。   她更愿意称之为“超限破境丹“。   顾名思义——凡苍玄以下境界武修服用,可瞬间突破一个大境界,持续整整三个时辰。   并且。   没有任何后作用。   苍玄境服下,效果已经衰退很多了。   姜白衣试过一次药,但也只是从苍玄初境提升到了苍玄高境。   想来昆仑境服用应该是屁用没有。   若是对昆仑武修也有用的话,那么这种丹药就已经超脱八品了,而且名字也得改成无限制破境丹。   但现在这种效果,也已经很恐怖了。   换句话说。   在座的搬山武修人手一枚的话,剑宗可以在某个时间点瞬间多出来二十多个苍玄境大宗师!   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当然,这种丹药也是有很大很大限制的。   最起码……炼丹的成功率就注定了想要展现那种场面多么不容易。   从研发出这种丹药至今,加上试药消耗的,柳寻道也只炼出了十三枚而已。   那么他开了多少炉呢?   最少也得七八百炉了吧。   不过也有好消息——随着柳寻道炼制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成功率也有了明显的上涨。   一开始炼个五六十炉才出一枚,现在二三十炉就能成功一次了。   姜白衣把这种丹药看得很重,甚至已经要求柳寻道除了吃饭喝水修炼,剩余时间专心研究这种丹药了。   没办法,战略价值真的很大。   且不说当下,就说未来与仙人一战时,如果有足够量的超限制破境丹,凡间这边的战力可以说是瞬间拔高了一个档次。   而研发出这种丹药的柳寻道,也一定会因为此丹而名扬天下!   “这次交流会,你就不要乱跑了师兄…”姜白衣看着柳寻道淡淡说道:“专心炼丹,争取把速度提上来。”   此言一出。   柳寻道立刻就噜噜脸儿了。   “啊?为啥啊……”   姜白衣还没回答,一旁的一位师兄便已经开口了:“你说为啥?”   “你小子的意见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赶紧把这丹药的产量搞起来知道不?”   “老玩儿啥?我看仙人踹你腚沟的时候你还玩不!”   哄堂大笑。   柳寻道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也没说啥呢……”   这件事已经定下基调,姜白衣笑了笑也不说什么了…那位师兄已经把她想说的都表达出来了。   就是粗鄙了些。   “好了,现在说下一件事……”姜白衣说着,抬起手勾了勾。   在她身后。   陆沉昭走上前来:“师尊。”   “已经准备好了。”   接下来要安排的,算是剑宗如今最重要的几件事之一了。   闭关!   算上陆沉昭在内,如今身在搬山境绝巅的武修,一共有六人。   这次武道交流会,姜白衣不打算让这六个人抛投露面了。   他们会由陆沉昭带着去往群山深处,在已经选好的秘密地点闭关修炼,以求最短时间内突破到苍玄境。   曲靖也在其中。   而且,曲靖这次想要突破的念头很强烈。   照他的话说:“连褚顾剑那个狗奸细都是苍玄大宗师了,我可不能怠惰了。”   褚顾剑到底是被师兄们口诛笔伐了。   自从身份被回宗的姜白衣和陆沉昭公布之后,褚顾剑每天保底得挨上个一千句臭骂吧。   还挺有趣的。 322.诸方入场,盛会将启。   “兰陵高氏大长老高德馨,携高氏子弟入场——!”   “姑苏慕容氏族长慕容寸心,携慕容氏子弟入场——!”   “炎河康氏族长康四海,携康氏子弟入场——!”   随着一声声高喝,各氏族的人马按顺序进入了问剑大殿。   此番兰陵高氏对武道交流会的重视程度很高,不仅是家族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老带队赴会,族中高手更是几乎倾巢而出,甚至连不能登场比武的新一代子弟们都来了不少,其中便包括当初在行船上与姜白衣和陆沉昭结识的高志逸。   高氏在兰陵发展两千余年,是曾经盛极一时的萧氏消亡后唯一一个完全掌控了兰陵的家族。   大长老高德馨,高氏唯一的上三品苍玄境大宗师。   随他一同前来赴会的,还有高氏副族长、二长老、三长老、大供奉以及高氏商号联席会长。   最次的也是敌万境绝巅武修。   在高氏入场后,紧随着进入问剑大殿的,便是在北麓十三姓中名声不显的慕容氏。   说慕容氏名声不显或许有些贬低了——说起来,慕容氏其实是半隐世的状态,已经很久没有跟北麓其他势力有过交流了。   如今能给面子参加武道交流会,其实很多势力都不曾想到。   慕容氏当代族长唤作慕容寸心,单纯看面貌的话大概四十岁左右,一身气息极为内敛。   他就站在那,即便你不晓得他是谁,但也一定能感觉出此人的不同寻常。   武道上三品苍玄境大宗师,慕容寸心!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慕容氏除了家主慕容寸心之外,其家族大长老慕容南亦是苍玄境大宗师!   接下来。   便是真正在北麓十三姓中最为低调的家族——炎河康氏。   康氏的队伍紧随着鱼贯而入,但看起来……似乎没有苍玄境大宗师存在?   带队的康氏族长的气息外显,中三品搬山境绝巅。   “这康氏的实力好像不太能跟得上其他家族啊…”有围观的弟子跟身边的朋友说道。   他身边那人显然也是个世家子弟,因此知道的内幕更多。   瞥了身边这人一眼淡淡说道:“你看到的都是人家想让你看到的,世家最擅藏着掖着,永远不要过于武断…会送命的!”   “有这么邪乎吗?”这人不太信。   听他这么说,世家弟子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北麓十三姓,代表着这片土地上最强盛的十三个家族。”   “康氏就这么刚好踩在第十三姓的位置上,怎么看怎么容易被拉下马来不是?”   “可人家偏偏就这么步履蹒跚的走过了上千年。”   “现在你想想,康氏还会那么简单吗?”   这一番话说完,本来不太把康氏当回事的弟子脸色也稍微严肃了些。   “感谢陈兄告诉我这些…兄弟我受教了!”   “都是同门,没什么的。”   “欸欸欸!快看,是白氏的人来了!”   同时。   那高喝也再次响起。   “朝歌白氏族长白祀虎携白氏子弟入场——!”   再看问剑大殿门口,白氏族长白祀虎、白氏宗老白祀豹、大供奉白辞春、总管白柔甲率先走进。   后面跟着的,是白氏精锐武修,清一色的敌万境。   最后。   腰挂长剑的白阿奴大步走进殿内。   问剑大殿首座上,端坐的姜白衣微凝双眸,脸色平淡的看向白氏的队伍。   为首那人…似乎气息中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不,不止是他……   白氏这些人,气息中似乎都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姜白衣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再加上之前关于白氏的诸多猜想……   看来。   那些猜测即便错了,也相去不远。   “那坐着的女人便是剑宗的姜白衣吗?”   白氏队伍中,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快走两步跟在白柔甲身边问道。   白柔甲闻言稍稍点头:“嗯,那女子便是姜白衣。”   这白氏的年轻子弟啧啧称赞,语气有些轻浮:“想不到江湖传闻倒也没错,这姜白衣也算是不负摇光仙子之名。”   “这姜白衣据说还未婚配……”   白柔甲一听,眼神多了几分莫名意味。   他压低了声音,“大少爷,那位摇光仙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人,这些话说与我听便也罢了。”   算是警告。   他在白氏没什么根上的亲人尚在,跟他说话这人若不是白祀虎的亲孙子,白柔甲其实也懒得跟他说这些。   “哦?”   白氏大少爷嗤笑道:“……便是不好相与又如何?老祖他可是……”   话没说完。   便被白柔甲咳嗽一声打断。   “大少爷,有些话不好在别人家说的。”   “走吧,该入座了。”   白氏的队伍一路走到了指定的席位——从白祀虎开始、坐在他身边的是白祀豹,然后是白辞春、白柔甲。   第二排的座位,首先是白氏大少爷,然后是一些主脉年轻子弟。   最讽刺的是——白阿奴这么一个为了白氏抛头颅洒热血,不知多少次险些丧命的,为白氏立下了汗马功勋的最强家臣……   竟然没有座位。   而白氏的每一个,似乎都对这件事没有丝毫意外。   在他们眼里,须臾四剑侍或许在江湖中名号很响,但说到底……也只是他们白氏养的几条好狗罢了。   赐一个白姓便已是天大的恩赐。   还想要什么呢?   “祁山隐宗宗主夏忘道,携祁山隐宗弟子入场——!”   来了!   在剑宗遇事半隐世之后,逐渐在北麓十六州崭露头角,甚至想挤掉剑宗北麓第一名头的祁山隐宗到场!   夏忘道,祁山隐宗当代第一,四十年前名动天下的超级天才。   如今的他枯坐深山苦修几十载岁月重出江湖,身上的气息赫然已是上三品苍玄境大宗师!   在夏忘道身后紧跟着的,是祁山隐宗副宗主佟虎、执印长老公孙溟、首席供奉秋墨染。   祁山隐宗的队伍看上去至少有五十人,最低修为的是新一代弟子,但其修为也有中三品千钧境的水准。   如此质量的参会队伍……祁山隐宗这两年敢碰瓷剑宗不是没有原因的。   半炷香左右。   祁山隐宗也入席坐好,一个个有意无意地偷看着剑宗的方向,心思简直猜都不用猜。   “百雾门太上长老杨三四,携百雾门弟子入场——!”   重磅炸弹!   百雾门此番不仅选择入世参加交流会,而且带队的人…是传说早已油尽灯枯死去了的存在!   一百多年前,曾有位天才入世挑战各派天骄,六十八战六十七负,唯一输掉的比试…对手是北麓剑宗当代最富盛名的天骄——顾、镜、怜!   杨三四这辈子只把一个人当作对手,而这个人便正是他唯一输给的人,顾镜怜。   武道上三品苍玄境绝巅的大宗师,只差半步便可破入昆仑!   而百雾门,不仅仅只有杨三四一人亮眼。   与之同来的领队人,是百雾门当代大长老乔不二,五年前突破上三品,亦是苍玄境大宗师的修为。   还有此二人身后的弟子们……   别看这群百雾门的人穿着一身蓑衣草鞋,但底蕴之深厚却让在场的大多数势力瞠目结舌。   二十多个年轻弟子,最差的千钧境……而为首那个,甚至是敌万境绝巅!   只能说。   不愧是昔日的天下第二宗! 323.陈百厌和无耻老头   烈日当空。   北麓十三姓中,除了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前楚皇族外,唯有早在千年之前便宣布隐世的钟离、长孙二族并未到场。   祁山隐宗、百雾门、天顶宫、极阳派……数十个宗门的队伍鱼贯而入。   有的宗门没落于前楚倾覆的岁月中,如今参加交流会的队伍甚至只有寥寥三五人。   还有的宗门在前楚还未覆灭之前便已式微,剑宗派遣出去的弟子根据地址甚至没能找到人家的山门。   也许……   下一次武道交流会的邀请名单,又要划掉好几家宗门了。   “首先,欢迎诸君远赴剑宗参加武道交流大会。”   说话的是柳寻道,在陆沉昭、曲靖等人秘密外出闭关之后,他不出意外的成为了新的发言人。   你总不能指望宋阎干这活儿吧?   柳寻道笑着起身,“此次剑宗召开大会,意在推动北麓十六州武道发展,规则相较前一次交流大会,基本没有变动。”   然而。   这些赶来参加武道交流会的家族、宗门,真的是为了所谓推动武道发展而来的吗?   或许有,但真不多。   有的家族宗门,为的是在北麓诸方势力面前好好露个脸。   有的则是考量更多……剑宗突然宣布召开武道交流大会,可以说是主动接下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们不认为剑宗的目的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既然,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若是错过了,岂不是会很吃亏吗?   更有少数的势力,其实大概也知道一些内幕——比如突然入世的百雾门,再比如停摆了家族将近三分之一生意前来赴会的兰陵高氏。   在柳寻道宣讲的时候,那位百雾门带队的小师叔祖,偷偷摸摸地看向了姜白衣。   姜白衣的五识何其敏锐?   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   视线移过去,跟那位百雾门小师叔祖对视片刻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   那位面相年轻的小师叔祖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   …   …   时间回到一个月之前。   玉川州,紫玉川。   作为玉川州中第一山脉,号称天外飞仙休憩人间之所的紫玉川,一直是玉川州百姓们不敢轻易涉足的险地。   山中灵气充盈,无数的虫兽栖息其中。   这些毒虫和野兽不曾开智,自然也算不得是妖族——但它们比起别处的野兽更强壮、更聪明。   自然……也就更容易造成伤亡。   紫玉川中有一幽谷,从外面看浑然天成,丝毫没有任何人类存在的痕迹。   可这幽谷中却是别有洞天。   诸多阵法、风水奇门的加持之下,山中幽谷赫然成为了这世间最让人心向神往的世外洞天。   而这里。   便是百雾门隐世之所。   幽谷深处,一座修建随意的草庐。   泥炉上架着水壶,此时正呼呼的响着,淡淡的茶香随着水蒸气飘在屋里。   年轻的隐士轻轻放下手中的信纸,眼中的深邃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霾。   “唉……”   他轻轻叹息,手指在木桌一角轻轻叩响。   “咚、咚、咚……”   百雾门为何隐世不出?   约莫一百年前,太上祖师老人家在仙去前夕,以最后的生命和散尽修为当作代价,换来了一次占卜百雾门未来的契机。   “浩劫将至。”   油尽灯枯的太上祖师只留下了这样四个字。   从那时起。   百雾门便慢慢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狠心断掉了宗门对势力范围内的掌控。   隐于紫玉川,再不问世事。   如今。   杨三四陷入了纠结。   这封信……上面说的这些事情,他究竟该如何做呢?   信或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百雾门该不该出世呢?   “剑宗啊剑宗……”   “压了我百雾门整三千载岁月,如今突然要联兵合心一处…还真是有意思啊!”   “若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突然。   杨三四停下了叩桌的动作。   眸子染上一层寒芒。   “覆巢之下,焉有安卵?”   这剑宗,他杨三四倒是飞去不可了。   想到这里的杨三四径直走出了草庐,冲着远处大喊。   “小兔崽子,滚过来!”   二十息不到。   慌张跑来的乔不二手里拎着草鞋,赤脚站定在杨三四的面前:“师爷欸!小的来了!”   又过了七八息的时间。   一道身影狂奔而来。   一边跑,一边喊道:“师爷啊,乖孙我睡过头了!”   …   …   时间回到现在。   沧澜州极北,毗邻须臾州边界。   深林中。   身披蓑衣的老头脏兮兮的,慵懒的躺在树下抠着鼻子。   他斜眼看向身前。   一个身着盔甲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嫌弃的看着他。   “不是我说……”   脏兮兮的蓑衣老头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你老盯着我看个什么劲啊陈百厌?”   “你不是都收到密信了吗?剑宗那女娃娃跟你说清楚了不是?”   “老头子真是带人来帮你的,瞅瞅你这啥态度?”   脏兮兮的老人面前。   正是统御三州之地的明王陈百厌!   “你这老不死的……”陈百厌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脏兮兮的老头:“姜白衣怎会认识你这种人?”   老头一听这话乐了。   “嘿?”   “我们还真不认识!”   他一边抠着鼻子,一边打着哈欠解释:“我家师叔祖非让我来。”   “说什么……若百雾门同时在剑宗出现两个苍玄境大宗师,有点太不低调了,不符合本宗的核心价值观。”   “不然老子才不跟你在这一起喂蚊子呢!”   陈百厌听的满头黑线。   这老东西…起初他的确是以礼相待,毕竟是个苍玄境大宗师嘛。   可是……   老不死的不仅太自来熟了,而且还想一出是一出,更是丝毫没有半分高手风范。   第一顿酒喝的好好的。   喝完了,直接跑过来勾肩搭背,问他出门带没带几个侍女。   说是在山里好些年没见过姑娘了,想看几眼解解眼馋。   后面更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逮着自己营帐里的好东西就往自己兜里揣,被他发现了就满地打滚,说他欺负老人家。   这是个什么玩意?什么成分啊?!   “到底还得等多久啊……”老头儿揉搓着指尖的鼻屎,蜷起指尖悄悄弹向陈百厌。   “不是说要打架吗?我瞧你们这声势,果真需要我这位超级大高手出马吗?”   说完。   老头看向了身侧。   灰色的营帐扎在深林间,蔓延出一条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线。 324.白氏昆仑,白苍然!   问剑大殿。   柳寻道背稿正起兴。   “所谓天下英雄皆归武道,今日能与诸位相聚一处……”   突然被一道不甚和谐的声音打断。   “这位剑宗的前辈,说这么多累不累啊?”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殿中所有人都朝着突然开口说话之人的方向看去。   那人并未掩饰自己,而是顺势站起身来,满脸微笑的直视着柳寻道。   “在下淮西王氏王浮屠,见过各位前辈~”   淮西王氏!   北麓十三姓中稳居前三的大姓,传承至今已有至少五千年岁月的超级世家!   柳寻道双眸微缩,脸上的表情却没怎么变化。   主座之上,姜白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突然蹿出来的王浮屠,视线在他和殿中另一方向之间来回流转。   有意思……   淮西王氏,竟然与朝歌白氏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她分明看到王浮屠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朝歌白氏那边瞟。   其实双方几乎不加掩饰了。   朝歌白氏的人一个个面带笑容,有的人在看王浮屠,有的人在观察剑宗这边众人的反应。   柳寻道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片刻后。   他笑了笑开口道:“这位淮西王氏的公子,是有什么不满吗?”   王浮屠看着柳寻道,语气揶揄:“怎么?觉得无聊不可以吗?这位剑宗的前辈,我无意冒犯……但的确无聊。”   白氏和王氏联合,挑了个小辈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难。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姜白衣手指摩挲着衣角,思索着两家搞出这么一场戏的目的所在……   剑宗这般急躁的召开武道交流大会,想必是引起了白氏的疑心,所以联合了王氏准备试探剑宗虚实。   如此倒也合理。   可他们的试探,未免太过直接莽撞,也有点蛮横了。   “我的意思你大概是没搞清楚。”   柳寻道悄悄看了一眼姜白衣,在接收到某个眼神后心领神会,再说话时语气便也严肃了许多。   他往前走了几步,去往王浮屠的方向。   “剑宗行事,你满意不满意,都得老老实实受着,明白吗?”   最后一步踏出。   搬山境的灵气威压爆发!   王浮屠脸色微微一凝,语气倒也算镇定:“前辈是打算……欺负晚辈吗?”   “欺负?”   柳寻道笑了笑,看向王浮屠身边的中年人。   “王族长不说两句吗?”   矛头直接对准一旁看戏的王氏族长,柳寻道此刻的意思很明确了——想挑事我陪你玩,但别搞出来个小兔崽子,跌份儿!   淮西王氏的族长亦是一位搬山境武修,此时被柳寻道点名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直截了当地站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笑道:“哈哈,稚子顽劣,不要在意嘛!”   稚子?还顽劣?   柳寻道冷笑……真没见过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被称之为稚。   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会阴阳怪气。   场上的局势愈发焦灼起来,柳寻道和王氏族长对视,谁也不愿退让半分。   兰陵高氏大长老高德馨看了一眼姜白衣,递过来一个莫名意味的眼神。   姜白衣看过去,却也瞬间读懂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想表达什么——怎么说?干不干他?   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这兰陵高氏以商起家,平日最看重利益。   皆因当初偶然结下的善缘,他们便愿意倾向剑宗。   再看看另一边……   千年前与剑宗结缔盟约,这几百年心思日渐跳脱,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如何夺得天下第一名头的祁山隐宗的来客们。   这帮死牛鼻子,竟然还往后挪了挪椅子。   生怕波及到自己啊!   “怎么?你要代你儿子向剑宗赔罪吗?”   柳寻道也不装了,满脸不屑的看着王氏族长说道:“跟白家人狗连裆被推出来吸引火力,你真觉得白家能帮得了你们是吗?”   一句话,骂了两家人。   “砰!”   白氏族长白祀虎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冷冷盯着柳寻道开口:“剑宗这位,未免也太不客气了吧!”   柳寻道看过去,只见白祀虎脸色严肃,一副我很生气的样子。   只是他眼中闪过的一缕精光让明白人心里都清楚,白祀虎这副莽撞模样也只是伪装罢了。   “砰!”   又有人拍桌子了。   站起来了,赫然就是兰陵高氏的大长老高德馨。   “白祀虎你吓着老子了!”   场上众生相。   有人脸色错愕、有人冷笑、有人一副看戏的神情、有人跃跃欲试……   “高德馨,你莫要忘记了……”   这时,王氏族长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说道:“我们皆是十三姓,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   一家人?   高德馨冷笑…我呸!   淮西王氏可没少收他们高氏的过路费。   巡查行船、商船途径之处,所收过路费不过纹银百两左右。   王家就不一样了。   凡途径王家势力范围内的高氏船只,收取的过路费最少最少也是跑一趟船的半成收益。   我跟你是一家人?你快去%@#&把!   “老子家人都姓高,也没姓王的啊……”高德馨挠了挠耳朵嗤笑道:“哦对,也特么没有姓白的。”   说完。   高德馨看向了姜白衣,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但我大侄子高志逸说,他在外游历时学了一位高人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受了人家的恩惠。”   “天天念叨着自己算是这位高人门下的记名弟子。”   “瞧瞧……”   高德馨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高氏和剑宗才是正儿八经的朋友。”   表明立场。   也摆了姜白衣一道。   美眸中敛着些许错愕…你怎么就把高志逸圆成我门下的弟子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今天这一出,本来就要借势看出来的各大势力中,到底有哪些需要好生修剪处理一番。   高氏这么跳出来跟王、白两家针锋相对,倒也更容易看出他们的目的和虚实。   不亏的。   “剑宗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突然,白氏有个人起身,径直走向了大殿中间。   最后站定在柳寻道身前三步。   “你们这些小娃娃快些退下,叫顾镜怜出来跟我说话。”   他微微抬头,直视着姜白衣。   下一刻。   灵气循环爆发!   气息,赫然是——上三品,昆仑境!   “吾名白苍然。”   一句自我介绍,只有短短五个字。   却让在场诸方势力中,但凡是有点资历的人,纷纷脸色大变。   白氏老祖白苍然,七十年前闭死关,为求突破昆仑境。   从此,生死不明!   算算岁数,这老不死的今年得有小三百岁了!   还真给他突破到昆仑境了?! 325.图穷匕见?白氏秘闻!   “白氏当兴!”   白氏一众人纷纷站起,激动的喊着。   他们站在白苍然的身后,戏谑地看着剑宗众人。   白氏这些人的想法很简单,甚至都很难说是计谋之类的。   二月初九,老祖白苍然破关而出,秘而不宣,白氏主脉高层连续开了三天会。   当然。   白柔甲这个旁支走出的白氏高层是被排除在外的。   他甚至现在才知道白苍然混进了这次前来参加武道交流大会的队伍中。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在队伍最后的白柔甲苦笑了片刻。   表情慢慢收敛,最后留在脸上的只有平静。   “还真是来闹事的。”   柳寻道笑了笑,慢慢退到了姜白衣身边。   他虽然很想嘴白家人几句,但那位白氏老祖距离他实在太近,要是一个恼羞成怒对他出手……   咳,自己这搬山境的小身板扛不住的。   姜白衣目光落在白苍然身上,表情依旧平淡。   所有人都没开口。   充当着观众,欣赏着白氏族人的狂欢,还有事情发展接下来的走向。   “你便是剑宗如今的掌权者吗?”   白苍然浑浊的眸子里看不到什么情绪,但他语气倒是轻松自在。   终于啊……熬到了同辈那些人一个一个死去,终于突破到了昆仑境,终于这北麓世间再也没了威胁……   如果不是因为自恃前辈身份,白苍然倒还真想当着北麓各大势力的面放声大笑一番。   剑宗顾镜怜、还有那个让人生不出反抗念头的轩辕褫夺……   这对师徒终于死了!   还有百雾门的那个老太婆子,听说十几年前死在了跟妖族的战争中?   幸好…当时的我在闭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姜白衣一副感知不到白苍然昆仑境气息的模样。   她这副模样,让白苍然有点生气。   凭什么?   一个苍玄境武修,也敢如此对待我一个昆仑境?   “你……”   白苍然往前走了两步,语气稍稍有些冷:“缺少了很多敬畏。”   “敬畏什么呢?”   姜白衣笑了笑,抬手托住下巴,美眸盯着白苍然一字一句道:“敬畏你摇尾乞怜换来的寿数和境界吗?”   一句话。   带来了片刻的沉默。   在姜白衣说出这句话后,整个问剑大殿陷入了几乎三十个呼吸的安静。   每个人都惊恐的看向她,似乎在震惊她的大胆。   白氏子弟一个个神情激动跃跃欲试。   最前面。   白苍然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你说什么?后生女娃?”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剑宗的女娃娃也许说的不是自己听到的那句。   “聋了吗?”   姜白衣冷笑道:“聋了就回家治病。”   “放肆!”   白苍然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他身后的白祀虎便走到了前面,手指着姜白衣怒斥道:“姜白衣,你敢如此待我白氏老祖?”   姜白衣余光瞟向突然窜出来的白祀虎,抬手摆了摆。   “稍安勿躁。”   “你们听我说,可好?”   说着,她也不管白家人有没有意见,起身踱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白苍然闭关七十年,据我一位能掐会算的朋友说……”   “你们这位老祖的阳寿大概在六十年前就耗尽了,也断无突破昆仑境的可能。”   “所以,为什么呢?”   姜白衣看着白苍然,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设香坛,以童子之性命祭祀上苍……啊不,应该说……祭祀仙人!”   “换来了你苟延残喘的生机,还有突破到昆仑的一线可能,不是吗?白苍然?”   这些事,其实姜白衣一开始也并不知晓。   只不过……   三日前,有一只神异的信鸽落在了她的窗边,并带来了一封信。   信中详细记载了关于白氏以童子性命血祭一事,并说明了写信人现如今的情况。   收到这封信后,姜白衣心里的大石头也彻底落了下来。   寄信人,便是失去消息已久的秦蒹葭。   据她信上所说,她如今正在横断山中,不日便可走出,届时会先回来一趟。   哦对。   蒹葭说要给自己一个大惊喜。   而有关白苍然阳寿一事,则是姜白衣在离开蓬莱西州之前,私下找闻人拒山算过一次。   有未知的存在试图挡住闻人拒山的窥探,但他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获取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其中就包括……白苍然是一个早该死在六十年前的人。   这次武道大会的目的也很简单。   首先,姜白衣自然猜得出白氏想要做什么,也提前做好了很多假设和预判。   并且逐一安排了后手。   其次,她的目的其实就是也很简单粗暴——就是瞧一瞧白苍然到底会不会出现在剑宗!   没出现就再试探几次,出现了就想办法宰了。   总之……   姜白衣这里,并没有绕过白氏的选项。   而白氏的目的同样很直白——他们想要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   剑宗、百雾门、兰陵高氏、姑苏慕容氏……所有今天到场的势力,白氏恐怕都没打算放过。   他们要的不光是诸方低头。   更贴切地叫……在场的所有势力,都臣服白家!   “跳梁小丑。”   白苍然冷冷说道,眼中尽是不屑。   姜白衣缓缓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看着白苍然说道:“请君入瓮,自然翁要结实不是吗?”   “跪在仙人脚下伺候,白氏这些年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比如说……”   “藏在暗处的私兵、高手?”   “白苍然,你知道须臾州和沧澜州之间有一峡谷吗?”   “若是想要长驱直入掌控天下,白氏自须臾而出,便无法避开这道峡谷。”   说着。   姜白衣站定在原地。   语气骤然变冷:“你要不要赌一赌,你白氏今天过后还能活几个人?”   白苍然不为所动,眼中疑惑。   他稍稍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白祀虎。   却只见到。   白祀虎脸色阴沉的可怕。   …   …   须臾州与沧澜州交际。   无名峡。   整三千人的队伍列阵持械,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环顾着四周。   峡谷两侧的山顶。   漆黑的长线绵延到尽头。   不…那不是什么长线,而是——一个个身穿甲胄的锐士!   黑色的明字王旗飘扬在空中。   战鼓擂起,号角吹响。   “放弃抵抗,否则——”   “杀!无!赦!”   山头之上,陈百厌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眸子瞥向峡谷中被关门打狗的白氏队伍。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冷哼道:“白家人的心气儿还真高啊。”   “敌万、搬山混编的三千人队伍,还真可怕……”   幸亏。   老子这次出门带了整三十六万大军! 326.神秘人现身!   硝烟弥漫在无名峡谷中。   陈百厌踱步走进染红的战场之上,身边跟着百雾门的宗主。   “啧啧,你心真狠啊陈百厌!”   百雾门的宗主啧啧称奇,眼看着满地的尸体便出口嘲弄了一句,只是眼中并无任何怜悯。   陈百厌闻言瞥了一眼身边的脏老头子,淡淡道:“将士的命也是命,能无伤何必冲阵呢?”   他说的没错。   脏老头笑了笑,“所以你早就想好了这招?”   “足足一百多架攻城弩,不间断俯射整整半个时辰才罢休?”   没入地面的巨大箭矢早已清理完毕,所以陈百厌和老头下来的时候才没看到那个壮观的场面——三千人横七竖八的尸体方圆五十米之内插满了攻城弩的箭矢。   有的倒霉蛋甚至被箭矢正中身体然后四分五裂了。   “本王最不缺的就是器械。”   陈百厌傲娇的冷哼道:“哼…也就是你这等山野村夫见识浅薄罢了。”   老头这次没跟他拌嘴,而是心里生出许多感慨。   严格意义上,陈百厌这次只是充当了黑手套的作用,作战的计划是由远在千里之外的剑宗那个女娃娃制定的。   要么说剑宗能是天下第一呢?   瞧瞧……白家这脉啊,人家一个小女娃娃给号的多准!   能分析出白家可能会借此契机扩张不是难事,难的是那姑娘甚至猜透了白氏行事的大概时间以及……精确的行军路线!   多恐怖的算计啊!   老头子心很累,因为肩负着百雾门的复兴,所以在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后感觉压力很大。   如果真像之前密信所说,此次白氏前往剑宗的队伍里,那个白家老不死的玩意也跟着去了……   而且。   剑宗那个女娃娃,也真的能对付甚至杀死昆仑境……   乐子可就太大了!   …   …   同一时间,问剑大殿。   姜白衣有恃无恐的模样,的确有点吓到了白苍然。   他是个怎样的人?   能在动荡的年代活到寿命的尽头,本就说明了很多问题——更何况,他能放弃拥有的一切换取活下去的可能。   尊严、亲情、爱情、财富……   在白苍然的眼里,这些和自己的生命比较的话,毫无价值。   说的难听一点——也许白苍然不是最能藏的昆仑境,但他一定是最苟的那个。   不知道姜白衣留了什么后手,所以白苍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剑宗此时只有一个苍玄境在场,甚至加上诸方势力所有人,此时的问剑大殿里也就三五个苍玄境而已……   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但是,白苍然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并且僵持了许久。   “怎么不说话了,白家这位?”   姜白衣实在是憋不住了,便笑了笑看向白苍然说道:“莫不是昆仑武修还怕了苍玄不成?”   这句话一出,场上的气氛就更诡异了。   压根也没人想到,此时局势明显不占优势的剑宗方面竟然还敢如此咄咄逼人。   而且……   白家这位老祖你也太怂了吧?   身为昆仑境,几乎是陆地神仙的境界,你的脾气呢?   别人都把你的面子当鞋垫子了,你还能沉得住气啊?   只能说…不愧是白家老祖,不愧是白苍然,不愧是那个妖族大举入侵之初便吓破胆闭关的人。   “女娃子,起初我想不明白……”   白苍然脸色阴沉,一步步走上前来:“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依仗。”   “苍玄、昆仑……”   “巨大的境界差距,还敢有如此行事方式,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可我突然想清楚了。”   “你便是以为,如此行事会让我忌惮吗?”   说完这番话,白苍然距离姜白衣也只剩下五步距离。   这个距离不夸张地说,他有信心瞬间轰杀眼前这个让人火大的女娃子。   姜白衣毫不畏惧地与白苍然对视。   “所以呢?”   她淡淡说着,嘴角扬起的弧度依旧:“要动手吗?”   白苍然也笑了。   他稍稍抬起手掌,源于昆仑境的强横灵气波动萦绕在身体表面。   “如今殿上苍玄境武修四人,昆仑境一人。”   “我白氏独占一昆仑一苍玄。”   “如此……”   “你拿什么赢呢?”   白苍然的思路豁然开朗,似乎真的确信了姜白衣和剑宗其他人如此狂妄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   此刻,姜白衣藏在袖子里的手心中,正攥着一枚奇异的石头。   一颗……淡蓝色脉络铺面整个表面的石头。   催动此石,可将自身灵气与剑宗诸峰埋下的所有大阵相连,亦可藉此唤醒那些……   尽管死去却仍然热爱这片土地的……   人们!   “臣服,或者死。”   白苍然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此时。   殿中所有人才清晰地感受到,一个昆仑境的武修究竟是多么的恐怖。   他的灵气波动扩散,甚至让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百分百控制自身的灵气走向。   这是……最原始的压制!   姜白衣的试探已经结束了,白氏的诸多隐秘和做法,也因今日白苍然的出现而彻底拨开了迷雾。   情况掌握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送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早点投胎了。   啊不。   以他犯下的罪孽,或许要先走一遍完整的十八层地狱,才有一丝投胎的可能吧?   而且也不可能是人就对了。   “要打就打,”姜白衣稍稍攥紧些石头,灵气在经脉中流转,迅速朝着掌心的方向涌动:“废话少说!”   说完。   便直接站起了身来,往前一步。   此刻,姜白衣和白苍然之间,仅有三步相隔!   “你已有取死之道。”   白苍然说完,便要有新的动作。   他的手慢慢握成拳头,看向姜白衣的眼神愈发冰冷,充满了杀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白衣总觉得白苍然眸底深处藏着一抹很难察觉的金光。   正是这一抹金光,似乎吞噬掉了白苍然仅剩的……人性!   “给我死!”   突然。   白苍然怒喝一声,暴起发难。   姜白衣的灵气瞬间涌向石头,身前撑开了一道无色屏障。   同一时间,诸峰也有了意向——山石正在微微震动,无形的气机瞬间锁定了殿中的白苍然!   然而。   还不等姜白衣或白苍然有新的动作。   甚至,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间。   一道声音响彻在殿外。   几乎瞬间。   肉眼根本不曾捕捉到的身影,顷刻间便挡在了姜白衣的身前。   那声音冷漠、愤怒、充满了杀意。   “连老子的徒儿都敢打?你这老东西才该死了!”   下一刻。   更浑厚强势的灵气场,瞬间爆发!   来人……   赫然也是——昆仑境! 327.老不死的脸还挺不合手   大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崭新的白袍无风而动,在灵气的波动下颇有些猎猎作响的意思。   来人面相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八九岁的模样。   可当白氏白祀虎看清了来人的脸时,竟然踉跄着往后跌退几步,脸上满是惊恐:“你,你……怎么会是你?”   这位白氏家主瞬间被冷汗打湿了衣服。   无论如何,他做梦也不曾想到——早该死去的人,竟然会在这样的关头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而且。   他的实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最让人恐惧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无意间撞破的事情,那是关乎朝歌白氏最大的秘密!   “怎么不能是我?”   来人轻声笑了笑,语气平淡却隐隐透露着冰冷与杀意:“当年,还真是多亏你白大家主特别的照顾啊!”   照顾二字说的尤为咬牙切齿。   在来人的身后,姜白衣有些疑惑地盯着眼前这人的背影。   在她印象里……似乎并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昆仑境的武修…的确没有什么印象。   会是谁呢?   姜白衣才刚想到这,眼前的背影似乎是有所察觉般,缓缓转过了身。   那张年轻而俊俏的脸被剑宗众人尽收眼底。   姜白衣的眼中满是陌生。   然而…就在她身后不远,一个资历非常老的师兄却恍如见了鬼般惊呼道:“小师叔?!”   “是你吗小师叔!你还活着?”   这位师兄的话,也彻底让剑宗众人明白了来者的身份。   姜白衣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他?   眼睛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剑宗小师叔?宁愿?我没见过的……师傅?   下一刻。   在姜白衣的思绪依旧紊乱之时,宁愿却已笑着抬起了手。   他眸中满是温柔和追忆,轻轻拍了拍姜白衣的肩头:“当年带你上山的时候,你才是个屁大点儿的丫头。”   “一晃眼都这么高了,不错不错……”   末了,宁愿微微压低了声音,看着姜白衣轻声道:“对了。”   “还有个人让我给你带句话来着。”   “不要悲伤,不要难过。”   “他还活得好好的,以某种你们无法理解的形式……然后,他一定会回来的。”   “托我带话的人。”   “叫……”   “虞见卿。”   听到虞见卿这三个字,姜白衣的呼吸明显顿了顿。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宁愿,似乎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些什么。   宁愿看着姜白衣震惊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意思是……   自己并没说胡话,刚才讲的都是真的。   “等会儿再叙旧。”   宁愿笑着说道:“最起码,等为师把这些讨人厌的臭虫碾碎了再说。”   说完。   宁愿缓缓转过了身,直视着眼前的白苍然以及白氏一众子弟。   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眸中的冷色愈发令人心寒。   “你们是不是想欺负我徒儿?”   “当是剑宗无人了,是吗?”   大殿角落。   百雾门的队伍中,先前在林中最为活跃那名弟子戳了戳身旁的大长老问道:“师爷,这人谁啊?好狂啊!”   他有句话没敢说出来,害怕自家师爷吃醋。   他想说……好喜欢啊啊啊啊啊!   自己经常在梦里幻想的场景,今天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了。   百雾门大长老咂摸咂摸嘴,眼中藏着一抹深深的忌惮:“这人啊…叫宁愿,剑宗前代小师叔,老剑首顾镜怜的关门弟子。”   “很强吗?”   这位弟子颇有些激动地问道。   “很强吗?”百雾门大长老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古怪:“宁愿二十七岁时,曾挑战北麓天下有头有脸的同辈天骄。”   “一路向北,连战三百七十六场。”   “无一败绩!”   “当初啊,我和你二师爷车轮战都没能赢过他,你说他强不强呢?”   说到这里,百雾门大长老指了指白氏队伍最末尾站着的白阿奴。   “看见那位了吗?”   这位弟子点了点头:“徒孙醒的,白氏麾下须臾四剑侍之首……苍玄境大宗师。”   百雾门大长老闻言微微叹息。   眸中藏着追忆。   “当年,宁愿领剑宗老剑首顾镜怜之命前往须臾州调查一些隐秘之事,在离开前遭到了一场至今仍被北麓江湖视为必死之局的袭杀。”   “以须臾四剑侍为首,联合北麓江湖中许多流亡已久的邪道武修,一共二十三位搬山、两位苍玄境大宗师出手。”   “围攻还处于搬山境绝巅的宁愿。”   “一路袭杀八百里,二十三位搬山死伤殆尽…而宁愿在死之前,或者说在失踪之前……”   “以性命为代价,斩杀了一位苍玄境大宗师。”   “此后,了无音讯。”   “你觉得,这天下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有几个呢?”   他自己和宁愿是同个时代之人。   当年,自己被视作百雾门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天骄,被前辈和师长们寄予厚望。   年少的他也曾骄狂,认为这天下人也就不过如此。   直到遇到了宁愿,这个甚至险些成为他一生最大梦魇的人。   “如今,恶鬼从地狱爬回人间,便注定要以仇者的鲜血洗刷曾经承受的痛苦与磨难。”   “当年的宁愿未满苍玄,如今的他却已是昆仑境武修。”   “瞧着吧。”   “白氏那个老不死的昆仑境,应该是不够他宁愿一只手揍的。”   像是在呼应。   百雾门大长老话音刚落,宁愿也动了身形。   他似乎懒得跟白苍然闲扯那些没意义的话,只是轻轻握拳杀向了对方。   一瞬间。   大殿内的灵气猛地干涸。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些许慌乱或惊恐……是宁愿!   他只是随心所欲的抬手一拳杀出,便能瞬间抽空这大殿内的所有灵气?!   “竖子安敢欺我?!”   白苍然怒吼着抬起双臂,交叉在身前运转灵气,试图挡住宁愿这随意而潦草的一拳。   “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然后下意识地朝后看去。   白苍然消失了。   而宁愿还保持着出拳的动作。   下一刻。   大殿后方的墙壁上,忽然如蜘蛛网般寸寸开裂,尘沙激荡之中,似乎有一道人影被镶嵌进了墙壁之中。   “啧。”   宁愿缓缓收回了拳头,拿到眼前瞟了一下。   “老不死的东西,脸还挺不合手的……”   嘲讽拉满。   他一拳轰飞了白苍然不说,这一拳还正正好好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这样就算了吧……白苍然倒飞出去的时候,甚至还连带着撞倒了不少白氏子弟。   此刻。   不少人躺在地上,满身鲜血,放声哀嚎着。   “剑宗还是不能招惹啊……”   人群中,有人缩了缩脖子,低声发出了类似的感慨。 328.这一剑我还给你了   “宁愿——!”   “你能承担后果吗?白氏与剑宗开战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嵌在墙里一时半会儿抠不出来的白苍然还没说话,目睹了一切的白祀虎便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   宁愿缓缓收回拳头,余光瞥了一眼白祀虎。   嘴角微微扬起,语气不屑:“剑宗与白氏开战的后果?”   他并没想让白祀虎作答,而是问完之后自顾自地又反问了一句。   “不是已经开战了吗?”   宁愿迈步向前,而后又稍稍顿住,转身看向姜白衣。   “徒弟啊。”   “借剑一用。”   在宁愿的印象里,既是同门师徒,虽未谋面,但借一把剑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   而且在当下这个场景里,借了剑把白氏这帮混账全给砍了,简直是太帅了好不好?   但是……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自己在借剑之后,自己这个便宜徒弟竟然不为所动。   姜白衣怀中抱着朴剑,警惕的盯着宁愿。   这便宜师傅找我借剑干嘛?   姜白衣的朴剑在剑宗也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了——她在搬山之初便把一身剑意注入了此剑之中。   换句话说。   旁人若是使她的朴剑,跟动手动脚耍流氓也没什么区别了。   显然宁愿并不知道这一点。   只是在借剑后发现姜白衣没搭理他,有点尴尬。   “那个……”   宁愿似乎也发现了状况不对,摸了摸鼻子后看向一旁的柳寻道:“你,对就是你小子!”   “剑借我使使。”   柳寻道一愣,随即笑着把剑扔了过去。   “小师叔悠着点。”   宁愿接剑后耸耸肩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再转过身面对起白氏一众人时,宁愿的表情已经变了。   在无序之地不知年月的煎熬,让宁愿在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了极其复杂的内心。   愤怒、一丝杀意、一点冷漠还有些许的疯狂。   这就是如今的宁愿。   在如今的场面之下,这位被白氏设计近乎死亡,困在无序之地如此之久的剑宗前代最耀眼的天才,卸下了冷静的伪装。   面对敌人,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展露獠牙。   “我有很多话要跟你们白氏的人讲讲,当初那么大一份恩情,也得好好偿还才是。”   宁愿一步步逼近白氏的队伍。   不知为何,后方受了一拳的白苍然明明气息已经恢复,此刻却仍然没有动作。   “唉……”   人群之中,传出一声叹息。   有的事想躲,也根本没办法躲开。   白阿奴知道,眼下除了自己,怕是没人能接住这个场面了。   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站定在最前方。   白阿奴挺了挺身子,直视着眼前的宁愿,眸中毫无惧色。   宁愿看清眼前的白阿奴后,眼中闪过一丝回忆,随即被莫名复杂的情绪替代:“……白阿奴?”   他本不愿回想。   曾经,年轻的宁愿与风头正盛的须臾四剑侍之首的白阿奴,曾是惺惺相惜的对手。   白阿奴的天赋很好,好到宁愿都无法忽视。   可他的命不好,亦让宁愿为之惋惜。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当初宁愿深入白氏,便是为了白阿奴争取自由之身。   白氏给了白阿奴什么?   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他修炼武道的契机,却也剥夺了他的未来。   白阿奴修炼的功法,乃是透支未来快速破境的邪功,他本该是这片大地上最为人称道的天骄之一,却落得了昆仑无望的结局。   白氏需要一个苍玄境的死士,却不需要一个昆仑境的分权者。   然而。   为了白阿奴深陷风波,甚至险些丧命的宁愿得到了什么?   “很感谢你最后那一剑。”   宁愿的眸色微微暗了些,紧盯着白阿奴轻声发笑:“若无你那一剑,恐怕我是真的死了。”   语气中,满是嘲弄。   当初白阿奴在他身后刺出的最后一剑,直接导致了宁愿的生机几乎丧失殆尽,而他也正是那个关头被吸入了无序之地。   白阿奴面对宁愿时,语气明显有些犹豫和回避:“我没得选。”   “我姓白。”   宁愿闻言,再次往前迈了两步。   手中的剑萦绕着狂躁的灵气,嘴角的笑意也化作了嘲讽:“是啊,可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一条听话的好狗,不是吗?”   “所以你才姓白,而你也只能姓白。”   一番话说完。   场上的气氛愈发紧张。   似乎,随时会展开一场血腥的厮杀。   “唉……”   最后。   白阿奴轻声叹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那剑柄上缠绕的白布已经磨的不成样子,剑身虽无大碍,却布满了横竖交错的划痕。   镇守白氏数十年最强剑修,朝歌唯一苍玄境大宗师……还真是可笑。   他就用了这样一把剑。   被冠以白之姓,却从不被视作白家人。   白阿奴。   这位肩负着无数压力与屈辱,甚至在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遭受家族追杀之际,选择了向他拔剑的人……   终究选择了一战。   宁愿眸中神色不明,却也缓缓抬起了手中长剑。   如果……   白阿奴选择折剑,选择转身离开这里……   宁愿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但他大概不会追出去,也不会让身后的弟子们追出去吧。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朝歌白氏家奴,须臾剑侍白阿奴……”   “请剑宗宁愿接剑!”   白阿奴动了。   在白氏在场的所有人注视下,在大殿中各方势力领头人的见证下,向宁愿…这个多年前他曾刺杀之人,递出了一剑。   这一剑朴实无华,甚至感受不到太多灵气的波动。   而同样的。   白阿奴身上也并无太多战意或杀气。   宁愿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迎着白阿奴递来的剑探出身体。   手中的剑舞出一道好看的剑花,前倾的身体也在白阿奴手中剑即将刺中的瞬间侧开些许。   “唔……”   滚烫的猩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抛洒满地。   剑刃透体而出,宁愿半跪在地。   他的剑紧握在手,血液顺着白阿奴的身体向剑身流淌,最后沾染了宁愿半边衣袖。   “挺疼的。”   白阿奴的声音越来越小,颤抖中竟有些如释重负。   “这一剑……我还你了。”   “白氏…我也不欠什么了。”   “宁愿。”   “我没杀她,没杀……”   他当年在宁愿身后追杀,斩出了后悔至今的最后一剑。   所以。   在面对秦蒹葭时。   白阿奴…放弃了作为白氏家奴的身份,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也就是那一瞬间……是他唯一可以左右自己的一瞬间。   “好冷。”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   白阿奴的身体,慢慢僵硬。 329.惊艳了十六州的剑仙子   宁愿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手中长剑。   血液顺着剑身滴落在地,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他宛若杀神般持剑而去,每进一步,白氏众人便纷纷退后两三步不止。   直到退无可退。   白祀虎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瞪着宁愿:“宁愿,莫要欺人太甚!”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看第二眼倒在血泊中的白阿奴。   其实不光是白祀虎,白氏一众子弟里除了白柔甲之外,其他人大抵是不会关心白阿奴的死活了。   于他们而言,求死也好战败也罢。   白阿奴既然死了便再也没了意义……他只是白氏家奴,一条比寻常猎犬牙口更锋利的好狗罢了。   还真是……   相当可笑啊!   宁愿大概也是明白的,白阿奴之所以一心求死,除却当年那一剑的愧疚之外,便是他不想继续做白氏的家犬了。   可怜一辈子不曾当过人的大宗师,临死前最后的遗愿也只是想脱离狗的身份而已。   何其令人感慨。   对于白祀虎的怒喝,宁愿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视线落在最后面的白苍然身上,垂着剑一步步靠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氏这些人加一起也不够他一剑砍的。   没什么意思。   唯一能让宁愿提起兴趣的,是那个早该死去的白苍然。   他自己就是昆仑境武修,自然知晓突破到这样一个夺天地之造化的境界,到底有多么多么困难。   白苍然的确是上个时代里出了名的天才。   可跟别人比,他差得远了!   与白苍然同个时代的天骄们,且不论北麓十六州天下诸方势力的家伙,就单拿出来一个顾镜怜就碾压他白苍然千百遍。   而那些人里,包括顾镜怜在内…都没有人突破到昆仑境。   或许。   顾镜怜迟迟无法突破,与他隐藏的剑宗隐秘、关于楚天衍、慕轻挽的谋划与布置,包括他反制对方的阵法有关。   又或者,顾镜怜是真的天资不够,也少了些运气。   可白苍然……他的天赋就更不够看了,如果非要说的话——苍玄境。   苍玄境,便是白苍然此生的终点,终点中的终点。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还就是上个时代里唯一破了生死关,突破到了昆仑境的人。   宁愿从来不是什么阴谋论者,更不会无法接受旁人的成功。   可让他信白苍然是靠自己突破的昆仑境,还不如让他相信**会唱歌跳舞。   尤其是……   在无序之地的诸多秘闻,以及虞见卿跟他说的许多分析。   包括宁愿自己在白氏祖宅撞破的那些事情,无一不在说明着……白氏,与仙人的关系非常密切!   而仙人又不是什么好卵。   其实宁愿想了这么多,仍然有点犹豫。   他思考的原因就是——怎么找借口把白家人全都宰了。   现在还有点犹豫则是因为……目前的场面一看就是自家徒儿找这些势力的人有要事相商。   自己大开杀戒是不是影响不好?   别把这些胆子一向不怎么大的家伙们吓坏了吧?   “别装死了白苍然。”   宁愿笑着看向最后面的白苍然,语气揶揄:“别说被老子一拳做掉了!”   白苍然现在心情很复杂。   老实说……   白祀虎那小子叨扰自己,说是来参加剑宗牵头的武道交流会一事。   说句大实话,白苍然对白祀虎说的那些…剑宗此番行为突然,定是有诈,或许是洞察了家族秘密之类的事情……   并没太多兴趣。   他突破昆仑不久,憋屈了这么多年了。   这次之所以愿意前来,就是想人前显圣来着。   没成想啊!   人前显圣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让这个该死的宁愿给破坏了。   破坏了还不算完,这挨千刀的后生是把他这张老脸踩在地上反复摩擦,最后还得砸吧砸吧嘴评价一句:脸硌脚了。   养气儿功夫再怎么滴水不漏,白苍然此时也遏止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大家都是昆仑境,你凭什么这么狂啊?   说句不好听……就算是打不过你宁愿,我逃跑你也追不上啊!   更何况。   自己还有些压箱底的手段,是宁愿死也不可能想到的。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宁愿。”   白苍然缓缓从墙上落地,一步步迎着宁愿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是你逼老夫的。”   “我本来,不愿欺负你一个后辈。”   白苍然一边走,一边挽起了右边的袖子。   一道道金色的铭文闪烁在白苍然的手臂上,直视者莫名感到恍惚,耳边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存在低声呢喃着。   “别看!”   百雾门师叔祖眸色一寒,手指轻点在身旁的弟子脖颈后。   下一刻。   目光呆滞的弟子重新恢复了清明。   “师叔祖,我……”   百雾门师叔祖轻轻摇了摇头,脸色愈发凝重。   有古怪。   方才只是一眼,连他都有些被那金色铭文所吸引…甚至产生了某种不该存在的想法。   他竟然…想对着白苍然,不!应该说是他手臂上的金色铭文……   跪拜。   他突然想起了宗门一卷古老的密录中记载的只言片语,如果说那些故事的存在是真实的,那么剑宗今天也许真的……   想到这里,百雾门师叔祖的脸色有些难看。   白氏所谋甚远,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剑宗的臣服,如果把他们想得这么简单,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这些朝歌的阴谋家们选择今天亮出獠牙,其实已经算是打明牌了。   在场所有势力,都是他们接下来要掌控的目标。   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情况有点不妙。   他老了,对于突破昆仑境已经不抱希望了。   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师傅在临终前把宗门托付给他,如果这么多年来不为了宗门的延续而耗费那么多精力和时间。   也许。   如今的他也是战局中的一员。   可一切都没有如果,他也没办法帮到宁愿。   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在场这些各大势力的掌权者没人是傻子。   他们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战斗,几乎能够决定在场所有人乃至所有势力的命运。   “宁愿,准备好受死了吗?”白苍然眸中满是冰寒。   宁愿打了个哈欠。   他甚至不愿正眼瞧一瞧白苍然。   只是。   还没等宁愿还嘴,他身后便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冷漠、平淡,却又狂妄至极。   是姜白衣!   此时的她,吸引了问剑大殿中所有人的视线。   从宁愿身后踱步走出的剑仙子,一字一句道:“为仙人所制,求仙人恩赐。”   “你觉得……”   “有些许仙人手段,便是人间无敌了吗?”   “白苍然。” 330.亡者归来,悍然拔剑!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和白苍然相差了一个大境界的姜白衣如此狂妄。   甚至就连宁愿也有点搞不懂。   他微微侧目看向走来的姜白衣,眸中藏着担忧。   宁愿是有自信做掉白苍然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便对方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也没用。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任何手段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但他不敢保证……   如果白苍然恼羞成怒对姜白衣出手,甚至是不顾自己的生死也要一命换一命那种……   他能保住姜白衣。   是以——虽然白苍然在宁愿眼里不够看,但他说到底毕竟是个昆仑境武修。   昆仑武修和苍玄境之间,可能就是一拳就完事儿了。   自家这个徒弟……   宁愿表情微微凝重了些,他不在的这些年里,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过的。   竟然面对昆仑境时都毫不收敛锋芒,想必是吃了太多亏吧……   唉……   越是吃了亏,越是会以这种强硬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宁愿忽然有点伤感。   他感觉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诺大一个摇光峰,就这么稀里糊涂丢给了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儿,甚至还没把她教入门就走了。   “是为师对不住你啊……”   宁愿忽然就感慨了一句。   姜白衣余光瞥向旁边的宁愿,总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傅有点大病。   不是哥们儿……   这局势还没看清楚呢?   要打起来了。   你在这儿展开什么回忆杀和情感流露的戏码呢?   有病。   “我们不熟,谢谢。”   姜白衣生硬的回应了一句。   宁愿表情微微僵住。   然而他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了——因为自家这个徒儿已经开始往前肿了。   姜白衣一步一步走向白苍然。   朴剑在怀。   “也许仙人带给你的东西很珍贵。”   “让你延续生命,突破昆仑,乃至成为白氏说一不二的存在,甚至可以图谋北麓天下。”   “可在你的时代里,你从来都不是耀眼的那颗星。”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如今……”   “你也从来不会是,北麓天穹之上最耀眼的那颗星辰。”   “懂吗?”   一番话说完。   淡蓝色的波纹萦绕在姜白衣的指尖。   精致而华美的纹路,如水面般荡起一丝波澜。   问剑大殿外。   聚集在殿外的诸多弟子腰间令牌同时嗡鸣了起来,伴随着莹白光晕闪烁,一股莫名的气机在大殿上空凝聚着。   “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令牌也响了?莫非是什么阵法?!”   “快看,快看那里——!”   有弟子指向大殿上空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看了过去。   天穹之上,云雾之中。   一道道身影渐隐渐显。   山外。   负责山门外围警戒的几位同辈师兄们也纷纷看了过去。   “那,那是……”   一位资格极老的师兄眼含热泪,指着天穹之下一道挺拔的虚影颤抖道。   其他人也纷纷看过去。   “师爷?!”   “是,是师爷吗?”   “这便是,这便是小师妹说的后手?”   “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没错。   在天穹之下,问剑大殿之上。   那一道道身影中,站在最右边那位,赫然就是剑宗前代剑首,如今宗内辈分最高一代弟子们的师爷。   顾镜怜!   在他身旁,是一个新生代弟子们很陌生的人。   可总有人记得他。   “轩辕师祖,师爷身边的是轩辕师祖!”   剑宗,轩辕褫夺。   “轩辕师祖旁边那些是谁?”   “你们有谁知道吗?”   “第三位我见过,我在功德殿里翻看过一册书卷!那也是我剑宗的前辈!”   “我也记得…好像,好像是叫……陈乾坤!”   “还有第二位,是我剑宗千年之前的昆仑境老祖苏剑落!”   一共八道身影,贯穿了剑宗三千年来最巅峰的八位剑修。   其中修为最低的顾镜怜,若非将一身灵气尽数灌入宗门大阵中,便最差也早就是昆仑境武修了。   即便如此。   这样的阵容依然骇人的很。   半步昆仑、昆仑初境、昆仑中境、昆仑中境、昆仑上境、昆仑上镜、昆仑绝巅……   还有左边第一位。   那个面容被光晕扭曲,傲然挺立的身影。   起初。   就连姜白衣也不晓得那人是谁。   直到她重回宗门,彻底炼化了藏在诸峰之下的隐秘大阵核心。   关于那人的身份……才渐渐浮出水面。   他是布阵者。   是剑宗立于世后,第三代弟子。   是剑宗开山师祖的关门弟子,数千年前名震天下的超级天骄。   他叫纪眠,在身体、修为最巅峰的时候,选择了与剑宗同寿,舍弃肉身化作秘阵原始核心。   武道,半步不羡仙境。   或许……   应该称其为——陆地神仙!   大殿中。   淡蓝色的纹路蔓延在姜白衣的手臂上,一根根虚线透过大殿的房顶,连接着她胳膊上的蓝色纹路。   细数一番,这虚线共有八根,对应着天穹下八位剑宗先贤。   “仙人气息?”   耳边传来呢喃,似乎有人撕裂了时间长河,从那苍朽而古老的岁月中踱步走来。   “既如此,便由我来吧……”   大殿内安静的可怕。   白苍然的脸色阴沉而苍白,眸中藏着一抹深深的恐惧。   莫名的预感告诉他…今天恐怕没办法好好从这大殿中走出去了。   即便是……   即便是他身背仙人赐福。   殿外。   人声鼎沸。   在所有弟子的注视下,那遮天蔽日的八道身影中,第四道身影……动了!   昆仑中境,剑宗第六十七代弟子,冬醒一脉第八十九代山主、巡狩——陆千机!   一道虚线慢慢颤抖。   慢慢的、天空中那第四道虚影逐渐凝实、缩小。   直到化作与寻常人无异的体态,透过大殿的房顶进入其中,最后站定在姜白衣的身后。   “剑宗,陆千机……”   “有幸领略宗门当代光景。”   “多谢了。”   他看向姜白衣,嘴角噙着笑意,深深鞠了一躬。   姜白衣目光柔和,赶紧对着这位舍生投入阵中不知多少岁月的前辈还礼。   “剑宗当代次席姜白衣,见过陆师祖。”   “唤醒我等,便是因为此人吗?”陆千机笑了笑后,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宁愿,目光中流淌着些许疑惑:“他身上…有剑宗武典的气息?”   宁愿脸色一僵。   他感受到了一股几乎难以抗衡的杀意锁定了自己。   但是又没那么凌厉。   “咳…”姜白衣脸色古怪,看了看身前不远的白苍然:“是这个。”   陆千机转眸看去……哦,果然。   刚才没注意。   原来这殿里还有个昆仑武修。   但是……   好弱啊!   他一开始都没在意这人。   不过,此人身上的确有些仙人气息,如此倒也说得通了。   是该杀之人。   于是。   这位早该在无尽岁月前死去的剑修。   悍然拔剑! 331.我不想死,仅此而已。   我叫白苍然。   今年……记不清楚了,大概二百三十六岁差七个月诞辰。   作为朝歌白氏主脉弟子,我生下来便拥有这世间最顶级的修炼功法、资源以及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一切。   而我也是个争气的人。   同辈人里,我从来都是修炼速度最快的那个,每次家族比武也都能如愿摘得头名桂冠。   八岁踏入武道,九岁霜见境、十一岁百炼、十三岁抱碑、十六岁千钧、二十一岁敌万、二十八岁那年,我正式突破搬山。   可我开心不起来,真的。   南边儿剑宗有个天才叫顾镜怜,前两年我见过一次,但他似乎很失望……   他说:为何朝歌白氏当代第一天才是你?   这句话刺痛了我,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释怀。   但我没办法发作。   剑宗比白氏厉害很多,厉害到家里的长辈们听到对方有点瞧不起我的话,也只能在旁边陪笑脸。   而顾镜怜也比我厉害很多,他明明比我还要小一岁,但已经在搬山境足足两年了。   还有西边儿百雾门的那个家伙……别说是他了,甚至连他师弟都比我名气大,也比我修为高。   家里的长辈们常说,一时的修为进境算不得什么,谁能突破上三品,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深信不疑,并为此而努力着。   后来。   南边儿的顾镜怜在武道交流大会临阵突破苍玄境,从此成了十六州大地上最富盛名的剑修天骄。   西边儿那师兄弟两个,在大会败给顾镜怜后的第三年和第五年,纷纷突破到了苍玄境。   而我呢?   呵呵,一直到顾镜怜接任剑宗首席的第二年,我才堪堪突破到了苍玄境。   为了突破,我服用了数不清的大药、天才地宝。   族中的长辈依旧视我为下一代的核心弟子,家族的接任者,朝歌白氏未来的希望。   可他们不知道……   我已经,没办法突破昆仑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所以我很确定这点。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流逝着,那些享誉北麓天下的家伙们,也在一次一次事件中愈发璀璨夺目了起来。   似乎……   只有我慢慢被世人忘记着。   后来,那些妖族不满于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开始慢慢进攻城镇。   据说死了很多人,但我不知道。   家族里的长辈们大多都出去抵抗妖族的入侵了,他们在走之前还交代我,一定要好好修炼。   只有昆仑境,才能保证朝歌不被旁人、不被妖族所侵略占领。   我的压力很大。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爸爸、伯伯,大家……我根本就没办法突破到昆仑境,你们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了。   朝歌城外一战,白氏凡搬山境修为及以上者,死伤殆尽。   我稀里糊涂地成了新任族长。   娶了妻子,生了孩子。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态慢慢就变了……我开始懊恼、开始愤怒、开始埋怨。   为什么?   我听说顾镜怜再次于战场前线立功,一剑斩下三十一尊搬山大妖的头颅。   他在苍玄境,已经走出了同代人望尘莫及的距离。   还有百雾门那兄弟俩,最近被提起的次数也愈发的频繁了,让我一天比一天烦躁。   甚至。   连祁山那个三十岁出头的小子都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我呢?   提到我时,江湖人总是会说……我是白家家主,是朝歌的掌权者,是如今白氏中唯一的苍玄境大宗师。   可他们也会说——我是失败者,是顾镜怜不屑拔剑的弱者,是百雾门那两兄弟轮番阵胜的手下败将。   所以这一切的屈辱,凭什么落在我身上呢?   人间不公,自有苍天决断。   于是。   我执迷于寻找…寻找仙人的踪迹,寻找奇迹发生的跳板,寻找让白苍然这个名字,再次伟大于北麓十六州的可能。   苍玄之阳寿近乎三百载,而我为了快速突破进境,损失的不仅是未来,还有生命。   妖族在经历了两次失败的战争后,休养生息了许多年的他们再一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而我……我最近感觉到了,我的大限将至。   我还不到二百岁,就要这样遗憾死去吗?   闭关吧。   在族人一次次的劝说下,我最终还是踏入了祖宅深处的密室中,准备放手一搏。   仙人!   这个让人难以忽视的字眼。   第一次,如此生动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朝歌白氏崛起于微末,能在那样的年代里,迅速消灭了须臾州诸方势力,从而完全掌控了一州之地。   甚至,连皇室都没办法染指分毫。   将白氏深深刻在了北麓的历史长河中,成为了重要的丰碑。   十三姓中,白为首。   原来这一切……   都是族中先辈们换来的。   他们暗中供奉仙人牌匾,为仙人谋求一些隐秘之事而献祭,甚至历史上多次天灾人祸,背地里都有白氏的手笔。   白苍然悟了。   先前父亲、伯伯,那些长者们所说的一切,他们的殷切、他们的期盼。   他们……想以这一代为分界,彻底摆脱仙人的掌控。   而我。   便是他们寄予了厚望的先驱。   可笑吗?   可笑吧。   可笑的是,他们明明都依靠着仙人获得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明明堂而皇之的享受了一切直到死去。   为什么偏偏我就要舍弃?   我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一天衰老,生命一点一滴流逝。   这不公平。   所以,我长跪在仙人牌匾之下,苦苦祈求了二十多年。   终于。   仙人……降下了指引!   为了达成仙人指引,我向外暗中传递消息,命令族人在之后的五年里献祭了许多童子。   数量记不清了,大概有个几千吧,真的不算很多。   我想,应该没人会怪我吧?   我只是想活着!   终于,仙人的怜悯之光眷顾了我,而我也在仙人的眷顾下迅速恢复了生机,甚至藉此突破到了昆仑境。   七十多年了……   百雾门那师兄弟两个,老大好像死了?   哈哈哈哈哈!   据说,他是为了一个村子里的百十来口人,硬抗妖族先锋共计十三位苍玄境大妖狂轰乱炸。   最后力竭而死。   啧啧……那村子占了妖族大军进攻的路线,便是命数已定。   你要逆天改命,却无仙人眷顾。   死。   是应当。   还有剑宗的顾镜怜……明明领先同辈那么多,明明在我闭关前便已是半步昆仑境的修为了。   可却偏偏也死了,据说是死在了自己的徒孙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镜怜,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当年你瞧不起的白氏子呢?   现在啊……只有我还活着,也只有我突破到了昆仑!   你们,都是失败者!   可剑宗从来都是这么讨厌,像你一样讨厌。   你的徒弟宁愿,你的徒孙…这个让人想千刀万剐的女人,都是如此的讨厌!   他们凭什么阻拦我?   如今这北麓天下,就该由我来掌控!   我是白苍然,昆仑境的白苍然,活到了最后的白苍然。   最后的胜者……白苍然。   我不想死。   仅此而已。 332.我好想你们啊   在这位早已死去无数岁月的剑宗先辈剑下,白苍然瞬间便失去了所有冷静。   他引以为傲的城府与胆魄、计谋与镇定、思考与境界,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没人可以直视这样一剑。   白苍然如是想着,即便是仙人也不可以迎这一剑而上。   或许可以。   但他不知道。   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即便现在自己激活了仙人留下的最后手段,即便他以三十年寿数为代价换来修为飙升至昆仑中境……   即便……自己现在这一刻在纸面实力上与这个鬼魂相差无几……   但,他会输。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   他会死!   那剑光袭来。   白苍然的眸中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随即,是在瞳孔中不断变大的剑刃,还有那半虚化的灵体浑身的势。   他与这天地融为了一体。   这一刻的白苍然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幼时第一次拿起剑,想到了成为霜见境武修那一日的激动与兴奋。   耳边突然开始了嗡鸣。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逐渐,却也是一瞬之间。   世界变慢了。   但有些无形的东西,却悄然间加速着。   “你练了多少年的剑?”   白苍然最后抬了抬眸子,呢喃着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在最后一刻。   近在咫尺的恶鬼并未回答他,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嘲弄的弧度。   那剑——   斩下。   锋利的剑刃割破了肌肤,刺目的猩红顺着肌肤裂开的剑痕溢出,还没来得及喷洒,便被狂躁的灵气威压气化。   “我叫白苍然,我想活着。”   最后。   是从脖颈贯穿到腹部的狭长剑痕占据了大殿中每个人的视线。   不可一世的昆仑境气息迅速消散。   可他却还在说话。   白苍然,这个隐忍了不知多少年的白氏老祖竟然笑了。   三分癫狂、三分解脱、四分冷漠。   “你要我死。”   “那我就要杀了你。”   “很公平的。”   说完。   白苍然的变化骤现。   那道恐怖的剑痕萦起了淡淡的金色光芒,直到白苍然的皮肤开始慢慢呈现玉化的晶莹感。   无数像是血管、经脉般的脉络透过玉质化的皮肤显露,缓慢地爆发着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   速度很慢,却满是威严。   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威严!   “既知天下困苦,合该拯救苍生。”   “凡人……”   “跪下!”   瞬间睁开了双眸。   被金光萦绕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丝有关于人的生气。   先前的四分淡漠,如今占据了全部。   似乎……   白苍然的人格或者说灵魂,已经在悄然间被代替。   无尽的威压瞬间锁定了白苍然面前的灵体,也就是陆千机。   “有趣的手段,还真成功了啊……”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嗤笑着直视眼前被仙人意志占据了躯体的白苍然。   “朝歌白氏果然走到了这一步。”   “你们啊……”   “忘记了生而为人最重要的……”   “德性!”   陆千机毫无畏惧,更是缺乏了凡人对待仙人该有的那份敬畏之心。   他现在想的很简单,大殿内的众人能感受到的也很直白。   这个灵体……   他竟然想…弑仙!   以生灵之血祭祀仙人,换来天门后的目光垂下,得以展现今天这般堪称奇迹的场景。   白氏真是好魄力,好手段。   活跃于至暗时代的陆千机,身边师长兄弟姐妹们将生命奉献于抗衡仙人入侵的陆千机,到死也未能窥得天门半分的陆千机……   终于。   得以在仙人降临人间这一刻。   哪怕,只是仙人最薄弱的几分意志……   但他终于挥出了此生唯一无憾的——一剑!   “唉……”   长空之下。   一声叹息。   连接着八道灵体的虚线,有一条慢慢虚幻,逐渐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崩裂消散。   大殿中。   姜白衣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甚至可以察觉到陆千机的意志。   以及,他的目的……   “亵渎仙人,死——!”   被仙人意志所替代了灵魂的白苍然稍稍抬起了手。   金色的符咒萦绕在手掌,直直挡在了陆千机斩来的一剑之前!   “轰——!”   尘沙激扬。   这一刻,所有人齐齐后退。   没人能在这种碰撞下保持住身形,就算是宁愿也不能。   但他只退了半步。   尘沙在慢慢散去,而这一剑之后,无论是陆千机还是白苍然都没了任何动静。   像是死了,像是……同归于尽。   直到最后。   大家终于能在一片朦胧中看到那两道身影。   在消散……   是握不住剑的陆千机,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点的消散。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大殿的房顶,似乎是在看向大殿外的苍穹,看向那里正在注视着他的前辈还有后辈们。   似乎……   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早已死去的同袍。   那些已经记不清长相的手足兄弟,亲如父母般的师长们。   “陆儿来了。”   最后一声呢喃。   没人听清。   灵体无泪,而陆千机却在人间落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泪。   那是山花开满了群峰的盛夏。   身边是叽叽喳喳的小师妹,还有不苟言笑的大师兄。   前面不远。   师傅正在招手呼唤着他们。   “小兔崽子们,又偷偷跑下山了是不是?”   “都给我滚回去抄写门规!”   “师傅我错了——!”   陆千机只记得最后自己说的那句。   狼狈的躲着师傅的责打,和师兄默契的把小师妹保护在身后。   直到最后一刻。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意识也渐渐消散。   大殿内。   是无数的陌生人。   而他身后。   是陌生,而又无比亲近的人们。   我生于剑宗。   死得其所。   “师傅、师兄、师妹……”   “我想你们了。”   下一刻。   姜白衣的手臂之上,连接着天穹的八道虚线中的一道,瞬间消散。   所有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   剑宗弟子一个个红了眼眶,注视着陆千机消散的方向久久不能释怀。   在他斩出最后一剑的身前。   白苍然,还还好好的站在那里。   只是。   他的嘴角淌下了一丝金色的血液。   眼中满是愤怒。   区区凡人……竟然能以一剑之威是,生生毁了他半分意志!   此时降临,他只有三成意志得以突破封锁。   简直是……不!可!饶!恕!   然而。   还不等这位眼中满是杀意的仙人降下怒火。   天边,便有道声音响起。   这声音很熟悉。   似乎…便是先前发出那道无奈而黯然的叹息之人开口。   “害我弟子性命,即便你是仙……”   “也该死。”   天穹之下。   第一道身影……   动了! 333.混账凡人,竟敢算计我?   “你是谁?”   仙人化的白苍然直视着身前的年轻男人,语气中满是疑惑。   自天道被仙界诱捕封印,于人间不显已有近乎万载。   天道不显,昆仑为极。   这位历尽千辛万苦降临人间的仙人意志很确信的是……在仙界诸多谋划之后,人间再无不羡仙境武修。   但匪夷所思的是……   身前此人,却给了他莫名的压力与威胁。   他的灵气波动似乎仍然处于昆仑境,但又夹杂着些绝非昆仑武修的韵味。   “我叫纪眠。”   年轻男人笑着说道:“跨越万年的相见,还真是奇妙。”   “在我年少时,师傅追随首席大人的脚步登临人间绝巅,成为了这天底下第二尊武道至尊。”   “我曾以为……”   “我该是这人间第三位。”   可一切都不如人所愿。   在天地剧变之后,那二位武道至尊失去了踪迹。   没错。   只是一夜初醒,便再也没能见到。   直到纪眠苦修至昆仑境的极致,他再也不能在武道一途上寸进一分半毫时。   才恍然惊觉。   原来,首席和师傅的离去并非没有缘故。   “我曾找寻天门,想要毁去天门。”   纪眠笑着说道:“可我穷尽三十年光景,却也没能如愿。”   “那天,我做了个梦。”   “梦里是首席大人和师傅齐至,他们交代我……要好好守着宗门。”   “我答应了。”   这位寿元近乎无穷尽的仙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眼中的情绪第一次有了变化。   有些疑惑、有些惊讶,还有些愤怒隐含其中。   “你是秦狂人的徒弟?”   他记得这个名字。   这个……凡人的名字。   人间最后一尊不羡仙境,与那该死的老翁携手斩开了天门。   此二人。   便是仙界最大的耻辱。   他们叩开了天门,闯入其中叫阵。   仙人向前一步。   他有些按耐不住情绪,只想撕碎了眼前这人,以及这大殿中的所有生命。   没人可以亵渎仙人,没人可以!   绝不允许……与那二人有关之人活着。   “秦狂人。”   纪眠呢喃着这个名字,叹息道:“我都快忘记师傅的名字了。”   “还有首席大人……”   仙人身形一顿。   他醒得这人在说什么,那是一个比秦狂人还要禁忌的名字。   “梦里,首席大人告诉我说。”   “捻折枯柳执手中,一剑斩得三千仙。”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那位不可一世的仙人,踉跄了一步。   他的眼中。   第一次浮现出了惊恐的情绪。   记忆再次浮现。   那是万年之前,几乎已经记不清的岁月里。   让所有仙人都恐惧的画面。   身穿粗袍的白须老人,手里捻着一根枯败的柳枝,傲然面对着漫天金光。   那是数不尽的仙人蝉联而来。   他向前一步。   以手中枯枝作剑,斩下了令仙界封锁至今都未敢哪怕流传一字半撇的一剑。   那是以凡人之躯所能迸发的最大力量。   那是连仙人都无法逃脱生死的剑光。   一剑后。   仙界三千金仙尽死。   当初的自己,还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小地仙。   幸亏……   我只是一个地仙。   眼前此人,是那秦狂人的弟子,便也是那老翁的徒孙。   他身后这些人,便是那老翁的后辈门徒。   “剑宗……”   仙人呢喃着,心中已有决断。   下一刻。   白苍然的肉身突然开始了“膨胀“。   没错,就是膨胀!   肌肤在撕裂,血肉在迸发,金色的符咒遍布表面,几乎是顷刻间,白苍然便已变大了数倍。   “有趣……”   纪眠笑了笑却没有动作。   这尊仙人似乎付出了什么代价,换来了某种未知的降临。   仔细感知一番……便能体会到那种威严而神圣的气息不断壮大着。   似乎。   他在唤来更多的本体意志降临?   大概如此。   但纪眠不在乎。   因为,即便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这仙人的气息便恐怖了数十倍不止,但他却依旧没有感受到……   威胁!   将昆仑一境修炼到极致,如今以灵体再现人间的纪眠,心中满是不屑。   既然师傅可以斩仙,既然首席大人可以斩仙……   那么,我也能。   仙人似乎明白了纪眠的意图,声音中隐含怒意:“你便真要如此狂妄吗?”   纪眠神情不变,向前一步。   语气平淡:“是又如何?”   “你就不怕我舍命降临全部意志,拼死把你斩杀在此吗?”   仙人不怒反笑。   纪眠不为所动,甚至感觉有点无聊,抬起手刮了刮鼻子。   “哦。”   “哦?”仙人的怒火更盛。   他无法接受……一个昆仑境凡间武修竟敢如此对待自己。   这是耻辱。   莫大的耻辱。   “我本来就是死人啊。”   纪眠无奈道:“你杀不杀我,我都是死人,早就死了。”   “而且……”   “你都说舍命降临了,你真的舍得死吗?”   仙人语塞。   纪眠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作为好不容易在仙界站稳脚跟,一步步走到了天仙阶段的仙人。   他怎么可能舍得死?   若是此间功成,得了那些位大人物的赏赐,千年之内怕是大罗金仙之位也能展望一二。   如此。   他便更加舍不得死了。   可眼前这个凡人,面对着自己不断攀高的气势,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依仗是什么?   仙人开始慎重了起来,他不敢赌。   若是这番谋划落空,怕是会引起那些个大人物所不喜。   贬为奴仆、亦或者更惨一点,成为形同人间飞升的武修们一般的货品……   都是他不能够接受的。   罢了……   以秘法激发,换取五成意志降临人间。   如此虽然会损失千年修为,可比较起失败来的后果,却是不值一提。   况且。   若是成功了,奖赏也能弥补他亏损的修为。   “哦?”   仙人本就不断攀升的气势骤然加速。   纪眠饶有兴趣的注视着。   “有意思……”   “但是,我反悔了。”   话音刚落。   纪眠便动了。   他是装,但不是傻。   放任这个仙人把一切都准备好再打架,那是傻子做的事情。   所以他刚才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却并不打算那么做。   你生气了是吧?   不顾一切准备接着开挂是吧?   ok。   我不跟你玩儿了!   纪眠的举动,无疑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向了仙人的心脏。   拔凉拔凉的。   仙人怒极,一双眼眸中情绪饱满的不能再饱满了。   换句话说……   他破防了。   “混账凡人,竟敢算计我?!”   “死去吧你!呸!” 334.最是沧桑意,仙人也作棋。   纪眠一剑把仙人化的白苍然捅了个对穿。   场面真的很惊悚。   仙人金色的血液如附骨之蛆般黏在剑刃之上,仔细看的话……甚至可以看到那些血液在蠕动。   这便是仙人?   姜白衣第一次对这两个字有了质疑。   如果把金色换成别的颜色,这种san值狂跌的画面简直就是小说里的邪恶生物吧?   “好古怪的味道……”   大殿中距离纪眠和白苍然最近的人群开始了异动。   这些人纷纷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是他们定力差,实在是仙人化的白苍然在受伤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太难闻了。   不是臭味。   是一种极富刺激性的古怪味道。   姜白衣也说不上来这股怪味是个什么玩意儿——石楠花+烂番茄+馊掉的韭菜盒子+上火的老太太口腔。   总之就是人类绝对不可能坦然应对的味道就是了。   “有味道吗?”   纪眠因为是灵体所以闻不到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气味。   但也挡不住他嘴臭白苍然。   纪眠装模做样的嗅了嗅,而后一脸嫌弃的看着仙人化的白苍然:“你们仙界是不是味儿挺大啊?”   “所以才一心想着侵略别人的家园。”   仙人没有回答他。   或者说…他现在的状况不允许自己分心。   在他眼里卑微如蝼蚁的凡人,就这样轻描淡写递过来的一剑……   竟然抑制了仙灵的大部分活性?   简直不可思议。   仙人之所以是仙人,之所以不可撼动,便是因为每一个仙人无论是肌肉、骨骼、血液亦或者灵气。   都有所谓的灵性存在。   附着在纪眠剑上的那些蠕动着的血液,之所以有如此诡异的呈现,便是因为灵性的存在。   而令仙人感受到危险的是,在纪眠的剑刺入这具身体的瞬间,属于他的灵性正在被迅速抑制,甚至已经开始损伤根本。   也就是说……   这个凡人,正在杀死自己的仙灵!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便是剑宗开山祖师留下的后手之一。   为何会有这样一个沉寂数千年乃至近万年的阵中之阵存在?   为何…会以第三代弟子中最出众的纪眠为核心?   又是为何……   仙界仙人何止亿万?   那么多天仙、大罗金仙不选,偏偏把这种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一介地仙,而且是最没有地位、身份的那种。   从头到尾。   这位不可一世的仙人,都是一枚棋子。   一枚比世间凡人高一些,却仍然渺小无比的棋子罢了。   “你的灵气……”   仙人恍惚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纪眠,眼中流淌着莫名的情绪。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不知多少年前。   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地仙,被一位尊贵到他不敢抬眸直视的大人物看中。   “我需要你做些事。”   “事成后,保你到金仙,亦可来我府中修行。”   仙人亦有派系、门第之争。   那位差使他的大人物,便是仙界中最耀眼的二十四颗星辰之一。   且排名非常靠前。   直到现在,这位仙人心中仍然提不起半分怒意,他甚至不敢想那位大人物的名讳。   原来。   弱小无论在哪里,都是一种罪过。   他醒得了。   这种可以从根源上杀死仙人的手段,不可能没有代价。   自己是棋子,用来试探的棋子,用来消耗的棋子,用来确保那些身份更高的仙人降临后安危的棋子。   “你也得死。”   再无半分希望的仙人,忽然爆发出了更强横的力量波动。   殿中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凡搬山者,在这一刻竟然连体内灵气都无法调动分毫。   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体内所有灵气都在颤抖。   似乎……   在跪拜迟来的君王!   纪眠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持剑的手紧了几分。   仙人就这样握住了刺入躯体的剑刃,一步步逼近着纪眠。   “嗬…嗬……”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艰难。   每一步迈出,体表的裂痕都加深一些。   …   …   云雾飘渺,山清水秀。   一方小亭中。   老人轻轻放开茶盏,却见茶盏慢悠悠的飞回了桌子上。   他轻轻看向远方,眸中的星辰大海似乎在这一瞬间冻结了时间与空间。   转瞬,便看到了源头之处。   “明悟便好。”   老人轻声呢喃。   不知多少年前随手埋下的暗子,如今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用处。   他总会明白,也一定明白。   时间或早或晚都没关系,对于他们这些寿元几乎无穷尽的存在来说,时间是最可笑的量尺。   “仙陨,灵死。”   “万物初醒,门便能……”   “开了。”   话音刚落。   老人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   一方不见尽头的高山之巅,方才消失在亭中的老人突然出现。   在他面前,是一个身穿甲胄的中年男人。   “你来了。”   中年男人看向老人说道:“是有变化出现了吗?”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慢吞吞的走到中年男人对面的凳子前坐下。   “凡间那个帝王斩了天门后,罗浮布下的仙阵也被破坏了。”   “如今,我埋下的暗子降临凡尘……算算时间,仙灵也该死在那里了。”   “仙灵逸散后,天门很快就能醒来。”   中年男人闻言表情不变,只是淡淡问道:“哦?你如何能确定,凡人可以弑仙?”   老人的笑容依旧。   轻轻抬起手。   下一刻,一个物件儿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中年男人看到这物件儿出现的瞬间,脸色也有了变化。   阴沉、愤怒。   “哼!是那双师徒的后手?”   老人点头。   “是。”   中年男人沉默了……如果,是那双胆敢闯入仙界的凡人师徒留下的手段。   那么……   弑仙,也就有了可能。   不。   是必然!   尤其是那个老头,那个该死的老头!   中年男人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永远不能忘记,自己门下最优秀的弟子,联合其他二十三人麾下同样最精锐的弟子,一同杀向那个凡人的场景。   三千大罗,只死一剑。   甚至。   连他自己都险些被那老家伙伤到。   中年男人猛地起身,眼中敛着莫名的神色。   “乾坤六道……若天门重开,记得先告诉我一声。”   那两个凡人带来的耻辱。   要用鲜血来冲刷。   被称为乾坤六道的老人语气揶揄:“还没忘怀?”   “早已忘却。”   “那又何故愤怒?”   “恨不能为仙主掠夺人间!”   “善……”   乾坤六道捋了捋胡子:“我会请示仙主,许你率先降临。” 335.我们会胜利的   (ps:收到了宝贝们的消息,解释一下哈:最近支线或者说剧情的内容是太多了,但因为是存稿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发完。)   (接下来的内容就会回归正题了,师徒俩的戏份很多,这一卷的名字宝贝们有注意的话也应该晓得,咱们小陆大人就要达成理想咯。)   以下正文:   ----------------   仙人死了。   不光是斩杀仙人的纪眠清楚这件事,大殿中凡是看到最后那一幕的人们,都对此深信不疑。   时间回到最后一刻。   这尊仙人并不是什么傻子,相反——如此悠久的寿元使然,他的见识和城府绝对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凡人要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所以。   在感受到了“仙界“中的“自我“当下的状态后,他便已放弃了挣扎。   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仙人心中唏嘘……让他惦记至今,甚至因此而感动的事情。   让他暗自发誓就算死也不会背叛乾坤大人的画面。   “赐你些福缘。”   那位令人不敢直视的大人轻轻抬手抚着自己的头顶:“祝你成功。”   他一定会成功,而有这份自信的从来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位大人。   棋子怎会看清棋局?   有这份不败气度的,从来都是执棋者啊。   本体的意志还在源源不断地降临在这具身体上——这么些年的祭祀与祷告之下,白苍然的肉身早就和仙界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也正因如此,他的意志才能降临。   而那位大人当初做的事情很简单,他的确赐给了自己一些福缘,也让自己顺利走到了天仙。   可在赐福之中,那位大人也加了些很隐秘的东西。   “你似乎想逃……”   纪眠疑惑地看着仙人化的白苍然说道:“而且,你突然很沮丧?”   仙人没有回答。   他如何要对一个凡人坦然说出自己的确想逃呢?   沮丧……   这不是沮丧,是绝望。   命运的洪流无人能够抵挡,即便我是仙人。   而乾坤大人的一个念头……便是,我的命运。   “你该庆幸,也该恐惧。”   仙人的情绪变化停了。   突然之间停下的。   这一刻的他,就像刚开始降临时那样平静…或者说,比最开始更加纯粹的平静。   “庆幸?恐惧?”   纪眠稍稍歪了下头,他有点听不懂这仙人在说什么。   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凡尘千载万载十万载,人穷极武道之巅也不过八百年寿数。”   “你会见到从未见过的场景,亦是其中唯二的主角之一。”   “你也会感受从未有过的无力和恐惧,这是凡与仙之间跨越不了的鸿沟。”   “我从未视你为对手。”   那仙人最后一句如是说道,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就像是……   他们也从未视我为群体中的一员,更不会赐予我真正的……   尊严与未来。   “吾名……”   “万俟观。”   话音一落。   白苍然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那种恐怖威压。   亦或者,是这仙人再也不愿耗费半分力气用于维持白苍然的肉身。   一块块碎肉落地,一根根骨骼崩裂。   无数的金色丝线萦绕着铭文,渐渐从白苍然的七窍中钻了出来,凝聚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缓缓化作人形。   …   …   同一时间。   蓬莱西州,曼殊沙城。   闻人家府邸某处。   黑暗中,一双眼睛猛然睁开。   “一线……”   “生机……”   他微微抬手翻转,食指上的家主扳戒泛起一丝荧光。   无形的焏在掌心流转着。   “万俟观。”   “就让我以你之仙名为入局之引,与你背后那些不可一世的仙人们,手谈此局吧。”   只是一瞬之间。   无数洪流般的碎片信息涌入了闻人拒山的意识之中。   天地似乎在这一刻也有了新的变化。   不可知、无法察觉。   这是自赋为人的种群在灵智开启后的无尽岁月中推演出的秘法,这是亿万万人族先贤们穷尽一生、接替一生、轮回往复不断革新、明悟的大道。   这是前人的馈赠,历史的瑰宝。   这是闻人拒山以未来作筹码,换取来的一线生机。   ……   一个月前。   闻人家三层小楼会客厅中。   无数禁制与阵法铭刻在厅中各处。   姜白衣、陆沉昭、闻人拒山,便是这会客厅中仅有的三人。   “真要如此激进吗?”陆沉昭脸色有些犹豫,担忧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姜白衣。   如果真的这么做……   若师尊无法控制局势,恐怕性命堪忧。   姜白衣没有回答陆沉昭,只是淡淡看着闻人拒山。   闻人拒山的眸色清明,毫不闪躲。   “姜仙子。”   “若你有把握引出白氏背后的隐秘…或者直白点说,你若能引出白氏背后的仙人,并且制服甚至抹杀……”   “我便有把握为天下苍生再开一条生路。”   姜白衣在这一瞬间思考了很多。   对仙人战力的评估、对自身以及隐藏的后手的评估。   亲人好友的安危,剑宗的存亡,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思考,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出决定的……   但她却没有犹豫,立即主动打断了思绪问道:“你需要什么?”   “仙人血、完整些的尸体最好,总之就是实际证明仙人存在的东西,源于仙人本身。”   “或者……”   “仙人的,名字。”   …   …   时间回到现在。   完成了一切后的闻人拒山,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头发肉眼可见的开始变白,还算紧致的皮肤也多了许多褶皱。   似乎……   有种玄之又玄的气息消失了。   闻人拒山明白,自己失去的不光是寿命、生机,乃至萎靡到苍玄初境的修为……   还有…未来。   黄泉已死,世间再无轮回。   或许有朝一日黄泉再现,这世间生灵还有转世轮回的可能。   但……   闻人拒山没有机会了。   现在的他,依旧可以活在这片天空下。   可是。   属于北麓、属于人间的,某种可以证明这种身份的,玄妙而无法察觉的气息,作为窥探仙人的代价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闻人拒山笑了。   他不后悔。   “还有十年可活,够了,够了……”   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踱步走到门前。   轻轻推开。   有些刺眼的阳光洒落,慵懒的包裹着闻人拒山的身体。   天气真好。   越来越暖和了啊。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的对话。   那场密谈结束的前夕,姜白衣说过的话。   “我会做到的。”   “为了我,为了沉昭,为了闻人家主你,为了我们珍视的、不愿失去的亲人、朋友还有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有句话送给你,是我故乡的一位伟人所言。”   “什么?”闻人拒山轻声发问。   姜白衣笑了笑。   眼中满是坚定与追忆。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我们一定会胜利!” 336.环环相扣环环扣   姜白衣表示,自己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省心的反派。   开场的一幕直接就往前肿,导致接下来的诸多安排的苦恼都不用再多想了。   不需要了啊!   白氏的所有动向几乎在姜白衣的判断和闻人拒山的掐算下,被拿捏的死死的。   无论是秘密派遣人马被陈百厌拦截,还是如今大殿上这底牌扔尽的一幕。   那金线构造出的“仙人“动了。   他似乎心存死志,或者是拼死一搏。   “以死换来所有意志降临人间,将我逼到这个份上的你足以自傲了。”   “说到底……”   “你只是个昆仑境,仅此而已。”   仙人的声音不再被大殿中的人们所听到。   仅有二人可闻。   一是纪眠——毕竟他是仙人的对手,也是这位仙人目前唯一一个愿意交流的对象。   二便是姜白衣了。   作为剑宗隐秘大阵的掌控者,唤醒了纪眠的人。   她可以共享纪眠的感官,记忆,还有……关于武道的领悟以及有关剑的技艺。   不夸张的说,在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姜白衣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走完了当世武修可以走的所有路。   她在另一种概念里,已经走到了——武之尽头!   当今北麓天下,乃至整个人世间,都再无不羡仙境武修出世之可能。   最强,便也只能是将昆仑境修炼到极致的武修而已。   而共享了纪眠关于武道领悟的姜白衣,自然也就继承了对方的见解、心境和某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换句话说。   姜白衣此后直到昆仑之极将再无半分坎坷。   “反正怪无聊的,至少你是世间从未出现过的仙人不是吗?我睡了很多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用剑了。”   “你知道吗?以前我最不爱练剑了,我总觉得真正的高手不是一板一眼练出来的。”   “还真是……怀念啊。”   纪眠笑了笑。   仙人往前一步,他也往前一步。   此刻。   二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   “他们谁在往前一步,不是你死我活就是要亲嘴儿……”百雾门的师叔祖跟身边的弟子小声嘀咕道。   听了这话的弟子脸色狠狠一僵。   “呃……”   “有没有可能,他们本来就是你死我活这么个流程了师叔祖?”   老头子的表情微微凝固。   “用你告诉我啊?!”   …   …   群山深处,一处静谧的幽谷中。   陆沉昭双眸紧闭,压抑着身体中不断翻腾的变化。   他在等……   等师尊交代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如果不会,就太好了。   可是。   闻人拒山的推演又怎么会轻易出错?姜白衣那种难以解释的第六感也总是准确。   剑宗诸多有望苍玄的武修齐聚于此,寻求突破的契机。   这是个……太好太好的机会了。   好到,即便知道或许有诈,也很难产生放弃的想法。   于是乎。   他动了。   最开始,只是悄然睁开了双眼。   体内翻涌的灵气渐渐平静,以一种极其难以洞察的频率萦绕在体内各大经脉中流淌循环。   然后。   他便缓缓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天色。   阳光正好。   他迎着刺眼的阳光缓缓站起了身,四顾一周——大家还真是毫无防备,一个个都在努力突破呢。   只有我啊!   心中满是肮脏之人,无论如何…即便是我自己想想看,都有点可笑啊。   “都结束了……”   幼时坐上那驾离家的马车。   从此,我便不再是我了——我有了全新的身份,也有了全新的生活。   六千里求师路,从朝歌到临安,从须臾到扶桑,从……到剑宗。   他看着周围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有的甚至在许多年前的战争中救过他的性命,有的则是至今仍视他为挚友的人。   “骗了大家这么久,都没跟大家说过我的名字。”   “我啊……”   “该姓白的。”   幽静的深谷中,身边是熟悉的同门,曾无数个深夜险些迷失…险些真正视为家人的人们。   他决定了。   也如是准备行动了。   这样……   便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唉……”   安静的环境里,任何一丝声响都会被放大十倍、百倍不止。   何况是一声丝毫不加遮掩的叹息呢?   这人身体僵硬了片刻。   下一秒。   他缓缓转过身去,目光落在那个最不该醒来的、最年轻的人身上。   一个晚辈,晚辈中的晚辈那种。   在场中所有搬山上境和搬山绝巅中最年轻的一个。   小师妹门下最小的徒弟——陆沉昭。   “就非要如此吗?”   陆沉昭的表情淡然,语气中压抑着某种失落的情绪。   都是……   家人吧。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明明……有机会的。   他笑了。   直视着陆沉昭,将那句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就非要如此吗?”   非要在这时候醒来吗?   或者说,陆沉昭在这个节骨眼上醒来,其代表的含义很多。   比如……   这的确是个圈套。   再比如,那位看起来不苟言笑,似乎不会被任何羁绊所困扰的师妹啊……   其实是个心软的人呢。   她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但是……   我累了。   他没说话,只是眼眸中的情绪轻轻讲述着这个事实。   “让我试试你的成色吧,师侄。”   他就这样站着,平静地宣告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今天……   注定有人会死去。   陆沉昭的眸色收敛,再次抬眸是只剩下坦然与平静。   缓缓起身。   向着身前不远的长者行了个礼。   恭恭敬敬。   “摇光一脉,陆沉昭……”   “请师伯赐教。”   他愣了片刻。   稍稍侧身,躲过了陆沉昭的礼节。   却又双手合于身前,很是用心的回了个礼。   “剑宗罪人,便来讨教一番了。”   “白氏……”   他犹豫了片刻,却还是说出了口:“白氏无名子,讨教了!”   无形的灵气威压在幽谷中回荡。   最后面。   本不该醒来的曲靖,却也幽幽转醒。   “唉……”   看着对峙的二人,曲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师侄……   师兄……   一个是师妹膝下最妖孽的弟子,宗门的大家认可的家人。   另一个…是与自己同拜山门的师兄,仅比自己早了两个身位被引入宗门的家伙。   他啊,也是家人来的。   “何必呢,于师兄?”   我们本来可以真正成为一辈子的家人,直到死去的。   这一瞬间。   无数落叶惊起。   树杈在晃动,鸟儿在振翅。   剑光——   转瞬即至! 337.仙人之事,人间之劫!   “现在,我要跟各位好好谈谈了。”   姜白衣往前走了一步,环顾四周后淡淡说道。   大殿中的所有人脸色一沉。   …   …   一炷香前。   将所有意志凝聚在最后一拳的金光仙人,主动向纪眠发起了冲锋。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他们不觉得,面对仙人递出的令人灵魂都在战栗的一拳,一介凡人能够应对。   更何况纪眠还是个死去很久很久的人。   尽管他是昆仑极致,尽管大殿内所有人加一块也不够纪眠一个人打的。   但……   对方,可是真正的仙人啊!   一拳。   对一剑。   说起来似乎很长,但落在眼中也只是一瞬之间。   似乎时间被按下了暂停。   没有宏大的声势,也没有激扬的尘沙,更没有暴躁的灵气碰撞。   眨眼。   已经结束了。   纪眠缓缓垂下手臂,缓缓转过了身。   “若你躯体破界而来,今日败的便是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   似乎,也在这一交锋下受了不轻的伤势。   “皆是虚妄,皆是……”   “一念之差。”   金光凝结的线条崩断、再也无法聚拢成人形散落满地。   起初是一个金色的光点飘升,摇摇晃晃着消失。   然后。   那些掉落满地的金光线条化作了无数金色的光点散开,消弭,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那股让人心生敬畏甚至恐惧的气息消散了。   仙人死了。   就这样轻飘飘的,被纪眠一剑斩去。   “先走了。”   纪眠盯着姜白衣看了片刻,而后笑着说道:“若再有事,可随时唤醒我等。”   “你很不错,小丫头。”   能被拥有剑宗近万年来无数先贤本能意识聚合的秘阵核心认可。   并且,掌控秘阵不到一年便能催动大阵近乎九成的能力。   他对于姜白衣的这句夸赞,是发自内心的心里话。   “谬赞了,前辈。”   姜白衣仍然客气的回应道。   纪眠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走向姜白衣的身后。   每迈出一步,他的身形便拔高一分。   十步过。   纪眠再次变成了那天穹下无法忽视的高大虚影之一。   灵气在慢慢回转。   姜白衣手臂上的纹络也在渐渐消退。   …   …   “现在,我要跟各位好好谈谈了。”   架打完了。   白氏的人几乎都瘫倒在地上了,一个个表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剩下的人也明白,接下来才是正菜。   剑宗费这么大劲把这么多势力聚集在一起,不可能只是让他们充当观众而已。   秀肌肉,从来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   “百雾门的都坐下!”   那位百雾门的师叔祖笑着说道:“正好你们都好好听着。”   说完。   便递给了姜白衣一个眼神。   姜白衣也回以善意的微笑。   百雾门自然是要另当别论的——为了请曾经的天下第二宗门入世,姜白衣和闻人拒山通过各种手段确定了百雾门没有大问题之后,便由姜白衣出面给百雾门这位师叔祖写了一封信。   信中的干货不少,这也是为什么百雾门的宗主去了陈百厌那边。   他们早已达成了初步的合作。   如果非要说大殿里哪方势力的心情比较忐忑,那一定是离剑宗最近的祁山隐宗的宾客们了。   这些牛鼻子最近一两年很是跳脱,拉踩剑宗的手段倒也算是层出不穷。   虽然没啥坏心眼儿,但是挺招人膈应的。   在大家的印象里……剑宗又是个从来不跟你讲什么道理,只要我不爽了就撸袖子开干的形象。   咳咳。   夏忘道很慌。   作为祁山隐宗现任宗主的他,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剑宗那个位置坐太久了,该换他们坐坐了。   顾镜怜在他嘴里是老登,祁欢颜被他评价为小人。   咱鼎鼎有名的摇光剑仙姜大人,到了他夏忘道嘴里也是个沽名钓誉的区区女流罢了。   哦对了。   还有不在场的陆沉昭。   咱纯情小陆也没少被夏大宗主嘴臭。   主要是……爱而不得吧。   鬼知道夏忘道盼着陆沉昭这种天赋妖孽的弟子流口水的执念有多深。   慢慢的,就由爱生恨了。   不止一次当众炮轰咱小陆喜欢师尊不道德,这种心性的弟子不要也罢,并建议逐出剑宗。   “姜白…咳……”夏忘道思考了片刻后开口。   “嗯?”   姜白衣只是很随意的看了过去——别人要跟她说话,直视对方是一种礼貌。   她觉得自己没问题。   但姜白衣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在面对除了陆沉昭以外的人时,表情究竟有多么严肃和冷漠。   夏忘道此刻就感受了个明明白白。   “呃……”   他甚至在姜白衣看过来的瞬间浑身紧绷了一下:“姜次席。”   “你有话,不妨直说。”   说的虽然隐晦,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大部分都能听出来夏忘道真实想表达的意思。   ——姜大人快说吧,我们绝对拥护你!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就对了。   “你是……祁山隐宗的夏宗主?”姜白衣试探性地问道。   不确定。   之前宗里整理出来的情报提到了不少次夏忘道——基本都是记录他说过的坏话之类的。   还附了几张夏忘道的画像,但姜白衣没太注意看。   就是扫了几眼而已。   所以,她对夏忘道有那么一点点印象,但是不怎么深刻。   “正是鄙人,”夏忘道这会儿倒也恢复了作为一宗之主的气势,主要他的确没从姜白衣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敌意。   “姜次席召集北麓十六州这么多江湖势力前来,还用了武道交流会为噱头……”   “想必,要谈论的事情很重要吧?”   说到这里时,夏忘道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白氏众人。   “再加上先前白氏和仙人……我若没猜错,姜次席要说的便与仙人有关?”   这会儿倒也没人管淮西王氏了。   他们在来之前,便已经暗中加入了白氏的阵营,说难听点是白氏的狗也不为过。   家族实力主要体现在前楚与陆运的淮西王氏,单纯以武道背景来看,其实也就那样。   白氏注定是倒了,淮西王氏的话……顺带手的功夫也就一起收拾了。   姜白衣听完了夏忘道的话。   便很干脆地承认了。   “是。”   “找大家来剑宗一叙,确为仙人之事。”   “或者,也可以换一种说法。”   姜白衣一步步走向大殿的中央,微微抬手拂过——大殿四处的禁制、阵法瞬间开启。   这一刻。   大殿内的所有谈话,将不可能被外界任何人听到。   “仙人之事……”   “便是,人间之劫!” 338.论灵气的妙用   四月初八,北麓武道联合正式成立。   总部设立在蓬莱西州的曼殊沙城,非常顺利的征用了闻人家的宅邸。   剑宗牵头,包含了曼殊沙闻人氏、烈阳州裴家、祁山隐宗、百雾门、兰陵高氏等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势力与世家。   在第三次联合大会讨论后,闻人拒山被推举成为了联合盟主,姜白衣、杨三四、陈百厌与南宫青女担任副盟主。   陆沉昭担任监察使,从烈阳州领兵赶来的裴焕之担任统筹使,祁山隐宗的夏忘道担任武训官。   这些都是很有说法的。   首先,闻人拒山作为俗世中唯一一个可以窥探天机的人,也是在对抗仙人这条道路上走得最远的一个人。   不管是资历,还是实力,他都担得起盟主之位。   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后是四位副盟主——剑宗的姜白衣,百雾门的杨三四,再加上如今北麓诸多势力中掌控着最多军队的两个人。   换句话说,这四个人都可以服众。   再就是陆沉昭的监察使——在三月初突破到了苍玄境的他,已经被确立为年轻一代武修的榜样,类似精神图腾一样的位置。   有陆沉昭在,便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年轻弟子们的冲劲儿。   算是个吉祥物吧,也顺带着监察联合运转的诸多环节,若有人徇私或者渎职,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处理起来也不会在意什么人情世故。   然后就是裴焕之的统筹使之位。   首先,他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其次,他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最后,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时时刻刻都在算计,而撑起算计的基本能力就是脑子。   脑子好,才能在大方向统筹所有后勤事务。   所以裴焕之被推上了这个位置。   最后就是祁山隐宗了。   他这个位置吧……怎么说呢?大概是硬架着他上位的。   北麓武道联合的成立,代表了十六州诸方势力从此刻起暂时放下了恩怨,齐心应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劫难。   既然要齐心,要拧成一股绳,就会出现许多很敏感的问题。   比如——   很多武修之所以名不见经传,或许是因为目前修炼的典籍、武学都不适合自己,或者单纯太烂。   若有合适的典籍武学呢?   所以,十六州势力再无门第之见,开放所有典籍与武学供全天下的武修们修炼。   在最短的时间内,可以最大程度的提高战斗力。   听起来很美好?   但实行起来,真的很难。   提出这个提议的姜白衣,几乎遭到了三分之二势力代表的强硬反对,还有剩下三分之一的势力明面不说,但态度也比较明确。   基本就没人同意!   可这件事……早在几个月前,姜白衣和闻人拒山等人就已经商量好了。   应对的办法也有啊。   姜白衣带着礼物,很礼貌的拜访了几个重量级人物。   然后再把祁山隐宗的夏忘道推到了这个位置——教导联合之下所有弟子们的武道修行。   好为人师?想提高影响力?   来吧!   夏忘道痛苦并快乐的接受了。   他一松口,再加上剑宗,其实大多数人已经可以接受了。   姜白衣在这之后又去拜访了陈百厌,尤其提了一下自家二徒弟裴疾和陈家闺女的婚约。   亲家公得给点面子不是?   跟陈百厌聊完之后,姜白衣扭头就去找了裴焕之。   聊到最后特意提了一句:陈家闺女的长相、品行都不错。   第二天。   裴焕之也投了赞成票。   南宫青女倒是一直挺着不同意来着……   咳咳。   咱姜大人有招治她啊。   私下见面,对月而谈。   一句嫂子彻底破了南宫青女的防。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越来越皆大欢喜了。   如今。   六月将近。   北麓武道联合也慢慢步入了正轨。   …   …   “把你臭手拿开!我在处理公务!”姜白衣皱着眉头拍掉了陆沉昭作怪的手,扭头狠狠瞪了狗逆徒一眼说道。   陆沉昭被教训之后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把手伸进了衣服里。   “我不。”   “已经好多天没和师尊亲热了。”   这狗逆徒突破苍玄境之后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关于那方面的欲望是越来越强烈了。   姜白衣自己就是苍玄境大宗师,但也真有点经不住狗逆徒这么折腾。   先前一个多月基本是天天晚上没落下,每天都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肯罢休。   腰那个疼得嘞……   谁说女子行房事便不会累了?便不会腰疼了?   都是放屁!   各种花活儿、各种奇怪的姿势,修为越是高深便越是复杂。   怎么可能不累?   姜白衣反正是彻底怕了陆沉昭了——自从她把狗逆徒介绍给陈百厌和杨三四认识后,年纪相差极大的三人好像达成了某种奇怪的羁绊。   杨三四,年轻时风流无比,晚上爬过的寡妇床比陆沉昭吃过的饭还多!   陈百厌就不必说了。   一个不顾脸面追求姜白衣数月的家伙,被拒绝后回家伤心过度连娶八房夫人的顶级渣男。   这俩人,会的花活儿让陆沉昭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蛟龙入海、莲花翻转、大自在归一秘法、快慢房中术……   陆沉昭恨不得拉着他们俩拜把子了。   “用灵气覆盖手掌乱摸这种东西是谁教你的?”   姜白衣忽然身体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强忍着异样感质问道。   陆沉昭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不告诉你。”   “逆徒!”   姜白衣的耳根再次泛红。   狗逆徒现在全方面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这种花哨的东西都学会了……连她都有点意想不到。   所以?   灵气还能这么用?   姜白衣没了处理公务的心情,在陆沉昭的骚扰下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很快。   胡思乱想的小想法就得到了验证。   夜色下。   姜白衣的眉头皱起,“不可以……”   原来灵气可以包裹的不止是手掌……   狗逆徒现在越来越不学好了,层出不穷的想法和狗伎俩总是让姜白衣难以招架。   最要命的是——她不仅没办法制止,甚至都无法真正提起任何一丝生气的感觉来。   一点也不知道注意身体,狗东西!   你踏马不准把精力给我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啊!   魂淡!   但是…好像……   还不错。   一夜云雨,直到太阳升起。   姜白衣躲进陆沉昭的怀里,沉沉睡去。   小陆惬意地抻了抻脖子,下巴蹭了蹭自家师尊的头发。   不错啊不错!   古籍诚不欺我,此秘法果然好用! 340.裴侯摔的挺别致啊?   “姜副盟主,你这是……?”   熟悉的声音语气有些诧异,从身后传来。   姜白衣脚下一顿,身体微微僵住。   艰难地扭头看去——果然!是裴焕之这个老王八蛋!   裴焕之显然是故意把“副盟主“这个称呼带上的,此时嘴角正挂着一抹淡淡笑意。   “身体不舒服还来处理公事,姜副盟主实乃我辈楷模啊!”   姜白衣有点无地自容了。   她是扶着腰走路的……   裴焕之这种聊斋里都装不下的千年狐狸,自然一看就晓得姜白衣为什么会这么走路。   “啧!”   姜白衣没理他,但他还是想贩剑。   “姜副盟主怎么不理我?”   老实说。   裴焕之自从带兵来了蓬莱西州之后,整个人有种放飞自我的趋势。   或许是新的伪装?   但贱是真的贱就对了。   姜白衣深呼吸了一下,看向裴焕之说道:“有时候很后悔当初在烈阳州没一剑剁了你。”   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暴躁和懊恼。   裴焕之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似乎姜白衣的苍玄境修为是摆设似的。   摊了摊手:“但你不是没弄死我嘛!”   姜白衣忍不了了。   怀中的朴剑也在颤抖。   不能说是颤抖……应该说是注入灵气后的反应。   总之。   这一瞬间,裴焕之扭头就像开溜。   “老贼,给我死来!”   …   …   闻人家祖宅,别院小楼。   北麓武道联合第十二次全席会议现场。   迟迟赶来的陈百厌推门而入,瞅准专门给他空出来的位子走去。   “不好意思啊各位,来晚了!”   “昨晚在军营处理事务耽搁了时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晚上请大家喝酒!”   众人纷纷凝视起了陈百厌。   在这其中,百雾门师叔祖杨三四的目光尤为讽刺。   别人不知道陈百厌怎么回事儿,他老人家可太清楚了啊!   昨晚陈百厌还偷偷摸摸来找他了呢!   该说不说的……如果曼殊沙城新开的那家青楼真如陈百厌所说的那么好,那确实得找个机会去体验体验。   这老小子昨天肯定是夜宿青楼才导致今天迟到的!   “咳……”   陈百厌低着头入座。   他身边正好坐着裴焕之。   坐下后的陈百厌刚一抬头,便被裴焕之吸引住了所有注意力。   “呃?请问这位猪头是……?”   陈百厌旁边的座位上。   穿着一袭前楚武侯袍的裴焕之正襟危坐。   目光有些哀怨。   他早上来的比较早,遇见了姜白衣……因为某些原因,便忍不住地贩剑来着。   不提也罢。   两个眼眶浮肿且满是淤青,身上的衣服横一道竖一道布满了剑痕。   可以说是狼狈不堪。   “陈副盟主,你若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裴焕之强忍着屈辱说道:“早上起猛了,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   陈百厌眨了眨眼睛,一点面子也没想给裴焕之留:“哦哦哦!我才看出来,你是裴侯吧?哈哈哈哈!你这摔的还挺好,挺别致!”   其实他早就认出裴焕之来了。   见大家插科打诨聊的挺开心,一旁坐着的夏忘道也有点谈性了。   身为祁山隐宗当代宗主的他认为……应该尽可能地提高自己在联盟中的影响力。   这有助于宗门的整体发展。   既然盟主之位和副盟主之位都没轮到他做,那就多结交些朋友不是?   夏忘道想的很好。   于是便组织了下措辞,笑着说道:“明王和裴侯还真是很擅长活跃氛围啊,哈哈哈哈!”   他一说话。   大家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夏忘道。   有点尴尬。   夏忘道的笑容慢慢凝固…在场的人里,他是最尴尬的那个。   不是……是不是排挤我呢?搞霸凌是不?   怎么你们能聊,到我这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凭啥啊!   我夏忘道一生不弱于人!你们这样我很生气!   于是乎。   祁山隐宗的宗主大人噜噜脸了。   “注意下场合……”姜白衣语气平淡道:“现在是开会时间。”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盯着夏忘道的。   不是?   哥们儿…啥意思啊?!   合着,刚才他们俩在这说话你不管,我一说话你就这样是不?   夏忘道憋屈的很。   身为当今天下为数不多能跟剑宗碰一碰的超级宗门的宗主,他觉得自己一直都被这些人不公平对待。   当初在剑宗的时候没被找麻烦,亏他还以为姜白衣是个大度的人来着……   都特么是假象!都是假的!   “沉昭。”   姜白衣才不管夏忘道心理活动精不精彩,她现在累的连脑子都有点跟不上思考的速度。   就想赶紧说完正事儿,然后回去好好补个觉。   “师尊,怎么了?”   坐在姜白衣身边的陆沉昭开口说道。   眼神儿那叫一个腻乎。   姜白衣强行驱散着脑子里的疲惫劲儿,“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给大家说说。”   “好。”   陆沉昭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闻人拒山笑了一下。   随即站了起来。   “诸位前辈,之前开会讨论的…有关如今北麓年轻一代武修的具体修炼计划,我这边已经初步统计做好计划了。”   “大家听一听,哪里不合适再讨论。”   会议进入正题很突然,这也是这么久以来的常态。   “我这里有一份裴焕之统筹使交给我的统计……目前我们能够调动的资源如下——”   “各类型大药共计八百七十五万四千二百三十株,有助中、低境界武修修行的各种丹药总计八千七百二十三万九千四百五十一颗,目前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长。”   “外派的队伍目前已经陆续抵达预定地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半年里,我们将获得更多的大药、资源。”   “根据这个数据,闻人盟主也做了初步的推论。”   “预测——如果供药可以达成良性循环,且后续的修行指导不出问题的话……”   “两年,两年之内!”   “我们将拥有最少三百万中三品敌万境武修,以及至少一百万的搬山境武修!”   “至于上三品……”   “最少,可以再添三千位!”   聚天下为一体后,将资源集中在所有中坚力量上。   这种提升的迅速的,也是巨大的,并且……是无法复刻的。   北麓很大,但也太小。   “最后我要说的是……有关不羡仙境界的猜想!”   说到这里。   列席会议的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接下来,才是关乎天地的隐秘,是在座的大家最关心的事情。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猜想才是真正可以左右接下来的战争胜负的关键所在! 340.我褚顾剑命不该绝啊!   “准备好了吗?”   姜白衣脸色凝重的看着另一边的褚顾剑说道。   褚顾剑点了点头:“没问题了。”   先前在商谈好对抗仙人一事后,褚顾剑便先去了横断山,准备寻深山中的妖族商议联合一事。   可不知为什么,本该随意出入的横断山却被什么未知的屏障隔开,褚顾剑想尽办法却还是没能进入其中。   将手下大部分人留在横断山外之后,褚顾剑带着情欲念一起去往了烈阳州。   却不想。   等他们赶去烈阳州时,裴焕之已经率兵开拔去了蓬莱西州,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重伤未醒的裴疾。   褚顾剑感觉自己挺倒霉的,但也没办法,诸多利益交换已经定下,他就是再不满也得屁颠屁颠的奔着蓬莱去。   三天前,历经波折的褚顾剑和情欲念终于赶回了曼殊沙城。   眼下便是他人前显圣的时刻了。   看着身前白玉床上躺着的青年,即便明知这是一场交易的褚顾剑却还是有些动容。   面色苍白,身形消瘦,气息萎靡……   这个小子说起来,还得管自己叫一声师伯呢。   “唉……”   褚顾剑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能答应姜白衣的条件,这点儿情分也是原因之一。   毕竟,那个秘法的代价着实不小。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姜白衣语气平淡,但眸底一闪而逝的担忧恰好说明了此刻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可以了。”   褚顾剑重重点了点头,神情肃然。   接下来的事,容不得半分差池,便是有任何一丝丝的失误便再也不能挽回。   “需要清场吗?”姜白衣最后问了一句。   褚顾剑摇头:“不必。”   “我开始了。”   说完。   褚顾剑缓缓抬起双手,掌心朝上,慢慢在胸前交错。   左掌在下,右掌在上。   灵气开始透过体表逸散,在即将不受控的瞬间却又被某种玄妙的力量遏止。   “月相飘渺,我视我佛。”   “我佛不现,三柱香残。”   “残香问我,飘渺之中。”   莫名的音节从褚顾剑口中呢喃轻响,萦绕在耳边后却能神异地化作能让人听懂的语言。   在他身上,无数颠倒的符文也若隐若现着。   “一问我欲,因何而起?”   “二问我心,皈何所依?”   “三问我佛,愿否下见?”   “我答残香,欲照我身。”   “我答残香,尽归佛国。”   “我拜残香,恭迎我佛——!”   突然。   所有人的视线一黑。   耳边的呢喃低语也在瞬间没有了半分动静。   姜白衣心中猛然一慌。   她提前做了心理建设,能猜到这种大神通所造成的声势必然不小,或许会引起某种玄妙的变化。   所以猝不及防的陷入这种感官尽丧的状态时,姜白衣便也能忍住不动。   可别人……   早知道,还是清场的好了。   但很快姜白衣就放心了——因为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剥夺的不止是感官,连身体都无法动弹。   如此想来,这秘法还当真是恐怖无比。   连她这个苍玄境大宗师都在秘法展开后陷入了这等境况……   若是用于对敌,任你变幻莫测手段层出不穷,当场就给我乖乖变成木头人随意宰割。   太狠了。   不过如此BUG级别的秘法,限制倒也挺夸张的。   首先。   褚顾剑在使用这个秘法之前需要先酝酿练习个一两天——足以见得这个秘法有多么的复杂。   而且,在使用时还必须以特定的姿势站定,以神秘的吟唱形式唤醒秘法的真正力量。   刚才那一大段话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敌人总不能傻乎乎的等着你技能前摇转好扔大招吧?   姜白衣在被硬控的时间里想了很多。   但其实也只是过了七八个呼吸而已。   很快。   周围的一切又重新“回来“了。   眼前的黑暗散去,姜白衣也彻底看到了褚顾剑口中所谓“扔半天命为代价“的秘法。   此时的褚顾剑诡异的浮空,双脚在上,头部在下。   整个人就这样倒悬着。   在他身前的白玉床上,裴疾的身体也悬起了大概两寸的距离。   无数的颠倒符文从褚顾剑身上游离,围绕着裴疾的身体循环着,似乎在把某种神秘的能量灌注其中。   下一刻。   真正的变化开始了。   姜白衣确信自己看到了——裴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萎靡的气息也在逐渐壮大。   因重伤久卧床榻而日渐消瘦的身体也在变化着。   这还不算完。   裴疾的境界正在以一种极其夸张的速度攀升,而这显然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即便是褚顾剑也没料到。   他现在心里很慌……因为这个秘法虽然能救这个师侄的命,但确确实实没有提高境界的功能啊!   这师侄是咋回事?褚顾剑一点没想明白。   而这一切。   似乎只有胸腔藏着裴疾“原初之心“的裴焕之有所感应。   很虚无缥缈的直觉,灵光一闪的感受。   似乎……   胸腔里这颗跳动的心脏忽然乖巧了起来,某种诡异的联系也在慢慢中断。   莫非?   裴焕之敛眸,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不过现在容不得他考虑太多——因为裴疾境界突破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从霜见到百炼,仅仅用了三十个呼吸。   到了中三品后,这种速度稍稍变慢了些,但仍然夸张无比。   就好像。   数十年苦修,一键加速?   千钧到敌万,半炷香便达成。   从敌万境开始……敌万初境、敌万中境、敌万高境、敌万境绝巅!   时间仅仅过去了半个时辰!   褚顾剑维持着秘法,对他的身体来说亦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即便他是个正儿八经的苍玄境大宗师,在面对如此漫长且夸张的持续性消耗也有些苦不堪言。   这臭小子!我的好师侄啊!   咱们差不多得了呗?   咋的?真要把你师伯给吸成人干啊?   虽然灌注在你身上的那种力量不是我的,但维持这种秘法是消耗了师伯我的精力啊!   精力那种东西早就莫得了,现在纯是在烧阳寿啊大哥!   行不行啊你?   要死要活,你给点反应?   别特么在这拖着了!   褚顾剑都有点绝望了……他突然后悔答应了姜白衣,为了救别人奉献自己这种事情,褚顾剑真不愿意做。   好在。   似乎老天爷不是很想今天就收了褚顾剑。   裴疾的变化终于迎来了尾声。   褚顾剑感受到了——这个属饕餮的师侄身体已经达到了某种圆满。   更重要的是。   他那乱成一团糨糊的神智也重新凝聚了起来。   成了!   褚顾剑心中松了一口。   看来,今天我褚某人不用被吸死了啊!   好耶! 341.明天已至(长章·裴疾)   不知道过了多久。   裴疾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死了吧。   原来典籍和话本里说的都是假话,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地府,亦无轮回之说。   可是……   为何我还能思考呢?   土生土长的异世界土著裴大花花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重伤垂危后灵光一闪想到了如此一个哲学的问题。   裴疾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起初的他,是迷茫的。   后来。   裴疾放弃了,放弃了这些没有营养只会徒增烦恼的想法。   他试图打破这种奇怪的状态。   我能不能出去?   裴疾尝试了很久,但始终没有做到。   这种一成不变的、只有思想存在的状态,险些让裴疾慢慢丧失了自我。   幸亏。   变化在他即将崩溃时到来了。   那是他意识苏醒后,第一次感受到了“看“。   也不能说是看……皆因他所谓看见的事物实在有点神奇。   裴疾无法描述那东西存在的形式,只是能通过“看“接收到某些信息。   原来……   那东西是仙人的某种化身。   “以你为引,唤醒天门。”   “这是你的宿命,是你注定要完成的事。”   “俗世凡尘皆虚妄,你所珍视者无法切身体会,亦不能感同身受你的痛苦。”   “所以……”   “拥抱真正的自己吧,裴疾。”   “仙界第十一权柄的化身——天门,孕育出了你。”   “你终将成仙。”   裴疾在接收到了完整的信息后,思考了很久。   他只有思想,没有办法做到更多的事——但他还是“笑“了。   裴疾觉得自己笑的很大声。   在此之后,他如旁观者般想清楚了一切,有关自己的存在、记事后所有的点点滴滴。   或好或坏,或轻松或沉重,或喜悦或悲伤……   一切的一切。   他所珍视的,从来都不是这世间的某个个体,而是这些个体所带给他的、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割舍的……   情感!   “我师姐是个神经大条的姑娘,她痴迷于丹道却并无炼丹的天赋,每次都要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或许你们高高在上的仙人永远无法理解吧?”   “被丹炉炸成鸡窝头的师姐,听说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又被人嘲笑了,便不顾形象和伤势赶了过来,只为了狠狠抽那些嘲笑我的家伙大嘴巴子。”   “你知道多响吗?”   裴疾就这样问起了永远不会回应的仙人。   “震耳欲聋啊!”仿佛那个玉面郎君再次活灵活现了起来。   “同门师兄弟们都说我师姐不喜欢修炼,甚至逃避修炼……说她浪费了一身天赋,丢了剑宗的人。”   “可其实…我是知道的,师尊是知道的,师弟也是知道的。”   “师姐哪里事不喜欢修炼啊?”   “她确对丹道有兴趣,可那是因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当我被断定没有修炼的资质后,一个人躲在林子里哭的时候……”   “是师姐。”   “她找到我,擦干我的眼泪,告诉我说……”   “师弟。”   “你放心。”   “师姐肯定能炼出那种改变修行天赋的丹药给你,我们拉勾~”   “是的,我们拉勾了。”   “高高在上的仙人啊,你说说看……”   “这样的情感,我该如何舍割?”   无人回应。   裴疾除了自己的思想之外,甚至连时间都感受不到。   可他就这样诉说着……   在心里,在思维的层面上,诉说着。   “我师弟是个愚笨的孩子。”   “我的意思是,他面对什么事情都聪慧的很,我这个半吊子绞尽脑汁看不懂的功法秘籍,我师弟随便看看就能入门。”   “但其实我和师姐很早就看出来了,他对我们师尊有一种很特殊的情感。”   “这臭小子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呢……”   “哈哈哈哈,懂不懂我这个做师兄的有多难啊!”   “小师弟喜欢师尊,师尊又是个冷淡性子,但这么多年了一直孑然一身也不是个办法。”   “亲上加亲多好啊是不?”   “想想……我好像真有了继续挺着的勇气。”   “我还想说什么来着?让我想一下……”   “对了!”   “先前说了师姐,现在我跟你说说我和我师弟之间的小秘密吧。”   “这臭小子还当我傻呢!”   “他十岁之后,那修为是蹭蹭的往上涨。”   “早就超过我啦!我一个霜见境的废人,仔细想一下能当他师兄还真是荣幸欸!”   “而且啊,沉昭不是个喜欢喝酒的。”   “但我每次威胁他去偷师尊的酒,不听话就揍他之类的……”   “他都会挣扎一番之后看似无奈的照做。”   “我知道。”   “沉昭是在照顾我的情绪。”   “我们师兄弟的情谊,你用个什么狗屁的权柄天门的鬼话就要让我放弃?”   “吹呢吧啊!”   裴疾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不屑的。   最起码应该拿鼻孔看着仙人,但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   裴疾选择继续说下去。   “我是个不幸的人,也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爹养了我几年之后不想负责了。”   “这老小子一刀给我开膛破肚了你敢信?”   “哈哈踏马的!这老小子啊,一个黑手给小爷心脏掏出来了,他以为被禁制封印意识的我不知道。”   “老子全程感觉得到!”   “后来啊,我爹把他心脏塞进我身体里,我好像知道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   “然后我就被师尊带走啦!她脾气可差了,还差点一剑把我爹砍死。”   “我师尊脾气那么差,一开始我还挺害怕她的。”   “我一个病秧子,小时候的性格那么怯懦,她不得烦死我啊?”   “可……”   “师尊没有。”   “她教我写字,为我煮药,认真地学习古籍帮我调理身体,还教诲我做人的道理。”   “后来我身体好像好起来了。”   “师尊她啊,就教我修行。”   “我之前也说了,我是个废物来的,终身无法突破霜见境的废物。”   “师尊想尽一切办法,都无疾而终。”   “我放弃了。”   “宗里所有人似乎都放弃了……摇光峰上那个病秧子。”   “可是啊,师尊她没有啊。”   裴疾觉得。   此时的自己,应该是颤抖着说话,应该是哭了的。   他的情绪便是如此。   “她当我不晓得,还不让师姐告诉我。”   “突然下山了半年,期间一点音讯都没有……可师姐说漏嘴了!”   “传说寒江有龙,取其精血内丹炼药,可让人脱胎换骨。”   “师尊……”   “她去了寒江源头,为我斩龙!”   “那里没有什么狗屁的龙,只有一尊盘踞在寒江源头的大妖,一尊活了近万年的、几乎生出两角的蛇妖!”   “师尊差点就死在那里了。”   “当时的师尊甚至还只是敌万境而已。”   “那大妖怕因果,便留了师尊性命。”   “可你知道吗?”   “师尊回来后,强忍着重伤在我面前演戏,夜深后疼到封闭五感……”   “我都看到了,都看到了。”   “你说说看啊。”   “这样的情感,你让我如何舍割?”   裴疾觉得。   自己该笑了。   因为师姐说过的,小疾生的好看,多笑一笑最让人心情愉悦了。   师弟也说过,自己开心他也会跟着高兴的。   还有师尊……   她其实是个嘴硬的,看起来无感但实际上很喜欢看自己耍宝。   多好啊!   我裴疾要的不多,便是这份作为人的真挚与欲望。   那是即便千刀万剐、即便身死道消,我也永远永远无法舍割的,我这个被人唾弃的废物的……   全!世!界!   无人敢修炼的浮生一剑,我练!   日复一日的重复既定的人生,将那些情绪隐藏在心中,一点点转化,成为积蓄在生命里每个角落的力量!   哪怕……   我会被所有人唾弃,会被人说是轻浮、品性顽劣。   即便我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就算是,同门的师兄弟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把我贬低的一文不值。   就算为了修行而招惹的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总是用惋惜的目光偷偷看向我……   就算……   我这辈子啊,只能出一剑。   而代价是燃烧生命……   你说说?   能够保护我的全世界,我是不是……   赚大了啊?!   什么狗屁的仙人,什么与天同寿永生不灭,什么无比尊贵的身份藐视世间凡尘!   你们傲慢、冷漠、泯灭了最珍贵的人性。   我不喜欢。   所以,老子不稀罕!   你既然不能说话,那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只有思想存留?   若是如此……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低贱的凡人,这个卑劣的蚂蝗,他为什么这么多屁话呢?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家人啊,是那种不顾一切,就算付出再多再大的代价,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去的存在啊!   你们是不会懂的,不是吗?   即便拒绝会使我丧失一切生的可能,即便我的意识将会永远困在这里,腐烂发臭、直到消散……   但是。   我的家人会因为我的死亡而悲伤。   他们会将我埋葬。   在我的坟前立下墓碑,在碑上亲手刻下我的名字。   他们会祭奠我,会思念我。   我死了,但我永远活着。   我会永远活在家人们的记忆中,永远不会离开!   所以我的意思是。   “我拒绝。”   这次,裴疾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似乎突破了某种囚笼。   身体…他正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有了轮廓。   我在复苏。   我在顽强的活着。   是他们,是我的家人们!   我所珍视的他们啊,正在想尽办法拯救我。   不好意思啊……   高高在上的仙人们。   离开之前,我可是认认真真地答应了师尊的。   想想还真羞得慌。   我终于敢当面对师尊喊出那句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称呼了。   就那么一次。   我说了的——   “老妈,晚安,明天见。”   我这一觉睡了太久太久。   师尊他们,肯定等着急了。   明天已至,便在今日。   我叫裴疾。   我的未来只有我才能决定。   答应了的事情,无论如何、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一定要做到才对!   所以——   “我回来了。”   “在你们藐视、淡漠、嘲讽而戏谑的……”   “人间!” 342.爹,我都知道的。   裴疾醒了。   他以为会有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大家都该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出现在视线里。   每个人都激动的笑着、哭着,然后欢迎自己回家。   但并没有发生那种事情。   “嘶……”   长久的卧床让裴疾一时之间难以适应,重新掌控身体的感觉有点生涩。   摇摇晃晃着坐了起来。   这是在哪?   裴疾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他很确信这里不是剑宗,因为裴小爷从未在剑宗见过这种风格的房间。   难道是在烈阳州?可裴焕之那老小子不是一向不在意装潢吗?   记忆中陌生的家一直挺简陋寒酸的来着。   想不明白。   但也不必想。   浮生一剑的代价是必定耗尽所有的生命力和寿元,这一点毋庸置疑。   能让自己醒来,能让自己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重新焕发活力……   这不比狗屁仙人厉害多了?   想办到这种事情,一定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   所以救了自己的一定是他所在意的……家人!   既然选择在这儿救自己一条狗命,那就代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环境就是了。   没什么可慌的。   裴疾在最初的疑惑过后,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些。   所以他一点不慌,甚至坐在床边适应了好半天掌控身体的感觉。   终于站起来了!   但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然后……   走到旁边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嗝!”   活着真好。   醒了之后的裴疾似乎重新对一切都产生了好奇心,东摸摸西瞧瞧,甚至连木饰的纹理都不放过。   他喜欢这种直接的感受,很踏实很安心。   在房间里墨迹了足足一炷香还多的时间,裴疾才把目光投向门口。   出去吹吹风?   裴疾有些意动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了。   “小爷我真开心啊,真呀真开心~”   脚步轻快。   嘴角扬起。   裴疾很快就走到了门口,站定在紧闭的房门前。   双手推开房门。   温暖,有些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   裴疾稍稍眯上了眼睛。   真好啊……   嗯?这是什么味道?好熟悉哦……   裴疾鼻子嗅了嗅。   下一刻。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压抑着激动,故作揶揄。   “你好慢啊师兄!肉都快烤糊了!”   哦,原来是烤肉。   哦,原来是师弟。   裴疾往前走了一步,眼前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   陆沉昭坐在树下的石墩儿上,面前摆着一个烤肉用的炉子,腌制好的肉串被炭火烘烤着散发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香气。   在陆沉昭的身旁,姜白衣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温柔。   另外一边的石桌前,几个脸生的中登、老登聊得火热,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院子的角落。   白澜、俞冬青还有几位相当眼熟的师姐师妹凑在一起,盯着他指指点点。   “裴疾,好久不见啊!”   说话的是白澜。   裴疾惊讶地发现……这个五大三粗的恶汉竟然跟俞冬青牵着手?   还真是稀奇的很呐!   “裴师兄,你这一觉睡得久哦~”   然后是俞冬青打招呼。   在他们之后,那几个看着很眼熟的师姐师妹也纷纷开了口。   “裴疾,记得我吗?”   “裴疾师兄,这还真不像你哦……”   “师弟,拿我们当磨刀石了是不?”   “你个渣男!”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裴疾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这几个师姐师妹竟然都是被自己渣过的姑娘!   好狠!是谁的损招?把他们聚在一起了!   为什么刚刚死里逃生就要面对这样的修罗场啊!   我好惨啊……   “咳咳,那个,我…就是,哈哈哈哈!”   裴疾挠了挠耳朵,表情尴尬的很:“我的意思是,好久不见啊大家!”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表情,自然是笑着的。   除了一个人……   虽然他躲在院子外,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尖儿,但裴疾还是很敏锐的发现了那个脑袋尖儿。   并且,通过这个脑袋尖儿认出了他是谁。   “老小子?裴焕之!”裴疾冲着墙外喊道:“你演潜行王八呢?进来啊!”   躲在外面的裴焕之闻言脚下一个踉跄。   眼前一黑,差不点就当场过去了。   这混账小子喊我啥?   老小子?   直呼大名?   还骂我是什么狗屁的潜行王八?   逆子,你个逆子!   竟敢对你父亲大不敬?看来我得好好收拾你一顿才行了!   想到这里。   裴焕之干脆也不躲了。   推门而入。   气冲冲的走到了裴疾跟前儿。   所有人都偷笑看着这一幕。   “裴……”   裴焕之耷拉着脸,冷冷开口刚说了第一个字。   突然。   那么老黑个玩意就过来了。   啥?咋回事?我在哪?   裴焕之懵了。   直到裴疾再次开口,他的脑子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是裴疾抱我了。   “爹,谢了。”   裴疾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裴焕之都不敢相信裴疾会这么说。   可这么小的声音啊……却清晰的被院子里每个人听到了。   原来。   不是裴疾的声音小。   是裴焕之,他不敢相信裴疾会原谅自己。   “我都知道的……”   “换心,换的是路,换的是你拼死为我找到的……”   “生路。”   裴焕之明明想冲过来教训裴疾的。   明明这个笨蛋儿子刚刚对自己出言不逊,一点长幼尊卑都没有来着的。   可是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嗓子似乎被人攥住了似的。   眼睛也进水了,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裴焕之的身体在颤抖。   他犹豫着抬起手,有点不自信的试探着,最后拍了拍裴疾的肩头。   “欸!”   他回应着裴疾那一声爹。   就像是……回应着这么多年来忍受着四年与煎熬的自己。   石桌前。   杨三四看着父子情深这一幕,悄悄抹了抹眼泪儿。   “多好啊……”   年纪大了,真实受不了这种。   一旁的陈百厌磕了下瓜子,“你还真是爱哭啊老头子。”   “你管呢?”   杨三四狠狠瞪了陈百厌一眼,随后自言自语道:“这裴家小子仪表堂堂,倒也是个不错的后生。”   “门中适龄的女弟子不少,兴许也算良缘?”   他自己念叨自己的。   但这话听到陈百厌耳朵里,那可就不是那么个事儿了。   陈百厌噌一下就站了起来。   “老东西!”   “这是我没敬茶的女婿,你也敢挖墙脚?”   “老子分分钟调兵推了你家那个破山头!”   门口。   刚推开院门的陈羡表情凝固。   机械的扭头看向一旁的宋青山,似乎在确认什么……   宋青山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意思明确的很。   咋办啊?   虽然丢人,但那也是你亲爹! 343.真让人伤心啊未婚妻   直到跟裴焕之抱了足足三分钟后,裴疾才整理好情绪。   裴焕之自然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继续垮人设,背对着大家伙儿自己偷偷抹眼泪去了。   这时。   裴疾才重新看向姜白衣。   笑着走了过来。   然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一刻。   裴疾的眼眶突然开始泛红,泪水宛如断了线般坠落。   他动作很慢,但一丝不苟的行起了弟子礼。   “剑宗摇光一脉,山主门下弟子……裴疾——”   “见过师尊!”   姜白衣轻轻抬起手,抚了抚裴疾的头顶。   “好好的就行,比什么都重要。”   “快起来。”   她声音温柔极了,一旁努力烤肉的陆沉昭听了都有点嫉妒。   裴疾啜泣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师尊,我都想死你们了!”   “怎么没见师姐?”   一提秦蒹葭,姜白衣的眼中便多了几分忧虑。   “你师姐……”   “先前出远门了,此时还没回来。”   裴疾刚醒,还是先别把秦蒹葭失踪的事情告诉他,等后面时机合适了再说也不迟。   现在关于秦蒹葭的事情还没什么眉目。   不过……倒是能确定她之前确实出现在了朝歌,而且撞破了白氏的隐秘被追杀,最后被逼进了横断山深处。   据褚顾剑所说,目前横断山被什么屏障阻挡,根本进不去。   就算再想找回秦蒹葭,短时间内也做不到。   裴疾倒也没计较,只是稍微有些遗憾——自己刚醒,想见到的人都在,唯独师姐不在。   “那等师姐回来可得让她请我喝酒……”裴疾笑着说道。   说完。   又想起了什么,便偷摸瞟了眼自家师尊补充道:“让她请我喝竹子酒!”   姜白衣哪里不知道裴疾这是在点自己?   便递了个白眼过去。   嘴角轻轻扬起,“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一听自家师尊答应了。   裴疾咧开嘴笑得更开心了。   “好嘞师尊!”   这时,旁边坐着陆沉昭不乐意了。   咋的?   看见师尊没看见我?   虚假情义?实则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师弟呗?   小陆噜噜脸了。   “师兄,我都坐着等半天了,你是真不打算跟我说话啊?”   陆沉昭打趣道,语气不乏抱怨。   裴疾怎么会忘记陆沉昭呢?   他故意不搭理而已。   见师弟终于沉不住气了,裴疾也是慢悠悠的看向自家师弟。   开口即是经典。   “唉哟沉昭?我刚看见你哈哈哈哈!”   “怎么说?计划进展如何了?”   在裴疾看来,师尊这种性格的女子,就算沉昭有天大的本事,恐怕现在最多也就是搂搂抱抱了吧?   要不说刻板印象不可取呢。   经验主义是最容易犯错误的!   当着裴疾的面儿。   陆沉昭强势的牵住了姜白衣的手,还相当得瑟的十指相扣。   “懂?”   裴疾傻眼了。   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师尊求证。   姜白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而后看着裴疾点了点头。   裴疾懵了。   不是……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啊?   先前猜测是一年,但现在他突然怀疑起了自己的猜测……莫非,我已经昏迷了十几二十年了?   沉昭这小子凭什么啊?   十指相扣啊,当众十指相扣啊!跟师尊?!   “不是你……”裴疾语无伦次了。   陆沉昭贼兮兮的笑着站起身,得瑟的晃了晃牵着姜白衣的手。   “师兄啊,时代变了!”   “以后我还管你叫师兄,但你得改口喊师弟一声……”   怎么说来着?   感觉自己一个大男人配个师娘的称呼有点怪。   “去去去,滚!”   裴疾自然晓得陆沉昭想说什么,没好气儿的骂道:“你小子别蹬鼻子上脸,不然我真揍你!”   说完。   瞬间显露了自己稀里糊涂达成的搬山境气息。   很得瑟、非常挑衅的瞪了陆沉昭一眼。   陆沉昭也在笑。   笑容相当不怀好意。   他轻轻松开牵着姜白衣的手,揶揄道:“师兄好厉害哦~”   然后。   悬空了。   裴疾看见这一幕,差点没吓死。   啥?飞起来了?!   沉沉沉沉沉…沉昭他飞起来了!   这不是……   裴疾不是傻子,他先前虽然无法突破霜见境,但理论上的知识还是都清楚的。   悬空飞行,这可是苍玄境大宗师才能办到的事情啊!   自己这身搬山修为突然不香了。   唉……   师弟突破到上三品,比特么杀了我还难受啊!   “咳咳,你先闭嘴陆沉昭…”裴疾尴尬的挪开了视线,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刚进院子的陈羡和宋青山。   赶紧招了招手打招呼。   “哟~这不是我还没进门的未婚妻大人吗?好久不见啊!”   这是个什么神经病?   陈羡满脑袋黑线……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塑料未婚夫的脑子不正常,没想到大难不死醒了之后还是一点没变。   我跟你真的有你表现出来的这么熟络吗?   “咳,好久不见。”   陈羡虽然心里吐槽了裴疾八百遍,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素养打了个招呼。   裴疾不想搭理陆沉昭,但心里又痒痒的慌,就想贩会儿剑。   所以。   他缠上陈羡了。   一边朝陈羡走过去,裴疾一边招手笑着:“哎呀呀,正好今天你那个没有距离感的爹和我那个冷血无情的爹都在。”   “要不咱们研究研究啥时候成亲?”   两句话。   三张黑脸。   陈百厌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裴疾……不是关我啥事儿啊?   然后反应过来——不对,是恶评!   脸黑了。   裴焕之在晚辈面前是喜欢端着的,觉得这样比较有威严。   自己这个儿子说话一点儿不知道什么是尊重,倒是对他师尊一直挺尊敬的。   心里挺难受。   脸也黑了。   最后就是被贩剑的本人陈羡。   不是……哥们?   你看不出来我有点躲着你的意思吗?怎么还说这种怪话啊?   虽然但是,你好像并不是大家说的那种废物,跟你成亲的确不丢人,而且对王府是有好处的……   我虽然不是那么抵触了,但也没跟你关系好到随便口花花的程度啊?   “裴疾,小心说话。”   陈羡狠狠瞪了他一眼威胁道。   裴疾撇了撇嘴,心想这未婚妻还真是不经逗。   相比这种……   他更喜欢嘴上不太正经能接招,但是内心还是很正经的那种姑娘。   “真让人伤心啊未婚妻!”   裴疾一副悲伤的表情,可以说是戏精本精了。   不过。   陈羡倒也是不能接招。   眼看着裴疾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陈羡便把目光投向了院子另一边。   莺莺燕燕啊!   “所以,那几个姑娘都是你同宗的师姐师妹吗?”   “或者我该打个招呼喊她们前辈?” 344.屏障源头,先秦往事!   横断山。   大军驻扎山脉边界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吁——!”   蒙喻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营帐中。   首座上的白起睁开双眼,注视着从帐外走进来的蒙喻,开口问道:“如何了?”   “末将蒙喻,见过大将军!”   蒙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后起身,这才开始回答白起。   “禀大将军,末将率领奔袭营沿屏障向东西两端探索七日,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以通过的缺口。”   “而且……”   说到这里的时候,蒙喻的声音沉了沉:“越往两向探索,异常便愈发明显。”   “两日前在极东边界时,末将甚至看到了些许符咒出现在屏障之间。”   “不是我大秦的篆体,亦不是长公主殿下在北麓那边用的文字,说起来……有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白起面色不改。   只是拳头攥的更紧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大秦自混沌中苏醒之前的岁月里,苍古秦旗飘扬在九州之上的时代。   先王入夜密召自己入宫,跟他谈了许久。   这件事太久了,久到自己如果不是灵光一闪的话根本想不起来的程度。   “三千万力士凝聚精血,或可抵挡预言中的天地浩劫。”   这是先王面见自己的时候所说的第一句话。   没头没尾,稀里糊涂。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白起便听到了一个有点可笑的故事,没错…确是可笑。   古籍言天外有仙,以身入道可窥天地本质。   其尊为仙人者,凡人不可直视、忤逆,当以身心侍奉、遵从也。   白起是何许人也?   他心中只有一面玄色旗帜,这面飘扬的旗帜上永远只能是秦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莫说这世间有无仙人,即便是有……他也绝不容许所谓的仙人凌驾在大秦之上,绝不容许!   老实说——   先王的表现让白起这位大秦杀神失望透顶。   他虽然竭力掩饰着,但白起看得出来……先王已被所谓仙人与浩劫吓破了胆。   瞧瞧他说的什么胡话?   三千万力士凝聚精血,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狗屁天地浩劫吗?   简直是危言耸听!   先王觉得力士何以凝聚精血?   那是一位位大秦的精锐,要以生命作为代价将浑身灵与血气凝聚压缩,然后抽离出肉身!   会死的,一个都活不了!   大秦疆域辽阔,六千万锐士可称无敌之师,横扫天下无人可当锋芒!   就因为一句天地浩劫,便要折尽我大秦半数精锐吗?   简直可笑!   那天,白起第一次向先王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也是第一次忤逆了先王,君臣二人在书房里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为了大秦的存续,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白起,我是君你是臣,孤找你来宫中商议是敬重你为我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勋!”   “忤逆孤?你白起有几个脑袋可砍?”   面对先王的震怒,白起亦是毫不退让。   “大王要杀要剐,臣悉听尊便就是了!”   “六千万锐士鲸吞天下,如此才将大秦王旗插在了九州的每个角落!”   “仙人?”   “大王莫非真要为了这狗屁倒灶、虚无缥缈的屁话,狠心葬送我大秦半数铮铮好儿郎吗!”   君臣二人,各自都觉得自己有理,皆是一副寸步不让的态度。   “我说了……浩劫终会来临!”   “孤的生死,在大秦的存续之前亦是微不足道,懂吗?”   “白起,你给孤竖起耳朵听好了!”   “你愿也好,不愿也罢……存续大秦的计划都会推行下去,谁拦我我就杀了谁!”   “三千万锐士的血不会白流,他们或许会不解、会怨恨、会化作亘古不散的亡魂哀嚎!”   “但是。”   “孤会陪他们一起,孤会站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忏悔,道歉!”   “孤……孤会为他们树立衣冠冢,然后与他们一起共赴黄泉,懂吗?”   “你回去吧。”   先王胸腔剧烈起伏着,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他面目狰狞而眼神坚定,直勾勾地看着白起,帝王的威势在这一刻彻底碾压了这尊杀神满身的煞气。   白起不知道自己那天是如何走出王宫的。   他只记得,那天出来后突然就下起了小雨。   接连下了十多天。   天色始终阴沉,空气一直湿冷。   直到。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进鼻子,那是从最远的北方飘来,那是三千万毅然赴死的大秦锐士流干的血!   三个月后。   先王退位了,将王位禅让给了他的儿子。   也是如今大秦最耀眼的帝王,一位真正让白起敬佩、镇守着大秦九州的人间共主!   ——始皇帝,嬴政!   后来啊。   先王便失踪了。   无人知道他的去向,连陛下也不知道。   就像是……他从未来过人间,或者从未在咸阳王宫里生活过一般。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再也没了踪迹。   可是。   白起似乎知道。   或许,先王已然遵守了自己的誓言,去往了极北的鲜血染红了的大地上。   他为三千万锐士立下了衣冠冢,然后共此长眠。   但一切都来不及调查,也没人可以调查了。   古秦历三百一十九年,冬。   腊月十三。   一颗巨大的天外陨石划破长空,以不可阻挡的威势逼近咸阳城外。   七十二位武道大宗师,三十六位昆仑武极,一同出手试图改变陨石坠落的路线。   他们失败了。   任何攻击都会被那诡异的陨石吞噬的一干二净。   没有人能改变,哪怕只有分毫的改变……这颗遮天蔽日的陨石落下人间的方位。   绝望笼罩了咸阳城。   无数臣子劝诫陛下紧急迁都避难,可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始终坚持留守咸阳,每日都要站在王宫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陨石,久视不动。   腊月二十一,大雪。   陨石……   坠地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颗遮天蔽日的陨石落地后只有二十丈左右的宽度。   更让人惊惧地是……陨石落地竟然没有丝毫震荡,连大地也没有任何哪怕一点点地颤抖。   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已不是任何人可以见证的了。   同腊月二十一,夜幕降临。   陨石忽然爆发了刺眼的强光,几乎撕破了长夜的黑暗,整座咸阳城都宛如白昼降临。   下一刻。   王宫城头传来一声叹息。   “终究如此……”   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浩瀚九州,似乎也在这一刻从人间抹去。   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都在陨石散发出耀阳光芒的一瞬间——   凝结了! 346.大逆不道?打屁股!   “你别做梦!不可能!”   姜白衣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过分的要求,当即便严词拒绝道。   这狗逆徒还真敢想啊?   不…应该说,这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狗东西到底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   姜白衣自然晓得这是全世界所有男人都无法拒绝的play,但划重点——男人都无法拒绝。   当男人的时候喜欢,并不代表变成女人了也喜欢。   以男性的视角来看,自己的伴侣做了这样的事情是很有征服感的,而且体验感受……的确是很棒,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   现在作为女人的姜白衣,并不想被任何人征服。   对,就这样。   一想到自己伺候狗逆徒这样那样的画面,她连脚趾都下意识地用力抠了抠。   不行不行,绝对没办法接受!   陆沉昭的表情不变——他自然能想到姜白衣肯定会严词拒绝。   都提前做好预案了,根本没在怕的。   老实说……   要是姜白衣连想都不想就答应他,那才显得诡异呢!   “师尊,你既和徒儿约定终生,这世间繁多美妙便总要挨个体验的不是?”   陆沉昭一边扼住姜白衣的手腕一边循循善诱道:“总之现在就是这个局面了师尊,昨晚的约定徒儿是毁定了,既然师尊提前有所防范徒儿也只好见招拆招。”   “你就说,怎么办吧?”   “师尊不肯退让,但徒儿我也不愿善罢甘休。”   “如此僵持下去……倒也不是不可,徒儿精力充沛大可陪师尊耗到天亮!”   这一番话听的姜白衣越来越生气了。   好好好!   狗逆徒现在无赖两个字都不掩饰,直接写脸上了是吧?   还敢光明正大承认自己就是要耍赖,而且话里话外就是想让自己退让?   做你的狗屁春秋大美梦吧!   姜白衣眉头一蹙,狠狠剜了陆沉昭一眼。   “滚!”   立即就要运转灵气。   但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陆沉昭便已预判到了姜白衣的想法,先一步运转起了灵气护体。   “师尊。”   “你我同是苍玄境!”   姜白衣呼吸一滞。   尝试运气挣脱——但陆沉昭虽然打不过她,二人的境界却也相差没有多少。   还真像生死仇敌那样拼命啊?   自然不可能。   再加上这小贼掌握了主动权,现在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双手……   姜白衣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陆沉昭。   闹麻了呀。   现在局面似乎真的僵持住了,姜白衣也越来越急。   咋办啊?   总不能真答应了这魂淡小子吧?   那…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啊!   “陆沉昭,你现在放开我好好睡觉,我还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姜白衣的语气中满满的威胁意味。   陆沉昭微微垂眸。   勾起嘴角笑了笑:“师尊,我才入中三品时,你便总是威胁我……有时还要拳脚相加。”   “如今你我皆是苍玄境,又已经是互诉衷肠的伴侣了。”   “师尊还要吓我?”   “徒儿可是个不经吓的,既然师尊非要这样,那就休怪徒儿了!”   说完。   陆沉昭便有了动作。   姜白衣惊呼:“你要干嘛?!”   整个人已经被陆沉昭抱住翻转,狗逆徒扼着她的两个手腕交叉到背后按住。   大脑陷入片刻的宕机。   眨眼的功夫。   自己的身体便被狗逆徒固定在了腿上,面部朝下。   “陆、沉、昭!你敢——!”   姜白衣似乎已经察觉到了陆沉昭想要干什么了。   结果。   自然是不出所料。   狗逆徒高高抬起空闲的手掌,对准某处狠狠落下。   清脆的响声。   陆沉昭心中异样……呼嚯嚯!原来打屁股竟然是这种手感吗?   姜白衣则是彻底呆住了。   我,我……   陆沉昭,陆沉昭这个狗东西……   他竟然真的敢?   他敢……拍!我!的!屁!股!   羞耻感弥漫在心头,更让姜白衣面红耳赤的是,竟然还有种恋恋不舍的感觉,心跳也随之加速。   我这是怎么了?不是,我为什么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生气啊?   “陆沉昭!找死是吗?”   “还敢凶我?看来师尊还是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啊!”   “啪!”   “唔…停下!”   姜白衣面红耳赤的挣扎着。   “敢乱动?”陆沉昭似乎陷入到了某种报复的情绪中,越来越兴奋了,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师尊的脸好红呢~要不要服个软呢?”陆沉昭的语调有点揶揄。   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心理。   或许是单纯不想退让,或许是不想让陆沉昭这个狗东西更开心。   总之。   姜白衣的回答依旧强硬:“你死定了狗逆徒!”   “还这么凶是不是?”   陆沉昭更兴奋了。   大手一挥,一鼓作气又是十几巴掌落下。   “错没错?”   “逆徒!”   “还骂?讨打!”   “王八蛋!”   “师尊还真是毫不退让,徒儿佩服!我打~”   “陆!沉!昭!”   “凶什么凶?吓到我了!走你!”   “你会后悔的……”   “到时候再说,呃…好像没理由了,但是我还打!嘿嘿!”   “有完没完了你?放开我!”   “就不就不!”   陆沉昭每一巴掌落下,姜白衣心中的异样感便更添几分。   直到这种异样感不止于心中情绪,开始蔓延到身体的细微反应上时,姜白衣心里的羞耻感便更多了。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她几次试图挣脱,但狗逆徒是真发了狠要跟她来硬的,根本就挣脱不开。   “陆沉昭!你总要放手的!”   “你完蛋了,你真的完蛋了我告诉你!”   “我,我……”   姜白衣恶狠狠地说道:“我会打断你的狗腿,信不信!”   陆沉昭抬起的巴掌顿了顿。   思索了片刻后,笑着回答道:“我信。”   “信还不松开我?兴许我考虑考虑可以轻点揍你!”   陆沉昭沉吟片刻。   然后笑出了声。   “不是……师尊啊,既然我已经这么过分了,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会报复我……”   “我为什么要停下啊?”   “而且,师尊你倒是提醒我了欸~”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陆沉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为什么不再过分一点嘞?”   下一刻。   姜白衣的大脑宕机了。   是那种所有的想法和思绪在一瞬间清空的宕机。   连呼吸都停下了。   怎,怎…他,这个狗东西……他怎么敢?!   突如其来的凉意。   姜白衣虽然看不到,但是她感受得到。   自己的裤子……   被这个色胆包天的狗逆徒……   脱!掉!了! 347.原来狗皇帝这么会享受?   姜白衣还处于懵比的状态。   可陆沉昭却不会给她任何缓冲的时间,再次空闲的手已经高高扬起——   “啪——!”   清脆、悦耳、心情舒畅!   陆沉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长久以来遭受自家师尊欺压的郁结也瞬间消散。   太!得!劲!了!   小陆微微垂眸看向自己的杰作——白皙滑腻的肌肤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的红色巴掌印。   他的确是收着力道的,但也不代表没有用力。   能让师尊有片刻的时间反应疼痛,然后陷入无尽的羞耻中……   简直太棒了呀!   陆沉昭突然就释怀了——对啊!爱人之间也不是说非得做那样的事情才行,有时候在特定的情境和心境之下,即便是别的事情也会让心情愉悦的啊!   在这一刻。   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陆,陆……陆沉昭……”姜白衣双眼无神,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你…你竟然,真的……你竟然真的敢!”   狂暴的灵气波动瞬间爆发。   姜白衣的思维停滞,如今只是依靠着心中羞耻而愤怒的情绪行动。   陆沉昭心中一沉——糟糕!自己好像玩儿过火了!   但师尊的反应真的好可爱。   不过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陆沉昭后知后觉的运转灵气抵抗着姜白衣今晚以来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反抗行动。   绝不能被师尊反客为主!   如果……自己不确定自己这条狗命会不会被师尊摘走的话,一定不能被师尊挣脱!   姜白衣暴怒而为,陆沉昭拼死抵抗。   僵持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陆沉昭汗流浃背了。   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在两股灵气的碰撞下颤抖着,半合的窗子也无风而动呼呼作响。   最要命的是……陆沉昭单手早就没办法控制姜白衣了,如今两只手一起按着,却还是在往最糟糕的结果发展着。   夭寿啊!   师尊什么时候突破的?   她怎么悄悄摸摸到了苍玄中境了?   不是……闻人前辈不是说,到了苍玄境每进一步都需要长年累月的修炼和感悟吗?   不是需要积累吗?   自家师尊这是怎么回事?真就打破常规是吧!   “陆!沉!昭!”   姜白衣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完蛋了,你今天真的死定了……”   轰的一声巨响。   陆沉昭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他……脱手了!   这也就意味着,自家师尊挣脱了他的束缚,如今危险系数激增到了根本无法评估的地步。   然而。   根本来不及反应。   姜白衣甚至是下意识地动作,在挣脱了陆沉昭控制的瞬间,一边勾起裤子挡住身体,一边狠狠锤向身侧。   陆沉昭失重了——准确的说,他飞出去了。   整个人镶嵌进了墙壁中。   尘沙激扬。   “咳咳咳,咳咳……”陆沉昭闭眼咳嗽了起来,自家师尊这含怒一拳着实不好受。   他破衣了。   姜白衣这一拳正中陆沉昭的胸口。   狂暴的灵气顺便撕碎了他上半身的衣物。   下一刻。   陆沉昭的心跳停了。   只是眨了眨眼睛的功夫,自家师尊已经站在了面前。   脸色阴沉,眼中满是杀意。   “我说……”   “你死定了。”   冰冷的语气让陆沉昭浑身打了个激灵。   糟糕。   自己恐怕要折在这儿了!   …   …   闻人家宅邸,姜白衣和陆沉昭居住的别院一侧。   杨三四一个闪身停下,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另一个身影旁边。   “哟?来的比我还快?”   他身边的人笑了笑,语气揶揄道:“如此别开生面……不来岂不可惜?”   杨三四撇了撇嘴,“人家小两口吵个架,你瞎凑什么热闹?这是盟主的公务还不够繁忙?”   另一个人,便正是闻人拒山了。   闻人拒山闻言发笑,扭头看向杨三四挑衅道:“你身为副盟主不也凑这热闹吗?”   “啧啧啧……”   “这种灵气波动,要说是敌袭也毫不夸张吧?”   “现在的年轻人玩的真花。”   杨三四摩挲着自己的胡子。   眼中隐含着笑意。   “别说,还真别说……这灵气余波便是寻常搬山境在场,恐怕也很难抵挡。”   “刚才我正要睡觉,忽然爆发这般灵气波动,可着实吓了一跳呢。”   两个不怎么正经的家伙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更有趣的是……   不管是闻人拒山还是杨三四,都是打从娘胎出来都没正儿八经有过一段感情的人。   杨三四倒是还好,这老不羞经常出入各种烟花场所,比起闻人拒山这种纯雏儿来说还是经验丰富的。   “都晓得是人家小两口闹矛盾,还在这看啥?”   聊了半天也没意思了,杨三四忽然话锋一转说起了闻人拒山。   闻人拒山也丝毫不让:“看看咋了?这是我家房子,我不得看着点别太过火了吗?”   “你说的也对。”   杨三四挠了挠耳垂,自言自语道:“老朽也只是观摩领悟灵气的运用而已……”   …   …   “呼,呼……”   陆沉昭宛如死狗般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身上的衣服碎成了一条一条的,鼻青脸肿的模样让人看着便想发笑。   体内的灵气几乎干涸了。   ——为了抵挡姜白衣拳拳到肉而且运用了灵气的殴打,陆沉昭不得不一直高强度运转灵气护体。   可即便如此,这顿毒打也是实实在在的疼啊!   “睡觉。”   姜白衣撒完了气,倒也没在难为陆沉昭,只是没好气儿的扯过被子扔在他身上。   再看屋里。   师徒二人这番"打闹"虽然放肆,但也多少保持了些许理智。   床榻附近完好无损。   其他地方几乎是满地狼藉。   “师尊……”陆沉昭委屈巴巴的开口:“我……”   “你什么你?”   姜白衣骤然提高了语调:“还要讨打不成?”   却不料陆沉昭只是小心翼翼地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胳膊。   有种又怂又可怜的感觉,小声试探道:“徒儿,徒儿想抱着师尊睡觉……”   姜白衣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但是。   心里不知是怎么的,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终究还是心软了。   “抱吧。”   姜白衣主动往后靠了靠,然后又补充道:“老实点!”   “哦……”   陆沉昭是彻底老实了。   房间陷入了安静。   一片漆黑中,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狗逆徒的身体还是这么烫。   尤其是……   姜白衣似乎能感觉到,陆沉昭在身后轻轻搂着自己,但又憋的很难受。   他呼吸明明很粗重,却控制着尽量缓慢,生怕打扰到自己。   “唉……”   姜白衣觉得,这辈子捡回来这么个小冤家,还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造了孽了。   下一刻。   姜白衣坐了起来。   黑暗中。   彼此看不到彼此的脸。   但某糕冷冰山大仙子突然就面红耳赤了起来。   “师尊?”   陆沉昭小声呼唤。   “闭嘴!”   姜白衣喊道,“不准发出声音,否则就自己滚出去冲凉水澡!”   陆沉昭懵了。   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自家师尊便已俯低了身子。   “喔——!”陆沉昭瞬间惊呼出声,身体却瞬间凉了半分。   破破烂烂的衣裤被师尊脱掉了!   然后。   陆沉昭的大脑就彻底不属于自己了。   呼吸逐渐粗重。   小陆最后的想法定格在十六岁那年,在宗门藏书阁中偷偷读到那本密录时的心情。   原来……   狗皇帝这么会享受啊! 348.我们会一起面对的   打开火折子,点灯。   屋里的漆黑被昏黄的光亮驱散。   两颊酡红的姜白衣缓缓起身,狠狠剜了一眼陆沉昭。   “师尊……”   陆沉昭刚要说话。   又被姜白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瞬间噎住。   算了算了,怎么说自己都占了大便宜,还是别在这时候触自家师尊的眉头了。   姜白衣这会儿说不得话,横看竖看只要是瞧见陆沉昭那张故作无辜和可怜的脸就觉得烦。   赶紧下床奔偏屋去了。   “呸,呸!”   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双手捧起水送入口中。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呸!”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呸!”   夜风很凉,但即便如此,姜白衣的耳根还是烫的不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就好像…一咬牙,一狠心,脑子就不是自己的了。   老实说,狗逆徒憋的那么难受她的确有点心疼,但事后又着实憋屈的紧。   为什么总是我吃亏啊?   姜白衣有些郁闷。   上辈子吊儿郎当的,从来不把任何人的感情当回事儿,你瞧这辈子不就现世报了吗?   漱口漱了十几次还是感觉怪怪的。   口腔里仍然弥漫着一丝丝石楠花的味道。   想到这里姜白衣又有点火大了——狗逆徒就是可怜不得,明明跟他说了不可以……   算了。   做都做了,也不在乎是不是弄到嘴巴里了。   “唉……”   看着铜镜中的脸,无论过了多久还是会被自己这张脸惊艳到。   尤其是彻底成为了女人后,那种眉宇间不经意显露的媚态。   姜白衣从很早开始就清楚自己这张脸对男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她穿越来后拼死修炼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毕竟,这里是个武力值爆表的世界。   律法和规矩,都是强者用来约束弱者的说辞罢了。   怀璧其罪的道理一定要清楚。   熟悉这个世界后,姜白衣一度陷入了无尽的惶恐——她生怕自己的天赋差劲,以后会沦落到哪个富贵人家后宅的妾室。   明明都想好了一辈子不谈感情啊……   都怪陆沉昭。   这个无耻的小贼,胆大包天的逆徒!   细数这两年以来都发生了什么?   姜白衣都不敢置信。   从牵手、到拥抱,狗逆徒偶尔脑子抽了做些变.态的举动……   然后稀里糊涂就亲了嘴,最后还不明不白的毁了清白。   现在更是重磅——   自己仅剩的这点包袱也彻底丢掉了。   “如果……”姜白衣抬眸自视,喃喃自语道:“真的结婚生子……”   她接受了陆沉昭没错。   但姜白衣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思考未来。   结婚,生子。   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父母——老爸老妈如果能看到我有了归宿,一定也会开心的吧?   老妈肯定会很高兴的。   但老爸那个性格,指不定要说点什么伤人的气话。   越想心情越复杂。   窗外明月依旧,影畔佳人不语。   思乡之情弥漫在心间,慢慢压制了先前的羞耻感。   翻转手掌。   灵气在手心汇聚运转,渐渐扭曲了空气。   老爸老妈的事情暂且不想了,便是如今北麓面对的局面也不甚清明。   武道联合的缔约很顺利,一切似乎也都在走向正轨,可姜白衣一想起当初在问剑大殿上的那一幕,心中便会沉重起来。   那只是舍弃肉身以意志降临人间的、在天门后数不胜数的仙人之一。   他也许不是最弱的,但一定不可能是最强的。   可即便如此……   她却也只能唤醒大阵中的英灵才能抗衡。   而且。   纪眠称得上是不羡仙之下最强武修,对付仙人意志却还是受了不清的伤势才取得胜利。   更不要提姜白衣心中隐隐出现的预感……她总觉得那尊仙人从出现到死亡,似乎都是被什么冥冥之中无形的大手掌控着。   就像是……提线木偶般。   最后,就是闻人拒山——姜白衣这次来曼殊沙城之后就感觉到,这家伙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   说不清楚,但他的气息很是古怪。   其实不光是姜白衣察觉到了闻人拒山的异常,陆沉昭之前也提过两三次。   他的感受似乎更深刻。   也许是因为修炼了灵魂秘法的原因,陆沉昭在这些玄乎的事情上相当敏锐,稍有变化就能察觉到异常之处。   狗逆徒说,闻人拒山似乎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说的玄乎的紧,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失去了男人象征吧?   姜白衣也不知道自己发散思维怎么会这么离谱。   都怪陆沉昭这个狗东西!   现在都把自己带的不正经了!   “师尊?”   陆沉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姜白衣微微转身看去……不知何时,狗逆徒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门口了。   他歪了歪头,疑惑地问道:“怎么这么久?”   姜白衣一看见陆沉昭,刚消下去的气就腾一下升起来了。   “你说呢?”   狠狠瞪了一眼狗逆徒:“你起床干嘛?”   说着,视线便转移到了陆沉昭的身上——淤青和拳印清晰可见,都是她先前的杰作。   但谁也别说谁!   都是陆沉昭这个不敬师长的混账先打她屁股的!   陆沉昭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太了解自家师尊了……她似乎是冷言冷语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起床,实际眼睛盯着自己身上的淤青挪都挪不开。   她啊,其实也在心里心疼自己呢。   只不过自家师尊向来嘴硬——就像刚才闹到最后还是不忍自己煎熬,然后……咳咳!   “我看你好久都没回来,便有些担心。”   “师尊。”   “你刚才在想什么事?感觉……”   “你好像不开心。”   陆沉昭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轻轻张开双臂环住了姜白衣的腰肢。   姜白衣下意识地往陆沉昭怀里靠了靠。   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的高冷也瞬间消弭,轻轻叹息道:“唉……在想这一摊子乱糟糟的事情。”   “沉昭啊,你说……”   她不知道该不该这样问陆沉昭,总觉得问出这样的话会显得自己好像很软弱。   姜白衣不想在自家徒弟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怎么?”   陆沉昭贴在姜白衣耳畔轻声说道:“师尊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徒儿说。”   “无论什么事,徒儿也希望师尊都告诉我。”   “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也一定会一起面对的,师尊。” 349.你,你看着办吧!   “我想家了……”   姜白衣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状态。   就好像,钻进陆沉昭怀抱后有种很神奇的魔力在作用,悬起而暗涌着的情绪慢慢落地,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无关情感,就是莫名觉得安心,可以百分百地放空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陆沉昭自己深埋在心底的一切,但至少此刻……   姜白衣觉得。   她永远永远,永远可以信任近在咫尺的小男人。   “想家?”   陆沉昭的呼吸吹拂着姜白衣的发梢,“是师尊说过的,很远很远的那个地方吗?”   姜白衣点了点头。   她声音很轻,像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叙述着一个无关自己的故事,可语气中压抑的起伏却又像是在说自己的亲身经历。   “在我家乡那边,其实也像北麓一般……有战乱、有饥荒,有这世间所有的黑暗和龌龊。”   “但是啊。”   “师尊生在了一个很好的国家。”   “在我长大的地方,可以不用提防大多未知的恶意,你可以不携带武器行走在任何地方,即便是夜深后的乱巷或是野外。”   “沉昭,你相信吗?”   陆沉昭想了想——他似乎想象不到那该是种怎样的光景,而这种美好对于他来说也太理想化。   或者说。   对于北麓十六州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不敢触摸的理想。   “我相信的。”   但是,陆沉昭愿意相信姜白衣。   这种信任是流淌在血液中,深藏在骨子里的,没有任何原因,就是不讲任何逻辑和道理的偏爱和深信不疑。   “即便我要跟你说……在我老家,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日行千里,可以翱翔在天际之上,你也信吗?”   “我信,师尊。”   “那我如果说,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人格和尊严都会得到尊重,平等不再是一句空话,你也会相信吗?”   “师尊说的我都想去见识见识了。”   “谢谢你沉昭…”姜白衣心中一暖,继续开口说了起来。   “已经很久了啊。”   “师尊已经很久很久没跟人说过这些心里话了,也真的没敢奢望会有人相信这一切。”   “沉昭?”   “我在。”   姜白衣缓缓转身,面对着陆沉昭微微抬头。   四目相对。   蝉鸣在雀跃,树叶被风吹起,沙沙作响。   屋外的天空之上是高悬的清月。   “如果我说……我跟你说的地方,我思念已久的遥远家乡……”   “其实,是另一个世界。”   “你也会相信我吗?或者说,你还能接受我吗?”   陆沉昭笑了笑,偏了偏头。   “师尊。”   “曾经我觉得…我这种难以启齿的情感,会随着时间沉淀,永远不会对你说出口。”   “当然,我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拥抱着你入睡。”   “正如现在这般。”   “所以啊,徒儿的经历已经是这世上最大的奇迹了,至少是徒儿心中的奇迹。”   “我为什么要怀疑师尊呢?”   “倒不如说一句很自私的话,师尊从那个世界到这里……”   “挽救的,何止是我的生命?”   “这和缘分类似,却也比所谓缘分伟大。”   陆沉昭这一番话说出来的时候,语气是很平淡的。   可姜白衣听着内心却并不像表面上平静。   “沉昭,谢谢你。”   姜白衣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决断。   有些秘密或许该埋藏在心里,一直到死去那天都不要说出口。   但那并不公平。   至少此刻,姜白衣有无穷的力量和勇气,她深信不疑着,深信不疑着身前的男人不会动摇。   所以。   她愿意坦诚相待,也选择坦诚相待。   “沉昭啊。”   “师尊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月色下。   她在说,陆沉昭在听。   姜白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轻易把这个牵扯太多,风险太大的秘密就这样轻易说出口了。   “师尊以前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是个男人呢。”   话音一落。   姜白衣的五识便不自觉地注意起了陆沉昭。   哪怕,哪怕只是一点点……   姜白衣在想,哪怕陆沉昭只是有一点点无法接受的表情,她也会毅然决然的离开吧。   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豪赌。   赌的,是未来。   陆沉昭只是稍微愣了片刻。   下一秒。   他便轻轻说道:“师尊,我很开心。”   “嗯?”   姜白衣愣了愣……她想了很多,但就是没想过陆沉昭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开……心?”   她不太理解。   陆沉昭点了点头,“对,是开心。”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让人心跳止不住的加速。   “师尊说的,应该是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啊。”   “可你愿意告诉徒儿,这就代表……师尊真的很信任我,所以我很开心。”   “师尊。”   “沉昭不在意你的过去,甚至说的玄乎点,徒儿并不在意你的前世。”   “在我眼里。”   “师尊就是师尊,就是剑宗最耀眼的星辰,就是在天寒地冻的破巷子里给我新生的人。”   “你就是你,就是姜白衣,就是徒儿的师尊,徒儿的姜白衣。”   “是沉昭这辈子……”   “永远,永远永远都不愿放开的爱人。”   姜白衣前世算是个唯物主义者。   这辈子经历了太多光怪陆离,也就接受了很多听起来魔幻的事情。   亲眼所见,惟耳所闻。   “沉昭。”   “这一世,你被我套牢了。”   “下辈子,我也不准你跟别的女人……就,那个。”   姜白衣脸颊泛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大胆,说出了这样一番如此直接表白的话。   可是……   就是忍不住想说啊。   陆沉昭的笑容愈发灿烂,他微微低头靠近着另一个炽热的呼吸。   “那个?是哪个呢?徒儿不明白……”   “你肯定明白!”   姜白衣略微嗔怒道。   陆沉昭摇了摇头,满脸无辜道:“可我真的不明白欸。”   “你故意的是不是?”   姜白衣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似乎嗓子里没有说完的话就快要冲出来了。   “师尊不妨说的清楚些。”   “就……”   姜白衣微微垂眸,躲开了陆沉昭滚烫的视线。   “就是……”   “不准跟别的女人成亲!”   最终。   她还是说出了口,以委婉的形式。   陆沉昭笑出声了。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开心。   “师尊啊。”   “嗯?”   “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真的来葵水了!”   “不是这个……你想什么呢!”   “那你说。”   “我们挑个好日子,成亲吧?”   “啊?啊……你,我!”   “好不好?”   “你…我,你看着办吧!”   月光下。   一道倩影逃似的走开。 350.陛下那个人,最小心眼!   横断山脉边缘。   无形的屏障之前。   白起、蒙喻以及匆匆走来的秦蒹葭相聚一处。   “来了?”   白起对这个陛下遗落在外的丫头挺感兴趣,但是出于长辈的身份包袱,也不好舔个大脸凑到晚辈跟前儿问东问西。   只是浑浊的虎目在看到秦蒹葭的瞬间稍微明亮了些许。   这个丫头……   她应该不记事儿的,但是自己当年可是经常抱着她到处乱跑啊!   白起膝下无子,那几年赋闲在家时,正巧赶上秦蒹葭出生,待她长大些,便有事儿没事儿的找理由进宫。   然后随便应付那位看透一切却无可奈何的陛下几句,彼此相视,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笑。   流程走完了。   毫不留恋的扭头就走。   他闲着没事儿吃饱了撑的进宫下跪啊?老头子又不傻!   人是冲着长公主来的哟!   “蒹葭见过白起大将军……”秦蒹葭微微欠身行礼,看得出她是打心底敬佩这位一生戎马不败的传奇之将。   白起一向对这些礼节不礼节的玩意儿不感冒——当然,这是对他眼里的自己人而言。   要是随随便便钻出来个小兔崽子,敢跟他不懂礼节一个试试?   老子打断你三条腿,你爹都得陪着笑脸大喊一句——“打得好!”   咳,当然了……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是姓嬴的除外。   “别这么拘谨,”白起摆了摆手,满是沟壑皱纹的脸上扯出一抹自认和善的微笑:“这些日子跟着行军,吃住习惯吗?也就是事儿赶事儿凑一块儿去了,否则老夫一定要带你回咸阳好好的感受一番我大秦的诸多珍馐佳肴才是!”   一旁的蒙喻有点怀疑自己……在他的印象里,唯二偶像之一的武安侯,未尝败绩的白起大将军……   他好像,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吧?   这是咋的了,魇着了吗?   “大将军抬爱了,”秦蒹葭也有点疑惑对方为何如此热情:“蒹葭心中有一疑问……”   白起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他自然知道秦蒹葭想问什么问题。   马上,就要暂时分别了啊。   老头子心里想着,能多说几句话就多说几句,自然是知无不言的状态。   “你是想问,为何老夫待你如此亲近?”   蒙喻一听也竖起了耳朵——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人的本质就是如此,谁不好奇点八卦啥的?   秦蒹葭也重重点了点头,“嗯嗯,我就是想问这个问题的。”   白起看着秦蒹葭。   似乎想透过早已遗忘的岁月,看到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年幼的娃娃。   “其实啊,我很早就认识你咯~”   “那时候你才多大点啊!”   白起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语气很是亲昵。   “老夫当年可是经常抱着你乱跑哟,你记不记得了?你啊,小时候最喜欢骑马了!”   “每次抱着你骑马,你都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呢!”   “然后你父皇就在马场旁边站着,那眼神都能把我千刀万剐了哈哈哈哈!”   “他总说让我慢点,说是怕我老骨头磕着碰着了……”   “老夫又不傻!”   “陛下分明是害怕你有危险嘛,哈哈哈!”   “之后啊,长公主……”   说到这里时。   白起浑浊的瞳孔下意识地挂上了一层寒芒。   在他眸底深处。   有一抹迸发后连天都能撕开一道口子的杀意,一闪而逝。   “你就失踪了。”   “查啊,满咸阳城的查,满大秦疆域内所有人烟所至的每个角落这么查下去!”   “就这么查啊查,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陛下遣人……”   “一查,就是十几年。”   “我们只能查到是当年伺候在你左右的贴身侍女把你抱走,其他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那侍女,按理说是不可能有修为傍身的普通人才是。”   “可按照查出来的,她抱着你出逃皇城的蛛丝马迹来看,应是翻越了城墙才是啊!”   “那墙啊……最低处也有十多米高啊!”   “也就是说。”   白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语气有唏嘘、有懊悔、有愤怒,也有几分感叹:“那侍女啊,最少得是个武修不是?”   “低品武修都不行,怎么着也得有个中品才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城中,不惊动任何人把你带走。”   白起就说了这么多。   往下,不是没有话可说了。   而是他不想说了。   他没告诉秦蒹葭的是——自她失踪以后,始皇帝陛下龙颜大怒,那晚共有一千三百二十八人拱卫皇宫。   凡可能在侍女出逃路线上巡逻镇守的禁军兵士,攻击七百四十三人,皆处车裂之刑!   最惨的,是时任皇城禁军统领的家伙。   凌迟了整整三日方才断了气。   残忍吗?   白起没觉得始皇帝陛下残忍,相反……他觉得陛下处理的手段不够强硬,不够血腥,不足以警醒那些个玩忽职守的混账东西,更远远不能震慑那些觊觎大秦的乱臣贼子!   自然,也对不起被掳走失去了踪迹,甚至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长公主,也就是秦蒹葭。   于是。   在追查长公主下落的十多年里,直接或间接死在白起手中、或是有嫌疑,或是与秦蒹葭失踪一事无关,凡牵扯人口拐卖者,九族皆诛!   这十多年里,始皇帝陛下从未公开下过类似的罪诏。   当然。   他对白起的所作所为,也是心知肚明。   自己杀了多少人呢?   白起记不清了……他这辈子啊,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   别人叫打仗,他领兵到战役结束,顶多叫个切瓜砍菜。   千人屠?万人屠?或者再狠一点……十万人屠?   不不不。   白起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有个——百万人屠了吧?   因牵扯长公主一事被他处决的人,粗略算算也差不多有……   上万人吧。   “白爷爷……”秦蒹葭很自然地换了个称呼,目光有些复杂:“我感觉,你好像有点内疚?”   “其实,不必的。”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过得很好。”   白起后面的话没太注意。   秦蒹葭一开口,差不点没把这位未尝一败的武安侯吓死!   年龄的确是对的,叫一句爷爷好像没毛病。   关键在于……   殿下啊,你是始皇帝陛下的子嗣,是咱泱泱大秦的长公主殿下啊!   可不兴叫我爷爷啊。   陛下那个人啊,最是小心眼儿了。   要是这话让他给听去了,指不定心里头怎么嘀咕老夫呢!   陛下可老坏了! 351.至亲们啊,我回来了。   “那……”   秦蒹葭说着,顿了顿:“再会了,大将军。”   然后。   又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蒙喻。   “蒙将军。”   语气多少是带点温柔的味道,是裴疾和陆沉昭从未见过的秦蒹葭就对了。   蒙喻的表情有点古怪,微微垂眸,似乎在躲避着秦蒹葭的目光。   “秦,秦姑娘……啊不是,长公主殿下,请说。”   这番回答。   秦蒹葭听的皱起了眉头。   “蒙将军,你还是别叫我……长公主了。”   “相比于这个称呼,还是喊我名字会比较好。”   她说话很含蓄。   一旁的白起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察觉到了某些不太对劲的氛围。   哦吼吼?   怎么感觉杀心有点蠢蠢欲动了呢?   老夫我啊……平时是个连鸡崽子都不敢杀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起了杀心呢?   看来,是有人太过分了吧!   比如说,勾动了咱心头肉的芳心之类的?   嗬嗬。   不清楚,但想拔刀了。   蒙喻也立刻就明悟了秦蒹葭的意思,耳根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说话也有点磕磕巴巴的。   “咳,那个…我,总之就是……”   “祝,祝你一路顺风啊,蒹葭姑娘!”   “然,然后。”   说到这里时,蒙喻缓缓抬起了头,眸子里满是坚定。   “若遇到危险,请一定不要轻言放弃。”   “保护好自己,然后等待……”   “蒹葭姑娘,你是大秦的长公主殿下,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   “也,也是……”   也是我想要保护的人。   他没敢说。   毕竟是没见过大世面,也从来没跟女孩子有过太多接触的雏哥而已。   秦蒹葭似乎感受到了蒙喻的情绪。   也大概明白……   他未尽的后半句话,想要表达的含义。   颊飞酡红,微微垂眸。   “我会的。”   “你……也要保重!”   蒙喻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应:“嗯,我会的!”   这一幕。   看的白起牙酸不已……咂摸咂摸嘴,特么的这几天明明没吃醋啊,怎么嘴里这么酸呢?   烦死老夫了!   “行了行了行了!”白起终究是没忍住出声打断道:“再迟些天都暗了,我看干脆就此别过了吧!”   “蒹葭啊,你路上注意安全,老夫交给你的玉符一定要贴身佩戴。”   “切记,你一定要贴身佩戴啊!”   那玉符中凝入了始皇帝嬴政的三滴心头精血,加以独特的帝王心法灌输灵气铭刻阵法,若佩戴者遇到生命危险,可以爆发出昆仑境巅峰的超强防御,维持半炷香。   并且,佩戴者会获得一次昆仑境巅峰的攻击,可以对任何人使用。   这些还不算完。   因为滴了始皇帝陛下的心头血,所以这玉符也在隐隐之中和大秦国运产生了些许交织。   若持此玉符者被人害了性命,动手者以及与此事有关的一尽人等,都会被大秦之滔滔国运锁定。   自此。   不!死!不!休!   秦蒹葭点了点头,撩起裙边的饰带露出挂在腰间的玉符。   “我知道了大将军,谢谢。”   “不用谢我!”   白起随意的摆了摆手,有些郁闷道:“若非要说谢,便谢你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吧。”   “此符啊,陛下也是耗费了很大的心血和……代价!”   三滴心头血,便折十年寿。   即便是在昆仑境几乎走到尽头的始皇帝嬴政,即便他修为无法再精进半分也有近二百年寿元未尽。   十年寿命啊,都是个不轻的代价!   “那便……”   秦蒹葭开口说道:“请大将军,代我谢过……”   父皇两个字,她还是说不出口。   虽然不恨那个名为父亲的人,但秦蒹葭也没办法轻易接受更多。   毕竟。   在她的心里。   家只有一个,就在眼前,在山那边的远方。   剑宗、师尊、师弟们……   有他们的地方,才能叫做家啊。   “那。”   “就此别过了,大将军…还有你,蒙喻。”   “后会有期。”   白起笑了笑,点点头不语。   蒙喻也缓缓点头,然后缓声说道:“一路,保重!”   他啊。   也会尽快想办法破除这屏障的阻碍,跟随大将军一起……奔赴该要奔赴之地。   秦蒹葭深呼吸着。   转身。   缓缓抬起手臂,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屏障。   许是从小便脱离了大秦的缘故,秦蒹葭并未被大秦的浩荡国运眷顾多少,因此也就不会被这屏障阻挡。   手指很顺利穿了过去。   然后是手掌,再然后就是胳膊、最后是整个身体。   直到秦蒹葭彻底站在屏障之外。   转身,   看向屏障的另一边。   景象依旧,却看不到人了。   屏障中的蒙喻和白起也是——秦蒹葭穿过屏障后,便如人间蒸发了一样。   “走吧。”   白起冷哼着沉声说道:“别楞着了!”   他语气不太友善。   以前吧,白起确实挺欣赏蒙家这个小辈儿,武道天赋不错,在兵法的研读上也领先了绝大多数同龄人。   心性嘛……蒙家人自然不用多虑。   但是。   从今天开始,白起便对蒙喻有意见了,大大的有!   原因不必问,问了也不说。   “本侯看你最近似乎有点闲了,回去把我带来的兵法书卷抄写一百遍,莫要怠惰了!”   白起冷冷说完,转身便走。   压根没留给蒙喻哪怕半个呼吸的反应时间。   而蒙喻?   自然是愣在了原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白起已经走出去好远一段距离了。   “大将军?欸!大将军,等等我啊——!”   蒙喻赶紧追了过去。   “大呼小叫什么?军规军纪让你吞狗肚子里去了吗?加抄军规军纪一千遍,三日内交给我!”   蒙喻:“……”   我的沉默啊,震耳欲聋!   …   …   半月后。   寒江支脉,东南向。   一艘行船顺着江流向前行驶着。   甲板上。   一道倩影立于木栏前。   半个月了吧……从离开了横断山至今,大概有这么久的时间了。   她这段时间的见闻很多,原来自己离开北麓之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吗?   北麓武道联合……   对抗,仙人?   看起来,似乎师尊他们已经知晓了白氏的隐秘,也肯定发现了白氏那些见不得人的罪恶。   如此便好。   她出了横断山后,第一个路过的城池,便是朝歌。   如今,朝歌已然易帜。   往日风光无两,不可一世的白氏门阀轰然倒塌,如今朝歌城内主持大小事宜的,据说是一位兰陵高氏的族人。   兰陵高氏?   如此看来,这兰陵高氏便也是属于师尊这一方阵营的鉴定簇拥吧?   所以她选择走水路,而乘坐的,便正是高氏的行船。   现在看来……   最多三日,便能抵达目的地——曼殊沙城。   师尊。   裴疾、沉昭……   我回来了。 352.北麓的下一个十年   “十八岁年轻武修的招募计划已经开始了。”   “目前来看,大部分年龄符合要求的武修都在下三品百炼境,少部分有抱碑境,中三品更是凤毛麟角,第一次统计的数据也就不到二十个人。”   “初步制定的特训计划共分为三个周期——第一周期两年,无法在两年内突破到中三品境界的淘汰。”   “第二周期为五年,修炼目标是敌万中境及以上,如果在五年内不达标,同理也会淘汰。”   “然后就是最后一个周期,为期同样是五年。”   “敌万境到搬山境,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分水岭,天赋的好坏直接能够决定武修能不能顺利突破。”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参与特训并通过第一、第二阶段特训的弟子,基本都是25岁至少敌万中境,其实能走到这一步的弟子已经证明自己的天赋了。”   “所以。”   “最后阶段冲刺搬山,五年内成功突破到搬山境的弟子……”   说到这里,裴焕之看向了一旁的夏忘道。   “便由夏兄来说吧。”   “毕竟,关于特训以及火种计划的事情他更熟悉一些。”   房间里所有人都看向了夏忘道。   夏忘道点了点头,表情严肃的接过了这个话题:“那便由我继续说吧。”   “成功突破的弟子们,将加入北麓武道联合火种计划,享受十六州倾尽一切的资源辅助,解锁联盟中每一门、每一派乃至每一家的武典秘籍修炼资格,无论要跟着谁修炼学习,即便是在座的各位,即便你们不愿意,也都要照办。”   “若仙人入侵时,北麓十六州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胜利的希望……若是如此,参与火种计划的弟子以及护道人,便会通过阵法传送一处藏于世而离于世的秘境,待日后积蓄力量——杀!回!世!间!”   “若一切顺利……”   “二十年内,我们可以多出上百乃至上千位武道大宗师,乃至昆仑境的战力也许都会横空出世不少。”   “这便是我们关于年轻武修培养的所有计划和预案了。”   夏忘道这个人虽然有点阴险,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愿意出力的。   至少,这一整套的方案想要顺利运转,最劳累、最耗费精力的,一定是他夏忘道。   暂且不说这些。   光是酝酿全盘的计划,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见,夏忘道这个牛鼻子是真下了大功夫的,前些日子几乎没合过眼也能很好的印证这一点。   “目前火种计划都加入了哪些弟子?”   姜白衣思索片刻后看向夏忘道:“如今本就有些弟子走在了绝大多数同辈武修前面,若让这些弟子参与三期计划,恐怕有点浪费时间了。”   这一点,夏忘道自然是考虑到的了。   所以在火种计划酝酿出世的第一时间,他就初步拟定了一份名单。   夏忘道笑着看向姜白衣,淡淡回答道:“自然是有所安排的。”   “我这里有一份初步拟定好了的人员名单。”   姜白衣点了点头:“那便念出来吧,正好大家都能参谋一下。”   “好。”   夏忘道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然后开始念起了名单。   “祁山隐宗,南宫折镜,二十一岁,武道敌万上境,可入火种计划。”   “祁山隐宗,王玄初,十九岁,武道敌万境绝巅,可入火种计划。”   “剑宗,裴疾,二十二岁,武道搬山境绝巅,可入火种计划。”   “剑宗……陆沉昭,二十岁,武道苍玄初境大宗师,可担火种计划护道人。”   “剑宗,白澜,二十二岁,武道敌万中境,可入火种计划。”   “剑宗,俞冬青,二十一岁,武道敌万中境,可入火种计划。”   “还有姜副盟主那位正赶来曼殊沙城的大弟子,据兰陵高氏的行船负责人所言,如今已是敌万境绝巅的武修了吗?”   “我便也列入了其中。”   “剑宗,秦蒹葭,二十四岁,武道敌万境绝巅,可入火种计划。”   “百雾门,秦太椽,二十六岁,武道搬山初境,可入火种计划。”   “百雾门,宋青冥,十七岁,武道敌万初境,可入火种计划。”   “百雾门,金山,二十四岁,武道敌万上境,可入火种计划。”   “明王麾下,赵千泰,二十六岁,武道敌万境绝巅,可入火种计划。”   “明王麾下……呃,陈羡,二十一岁,武道敌万中境,可入火种计划。”   “还有南宫大将军麾下的三位年轻小将,以及裴侯的三位义子,兰陵高氏、元康苏氏以及姑苏慕容氏等等……”   “第一批拟定的名单中,共计三十二位年轻武修中选。”   “当然……初步拟定的护道人不在三十二人行列中,所以整个火种计划目前共有三十三人。”   毫不夸张的说。   这三十多个人,便是北麓下一个十年的希望!   以陆沉昭的年纪,其实也该被吸纳成为火种计划的一员,他毕竟太年轻了,只有二十岁而已。   可是……   谁见过二十岁的武道大宗师?   二百余载寿元悠久,便是一头王八,挪也能挪到昆仑境了!   所以,为了不打击其他参与火种计划的弟子,夏忘道便将陆沉昭定位了护道人。   这屋里的大家伙其实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满意倒是也都满意——毕竟自家符合要求的弟子都选进去了,没有任何偏颇。   非得说有人不高兴的话,那就只能是直咂摸嘴装傻的闻人拒山了吧。   主要是……   闻人家这代年轻弟子没有顶事儿的啊!   天赋最好的是个十六岁的弟子,但现在仍然徘徊在下三品,就说咋入选吧?   那名单上清一色的敌万境,偶尔出现几个千钧境,但这几个人甚至比闻人家这个弟子还要年轻!   再就是,搬山境武修也有两三个。   不能说多,说多了都是泪,越想越丢人。   不过闻人拒山的情绪调节能力极强——   无所谓家里的小辈儿争不争气,老子不是挺争气的吗?   瞅瞅呗!   就这帮参加会议的武道巨擘们,哪个见了我不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句盟主啊?   想到这里,闻人拒山的心情就好多了。   “闻人拒山?”   “大盟主欸?”   “小山子!”   “啊?啊,啊……咋的了咋的了?”   一扭头。   是杨三四这个老登叫自己。   杨三四此时皱了皱眉,“刚才老夏问你意见呢,咋不说话啊?”   闻人拒山略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问啥啊?   这事儿问我,你不是诚心让我难堪吗?   “我同意。”   但既然夏忘道问了,闻人拒山也就不得不捏着鼻子回答。 353.抵达东江,神骏小绿。   蓬莱西州,东江城。   挂着深蓝色兰陵高氏旗帜的行船缓缓停靠在码头。   东江码头是寒江支流入海处,也是通过水路去往曼殊沙城的最后一站。   此地距离曼殊沙城仅有五百里路程,若在城中租赁一匹乌蹄骏马,赶去曼殊沙城甚至用不了一个时辰。   折叠梯稳稳落在岸边。   一个个远道而来的旅人或是疲惫、或是兴奋、或是好奇,纷纷从行船走下。   “秦姑娘,你拿此佩去往城西百达驿站,那亦是我兰陵高氏的产业之一,此前我已飞鸽传书送信交代过了,你去后便可骑马赶往曼殊沙城。”   一个管事模样的女人和秦蒹葭并肩走下行船。   说着,将手中的玉佩交给了秦蒹葭:“奴家走商十多年是有了,当真是第一次遇到秦姑娘这般风采的少年英雄,祝姑娘此程一切顺利,咱们后会有期。”   面对行船管事的热情,秦蒹葭也和善的很。   双手抱拳,“后会有期了,高娘子!”   “日后走商行船,若是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麻烦,高娘子请务必书信一封通知某下,若得其讯,某下定当第一时间赶来助拳!”   二人寒暄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告别了管事的高家娘子后,秦蒹葭也快步赶去了城西。   百达驿站?应该是这个地方……   太久的牵挂和思念催使下,秦蒹葭甚至用上了些许灵气灌注双腿,很快就到了所谓的百达驿站门前。   “你好,有人提前帮我租了马,这是信物……”   一进门就能看到站在柜台后的掌柜,秦蒹葭一边打招呼一边拿起玉佩递了过去。   那掌柜的本还昏昏欲睡。   看到秦蒹葭进来拿出玉佩,眼神当即一亮。   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热情的打起了招呼:“是秦小姐吧?哈哈哈哈,小人可是恭候多时了!”   “掌柜的客气,我需要尽快赶去曼殊沙城,还望掌柜的帮我安排一匹快马!”   “好!秦小姐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来,这边请——!”   百达驿站目前开通了蓬莱西州、扶桑州、烈阳州、上元州等等七州各城的站点,东江城作为如今去往北麓权力中枢的曼殊沙城的路线交汇之处,更是高氏经营的重中之重。   不说别的,但是驿站租售的骏马便比别处高出了数个档次不止。   这高家倒也是真给面子,晓得秦蒹葭是剑宗高徒,便做足了姿态,给够了面子。   一匹四蹄踏乌,血鬓碧睛的神骏宝马此时被驿站掌柜牵着缰绳走出马厩。   “好漂亮的马儿!”   秦蒹葭毫不吝啬夸赞,走上前抚了抚骏马的鬓毛。   马儿哼哼两声,主动低头把脑袋凑近秦蒹葭的手心,蹭个不停。   这一幕看的客栈掌柜有些失态…他是不是做梦呢?   这马儿从小便甚是神异,不光比别的小马生长的快,连灵智都是闻所未闻的程度——它一岁时便能听懂并完成所有驯马师下达的指令,一岁半的时候便跑赢了高氏培养各种名贵马种中的佼佼者们。   而且。   这匹马从生长期开始,便是喂食各种天才地宝长大,甚至曾服用了一颗妖丹。   如此优秀,又通人心的马儿,难道就没有缺点吗?   没有缺点也不会拉出来营业了。   这马好是好,但越长大就越不听话——它很爱面子!   没错,就是爱面子!   别说骑着它跑两圈了,你不经过同意摸它一下试试?   想让它干活儿,那就得老老实实的拿条件换——要么是好看的小母马,要么就得是各种天才地宝!   所以说。   其实把这匹马留给秦蒹葭,高氏其实是花了心思的。   实打实的钱得往里砸不是?   “秦小姐,这……”掌柜是开了大眼界了,以前这匹马也不是没营业过,关键给人骑就已经很压着脾气了,更别提你还凑上去摸来摸去的。   想想都觉得离谱。   最重要的是,它让秦蒹葭摸也就算了,竟然还主动低头像个哈巴狗似的主动蹭人家的手?!   糟了…老头子我今年五十几,还没活够呢。   这咋就脑瓜迷糊了呢?   搞不懂,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搞不懂。   “掌柜的,这马还挺通人性呢……”秦蒹葭一边抚着马儿的头一边笑着跟掌柜的说道。   掌柜欲言又止,脸上有些犹豫。   算了。   谁知道这破马是不是这会儿抽风了,万一后面儿冲撞了这位剑宗高徒,那可就不太美了。   掌柜的觉得自己还是提醒提醒秦蒹葭比较好。   “秦小姐啊……”掌柜的刚准备说话。   那马儿蹬了两下后蹄。   哼了一声。   掌柜的下意识看过去——这马竟然用一种威胁的眼神看自己?!   啊?我没看错吧?   掌柜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再次看过去。   哦,没错,确实在威胁我。   “怎么了?”秦蒹葭开口问道。   掌柜的咂摸咂摸嘴,最后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没啥。”   “对了掌柜的,这马叫什么名字啊?”秦蒹葭好奇的问道。   名字?   掌柜思索了片刻…这马脾气古怪的很,莫说名字的事儿了,就是想让它听话都难的紧。   好像,的确以前有个驯马师给它起过名字来着。   说是马儿有了名字才训,他赐予它名字,便是烙印在它精神中的主子。   反正讲的玄乎的很,叫了好几天起的名字,最后进马厩让这货一个蹶子撂进宫里当差了。   打从那之后再没人敢给这马儿起名。   “名字倒是没有……”掌柜的摇了摇头,正准备给秦蒹葭讲一讲这马当年的剽悍战绩。   “那我能叫你小绿吗?你的眼睛好好看啊!”   秦蒹葭压根没等掌柜的继续往下说,摸着马脑袋就脱口而出了。   !!!   掌柜的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面色惊恐:“秦小姐,小心——!”   “啊?”   秦蒹葭有些迷惑。   “希律律——!”   马儿倒是兴奋的抬起头叫唤了一声。   秦蒹葭看到这马儿的反应,当即便兴奋的再次唤了句:“小绿?”   “希律律——!”   “小绿!”   “希律律——!”   掌柜的彻底凌乱了。   说好的兰陵第一宝马呢?你的高傲呢?野性呢?不是这么多年没人能驯服么?   原来,原来你也是个贪恋荣华富贵的马啊!   咋的?   我兰陵高氏配不上你这孽畜不是?   非得人家剑宗的金子招牌?   呸!   烦死了! 354.欢迎回家,蒹葭!   秦蒹葭骑着小绿出了城。   到了宽阔的道路上,小绿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你永远不能想象一匹从小叼着金汤匙长大的骏马究竟能爆发多么快的速度!   马蹄重重着地,激扬起的尘沙让这片泥沙路看起来宛若仙境般飘渺。   疾驰而过。   一声嘶鸣长啸,似乎在回应着少女的轻笑。   “驾?”   “希律律——!”   小绿瞬间加快了速度。   那么……   “驾!”   “希律律——!”   五百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大概也就半个时辰出头的样子,秦蒹葭便已经看到了曼殊沙城高耸的城墙。   飘扬的玄黄色大旗映入眼帘,上面刺绣勾勒出的北麓二字更是气势磅礴——秦蒹葭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两个字是师尊的字!   从当初宗门变故,玄机、尹枯荣、莫桑晚这几位熟悉的师伯皆战死,再到被视作禁忌名字的虞见卿为了师尊也丢了性命,最后就连首席师伯祁欢颜也将生命燃烧殆尽。   那时的秦蒹葭心中唯有悲愤与无力——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努力修炼?   如果,如果自己的修为再高一点,是不是就能多出一份力呢?   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师弟裴疾挡在身前,向那如高山般巍峨的昆仑武修斩出以寿元换来的惊世一剑。   那是夕阳下临行前的告别——   秦蒹葭和陆沉昭约定各自出发,寻找挽救师尊的办法。   终究啊,是我太笨了呐。   想到这里时,情绪有些低落的秦蒹葭轻声苦笑…师尊被沉昭那小子救出,连裴疾那家伙都续了命。   好像……   只有自己这两年始终蹉跎着,什么事情也没做好。   “唉……”   略微出神这一小会儿,城门便已近在咫尺了。   门口的守卫如今已经早已换了装——橙白双色的北麓武道联合制式军装更衬托气质,比先前制式颜色皆不统一各军盔甲明显好看了很多。   值得一提的是,在之前某一次会议的商讨后,曼殊沙城也改了名字。   若北麓的历史还能延续,这个新的名字或许在史书中会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中京城!   如今负责拱卫中京的,是由南宫青女、陈百厌以及裴焕之三方兵马混编的北麓第一军中的第一营。   等秦蒹葭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绿已经主动刹住了蹄子。   “希律律!”   城门口镇守的第一营将士也适时走了过来,扫了一眼秦蒹葭淡淡说道:“北麓武道联合中京城重地,请说明身份及来意。”   这骑马的姑娘一看就不是本地人,风尘仆仆还带着小包裹,估摸是外地来的。   所以得盘问盘问。   再一个…这姑娘身上隐隐散发的气息,最起码也是中三品武修,既然是修为傍身的武修要入城,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全所考虑,盘问身份也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不过秦蒹葭早在还没下船的时候,就被告知了最近发生在北麓上的这些大事件。   跟她聊这些的正是那位高氏娘子,对方在说这些事情的同时,也跟她交代了如今中京的戒备算是比较森严。   证明身份的东西倒也简单。   这一点,其实秦蒹葭自己就可以证明,而且比兰陵高氏给个身份证明更有含金量。   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秦蒹葭撩开腰间的细纱,上面有三个玉佩玉符悬挂其上。   最中间的,是个剑型莹润玉佩。   取下扔给盘问的将士,“剑宗,摇光一脉秦蒹葭,奉师门之命入城。”   类似的玉佩,这位镇守城门的第一营将士自然见过不少。   流转其中的剑道韵味和这独特的玉质做不得假,握在手里稍微感受一下便知道是真的。   剑宗的名头还是好用。   只见这将士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下来,往前走两步主动递还了宗门信物。   “没问题了,请入城吧!”   这位小将神情瞬间肃然,右拳举在左胸前做了个行礼的姿态:“吾道不孤,北麓万胜!”   这礼节?   秦蒹葭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如果说旁人可能会不明白,但她自然是分得清楚——这将士行的礼压根就是剑宗的执剑礼啊!   所以。   咱家在这北麓武道联合的影响力这么大啊?   面对着刻入骨子里的执剑礼,再加上明显这已经成为了北麓武道联合统一的礼节,秦蒹葭也认认真真地回了个礼。   “吾道不孤,北麓万胜!”   她学着小将也像模像样的说了一句。   …   …   “欸?师尊,师弟,你们要出去啊?”   刚走到姜白衣和陆沉昭别院门口的裴疾看着急匆匆走出来的二人问道。   还真是稀奇!   他从师尊脸上看到了什么…惊喜?激动?   要不是太阳晒得脑瓜子疼,他还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没时间解释了……”   陆沉昭稍微顿了顿脚步:“北城门来信,师姐回来了!”   “啥?”   “师姐回来了?!”   这一刻,急匆匆的步伐从两人变成了三人。   一旁的凉亭中。   陈百厌瞥了眼旁边边晒太阳边挠裤裆的褚顾剑,淡淡问道:“怎么说也是你师侄吧?不去见一面吗?”   褚顾剑随意的摆了摆手。   “见啥?”   “那丫头我也不熟,而且小爷现在是正经八百的叛徒,不合适啊!”   陈百厌嘴角抽了抽。   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啊……这种理直气壮甚至有点骄傲的承认自己是叛徒的家伙,真的不会拉低北麓武道联合的含金量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百厌骂的很脏的眼神,褚顾剑慢悠悠的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陈百厌就觉得:哦,没事儿了。   这家伙是上三品苍玄境大宗师,嗯…叛徒就叛徒吧。   反正自己打不过……   也不是自家的人,随便吧!   …   …   入城后,中京主干道上。   因为城中不得策马的规定,秦蒹葭只好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沿路边往前走着。   她现在正思考着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赶是赶回来了,但好像忘记问师尊他们的住处了欸?   这中京城貌似很大啊,我怎么找人?   算了。   先走走再说,总之在城里又不会迷路。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但是…可能会闹出很大的动静。   毕竟,剑宗弟子令牌是有摇人功能的——她如果站在原地激活邀人功能,接下来的场面也许会很刺激。   城中四处,无数剑修拔剑奔袭而来,一个个叫嚷着:谁?谁欺负剑宗弟子!   肯定是这样的场景。   想一下的话,还真是挺尴尬的。   所以秦蒹葭刚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就立马pass掉了!   这一边想,一边走。   没一会儿就到了岔路口。   秦蒹葭也缓缓停下了脚步开始沉思……接下来,我该往哪个方向拐呢?   正当她思考的时候。   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师姐!”   下意识抬头。   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的闯进了视线中。   “师姐,想死你啦!”   先是沉昭,后是裴疾。   然后。   是在最后的那一袭白衣,只是重逢的第一眼,便让秦蒹葭泪流满面。   师尊……   白氏的恶人要杀我。   我东躲西藏,逃命逃了好久好久……   还有横断山里的妖兽,一个个都好凶啊!   已经过了多久了?   师尊。   我好想你啊!   她哭着奔向眼中越来越近的白衣身影,那是她心中最尊敬、最无法割舍的亲人。   是秦蒹葭这么多年来,始终视为类似母亲的人。   是她的师尊。   “我想你了,师尊……”   她拖着哭腔撞进了姜白衣的怀中。   姜白衣鼻头一酸。   轻轻拍打着怀中哭成泪人的秦蒹葭的肩头。   轻声安慰:   “乖,没事了。”   “欢迎回家啊,蒹葭。” 间章:还有人在等着我!   泣血的残阳,不变的风景。   除了思想没有任何变化,也找寻不到任何有其他人存在的玉佩空间中,似乎已经走过了无尽的岁月。   这是仙人向武夫宣泄着怒火——祂愤怒一个本该死去的凡人为何不愿跪下!   高傲而冷漠的眸子中满是杀意与厌恶。   祂微微垂眸,紧盯着面前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凡人。   卑劣、渺小、肮脏、不知死活的虫子,竟然也敢违背仙人的意志?   明明……   给了你足够体面的选择。   “万物诞生、消亡,一切都在遵循着既定好了的轨迹运转着,大鱼吃小鱼,然后又被更大的鱼吃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在哪都不变的道理。”   “世俗凡人之所以无法挣脱枷锁,便是因为你们的杂念太多,尤其是那些可笑的尊严与无用的情感。”   “我给了你成为执棋者的资格,你却拒绝了我?”   “所以说啊……”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这些肮脏的虫子,一点也不值得可怜啊!”   除了降临之处那三言两语。   中间过了多久?   或许外界只过了一年?半年?一个月甚至只有三五天?   可自己好像已经度过了上百年啊……   记忆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那些支撑他反抗神明的一切似乎正在不可逆转的消逝着。   “嗬嗬。”   可是那神祗般的身影始料未及的是——已经狼狈不堪、瘫倒在地上甚至动都动不了的卑劣虫子,竟然是以一声讥讽的笑来回应。   “你,笑什么?”   祂淡漠的眸子里多了些许疑惑。   瘫在地上的男人试图挪动身体站起来,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哪怕,就连手指都动不了。   好累啊。   一次又一次自杀式发起冲锋,连那仙人的衣角都碰不到,便会像什么熟透了的水果一样炸开。   然后重新凝聚,再次向祂发起冲锋。   死、活、死、活、死、活……   重复了太多太多次,每次的死亡只是一瞬间,而正是这么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却持续了几十上百年。   “我好像是笑了吧……”   “咳咳,我就觉得…其实挺可悲的。”   “可悲?”那淡漠的眸中疑惑更深:“你是醒悟了吗?”   “不,我是说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还真是可悲呢。”   “摒弃情感,为了长生与所谓的修行,抹去了生而为人最重要的特质,你们活着真的有意思吗?”   “我觉得啊……无聊透了。”   那仙人眼中的疑惑消散。   原来…即便如此,这个蝼蚁还是没有认清现实啊。   可笑的凡人。   哪怕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即便是所有的希望都被斩灭……   也不愿接受吗?   “可我们……”   “是仙。”   祂回答了他的问题。   无关其他,只是因为祂此刻刚好想回答而已。   “仙?”   “所以呢,生来便比人高贵吗?”   “或许是吧。”   “但我,不认可啊。”   他语气平淡,明明站不起来却还是要讥讽着、试图激怒眼前的仙人。   “在老子眼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连老子的亲人们,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想让我当二五仔?”   “你啊,真是挑错对象了!”   “哈哈哈哈哈……你不会以为在这跟我说几句话,就能改变我的想法吧?”   “你看看啊。”   “你杀了我多少次?我记不清了……”   “老子都死了这么多次了,如果现在投降的话,岂不是很亏吗?”   “你知不知道!”   “老子,祁!欢!颜!”   “天生,就吃不了亏,谁也不行!”   咳。   除了我老婆,除了我小师妹,除了虞见卿那个混账东西。   而仙人似乎彻底断了念想。   本以为是通知,后面因为祁欢颜顽强抵抗,他就把这种通知的想法变成了策反,再然后是商量……   现在看来好像已经没得商量了。   “我杀不死你。”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已经和引仙玉融合了的祁欢颜,他的确没办法杀死。   “但是……”   “我能磨灭你的意志,就像之前那样,一次一次的…直到,彻底抹灭了你的思维。”   “现在,我有点生气了。”   说着。   仙人一步步靠近着,站定在瘫倒在地的祁欢颜身前。   他微微抬起手,掌心酝酿着一团金色的耀眼光团,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酝酿着相当恐怖的能量。   “要开始了,忍着点。”   “不会像之前那样瞬间死掉了……从现在开始,你会清楚的感受到自己骨肉在分离,血液在蒸发,生命一点点流逝。”   “那种疼痛感将撕裂你的灵魂,直到你彻底消散。”   “然后复活。”   “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的体验这样的痛苦。”   “我的时间很充裕。”   “可以陪你,玩很久很久……”   那掌心慢慢逼近着瘫倒在地上的祁欢颜。   似乎,已经无力反抗了。   结局注定?   可是啊……等了这么这么多年,死了这么这么多次。   为什么?   我啊,不就是在等一个这样的机会吗?   仙人的眸底唯有冷漠。   可就在下一刻——   祂的瞳孔忽然震颤了起来!   像是一滩烂泥般趴在地上的祁欢颜,突然爬了起来。   他一只手挡住仙人酝酿着力量的手掌,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目标,是仙人的脸!   “无数次死亡的痛苦与仇恨,这么久以来对亲人的思念……”   “对,就是这样!终于,终于等到了!”   “我这一拳……”   “你,仙人?”   “拿!什!么!挡?!”   面对祁欢颜的突然暴起。   起初。   仙人不以为意。   以为这样就能改变局面吗?   太天真了。   他的震惊,只因为这个凡人死了一次又一次之后,还敢站起来向他挥拳。   仅此而已。   可是……   当祁欢颜那几乎舍命的握住了他的手腕的动作落成,另一只拳头挟着劲风袭来时——   护体的仙罡,支离破碎!   “轰——!”   不可一世的仙人再没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祁欢颜一拳掀飞出去,狠狠砸在了树上激起一阵尘沙。   “为…为什么?”   祂下意识地呢喃。   怎么可能?一介凡人,他怎么可能破的了自己的护体罡气?!   这一拳。   让一位睥睨人间的仙人,真真正正的受了伤!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为什么?”   转瞬之间。   祁欢颜已近到身前,他嘴角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因为啊……”   “外面。”   “还有人在等着我!”   抬起手。   握拳。   狠狠挥去。   他们,是我永远也不能舍弃的,也永远不会舍弃我的——   家人! 355.师尊今天能不揍我吗?   黄昏染红了云,霞色在天边晕开。   别院一角。   炭火炙烤着最新鲜的海鱼和牛肉,陆沉昭挽着袖子一边撒调料一边听着旁边石桌上围坐的几人聊天的内容。   “所以,师弟真的已经拿下咱们师尊了?”   秦蒹葭激动的看着裴疾说道:“啥时候的事儿啊?这也太…咳,太……”   她本来想说太棒了。   但是看到自家师尊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赶紧收住。   表情稍微严肃了些:“……就,太不对了你啊沉昭!”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这话给陆沉昭和裴疾都干的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裴疾。   他也是刚醒来没多久,脑子里的事儿都是一段一段的,因此也就没太思考,下意识地说了句——   “师姐,咱不是冰山攻略计划……吗?”   一句话暴露的信息量太大。   即便是姜白衣有所怀疑,此时此刻也正是在思考这些事情,但突然听到裴疾这自爆一样的发言,还是愣了片刻。   但很快。   她就反应了过来。   除了姜白衣,陆沉昭和秦蒹葭以及自爆卡车裴疾本疾,也都反应了过来。   陆沉昭的心情有点复杂……   原来,师兄跟师姐其实一直在帮我吗?   好感动啊!   然后偷摸瞅了眼自家师尊的脸色……呃?好像师尊的脸色有点阴沉?   对不住了师兄,师姐。   师弟我这个人虽然很勇敢,但勇敢是有冷却时间的。   不巧。   现在正好冷却了。   秦蒹葭则是恶狠狠地瞪了裴疾一眼,心想这傻狗怎么脑子秀逗了啊?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吗?   裴疾心里也顿感不妙。   糟了!   俩人同时瞟了一眼自家师尊的表情。   “你们两个……”   姜白衣勾起嘴角冷笑,眼神危险:“还真是疼沉昭啊,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情?”   “好好好,真的很不错。”   低气压?不,已经是真空环境了啊!   秦蒹葭和裴疾此刻有种回到了以前在山里的感受,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如果姜白衣知道他们的感受,应该会总结出来一句:动了,DNA动了!   并不是什么喜欢被虐的意思。   是真的好久好久了……很怀念这种被师尊盯上的感觉。   “师尊……”裴疾咕噜一下咽了咽口水:“我,那个…你看啊,对吧?”   磕磕巴巴酝酿半天也没憋出来一句话。   秦蒹葭翻了个白眼,微微叹息,然后抬起头看向姜白衣。   “师尊。”   “都是裴疾胁迫我做的!”   “徒儿对你忠心耿耿啊,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你如果非得揍,就揍裴疾好了!”   裴疾:???   他瞬间扭头看向秦蒹葭,眼睛里写满了震惊还有…一丝丝沮丧。   唉,我永远都斗不过师姐啊!   为什么每次我刚想到什么坏点子,她总是快我一步呢?   裴疾陷入了沉思。   他刚才也打算卖队友来着,但是被秦蒹葭抢先了。   啊等等?现在,好像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啊!   然后又看向姜白衣。   赔了个笑脸。   但自家师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严肃了是怎么回事?还没挨打就感觉浑身上下疼的不行又是怎么回事?   “咳,那个,师尊啊……”   裴疾下意识地抬了抬屁股,这样方便随时拔腿开溜。   别管能不能逃脱自家师尊的魔爪,最起码得反抗一下是不?   “嗯?”   姜白衣察觉到了裴疾的小动作:“怎么?要逃跑吗?”   “这么多年了,你哪次犯了错能躲过责罚?因为逃避而挨更多的拳脚,这种事还少吗?”   “真不错啊你们两个……”   “我含辛茹苦把你们拉扯这么大,就这么对我?”   “还挺会照顾你们师弟的嘞!”   “怎么?”   “就这么迫不及待把他送到我床上是吧?裴疾,蒹葭?你们两个,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她的确有点怀疑。   当初在宗门里,好多事情看似都是凑巧。   但一细想……   就沉昭当初那种纯洁的样子,很多行为如果没有别人教唆或者暗示,根本就做不出来啊!   而且她还逮到过裴疾乱出主意什么的。   所以才会怀疑。   但是现在怀疑已经被证实了,对亏了裴疾没过脑子的自爆——原来这些个反骨两米来高的小兔崽子真有周密的计划啊?!   “我错了,师尊!”   裴疾眼看着师尊就要动手揍自己了,很干脆地认怂道歉。   “咱们一家人久别重逢,要不先别打我呗?”   “咳咳……”   然后偷摸瞅一眼师尊——发现她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心一狠!   “就算非要打,咱能商量不?”   “别打脸啊师尊……”   然后做好心理准备,紧紧闭上双眼。   两只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准备好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直到十几秒后,还是无事发生。   “欸?”   裴疾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嗯?我看错了吗?   完全睁开。   没看错……师尊笑了!   “团圆的日子,不会揍你们的。”   姜白衣摆了摆手笑道:“我在你心里的形象真的有这么吓人吗?”   吓死我了!   裴疾悬着的心落地……还有这么吓人吗?从当年亲眼目睹您老人家提剑追砍师伯开始,徒儿我就很懂事了!   “没有,徒儿眼里的师尊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说谎的话今天也会挨揍。”   “呃…确实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吓人吧。”   “哦?找打?”   “不是,师尊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那你真敢说?”   “不是,我…师姐,你帮我说说啊!”   “嗯?我帮你说什么?我可是一直相当敬重师尊的嘞!”   “……”   或许这就是家人的意义吧。   尽管,已经很久没这样好好聚在一起说过话了。   但久别重逢后,仍然不会感到哪怕半点生涩陌生,永远默契十足,永远会因对方的存在而开心。   “我准备了好东西。”   烤完肉的陆沉昭站起身来,笑着跟秦蒹葭说道:“师姐,你等一下啊。”   说完就转身跑回了屋里。   不一会儿,手里提着东西的陆沉昭就再次小跑出来。   “这是……?”   天色渐暗,但秦蒹葭还是从陆沉昭拎出来的东西那个熟悉的形状瞬间判断出了——   “竹子酒?!带过来了啊!”   “不多,但足够了。”   “哎呀,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啊!”   “你就说喝不喝吧?”   “喝!”   陆沉昭和秦蒹葭你一言我一语。   姜白衣扫了俩人一眼,轻轻抬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们两个……”   “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陆沉昭和秦蒹葭齐齐看了过来。   裴疾也投以注视。   “这酒。”   “是我酿的。” 356.发展中的北麓武道联合   六月初三,小雨。   统一玄色武袍的队伍在中京城东门口排起了长队。   这些身穿制式武袍的人大多处于十六至二十五岁之间,有男有女,跟身边三两好友有说有笑的。   “这位是赵大河赵兄,来自东陵赵氏…赵兄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   “宋才,剑宗问剑一脉的高徒,比你我还要小一岁,但已经是中三品敌万境的武修了!”   “久仰久仰,宋兄弟!”   “早听闻东陵城赵氏天才辈出,家族秘传波涛武典更是精妙无比!久仰啊,赵兄!”   “哈哈哈哈,宋兄弟谬赞了!这一番话着实令我汗颜啊!”   “赵兄何必谦逊?你我同为青年武修特训计划的一员,天资悟性已是武道联合中的诸位大人审核通过的了!”   “宋兄这么说的话…也倒是言之有理啊哈哈哈!”   “你们俩,是不是把我忘了?”   “怎么会呢李兄,这不是跟宋兄弟一见如故吗?哈哈哈哈哈哈!”   “李兄这是有情绪了啊!”   诸如此类的对谈简直是数不胜数。   几乎每个人都在跟或是熟识,或是才认识的人聊着。   从北麓武道联合公布了青年武修特训计划后,他们是第一批入选者,在参与选拔的一个月时间里,经过了数论筛选、淘汰,最终才能站在中京城外等待登记入城。   这些年轻一代的武修来自北麓十六州的五湖四海,他们或许互相都不太熟络,但从今天开始——   所有人的命运,都紧密相连在了一起。   “听闻在特训计划之上,还有一个门槛更高的火种计划?”   “我也听宗门的师长说了,还问了来着……”   “怎么说?别卖关子!”   “十六岁以下的抱碑境;十八岁以下的千钧境;二十四岁以下的敌万境,或者超过了二十四岁但未满二十六岁,修为达到敌万中境或更高。”   “啊?这…这门槛未免也太高了吧?全北麓加起来能有多少!”   “呵呵,你以为呢兄台?据说火种计划最开始只定下了三十几个人,后续又筛选出了十多个人,总共加一块堪堪有五十人!”   “这种……应该不会有关系户吧?”   “关系户?你知道负责火种计划入选者安全的护道人是谁吗?你若知晓,便明白没人敢在这里起歪心思了。”   “谁啊?听你说的这么厉害……”   “听说过北麓十六州第一天才剑修吗?不,如今应该已经是公认的第一天才武修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位吧?”   他身边这位知晓内情颇多的弟子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   “剑宗摇光一脉,摇光剑仙座下弟子,如今全北麓年轻武修几乎奉其为目标的——陆沉昭!”   “啧啧啧,那好像确实没人敢动歪脑筋啊!”   “一脉堪四人,两位苍玄境大宗师、一位搬山绝巅武修还有一位据说快要步入搬山境了,也不知道那位姜大人是如何教徒弟的!”   语气多少是有些艳羡了。   如果说,他能得到那位剑仙的教导,修为是不是会比如今要高一些呢?   抱有同样幻想的人,有很多。   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男武修们,在听闻了姜白衣和陆沉昭的师徒情缘后,很多都有些蠢蠢欲动。   倒也不是对待姜白衣蠢蠢欲动,而是他们也会憧憬……   自己能不能遇到一个好看的女前辈,受其教导亦或者拜其为师,然后在日常的相处中互生情愫。   也算是某种不太好说的动力吧。   “这帮家伙说的未免也太大声了吧?”   城头上,打着哈欠的裴疾扭头看向身边的陆沉昭笑道:“咱们的护道人大剑修,很多人在议论你啊!”   陆沉昭表情有点僵硬。   其实今天算是个喜庆的日子,但他确实是不太开心。   原因也很简单——   自家师尊最近一段时间太忙了,好几天忙的都没时间回去休息,他一个人独守空房的那种凄凉感简直难以忍受。   可偏偏吧。   越是这种时候,师兄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就越要刺激自己。   裴疾的身体隐患已除,不光修为节节攀高,连之前被封印的资质也跟着觉醒了。   而且。   他养了这么多年的浮生一剑也用了。   这样一来,裴疾便告别了从前那种每天各种撩拨姑娘的日子,能安安静静地修炼了。   好事儿?   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儿,起码他不祸害黄花大闺女了!   可让陆沉昭不能接受的点在于——   裴疾跟陈羡这对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的狗男女,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感情那叫一个进展迅速。   所以。   他这几天正窝火儿呢,裴疾就带着陈羡在自己面前晃悠个没完没了。   烦死个人了!   “喂?不是吧……这你都没反应的?”   裴疾语气揶揄道:“要是我被这么多人奉为偶像,师兄可真的会开心死的哈哈哈哈哈哈!”   “来嘛,师弟~快!笑一个!”   陆沉昭更无奈了。   师兄之前生命垂危的时候,是既担心又心疼,每每回忆起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就难受的不行。   可他醒了之后吧……   起初那几天,陆沉昭的确是开心的很。   但时间一长,裴疾那种骨子里天生的贱嗖嗖的劲儿就上来了。   “唉……”   陆沉昭叹了叹气,无奈地看了裴疾一眼:“师兄,你说你要是个哑巴该多好。”   这话听的裴疾一愣。   “啊?”   “师弟啊,你有这么不待见我吗?”   以前的陆沉昭,那可是万万不可能吐槽我的!你到底是谁?快,把我可爱听话懂事儿的师弟还回来!   “谁也不待见你就对了……”   陆沉昭还没回答,反倒是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   师兄二人侧目看去。   果然,能当众奚落裴疾的人不多——师姐绝对是首当其冲的那个!   “你俩吃饭了没?”秦蒹葭一边走来一边问道:“师尊他们的会议还没结束,我自己太无聊了,出来散散步。”   其实。   并不是无聊了,也不是想散步。   是因为今天早上开炉炼丹,炼到现在一共炼了四炉,无一例外全都炸了。   “我们吃过了师姐,”陆沉昭主动回答道:“你过来的时候,师尊他们开会讲到哪儿了?吵起来没?”   秦蒹葭点了点头。   开会吵架,几乎成了武道联合的习惯了。   今天你们俩吵,明天我们俩吵,酝酿酝酿冷不丁吵个大的。   甚至有一次,因为意见分歧的原因,杨三四和陈百厌当场就打起来了。   南宫青女还在一边拱火。   “今天裴疾他便宜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逮着陈百厌就是一顿怼,不管陈百厌发表什么意见都反对……”   “差点没打起来!”   裴疾闻言笑的像个二百斤的胖子。   他爹跟人吵架了?   那可太不错了啊! 357.火种计划,深山潜修。   中京城西北方深林中。   一处山谷。   几十间茅草屋拔地而起,山谷中间也清理出来,经过简单的建设也有了演武场的雏形。   此时。   几十人的方队正站在演武场正中心。   “诸君,久违了。”   站在方阵前的,正是火种计划的主要发起人——夏忘道!   担任祁山隐宗宗主之位已有一甲子的他,在被推选为北麓武道联合武训官后,主导了青年武修特训计划、火种计划,以及后续即将推行的搬山境武修联合演练计划。   如今。   夏忘道推掉了现阶段所有的公务,抽出身来,便是因为眼前这个方队中的寥寥数十人而已。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人在未来不久后,将会成为北麓十六州最耀眼的群星!   最小的不到十四岁,最大的也才二十六岁。   他们是谁?   他们本都是各世家、宗门最核心的弟子,被各家长辈寄予厚望的年轻天骄,被视作家族、宗门接班人的妖孽!   如今,却因同一个目标而摒弃了所有门第之见,站在了一起。   “我看大家好像都有点紧张?”   夏忘道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讲一下诸位接下来享受的福利以及待遇。”   “多少,是能缓解缓解大家紧张的情绪嘛!”   这件事的确很重要。   尤其是人群中有那么两三个人,在听到这番话后明显眼睛一亮。   其他大宗门或大世家的天才弟子,其实从小享受的待遇便已经是旁人所不敢想象的了,这也让他们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福利?待遇?能有多好?   难不成,还能有我在宗(家)里好?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但其中,也的确有那么两三个人,出身自那种很弱小的势力,本身并没有多少资源可用。   或者干脆压根就是纯散人,踏入武道更是偶然。   说实在话——   其实这些来历甚至能说一句低微的天才武修,才是这群人中最妖孽的。   大家修为差不多,你从小各种名师教导、辅助修炼的大药、天才地宝、还有那些有钱都买不到的丹药等等……   我有啥?   我特么狗屁没有!   所以接下来几乎可以预见的是,这几位寒门弟子将是最快速崛起的。   “首先,大家要明白一点……”   “倾尽北麓十六州所有的武道资源,倾斜在少数人身上,这是由联合副盟主、剑宗摇光一脉山主姜白衣提出的。”   “先集中让一部分武修的境界和实力提起来,再由你们去反哺另一批人。”   “如此,只要做到良性循环,我们便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北麓武修的整体实力拔高不止一个档次!”   “我跟你们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们——”   “既然入选了火种计划,并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们,便要做好准备了!”   “正青春年少的岁月,你们将背负起同龄人无法想象的重担,顶着压力一步一步往前。”   “你们不可以回头,因为身后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   “所以。”   “就这样前进吧!攀登武道的巅峰,将一切来犯之敌斩于刀剑之下!”   “我想各位也都清楚,我们的敌人来自哪里……”   说到这里时。   夏忘道稍微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个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沉——他们能入选火种计划,自然也对武道联合创立的初衷清楚的很。   或者说。   现在北麓十六州,几乎已经传开了,只不过武道联合并没有公开宣布过这些。   如今不是公之于众的好时候,说出来只会引起恐慌。   “若敌人有一天,越过了不该跨越的界限,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你我面前。”   “我们这一批老家伙们,将会率先举起手中刀剑冲锋!”   “你们,便是接替者、便是踏着我们的尸体,第二批冲杀向那些不可一世的存在的……战士!”   “都听懂了吗!”   下一刻。   山林间传出了巨大的声响。   数十人齐声呐喊:“听懂了——!”   “好!”   夏忘道笑了笑,眼看着场中的年轻武修们情绪已经被调动的差不多了,便继续说起了正事。   “那接下来咱们接着聊正事儿,也就是诸位的福利。”   “相信我……”   “就算你们其中大部分人从小不缺什么修炼资源,但我接下来所说的这番话,也会让你们……呃,吓到?”   没留给大家反应的时间。   夏忘道很干脆地继续说了起来。   “每人、每日,发放一份与自身最适配,当前境界最容易吸收的大药……三份!”   “各境界修炼丹药,每日五颗!”   “炼体灵液、气血补充丹药、灵气补充丹药,每人每天各一份!”   “每个人的茅草屋里,都铭刻着一个聚集灵气以及加速修炼的阵法,晚上大家可以各自感受一下效果!”   “从今天开始,负责教导你们的人将会按月轮替。”   “第一个月也就是现在,便是老夫。”   “下个月……”   “百雾门太上祖师,杨三四!”   “再下一个月,便是你们无人不知的剑宗摇光剑仙,姜白衣!”   “陈百厌、南宫青女、剑宗褚顾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从今天开始,所有出现在北麓历史上,如今还未失传的武典、秘籍、剑法刀法各种武学,全部开放给你们!”   “我打个比方。”   “比如你是祁山隐宗弟子,但你比较之下觉得剑宗有一部武典更适合你……”   “你可以学,而且是无条件的!”   “懂了吗?”   说完,夏忘道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群。   嘴角轻轻扬起。   呵,一开始的时候不都挺无所谓么?不都觉得福利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吗?   怎么了?现在一个个都傻眼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爽!   全场鸦雀无声,而且是安静到甚至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的程度。   持续了将近二十个呼吸。   “真,真的吗?”有人没忍住率先问出了口:“前些日子我看百雾门有一部身法武学似乎很适合我,可以学吗?”   夏忘道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世家弟子。   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询问,接下来就像是炸开了锅似的。   “真的吗?我前几天跟剑宗一位兄台切磋,他们宗门的问剑武典甚是玄妙,我想借鉴参悟一番可以吗?”   “可以。”   “前辈,我想学祁山隐宗的小雷骨秘法可以吗?”   “等下我把秘籍给你。”   “那…我想问一下前辈,方才说的那些大药之类的,也都是没有任何前提条件的?”   “当然了!”   “应有尽有。” 358.点兵三千,随我出征!   “什么?”   裴焕之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道:“如今青年武修特训计划已经开始,资源供给刻不容缓,你现在告诉我出事儿了!”   在他面前。   瑟瑟发抖的司徒焱满脸委屈地解释:“这不能怪我啊义父!也不是我押运的…而,而且这事儿吧……你就说,谁能想到当今北麓还敢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呢?便是前楚复辟,天子车驾也得绕道走啊!”   有一说一,司徒焱说的没错。   细数北麓武道联合诸多高层,的确没人想到——竟敢有人劫掠他们的物资?!   “丢死人了!”裴焕之脸色阴沉的来回踱步:“那帮劫掠物资的家伙去向何处?你可别告诉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司徒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最近火种计划的训练太惨绝人寰了,他也是随便找个由头请几天假,说是回来帮裴焕之处理公务实则就是花天酒地了。   裴焕之也知道怎么回事儿,随便给他找了个照看物资的差事,但并不是跟着车队押送,只是坐镇后方紧盯着车队的进程和情况把控而已。   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司徒焱嘿嘿笑道:“那伙人逃窜的方向估摸是要往寒江西源的方向走,我派了手下几队精锐已经追去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把那伙人咬住了,现在我这不是寻思问问义父该如何处置吗?”   “咳,还有就是……”   “义父啊,这事儿办完了我能多待两天不?这不听说小疾跟那陈老贼家闺女要订亲了吗?”   “我想凑凑热闹,嘿嘿。”   裴焕之本来还能绷住,直到听司徒焱说到后面,他是彻底绷不住了。   “凑热闹?你还有脸告诉我想凑热闹!”   裴焕之冷着脸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来来来,我让你好好热闹热闹,你这个不成事的逆子!”   他想骂司徒焱一句。   但是想了片刻,无论怎么骂他好像都会连带自己一块儿骂了。   一气之下便脱口而出了一句——   “瞧你这逆子如今的样子,跟南宫家老二那个窝囊废有什么区别?我打死你!”   “义父我错了!”   好一幕父慈子孝。   但很不凑巧的是,有的话说出口的时间的确不太合适。   比如现在——   刚收到物资被劫走的消息,愤怒的南宫青女、陈百厌还有姜白衣三人蝉联而至。   刚一推开门就听到裴焕之嚷嚷的那句话。   陈百厌下意识地看了南宫青女一眼,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南宫青女冷着脸质问道:“很好笑吗?”   陈百厌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   他倒不是怕南宫青女——怎么说他们俩也争斗了小十年,大大小小的仗就打了不下百次,完全不会有什么被吓到的情绪。   但现在毕竟大家都是一伙儿的对吧…咳,不合适。   前些日子军中还发生了一起恶性打架事件,起因就是黑旗军和南宫青女的复楚军合并重组了一部分,双方互相看不顺眼。   所以说。   现在还是别太过分的好。   “你俩别在这楞着了,赶紧去问问什么情况吧!”   姜白衣开口提醒了一句——他们仨在门口站了这么半天了,屋里一追一躲的两个人还没发现。   足以见得,物资被劫掠一事的具体细节有多恶劣,裴焕之又是多么愤怒。   “裴焕之——!”   说完南宫青女和陈百厌,姜白衣便看向屋里震怒的裴焕之喊道:“先别打了,说说怎么回事儿……”   然后瞥了眼狼狈不堪的司徒焱。   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身负重伤和沉昭一起四处躲藏奔逃那会儿,这小子在自己面前狠狠地拿捏了一番高姿态哦?   所以后半句就变成了:“说完了再打也不迟。”   陈百厌直到这时才发现门口站了人。   目光扫来。   在看到南宫青女的时候停顿了片刻,脸色未变。   心里倒是犯嘀咕,也不知道这南宫家老大听见我刚才那番话没?无所谓,听见就听见吧,反正我说的也是事实!   “你们来了。”   裴焕之微微叹了口气:“具体的,让这混账说吧!”   几人纷纷进屋坐下。   司徒焱则是战战兢兢站在边上开始了汇报工作。   半炷香后。   陈百厌眸色微暗,语气有些发冷:“劫掠物资不说,还杀我北麓武道联合五百虎贲?当真该死!”   “我即刻点兵三千去追,你们等信儿吧!”   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却被一旁的裴焕之叫住:“等等。”   “怎么?”   陈百厌回头看向裴焕之,似乎一刻都不想多等:“我挺急的。”   “这事儿轮不到你去解决。”   裴焕之略微沉声说道:“我管后勤,这事儿理应我来处理……而且,这是在践踏裴家的脸面!”   天下谁不知道北麓武道联合一切后勤事务皆由裴家负责?   既然知道,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干……   那就是大耳刮子疯狂扇他裴某人了,这件事情的处理必须要以雷霆手段惩戒才能找回脸面!   “你……”陈百厌似乎还想说什么。   姜白衣却抢先开口说道:“好了,便让裴焕之自己处理吧。”   “后续的事情再说。”   这伙人可能真是冲着发横财来的,但可能性很低。   五百精锐,皆是由陈百厌、南宫青女以及裴焕之麾下的军队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寻常势力能干得了这么大的买卖?   笑话!   他们背后必定有人指使,而且当今天下能做出这等无异于自绝天下人之事的势力,也就那么两三个而已。   在座的明显都是聪明人,姜白衣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据说……   朝歌白氏有一隐支藏于世,前些日子白氏被一网打尽,这批人的踪迹却并未找到。   这件事儿还是一个白氏人亲口说出来的。   先前还觉得不一定是真的,如今这件事情发生——   看来。   那个人确实没说谎。   但很遗憾,脑袋都掉了没办法安回去。   “司徒焱!”   裴焕之突然看向司徒焱一声厉喝。   动了,是DNA动了!   司徒焱可太清楚自家义父这副表情和语气是要干嘛,当即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挺直身子。   “末将在!”   裴焕之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取下自己的佩刀,冷冷开口——   “点兵三千,随我出城!”   “是!” 359.人没整活,我给你整个活!   月上枝头。   结束了为期一个月训练的火种计划入选者们今天终于获得了一天假期。   主要是因为这两天出事儿的消息传开了,大家伙儿也晓得司徒焱那家伙请假到底是干啥去了。   这不是纯纯的懒货吗?   一经对比,大家便多多少少有点哀怨。   再加上最近训练的确实太狠——夏忘道亲自下场给这些年轻武修喂招,但偏偏还不会太留情面。   伤筋动骨不至于,但鼻青脸肿长记性是必然的。   每天都是这样的流程,一个月下来纵然他们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吃不太消。   所以。   种种原因相加在一起,才有了这宝贵的一天假期。   既然都放假了,陆沉昭自然也就不可能再住那破山沟子里了。   他主打的就是一个归心似箭。   放假是下午通知的,陆沉昭是上午走的。   小陆回到中京城的时候,会议刚刚结束——陆沉昭直接在大庭广众下落地,抱着自家师尊就飞走了。   嗯,是公主抱没错。   如今夜色已深,姜白衣和陆沉昭屋里的灯却亮了起来。   姜白衣缩在陆沉昭怀中微微喘息,这狗逆徒在山里憋屈了一个月好生叫人害怕,纵然她有赴死的决心却仍旧难以招架。   其实傍晚时,姜白衣就觉得自己不太行了。   但陆沉昭不干啊!   他甚至觉得自家师尊在跟自己玩儿什么欲拒还迎的play,当即切换了身份扮起了采花大盗。   “呼……”   “师尊,其实我没必要天天看着他们的。”   陆沉昭温柔的说道。   试图趁现在气氛好的时候糊弄一下自家师尊,看看能不能以后隔三岔五回来一趟。   “有必要!”   却不料,姜白衣听了这话像是被踩着尾巴似的。   “你想我死是吗?”   回来一天尚且如此,要是隔三岔五来这么一下子,别说她是苍玄境武修了,就是特么的不羡仙也扛不住啊!   陆沉昭表情微微凝固…师尊竟然不上当的吗?   或者说,即便是从白天到黑夜,经过了这么久激烈的体力劳动之后,师尊仍然能保持足够清醒的头脑吗?   他陷入了沉思。   看来…是自己的力度不太够啊!   下次得注意点儿了,必须狠狠地加大力度才行!   但现在——   似乎,也不是没办法圆回来?   陆沉昭打算来一波循循善诱。   他咳了咳,声音更温柔了:“师尊啊……”   “别叫我师尊!”   “那?娘子啊……”   “滚啊!不许乱喊!”   “那你说咋办?”   “反,反正肯定不能乱喊的。”   “好好好,那咱们先说事儿行了吧?”陆沉昭溺爱的看着怀里的姜白衣:“你想想看啊……”   “我不想!”   “不是,不让我说话啊?”   “不让!”   “真的吗?”   “真的。”   “哦,那我可用别的方式跟师尊聊天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陆沉昭?放手——逆徒,不…不可以!”   灯又灭了。   …   …   寒江沿岸。   一片稀稀疏疏的林子里。   再往前走,便是上万人扎进去也掀不起一丝波澜的古林。   这里算是古林的边缘,也是截杀那些贼人最后的地点,唯一的机会。   裴焕之骑马停在林子外面,双眸注视着林中厮杀在一起的人影,神情略显淡漠。   八百位中三品千钧境武修,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领头的更是一位中三品敌万境武修!   这样的配置,说是寻常劫匪?   吹呢!   眼下局势有些激烈——带来的三千精锐尽数杀进了林子里,与那八百悍匪厮杀了将近半个时辰。   对方的反抗尤其顽强,即便被重重包围,军心也丝毫不见溃散。   如今,八百人最多还剩一百多人活着,却依旧能组织起相当规模的冲杀,试图突破包围圈。   足以见得。   这些人的真正身份。   他们接受军事训练,从小便被培养,心中没有道义,也没有善恶对错。   驱使他们行动的,唯有自小培养他们的——主子!   这群人,皆是死士!   抬头看一眼高悬天际的月亮,裴焕之微微皱起了眉头。   司徒焱这个混账逆子,最近这段时间着实怠惰了,军阵冲杀竟然如此生疏了?   他没考虑对方是精锐中的精锐,同样也没管对方的统领跟司徒焱境界相当。   裴焕之只考虑一点——   老子说了半个时辰内拿下,你竟然拿不下?   看来…回去之后得找一下夏忘道,让那老小子平时训练的时候给司徒焱加加餐!   没错,就得这么干!   裴焕之片刻间就决定了司徒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命运。   慢慢的。   林子里的喊杀声越来越小。   直到他听见熟悉的喊声——那是裴家兵的传统,打了胜仗就要来这么几嗓子。   看来是结束了。   裴焕之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等候着司徒焱回来汇报情况。   没一会儿。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裴焕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竟是没耐住性子翻身下马。   “逆子,你怎么了?”   语气有些焦躁不安。   果然。   跌跌撞撞走来的,便是司徒焱无疑。   此时的他浑身染血,脸色苍白,双腿颤抖着走向裴焕之,却在仅有数步之遥时踉跄摔倒。   “嗬,嗬…义,义父。”   “孩儿我,没有丢义父的脸面……”   “赢,赢了!”   “那贼首假意落败,却趁我不备偷袭。”   “如今,孩儿的五脏六腑皆已受损,怕…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这番话说的断断续续,气若悬丝。   裴焕之只觉得脖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竟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跌跌撞撞的走过去蹲下身子。   一把抱过了司徒焱。   声音颤抖道:“不,不会的,不会的焱儿!你等着,你等义父带你回家,你不会死的!”   说着。   就要背着司徒焱离开。   司徒焱却是轻轻摇头:“义父啊……”   “孩儿无能,没留下那贼首的活口,还请义父日后莫怪,孩儿这一去啊……”   “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裴焕之的脸色更焦急,当即就要抱起司徒焱。   “别说话了,省些力气!”   “义父怎会怪你,怎么会怪你啊!”   “孩子,没事儿的,会没事儿的!”   “真的吗?”司徒焱颤抖着说道:“义父真不怪我吗?”   “自然是真的!”   裴焕之回答的也很干脆。   然后。   下一刻。   司徒焱苍白的脸色瞬间红润起来,那张痛苦彷徨的脸也换上了笑容。   蹭一下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笑道:“义父不怪我就行!”   裴焕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表情有些呆滞,“你,你……?”   司徒焱嘿嘿一笑。   “嘿嘿,义父啊…咱可说好了你不怪我啊!”   “这不是人没整活嘛!”   “孩儿就寻思着,既然如此的话,我给你整个活儿吧!”   “……”   片刻的沉默。   下一秒。   林间的飞鸟惊起,伴随着司徒焱惨叫的喊声。   还有另外一道怒吼——   “逆子,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360.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一)   无序之地。   在永无变数的介质之中,新的变化已悄然萌芽。   “原来如此啊……”   虞见卿抬起手掌,看着掌心中间的波纹荡漾,一瞬间多了何止千年百年的领悟。   在宁愿离开无序之地的时候,虞见卿通过那种玄妙的空间波动,幸运的捕捉到了一丝本质。   一丝……   无序之地的本质。   古往今来,能从无序之地活着出去的人不足一掌之数,而突破空间封锁脱离无序之地的人在出去时,也从来没有人在一旁见证过。   虞见卿是无尽岁月以来的第一个,第一个见证者!   然而。   如果说见证旁人离开只是触摸到无序之地本质的敲门砖,那么真正能通过这一瞬间的波动领会一丝本质的可能性,比三岁孩子悟道立地突破到苍玄境大宗师还要匪夷所思。   虞见卿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幸运儿,但至少这一刻的他明白……自己是万分幸运的。   而这种幸运,也让虞见卿有了新的想法。   他也是这么做的。   既然别人都是通过突破昆仑境的瞬间侥幸离开,那我偏偏要与众不同。   为什么?   不为什么,皆因我是虞见卿,仅此而已。   一个瘸了双腿的残疾,能在数年隐忍躲藏间谋划了一件泼天的大事,虞见卿的眼界有多高?   狼狈的离开,不符合他的性格。   “若仙人阴谋属实,想必外面的大好世界需要的不止是一个昆仑境的虞见卿吧……”   他呢喃着说道。   其实世界根本不重要——他心中的美好,也只有宗里那些至亲家人罢了。   为了他们……   我啊,应该更努力点才是。   哪怕这很冒险。   哪怕,我会因为这次冒险而永远的、真正的死去。   虞见卿垂眸看着掌心的波纹沉默良久,直到眸底的坚定愈发明亮。   某一刻。   他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天边的朦胧与灰暗。   …   …   “轰——!”   祁欢颜嘴角挂着淡淡的戏谑,轻松躲过了金色仙人轰来的咒术。   “就这?没力啊!”   他彻底打high了,虽然在偷袭成功后激怒了仙人导致他再一次死去,但祁欢颜也在那次偷袭之后捕捉到了这个仙人的弱点。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降临在仙引玉的空间里,但其实并不算真正的降临。   这萦绕着金光的仙人,从头到尾只是个分身罢了。   祂身后的门户连接着仙人真正的意识,也是眼前这个小金人儿能活动如常的关键所在。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来说——   在已知自己能够无限复活的前提下,想尽一切办法破坏掉那个门户,危机也自然而然就解除了。   但前提是,正常人。   祁欢颜算是个正常人吗?   在明知道某句话会惹恼姜白衣,并造成对方提剑往死追着他砍的前提下,仍然能毫不犹豫地嘴贱出来。   早就察觉到了枕边人的异常,宁愿挨一刀子确认她真的有问题,也不愿提前多做布置。   死了千次万次乃至十万次也丝毫没有被磨灭意志,心心念念积蓄力量,等待最佳的时机——然后狠狠偷袭并装个哔。   所以说。   祁欢颜的脑回路从来跟旁人都不太一样。   “就你这还仙人呢?”   “我仙你个霹雳麻花雷霆板板!”   “用力啊,魂淡!”   祁欢颜一边嘴臭吸引着仙人的仇恨,一边闪转腾挪,躲避着仙人的咒术攻击。   他眼角余光似乎聚焦在某处,但又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把注意力放在那里。   老子是谁?   老子可是剑宗成千上万年以来最年轻的首席大人,是唯一一个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被动突破到苍玄境大宗师的超级天才!   老子的雕像虽然被小师妹毁了,但老子也是在问剑大殿上第一个树立雕像的剑宗门人!   老子是剑宗的话事人、扶桑州的掌控者,老婆的依赖,小师妹的练功桩!   现在晓不晓得老子是谁了?   我你爹——   “喂,仙人!”   “你给爸爸好好记住这个名字,若日后尔等当真敢犯人间,我将会亲手斩下你的头颅!”   “听好了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祁欢颜怒吼着喊出了最后一句: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虞见卿是也!”   无所谓了。   反正虞见卿那个讨人厌的玩意儿已经死了,我借用一下他的名字吸引仇恨,这不是很正常吗?   总不能……   总不能诈尸,对吧?   祁欢颜想的很明白,他甚至没有任何一丝的愧疚感。   …   …   “阿嚏——!”   正准备开始最后演出的虞见卿突然打了个喷嚏。   微微皱起眉头。   嘟囔了起来:“不是…谁特么念叨我呢?”   好奇怪啊。   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好像……就好像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给坑了似的。   该不会是某种第六感吧?   虞见卿扫了一眼掌心中愈发凝实的波纹。   难道,是预示我今天会失败……?   不可能!   老子这辈子算计了那么多人,区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空间而已,也想整死我?   我信了你的邪!   虞见卿迅速驱赶着脑海里那些影响士气的想法,专心致志地操作起了刚才因为打喷嚏而停下的事。   下一刻。   ——一切都黑了。   在无尽的虚无黑暗之中,虞见卿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某种难以用语言和文字形容的存在。   这里没有光、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围的一切乃至自己都失去了形状和实体,只有无尽的黑暗中蔓延着的虚无。   他向前走去,至少思维是这样做出了指令。   北麓十六州从未出现过有关科学的概念,这片大地上繁衍发生着的一切,包括现在虞见卿自己所经历着的一切,都是玄幻的、奇妙的。   所以。   他根本无法形容自己这种向前走去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可如果他学习过有关科学的概念,便会惊觉——自己每向前一步,便如同到了一个新的维度。   周围的黑暗在膨胀,那种虚无正在侵蚀着思维的边界,似乎一切都在往更不可控、更不可挽回的情况发展着。   虞见卿不断探索感悟着那一丝不经意间捕捉到的无序之地本质,仿佛这一丝本质成为了溺水者最后的救命稻草。   时间、空间、个体的存在、万物的虚实……   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直到——   一道微弱的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虚无与黑暗,直接出现在了虞见卿的意识之中。   …   …   在静止的镜像空间里,祁欢颜仿佛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了一体。   他全神贯注,戏谑的表情也慢慢变得严肃。   那仙人既然可以通过某种手段进入仙引玉的空间中,定然是知晓关于仙引玉的一些事情。   也就是说……   如果,自己谋划的一切顺利进行的话。   他或许有机会突破封锁。   但,大概率有且仅有这么一次机会——一次破禁而出的机会!   那么。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361.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二)   简朴的长袍随着灵气的循环舞动,腰间挂着的那枚独属于剑宗首席的紫韵玉佩也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既然,我除了自由不可掌控,在这里能够随心所欲……   祁欢颜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点点翠绿色的光芒从天空落下,而那金光所化的仙人也下意识抬头看去。   “什么……?”   祂呢喃着,语气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这个该死的凡人,他竟然能领悟到这种程度?为什么?   ——祂不甚清楚仙引玉的来历,只是在接受了此番任务后,查阅了许多资料,从那些记载中得知了些许内容而已。   据说。   仙引玉是那位存在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凡间时,所做出的第一次谋划。   执行者,便是早已被镇杀在九重天上的一位尊者。   为何被镇杀?   无疑,是因为那第一次谋划……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没有记载,但耗费了那位存在的精血凝制的仙引玉却碎了,彻彻底底的碎了。   大部分被天门收回了仙界,而只有零星几块碎片还遗落在凡尘之中。   如今。   祂所踏足的这片空间,便是散落凡尘的仙引玉碎片之一所化。   这些都是祂在破界前提前知道的。   除了这些,祂自然也大概了解了些许有关仙引玉的玄妙。   比如现在这一幕——   被祂视作蝼蚁的祁欢颜缓缓离地而起,无数的翠绿色光点簇拥着环绕在他左右,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身体。   下一刻。   祁欢颜身上朴素的长袍变换,最后定格在他当初参加宗门大典时穿过的那套白底金纹的华贵礼袍。   剑宗首席的,专属礼袍!   一柄剑形的闪光缓缓在祁欢颜的手中向下凝聚诞生。   最后。   化作一柄无数华丽宝石镶嵌其上的剑。   一柄,真正意义上的万古之剑!   “呼……”   缓缓睁开双眼。   祁欢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金光仙人,轻轻勾动嘴角。   “你觉得现在自己还有几分胜算?”   仙人的确震惊于,这种勾动仙引玉本身变化,甚至是掌控此物本质的行为,竟然出现在了区区一介凡人身上?   这件事的确是匪夷所思,但也就仅此而已。   一介凡夫俗子,无论再怎么走了狗屎运掌控了些许仙引玉的本质,但摆在他面前的终究是一道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人,仙。   两个字却已道尽最终定数。   “你的确很不错,”金光仙人身后的门户缓缓扩大,他也在这一变化产生的同时迈步走向祁欢颜。   “但也……”   “仅此而已。”   那仙人双手虚合,一丝妖异的红色闪电孕育在双掌之间。   这一刻。   仿佛静止的空间也阴沉了下来。   耳边似有幻听,那是一声又一声雷霆的怒吼咆哮。   妖异的红色电弧慢慢在金光仙人周身蔓延跃动着,直到祂站定在祁欢颜身前一丈处,那些细微的电弧也瞬间凝聚在一起,酝酿出了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雷霆。   血色的……雷霆!   “你足以自傲,因为这一术后,你的思维也会随之磨灭。”   “雷霆的威光会荡涤一切。”   “五雷法·天古道,三千世界怨恨光——此间雷霆!”   擎天直起的血色雷霆轰鸣着袭来。   下一刻。   那几乎要将人双眼刺瞎的血色雷霆,化作了一尊散发着苍古气息的披甲将军,手持一柄长刀,重重挥下!   “终于……”   却不见。   几乎快要被雷霆淹没的祁欢颜,嘴角却是轻轻扬起。   那仙人恍惚了片刻。   祂好像,听到了自己视作蝼蚁的凡人说了些什么,但又无法确定,只是觉得那似有若无的语气满是兴奋与嘲弄。   他说话了吗?   “等到了这一刻啊!”   这次。   祂无比确信——那卑劣的蝗虫的确开口说话了。   他明明就要死去,思维也将消散。   可为什么呢……   那语气中,却充满了胜利者的骄傲?   祂心里有些许不好的预感。   雷霆似乎在这一瞬之间出现了那么几乎无法捕捉的一刹那停顿。   在这转瞬即逝的停顿之间,仙人的目光也不经意地扫过了血色雷霆中的身影。   下一刻。   “嗯?”   祂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人不见了?!   在哪里?那个卑劣的蚂蝗,令我作呕的凡人,究竟去了哪里!   然而。   这一瞬间的目光蔓延。   在那身影消失的地方,准确的说……是在祁欢颜消失的地方后面大概十丈左右的距离——   一道漂浮着的、被翠绿色光罩覆盖的符箓,正好映入眼帘中!   “什么?不——!”   祂第一次如此惊慌,源于自己竟然被一只卑劣的虫子玩弄在股掌之间。   也因为……   如今的情况几乎预示着,祂的任务失败了。   祂无法想象自己会面临怎样的责罚,但无论是什么结果,都是自己绝对无法承担的。   愤怒,萦绕在祂的心间,化作熊熊火焰开始燃烧。   但祂却无法挽回这一切。   在血色雷霆咆哮嘶吼着扑杀而去时,在那雷霆所化的将军一刀挥下时,无尽的雷霆之光瞬间灌注在了那符箓外的屏障之上。   一丝裂痕,悄然出现,逐渐开始蔓延……   祂体内的仙力正在不断流失,而这种流失却是不可控的。   那屏障吸附了自己的仙力,剩下的可能性便只有两种——要么他灌注仙力将屏障打破,要么自己被吸干陨落。   没有第三种可能!   …   …   那一丝出现在思维深处的亮光愈发耀眼。   虞见卿也感受到了更多变化,那是本能在促使着思维以某种未知形态"奔跑"着,直到所有的一切愈发清晰。   黑暗被驱散,似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道呼唤声——眼前,身边,世间万物……   一切都重新被赋予了意义。   也许是一秒,又或许已经过了千年万年之久。   虞见卿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   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时间正在流逝着。   “嗷——!”   一声嘶鸣,惊鹭飞起。   身下的青砖不再满目疮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复的。   不远处的大殿也恢复了记忆中的模样。   似乎……   没有人?   虞见卿缓缓起身,独属于昆仑境武修的感知在一瞬间扩散开来,慢慢覆盖了整个剑宗所在。   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他微微皱起眉头,却在某一刻突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很熟悉,很想发火……   下一刻。   虞见卿腾空而起,朝着问剑大殿的方向飞去。   问剑峰上,问剑大殿前。   落满了灰尘的玉质雕像散发出了阵阵微光,莫名的气息涌现,在片刻静止后,忽然急促狂暴了起来。   一道道裂痕在玉雕表面出现。   天边。   飞来的虞见卿缓缓降落,站定在玉雕面前。   “轰——!”   那玉雕在虞见卿的注视下……   竟然就这么,炸了?   虞见卿抬起手指揉了揉眼睛,他确定自己看到的是那张既熟悉又讨厌的脸。   祁欢颜?   玉雕?   怎么突然爆炸了?   然而。   还没等虞见卿反应过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响彻在山林之间。   “我回来……”   “是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们!”   翠绿色的光点凝聚在眼前,缓缓化作了人形。   光芒散去。   一张熟悉的脸彻底显露。   表情有些错愕。   “哈?虞见卿?!你没死啊!”   “你呢?刚才我分明看见你炸了,怎么又活了?” 362.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三)   祁欢颜和虞见卿面面相觑。   祁欢颜表情复杂……不光是亲眼目睹死去的虞见卿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更是长久以来的感情和仇恨交织使然,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眼前这个师兄。   虞见卿则是有点怀疑人生——据他所知,人是不会变成石头块儿的。   如果变了,可能是遭遇了什么恶毒的诅咒吗?   或者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之前得到仙引玉时,他得知了过度催动此物会承担一些很可怕的代价,也许变成玉石雕像便是代价之一?   所以。   他为啥突然炸了?然后又变回人了?   俩人都懵了。   他们从前养成的三观不足以支撑迅速消化各自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祁欢颜和虞见卿久别重逢,的确想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来不及聊的事情,彼此都有不少话想说。   但……   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时候。   天空不知何时已然彻底如黑夜般暗了下来。   一股莫名的韵味萦绕问剑大殿之上,暴怒、仇恨、杀意……   无数负面情绪扑面而来。   虞见卿咽了咽口水——他感受到了这片空间被什么未知的存在彻底锁定,现在即便是想走怕是也走不脱了。   扭头看向身边的祁欢颜,疑惑道:“祁欢颜,你到底都干了啥?这怎么回事儿?!”   祁欢颜自然知道这种变化的原因。   他没底气的瞟了一眼身边的虞见卿,语气不太自然:“我,我咋知道?”   “不知道?”   虞见卿恨恨道:“你不知道……那你结巴个屁啊?”   “我结巴了吗?我没有!”祁欢颜还在嘴硬:“我还想问问你咋回事呢!”   虞见卿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他很想暴揍祁欢颜一顿,但眼下似乎不是时候。   “蝼蚁……”   “你激动我了。”   突然。   一道裂痕凭空出现。   金色光芒构建的双手缓缓探出,扒着裂缝两边狠狠撕开——   下一刻。   金光化作的仙人,就这样走出了裂缝!   “咕噜…”虞见卿觉得身体有点发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祁欢颜。   他试探性地问道:“祁欢颜?这,这是仙人吗?”   声音很小。   但祁欢颜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而且更要命的是。   脱离了仙引玉的空间之后,祁欢颜也失去了大多数在其中作为器灵存在的权能。   比如……无限复活!   他现在固然还有一小部分权能,可也就是断胳膊断腿能长出来,而且需要一定的时间酝酿才行。   鬼知道他在仙引玉空间里被那仙人揍的有多惨。   现在。   最大的依仗也没了。   身边还多出来了虞见卿这么个拖油瓶。   不是,咋赢啊?!   另一边的虞见卿心情也有些沉重——   自己走了狗屎运才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而且如今初步掌控了无序之地的些许权柄,只待日后消化领悟,总有一天能够完全掌控那个神鬼难入的玄妙空间。   但即便只是获得了皮毛好处,他如今也已成就了昆仑境的修为。   不是凭啥啊?   老子腿儿不瘸了,修为提高了,眼下还有大机缘没有完全消化掉,然后你说现在要跟仙人打照面干一架?   祁欢颜啊祁欢颜,你是老天爷派下来专门克我的吧!   他郁闷极了。   但虞见卿始终没有逃跑的想法。   无论如何,祁欢颜都是和自己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时光的亲人,是他的师弟。   抛下亲人逃跑?别闹了!你怕是不晓得我虞某的拳头多硬!   一边的祁欢颜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态。   他没开口劝虞见卿逃走,便是因为他了解虞见卿……不,或者说是每个剑宗人的想法。   那种贯彻身心的理念,不抛弃不放弃,绝不独留亲人面对死亡的勇气。   然而。   面对手执雷霆之威踱步走来的金光仙人,此刻的祁欢颜和虞见卿渺小的就像大海中的一叶浮萍。   “轰隆——!”   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无情地宣泄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的雷霆震怒。   周围愈发漆黑,那是乌云如巨兽般盘旋聚集,一眼看不到尽头,仿佛吞噬了整个地平线。   此时的乌云不似往日那般高悬天际,而是恍若整装列阵的战士一步步推进,低垂至极,似乎与大地的距离仅剩一线之隔。   这一刻。   天地之间的界限愈发模糊了。   雷霆的轰鸣不复往日,那种寻常夜晚中的细碎低语在仙人的加持下变成了天帷巨兽震撼灵魂的怒吼。   云层翻滚,威光闪烁。   每一次深红色的雷霆撕裂乌云时,那种压抑至极的红色光芒都让祁欢颜和虞见卿的心一沉。   直到……   那金色光芒的仙人站定在师兄弟二人面前十步左右。   在祂停下脚步的瞬间。   暴雨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每一颗雨滴都像是那天帷中嘶吼的巨兽嘴角淌下的腥涎。   重重拍打在地面、身体,模糊了视线,也驱散了仅有的温度。   这暴雨是降临世间的仙人含恨带来的狂暴侵袭,仿佛要将眼前两只蝼蚁般的凡人连同这个世界一起冲刷殆尽。   狂风呼啸而过。   带来了尖锐的嘶啸。   如同一柄无形的神剑,刺透了雨幕,一次又一次剐在人的身上。   这是仙人带来的,天威般的毁灭!   “怎么打?”   祁欢颜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虞见卿:“我现在最多能发挥个昆仑境的力量,你呢?”   虞见卿点了点头。   “我特么也差不多,感觉今天死定了啊!”   祁欢颜先是跟着点了点头,然后赶紧摇了摇头,稍稍抬高了些音量:“未必!”   “怎么说?”   “还记得你给我的仙引玉吗?”   “记得…怎么了,你能催动那玩意的力量吗?”   “现在只能发挥一部分,所以我大概有机会困住那个刺眼的大光球子。”   闻言。   虞见卿皱眉思索了片刻,沉声道:“你能困住多久?”   “最多三息。”   三息?虞见卿想说,这都不够老子放个屁的!   但面对仙人,三息好像已经很厉害了……而且,如果祁欢颜真的能困住那仙人片刻的话——   说不定!   真的可以成功!   想到这里,虞见卿的眸子亮了些:“你等下找机会尽量控制住,三息定死了!最少最少,你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儿!”   祁欢颜深呼吸着,重重点了点头。   “放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能解决这个大光球子?”   虞见卿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赌一把吧。”   就用他初步领悟但完全没学会的那招,说不定这次就能成功了呢?   好吧。   其实虞见卿心里也没底。   三息只是个估算,他也不晓得自己做不做得到。   反正……   现在局面就是这么个局面。   “干!”   “整就完了!” 363.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四)   “三。”   “二。”   “上——!”   祁欢颜一声暴喝,双眸瞬间染了一层翠绿色的淡光。   浑身肌肉紧绷,灵气在瞬间遍布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之中,狂躁的运转带来了几乎无穷的战意。   只是眨眼的功夫,祁欢颜便消失在了原地。   “仙引·刃!”   掌控了部分仙引玉力量的祁欢颜,战斗模式早已超脱于寻常的武修。   他疾速袭杀而去,左掌酝酿着一团翠色光芒,在掐指弹向仙人的瞬间变化着形态。   无数苍古晦涩的字符从散开的翠色光团中显形,在下一刻再次变化——无数道翠色剑刃从四面八方杀向仙人!   “雕虫小技……”   那仙人呢喃低语,抬手便撑起了一道屏障。   翠绿色的剑刃纷纷落下,在接触到屏障的瞬间化为乌有。   但再抬眸时——   祁欢颜已然近在咫尺!   “仙引·杀!”   双手虚合,无数翠绿色的光点酝酿而生,顷刻间如漫天繁星般散落,勾勒出一道又一道刺眼的绿光字符。   连那云雾间咆哮的血色雷霆都被这漫天符箓压制了片刻。   下一秒。   那仙人还未来得及抬起另一只手,漫天符箓便已凝聚在一起,瞬间形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杀字。   眨眼之间。   便已临近屏障。   “轰——!”   以仙人的脚下为中心,青石砖铺就的地面呈蛛网状裂痕蔓延数百米,甚至连地面都沉下去了些许。   一道裂痕出现在那淡金色的屏障之上。   “给我……”祁欢颜怒目圆瞪,双手合在一起狠狠压向仙人。   那巨大的杀字慢慢变得虚化、黯淡,这是凝聚的力量正在飞速消耗的体现!   “死——!”   最后一字的怒吼喊出。   以那一道裂痕为中心点,无数道细小的裂纹自屏障上出现,迅速蔓延着。   须臾之间。   那淡金色的屏障便已满是裂痕,而这一切只不过短短两秒而已,那仙人甚至刚刚抬起另一只手,准备加固濒临破碎的屏障。   然而。   祂的傲慢最终带来了应有的代价——   在仙人力量灌输进屏障的前一刻,淡金色的波纹瞬间变得不稳定,紧接着便如镜子坠地般破碎。   几乎虚化了一半的杀字携着天地间最玄妙的大道韵律杀来!   “蝼——蚁——!”   仙人怒吼着抬起双手交叉在身前。   祂别无他法,只能狼狈的抵挡,为自己的傲慢与轻视买单。   生生抗下这道恐怖的杀字符箓!   “这臭小子……”   虞见卿在后面酝酿着某种几乎旁人不可能察觉的力量,眸子却是亮了些许。   呢喃道:“不错嘛,都快赶上我一半潇洒了。”   这点评很虞见卿。   …   …   同一时间。   蓬莱西州,中京城,北麓武道联合总部。   偷的半日闲,姜白衣和陆沉昭今日都无公务在身,便在别院里修剪栽种起了花花草草。   主要是陆沉昭做事,姜白衣指挥。   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嘛!   “师尊…就中京这破地方真能养出来灵竹吗?”   陆沉昭扭头看向姜白衣,有点郁闷的问道:“这土质不说跟家里的土质天壤之别,便也是差距甚大。”   “灵气的浓郁程度倒是差不多,就是这土质实在是……”   也不是他操心的太多。   主要灵竹的用途实在太重要了——一方面翠绿翠绿的赏心悦目,另一方面是要用来酿竹子酒。   咳,师尊亲手酿造的竹子酒总是要贪杯的嘛!   “养不死。”   姜白衣放下书卷淡淡说道:“灵气浓郁便能孕育灵竹,莫要小看了竹子这种其貌不扬的植物。”   “还记得我教过你的诗句吗,沉昭?”   陆沉昭只是略微思考,那首师尊曾经教过的诗便已跃然眼前。   他背诵时自信的很,中气十足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姜白衣点了点头。   这小子,倒是记性不差,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不错。”   姜白衣不吝夸赞:“背的不错。”   “既然你还记得这首诗,便应该也记得这首诗究竟在讲些什么……抛去有关风骨的深意不谈,竹子本身便是极为顽强的生命啊!”   “任你狂风骤雨,任你冬寒夏燥,便是头顶堵着顽石也要寸寸破开,慢慢生长。”   “这也是做人应该学会的道理……”   “所以。”   “无论土壤如何,竹子基本都可以茁壮生长,无非灵气浓郁或者稀薄会决定竹子会不会褪凡化灵罢了。”   陆沉昭听的一阵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自家师尊这是来了说教的兴致…一方面是道理的确都是对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家师尊好好过一把教诲徒弟的瘾不是?   毕竟现在到了晚上都是自己说了算,师尊只有红着脸求饶的份儿。   “在想什么?”   姜白衣略微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呆呆的?”   “我……”陆沉昭心里咯噔一下,他刚才想的事情自然不能老老实实讲出来,那可就糟糕了。   但突然被提问,一时还没想到借口。   幸好。   姜白衣的注意力被接下来的事情转移走了——   裴疾匆匆跑来,神情有些焦急。   “师尊——师弟——!”   “你们在家不?有情况,有天大的情况啊!”   姜白衣抬眸看向门口,裴疾正推开院门跑进来,一边进门还一边喊着。   “师尊交代柳师伯的事情……”   “那个传讯的石头,有动静了!”   “据柳师伯所言,他接收到了家里阵法传来的反馈——”   “如今宗里,有人在战斗!”   “似乎……”   “其中一位武修,用的是问剑一脉独有的武典,而且那股气息与轩辕太师祖极为接近!”   下一刻。   姜白衣猛然站起身来。   眸中满是震惊,语气也在这一瞬间再难保持平静:“是,是…是他,一定是他!”   问剑一脉的武典秘籍,又与轩辕褫夺太师祖的气息接近。   人选,便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   出现在宗里,并且正在遭遇战斗的人——肯定,百分之百,就是祁欢颜!   “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   姜白衣神情激动,冲过去一把抓住陆沉昭的胳膊。   喜极而泣,“沉昭……你师伯他,他没死的,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   “要回去,我们要回去!”   “现在他肯定在等着大家,传我命令——!”   姜白衣转身看向裴疾,语气严肃了些。   “凡剑宗弟子,中三品及以上者,半个时辰内于武道联合总部大门前集合!”   “我们。”   “接他回家!” 364.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五)   北麓武道联合史,第三册上卷记载——   北武二年秋。   时任北麓武道联合第一任副盟主、剑宗次席/代首席、摇光剑仙的姜白衣宣令剑宗中三品以上弟子集结于北麓武道联合总部大门前,短短不到半个时辰,近乎三千中三品各境武修,以及数名上三品武修集结完毕。   同日暮,三千剑修东出中京城。   …   …   扶桑州,剑宗山门。   问剑大殿前。   此刻,这座最能代表剑宗的大殿,其殿前广场早已满目疮痍。   那仙人硬接祁欢颜一计杀字符箓后,构建躯体的金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了几分。   祂生气了。   切切实实的生气了。   于是。   仙人再次扩大了裂缝的规模,以求更多的仙力、意志可以跨越空间灌注此间的躯体。   其他的一切在此刻都不再重要。   祂眼里,只剩下了那个蝼蚁…那个胆敢伤了自己的蝼蚁!   “你该死,你该死——!”   这一刻。   祂彻底放下了作为仙人的高傲,愤怒的喊道。   “大声怪?你要吓死我啊!”   祁欢颜不以为意,甚至不屑的撇了撇嘴:“有能耐你今天整死我,要不我肯定……”   他好像整不死这个仙人来着?   “要不我肯定,肯定打的你喊爹骂娘!”   不错。   祁欢颜很满意自己这句嘴炮——相当有杀伤力了!   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而言,听到这句话的红温程度更是超级加倍。   “哼!”   祂不再废话,而是意志驱动着无数的仙力涌出裂缝,瞬间灌注到了金光躯体之中。   瞬间。   身躯便拔高了数丈。   “卧槽?还能变大呢这玩意儿?!”   祁欢颜神色惊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扭头看向虞见卿:“你完事儿没啊?”   虞见卿摇了摇头。   “快了,你再顶顶,指定是没问题!”   其实,他已经失败了三十多次了——无论再怎么尝试,好像都没办法施展那种能力?   每次都会停在最关键的步骤上,然后功亏一篑。   虞见卿心里烦得很。   祁欢颜更是暴躁,低声骂了一句,再次喊道:“你特么快点儿啊!”   “我特么知道,别叫!”   “淦!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个瘸子?”   “呵呵?你个石头壳子说我呢?!”   “我就说你了咋的?”   “说我就不行,不服就真刀真枪拼一下!”   “拼一下?你虞见卿跟我拼,你有这个实力吗?”   “呵?小兔崽子,你翻天了是吧!”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起来。   旁若无人。   似乎,此刻那身形数丈之高的仙人不再是这场战斗的重点。   祂似乎成了旁观者?   你俩玩儿呢,让我在这看戏呢?   仙人有点忍不住了……   不是,当谁傻?   你俩加一块的岁数都没赶上本仙年龄的零头,跟我在这玩拖延时间的手段是不是太瞧不起仙了。   “够了——!”   祂忍无可忍的怒吼道:“拖延时间有什么用?!”   下一刻。   互相辱骂,甚至脏的不能以文字形式记载的二人同时停下。   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同时看向仙人。   “啧,被发现了啊~”虞见卿语气有些惋惜。   祁欢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事儿,反正我确实早就想骂你了。”   “……”   仙人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情绪面对了。   这两个蝼蚁是不是有啥大病啊?   不是…我刚才都怒吼了,我都怒吼了啊!   你俩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找死——!”   暴怒的仙人不再废话,直接抬起手引下血色雷霆,转瞬间便轰杀向了还在跟虞见卿打嘴炮的祁欢颜。   “我告诉你虞见卿,你就是个大……欸?欸欸欸!卧槽!”   几乎是本能地闪身。   血色雷霆擦着身体轰向了地面。   青石砖铺就的地面,在血色雷霆接触其上的瞬间,竟然被溶解了!   像是从来都不曾出现在那里一样。   好险!   祁欢颜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之前在仙引玉空间里,这血呼刺啦的雷霆感觉也就那样。   毕竟环境不可破坏,他也是不死之身。   如今再次体验……祁欢颜只觉得这玩意可太特么吓人了!   所以,在虞见卿准备好之前……   好像?   只能用那招了啊。   “仙引玉·时!”   祁欢颜一边躲避着雷霆的袭杀,一边双手掐指捏了个法诀。   无数翠绿色的光点凝聚在身体表面,然后瞬间扩散——   在绿色遮住了四周的一刹那,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变慢了,包括那一道道恐怖的雷霆,也包括那仙人。   当然,也包括祁欢颜自己。   除了后面的虞见卿不受影响——在祁欢颜的控制下,他刚好被这翠绿色的光芒排除在外。   “是在为我争取时间吗?”   虞见卿感受到了祁欢颜身体中那股玄妙的力量正在飞速燃烧着,他似乎已经把所有的希望倾注在了自己身上。   看来……   自己要加把劲了啊!   祁欢颜这臭小子?弟弟就是弟弟,不能被他比下去了!   …   …   日月更替。   黑压压的影子同时站定,纷纷抬头看向远方的群山,眸中的神色复杂极了。   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生长、修炼的地方。   为了应对天地间最大的危机,他们毅然离开了最熟悉的环境,投身到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征程。   如今。   他们终于回来了。   为了,曾经拼命也要守护他们的人。   “所有千钧、敌万境弟子,按照演练部署结阵,以最快的速度就位在各个阵法结点!”   姜白衣冷静的指挥道:“所有搬山境武修,各自去往各处阵眼,与各弟子小队同时激活大阵!”   “上三品武修,随我直上问剑峰!”   片刻的安静。   下一秒。   三千人齐声的呐喊震彻云霄。   “是——!”   众弟子纷纷行动了起来。   以姜白衣为首,陆沉昭、褚顾剑,还有刚刚突破到苍玄境的曲靖以及其他几位师兄,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眨眼的功夫。   便已出现在了云霄之间。   …   …   问剑大殿。   祁欢颜感觉现在很糟糕。   他和仙人大概只过了千招左右,也就是一天左右的时间。   如果是外面正常的时速……大概已经过去七八天了,甚至十几天也有可能。   祁欢颜自己算不清楚——他体内来自仙引玉的力量正在迅速消散,如果还不停止维持结界的话,他很快就要滚回那个空间里继续煎熬了,而身体也会再次变成丑了吧唧的石头块儿。   不是?   虞见卿应该准备好了吧?   他心里没底。   虞见卿那个狗东西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但是……   祁欢颜那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犹豫和挣扎。   似乎。   虞见卿,是真的没有一点把握啊!   “淦!”   “还来?!”   “老子曰你的仙人板板!”   一道金色长戟蹭着肩膀刺向后面。   惊出了祁欢颜满身冷汗。   差点就死了啊! 365.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六)   成了!   虞见卿骤然睁开双眼,一抹淡淡的紫光从眸底深处一闪而逝。   “我听到了无序中回荡的……余响?”   虞见卿呢喃自语,他赞叹于这种掌控无序之地后带来的强大能力,就像是剑客握住了剑、学子抓住了笔。   现在新的问题也随之摆到了眼前——该怎么通知祁欢颜?   这么多天以来,他亲眼见证了绿色光芒中的祁欢颜和仙人以龟速中的龟速交锋,也明白这是祁欢颜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为他争取宝贵的时间。   现在。   杀招已经蓄好,该怎么告诉祁欢颜这件事情成了最大的难题。   必须让他往回撤一点,虞见卿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他能顺利使用这种能力就很不错了,根本不可能精准掌控覆盖范围。   也就是说——   如果不管不顾直接开大肿上去,仙人或许不会死,但祁欢颜一定活不了。   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   “啧,好像有一点儿糟糕了啊……”虞见卿无奈道,他走向绿色的光幕,伸出手指戳了戳。   好吧。   这玩意根本穿透不进去。   难道,今天非得连着祁欢颜一起干掉不成?   虞见卿扶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下一刻。   天边翻滚的乌云却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没错,就是像被人从中间撕开了一样,粗暴而迅速。   一行人从那道口子中飞驰而来。   虞见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阳光所在,却在第一时间对上了半空中那几道身影。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   “怎么会?!”   姜白衣的瞳孔剧震。   据传回来的情报所言,凭空出现在早已人去楼空的剑宗山门中的人,应该是祁欢颜才对吧?   这也符合常理——毕竟祁欢颜没有真正死去,只是变成了一块玉雕而已。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   出现在宗里的竟然不是祁欢颜,而是真真正正死去了的,坟头草都三米来高了的虞见卿?!   虞见卿在看清来者的瞬间,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嚯~”   “我家师妹可越来越漂亮了啊!”   赞叹,满满的赞叹!   看到姜白衣之后,虞见卿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祁欢颜现在情况危急不危急也不重要了。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北麓人,脑袋里没装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词汇。   但虞见卿学过一个很有趣的词…是当年从自家师妹口中听到的,他觉得很适合用来形容自己,并且引以为荣。   那个词叫啥来着?   妹控?   对,我虞见卿就是剑宗有史以来最大的妹控!   相视后也就是片刻之间。   转眼。   姜白衣等人便落地,三五步便走到了虞见卿身前。   相顾无言。   虞见卿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放肆,还真是久违了呢。   姜白衣、陆沉昭、曲靖、慕容北征、许毋……   都是他熟悉的人,每一个都能叫得出名字,他们中有人曾恨自己入骨,有人曾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就连认识时间最短的陆沉昭,都在很短的时间里让虞见卿凭添了几分家人的滤镜。   哦吼吼~   虞见卿的目光落在队伍的最后——一位师姐带着飞来的姑娘。   他没有先跟姜白衣说话,而是跟那位没到上三品、表情有些黯然的姑娘搭起了话:“弟妹啊,别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啊!”   “你这样搞得我很难受。”   “要不?你回头看一眼呢?说不定能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哦~”   话音刚落。   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去。   刚才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只知道是个绿油油的光幕,覆盖了小半个广场。   如今仔细一看——   欸?!   里面那位,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呢……   “是…是我夫君!”   最先认出绿幕中的祁欢颜的,果然还是夏知窈。   此时。   这位修为跌破霜见境后重修,如今堪堪只到敌万境的剑宗首席夫人难掩激动:“白衣,白衣!你快看,是欢颜!”   如果说夏知窈是第一个认出祁欢颜的,姜白衣自然就是第二个。   或者说,她看出里面那个人是祁欢颜也只比夏知窈慢了一刹那而已。   “另外那个大光球子……”   陆沉昭微微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   虞见卿点头接过了话:“是仙人。”   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看向虞见卿,目光大多藏着些审视与疑惑。   为何祁欢颜在跟仙人厮杀?   又是为何,虞见卿在外面袖手旁观?   这位剑宗叛徒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让在场的众人大多不太敢相信虞见卿的立场。   “喂喂喂,你们什么眼神啊!”   虞见卿不满地喊道:“不要把我跟仙人划到同一队啊,你们的脑子呢!”   “祁欢颜能帮我争取时间,而我有一招可以镇杀…呃,可能可以镇杀仙人的压箱底秘术,然后各司其职,就这样。”   “不是?还这么看我?”   虞见卿心态有点崩崩的:“怎么?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不能洗白?”   从头到尾。   姜白衣从未用那种审视的目光逼迫虞见卿。   但她也懒得替这家伙解释——她能感受到虞见卿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气息,是昆仑境无疑。   在场的人一拥而上,只要自己不出手……   虞见卿包赢的。   明明是立于不败之地,却还是表现出了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只能说不愧是你啊虞见卿!   还真是让人无奈的恶趣味。   “好了,别耍宝了。”   姜白衣打断了虞见卿的演绎,淡淡说道:“现在该怎么做?”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准备好了秘术,但迟迟也没有动作……想必是有原因的吧,说说看。”   虞见卿心中一喜。   自家师妹虽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他还是从对方听起来似乎很平淡的语气中听到了些许雀跃。   很明显!   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师妹是在高兴的!   当哥哥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不就是被珍视的妹妹在意吗!   “咳。”   “祁欢颜帮我拖了很多时间,也就是这个绿不拉几的玩意儿——这东西限制了里面的时间流速,也阻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我想通知祁欢颜撤了这玩意,但没什么头绪。”   姜白衣闻言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就是通知里面的祁欢颜,外头已经给仙人备足了大礼,然后让他撤销这个秘技的意思。   “退后。”   搞懂了虞见卿的想法后,姜白衣果断开口指挥道:“我来吧。”   所有人齐齐退到了姜白衣的身后。   她缓缓抬起双手,在灵气激荡的第一时间,隐藏在剑宗各处的古老阵眼同时激活!   天空……   倒映着玄光勾勒的阵图,撕开了仙人带来的乌云。   遮天蔽日! 366.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七)   当八尊直抵苍穹的虚影出现时。   始终保持着某种微妙伪装的虞见卿,突然就情绪崩塌了。   他浑身颤抖着,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身体中的灵气也开始慢慢暴躁起来……   “师,师爷……”   他分明看到,那八尊虚影的最后一个,是当年自己亲手杀死的师爷,是他直至今日也不愿回忆过深的老人。   是他最爱最爱的长辈,也是最爱最爱他的长辈。   终于。   在经历了数年的隐忍、生死之后,虞见卿再次看到了顾镜怜。   “见卿,好想你!”   姜白衣眼角余光注意到了虞见卿的变化,她的心也跟着揪了揪——直到现在,姜白衣都无法想象当年的虞见卿究竟是背负着何等的压力叛出剑宗。   那一晚的事情,以至叛出剑宗后直到现在,这一切对虞见卿来说,都太过残忍了。   她是既得利益者,所以在得知真相后,便也明白了唯独自己没有资格指责虞见卿,再到后面他更是为了保护自己而赴死……   恨吗?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恨吧。   姜白衣的眸底有些复杂,心念一动,便解开了最后那位老者身上的封镇。   下一刻。   一双慈祥的眸子淡淡投以注视。   “唉……”   在虞见卿的注视下,顾镜怜的虚影开始迅速变小,身体也愈发凝实。   直到。   他就站在数十丈外。   眨眼间。   便又出现在了虞见卿身前几步之外,轻轻抬起手招了招。   “见卿,过来。”   虞见卿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眼泪如断了线般坠地,踉跄着奔向了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老人。   如今。   正真真切切站在他眼前的……   顾镜怜!   “师爷,我好想你啊!”   从杀死顾镜怜那晚开始,再也没有落过泪的虞见卿,在扑进老人怀中的瞬间,泣不成声。   所有人都看着眼前这一幕,面面相觑,却都从互相的目光中看到了诸般复杂。   一个甘愿身死的老人,为了弟子不惜以生命为筹码,只求在那一盘几乎看不到胜算的棋局中寻得一线生机。   无疑。   顾镜怜在剑宗这一代弟子眼中,是有完美滤镜,也是有特殊情感的。   然后便是虞见卿——   师爷临死之前的嘱托、对家人的珍视与情感,让他选择亲手结束了最敬爱老人的生命,毅然决然地孤身闯入了黑暗之中。   这条路,充满了腥风血雨和阴谋诡计。   虞见卿这些年便像是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深海中的一叶孤舟。   稍有不慎,便会被撕个粉碎。   “见卿……”   “辛苦了,是师爷对不起你。”   顾镜怜轻轻拍打着虞见卿的后背——他无法想象这个小家伙都经历了什么,但既然他做到了自己交代的事情,也就意味着……   当年。   一个敌万境,甚至境界还在下跌的……残废。   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风霜?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顾镜怜缓缓停下了轻拍的动作,语气轻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师弟一直挨揍吧?”   说着。   顾镜怜看向绿色光幕中。   一道血色雷霆以极慢的速度轰向祁欢颜。   而他脸色逐渐变得惊恐,同样以龟速中的龟速做着闪躲的动作。   但足以想象。   此时的祁欢颜到底背负着怎样的压力。   “师爷,这次让我来吧。”   虞见卿吸了吸鼻子,通红的双眼看着顾镜怜:“告诉师弟撤去屏障,然后……”   “我要……”   “亲手宰了那个大光球子!”   语气中满是森然杀机。   顾镜怜轻轻点头,缓缓抬起手掌,答道:“好。”   那手轻轻握拳。   无形的气机瞬间突破了光幕的封锁,地面也同时亮起了古阵的纹路。   绿色光幕中。   祁欢颜堪堪躲过了仙人的袭杀。   他体内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接下来,恐怕要继续消耗生命来维持了啊。   正让人不爽啊。   明明刚刚突破封锁,明明还没见娘子一面,还没见师妹一面……   哦对了。   我热血奉献这一幕只有虞见卿见证了。   估计这魂淡等会儿也得死。   啧啧啧……   岂不是没人看到我人前显圣,也没人得知我今天伟岸的形象了?   淦!   亏大发了!   祁欢颜一边躲避着仙人的杀招拖延时间,一边暗自腹诽着……他偷偷骂了很多人,吐槽了很多事。   却唯独,没有埋怨虞见卿在外面迟迟没有准备好。   没什么可埋冤的。   那个魂淡啊,为了家人也付出了一切啊。   祁欢颜累了。   他觉得,如果继续回到那个该死的空间里,似乎也不错。   最起码…能好好的睡一觉。   下一刻。   祁欢颜突然站定在了原地,双眸直视着仙人。   他不打算继续躲避了。   真男人,还是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正面搏杀才对啊!   “老子要弄死你!”   疲惫至极的祁欢颜想撂下几句狠话,但脑子已经迷糊到想不出别的措辞的程度了。   所以。   就只有一句干干巴巴的弄死你。   “可笑。”   仙人适时给出了评价。   他双手搓起了一道比之前都要更狂躁的血色雷霆,正酝酿着准备一击斩杀面前的蝼蚁。   千钧一发之际——   地面,   忽然爆发出了刺眼的光芒!   古老的阵纹显现,在一瞬间蔓延到了每个角落。   “痴儿,交给我们吧。”   祁欢颜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撞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   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师爷?!   绝对的信任,让祁欢颜连思考都来不及,身体的本能便已做出回应。   绿色的光幕瞬间散去。   时间流速回复正常,他也终于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姜白衣、陆沉昭、曲靖,还有好几个熟悉的师兄师姐们……   最后。   祁欢颜的目光落在虞见卿身上,然后转向他身边的那个老人。   “师爷。”   于危难之际接任剑宗首席、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在剑宗最青黄不接的年代孤身镇山门……   祁欢颜。   这位将所有真实情绪都收敛在心底,背负着复兴剑宗压力的年轻首席。   和虞见卿一样,在看到那位记忆中的老人后,泪流满面。   “安得广厦千万间……”顾镜怜神色复杂的看着许多年未见的徒孙,这个连他师傅都称赞,并且寄予了厚望的小子。   祁欢颜的眼泪断了线。   这个名字啊,还是师爷给他取的呢。   跨越了时间和轮回的重逢,祁欢颜也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伪装。   他轻声呢喃。   却也震耳欲聋。   我曾,燃烧自己的生命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   我的家园、爱人、亲人们……   只因为。   这个沉甸甸的名字。   以及,这个名字所带给我的责任,还有爱。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367.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八)   “欢颜,辛苦你了。”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师兄吧。”   顾镜怜笑着开口,目光在祁欢颜和虞见卿之间流转。   气氛挺好的。   但无奈祁欢颜和虞见卿俩人见面就掐,稀里糊涂地就破坏了这份美好的意境。   “虞见卿,你再墨迹会儿老子就死了!”   “呵呵?我墨迹?你知道不知道这一招有多难,知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能掌握这一招的我,究竟是怎样的天才啊!”   “少往你脸上贴金了,蠢货就是蠢货,别辩解!”   “我蠢?呵呵,谁把谁玩弄于股掌之间?”   “笑话!老子什么都知道!”   “啧啧啧,你急了,急什么?是我戳到你的痛处了吗?”   “我急?也不知道咱俩谁急了!”   “傻狗。”   “阴贼。”   “你再骂?”   “咋的,骂你你高兴啊?”   终于。   有这样一位游离于气氛之外的存在,终究是忍不了了。   一如前些日子那样。   “住嘴——!”   金光仙人的一声怒吼,打断了不停嘴炮的二人。   “你们,在亵渎上仙!”   如果说在场所有的剑宗人都能get到祁欢颜和虞见卿之间默契的话,很显然会有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甲无法领会这种默契,而他也如大家所想的这样,无能狂怒了起来。   姜白衣淡淡瞥向仙人的方向,勾起嘴角轻笑。   陆沉昭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仙人。   顾镜怜、曲靖、夏知窈,还有其他几位师兄师姐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仙人。   这让祂有种……难道我才是傻子,类似的错觉。   不。   或者应该说——   在场的所有人中,的确只有祂这么一个傻子。   因为。   这次突如其来的互喷,其实也是拖延时间罢了。   下一刻。   变故突生!   祁欢颜话音落下不到三秒,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等他再出现时。   已经到了仙人头顶正上方的空中,双手捏着一道绿光符箓,正戏谑的看着地面上刚刚察觉异常的仙人。   祂骤然抬起了头。   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巨大的符箓!   “仙引·禁!”   “打了老子这么久,老子可得好好跟你收点利息啊魂淡!”   那巨大的禁字几乎顷刻间便砸在了仙人的头顶。   甚至。   祂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无数绿色光点化作锁链缠绕在了金光仙人的身体上,那种绝对禁锢一切甚至思维都迟滞了的感受,让祂心中警铃大作。   禁锢?   也就是说……   杀招,不在此人?!   这一刻,祂想到了祁欢颜和虞见卿的谋划。   但是。   已经,太晚了!   那是一座无比恢弘的殿堂,森然白骨堆砌出了一条直通殿堂的阶梯,周围翻腾的黑雾中满是疯狂探索的恶鬼手臂。   数不清的恶鬼在哀嚎着,伴随那殿堂之上一声沉钟撞响。   “咚——!”   仿佛,无数朵妖异的花盛开在了仙人的眼前。   “这,这是……”   祂,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在那样古老的岁月中,祂还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孩子。   而祂的父亲、母亲,乃至族中所有仙人,都共同奔赴了一个战场!   他们撕裂空间,穿过天门,从仙界……   降临到了黄泉!   那是一场持续了上万年的战争,而祂的族人也几乎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之中。   待他长大后,修至仙人之境时——   战争已经结束了。   仙界已极其惨痛的代价,战胜了黄泉,并将界限吞噬,反哺自身。   那场战争,统计在册的阵亡者超过千万。   祂只从书中记载的内容里有所了解,也看到过一幅有关于碧落黄泉的插画——   如今。   那插画中的场景,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黄泉,地府……”   “不可能,这不可能!假的,你在骗我!”   祂不愿相信。   即便,死亡的威胁已近在咫尺。   祂却还是在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言,都是这些卑劣的蝼蚁所施展的幻术罢了!   虞见卿眼神嘲弄,戏谑一笑:“假的?”   “你告诉老子…差点连存在的意义都被抹除的我,冒着这样的风险获得的力量,是假的?”   “仙人,不过如此啊。”   他往前一步。   玄色为底,红金作纹的帝王之袍着身。   第二步。   一柄血色萦绕的宝剑出现在了虞见卿的手中。   第三步迈出——   无数彼岸绽放的曼殊沙华瞬间出现在虞见卿的脚下,连同世界一起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卧槽?!”   “虞见卿憋了个这么大的?”   黑暗中,顺势闪身到夏知窈身边的祁欢颜一边牵住身边人的手一边惊呼道。   夏知窈心中一暖,鼻子忍不住的酸涩:“夫君……”   他轻轻握住夏知窈的手,指尖在对方的手心慢吞吞的滑了滑。   “我在,娘子。”   现在并不是互诉衷肠的时间。   无尽漆黑中,第一抹光亮重新出现了!   那是一抹璀璨的红芒,挟无尽恶鬼的哀嚎迸发,瞬间照亮了殿堂前傲立的身影。   虞见卿!   他手执权柄之剑,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仙人——那仙人身上的金光被红芒压制到了几乎熄灭的程度。   “你很狂?”   这一刻,虞见卿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赴死时还在笑着的苟东西,想到了不善言辞却永远站在他身边的阿猫。   他想到了那些身处黑暗、内心迷茫,却坚定追随着他,即便是死亡也满腔热血与勇气的冬蝉教众们……   “我回来……”   “是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们!”   虞见卿的眸底满是杀意。   下一刻。   无数恶鬼爬出了黑雾,怒吼着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虞见卿。   最终,站定在他身后。   仿佛……所有那些回不来的人们,在这一刻——   都回来了!   “你该死了,你也必须得死。”   “我虞见卿说到,就一定要做到的。”   他挥剑。   那剑刃撕破了空间,阻断了仙人召回意志与仙力的念头。   祂身后的裂缝瞬间闭合。   仙人惊恐的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剑刃,那双金光覆盖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恐的情绪。   “不,不——!”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弑仙——!”   “可我偏要,又如何呢?”   虞见卿笑着。   斩出,   这来自黄泉中,无数哀怨的恶鬼共扶的——   一剑!   一秒、两秒、三秒。   仿佛时间、空间乃至这世间的一切存在意义都不复存在了。   三秒之后。   “轰——!”   那金光所塑的仙人,散成了漫天星光。   很 368.我想再娶娘子一次   阴云散去,天空恢复晴朗。   满目疮痍的殿前广场上,再无半分仙人气息。   虞见卿身上的帝王之袍缓缓消散着,连同手中的剑与身后的殿堂一起。   一抹白色爬上了发梢。   “结束了。”   虞见卿转过身看来——顾镜怜、姜白衣、陆沉昭,此时正站在一起,同样对他投以注视。   “师爷,师妹……”   最后,虞见卿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看向陆沉昭:“小师侄,得偿所愿了吗?”   陆沉昭先是一愣,然后回以微笑。   在虞见卿的注视下牵住了自家师尊的手,抬起了显摆似的晃了晃。   “自然已经得偿所愿了。”   虞见卿的笑容愈发灿烂了,眼神戏谑的看着姜白衣。   姜白衣被他这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的浑身难受,就莫名其妙有种羞耻感……搞的好像是我主动一样,明明是陆沉昭这个狗逆徒哄骗我的好吧!   她狠狠瞪了眼虞见卿,试图把对方那种奇怪的眼神给瞪回去。   “你看什么看!”   虞见卿撇撇手,无辜道:“我也没干嘛啊?”   “你这叛逆!”   “我叛逆就叛逆呗,总比和自己徒儿大行美事来的好听~”   “虞见卿?!你找死不是!”   “啊呀呀呀…又急了啊师妹,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呵呵,我控制不好情绪?但我能控制你身上多几道口子!”   “欸欸欸?拔剑干嘛?”   虞见卿大惊失色,盯着拔剑的姜白衣连连后退:“不要冲动,师妹!”   “呵?”   “不要冲动?”   “我冷静的很!”   “看剑!”   一个跑,一个追。   一个在前面骂骂咧咧,时不时被追上挨一脚。   另一个在后面也骂了个痛快,突然加速冲上去就是一个腚根脚。   顾镜怜看着眼前这一幕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抚着自己的胡子,时不时发出“啧啧啧“的感叹。   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追忆。   真好!   另一边,祁欢颜则是紧紧牵着夏知窈的手,轻声调侃道:“你看,娘子……”   夏知窈轻轻把头搭在祁欢颜的肩头。   “看什么?”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虞见卿在宗里的时候,小师妹从来不砍我的。”   “所以被白衣砍这件事情也是种传承吗?”   “什么话!不过……你瞅瞅虞见卿笨的那个样子,要是我最起码能少挨三脚!”   “……”   夏知窈狠狠白了身边人一眼。   咋的?   听你说话这意思,比虞见卿少挨几脚踹还挺骄傲呢?   夫妻二人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同时微微上扬。   片刻后。   祁欢颜突然用手指挠了挠夏知窈的手心,轻声问道:“娘子?”   “嗯?怎么?”   “咱们后面挑个时间,我再娶你一次吧?”   “啊…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再看你穿一次嫁衣。”   “都老夫老妻的了……”   “什么老夫老妻?在我眼里,娘子是我这辈子永远都热情对待的爱人。”   “你…你,不许说了!”   “哈哈,害羞了?你就说,答应不答应?”   夏知窈羞红了脸。   在她心里,自己无疑是这世界上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女人。   童年的颠沛流离和少时的苦难从未压垮她,为了保住唯一亲人的性命而背叛爱人,也让夏知窈至今都没能原谅自己,日日夜夜都在经历着旁人无法想象的煎熬。   她不止一次想要了结自己,但每每想到祁欢颜还没死,他或许还会醒来……   便会多出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   一切都已应验,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夫君,奴家好幸运……”   夏知窈轻轻钻进祁欢颜的怀抱中,把头埋得很深,竟是隐隐啜泣着。   “对不起,夫君…真的,真的真的对不起。”   “奴家还以为……”   “还以为,永远失去你了。”   祁欢颜轻轻拍打着夏知窈的肩头,无声的安慰着。   “以后。”   “再也不要离开窈窈了好吗?”   祁欢颜微微低头。   贴近夏知窈,在她秀发上轻轻落了一吻。   “好。”   “夫君答应娘子,永远永远……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离开娘子。”   氛围简直绝美。   顾镜怜这个小老头儿看的心情大好。   这些他所珍视的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多好啊!   想到这里时,顾镜怜扭头看向了身边的陆沉昭。   这个小兔崽子……   顾镜怜抬起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对陆沉昭投以审视的目光。   据说,是白衣那丫头收的徒弟?   然后稀里糊涂就爱慕上了白衣,并且表明了心意?   啧啧啧。   竟然没被那丫头打死,真稀奇!   顾镜怜是在心里想的,陆沉昭自然不知道。   他如果知道顾镜怜在想什么,怕不是要哭着喊着诉苦——咋没挨揍呢?你是不知道啊,我差点没让师尊打死!   “小子。”   顾镜怜缓缓开口。   陆沉昭早就感受到了顾镜怜的注视,只是心里紧张的很,便假装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话,陆沉昭知道自己是彻底没办法继续装鸵鸟了。   “欸!师祖,我在呢。”   让陆沉昭挤出这种讨好的笑容可不容易。   顾镜怜微微皱了下眉头,淡淡道:“你小子修为倒是不错,长相也不算太差……”   “跟白衣丫头结亲,确是有些委屈白衣了。”   “不过。”   “既然白衣选择了你,便说明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   “但你要有不顾一切的觉悟啊,小子!”   陆沉昭闻言点了点头,灿烂一笑:“师祖,我知道的。”   顾镜怜一怔,下意识开口:“你……”   他没继续说下去。   因为。   从陆沉昭的眼神和表情中,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了。   唉……   看来白衣那丫头是真的喜欢这个臭小子啊!   异体之魂的事情,这小丫头连我老头子都没说,现在看来是已经跟这臭小子坦白了吗?   烦死了烦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镜怜突然就吃起了醋。   小棉袄漏风了啊!   小老头再也没了跟陆沉昭寒暄的欲望,随**待了他几句,便准备回去老实待着了。   不过,在回到阵心之前……   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好了,别闹了。”   顾镜怜喊道:“见卿,让着你师妹点儿!快快快,都过来,老头子我有话说!” 369.归程,关于婚期的讨论。   中京城。   北麓武道联合总部。   西山别院。   自从入驻北武联后,南宫青女便将自己的居住地点选在了大宅的西角,一处规模还算不错的别院之中。   这里的地势在整座宅子中算是最高点,因此也被好事者称为总部西山别院。   至于为什么选择住在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真实的原因大概只有南宫青女自己知晓了。   不,或者还有人大概猜得出……   姜白衣算是一个。   “啪嚓——!”   茶盏坠地,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   南宫青女满脸震惊,就算是滚烫的茶汤溅在身上也毫不在意。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的南宫青玉。   面对兄长的震惊,南宫青玉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点头作答:“我说……”   “姜白衣副盟主率剑宗弟子东进扶桑,接回了剑宗首席祁欢颜以及曾经叛出剑宗的那一位。”   说着。   南宫青玉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兄长的神情。   语气有点古怪:“就,就是跟兄长您关系不错的那个…叫虞见卿。”   南宫青女颤抖着坐回了椅子上。   她只觉得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这么多年以来,她只有过三次类似的情绪出现。   第一次,是前楚覆灭,南宫家西出勤王却被叛军联合打回了驻地。   那一战南宫家的族人几乎死伤殆尽。   第二次。   便是听闻虞见卿死亡的消息。   如今,是第三次。   三次巨大的情绪波动,两次都和虞见卿有直接的联系。   她忽然看向了屋里角落的柜子——柜子下面藏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箱。   那里面装着的……   便是当初虞见卿赴死后,南宫青女独舞于府中所穿的嫁衣。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这个消息所带来的情绪翻涌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   脑袋乱糟糟的,有开心、有庆幸,还有一种……   沉寂已久的心门重新开了一条缝隙的感受。   “兄长?”   南宫青玉目睹了南宫青女神情的变化,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心里一向无所不能的兄长为何会对一个男人的生死有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这种感觉其实很明显,但南宫青玉不敢深思……   就像是——   女子对待情郎的那种情绪?   我在想什么啊!   南宫青玉强制驱散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感觉应该是自己有毛病。   兄长是个男人,又怎么会出现那种女子的情感呢?   简直太离谱了啊!   不对不对,一定是我想错了。   “你先回去训练吧……”   南宫青女神色复杂的挥了挥手,缓缓说道:“我这里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   她没有公务,这么做的确是在赶人。   南宫青女心中有种冲动,脆弱的情感上涌所带来的冲动。   “哦哦,好……”   南宫青玉也不多想,转身便离开了。   房间恢复了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   一声啜泣声隐隐约约响起。   南宫青女肩头颤抖着,一边压抑着哭声一边吸着鼻子。   片刻后。   缓缓抬起头。   眼睛连同鼻尖一起,已经哭的发红了。   可是……   南宫青女确实笑着的。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低语呢喃,缓缓起身走到柜子前蹲下。   慢慢拉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箱子——尽管它始终躺在漆黑的角落里,却看不到任何一点灰尘。   足以见得。   南宫青女当是经常拿出来擦拭清理的。   白皙的手指勾动着沉重的铜锁,取下腰间的钥匙插进锁芯转动。   打开箱子。   红色的嫁衣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如果……”   “如果,当今北麓的第一要事,是那不知何时便会入侵世间的仙人。”   “若此战你我皆要赴死……”   “登徒子。”   “我是不是,也该要勇敢一次、放肆一次。”   “就这么小小的任性一下……不为南宫家的夙愿和未竞的事业而活着。”   “我想……”   “为了自己活一次。”   南宫青女呢喃自语着,双手摩挲在质地轻薄的嫁衣上。   片刻间。   便已有了决断。   …   …   寒江支流。   兰陵高氏的八艘行船以一字长蛇的阵型向前推进。   排头第一艘船上甲板,姜白衣、陆沉昭、虞见卿、祁欢颜、夏知窈、曲靖、秦蒹葭还有裴疾围坐在一起。   “所以,师弟是真的打算再办一次婚礼吗?”   曲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向祁欢颜问道:“你这也太不把我这种单身汉放眼里了,这可叫我如何自处啊!”   祁欢颜揽着夏知窈的肩头微笑。   “师兄,你别光说我啊……”   他扭头看向一旁紧紧贴在一起的姜白衣和陆沉昭——此时陆沉昭正拆着螃蟹投喂姜白衣。   “你瞧瞧师妹和沉昭,看他们这模样,怕是也在筹算婚事了吧?”   突然被cue到,姜白衣愣了一下。   倒是陆沉昭一直在关注着他们谈论的话题,当即便接上话回复道:“自然是已经谈过了的,差不多……”   说到这里。   陆沉昭看了一眼自家师尊。   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   脸蛋红扑扑的,似乎对现在这个话题有点害羞。   陆沉昭的心都快要化了——师尊如今是越来越可爱了,尤其是得知虞见卿死而复生后,她彻底褪去了满身的枷锁。   “也快了吧。”   最后,他如是回答道。   祁欢颜他们对陆沉昭的答案还没什么表示,倒是姜白衣先不乐意了。   她微微皱眉,“什么叫快了吧?”   “怎么?”   “我听你这话的意思,其实不想跟我成亲是吗?”   陆沉昭一听差点没蹦起来。   “怎么可能!”   这个反应逗的大家哄堂大笑。   “我都想好了师尊,哪天就找闻人前辈研究个黄道吉日,先跟师尊提亲再说!”   又是一阵哄闹。   虞见卿跟着笑、跟着闹,但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沿岸的风景发呆。   手掌托着下巴,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似乎在惆怅着什么。   “师兄?”   姜白衣看向虞见卿唤道——彻底放下了芥蒂后,她也终于能像从前那样再次称呼虞见卿为师兄了。   “嗯?”虞见卿缓缓转过头来:“怎么了师妹?”   “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没…”虞见卿摇了摇头轻笑:“我……我就是在想一些事情。”   看他这个反应。   再结合大家之前的话题。   姜白衣大概晓得了,虞见卿到底在苦恼什么事情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啊。”   “有的时候,喜欢就要放手去做。”   “别管结果如何……”   “起码,你只有跨出第一步,故事才会继续不是吗?” 370.请…剑宗虞见卿,回答!   八月初,灯火万家。   以闻人拒山为首的北麓武道联合诸多高层,此时都站在东城门外等候着。   中京。   作为北麓新纪年唯一的天下中心城,生活在其中的百姓倒是经常可以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高品级武修。   但这样的场面还是不多见。   北麓武道联合盟主、曼殊沙闻人氏族长,闻人拒山;   北麓武道联合副盟主、黑旗军最高统帅、三州共主、明王,陈百厌;   北麓武道联合副盟主、百雾门太上祖师,杨三四;   北麓武道联合武训总官、新办北麓讲武总堂校正、祁山隐宗宗主,夏忘道;   北麓武道联合统筹使、烈阳裴家家主、定边军最高统帅、定边侯,裴焕之。   除了这些站在北麓武道联合最高山山顶的掌权者们,在他们身后站着的,亦是如今北麓武道联合最中坚的力量!   北武联军第一营指挥使宋青山、第二营指挥使司徒焱、第三营指挥使金克虏、第四营指挥使川南……   你很难在任何公众场合看到这些人齐聚。   不过。   在东城门聚集的人群中,却也少了几个重要的角色。   首先便是即将归来的剑宗队伍里,时任北麓武道联合副盟主的姜白衣,以及监察使陆沉昭。   还有联军诸营的各个指挥使、中基层校官们,以及一个如今就在中京城里,却迟迟没有现身的人——   联合总部,西山别院。   南宫青玉急匆匆闯进院子里,一进门便嚷嚷了起来。   “兄长,兄长!”   “我听说大家都去东城门迎接姜副盟主他们了,我们还不去吗?”   没人回应。   南宫青玉大大咧咧惯了,也不管自家兄长在干嘛,走到门口只是稍微停步敲了敲门。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便一把推开了房门闯了进去。   南宫青玉有些不满地抬眸看向房间里面,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兄长,你为何不……”   话没说完。   突然顿住。   脚下迈出的步子也僵在了半空。   南宫青玉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什么奇怪的噩梦——虽然场景和人物都不那么恐怖,可如果总结起来看的话,这一幕怎么如此匪夷所思?这一幕又是如何的让人毛骨悚然啊!   他,他都看到了什么……?   自己最尊敬的兄长、唯一能血脉压制他的男人、百万复楚军的话事人……   如今。   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注视着自己。   眸中多了几分责备。   “不理你,你便要闯进来吗?”   身穿一袭红嫁衣,散去了束起的长发的南宫青女轻声说道。   南宫青玉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   不是,这……   求求了啊,谁能告诉我,不管谁都行——   我挚爱的兄长,他…他为什么穿了一身红嫁衣,而且眉宇间全然是一副女子的作态?!   原来,我的直觉并没有出错。   南宫青玉耷拉着脑袋,这一幕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兄长他……   果然,心中藏着一些不该有的情感啊!   “兄长,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南宫青玉满脸难色:“可,可那个剑宗的家伙…他是个男人,不是吗?”   南宫青女心中了然。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勾起嘴角浅笑道:“哦?”   “那兄长不是男人不就好了吗?”   南宫青玉深深叹了口气。   好了,这下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兄长陷得太深了。   他说了啥……即便对方是男人也没关系,兄长可以不做男人的。   这是何等深沉的爱意啊!   可是——   南宫青玉还是挺郁闷,他不想让自己敬爱的兄长受到大家异样的眼光以及背后的议论。   简直难受死了,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当年…是兄长他主动扛起了濒临毁灭的南宫家,保护着年幼的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兄长,你放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南宫青玉眼睛红红的,低着头嘟囔道:“虽然你一直觉得我这个弟弟不靠谱,而我一直以来的确辜负着兄长的期望。”   “可是。”   “这么多年了,兄长你真的已经太累太累了。”   “我想……”   “我想,你能追求自己心中所想。”   “至于其他的,那些还未发生但也许会发生的后果……”   “就让青玉来承担吧!”   一番话说完。   南宫青玉缓缓抬头。   可他头还没来得及抬起,便感觉到一个手掌轻轻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轻轻揉了揉。   “青玉啊,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呢!”   下一刻。   南宫青女放开了手。   南宫青玉也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兄长——   在他的注视下。   南宫青玉缓缓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脖子,轻轻取下一根细长的金针。   体内灵气已特殊的节点激荡着。   眨眼的功夫……   “什,什么?”南宫青玉震惊地看着眼前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已经翻天覆地改变了的兄长:“怎么,怎么会这样……?!”   从他记事起,兄长就是身前遮风挡雨的大树。   他从来不会情绪崩溃,也从来不让任何压力落在自己的身上。   兄长的身材并不高大,形象也不甚伟岸……甚至,他偶尔间会有些揉捏造作的神情姿态。   一开始。   南宫青玉并不理解这种细节的不同寻常。   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大悟——   “兄长?”   “其实,你一直该唤我姐姐的,青玉。”   他明白了。   南宫青玉眼中的犹豫消散,转而换上的激动的神情。   “所以,兄……姐姐已经做好决定了吗?现在,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对吗?”   面对弟弟的问题。   南宫青女笑了笑,轻轻点头:“是啊。”   “我也想……”   “为了自己活一次呢。”   许多人曾说过——   男人的成长,往往在一夜之间,甚至是一瞬之间。   以前南宫青玉不理解,可现在的他……似乎理解了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说。   突然。   他觉得自己肩膀的担子重了些。   南宫青玉缓缓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南宫青女。   然后,伸出了手。   “姐姐。”   “我背着你过去吧。”   “以后啊……”   “青玉也想为你遮风挡雨。”   南宫青女脸色一怔,随即换上了更为灿烂真挚的笑容。   她说,“好。”   …   …   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到了中京东城门前。   神情犹豫的虞见卿在姜白衣和陆沉昭等人的推搡下,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快速扫过城门前聚集来迎接他们的队伍,眸中却是闪过一丝黯然。   果然……   青女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她没有来。   虞见卿心里闷闷的,总有种想大醉一场的冲动。   罢了。   这样也好。   最起码,在我们都无法确定未来的光景如何时,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然而。   下一刻。   祁欢颜却突然照着他的屁股上猛踹一脚。   “愣什么呢?过去啊!”   虞见卿背后吃力,踉跄着往前跌了几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城头的方向。   月光下。   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背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绝色女子伫立在那。   那熟悉的脸,让虞见卿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那是……   是青女来了!   虞见卿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迎着那年轻人的目光。   紧接着。   背着自家姐姐站在城头的年轻人开口了。   裹挟着灵气,声音传遍了东城门附近的每一个角落——   “南宫氏,南宫青玉。”   “请剑宗虞见卿,当面回答——”   “你……”   “可愿与我姐姐青女,结为夫妻?”   这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震惊、难以置信的。   表情最丰富的是陈百厌。   啥玩意?   你这小子,刚才吼那么大声,说的是啥玩意儿?!   跟老子打了这么多年,让老子吃了那么多亏的南宫青女,其实是个女人,你是这么说的不?   来来来,你告诉我谁是废物!   你骂谁是废物! 371.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南宫青女……”陈百厌申请复杂的看着城头上那一袭白衣的女子,“竟然是个女子?”   从前。   他还讥讽过对方的名字——统帅百万雄师,自封大将军的人,竟然取了个“青女“的名字。   那时候南宫青女并未回应他,想必是觉得他陈百厌是个蠢货吧。   这么看来……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恐怖了啊。   陈百厌有种几十年峥嵘喂了狗的悲凉感。   崛起于微末,依靠着手中刀剑打出来三州领地,被北麓诸侯认可的明王殿下,想任何事情都要习惯性地深入几分。   比如现在——   南宫青女亮明身份,并且问嫁剑宗虞见卿,这代表了什么?   闻人家族是剑宗的死忠,烈阳州的那个裴二阴子大概率也是剑宗阵营坚定的拥趸,百雾门那几个货跟剑宗的人好到能穿一条裤子……   再加上南宫青女,还有她麾下打乱编入联军各营的复楚军,最后再算上以兰陵高氏为首的十数个世家门阀。   呵呵?   北麓大结局呗?都别玩儿了!   他憋屈的不是自己鲸吞天下的希望愈发渺茫,而是这几十年来无数次命悬一线,肩负几十万大军的命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然后眼前的迷雾突然散开了——哈?原来我多年前认定为与世无争的剑宗才是最大boss?!   就难受。   再加上自己视作一生之敌、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赢下的对手,十六州中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家伙——南宫青女!   实际上是个女人,还是个穿起红嫁衣就敢问别人娶不娶她的蠢女人!   其实,在场的诸位不止他陈百厌自己郁闷。   比如夏忘道也挺郁闷。   本来,通过决议确定了他出任第一届新办北麓讲武总堂校正职位的事情,夏忘道还挺开心的。   这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这一批青年才俊,即将名扬北麓十六州的年轻弟子们,论起来都要尊他为上师,这是正儿八经的桃李情!   夏忘道几乎都准备庆祝一番了,为了日后自己地位的节节攀高。   为了他毕生的夙愿再次有了实现的机会——让剑宗匍匐脚下,让隐宗再次伟大!   现在算怎么回事儿?   北麓武道联合盟主闻人拒山和剑宗陆沉昭相交莫逆、副盟主陈百厌是剑宗裴疾的岳丈、百雾门那个老狗杨三四也跟剑宗人尿一个壶,剩下俩副盟主——其中一个压根就是剑宗自己人。   另一个现在也清晰明了了。   呵呵。   上杆子要嫁给剑宗那个虞见卿?   哦对了,还有个跟自己官职相当的裴焕之,这老小子的亲儿子是剑宗弟子。   气抖冷!   我祁山隐宗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崛起啊!   除了这二位,其他人的心思就复杂多了——有人在想南宫青女竟然这么好看;有人在思考今晚过完北麓武道联合内部局势的新变化;还有人在想当年剑宗的丑闻…虞见卿不是叛徒么,怎么和好了?   大家神情各异,却都抱着一颗吃瓜的心。   城头下。   虞见卿缓缓站定,抬眸看去。   “我回来了。”   他微微笑着,用嘴型完成了离开前的约定——如果我活着,一定会来见你。   她脸颊泛起一丝红晕,美眸中流转着莫名的神采,在和心上人对视的瞬间,便再难藏住多年来的炙热与心事。   “娶我。”   南宫青女亦是口型作答。   虞见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眸中亦如藏着满天星辰。   “好。”   他如是回答。   声音很轻,却蕴含着此生不变的坚定。   下一刻。   虞见卿腾空而起。   晚风相伴,吹拂着树叶奏响了一段动情的夜曲。   脚尖轻触地面,站稳身形。   虞见卿看着眼前的南宫青玉,只是片刻,便将目光挪到了他背上的人间绝色。   慢慢抬起手。   南宫青玉审视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似乎?   这个剑宗的家伙也不错。   直到现在,他的脑袋都是嗡嗡的…虽然说话做事很洒脱,但到底也没太能消化掉自家兄长其实是姐姐的事情。   不过,心里似乎悄然间发生了一些有趣的变化就对了。   南宫青玉以前觉得,北麓十六州没几个女子能配得上自家兄长,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位身份高贵、有涵养知冷暖、长相也要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女子才是!   甚至,南宫青玉之前认为姜白衣都配不上自己的兄长。   因为她性格不太好。   但现在……南宫青玉却下意识地改变了想法,不过倒是大同小异。   只有天底下一等一的男人才配得上我姐姐!   虞见卿算吗?   他一开始还有些腹诽。   可对方出身剑宗,又因直接御空飞行而体现出了至少苍玄境的修为,长相也还算不错。   最重要的是。   南宫青玉发现……这个叫做虞见卿的家伙,看到了姐姐之后,眼睛里是有光的。   而姐姐的心跳也在加速。   所以。   他认可了虞见卿。   “兄…姐姐,我放你下来吧。”   南宫青玉轻声说道,而后慢慢放下了南宫青女。   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   南宫青玉看着自家姐姐,露出一个发自内心、无比真挚的笑容。   然后转身慢慢退开,把舞台交给彼此炽热的男女。   他看她,她在笑。   虞见卿呼吸的节奏愈发紧促,最终还是没有耐住性子率先迈出一步贴近南宫青女。   “你还没同意呢,青女……”   他晃了晃自己举了好半天的手掌。   南宫青女比虞见卿稍微低一些,因此在直视他的时候需要微微抬头。   她抬起手,轻轻搭在虞见卿的掌心上。   笑容绽放在脸上,只一刹那便惊艳了虞见卿。   他想说——   这一笑,岂止是万年?   心跳在催促着,催促虞见卿轻轻拉着南宫青女的手送入自己的怀抱。   他五根手指交错在南宫青女的手掌上,紧紧握着。   十指紧扣在一起。   “你这魂淡,送死就送死,还非要跑过来说一堆屁话!”   南宫青女轻声道,只是语气略微有些颤抖:“当年便是你这混账欺凌我,这么多年了你还要欺负我。”   “说什么下辈子再补偿我……”   “托孤、留信,狗屁一样的思卿难见卿!”   “我还以为。”   说着说着,南宫青女便彻底没忍住哭了出来:“我以为真的失去你了。”   虞见卿看着梨花带雨的爱人,眸底敛着一抹愧疚,但更多的是滚烫而露骨的爱意。   他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擦拭着南宫青女眼角的泪水。   轻轻说,   “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哦!”   “就哦?不再说点别的吗?”   “那你娶我吧。”   “好。” 372.昔年一梦入情关(一)   最近中京城热闹极了。   时任北麓武道联合副盟主的南宫青女大人,竟然是个女子?!   这件事已经在江湖上炸开锅了,可还没完。   南宫青女,竟然要嫁给剑宗那位臭名昭著的叛徒,曾在这片大地上人人喊打的虞见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现在江湖中已经流传开了——麾下百万雄师的南宫青女,实为一国色天香的美娇娘,如此丰厚的家底和绝色的美人,竟然要嫁给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家伙,而且据说还是倒贴的!   啧啧……   还真是天底下的好事儿尽数着剑宗头上落了。   络绎不绝的宾客堵满了中京北城区新建的宅邸街道,这间坐落于北城角落的大宅并不是寻常那些冠以姓氏的牌匾。   牌匾上只落了"卿女"二字,既取了虞见卿和南宫青女二人各自名字的最后一字,合起来读又与青女同音。   大宅外的街角。   几个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坐在茶铺外的桌子上边喝茶边聊天。   他们都是来凑热闹的——毕竟是响彻天下的大将军嫁人,这等盛事莫说百年难得一遇了,便是在北麓历史上也是头一次出现。   南宫青女传奇的戎马生涯和虞见卿独有的身份,无异于往平静的北麓江湖中扔了一颗深水炸弹。   这热度,快能比上前楚小皇帝站在紫禁城头唾骂诸侯时火热了。   “欸,据说那宅邸牌匾一事,还是由剑宗虞见卿提出的……”   “怎么不是呢?此等品行着实让我心生敬佩,现在看来那些传闻或许不全是真的?”   “不好说……当年我与冬馋神教的教众有过些许争执,下手挺狠辣的。”   “往事莫再提,如今虞见卿已回归剑宗,想必是恩恩怨怨早已消解了吧。”   “害,这就是江湖啊!”   “听说这牌匾是剑宗那位仙子所想?这事儿真的假的?”   “真的,我一远方表亲便在联合总部当差,这事儿也算是亲耳听得。”   “摇光仙子大才!只是可惜……竟然和自己徒儿结为道侣,如今江湖多有风言风语,许多人暗中指责诋毁啊!”   “呵呵,让这些人当面说说试试?”   “我辈江湖人啊,有磊落者,便也有阴险狡诈者!”   长街尽头。   陆沉昭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姜白衣。   “师尊……”   这个距离,他都能清楚的听到那些江湖人的交谈声,更何况是修为比自己更高一筹的师尊了。   姜白衣摇了摇头,面色如常。   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当成故事听就好了。   “无妨。”   “我既能接受你的感情,便早就做好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准备。”   “旁人如何说,如何想……与我何干?”   “你也不要纠结了。”   陆沉昭想了想便也没太在意——他本就是怕自家师尊心里会不会有小情绪,至于自己……?   呵呵。   随便别人怎么说,他能动摇半点算他输。   “师尊…咱们身为婆家人,现在还不进去帮衬,是不是不太好啊?”   陆沉昭有点担忧的说道。   今天南宫青女和虞见卿大婚,来往的宾客有很多,虞见卿之前那档子事儿刚翻篇,如今许多人也拉不下脸跟他破冰,这事儿之前姜白衣还专门费心思想过,正好被送甜点的陆沉昭看到问过一嘴。   姜白衣扬起嘴角笑了笑,哪里还有当初的担忧?   “没事。”   “……你我二人,谁是站门口迎宾的材料?即便是接人待物,怕也是远不及旁人。”   陆沉昭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怕虞见卿这边的婆家人太少,到时候冷了场子或者跌了份儿可就糟糕了。   “可……”   “放心吧,乖。”   姜白衣主动牵起了陆沉昭的手,压低声音说道:“我既专门抽时间考虑了,便定会解决的。”   否则。   也就不是她的性格了。   “那咱们现在干嘛去?等等宴会就开始了……”   “去帮虞见卿办点事儿,别问了,你跟我走就行了!”   一边说一边拉着陆沉昭就要起飞。   “欸欸欸,师尊等等!”   “怕什么?你又不是不会飞,抓稳!”   “哦哦,好。”   …   …   卿女宅邸,后院。   穿着一身喜服的虞见卿得意洋洋的抖了抖袖子,看着一旁满脸写着无语两个大字的祁欢颜臭屁道:“怎么样?你就说帅不帅吧!”   “嗯嗯,师兄玉树临风……”   祁欢颜随口敷衍着虞见卿,翻了个白眼看向别处。   谁懂啊?   半个时辰不到把这句话给重复了六十多遍,你就是孔雀开屏也得累了吧?   但很显然——   虞见卿作为上三品昆仑境武修,精力指定是比孔雀要旺盛许多。   “你小子在敷衍我?”虞见卿凑到祁欢颜身边,抬起手搭在他肩膀上:“今天师兄我可是正经八百的新郎官,最重要的主角,你一个配角跟我说话还这么敷衍,是不是不想干了?”   “小心我抢你的首席之位!”   祁欢颜闻言冷笑,“呵…抢我首席之位?我不要了,我跟小师妹换位置坐坐!”   “现在她是剑宗首席了,你去抢吧。”   虞见卿咳了咳。   他倒也不是不敢抢小师妹的位置,主要刚托她帮忙,现在翻脸不合适……   对,这样不礼貌!   跟小师妹的剑法没有任何关系!   “话说……”祁欢颜稍微正了正神色,颇为认真地说道:“我说帮你召集一下宗里的大伙儿来帮衬帮衬,你说小师妹安排好了……这么半天了我怎么一个人也没看到啊?”   他真心虚得慌。   虽然当初在山门下,自己跟虞见卿算是初步和解了,后来对阵仙人时又彻底消除了隔阂……   可其他人呢?   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没了吧?   就是虞见卿自己不在意,宗里的兄弟姐妹们,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犯嘀咕的。   “格局小了不是?”   虞见卿神秘一笑,淡淡道:“你现在跟我在后院,怎么知道前院到底冷清不冷清呢?”   话音刚落。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虞见卿抬手虚指着前院的方向:“听见没?”   “今天,师兄高低让你见识见识……”   “什么!”   “叫做排场!”   卿女宅院,前院。   捂着耳朵跳开的褚顾剑略显狼狈。   在他退去的方向——曲靖、宋阎、柳寻道等一众剑宗核心人物悉数到场。   “我说,你怎么刚来就整这么个活儿啊?”   宋阎看着褚顾剑笑道:“刚才我们还说呢,曲师兄打赌说你今天肯定不敢来,就是跟虞见卿没事儿也得躲着我们几个!”   褚顾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挑了挑眉头。   “呵?”   “我怕你们几个?吹呢吧!”   “我说白了,要不是小师妹客客气气请我三次,我今儿还真不一定挪窝!”   他话说的倒也没错。   姜白衣的确请了褚顾剑三次——第一次用说,第二次用礼……   至于这第三次嘛~   用的,   是她怀里的剑。 373.昔年一梦入情关(二)   “这厮有这么勇敢?”   柳寻道看向身边的曲靖疑惑道:“我记着小师妹发火的时候,就数他跑得最快吧?”   曲靖嘴角噙着笑意点头:“可不是嘛…咱也不知道暗中发展这么大个组织的大人物怎么胆子这么小,兴许是在山上卧底多年风声鹤唳,这才一点一点消磨了一身胆气?”   这是在讽刺褚顾剑。   柳寻道最爱整些花活儿,面对曲靖抛过来的话,自然是不可能让这话掉地上的。   很默契的捡过了话头子:“此言差矣啊!”   “咱褚顾剑褚大……什么称呼来着?我有点忘了。”   一旁的宋阎憋着笑提醒道:“佛主。”   柳寻道满脸的恍然大悟,丝毫不在意脸色越来越僵硬的褚顾剑,自顾自说道:“对对对,佛猪,就是佛猪!”   “咱们佛猪大人可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啊!”   曲靖自然也是个会捧哏的,“哦?说来听听。”   柳寻道嘿嘿一笑:“嘿嘿……你想想,能镇得住麾下这么多搬山境武修,自己又是个上三品的大宗师,若没几分胆色天赋,咱们佛猪大人能走到这一步吗?”   “就你们几个小喽啰,在宗里都混不上一官半职的时候,咱佛猪大人已经暗中操控着北麓十六州的风云变化了!”   “所以……你们不许再说我家佛猪大人了,不然我就生气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虽然知道反抗会迎来更激烈的拷打,但这样装傻任由他们编排,褚顾剑自问是做不到的。   “够了!”   “你们仨也给我适可而止好吗!”   “不就是偷偷藏了一层身份吗,不就是走江湖的时候下手黑了点吗?你们至于这么编排我?!”   褚顾剑一边喊一边撸了撸袖子。   狠狠瞪着眼嘟囔:“来来来,不服的咱们单挑,我看看谁再说我!”   曲靖笑了笑。   手抚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看到他的动作,宋阎和曲靖也有样学样的做出一致的行动。   “你……”   曲靖指了指褚顾剑:“单挑我们三个,合理吗?”   柳寻道是唯恐天下不乱,龇牙咧嘴的阴阳怪气道:“糟糕!好痛!佛猪大人的怒气伤到我了!”   宋阎话不多,但是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褚顾剑刚升腾起来的火气瞬间消弭,略微狰狞的面部表情也瞬间平和了下来。   “算了,今天是虞见卿大喜的日子,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扭头看向大门旁边瑟瑟发抖的两只——情欲念、菩萨念。用力挥了挥胳膊。   “走走走,咱们进去!”   迎宾的事情是曲靖、柳寻道和宋阎在做的。   其实安排这个活儿的时候,只安排了曲靖和柳寻道,宋阎这种冷淡的性子迎宾还不把人吓死?   但他觉得无聊,所以屁颠屁颠跟着来了。   院中此时按照顺序摆满了圆桌,甚至院外的街道上也陆续摆了不少桌子。   虞见卿是大手一挥,打算开满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无论是谁,只要来了就能上桌吃饭!   他这么多年蛰伏谋划,为了让手下的冬蝉神教正常运转,在北麓各地有不少吸金能力相当恐怖的产业。   ——比如白玉京中排名第三的青楼,真正的主人便是虞见卿。   再比如说,在扶桑州乃至北麓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其真正的主人也是虞见卿。   还有死去的阿猫曾化名为毛三,而巧合的是,北麓排行第八的商会会长,名字也叫作毛三。   综上所述。   虞见卿很有钱,莫说是开几天流水席了,便是挨家挨户给中京城的百姓们撒银子都不带喘气的。   如今庭院内不少人在忙碌。   最显眼的,应该就是裴疾和陈羡的组合了。   一对儿男女穿梭在来往的宾客之间,逢人便能说笑几句——有剑宗这边比较熟悉的客人,裴疾便能主动跟人寒暄。   遇上他不熟悉的,八成跟陈百厌那边儿比较熟悉,这时候陈羡也就能帮衬着聊聊天了。   今儿个是虞见卿跟南宫青女大婚,可聊着聊着调侃起裴疾和陈羡的人也不在少数。   大多是问他们俩什么时候成亲,现在有没有打算之类的。   陈羡的反应多是红着脸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遇见这种话题,裴疾就显得如鱼得水多了。   “嗨!您紧瞧着吧,我快把她娶进门了!”   “哈哈哈哈,明王殿下舍得这么快把闺女嫁给你?”   裴疾两手一摊。   “不行啊,我这人太懒,必须得早点娶她过门,以后我还指望她伺候我呢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妙!妙人啊!”   一听这话陈羡不乐意了,也顾不得害羞,当即便掐了一把裴疾的老腰。   “让谁伺候你呢?”   “哎哟喂,疼疼疼……别,别掐了别掐了!我,我伺候你还不行嘛?”   “哼!这还差不多。”   总之。   有裴疾跟大家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又有个陈羡在旁边帮衬着,照顾宾客的流程倒也没什么问题。   除了他们俩之外,还有好几个剑宗的长辈游走在宾客之间,做着和裴疾跟陈羡差不多的事情。   如果说新郎子这边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那么……   新娘子那边就显得有点鸡飞狗跳了——   北麓武道联合总部。   西山别院。   往日里冷冷清清的院子,今天倒是热闹极了,主要都是与南宫家交好的世家小姐们,鲜少有几个男人。   当然,南宫青玉肯定是在场的。   此时的南宫青玉皱着眉头叉着腰,神情激动的喊着:“别别别,哎哟喂我的大姐哦,你这簪子插歪了!”   南宫青女背后,帮她梳妆打扮的姑娘侧目看来,狠狠剜了一眼南宫青玉。   “你管谁叫大姐呢?小心我抽你!”   南宫青女眉眼含笑,轻轻拍了拍背后人搭在她肩头的手掌:“好了好了,别跟他计较。”   “哼!”   女子转回头看着镜中凤冠霞帔的人间绝色,瞬间绽放了笑脸。   “嘿嘿,还是将军大人好看~”   南宫青玉挠了挠鼻子,他忽然有点恍惚了……   不是?   我记着这个江稚鱼是我的侍女来着吧?当初我可没少夜宿她的闺房…咳咳,而且她还是我抢的别人老婆来着。   怎么突然之间这么硬气了,而且姐姐这么向着她?   他有点郁闷。   越是往深处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当初夜宿江稚鱼闺房时,每每都在重要的节骨眼上昏昏欲睡,第二天醒来后啥也想不起来了。   该不会是这娘们整我呢吧?   现在看来——   似乎,大有可能啊!   南宫青玉浑身哆嗦了一下……他猜到了,全都猜到了!   所以说,这个江稚鱼从头到尾压根一直是姐姐的人,而且所谓的横刀夺爱、夜夜笙歌……哪些事情都是假的,根本没发生过!   这娘们天天晚上给他下药,**!   “可恶!”   南宫青玉用眼神剐着江稚鱼,嘀嘀咕咕的说着悄悄话。   “好恶毒的女人啊!” 374.昔年一梦入情关(三)   “今天之后,大将军便又多了一重身份啦!”   江稚鱼揽着南宫青女的肩头笑吟吟地说道:“想想还真是难以置信呢,一晃都这么久了。”   南宫青女此时眸底亦有追忆……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从最不堪大任的年纪开始接任南宫家主之位,再到逐步掌控愈发混乱的军队,偏居一隅发展到百万雄师鲸吞天下……   一路走来,她又太多苦楚与磨难不曾与旁人讲过。   幸好。   还有人知道。   ——比如在她二十四岁那年遇到的江稚鱼,一个心甘情愿为了南宫氏发展而隐姓埋名、甚至不惜嫁给一个天赋和品性皆不怎么样的人以让自己安心,表明绝无背叛之意。   或许是江稚鱼的恶趣味?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什么都讲不清楚了。   又也许,当初她也是真的对那个男人动了些真情吧。   南宫青女从来都知道,江稚鱼选择南宫家是有其他目的,可那又如何呢?   每一颗大树下乘凉的旅人,不都是为了躲避毒辣的阳光么?   待日薄西山时,旅人便会再次远行,这是她很早很早开始就悟懂了的道理。   当然。   南宫青女也有自己的恶趣味。   比如安排了江稚鱼和自家弟弟的偶遇——以她对南宫青玉的了解,这小子肯定会拜倒在江稚鱼的石榴裙下。   结果也正是如此。   她深信以江稚鱼的手段可以轻松摆弄南宫青玉,把她安排过去也是为了盯着点这个不靠谱的弟弟。   既能看到江稚鱼的窘态,又能让南宫青玉不脱离掌控,这波叫单方面双赢~   但也许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   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因果,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妙且飘渺的事情。   一如当年联合军于寒江北源头抵御妖族入侵时,那位惊艳了北麓的少年剑仙,只是庆功宴上贪了几杯酒,便醉醺醺的回了营帐。   可驻地的营帐太多,少年剑仙一时迷了路。   他随便找了个路过的士卒问路,而那个把头藏的很低的士卒也只是慌张使然随手一指。   南宫青女,便蜕变成了真正的女人。   而迷迷糊糊的虞见卿,也有了这一生最大的掣肘。   其实南宫青女之前跟江稚鱼聊过她和虞见卿的孽缘,也详细讲了那一晚上阴差阳错之下酿造的结果。   江稚鱼的表情大概是……古怪?   因为她某些记忆也被唤醒了——比如很多年之前为了掌握足够的情报与力量,选择混入了隶属南宫氏的军队之中。   后又因为一些原因导致差点暴露,所以匆匆离开。   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一个长得很臭屁的家伙叫住,本来她都要动手了来着……   谁知道。   那家伙只是问路而已。   江稚鱼随手指了个方位,便赶紧离开了。   这是一件小事而,毋庸置疑。   但前后串连这么一想……江稚鱼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袒露自己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南宫青女和虞见卿、姜白衣和陆沉昭,这两对情人都是她间接或直接促成的。   江稚鱼有些怀疑,难道自己上辈子是个红娘?   咳咳。   反正,以后不跟任何人谈心。   兴许自己这么多年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就做出了得罪人家的事情。   到时候积压在一起爆发,怕不是要被打死!   南宫青女透过镜子盯着江稚鱼……突然发现这姑娘好像神色多了几分愧疚,就连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都有点躲闪?   以她对江稚鱼的了解——   这是做了亏心事?   可不对啊!   这些日子江稚鱼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忙前忙后,她也没有时间做奇怪的事情吧?   搞不懂搞不懂。   “喂?”南宫青女唤了声江稚鱼问道:“小鱼,你在想什么?”   江稚鱼思绪被呼唤声打断。   眨了眨眼睛。   将那一丝复杂且怂怂的眸色深深敛藏,脸上的神色也迅速恢复如常。   “哦没啥,在想这根钗子会不会更好看。”   说着。   便拿起了一根新的玉钗来,在南宫青女的发鬓间比划了几下。   “青女啊……”江稚鱼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有些好奇的问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南宫青女笑着回答。   江稚鱼思索了片刻,沉吟道:“——我想问你,这么多年都没跟虞见卿见过几次面,更别提亲密些的举动了……”   “突然这么成亲,以后都要朝夕相处。”   “你会不会……”   “觉得有点难为情,或者说突然之间的改变不太适应?”   这是个好问题。   但这个问题已经是南宫青女几年前的畅想了——少女怀春,即便依靠强大的自制力和执行力压制,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都不考虑相关的事情呢?   她之前就想过这些,也想清楚了很多。   所以。   面对江稚鱼的提问,南宫青女很轻松的便做出了回答。   “不会啊。”   “完全不会。”   南宫青女笑吟吟地说道:“……其实,我也一直一直,很想很想…很想日日夜夜都能见到他,很想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在身边,每天早上醒来是他唤醒我,一日三餐皆有他相伴。”   “我想过的,不止一次,不止一天、一年的想过。”   “所以啊。”   “为了保证自己不被思念折磨的太过不堪,我就偷偷给虞见卿记账。”   “每一次思念,便记上一笔。”   “这么多年来我都记不太清楚偷偷记了他多少次了。”   “可是……”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会觉得难为情——因为,我知道以后那些事情都可以实现了。”   “非要说的话……”   “那我在想,以后要罚他用更多时间来陪我吧。”   这番发言无疑是让人震撼的。   在场的许多世家小姐们,起初只是因为家族中长辈们的要求,才来到这里“陪着“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出嫁。   她们其实并不了解南宫青女。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在听到南宫青女亲口诉说的思念之后,这些世家小姐们一边憧憬着南宫青女和虞见卿的感情与坚守相望,一边又在感叹这位大将军不愧是手握百万重兵的一方诸侯。   如此女子,才会让人心生敬佩啊!   而感情最复杂的,大概就是始终站在门边的南宫青玉了。   也只有他知道……   自己的姐姐,这么多年以来究竟过的多么不容易。   “姐……”   南宫青玉心疼地说道:“以前,是我不懂事。”   “以后不会了。”   南宫青女一时还没有做出反应。   倒是江稚鱼,反应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快了不少。   此时。   她正偏头瞥着南宫青玉。   淡淡道:“那你还不跪下磕几个头好好认错?”   南宫青玉:??? 375.昔年一梦入情关(四)   “师尊,咱们到底去哪啊?”   云雾飘渺间。   陆沉昭咬牙跟上姜白衣,扯着脖子喊道。   天上风呼啸,如果说话声音小了肯定听不到——但这种扯脖子喊的行为其实是本能使然,因为如果想声音传播更有效的话,其实运用灵气发声就可以了。   相比于陆沉昭,姜白衣回答的时候就显得优雅多了。   配以灵气运用的凝音成线传入陆沉昭的耳中:“去蓬莱北边陲,接一个老人。”   “老人?”   这次陆沉昭也学乖了,老老实实用上了凝音成线的技巧。   “嗯…”姜白衣回答道:“一个传奇的老头子,早许多年便有传言死了的人,但其实还活得好好的。”   陆沉昭虽然还是有点搞不清楚。   但大概…应该是虞见卿的杰作,而且估计是给南宫青女准备的惊喜。   也就是说——   这个需要他和师尊蝉联去迎接的老人,身份应该不低,而且对南宫青女应该很有意义。   “徒儿明白了。”   陆沉昭回答道。   姜白衣则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稍稍放慢了些飞行的速度,偏过头来看向身边的陆沉昭。   表情依旧淡然,语气也没什么情绪。   但说出的话差点没让陆沉昭从半空中掉下去。   “你虞师伯尚且待妻子这么好……”   这是句感慨。   似乎,也是在暗戳戳的点他?   总之陆沉昭很慌,疯狂脑补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又不小心惹到师尊了?   想半天……好像没有?   那师尊怎么突然点我呢,莫非是因为——   她心理不平衡了?   “呃,师尊啊……”   “其实吧,虞师伯倒也没那么好。”   陆沉昭打算挽救一下自己的狗命,为了今晚、明晚乃至接下来这段时间的幸福。   “哦?”   “说来听听。”   姜白衣嘴角轻扬。   陆沉昭稍微提了提速,超越姜白衣之后缓缓转身面对着她。   “你看啊师尊……”   “虞师伯虽然细心体贴,但毕竟也让南宫将军等了这么多年不是?”   “而我就不同了。”   “徒儿向来明白,既要争未来,也要争朝夕。”   “咳咳……”   “师尊以为如何?”   “或者师尊如果不愿回答的话,便跟沉昭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   “嫁给我呀?”   这臭小子怎么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还是一副窘态?   姜白衣看着脸颊微红的陆沉昭发笑。   菜的要死。   明明是学绿茶发言,但是连基本的表情管理都做不好,果然纯爱战士是所有世界里最笨蛋的存在呢。   置身于风中,万里无云。   姜白衣忽然就动了其他心思,一些比较胆大妄为的小心思……   陆沉昭等着姜白衣回答都等着急了,张开嘴刚要说话。   “师……”   “闭嘴!”   姜白衣开口打断。   她微微提速,瞬间贴紧陆沉昭。   四目相对。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过的太教条、太守规矩了。   既然连修炼甚至飞行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实现了,为什么不突破一下自己呢?   姜白衣如是想,便也打算这么做。   她抬起手抓住陆沉昭的胳膊,帮他搂住自己的腰。   “师尊?”   陆沉昭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姜白衣缓缓环住了陆沉昭的脖子,再次贴近,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天气晴朗,心情舒畅。”   “欸?”   “适合接吻。”   话音落下。   一双红唇便紧紧堵住了陆沉昭的嘴巴。   他脑子嗡的一声,差点灵气失控。   啊?   不是……这,这么突然?   幸福敲门真的这么猝不及防嘛?!   这大白天,而且还是在天上飞的时候,师尊忽然就亲我了!   糖衣炮弹或许没用,但如果冠以姜白衣这三个字的前提,对陆沉昭来说将是唯一的绝杀。   从此君王不早朝……   陆沉昭早就悟透了这个道理因何而来。   但如今,他却更加有感而发。   ——或许,这世间诸多君王亦且艳羡如此呢?   他们也有会飞的师尊吗?   就算有……他们的师尊也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姑娘吗?也会飞着飞着突然亲他们吗?   哈哈哈!   我陆沉昭今日,非已比肩北麓君王,而是……   远胜诸君!   …   …   北麓武道联合总部,西山别院。   “快快快,时辰到了,都别给我掉链子!”   “今天是我姐姐大婚的日子,气势上必须压倒虞见卿那头,知道了不?!”   “剑宗八宗的……我得让他们好好瞧瞧,咱娘家人手腕硬人也多,嫁过去的姑娘不是他们能欺负的!”   “都给我打起精神!”   南宫青玉对着方阵喊了几嗓子。   这里站着的,多是南宫青女这么多年以来培养的亲兵。   个顶个的精神饱满,单单是列队站在这里,便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是——!”   齐声呐喊,震耳欲聋。   伴随着诸多身穿礼装的亲兵呐喊,鞭炮声也随之响起。   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硝烟的味道和红色的衬托下,中京城近年来数一数二的盛事也拉开了帷幕。   此时。   屋里的南宫青女已然穿戴整齐,红盖头也已经戴上,只等第一波鞭炮结束后让南宫青玉进屋背她出门。   而热闹的岂止是西山别院?   北麓武道联合总部大门口,同样是热闹极了。   “来了来了!”   有好事者指着长街口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喊道。   “嚯——好大的手笔!”   街头。   身骑白马的虞见卿在队伍的最前方。   在他身后,一驾八匹神骏拉着的四方凤鸾车驾缓缓行驶着,周围皆是排列整齐、身穿白衣的剑宗精锐弟子。   且不仅于此——   在整个接亲队伍的上方,共计四位上三品境大宗师列阵飞行。   “吉时已到——!”   武道联合总部大门口,陈百厌临时客串起了娘家喊话的小厮。   估计。   他应是北麓这个时代最有面子的喊话小厮了。   “请,新娘子出门喽——!”   又是一阵鞭炮声响起。   接亲的队伍,也在这时抵达了武道联合总部的大门口。   下一刻。   院子里紧接着燃放起了即便是白天都清晰可见的礼花,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仪式也正式开始了!   “姐姐,我背你出去。”   南宫青玉站在门口,主动弯下了腰。   “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皇亲贵族,滋要是姑娘出嫁……兄弟不背着是要闹笑话的。”   南宫青玉的动作很温柔。   和他一贯以来不搭调的性子极其割裂。   说着说着。   他突然有些哽咽了。   “姐。”   “你背着我走了这么多年路。”   “接下来……”   “也该换弟弟我了。” 376.昔年一梦入情关(五)   河畔,茅草屋边,老翁垂钓。   脸色皆是有些红意的姜白衣和陆沉昭缓缓落下。   老人听到动静,适时转头看了过来:“是剑宗的姜小仙子吗?”   他眼眸有些浑浊,说话的声音倒是温润,微微笑着,看起来就是个很和善、也很普通的老人。   姜白衣看着老人的样子,心里也是不禁感叹——   这哪儿像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将军呢?   是的。   这个看起来瘦弱不堪、垂垂暮年的老人,当年在北麓也是位赫赫有名的百胜将军!   亲手酿造了六路诸侯惨案,坑杀了虎视眈眈想要分食南宫家的几位手握重兵的叛王反贼,这位老人背后肩负着的血债,足矣百万亡魂哀嚎彻夜,直到把他彻底拉下地狱。   为了守护南宫家的基业,他先是宣布叛出南宫氏。   做戏做全套,老人亲自坐镇前线,几十万大军扑杀向南宫家仅存的疆域。   厮杀数月,损失何止十万?   “遗憾“收场后,老人率领麾下精锐远遁千里,任由诸侯联军推进到南宫家掌控的疆域腹地。   然后——   潜至后方切断补给线,与城中南宫氏军队合围诸侯联军。   毁堤坝、烧山林……歼灭了六路诸侯百万联军,亲手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后来有人说……   这位老人在战争中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事实也像大家说的那样——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   他麾下的精锐尽数回到南宫家麾下,摇摇欲坠的大厦也重新稳固了起来。   南宫青女。   也因此得以完全掌控麾下雄师,进而暗中发展,直到陈师百万逐鹿天下!   毫无疑问的是——   贯穿了南宫青女从戎生涯的老将军,是她最重要的精神图腾,而且没有之一。   “孙将军,久仰了。”   面对这位传奇一生的老人,姜白衣也给足了尊重。   她主动行礼,以晚辈的身份自持:“如今中京城中热闹的很,南宫将军和我师兄的婚礼也要开始了。”   “想必师兄先前在信里跟孙老将军您说过了此事。”   “我来,便是接您老入城的。”   孙老将军捋了捋胡须,笑吟吟地看着姜白衣说道:“还真能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   “青女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   “昔日家主单独招我密谈,大概是讲了些国仇家恨、讲了些匹夫之责。”   “他是知道自己难得善终吧,但唯独放不下一双儿女。”   “尤其……”   “是自幼便性格要强,隐藏身份入了军营的青女……那丫头随我疆场厮杀,数次命悬一线,争得便是身为南宫家子弟的那口气。”   “唉——!”   孙老将军缓缓起身,颤颤巍巍的动作看得人心中酸涩。   他老了。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睥睨天下的百胜将军、再也不是那个刀下亡魂百万的杀星了。   如今的孙老将军,只是一个牵挂着晚辈的老人。   “你怕是不晓得。”   “老头子我一生也没个子嗣,青女那丫头面冷心热,一直拿我当亲爷爷看待的。”   “你说说,姑娘。”   “老头子为了孙女儿扛了那些杀孽,是对是错?”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姜白衣。   似乎。   真的在寻求一个答案。   姜白衣直视着孙老将军,先是缓缓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   “因为,我也是被照顾的人。”   “但我能感受到的是…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宁愿背负着累累血债,也要护你一世周全。”   “这份恩情,或者亲情……便是世间最最最珍贵的东西。”   “旁人或许恨你,怪你,怕你。”   “至少。”   “在她心里,你就是那个会摸着她的头温柔以待的爷爷。”   孙老将军沉默了。   眼中似有泪花酝酿。   片刻后。   他重新抬起头,看着姜白衣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年轻的时候,只有一个柱子的小名。”   “后来,遇见个休沐的老兵收养了我。”   “这老家伙没啥文化,只是总听那些个读书人管大头兵叫丘八,叫匹夫。”   “其实……”   “他一开始给老头子我取的名字,是叫孙丘八。”   说到这里。   老人笑了笑。   “但我觉得太难听,所以就改了名字。”   他抬起手指,满是伤疤瘢痕的手背微微颤抖着,轻轻比了个数字。   “老头子挨了八棍子。”   “但那老家伙拧不过我,还是由我把名字改了。”   “可老头子我也没啥文化,哈哈哈哈!”   “但丘八肯定是没有匹夫好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   孙老将军背着手缓缓走来。   “走吧。”   “这么远的距离,想快点赶过去应该得飞起来是不?”   “老头子还没试过呢。”   “我想试试。”   孙老将军扭头看向陆沉昭,豪爽一笑:“小友,莫要嫌弃老头子哟!”   然后再次看回姜白衣。   神色严肃,语气认真极了:“孙匹夫。”   “老头子我……”   “名字,叫做孙匹夫!”   姜白衣轻轻点头,语气平淡:“老将军,晚辈记住了。”   这是认可。   是名为孙匹夫的老将军,在暮年时忍受孤独,却没忍住向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倾诉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最后认可对方的形式。   亲口告诉对方,他的名字,以及他名字的由来。   这……   是孙匹夫这辈子第三骄傲的事情——亲自给自己取了一个霸道的名字!   “老将军,这是晚辈的荣幸。”   陆沉昭也相当敬重这位一辈子都在马上厮杀的老人。   轻轻抬起手,“请您抓稳晚辈的胳膊,等下我会用灵气托住前辈……天上风声太吵,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暂时封闭五识。”   在他看来,一个活了百多年的老人应该不太能接受那种高空翱翔的体感。   着实有些过于的刺激了。   却不料,孙匹夫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此生遗憾未能在武道一途攀登决定,如今老了便已悔不当初。”   “如今。”   “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略作体验武道高峰之视角,俯瞰这云雾之下的大好河山……”   “老夫又有什么理由错过呢?”   听到这一番回答。   陆沉昭也笑了。   既然孙匹夫都这样说了,自己再矫情便真的跌份了。   “好。”   “那便请前辈同我一起看一看——”   “脚下这片浩瀚大地!”   孙匹夫抬起手握住了陆沉昭的小臂,骄狂一笑:“善!”   再眨眼时。   已翱翔于云雾之间。   狂风凛凛来袭。 377.昔年一梦入情关(六)   长廊中。   在诸多世家小姐们的簇拥下,南宫青玉背着南宫青女稳步走出。   此时的南宫青玉微微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偷偷掉眼泪了呢……姐姐以前就不喜欢他软弱的样子,现在自己更要成熟起来啊!   “青玉,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在他背后,南宫青女笑着开口问道。   南宫青玉脚步很稳,声音略有些哑哑的:“哪件事?”   南宫青女沉吟片刻说道:“就是……大概你五六岁的时候,因为我犯错了被父亲责罚,我还没有哭呢你倒先哭了。”   脚步似乎慢了些。   南宫青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南宫青女说着。   “那时候你就小小一只欸!”   “从门口冲进来,一直用肉嘟嘟的拳头锤父亲的腿,一边锤一边哭。”   “我到现在还记得呢,青玉……”   这就是为什么。   无论如何,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无论你有没有出息,我都永远不会放弃你。   因为你说过——   “不许爹爹欺负兄长——!”   南宫青女学着当年小青玉的语气趴在他耳边说道。   脚步突然停下。   南宫青玉的耳根有点泛红,语气也怪怪的:“我,我才没做过那种事情!瞎说,我都不记得了!”   磕磕巴巴的回答引来了南宫青女一连串轻笑声。   “哈哈哈哈……”   “这种事干嘛要觉得羞耻不敢承认?”   “而且你还说了哦~”   “以后,就由青玉来保护兄长吧——!”南宫青女再次学起了那种幼幼的语气。   这次。   南宫青玉又迈步往前走了。   只是速度快了不少。   光是从脚步分析,就能感受到他此时有多么慌乱。   “青玉啊!”   “嗯?”   “你说我如果把虎符交给你的话…你会不会闯祸呢?”   南宫家的虎符,是一种精神传承。   濒死的上代家主曾亲手把此物交给年轻时的南宫青女,并嘱咐她一定要背负着南宫家的未来前行。   这么多年以来,南宫青女也是这么做的。   可现在——   她任性了一次,在不太好的、但很正确的时间点选择了走向爱人。   复楚军虽然和陈百厌等人的军队一起打散重新编军,但军魂尚在,未来战争结束可以召回。   到那个时候,这支军队的领袖还能是自己吗?   可是……   青玉他真的能肩负这种担子吗?   南宫青女不知道答案,她也不想让弟弟的形象在心里太过不堪,但的确没办法想象南宫青玉成熟起来的样子……   所以。   南宫青女也在纠结,而且纠结了很久很久。   “姐,我不要。”   南宫青玉拒绝得很干脆:“所谓虎符、南宫家,对我来说其实都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了。”   “爹、娘、伯伯叔叔、爷爷他们,其实我早就不太记得了,你明白吗姐?”   “所谓的责任、南宫家子弟的骄傲,或者说……手握重兵的权柄,名声和地位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或许曾经重要过,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想过这些事情了。”   “如果——”   “姐姐是怀着某种振兴南宫家的心情,想让我以后继续接手你所奔赴的事业。”   “抱歉,我做不到。”   “这样既抢了你之前那么多年努力的成果,我又开心不起来。”   南宫青女怔了怔。   她从未设想过,自己弟弟拒绝的理由,竟然是这样的。   “可如果……”   “姐姐想说自己累了,你会拒绝我吗?”   第一次。   她第一次将心态放在了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认认真真地跟自己这个一向不太着调的弟弟聊天。   似乎…青玉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而南宫青玉接下来的回答,似乎也在印证这件事——   “这样的话。”   “我愿意接过姐姐的虎符。”   “不为了别的……”   “我就想,好好成为姐姐的后盾。”   成为你无论跟谁掀桌子的底气,成为你哪怕穷途末路时也始终存在的最终归途。   这样就好。   我胸无大志、骄狂纨绔、是人人唾弃的废物。   所以,这样最好了。   “后盾么……”南宫青女呢喃着:“原来,青玉是这么想的啊!”   “姐姐。”   “嗯?”   “要到了。”   南宫青女微微抬头——她看到了大门口热闹的场景,也看到了牵着白马的虞见卿。   而她看不到的是……   虞见卿跟南宫青玉目光交汇了片刻,各自眸底都藏了些情绪。   看着稳步走来的南宫青玉,虞见卿有些恍惚,时间大概还要追溯到几年之前——   那晚,他与南宫青女密谈许久。   出来后已是深夜,走到城门附近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蒙面武修。   大概时敌万境吧?   记不清了。   虞见卿问那武修为何而来,那人只是说了两句话。   “陈百厌横兵十万只是假象,你想要的东西也不在那里,他只是想把水搅浑了。”   “借南宫家的兵非是双赢之局,你若信我……便带着他陈百厌西北兵力空虚的事情直接去找他谈。”   两句话说完。   这人便走了。   虞见卿那晚思考了很久,始终没能猜出来那人的身份。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预感,似乎这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   虞见卿将借兵一事暂缓了半月,孤身去了明王府面见陈百厌。   也算是相谈甚欢?   最后虞见卿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陈百厌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南宫家也避免了损失。   他一直有所猜测……无论是身材、动作、体态,那晚的蒙面武修都太像一个人了——   很像南宫青女的弟弟,名满天下的纨绔少爷,南宫青玉!   直到后来……   虞见卿才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大概是两天前。   南宫青玉主动找上了虞见卿,带了一壶酒,两碟菜。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喝了点酒。   临走时。   南宫青玉告诉虞见卿——   “孙匹夫将军,与我姐姐而言是最重要的长辈之一。”   “此人如今差不多到了蓬莱附近,详细的地址我回去写信给你。”   “记得让我姐开心,我是说……”   “永远。”   “都不要惹她生气。”   虞见卿从未见过南宫青玉那时的模样,很陌生,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或许。   所谓的废柴、纨绔,从来都只是少年的伪装吧。   失去了长辈的庇佑,兄长接手了风雨飘摇的家族根基事业,可他呢……他又该做什么呢?   在暗中扫清一切障碍,成为永远不会暴露在世人眼前的——   黑手套。   虞见卿笑了。   其实,他们是很类似的人呢。 378.昔年一梦入情关(七)   白马旁,红轿前。   虞见卿主动迎了几步,目光一直落在披着红盖头的南宫青女身上,迟迟不愿挪开。   南宫青玉缓缓站定在虞见卿面前。   “新娘子不能落地,我背我姐姐上轿子。”   虞见卿笑了笑,然后伸出手说道:“我来吧……背青女上轿,就由我来吧。”   南宫青玉盯着虞见卿,眸中有些情绪翻涌着。   虞见卿依旧以微笑应对,只是眸中似乎也多了些什么。   片刻后。   南宫青玉点了点头,主动打破沉默:“好。”   “那我就……”   “把姐姐交给你了。”   他轻轻接过南宫青女背在背后,转头看着南宫青玉回答:“嗯。”   聪明人无需多说。   或者说,男人之间的约定在一次对视中,便已达成。   自此。   南宫青玉明白——自己作为姐姐最亲近的人这个身份,如今也并不绝对了。   以后就由你最爱的人来贴身保护你吧,姐。   你只要好好的生活,每天开心、快乐,生几个大胖小子,这样就足够了。   剩下的事情……   交给我吧!   南宫青女今天心情尤其的好,她大概是第一次有说不完的话。   跟南宫青玉也是,跟如今近在咫尺背着自己的虞见卿,也是一样的。   “虞见卿。”   “嗯?怎么了青女?”   “你有想过这一天吗?”南宫青女笑着问道:“我是说……你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娶我吗?”   虞见卿点了点头。   他说:“想,每天都想,死了之后也在想。”   “大喜的日子别说死,呸呸呸!”   “青女。”   “嗯?”   “我真的很开心,但我怕…我怕自己是在做梦,你明白吗?真的,我一直在想……”   “不怕。”   南宫青女打断了虞见卿:“是真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永远不分开。”   “好,永远不分开!”   陈百厌注视着身穿喜服的男女,直到虞见卿背着南宫青女上了轿子,才高高抬起手中的小槌——   “铛——!”   铜锣敲响,伴随着又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奏起乐章。   “吉时到——!”   身为北麓武道联合副盟主的陈百厌对这一套流程门儿清,而他也乐得如此。   或者说。   少年时在村子里的小陈子,做梦都想成为大户人家府上的小厮,敲锣打鼓喊话传信儿,一辈子不愁吃穿哩!   虞见卿重新跨上白马,意气风发的抬起手招了招。   “回府!”   照北麓的传统来说,接亲的队伍是不能回头的,这样寓意不好。   就是这么奔着前路走,哪怕是绕个圈子回府也不能回头。   沿街的百姓看到了,站在路边巷口给个笑脸儿,说几句体贴的吉祥话,主人家的便多少要撒些喜糖,给几个铜板。   越是高门大户的接亲队,这趟路走的就越远——因为这样才有面子,最好让全城每个百姓都晓得他家娶亲。   虞见卿本是不愿这么折腾的,而且他也着实不太看重所谓的面子不面子的。   但祁欢颜说,他不在意不代表南宫青女不在意。   而且人家姑娘等了这么多年,你好意思办的潦草吗?必须得大办特办,必须得招摇过市!   虞见卿一寻思——欸?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   那就大半!   接亲队绕着整个中京城走了一道儿,这才回到了新建好的卿女府邸大门前。   北麓有的世家门阀,族人娶亲时不得从正门进宅,但虞见卿显然不会在意这个……或者说,如果有人敢跟他提这个事儿,最轻也得招来一顿毒打。   南宫青女的轿子是从正门进去的。   这轿子用的是上等的梨花木,足沉百年香,一木取其芯,单单是这顶轿子的主体便用了整一百六十二根梨花木。   轿子外面覆盖包裹的红布也不是普通货色——这是生活在钟乳洞寒潭底的水寒蚕吐丝,按照这顶轿子的尺寸,怕是万金也打不住的。   取丝织布,以寒江蝶的翅膀研磨晕染出这世间最昂贵稀有的红色。   最后以闻名天下的女红大师傅亲手操刀,将鸾凤和鸣图绣满整个轿子,甚至连底部也没省略。   宾客们见证着极其罕见的一幕——虞见卿亲自扶轿,直接从大门进到了堂屋门前才停下。   虞见卿拨开轿子的红帘,轻轻握住了南宫青女的手。   “慢点。”   南宫青女下轿。   二人并肩。   因为双方的长辈皆已离世,如今堂上高坐的,只有一位临时拉来客串的杨三四。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资历或年龄来说,杨三四都有这样的资格。   南宫青女微微贴近虞见卿,轻声问道:“不对啊……”   “怎么?”虞见卿小声回答道:“什么不对?”   南宫青女手指搓着衣角,看上去扭捏极了,丝毫没有先前掌控百万雄师的将军之姿。   今天的她。   只是南宫青女,只是虞见卿的南宫青女。   “就…不是还得跨火盆,还有其他什么环节之类的吗?”   “咱不讲究那个!”   虞见卿牵着南宫青女的手笑道:“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没意义,我给你最好的一切,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今天是我虞见卿大喜的日子,娶的是我惦记了很多很多年,唯一爱着的姑娘,南宫青女。”   “这就够了。”   “循规蹈矩太麻烦了,我不想让你太累。”   南宫青女心中一暖。   耳畔的滚烫蔓延的愈发不可收拾。   似乎等不及了,她便再次悄声问道:“那,那…你我为何还不拜堂?”   听到这话。   虞见卿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南宫青女的手。   语调微微拉长:“在等人……估计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吧?”   “等人?”   南宫青女有些不解。   但下一刻。   天边有人在迅速靠近着,强大的灵气波动甚至已经惊动了院中的宾客们。   “看!天边有人!”   “嚯,如今中京城还有人敢如此招摇?”   “来了来了……欸?那不是剑宗的姜仙子吗?她身旁那两个人是谁?”   “不知道,看不太清。”   越来越近。   直到姜白衣、陆沉昭和孙匹夫缓缓降落,平稳站在院子正中心时,才有一个年迈的老人轻声疑惑。   “咦?那老头儿好生眼熟……”   姜白衣、陆沉昭和孙匹夫也没停留,径直走向了堂屋正门口。   陆沉昭跟姜白衣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快步向前,率先走进乐堂屋里,灵气运转,开口喊道:“南宫氏,上将军孙匹夫到——!”   当陆沉昭喊出这句话时。   虞见卿清晰的感受到身边人浑身一颤。   她猛然回头,似乎不敢置信,透过盖头盯着踱步走来的身影。   他驼背了,也瘦了。   虽然看不清楚,但一定不会错的!   就是他!   就是孙爷爷!   “去吧……”虞见卿轻轻放开了南宫青女的手:“久别重逢,该激动的。”   南宫青女似在抽泣,她看着虞见卿重重点了点头。   “谢谢你,见卿。”   虞见卿笑着,“你我之间,不必说谢。”   “去吧!”   “嗯。” 379.昔年一梦入情关(八)   南宫青女转过身看向走来的老人,试探性地迈步问道:“孙爷爷吗?”   即便她心里已经确信……   可就是不敢面对这个答案——早已死去多年的老人,一个让她坚持走来,最终成为所谓的天下兵马大将军的重要精神图腾。   竟然还活着,就这样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回忆如潮水般来袭——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午后,身姿还算挺拔的孙爷爷宠溺的摸着自己的头。   “乖乖,爷爷给你买糖葫芦吃啊?”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要…爹爹说只有小孩子才会吃糖葫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些的孙匹夫眼底的宠溺更甚,“那咱们乖乖不就是小孩子吗?”   “我不是了!”小娃娃嘟着嘴说道:“我现在…现在是个大孩子,因为我有弟弟惹!”   “这样啊……”孙匹夫摸了摸胡子说道:“那爷爷是小孩子,你陪爷爷吃可以吗?”   小娃娃眼睛一亮。   “可以吗?爷爷想吃糖葫芦嘛!”   “嗯,哈哈哈…爷爷想吃,爷爷最爱吃糖葫芦啦!”   “肘肘肘!爷爷,我陪你吃糖葫芦!”   “哈哈哈哈哈,好……咱们走着!”   时间好像一晃就过去了。   后来的她,不再是那个嘴馋的小娃娃,而是穿上戎装,手握长刀,成为了军中一位小将。   孙爷爷的身姿看起来也不那么挺拔了,但他眼底依旧宠溺。   坐在中军大帐中,打发走了其他的将军们,唯独只留下了南宫青女自己。   脸上严肃的线条在其他人出去的瞬间变得柔和。   “青女,过来爷爷这儿坐着。”   老人慈祥的招着手。   可南宫青女却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上将军,不可。”   “如今在军中,青女只能是将军的属下!”   孙匹夫或许也有些无奈吧。   至少南宫青女不止一次听他偷偷骂自己爹爹来着,说他是个冷心肠的混账,竟然忍心把一个小姑娘送进军营里。   可只有南宫青女自己知道……其实爹爹并没有这么要求,只是她太想证明自己了。   后来的屡战屡胜,似乎也让南宫青女真正开始意气风发了起来。   直到——   那场宛如天倾的战争打响,南宫家的不败铁骑在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兵败如山倒。   父亲、伯伯、叔叔们,一个接一个死去。   最后,能接过虎符,掌管这支颓败之师的,便只剩下了年轻的南宫青女。   可接连的战败、大楚的消亡以及越来越混乱的时局,再加上南宫家衰弱到极点的状况,导致军中多出了很多不同的声音。   她无力掌控,却咬牙拼死努力着。   再然后……   便是眼前这位老人,这位始终不同意父亲他们出兵的老头子出面了。   可他最开始的做法却险些让南宫青女一蹶不振——   孙匹夫公开宣称,他脱离了南宫家。   直到后来,后来……   诸侯联军西挺入侵,他们虎视眈眈着,想要撕碎南宫家这匹衰弱的老马,分而食之。   在最关键的时候,是孙匹夫率领麾下精锐从后方包了诸侯的饺子,甚至不惜背负莫大的因果和全天下的唾骂,毁了寒江支流的堤坝,坑杀了无数人。   最后,他亲手斩下了诸侯的头颅。   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世人都说孙匹夫死了,死在了两军对垒的阵前,被某位诸侯重伤不治而亡。   可南宫青女始终不愿相信……   他啊。   是他们姐弟俩最后,最后最后的长辈了。   所以——   当孙匹夫缓缓站定在自己面前时,南宫青女再也藏不住情绪。   这么多年的心酸、苦难,无法跟旁人诉说的委屈,在这一刻同时爆发了。   她哇的一声扑进了孙匹夫的怀里,身体颤抖着,泣不成声。   “孙爷爷,你没死……”   “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扔下我们!”   “我还,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不是说要一直保护我们吗?”   “你没有做到!”   孙匹夫虎目微红,眼中蓄满了热泪。   终究。   还是落下。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抬起手轻轻拍着南宫青女的肩头,声音嘶哑:“爷爷错了,爷爷不走了……”   “青女啊,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是孙爷爷脑子不好,是爷爷胆子小,害怕这些罪孽落到你和青玉头上。”   “别哭,乖!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啊!”   南宫青女抽泣着。   这一刻。   仿佛这对爷孙一起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中。   孙匹夫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颤颤巍巍从腰间取下一个系着绳子的油纸包,轻轻塞到了南宫青女手中。   “乖乖,爷爷给你买糖葫芦了,不哭,不哭……”   这个举动,让南宫青女哭的更厉害了。   老孙头那叫一个尴尬,目光在屋里快速搜索,最后定格在穿着喜服的虞见卿身上。   狠狠瞪了一眼……意思你小子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哄哄?   虞见卿收到了老孙头的眼神后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放心叙旧吧,不会有人扫兴的!   孙匹夫心里有点不爽。   嗯…青女找这个臭小子,看起来家世不错,这长相身板也可以。   就是,怎么感觉傻乎乎的?   让他提刀砍人行,但乖孙女哭的这么厉害,老孙头只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哄不好的。   瞅着虞见卿那呆呆的反应,孙匹夫皱了皱眉,没忍住开口说道:“欸,你小子!愣着干啥?青女哭这么厉害,你倒是哄哄啊!”   虞见卿怔了怔。   啊?   他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试探地问道:“我?”   “不然呢!快过来!”   “哦哦,好……”   于是乎,一老一少两个不太擅长哄人的家伙一块儿哄起了嚎啕大哭的南宫青女。   陆沉昭站在一边摸了摸鼻子,瞅了一眼自家师尊。   有点犹豫的开口:“师尊啊……”   姜白衣看向陆沉昭,轻声回应:“嗯?”   陆沉昭眉头微蹙,贴近姜白衣的耳畔悄声问道:“我想问……师尊没有这种突然消失多年没提起过的长辈吧?”   如果自己跟师尊成亲的时候——   突然出现这么个老头子,把师尊给整的梨花带雨的。   他说不好会生气的!   因为!没有人!可以惹师尊哭!没有!   姜白衣只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扬了扬嘴角:“没有。”   “哦哦,那就行……”   陆沉昭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师徒俩说悄悄话的功夫,虞见卿和孙匹夫也把南宫青女哄好了——不,应该说是南宫青女自己止住了。   这样一来。   婚宴也到了进行最关键一步的时候了! 380.昔年一梦入情关(九)   “该拜堂了。”   虞见卿轻轻抚着南宫青女颤抖的肩头温柔道:“时辰到了,晚些再好好叙旧。”   “嗯。”   南宫青女点了点头:“谢谢你,见卿。”   “孙爷爷……真的对我来说,意义不同,谢谢你能把他找回来。”   这样的话。   我在这世上便有了许久不曾出现的底气,名为长辈。   南宫青女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就在同一天,她也终于获得了另外一份勇气,名为爱人。   “你我之间不必多言,青女。”   “有时候我才要感谢你,真的……在无数个难眠的夜,如果不是你的话……”   恐怕。   虞见卿真的就迷失在血与剑光之中,成为不折不扣的人屠、魔头了。   幸好有你,让我得以保留最后的善念。   “一切都会好的。”   南宫青女缓缓握住了虞见卿的手掌——她总能感受到身边男人的情绪,自然也不愿任由他哀伤。   “见卿,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一起面对!”   虞见卿看着眼前人,尽管她现在披着红盖头,可虞见卿还是"看"到了她的笑颜。   “嗯。”   他也跟着笑了。   一旁的孙匹夫看着两人你侬我侬的一幕,心中略微有些情绪翻涌……终于啊,小青女也找到了她的挚爱。   可老头子我为啥越来越想揍这个小子呢?   听说是剑宗弟子,那怕是打不过吧,毕竟老头子我现在修为跌落,只有敌万境的水平了。   “好了好了!”   孙匹夫笑着开口说道:“余下的事情,待今日大喜后再说吧,再耽误耽误怕是会误了时辰。”   “何人主婚?可以开始了……”   说完。   老孙头昂首阔步走向高堂右首座——这是给女方嫡亲长辈留下的座位。   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时,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闻人拒山也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诸位宾客——!”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诸位齐聚一堂,共为一喜事而来!”   “剑宗虞见卿,南宫氏青女……”   “此等人生大事,何其有幸?你我诸位作以见证,亦是沾了这对新人的喜气,此乃喜上喜,善中善,当浮一大白!”   “卿已略备薄席,望诸君……”   不得不说,闻人拒山这一段祝宾客词说的还算是有水平。   一炷香不间断的发言,没有任何卡顿,言语也饱含热情,谈笑间更是引经据典,稳压主题。   至少虞见卿觉得,今天这个主婚人算是找对了!   说起来——   这事儿他还得感谢自己的师侄,也就是陆沉昭。   能把闻人拒山请过来当主婚人,怕是姜白衣办起来都不太合适,也就是陆沉昭与闻人拒山这两个早已被北麓引为佳话的忘年之交了。   致宾客辞后,下一个环节便是燃放烟花鞭炮,等待吉日中最吉祥的时刻。   因为先前浪费了些时间,这个环节倒是缩短了很多的等待时间,这也让闻人拒山微微松了口气。   ——他得一直聊天儿,而且也没人互动,这事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比如姜白衣。   她就算再能打,恐怕在这件事上也跟闻人拒山比不了,因为她就不是对着空气侃侃而谈还丝毫不会卡顿冷场的性格。   当阳光慢慢洒进堂屋中。   那入眼皆红意的嫁衣之上,粼粼金彩与珠光宝气交映出璀璨的光芒。   闻人拒山,便再次着手开始了下一个环节。   他略微清了清嗓子,用上了更多的灵气——这次,几乎半座中京城都可以听到。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繁花似锦,双喜盈门;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此情此景,皆为真实。”   “海枯石烂,共谐连理,以此誓凭上苍。”   “吉时到——新郎、新娘,见礼——!”   闻人拒山微微偏转身体,半对着虞见卿和南宫青女错开身子。   表情严肃,眸色敛藏。   接下来。   便是这对历经风雨坎坷终于携手的爱人,最美好的时间了。   “请——!”   “新郎致以誓辞。”   虞见卿轻轻抓住南宫青女的手,扶着她慢慢转身,直到二人面对面站好。   他眉眼含笑,无论什么风雨都不曾变化的脸色竟然微微泛红,身为昆仑境武修,此刻竟然连呼吸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急促。   “青女……”   “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   “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洞深不断其行。”   “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   “纵然前路荆棘遍野,吾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   “此后,便与卿共白头。”   南宫青女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肩头微微颤抖着。   片刻后,她轻轻抬头,透过盖头对上了虞见卿的双眸。   “见卿……”   “赤绳系迟,亦与白首。”   “花好月圆,欣燕尔之。”   “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海枯石烂,妾与卿同心永结,永生永世,相伴相随。”   这一刻。   仿佛天地都听到了一双新人的誓言。   一株花瓣飘落。   可是,中京城却从未栽过桃花。   但这片桃花瓣就这样出现了,渺小却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它慢悠悠的晃着,在微风的陪伴下,慢慢飘向了堂屋之中。   最后。   这片娇艳的桃花瓣缓缓落下,停在南宫青女的肩头。   “上苍已见,证与此誓——!”   闻人拒山见状赶紧喊道:“礼初,成——!”   “请,敬茶于高堂之上!”   裴疾早就在旁边等候多时了,赶紧端着茶盘走上前,让虞见卿和南宫青女各自端过一杯茶水。   “礼,敬——!”   闻人拒山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南宫青女和虞见卿抵肩而去,慢慢走到两位老人的身前,缓缓跪下。   “晚辈见卿,请孙老用茶!”   “晚辈青女,请杨老用茶!”   二位老人皆是笑着接过两个年轻人双手奉上的茶盏,相视一笑,而后一饮而尽。   “好,好啊!”   孙匹夫心情激动,当即拍了拍大腿吆喝道。   杨三四捋了捋胡须,看着眼前这对新人感慨道:“真好,真好啊……”   省去了那些繁重而枯燥的规矩,大婚的流程倒也简洁,无论是这对新人亦或者来宾们,称得上一句皆大欢喜。   闻人拒山此时也满脸笑意,主动往前走了两步。   运起灵气,大喝——   “礼成,开宴——!” 381.祂们,终将降临!   北麓,炎黄州,白玉京。   这座坐落在北麓十六州最中心点的古老而雄壮的城池,自古便是诸侯们心向神往的天下中心。   在白玉京东城一角,有座自楚立国前便存在于此的古庙。   这庙里时常有一老僧侍奉,数千乃至万年来皆如此,似乎前一任僧人死后,继任者便会出现其中。   是夜,大雨瓢泼。   狂风席卷着飞沙劲雨,卷落了树叶拍打着古庙。   “轰隆——!”   一声响雷,伴随着闪电出现,短暂地点亮了夜空。   撑着纸伞的驼背老僧缓缓推开房门,慢条斯理地走进了大雨之中。   “咳咳,咳……”   皮肤皱的像是枯树树皮般的老人剧烈的咳嗽着,大概这个年纪的老人都没办法承受如此程度的暴风雨吧。   可以预见的是——   在这场大雨后,老僧会生一场病。   或是高热,亦或风寒,总之无论是什么病,大概率都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闯进了大雨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慢吞吞从正庙走去了后院。   院中。   唯有一颗老树和一口老井。   这老树据说已经活了上千年了,树干即便是成年男子五六个手牵手也围不住。   此时,在狂风侵扰之下,老树的树冠正沙沙作响着。   很刺耳。   老僧微微皱起了眉头。   “好大的气性,这么久了还是学不会顺从吗……”   “罢了,罢了。”   “反正过了今晚,你顺从也好抗拒也罢,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下一刻。   老树树冠摇摆的幅度更大了,就像是……   就像是,在愤怒着。   僧人轻轻放下手中的油纸伞,任由狂风暴雨拍打着垂垂老矣的躯体,脸上却露出了享受的笑容。   仿佛。   这场大雨,能够带来新生!   “真好啊……”   “一万三千七百六十八年的苦守,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刻了。”   “槐灵,你或许不知道吧?”   “其实你曾是横断山中一颗槐木的枝杈,可后来那槐木枯了,山也倒了。”   “非要说的话——还是我的先祖救了你呢!”   一番话出口。   老树抖动的幅度更大了,一丝丝裂痕悄然在树干上蔓延着。   “在愤怒?”   “或者,你又想鱼死网破了,是吗?”   “没关系的……”   老僧笑着,狂放不羁的笑声愈发放肆,似乎要压过这狂风暴雨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重要了,什么事情都不再重要了啊!”   “祂们,要来了。”   话音落下。   老人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奇怪的雾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变化着。   若有人在场,仔细看去——   僧人脸上那团雾气之中迅速变化着的,分明是一张张不同的脸!   同样的暮气沉沉,棱角相似的面部线条。   他最后看了老树一眼,冷哼着呢喃:“你啊,也算功臣。”   “所以。”   “我便不杀你了。”   “就扎根在这里,成为新世界的见证者吧。”   说完。   老僧缓缓挪动着脚步,一点点走到了井边。   “轰隆——!”   雷声越来越大了,还有这场像是天漏了的大雨。   …   …   北麓,中京城中,卿女宅邸。   此时主院主室中灯火通明,窗子上倒映着一双男女。   屋里。   虞见卿缓缓放下茶盏,短短两个月时间便已蓄起了胡子。   在他身旁,眉眼间满是温柔的南宫青女竖着妇人发鬓,轻轻拿起茶壶帮虞见卿添了杯茶。   “怎么了夫君?”   南宫青女的手慢慢搭在虞见卿的肩头,关切地问道:“感觉你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虞见卿侧目看了看窗外——这场大雨来的突然,而且隐隐之中似乎有什么变化正在产生,而且无法阻止。   这种类似第六感的玄妙感受,还要归功于掌控无序之地后的某种直觉……   那是种脱离俗世凡尘的直观感受,若有若无,但却真实存在着。   虞见卿摇了摇头,眉头紧锁。   “唉,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南宫青女提了提衣角,缓缓坐下,静静看着身边的爱人:“夫君,莫焦躁。”   “若心里实在踏实不下来,便去寻一趟闻人盟主,兴许他会给你答案。”   虞见卿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罢了,明早再说吧。”   “这个时间,想必闻人盟主已经睡下了……他先前为了设局,据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让他好好休息吧。”   南宫青女闻言点了点头,手指卷着虞见卿的发丝把玩。   “夫君也该休息的…”她眼中藏着疼惜:“最近这段时间,你为了掌控那个…无序之地?已经太累太累了。”   虞见卿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为了让人间的力量壮大,他几乎是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参悟无序之地的神妙。   如今算是有些进境,但还远远不够。   他缓缓转头看着南宫青女——明明才两个月不到,青女却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武道联合中诸多公务要处理,还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府上的账目、开销、运转,也都是青女在操劳着。   虞见卿有些心疼。   哪怕,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得照顾青女的感受啊。   想到这里,虞见卿的表情便柔和了许多。   他轻轻抬手揽住南宫青女,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娘子说的有理,那我们今晚便早些休息吧。”   “嗯。”   南宫青女脸色绯红,轻轻点了点头:“我帮夫君解衣。”   “好。”   …   …   武道联合总部,小别院中。   结束了激烈战斗的陆沉昭本来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   陆沉昭骤然睁开了双眼,瞬间坐了起来。   “怎么会……”   他紧紧锁着眉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轻声呢喃着。   一旁的姜白衣也被陆沉昭的动静惊醒,缓缓起身点燃煤灯,而后看向枕边人轻声发问:“怎么了?”   陆沉昭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就是感觉……”   “天地间诸多游魂似乎突然变得很急躁,就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   “正在出现?”   姜白衣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场大雨,还有她心里隐约那种沉重的情绪。   似乎。   一切都在指向一个并不太好的结果。   “会不会是……”姜白衣脸色突然严肃起来,看着陆沉昭呢喃道。   陆沉昭的脸色骤然一变。   “师尊,你是说?”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下一秒。   剧烈的灵气波动瞬间席卷了整个中京城。   姜白衣和陆沉昭也瞬间下了床。   “那是?!”   陆沉昭看着灵气波动传来的方向:“闻人前辈在爆发灵气?”   “他在呼唤我们,快!”   姜白衣焦急的喊了一句,随手抄起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   师徒二人迅速穿戴整齐,毅然闯入了大雨之中。   在同一时间。   中京城各处,无数感受到灵气波动的武修们,也都迅速起床,一同赶去了灵气波动的中心点。   天,   要变了。 382.恭送武联盟主闻人拒山!   中京城北,望星台上。   气息萎靡的闻人拒山靠在墙边,怔怔望着天边出神。   他的眼白已然被血色侵染,头发也从黑色变成了刺眼的纯白,脸上的皱纹似乎一夜之间便多了起来。   “咳,咳咳……”   闻人拒山咳嗽着,一口鲜血喷出。   所以。   真的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了吗,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就要来了……   这场席卷了北麓十六州每一个角落的大雨,让闻人拒山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异常。   他穿过雨幕,独自走上望星台。   以余下生命和一身修为作代价,只留给了自己半年的寿命安排后事,演算起了这场大雨幕后深藏的道韵和未来。   闻人拒山成功了,但他也彻底失败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曾降临世间、降临于剑宗的那位仙人为何会轻易死去。   或者说。   祂的死亡根本就是仙人的阳谋。   死后的仙人化作了漫天仙韵,散落在了北麓十六州的每一寸土地上。   这些仙韵,便是唤醒天门的最后手段。   如今——   祂们就要成功了!   “咳咳……”闻人拒山剧烈咳嗽着,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好几个度。   气若悬丝,命不久矣。   他成功搞清楚了仙人们的图谋,也尝试着在这个过程中阻挠,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失败了。   而失败的代价,便是他最后留出的半年寿命,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天。   快要死了啊……   可闻人拒山却觉得轻松不少。   他太累了,这辈子从出生开始便没有目标,迷茫着长大,一直到接过了那位的传承,走上了一条注定沉默而悲壮的道路。   自己能去做的,旁人没办法做到。   这就是他,闻人拒山,身为北麓唯一一个推演师的代价。   细数这几十年人生,或许一直到前些年亲自执棋入局时,他才算开始活着。   “哈哈哈……”   闻人拒山笑了。   人这辈子啊,如果能拼了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让这个世界记住些什么。   似乎?   也挺不错的啊……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跟我这一介凡人对弈,你们可还满意否?   某下身披布衣,便敢登殿剑指天子,尔等……   皆是我局中之子,又何谈为仙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人拒山双手撑着地面,几次试图站起身来,却因为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而倒下。   “轰隆——!”   这次响起的惊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声势浩大。   似乎。   就连仙人也开始愤怒,竟然会被一介凡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街道上,暴雨中。   姜白衣和陆沉昭并肩疾驰而来,一路狂奔去往了望星台的方向。   陆沉昭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沉重的情绪时刻侵蚀着他的理智和思考。   也许……   他抬眸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望星台,死死咬着牙关,不愿相信心中冒出来的念头。   离得越近,他便越能感受到不远处那一簇几乎熄灭的灵魂之火。   为何会熄灭?   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片刻后。   姜白衣和陆沉昭一前一后冲进了开着门的望星台,一路冲向了最高层。   “轰隆——!”   惊雷伴着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漆黑一片的望星台顶层。   陆沉昭的脚步慢了下来,瞳孔颤抖着:“闻人前辈?闻人前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转眼间。   便冲到了闻人拒山跟前蹲下。   “咳咳,我没事儿……”闻人拒山眉宇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松弛。   此时此刻。   他竟然还能笑出来,语气颇为轻松道:“陆小友,你我相识短短不到两年,但彼此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   “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想法。”   “是为了天下苍生也好,亦或者闻人氏的延续也罢。”   “总之……”   “我不后悔踏上这条我自己走出来的末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累了便想歇着,有的时候咬着牙坚持,坚持,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   “时间久了。”   “我自己都有点恍惚……到底为什么呢,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真的在觊觎着我们这片土地吗?”   “坚信一个几乎没有根据的事情很难,但我庆幸自己一路走来不曾停歇。”   “现在,诸事已成定局,大劫将至……”   “小友。”   “你代我去看看吧。”   “去看看那,胜利后的光景。”   “或许……是我太懦弱了,求死而不愿面对那天崩地裂的绝望,或许我们会输……”   “但是我相信。”   “肯定,有机会赢的。”   闻人拒山笑着看向陆沉昭,眉宇间的松弛,慢慢变成了解脱。   大雨中。   无数北麓武道联合的高阶武修纷纷而至,他们或是等在望星台外围,或是登上顶层,远远地看着窗边那几乎失去了生机的人。   “闻人前辈……”   陆沉昭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重重砸在地上,却又沉默无声。   “莫哭,莫哭……”   闻人拒山轻声呢喃着:“某不曾壮怀激烈,死则死矣,然也不曾燃烧热血。”   “怪哉,哀哉。”   “便如一叶别枝头,随风飘落,最后睡在土壤里。”   “某这一生,倒也……”   “还能寻得几分精彩,哈哈哈哈。”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啊!”   闻人拒山缓缓抓住了陆沉昭的胳膊,慢慢用着力气。   “小友,答应我。”   陆沉昭擦了擦眼泪,重重点头:“闻人前辈请说,沉昭一定办到。”   闻人拒山笑了笑。   “咱们北麓人讲究个落叶归根……”   “莫要让仙人抢了咱自家的地方,我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陆沉昭的眼泪再次断了线。   他不住地点着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前辈,我答应你。”   “一定会守住的,前辈……”   “……”   最后啊。   那为了北麓而耗尽三百年寿元的布衣,眼眸中的光采终究还是慢慢黯淡了。   他看着窗外丝毫不见衰势的大雨,缓缓开口。   “小友。”   “嗯,前辈我在。”   “其实啊,那些仙人自以为发现了我,便也随手切断了我的命数。”   “呵呵……”   “可他们,终究是太骄狂了。”   “我斩了半寸仙界命数,如今正在我的魂魄之中。”   “这半寸命数,便是胜利的可能。”   下一刻。   闻人拒山轻轻抬起头,贴在陆沉昭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陆沉昭的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闻人拒山。   “前辈,此事……?”   闻人拒山点了点头:“真的,不会有假。”   他沉稳惯了。   也许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闻人拒山啊,第一次耍起了小性子。   他微微皱着眉头,“我看怎么都来了?下这么大的雨,在这守着我干啥?滚滚滚,都给我回去!”   可没人愿意动,更多的……   是隐约的啜泣。   “唉……”闻人拒山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墙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好靠着。   他太累了,很久没有好好睡过安稳觉了。   现在应该可以睡一觉了吧?   好好歇歇。   我啊,已经有点睁不开眼睛了。   “你叫什么?”   “我叫闻人拒山。”   “好。”   那老道捋着胡须,浑身灵气涣散,几乎失去了生机。   可他却是笑着的。   老道人看着闻人拒山,轻声道:“就你了。”   “今闻人拒山矣。”   “便将你命定之数改上一改。”   “闻人不拒山,拒的是……”   “仙!”   黑夜总会过去。   黎明,也终究会到来。   天亮了。   雨也停了。   片刻后,一道声音从望星台顶层传出,瞬间传遍了整个中京城。   “恭送北麓武道联合盟主闻人拒山——!”   一时间。   整座城都在回应着。 383.诸君,武运昌盛!   闻人拒山的葬礼是在他死后的第二天早上举行的。   很简单的仪式,没有大张旗鼓地通知很多人,但前来吊唁的各地武修站满了中京城外的小山。   从山顶到山脚,密密麻麻的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闻人氏只来了五个人,并不是他们不待见自家这位家主——正相反,闻人拒山在家族中的风评一向很好,无论是长辈、平辈亦或者晚辈,大多都对他赞誉有加。   领头的,是陆沉昭曾见过的那位,闻人拒山的叔叔。   他向北麓武道联合的众人传达了闻人氏的想法:闻人拒山生前便不喜铺张浪费,为人也一向是低调不爱张扬。   闻人家这次来的人少,也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个因素。   相比于办一场天下皆知的葬礼,闻人家选择把这份不必要的花销用在别处。   “这里,便是我闻人氏深耕中京几千年以来,所有的资产了……”   闻人家的老人眼眶通红,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递给了姜白衣一沓厚厚的清单。   这上面,详细记录了闻人氏所有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所有的资产。   “我等既姓闻人,便也有同家主一样的觉悟。”   “他这一辈子太苦了,理想也太大了,我们也许跟不上,甚至都不清楚他究竟走在了哪条路上。”   “可是……”   “我们是一家人,便该有一样的意志和决断,不是吗?”   “姜仙子,闻人氏信任你。”   “所以,这些资产便交给你来处理吧……不必担心散了家财的闻人氏能否生存。”   “年轻武修,今日便已纷纷投身军伍。”   “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们,这会儿估摸着也都去了各处报到…我们虽然老了,但是后勤之类的事情也能出把力的。”   “我说了这么多,便也是想让天下人都好好看清楚——”   说到这里。   老人缓缓转身,看向了身后诸多前来吊唁的武修,密密麻麻的人站满了视线中每一个角落。   他运转灵气,朗朗开口:   “天地逢劫,吾辈当凝聚一切力量共渡难关!”   “北麓十六州,多少年来,多少江湖人杀的昏天黑地,只想争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头。”   “谁是英雄?”   “诸君,且看高山之上,且看一看那云雾之间!”   “天门将醒,仙人将至。”   “便用吾辈手中的刀剑去叩响天门,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之血,来装饰吾辈的丰碑!”   “捍卫北麓,拒敌斩仙!”   “如此——”   “便是这人间的…真!英!雄!”   如果说,从前的北麓武修们都知道仙人要入侵,世间要毁灭……   可他们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也没有一个能彼此共鸣的目标,所以还会迷茫、会猜忌、会颓废。   可现在。   闻人拒山的死,老人的一番话,如一记记沉重的鼓声,响彻在每个人的心间。   他们这才终于明白,这是即将到来的战争,是北麓十六州天下所有生灵都要面对的灾难。   有人牺牲了,而牺牲的这个人,更是北麓武道联合第一任盟主,也是对抗仙人入侵的先驱者,早在数年之前就暗中谋划了许多的闻人拒山!   愤怒、仇恨、杀意……   每个人都咬紧着牙关沉默——就在几天前,他们之中甚至有人还在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打出手,更甚者还在彼此厮杀着。   直到今天,直到当前这一刻。   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祁欢颜知道,此时该有人站出来,该去回应老人这番话,该去给天下人做个榜样。   他轻轻放开身边夏知窈的手,投以一个宽心的眼神。   下一刻。   祁欢颜缓缓走上前转身。   姜白衣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祁欢颜轻轻点头。   然后。   剑宗在场者,皆以点头回应祁欢颜,回应着这个时代最该名满天下的——剑宗首席!   “老先生一番发言,着实令我心生惭愧。”   祁欢颜缓缓开口,说话时亦是用上了灵气,顷刻间便传遍了整座山头。   “我等既同为北麓十六州土生土长的孩子,这片土地,说起来也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我们的母亲,承载孕育着我们珍视的一切……”   “现在。”   “有人露出獠牙,亮出利爪!”   “祂们从天外而来,满身的血腥味与杀孽!”   “祂们看不起任何生灵,无论你有无修为傍身,不管你是霜见境还是昆仑境,在祂们眼中……”   “我们,都是蝼蚁!”   “如果我们的土地被侵略、我们的妻儿被奴役,我们不再拥有作为人的尊严,甚至连生死也不再由自己掌控!”   “如果,我们眼前的山不再是山,那汹涌的江海不再是江海……”   “我们是不是应该,愤怒——!”   “我们……”   “是不是应该……”   “反——抗——!”   “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那些视我们如蝼蚁的仙人狠狠拽下来,让祂们滚这满身的尘土,然后好好告诉他们——!”   “祂们永远永远,别想占领我们的家园,别想染指我们的北麓!”   “现在!”   “诸君,请告诉我……”   “你们怕吗?”   祁欢颜全力开启灵气循环,所有经脉在同一时间震鼓,再一次暴喝出口:   “你们,怕——吗——?”   下一刻。   漫山遍野的怒吼声,震彻云霄。   那是无数北麓人在这一刻将愤怒燃烧到了天穹之顶,那是永不屈服的战意正在节节攀升!   “不怕——!”   “不怕——!”   “……”   “不怕——!”   余音回荡,足足一炷香后才重归安静。   祁欢颜笑了。   他从未如此狂放不羁,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张扬——   腰下剑出鞘,登步踱云间!   祁欢颜站在山顶的天空之中,缓缓抬起手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那剑锋直指苍穹。   仿佛。   有什么未知的存在睁开了双眼。   祂不解、疑惑,而后愤怒,向祁欢颜投以注视。   “轰隆——!”   天色瞬间阴沉下来。   祁欢颜的笑声却是愈发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凡人所不能理解的存在,原来你们也会生气,你们也会感到耻辱啊!”   “来吧。”   “既然这是战争,既然总要你死我活。”   “我会在这,我会好好站在这里看着,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如何高傲的来,如何败落的死!”   “剑宗弟子听令——!”   祁欢颜昆仑境的修为在此刻爆发到极致。   他垂下的手轻轻摸索腰间,取下了那枚代表剑宗首席的令牌。   灵气激荡,狠狠一握。   随着一阵无比强横的灵气瞬间爆发开来,那枚代表剑宗至尊之位的信物,那枚流传了上万年至今的令牌。   碎成了齑粉!   从远处、从近处、从山顶……   无数剑宗弟子在听到祁欢颜呼唤的第一时间,齐齐呐喊着——   “剑宗弟子陆沉昭,听首席诏令——!”   “剑宗次席姜白衣,听首席诏令——!”   “剑宗弟子裴疾,听首席诏令——!”   “……”   “剑宗弟子秦蒹葭,听首席诏令——!”   “剑宗罪子褚顾剑,听…首——席——诏——令——!”   “剑宗弟子白澜,听首席诏令——!”   “……”   “剑宗弟子俞冬青,听首席诏令——!”   前黑旗军聚集的阵列之中,一位看起来年过五旬的老武夫缓缓走出人群。   他抬眸看着远方的天际,那一阵阵激荡而来的灵气波动。   脑海中。   是稚嫩的自己,在那群山之间修行的岁月。   他缓缓抬起右手握拳,横于身前,激荡起了全身灵气放声呐喊——   “剑宗,前弟子蒋武……听,首席诏令——!”   第一个人站了出来。   然后。   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数不清的武修争先恐后地回应着。   他们有的年长、有的已然两鬓斑白。   如今。   这些人各自有各自的身份,可在无数年前,他们曾有共同的一个身份——   剑宗弟子!   祁欢颜心怀壮烈,他感受着吹来的狂风,倾听着一声又一声回应自己的呐喊。   “诸君,此生缘为家人。”   “欢颜何其有幸?”   “即日起……剑宗一切资源、功法、秘籍、乃至武库之中珍藏,分毫不留!”   “全部捐给,北麓武道联合!”   “亦从此刻开始,我不再是剑宗首席,尔等也不再是剑宗弟子。”   “我们……”   “都是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兄弟姐妹——!”   “仙人不死,剑宗不存!”   “仙人不死,剑宗不存!”   “仙人不死——!”   祁欢颜的声音传遍了中京城。   下一刻。   所有人都在回应着。   “剑宗不存——!”   “剑宗不存——!”   “剑宗不存——!”   一番话说完,祁欢颜再次转身,看向了天穹。   他蔑视,他轻笑,他挑衅着那些自己看不见的,但一定在此时此刻注视人间的仙人!   那镶嵌着宝石的佩剑,重重斩出——   “轰隆——!”   雷霆在咆哮,仿佛是仙人在怒吼着,他们愤怒于这个渺小的悖逆者,这个胆敢亮出剑锋的蝼蚁。   “真是……”   祁欢颜缓缓垂下手臂,将剑收回腰间鞘中。   “聒噪啊。”   转身。   落下。   在他脚尖触地的瞬间。   天穹之上积压的乌云,瞬间散去。   那是——   一剑,斩开了天!   此时氛围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点,在场的所有武修、中京城中的所有武修,乃至那些无法参与却和大家同仇敌忾的百姓们……   所有人,都战意高涨着!   这时。   兰陵高氏几位掌权者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默契点头。   下一刻。   兰陵高氏大长老高德馨站了出来,大喊:   “兰陵高氏,愿捐出全部家产,祝诸君,武运昌盛——!”   有了第一个。   余下。   便是一幅争先恐后的场景。   “我姑苏慕容氏也捐了,哈哈哈哈!去特么的仙人,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成色!”   “哈哈,慕容兄好魄力啊!此事也算我赵氏一个!”   “你们平时一个个都这么守财奴,今天倒是想人前显圣了是吧?哈哈哈,我梧桐路氏也来!”   “算我百雾门一个。”   杨三四也适时开口道:“但老夫要求,迎战仙人……我为先锋!”   “你这老胳膊老腿怕不是还没开打就闪了腰吧?”   陈百厌笑着走上前,先是讽刺了一句杨三四,而后大喊道:“黑旗军的儿郎们——!”   “吾辈,同为兄弟姐妹!”   “与诸君奋战多年,陈某何其有幸?”   “明王府今日起不再存在,我等此后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   “北——麓——匹——夫——!”   话音落下。   孙匹夫当即便凑了过来,“谁特么直呼老子大名?”   “什么?要打仗?干仙人是不?”   “哈哈哈哈,老子揍过陈百厌,锤过裴焕之,整死的诸侯也不在少数。”   “既是战争,又是与仙人交战……”   “老夫,必为先锋!”   孙匹夫一番话说完,旁边的裴焕之也不乐意了。   他的确与孙匹夫交过手,也切切实实吃了不小的暗亏,损失了一支精锐。   可这不代表……   他裴焕之是弱于孙匹夫的。   “老东西,棺材板都压不住你的狂悖!”   裴焕之淡淡说道:“若战争打响,先锋之将舍我其谁?”   人群角落。   虞见卿亲了一口南宫青女的脸颊,笑着问道:“娘子,你怎么不嚎一嗓子?”   南宫青女白了虞见卿一眼,颇为无奈道:“如今我唯有北麓武道联合副盟主这一官职,复楚军早已交给青玉了,如何选择……”   “还是看他怎么想吧。”   这话刚说完。   穿着一身金鳞铠甲,威风凛凛的南宫青玉便走上前去。   “你们这些老东西,一个个年纪大了脸皮真厚……”然后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阴沉的孙匹夫。   咳了咳:“咳咳……”   “当然了,我孙爷爷除外!”   “裴焕之、陈百厌,你们加一块也难当我百万大军,皆是手下败将,还敢在此狂妄?!”   “此战——!”   “我南宫青玉当为先锋!”   七嘴八舌的争吵,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他们是位高权重的将军还是街巷对骂的泼皮。   另一边。   祁山隐宗来此吊唁的队伍中,有两三个白须老翁死死拽住夏忘道的胳膊、双腿,一个个鬼哭狼嚎,鼻涕眼泪蹭的哪儿都是。   “宗主,宗主,我的宗主啊——!”   “呜呜呜,不可啊宗主,这万万不可啊——!”   “莫要冲动,切莫冲动啊!”   夏忘道脸色铁青,一个没忍住直接展开了灵气循环,瞬间震开了拽着他的几个老头子。   “你们丢不丢人?”   “剑宗、百雾门、这么多世家,如此多宗门……”   “他们能做的,我祁山隐宗不可?”   “都给老子听好了——!”   “祁山隐宗,亦捐出,全宗资产!” 384.诸罚已受,死罪消矣。   高耸入云不见顶,长生授下仙长生。   仙界。   大自在无量玄妙塔。   乾坤六道迈着沉重的步伐,一阶一阶走上去。   这高塔不见顶,阶梯不计数,每迈上一阶,仙力便要被淬炼一次。   据说。   即便是仙界诞生以来最强大的昊天上仙也只迈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登了九千九百九十八阶。   最后一步迈出时,这位昊天上仙便再也难以承受这高塔阶梯带来的威压,化为齑粉永远变成了仙界的养分。   乾坤六道低着头艰难往上走去,迈步时浑身颤抖着。   第七千八百四十二步,第七千八百四十三步,第七千八百四十四步……   他有预感,八千步之前的临门一脚,将会是自己最后的极限。   乾坤六道眼前突然恍惚,想起了入塔之前,铸兀跟他说的那番话——   “乾坤仙友,你太急躁了……”   “任那凡人窥探仙界,又能如何呢?”   “仙主早已做好了安排,游离在仙界命数中的冗杂信息,足以撑爆那蝼蚁的神智。”   “可你偏偏出手斩断了那一丝契机,而那蝼蚁便有可能活下来,至少有可能将他看到的命数,告知其他凡人。”   “可这也不重要。”   “因为,仙主既在,泱泱仙界便无任何战败的可能。”   “但那蝼蚁在被你斩了契机的一瞬间,唤醒了一丝天道权柄的灵智……”   “你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吗?”   乾坤六道何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仙界,或者说仙主大人准备了那么久,便是为了吞噬俗世,从而问鼎那至高无上的,连他们这等昊天上仙也无法直言一二的权柄。   那蝼蚁临死前唤醒了一丝天道的意志,俗世的边界便也暂时……   坚不可摧了!   “于俗世而言,至多五年。”   “于吾等而言,短短几载不过是清修片刻罢了。”   “可……”   “于仙主而言,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问鼎昊天悠悠三万余载,有些事不必我多说,你应该也知道些许。”   “仙主掩盖自身气机的时间有限,如今吞噬俗世这件事…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先前,你立下了诸多功劳。”   “这也是你为什么,可以活到现在的原因,乾坤。”   “仙主降下诏令,让你攀塔。”   “见或不见,皆在仙主大人一念之间,你是生是死,亦已有定数。”   “去吧。”   “乾坤,吾所坦言,便是以为你命不该绝。”   “至少……”   “仙主大人,应该不太想换一位昊天。”   “八千阶。”   “最迟八千阶,你便会死去。”   “在此之前。”   “但愿,仙主愿意见你一面吧。”   思绪中止。   乾坤六道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已经是……第七千八百九十八步了,距离他的极限只剩下一百零一步。   仙主,为何还不见我?   他心中有些委屈,但丝毫不敢表露,在刚才恍惚的时间里,乾坤六道甚至想过停下,转身逃离。   可是,他不敢。   仙主是何等存在?   与仙界共生,与仙界共死。   在这片浩瀚的界域诞生之时,仙主便作为第一位仙出现其中。   他的真实身份,无人可以窥探。   二十四昊天上仙、七百二十大罗金仙,还有数不清的金仙、天仙、地仙、准仙……   即便仙界所有仙人以生命为代价合力出手,也难以伤害仙主分毫。   为什么?   他们之所以是仙,便是因为仙主点化。   跑?呵呵……   能跑去哪里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离仙界。   既然逃不出仙界,是生是死,说到底便是仙主大人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   乾坤六道不想死。   作为二十四昊天上仙里最善谋划布局者,他曾受仙主独一无二的青睐和信任,也在成为昊天之后的三万余载时间里被仙主召见过两次。   若不出这次差错,乾坤六道有把握在两万年之内成为二十四昊天之首。   甚至。   他的野心是超脱二十四昊天之上,成为仙主之下独一档的存在。   “仙主大人……”   “乾坤知错了,请仙主屈尊见我一面……”   “奴是您最虔诚的信徒,亦是您最坚定的拥趸。”   “仙主大人,奴再也不会了……”   乾坤六道一边呢喃低语着,一边抵抗着那种凌驾在他生命层次之上的洗礼。   或许不能说是抵抗,应该说是坚持着。   作为一位挥手便能杀死无数低位仙人的昊天上仙,乾坤六道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狼狈二字了。   此时此刻。   他切实感受到了自己有多么狼狈,甚至连思维都开始迟缓,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着。   第七千九百一十三步……   第七千九百一十四步……   一十五,一十六,一十七,一十八,一十九……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   最后。   乾坤六道再也坚持不住,踉跄着跪倒在台阶之上。   他顾不得所谓仙人仪态,只是慌张失措着,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登。   “仙主大人……”   “奴错了,乾坤再也不敢了。”   “求求仙主大人屈尊,求求您见我一面……”   “仙主大人……”   到了这时,乾坤六道的思维几乎已经凝成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点。   他的记忆、灵魂,一切的一切,正在以难以估算的速度迅速抽离、压缩、崩塌、消失……   或许。   我便该要死了吧。   铸兀,原来你欺骗了我。   仙主大人……   祂的意志,没有让我活下来的可能。   第七千九百九十一步,第七千九百九十二步,第七千九百九十三步…第七千九百九十七步,第七千九百九十八步……   乾坤六道浑身剧烈颤抖着,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遗失了自我。   最后一步。   是本能、是规则,是某种玄妙的力量,催使他迈出去的。   第七千九百九十九步!   “汝。”   “诸罚已受,死罪消矣。”   无数声……不!是一声,是源自每一寸空间、每一分每一秒时间流逝中传来的声音。   古老,却并不腐朽。   下一刻。   乾坤六道重新感知到了自我,他的一切正在迅速倒退…或者说,正在迅速回归着。   记忆、思维、灵魂,一切的一切如潮水倒退般,回到登上第一个阶梯时的——   乾坤六道!   眼前突然一阵恍惚。   乾坤六道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在那无穷尽的阶梯之间了。   现下。   便是仙主大人前两次召见他时所在,浩瀚仙界中最尊贵、最神秘、最不可触碰的……   高楼之顶! 385.我秦蒹葭够不够分量?   北麓武道联合总部。   前院三层小楼,会议室中。   姜白衣、陆沉昭、杨三四、陈百厌、南宫青女、祁欢颜、夏忘道、裴焕之、高德馨、慕容臻、虞见卿、褚顾剑、柳寻道、曲靖、宋阎等等,一众北麓核心人物悉数到场,此时会议室中的气氛更是显得剑拔弩张。   “砰——!”   夏忘道脸色阴沉的猛一拍桌子:“我不同意!”   “就算剑宗那小丫头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所谓的秦人切实没有别的图谋,但诸位不妨想想看……”   “如此辽阔的疆域,光是只言片语便能体会深刻的精锐军队,若我们真的帮助他们进入北麓境内,别的问题暂且不论。”   “我就问大家一个问题——”   “听谁的?”   “是听那所谓始皇帝的命令,还是我等自行决议?”   “若产生分歧,或者对方后续有了危险的想法,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打吗?”   “一支入营资格为武道中三品千钧境的军队,这是什么概念?我想,诸位心里都清楚吧!”   “剑宗那丫头所言,这支军队不算后勤和民夫,光是成建制的战斗力便有足足八十万人,八十万人啊!”   “那是八十万个最低千钧境的武修!”   “谁能挡住?复楚军?还是你陈百厌的黑旗军?亦或者,裴焕之手下的兵马够格吗?”   不得不说的是——夏忘道这一番话虽然戾气十足,但也很有道理。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他的反对并非无的放矢,经由夏忘道这一番话,不少人的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   是啊……   若那些所谓的秦人,有别的目的该如何是好呢?   眼下北麓空前团结的场面,是经过了在座的所有人费尽心思地努力,才勉强做到的。   在这期间,更是牺牲了北麓武道联合总推举的第一任盟主,闻人拒山!   若这片大地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怕是仙人还未降临,便已经生灵涂炭了。   “其实,我们在这里讨论来讨论区,没什么意义。”   说话的是陆沉昭。   他很少在这个级别的会议上发言——在座的几乎都比他的辈分大,更有甚者要大他好几辈,比如杨三四。   但今天。   陆沉昭显然是得到了指示。   至于是谁的指示,就看看这小子发言的时候都不愿意松手的动作就知道了。   主打一个光明正大的十指相扣。   “陆小子。”   夏忘道现在的状态就跟开了无双似的,戾气满满,跟谁都呛:“那你来说说,什么叫有意义?”   陆沉昭笑了笑,看向夏忘道。   “夏前辈莫急,与其让我来说,倒不如让当事人来说。”   “我师姐已经到了,现在就在门外。”   “要不,你听听我家师姐是怎么说呢,说不定能给出夏前辈口中所谓的……意义。”   夏忘道冷笑。   反正他的意思很明确,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口。   想说?   那就说吧!   “哼,那便让我听听你们剑宗的小辈到底有什么高见吧!”   陆沉昭看夏忘道同意,便扭头冲着门外喊了一句:“师姐,可以进来了!”   下一刻。   紧闭的房门从外面推开。   秦蒹葭才一进屋,便让在场的大部分人有了不太一样的感受。   咦?   杨三四抬眸看向门口的秦蒹葭,眼底淌过一丝诧异。   这小女娃娃,好大的气势!   秦蒹葭在门外也听到了夏忘道的那番言论,因此进屋也就直接找上了目标。   她淡淡看着夏忘道,只是稍稍行了个晚辈礼。   “蒹葭见过夏前辈。”   夏忘道看着气势惊人的秦蒹葭,心中也生出了些许惊讶,但表情依旧冷淡的很:“呵,打招呼就免了。”   “直入主题吧!”   秦蒹葭点了点头。   迈步,走到了会议室最中间,看着一众人。   “首先。”   “我能保证的是,秦人没有任何恶意,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只是为了援助北麓而来。”   “其次,若秦人对北麓有所图谋,其实也轮不到各位拒绝。”   “此番率领秦军出征的将领,乃是秦上将军、武安侯——白起!”   “这对各位而言,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但是……”   “白起,是武道上三品昆仑境…绝巅!”   “在遥远的大秦中心,那个强盛帝国的皇都之中,被称为始皇帝的存在……”   “亦是昆仑境,且早已超脱寻常绝巅,被评为无限接近不羡仙境的当世第一强者。”   “如此秦人,诸位前辈如何抵抗?”   秦蒹葭这一番话,如往人群中扔了一颗深水炸弹!   先前由姜白衣口述的诸多事宜,缺少了许多至关重要的细节,比如在座的大家能直观感受到秦人的强悍,却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如今。   这个清晰的概念有了。   所以现在大家又有了新的犹豫……如此秦人,若图谋北麓,我等真的可以阻挡吗?   “八十万中三品千钧境及以上武修组成的军队。”   秦蒹葭笑了笑,淡淡道:“这样的军队,秦人共有四支,总数最少三百万以上!”   “诸位,明白了吗?”   她越说下去,夏忘道的脸色便越难看。   在秦人国力这方面,秦蒹葭没有必要说谎,所以……   这些都是真的?   他没法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概念,三百万由千钧境甚至更高境界武修组成的悍勇之师……   “哼!”   夏忘道仍然顾虑良多,再加上被小辈呛声有些拉不下颜面,说话依旧是冷言冷语:“你又如何保证,秦人于我北麓,并无图谋呢?”   “我等该如何放心将后背交与一群陌生人?”   秦蒹葭闻言笑了笑。   我不怕你质疑,就怕你背后嘀咕,面对面啥也不说。   既然夏忘道这样问了,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或者说——   秦蒹葭今天本来就是要公布这件事情的,因为秦人的强悍超出了北麓所有人的认知,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担保,大家绝对无法信任秦人。   甚至,一开始自家师尊和两个师弟也是顾虑很多。   直到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如今。   秦蒹葭身上那种莫名的气势愈发高涨。   她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符,灌注些许灵气——   “嗡!”   一声震鸣。   下一刻,一道无上威严的声音响彻在会议室中,回荡良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秦始皇帝嬴政亲赐,不尊秦长公主者,皆杀——!”   秦蒹葭举着玉符。   眸中的神色在这一瞬间变得凌厉无比。   “夏前辈问我如何保证?”   “我,秦蒹葭……”   “大秦长公主,够不够分量?”   话音落下。   全场,鸦雀无声。 386.真把姑奶奶当傻子?!   鸦雀无声。   所有人如同雕塑般愣住,甚至夏忘道也一时忘记了思考。   她,她说自己是谁?   一个土生土长的剑宗弟子,不仅带回北麓一支强悍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军队,而且还声称……   自己,是那所谓秦帝国的长公主?!   秦蒹葭这番话带给在座的大部分人的何止是震撼,更多还有忌惮。   不怪他们顾虑太多,而是这件事从头到尾如果细细推敲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织了很多很多年的大网。   而这大网之下,便是整个北麓十六州!   夏忘道沉默了。   面对秦蒹葭,这位一宗之主罕见的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现在有些摸不清头绪……   如果,只是如果——秦蒹葭出现在北麓,甚至拜入剑宗求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又该如何?   “夏前辈,还有在座的诸位前辈们。”   秦蒹葭等了片刻,心中只觉得这些辈分高的家伙们太优柔寡断。   便忍不住再次开口说道:“我说了,若秦人图谋北麓,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诸位仍然可以怀疑,可以拒绝……”   “但是。”   “蒹葭从小便在这片土地长大,剑宗、师尊、师弟还有我的长辈师伯们,这些我珍视的家和家人。”   “我绝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毁了这一切,也不允许我的家人受到伤害。”   “即便,对方是所谓仙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就挑明了——”   “就算诸位前辈不愿秦人进入北麓,但这件事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若不愿合作,我便会寻求一个合适的地方,只待仙人入侵时,与这些远道而来的秦人一同作战。”   “届时。”   “诸位前辈便可悉知,秦人并无恶意。”   “但是,到了那个时候……缺少了太多合作,没有丝毫默契的双方,各自为战。”   “究竟能不能挡住仙人,便是个未知之数了。”   “当然,就算双方通力合作,也可能无法抵挡仙人的入侵。”   “但最起码……”   “我们的胜算会大一点,不是吗?”   依旧沉默。   没有人说话,大家甚至连目光交流的动作都停下了。   每个人都在思考着秦蒹葭这番话,以及这番话背后的深意和或许会发生的事情。   …   …   北麓武道联合总部外。   无名茶铺。   “你说的这些,我大概理清楚了……”   陈羡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微蹙着眉头说道:“只是,那些老家伙会接受这种事情吗?”   “八十万千钧以上武修组成的军队,甚至还有更多,怎么想怎么觉得夸张。”   在她身边。   裴疾用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笑了笑回答道:“但这事已成定局了,我们都愿意相信师姐。”   “以及……”   “褚顾剑需要去往横断山深处说服那些妖族,也势必要解决屏障的问题。”   “说来也奇怪,据师姐所说那屏障的特质颇为神异,有内而外的话,秦人不可出。”   “而她亦算是秦人,只不过从小便生活在北麓罢了。”   “如果单纯如此的话,师姐可以通过屏障,倒也算是有所依据。”   “但是……”   裴疾拖了个长音,眼中尽是迷惑。   而坐在他旁边的陈羡则是接过了话题,继续往下说道:“但是,你说你师姐出了屏障之后,便也进不去了,这一点非常奇怪是吧?”   裴疾点了点头。   他也是昨天才听说这些事情的,时间太短,来不及思考太多。   能把前因后果捋清楚,比较重要的点给想明白,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陈羡倒是有种旁观者清的感觉。   她笑了笑,“你啊,就是想得太多所以自己把自己的思维局限住了,不是吗?”   “哦?”   裴疾挑了挑眉:“怎么说?”   陈羡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划了一道横线。   “这是屏障。”   再次沾了些茶水。   在这条横线一侧画了个圆圈,解释道:“这个圈,便是所谓的秦帝国。”   而后。   第三次沾了水,在另外一侧也画了个圈。   “这里不一定…可能是前楚,但也有可能是夏帝国,总之我没办法确定,不过你继续听我说哈……”   说到这里。   陈羡最后一次用手指沾了茶水。   绕了一个很大的弧度,将横线两侧的两个圆圈连接在一起。   裴疾先是一怔,而后眼睛瞬间亮起了起来。   “我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北麓与秦帝国或者秦帝国的前身,存在一定的联系。”   “而这屏障不止是秦帝国先祖设下的,更是联合了北麓这边一起!”   “所以,诸多规则才显得古怪?”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道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啊!陈羡,你真是个天才!”   裴疾激动之下,便有些得意忘形。   他很是大胆地凑到了陈羡身边,然后狠狠抱住对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吧唧~”   陈羡瞬间愣住。   下一刻。   白皙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润,一双美目恶狠狠地瞪向裴疾:“登徒子,你在做什么蠢事?!”   裴疾随意的挥了挥手:“别在意这些细节!”   “不在意?你轻薄于我,还要我别在意?裴疾,你好大的狗胆!”   “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呵?还我的不对?倒打一耙是吧?找死!”   “停停停,别急着动手。”   “怎么?”   “你想想,咱俩是不是订了婚约?”   “然后呢?”   “按理来说,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是你的未婚夫,是这个道理不?”   “是,但你也不能……”   “你听我说!”   “哦。”   “既然我们是这种亲密关系,虽然还没拜堂,但是提前抱一下、亲一口,是不是没那么不合规矩呢?”   “欸?你这么一说……好像?”   “对吧!”   “算了算了,姑奶奶懒得跟你计较,你这小贼最善诡辩了!”   重新坐下之后,陈羡的脸上仍有些未褪的红润。   裴疾则是心中窃喜。   欸嘿?   就你这脑子,还跟裴爷爷斗呢?   吹呢吧你!   裴小爷我啊,只需要略动头脑,便可让你晕头转向,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所谓的道理是什么!   “裴疾,你说……”   “嗯?”裴疾压着嘴角的弧度,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怎么?”   陈羡则是满脸忧虑:“就你这样的性子,果真能活到咱们成亲的那一天吗?”   “哈?”   裴疾愣了一下。   o_o?   “什,什么意思……?”   陈羡脸上的忧虑瞬间消失,勾起嘴角冷笑。   “我的意思是说……”   “你真把姑奶奶当傻子吗?登徒子,我今天便要宰你了——!”   “欸?欸欸欸你来真的?”   “看掌!”   “救命,救命啊——!” 387.夏忘道:累了,真累了!   “嘶——!”   “陈羡,你是不是故意的?!”   “疼疼疼,轻点!”   裴疾捂着脸,任由陈羡揉捏着他的肩膀——刚才被追着揍了小半个时辰,裴疾身上没什么好肉了。   他比陈羡的境界要高很多,但总不能跟自己的未婚妻动手吧?   若是闷着头跑,陈羡追不上便会更生气,还不如控制着速度让她揍一顿出出气呢!   但没成想……   这娘们是真往死里打啊!   等他后悔的时候,陈羡已经骑在他背后不松手了。   唉,说多了都是眼泪。   “哈哈哈…”陆沉昭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看了一眼自家师尊后感慨还是师尊好。   此时的他恰好就忘记了自己被姜白衣揍的时候,是个什么力度。   裴疾听见陆沉昭的笑声,递过来一记凶狠的瞪眼,不满道:“你还笑我呢?是谁被师尊吊在房梁上揍的鼻青脸肿?”   陆沉昭的笑容凝固。   随即,他便想起来了,瞪回去反击道:“呵呵?我不孤单啊,反正你也陪我一起吊着呢!”   “你!”   裴疾差点没气的撅过去。   “哼,我是师兄,不跟你一般见识……”   “话又说回来——”   “你们会议讨论的结果如何了?那些前辈们都怎么说的?”   陆沉昭闻言看向院子另外一角的秦蒹葭。   “呐,师姐也在的。”   “你问我,不如问问师姐,毕竟师姐才是今天绝对的主角。”   秦蒹葭正思考着昨天炼丹炸炉的原因,此时突然被陆沉昭cue到,转过身来看向大家,表情愣愣的。   “啊?我?怎,怎么了吗?”   裴疾看着秦蒹葭一副没太睡醒+不怎么聪明的表情,差点没绷住笑了出来。   忍的很难受啊!   不过他还是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开口问道:“我问师弟今天会议的结果来着,师姐你给讲讲呗?”   “哦哦,好。”   “一开始吧,夏忘道那个老牛鼻子可烦人了!”   院子外十步远的位置。   结束会议后,心中诸多顾虑还未消除的夏忘道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来找一下姜白衣和她的徒弟,再详细问问有关秦人的事情。   然后,他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就来了——   咳咳……   结果刚到这边,就听到了那么那么恶毒的一句话,可恶啊!   什么叫老牛鼻子?什么叫可烦人了?   略有些尴尬的夏忘道当即便决定——收敛气息,藏住身形,暗中观察一番……   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   现在那个姜白衣还在院子里,若是找她徒弟麻烦,以这女娃娃的性子肯定是要出手的。   众所周知。   同境界武修,武力值换算为:2个其他门派弟子=1个剑宗弟子。   恨这世间只有我一个夏忘道啊!   …   …   一炷香后。   裴疾的表情缓缓恢复如常,有些感叹:“啧啧,所以说他们还真同意了?”   “我都没想到。”   说着,扭头看向身侧的陈羡。   陈羡也摇了摇头,答道:“我爹爹会同意,这个我能想到,但夏忘道那个老牛鼻子能同意是真想不到……”   “是啊!”   裴疾一拍大腿,嚷嚷了起来:“夏忘道那个牛鼻子,又古板又假正经的!”   “以前有别的势力路过他地盘都不行,马上就得派人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就跟那个精神不好一样!”   “现在这种事儿,他不得是宁愿拔剑自刎也不同意的那一批么?”   院外。   一处非常茂盛的草丛中,突然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恶意。   夏忘道:……   院子里还在进行着激烈的讨论。   陈羡:“夏忘道这么讨厌的人,能松了这个口,肯定是有足够重磅的原因吧?”   裴疾:“对啊对啊,这死牛鼻子这么反常肯定有其他原因!”   秦蒹葭:“确实……”   陆沉昭:“那老登的确是因为别的事情才同意的,具体的事情……呃,师尊?”   姜白衣:( ̄o ̄). z Z   被陆沉昭cue到之后变成了:o_o?   开口问道:“怎么?”   陆沉昭想了想,递给姜白衣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就,会议上讨论的第二件事,能跟师兄还有陈姑娘讲吗?”   姜白衣闻言点了点头。   “说呗,又不重要。”   “而且你们刚才说什么牛鼻子、老登、讨人厌之类的,该不会是在说夏忘道吧?”   她刚才迷迷糊糊的,没太关注这几个小家伙聊的内容。   几小只纷纷看向姜白衣,同时点头。   “哦哦,这样啊……”   姜白衣一副了然于色的表情,而后淡淡说道:“可是,夏忘道已经在院外待了好一会儿了啊!”   这些小家伙感知不到,其中陆沉昭这个苍玄境对五识的运用不太熟练所以也没感知到。   但是……   姜白衣如今几乎半只脚迈进苍玄上境了,她自然是在夏忘道靠近的瞬间便察觉到了。   只是那会儿太困,而且也不是很想搭理他罢了。   几小只的表情瞬间凝固。   呼吸似乎也停滞了片刻。   院子外面。   郁郁葱葱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略显狼狈的夏忘道抬手摘掉鼻孔里的杂草,满脸哀怨的走向院门。   “咳咳,我也是刚到……”   只要我装傻,尴尬的就永远不是我!   夏忘道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祁山隐宗和剑宗之间不对付,都是有原因的——   面对夏忘道这句明显是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借口,一向主打心直口快的姜白衣微微蹙眉。   “不对啊,你早就到了,我感知到了的。”   夏忘道:“……”   深深地看了一眼姜白衣,而后缓缓收回目光。   他好想死啊!   不是哥们儿…真的有必要这样吗?我知道,北麓十六州讨厌我、讨厌祁山隐宗的人有很多……   但你也没必要这样啊!   我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你还要绊我一脚?   算了算了。   北麓谁不知道这位姜仙子情商一向不怎么高,自己跟她计较什么?   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夏忘道也不纠结了,而是忽略了姜白衣这句话,转而看向了裴疾和陈羡。   “你们刚才问,会议后续讨论了什么。”   “正好,我给你们讲讲……”   说到这里。   夏忘道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陆沉昭,随后缓缓开口说道:“这件事儿,说到底是跟陆沉昭小友有关。”   “关于,前盟主闻人拒山临终前的交代。”   “当今北麓,亦或者当今天下,之所以无人能突破到不羡仙境……”   “其一,是因为我等世俗之人的先祖封闭了向上的道路,以此来躲避天门乃至仙界的锁定。”   “第二个原因,便是……” 388.关于不羡仙境的秘密   “仙界有主,曾于不知多少年前以浩瀚伟力降下枷锁,限制俗世所有生灵……”   “此枷锁作用于魂魄,非常人所能理解,更别提察觉了。”   “所幸。”   “闻人盟主在离世之前,曾以自身的一切为代价,唤醒了一丝天道意志,从而窥探到了不羡仙境的秘密。”   “如今,由我人族先贤阻断的攀高之路,已有复苏之迹象。”   “若能破除灵魂之中的枷锁,我想用不了太多年,人族便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巅峰武修,也就是不羡仙境的强者。”   “亦只有此境界强者,可以撼杀高阶仙人……”   “昆仑虽可抵抗低阶仙人,但如今我们取得的战果却并非仙人真正降临。”   “而且,在面对高阶仙人的时候,昆仑境绝无半分胜算。”   “也就是说——”   “北麓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破除灵魂之中的枷锁,走到真正意义上的、可以胜利的……”   “正确的道路。”   夏忘道这一番话讲完,裴疾和陈羡皆是满脸震撼的神色。   片刻后。   裴疾轻轻叹了口气,追问道:“但是…恐怕夏前辈能答应接纳秦人的援助,应该也和所谓的灵魂枷锁有关吧?”   “如果不出所料,想要达成这一目的,怕是需要更多高阶武修,而凭借北麓现有的力量……”   “许是做不到的,对吗?”   夏忘道眼中闪过一丝赞叹,这裴家小子的脑袋转的真快。   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淡:“是……”   “若想突破枷锁,需以天下为阵,注意我说的…是以天下,而非北麓。”   “也就是说,连秦人所在的疆域,也在这几乎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之中的浩瀚大阵之中。”   “全阵共有十二核心支点,需要十二位昆仑境武修进驻其中,并在特定的时间发挥所有的力量唤醒阵法。”   “除了这十二处核心支点以外,还有一百二十处脉络支点,需要苍玄境武修进驻。”   “十二昆仑,一百二十苍玄……”   “如今单凭我北麓武修,至多也就你们剑宗那两位——虞见卿、祁欢颜,两个昆仑境。”   “若接下来短时间内还能有人突破的话,便只剩下杨老这个苍玄境绝巅了。”   “当然,你师尊如今即将苍玄上境,似乎也有一丝可能。”   “而苍玄境武修……”   说到这里时,夏忘道脸上多了几分苦笑。   “整个北麓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三十个啊!”   裴疾闻言站了起来。   弱弱的举了举手,“咳咳,那个……我快突破了,可以加一个。”   天地人三劫?   这种东西对于天门孕育的裴疾而言,就跟吐口痰一样简单。   最多两个月,他便有信心踏足上三品。   “哦。”   “但够吗?不够。”   夏忘道微微叹息道:“所以,我们不光要将希望寄托于秦人,希望他们不要有其他的想法。”   “更要……”   “联合我们曾亲手驱逐的…妖族!”   如此。   北麓,或者说这片天地,才算真正有了胜算。   “且除此之外——”   夏忘道再次开口说道:“在正片天地的最中心,寒江贯穿北麓、横断山、秦帝国三域中心处,存在一个大阵核心。”   “需要修炼了灵魂秘法的人进入其中控制核心运转。”   “而这核心非常脆弱,昆仑境无法进入,苍玄境又不太够。”   “所以,除了控制阵法核心的人选之外,还要有一个苍玄境陪同。”   “目前来看。”   “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陆沉昭陆小友……而陪他前往的人选,似乎姜道友最合适了吧。”   一番话讲完。   裴疾和陈羡这两个刚刚得知消息的人,纷纷扭头看向陆沉昭和姜白衣。   陆沉昭感受到自家师兄投来的目光,咧嘴一笑:“不是不告诉你,师兄…这小玩意吧,有点危险。”   “就想着,以后再说嘛。”   裴疾的表情僵硬了几分。   眸中藏着忧虑,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欲言又止。   他能说什么?   有危险,担心师弟和师尊,所以阻止他们去那什么破大阵核心吗?   这样太自私了,而且这种话说出口……   也过于的沉重了。   裴疾沉默,陈羡表情不明,夏忘道却是谈性高涨。   既然都说这么半天了,他也不在意多费些口舌,跟这两个小家伙好好讲个清楚。   顺便问一问自己担心的事情。   你看——   我都干活儿了对吧?你总不能敷衍我是不?   他是这么个打算。   “陆小友说,当日闻人盟主传以密语,直接将诸多信息烙印于他脑海之中。”   “关于这大阵之事,掠夺来的仙界命数中只有潦草数笔,但初步可以推断是断绝了武修巅峰之路的那位留下的手笔。”   “似乎……”   “是夏帝国末代的那位帝王。”   这事儿姜白衣刚听陆沉昭说的时候,表情可不像现在这样平静。   据她所知——   那位神秘的夏帝王,应该是跟她来自一个地方的前辈。   这就像是诸多命运交织在一起的线团,看起来乱糟糟的不成样子,但认真梳理后发现——   其实,皆是同一根命运之线。   你在这端,我在那端。   “所以……”   裴疾扭头看向姜白衣,缓缓开口问道:“师尊和师弟,打算何时出发?”   姜白衣看着自己的这个二徒弟,又何尝看不出来他在担心呢?   可是。   总要有人去做的。   她表情如常,只是语气多了些柔和:“等屏障之事解决,和秦人、妖族统一战线,诸昆仑、苍玄皆就位时……”   “我和你师弟,就出发了。”   这时,一旁的陆沉昭赶紧接过了话茬子。   脸上是难掩的兴奋和激动。   “还有还有!”   “我和师尊商量了,但跟谁都没说呢……”   他刚说到这里的时候,姜白衣脸色稍微变了变,当即便悄悄掐了一把陆沉昭的腰。   小陆吃痛,但仍然不管不顾——   “今天正好聊了这么多,也就借着这个机会跟大家说一下。”   “师尊答应我了,在去那核心之前……”   “先跟我成亲!”   陆沉昭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幸福。   夏忘道则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曾几何时,他也在江湖中狠狠批判过这一对师徒之恋。   咳咳……   这种事情在祁山隐宗是绝不能容忍的!   夏忘道是个老传统,他本人也不是很能接受。   但裴疾和秦蒹葭就兴奋多了。   两个人瞬间来了精神,连北麓的未来都不甚关心了,连连追问着姜白衣和陆沉昭的婚事。   “师尊?你连蒹葭都瞒着,呜呜呜呜呜……”   “沉昭啊沉昭,你还真是闷声干大事啊!行行行,师兄我佩服你,由衷的佩服你!”   陈羡则是呆住了。   啊?   这位姓陆的英雄,真的成功了啊?!   太难以置信了! 389.姜白衣和陆沉昭的婚事   “别吵了!”   姜白衣脸颊微红,狠狠瞪了一眼兴致满满的秦蒹葭和裴疾,语气不满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在这嘟嘟嘟嘟吵什么!”   她说这话陆沉昭可就不乐意了。   “哈?怎么就八字没一撇了?师尊昨晚不是说…挑个好日子就嫁给我吗?”   “我都看了,下月初八就是最近的好日子!”   下月初八?   姜白衣抿了抿嘴唇,你特么折腾我四个时辰,用这么卑劣的手段迫使我答应的,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啊!   但这话她又没法往外说啊……   如果只谈论这件事的真假,那的确是…咳咳,真的。   “你给我闭嘴!”   姜白衣狠狠瞪了一眼陆沉昭威胁道。   陆沉昭则是一梗脖子,当即便怼了回去:“我就不!你都答应我了!”   姜白衣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然而。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一股尤其诡异的感受便开始汹涌起来。   “唔——!”   姜白衣脸色一变,捂着嘴巴便弯下了腰。   这是在……   干呕?   在场的所有小辈,包括姜白衣自己都不太明白这种反应是什么事情的征兆,或者说根本想不到那个层面。   但很巧的是——   如今别院中可不止他们几个,夏忘道这个老登也是在场的啊!   果不其然。   看到姜白衣如此反常的反应,再加上她一个苍玄境武修根本不可能是吃坏肚子而干呕……   结论,已经显而易见了。   夏忘道一拍手,一惊一乍道:“哎呀!哎呀呀呀!姜道友啊姜道友,你这怕是,怕不是……咳咳!”   “有喜了吧?”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姜白衣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陆沉昭也愣了一下。   随即。   便是根本压不住的嘴角,和雀跃的眉头。   “啊?”   “啊!师尊——!”   “师尊,师尊…这,这这这……”   “真的假的?”   “师尊你不是会医术吗?这,这难道真的是有,有喜了吗?”   “我,我要当爹了?”   “师尊!”   “我要当爹了!”   陆沉昭一顿狂轰乱炸,双手扶着姜白衣的肩头,然后狠狠抱住。   大庭广众之下,陆沉昭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胆——   他看着眼前还处于懵懵的状态中的师尊,对准那两瓣娇艳的红唇狠狠亲了上去。   “唔~”   姜白衣轻哼一声,脑子这才重新回到身体中。   不,不是……   真的是,有喜了吗?   我,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中招啊——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那么轻易。   陆沉昭这个魂淡,每天晚上几乎都不睡觉的。   太可怕了!   在如此高强度和高频率之下,似乎怀孕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至少,概率真的很大!   然后还有——   这个狗东西,该死的逆徒……他怎么敢?   这么多人看着,他怎么敢亲我?!   姜白衣双手推搡着陆沉昭,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幸好。   陆沉昭只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亲了一会儿便恋恋不舍地挪开了嘴巴。   “师尊……”   “逆徒!这么多人看着,你……!”   话没说完。   便被陆沉昭打断了:“师尊,我要娶你!”   “就,下月初八!”   这一刻,少年的眸中满是坚定。   姜白衣被他眸中的信念感染,一时竟也忘记了羞愤。   “咳咳……”   秦蒹葭则是适时的开口点了一句:“要不?咱请个大夫看看呢?”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陆沉昭看着自家师姐风狂点头。   “对啊!”   然后重新看向姜白衣,表情已有些按耐不住了:“师尊,你等等哈,我这就去找大夫过来!”   “欸?欸!陆沉昭,你……”   姜白衣第二次没能把话说完——因为陆沉昭已经飞走了。   这小子。   真的有这么着急吗?   姜白衣表情不变,心中则是腹诽…莫名有种情绪蔓延着,这狗东西喜欢孩子胜过喜欢我吗?   如果这样的话……   打死,我也不要嫁给他!   欸?   我为什么会考虑嫁给他的事情啊……   下个月八号,只剩不到二十天了?   不要啊!   …   …   夕阳已晚。   别院中,比起半个时辰前更是热闹了许多。   祁欢颜、夏知窈、虞见卿、南宫青女、褚顾剑、曲靖、柳寻道、宋阎……   总之。   和姜白衣关系比较近的人,基本上都到场了——连陈百厌和裴焕之都来了,此时正在院外攀谈着。   “真恐怖啊……”   “唉,陆小友真像是此间的天命之人啊!”   “天赋恐怖、境界奇高、长相和品性也很不错,更是抱得美人归……”   “陈百厌。”   “嗯?”   “你说说,之前你可曾想过这世间有人可以俘获姜白衣的芳心?”   陈百厌闻言摇了摇头。   “我都以为姜白衣这辈子都要孤零零的了。”   “走吧,进去吧…正好听听大夫是怎么说的,今日之事或可引为北麓奇闻,而你我都是见证者!”   “言之有理!”   说完。   裴焕之和陈百厌一起走进了院子里。   此时。   头发花白,身材枯瘦的老翁,正颤颤巍巍地为姜白衣号脉。   这位是中京城里最富盛名的大夫,曾于前楚太医坊任职,最风光的时候做过太医令。   论医术而言,此时满中京也找不出另一个人可以与之媲美一二。   老翁缓缓收回了手。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微笑着。   “恭喜姜大人……”   “脉象所显,大人的确是有喜了!”   姜白衣闻言一愣,脑瓜子嗡的一下就整个空白了。   陆沉昭则是高兴的蹦了起来——对,就是蹦了起来,一下子蹦了两三丈还要高。   吓死个人!   秦蒹葭和裴疾互相对视,而后各自伸出手击了个掌。   “师姐,巨大成功——!”   “哈哈哈,真不愧是咱师弟啊!”   “咳咳……”干咳的人,是靠近过来的祁欢颜。   裴疾和秦蒹葭纷纷侧目。   祁欢颜看着面前的两个小鬼,嘴角上扬:“怎么?你俩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说完。   他缓缓抬起了两只手,似乎在等待。   而裴疾和秦蒹葭的反应也很快,动作相当一致——一起跟祁欢颜击了个掌。   “师伯,给力!”   “大获成功啊师伯,啊呀呀呀呀!”   “嗨害~一切都在师伯我的预料之中,今天是个好日子!”   虞见卿则是微笑着收回目光,缓缓靠近姜白衣。   自家师妹这个表情还真是有趣?   这是吓到了?   在他心里,姜白衣其实一直都是那个束着头发假装成熟的小丫头。   这一晃眼……都要当妈妈了!   时间啊。   过得可真快!   “师妹…”虞见卿笑着开口说道:“沉昭这孩子不错,你瞅瞅他多开心啊。”   姜白衣下意识地看向空中。   呵呵。   是挺开心的……   蹦起来就蹦起来呗——   还撞死个鸟? 390.震惊北麓的大新闻   “大新闻,震惊北麓十六州的大新闻到咯——!”   扶桑州,临安城中。   素有“北麓江湖情报汇聚地“之称的春风楼外,一个伙计举着手中的快报大声吆喝着。   很快。   不少路过此处的江湖人士便纷纷围了上来,只花一顿早饭的价格,就买到了春风楼这一期北麓情报信息汇总。   据说这个形式是跟以前剑宗的每日弟子期刊学来的,似乎是出自那位惊艳天下的剑仙之手。   叫什么来着……?   报纸。   应该就是这个名字没错了。   此时,春风楼外聚集的江湖人几乎是人手一份报纸。   紧接着,人群中便爆发了激烈的讨论。   “什么?!”   “在北麓之外,仍有一片广袤的土地!”   “若这秦帝国的情报属实,那还真是恐怖啊诸位!”   “嘶——八十万齐戴甲,个个都是至少中三品千钧境修为?”   “要联合吗?会不会有点草率……”   “欸!这里说了,快看——!”   “剑宗弟子秦蒹葭为秦人担保,其另一个身份是……”   “秦帝国长公主?!”   “只有我注意到这个秦蒹葭是那位剑仙的弟子吗?真让人不敢相信啊……”   “是啊,三个弟子…一个是秦帝国的长公主,一个是烈阳裴家的独子,最后一个更过分——二十岁的苍玄境武修,这你跟谁说理去啊?!”   “欸,小道消息哈……”   “怎么?别卖关子!”   “据说这个小徒弟啊,就是和那位仙子结为道侣的家伙……”   “快点说!”   此时,这个贼眉鼠眼的江湖人身边聚集了不少群众围观。   由此可见,无论在什么时候,不管是哪个世界,人类的本质都是吃瓜群众。   “据说啊……那家伙的身份也不简单!”   “怎么说?”   “之前有位老前辈跟我说过,那位姓陆的公子,其陆姓源自前楚镇国将军府!”   “什么?”   “此话当真?!”   “竟然,竟然是那位——!”   人群躁动。   片刻后,有知道些许内幕,年龄较长者为周围人解答了起来。   “前楚镇国上将军,陆忘安是也!”   “十七路诸侯反王,前后共计约有六百万叛军围攻白玉京,这位陆上将军率领京师禁军拼死守城。”   “逾……一年矣!”   前楚白玉京禁军统计不过二十万,以不到二十万兵马守城一年,硬生生地扛住了六百万叛军的攻城……   无论从战果、地位、荣誉还是对大楚的忠诚来看——   这位陆上将军,都无愧楚将之首的名号!   “陆忘安上将军的妻子,年轻时亦曾于剑宗求学,闯荡江湖也拼出了一番美名。”   “后二人相遇,坠入爱河。”   “那位夫人为陆上将军诞下了一个孩子,男孩儿。”   “算算日子,剑宗陆沉昭倒是真的与那孩子年龄相仿,而且……”   “你们不妨品一品,沉昭沉昭,何为沉昭?”   “沉冤昭雪的沉昭啊!”   可后来的事情。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十七路叛军反王攻入白玉京,镇国上将军陆忘安与夫人共率禁军残兵反扑,于玄武门外死战不退。   是夜,几近油尽灯枯的陆忘安上将军至死仍是站着的。   他的脊梁不曾弯过,死而厉目,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睛至死都在看着北方。   而那位夫人……   因上将军的死而尽绝生念,拔剑自刎随夫而去了。   事后。   时年势力尚弱的陈百厌杀入城中,硬是拼掉了那时扬言要割下陆忘安头颅悬于战旗之上的一位反王身边的亲兵。   陈百厌的突然反水,亦或者震怒而为,同样引来了其他诸侯的恶意。   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   剑宗前代首席,名震天下的北麓第一剑仙——顾镜怜!   亲下群山,孑然赴行白玉京中。   一剑破甲八千八,带走了陆忘安和陆夫人的尸骨,葬于剑宗。   就此事的讨论。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渐渐停下。   这些聚集在一起的江湖人们百般感慨,却又纷纷看起了报纸接下来的内容。   余下的内容就稀疏平常多了。   像什么——北麓武道联合总部消息,第三批青年武修特训计划即将开始大范围选拔。   或者是什么……北麓武道联合某姓夏高层,夜宿青楼耽误公事,被总部研究决定给予警告处分一次。   大概就是这样。   一直到报纸的内容接近尾声,在最下面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刊登了这样一行话——   【摇光剑仙姜白衣疑似有喜,不日将与火种计划护道人陆沉昭大婚。】   啥玩意?   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摇光剑仙,姜白衣,有喜了?要跟她徒弟成亲?!   这这这…这该不会是拿错了吧?这不是春风楼的刊物吧?该不会是什么小破地方私印的玩意儿吧?!   再看看——   没错啊,是春风楼的刊物,而且是在春风楼买的啊!   江湖人士们面面相觑。   这个消息有多么劲爆?   几乎瞬间就淹没了大多数人关于秦帝国的讨论。   姜白衣火了。   虽然她以前在北麓十六州就是顶流,但这次无疑是更火爆了不止一筹的程度!   谁能想象呢?   那位被春风楼刊评为:北麓第一剑仙子,倾国倾城颜,似情感淡漠,或不喜男子。   就这样一位!   前两年被爆出和徒弟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后来被很多人看到,这位仙子和她那位徒弟成双成对出入,便也成了实锤。   如今。   更是在这样的基础上,爆出了更让人啧啧称叹的消息?!   怀了,要成亲了。   这一夜。   北麓无数心中仍抱有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幻想的青年才俊们,彻夜难眠。   据说不少百姓起夜时会听到这样的哀嚎——   “不是,他凭什么啊?!”   倒也算是一桩笑谈。   …   …   蓬莱西州,中京城。   此时。   陆沉昭正慢悠悠的沿着小路前行。   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表情悠闲且隐含一丝丝的雀跃。   说是陈百厌找他喝茶。   结合这两天在北麓流传甚广的消息,陆沉昭大概也明白陈百厌为什么突然找他喝茶了。   无非就是担心他这个当事人之一会多想什么吧……   可是。   陆沉昭微微抬头看天。   他从出生之后,便不记得父母的模样。   爸爸,还有妈妈……   大家都在说,他的父母是传奇、是英雄,是北麓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其实陆沉昭没有什么概念。   他只知道,肚子饿的时候连发霉的硬饼子也得嚼碎咽下去。   有时候会划破口腔,很痛很痛,但不吃就会死。   英雄什么的……   其实,不能让挨饿的孩子吃饱饭啊。   但师尊能。   陆沉昭缓缓站定在陈百厌的别院门前。   他突然饿了。   想吃,师尊煮的清汤面。 391.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一)   “来了。”   陈百厌缓缓放下杯子,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坐吧,陆小友。”   陆沉昭慢慢走过来,坐在陈百厌面前,二人中间隔了一张桌子。   陈百厌盯着陆沉昭出神,脸色略微有些怔住。   之前。   他还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如今这么仔细一看……   像啊,太像了!   陆沉昭的鼻子、嘴巴长得都很像上将军,眉宇之间的柔和,恍惚间又仿佛看到了那位夫人的影子。   在陈百厌的心中,多年前离世的大楚镇国上将军夫妇,无疑是特殊的。   他崛起于微末之中,却并非绝对的白身起家。   陈百厌年轻时曾拜入西南军中为一兵卒,而当年那支西南军,便孕育、承载了陈百厌的理想抱负与野心。   与其他军队不同的是,西南军向来是赏罚制度分明,不容任何贪污腐败的军队。   从伍长、什长开始的基层兵头,再到百夫长、千夫长、一营校尉、统领等等军官,从下到上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杆秤,一杆叫做公平公正的秤。   在西南军中,没有任何人贪功冒进,更不会有人杀良冒功,亦不可能出现上司抢夺下属军功的事情出现。   陈百厌,无疑是极富战争才华的。   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便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兵卒,成长到了那位西南军最高统领身边的亲兵营中的一员!   “我还记得在西南军中的时光……”   陈百厌笑着,冷不丁的向陆沉昭感慨了起来。   “那时。”   “我们的敌人是盘踞在西南边陲的几个游牧部落。”   “说是部落,但光是戴甲的丘八,怎么着也得有个七八十来万。”   “西南军建成不过短短四载,便是算上伙夫也只有区区不到八万兵甲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支不到八万人的西南军……”   “三年时间,先后消灭了盘踞在西南边陲的几个游牧部落。”   “你说说,这事儿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   陆沉昭则有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太明白,陈百厌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事情。   西南军?   那大概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吧,因为陆沉昭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不太懂,前辈。”   陆沉昭淡淡说道,慢悠悠的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其实,我大概知道前辈你为什么会找我来喝茶。”   却不料。   陈百厌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   “你不明白,或者说……你没有完全明白。”   陆沉昭沉默了。   他更擅长的是倾听,尤其是这种会让自己情绪复杂的事情,其实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在西南军中度过了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说的简单点。”   “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与我从军西南的那段经历,脱不开干系。”   “可是后来——”   “游牧部落已除,朝廷害怕西南军尾大不掉,便寻了个由头把将军调回白玉京了。”   “将军一走便再没回来。”   “之后。”   “一个跟皇室沾亲带故的酒囊饭袋接管了西南军。”   “剩下的事情便不多说了……”   “你只肖记得,所谓倾覆前楚的十七路诸侯,最开始的时候足足有三十一位。”   “其中十二位都是出自西南军中。”   “而我,亦是其中之一。”   “那位西南军的最高统领,无数袍泽引为精神信仰的将军,便是……”   “你的父亲。”   “陆小友,你要好好记住你父亲的名字。”   “陆忘安!”   果然。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陆沉昭还是没忍住那种奇怪的情绪翻涌。   有埋怨,有难过,有失落,有不解,有遗憾,有思念,还有一丝丝的恨意……   陆沉昭微微低着头。   他的肩头似乎在颤抖着,但幅度几乎无法察觉。   半晌。   陆沉昭低沉的声音响起:“所以,我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上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陈百厌怔了怔,眼中尽是追忆。   ——他忘记那是哪一年了,但记得是在一次小规模战役之后。   作为西南军最高统领的陆忘安,每逢战事都会领军冲锋,他向来和别的将领是不一样的。   坐镇中军大帐,运筹帷幄间翻云覆雨,这应该是为将者应该做的才是。   可这些陆忘安都能做到,而且他会提前安排好一切!   旁人算一步,优秀的人能算十步、二十步,但陆忘安能算到一百步!   而后。   便是披上战甲,跨上战马,领军冲阵!   那天陈百厌受了伤。   在一次陷阵的生死时刻,为了身边的袍泽,陈百厌主动挡住了敌军挥来的长刀。   他救下了袍泽,也因此得到了一道贯穿整个背部的刀伤。   最后。   奄奄一息的陈百厌被送回营中。   大楚的军队都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伤势,基本能够宣告死亡,等他咽了气,便用草席裹着找地方埋了。   陈百厌以为,自己活不过那个有些冷的夜晚。   可他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看到了些什么呢?   是哭喊着去找上将军大人救他的袍泽、是着急忙慌赶来连甲胄都没来得及脱下的上将军、是没多时便匆匆跑来的将军夫人。   夫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陈百厌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手里拿着的,是价值千金的丹药,却毫不犹豫地喂自己一个身份寻常甚至低贱的臭丘八服下。   “西南军的儿郎,不该死在后方!”   “厮杀疆场,即便只有一口气了,只要回来……”   “千金、万金,哪怕是散尽我陆府家财,也在所不惜!”   陈百厌活下来了。   而他经历的事,在西南军的伤兵营房中,并不是个例。   夫人穿上一身素衣,在伤病营房中照顾他们这些丘八直到痊愈。   不止一次。   何止十人百人?   她为伤兵们熬药、疏通关系溢价买来药品、不惜自降身段去往最近的州城招募医师。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们这些丘八活下来,仅此而已。   所以啊。   西南军的儿郎之所以悍不畏死!   西南军的儿郎之所以拼着受伤也要啃掉敌人的手指、耳朵!   西南军的儿郎从冲锋的那一刻起便从无退路!   这一切,皆是因为大家打心底知道——   活着回去,便不会死。   他们的上将军大人还在前方冲杀敌军,而将军夫人、在这浩瀚十六州中,这些高傲的精锐兵士们唯一甘愿称其为主母者……   亦会期盼着,他们这些西南儿郎凯旋而归!   这就是陆忘安,这就是静夫人。   陈百厌缓缓回过神来,眼中复杂,整个人散发着的,是说不清的思念与哀伤。   他说:   “你父亲啊,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人。”   “还有你母亲,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392.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二)   “白玉京下,我与其他几位西南军走出的袍泽,看到了城头那位……”   “没错,这世间诸事便是如此巧合啊!”   “在大楚倾覆的前夕,唯一愿意与那皇城中的小皇帝共存亡的,是他一直不愿信任、亲自从西南军召回的……”   “镇国上将军,陆忘安大人!”   “你的父亲。”   “后来我才知道啊,原来上将军大人回京后,虽然明面上是京师禁军的统帅,可他却从未掌握过一天军权!”   “楚之灭亡,乃取死有道!”   “直到大难临头时,那些个皇亲贵族们才想起来上将军大人。”   “呵呵?!”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陈百厌满脸不忿之色——在兵临城下时,他曾与其他几位同出西南军的袍泽蝉联而去,请上将军舍弃白玉京,就此离开。   或者……   他们几部人马,亦愿联合整编,投入上将军麾下!   陈百厌,还有其他几位,都愿意陪陆忘安试一试,这眼前的天下共主之位,坐上去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可是,陆忘安拒绝了。   他说自己不恨带出来的兵做了反贼,因为陆忘安自己便知道,大楚已然烂到了骨子里。   若非被逼入了绝境,他们这些为了大楚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又怎么谋反呢?   但是……   却也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陆氏数百年男儿皆从军,骨子里早就刻下了难以磨灭的楚心楚魂。   让他逃?让他反?   陆忘安自认是个迂腐古板的人,他做不到。   “后面的事情,我便不多说了。”   “攻打白玉京的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久攻不下,让联合在一起的诸方势力互相心生不满,甚至因此爆发过几次内斗。”   “从边陲打到白玉京下,西南袍泽加上我便只剩下了六个人。”   “因为内斗、攻城还有其他原因而死的,足有四人。”   “最后,只剩下我和最后一位袍泽。”   “而他……”   说到这里时,陈百厌眉宇间的哀伤便更多了几分。   “后面的事情你大概听说了一些。”   “我和我的那位袍泽,在攻入白玉京的时候,损失已经非常惨重了。”   “为了和其他人撕咬倒地的猎物,也就是大楚……”   “我们联合在了一起,勉强凑出了一支足以让旁人忌惮的武装。”   “但因为这件事情,便也耽搁了入城的时机。”   “起初我们都不知道……”   “明明城都破了,明明大楚都已经完蛋了。”   “可上将军他,竟然还没离开?”   “死战不退,力竭而死。”   “当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便听说一位势力很强的反王欲砍下上将军大人的头颅悬于战旗之上。”   “所以。”   “我们生气了。”   “与我袍泽二人,身负着八万西南同袍的怒火,率领麾下精锐杀入城中。”   “然,却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我那袍泽,亦死在了那些人群起而攻之时。”   “最后……”   “若非你剑宗顾镜怜顾老剑仙出现,怕是连我也要死在白玉京中。”   “故事讲完了。”   陈百厌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轻轻抓起杯子,小口小口品着茶。   陆沉昭则是沉默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都没见过父亲和母亲,明明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无论怎么呼喊他们都不曾出现。   可是……   为什么我还是会如此难过,如此哀伤?   “陆小友。”   陈百厌看着沉默不语的陆沉昭,眸底闪过一丝决然。   他缓缓站起身来:“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兄长?毕竟,我曾视静夫人作母亲般的存在。”   “哈哈哈,有点儿不要脸了。”   “毕竟我岁数这么大,舔着脸当你兄长还真是抱歉!”   陆沉昭抬眸看向陈百厌,他眼中纯净而无丝毫杂质。   可他的确愤怒——愤怒那些人夺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但却不恨眼前的陈百厌。   他啊,也多有无奈吧?   明明很想救下父亲母亲,明明也很愤怒的。   陆沉昭不认为自己是个善恶分明的人,但他最起码的对错还是能分清楚的。   父母的死,其实跟陈百厌并没有什么关系。   陈百厌来回踱步,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说起来——”   “从西南军离开之后,我和其他的弟兄们在附近的城里开了一家酒肆,生活倒也还过得去。”   “可那城中的老狗不让人过活啊!”   “今天打打秋风,明日讹点钱财,一个月下来我们弟兄连饭都吃不饱了!”   “就这样,无奈而反……”   “一路打一路闯,短短两年时间便拉起了数万人的队伍。”   “到这个时候,天下已经乱了套了!”   “其实我说这些都是废话……因为我其实想说,你父亲的死虽然跟我没有绝对的关系。”   “但,或多或少,我也是帮凶。”   “这些年,我曾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即便侥幸睡下也会惊醒。”   “上将军待我如子,我却间接导致了上将军的离世。”   说到这里时。   陈百厌已然哽咽难忍。   “呼——陆小友,陆小弟!”   “本来,我该以剑刎颈,只堪此身消矣谢罪。”   “但是……”   “如今北麓战事将起,天下将大乱矣。”   “我若死了,黑旗军旧部便会生出许多乱数,届时的局面恐怕难以处理。”   “请允许我,暂不以死赴罪。”   话音刚落。   陈百厌毅然决然的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对准自己的左肩狠狠剜下。   这短刀锻造工艺何其巧夺天工?   只是稍用灵气,便从肩头处齐齐削下了整条胳膊。   鲜血瞬间洒了满地!   陆沉昭不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就要过去。   “慢着!”   陈百厌神色狰狞,死死忍着几乎让人昏厥的断臂之痛!   “虽不能赴死当场,某却也知利息当还!”   “陆小弟!”   “今日,某兄便以一臂还之!”   “来日风清月朗,天下太平之时,某自当安定黑旗军各部,随后与你同去剑宗群山……”   “长跪将军与夫人坟前忏悔,后而自刎谢罪!”   “今时今日,百厌所作所为,绝不后悔,亦无半分欺瞒!”   说罢。   陈百厌手指运行灵气,对准自己断臂附近几个穴位飞速行指,初步止住了血。   陆沉昭只觉得眼眶湿润,眼前的景象亦有些模糊。   “陈前辈。”   “我没恨你,也不怪你。”   “你这……”   “又是何必呢?” 393.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三)   陈百厌自断一臂的事情,终究是在北麓传疯了。   很多人嗤之以鼻,但更多人则是认为,陈百厌倒不负所谓明王之名。   是条有担当的汉子!   断了一臂之后,陈百厌算是消除了心中最大的心结,整个人看起来丝毫没有沮丧的样子,反而开朗乐观了不少。   心中的重担在过往这些年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如今,总算轻松些了。   可陈百厌是乐观了,有人却因此而自闭了。   ——比如他唯一的子嗣,视作掌上明珠的亲闺女,陈羡。   这不。   此时陈羡便坐在裴疾的房间里,正哭的梨花带雨。   裴疾麻爪了!   以前招惹了宗里的师姐师妹们,因为本就是抱着修炼的目的,而且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出格行为,所以他心里并没有什么负担或者责任感,但现在的局面不同了啊……   那些师姐师妹若是哭哭闹闹的,他躲着也就算了。   眼前是谁?   是他亲了、抱了,也讨论了到底什么时候成亲的未婚妻啊!   裴疾不会哄姑娘,尤其是哇哇哭的姑娘。   更何况——这姑娘哭的吧,跟自己说起来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关系。   毕竟。   她老爹是因为愧对陆忘安夫妇才自断一臂的。   而陆沉昭则是那对夫妇唯一的儿子。   自己则是沉昭的师兄。   你瞅吧,连上了,这玩意儿全都连上了!   那咋办啊?   裴疾是手忙脚乱了,脑袋瓜子里嗡嗡作响,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陈羡不哭。   所以他就笨手笨脚的轻轻抱住对方,不紧不慢地拍着陈羡的肩头。   “别哭了……”   “你说说这事儿吧,事先谁也不知道不是?”   “你爹那个人是这样的,想一出是一出,那个脑子好像进水了似的,谁让他赔罪了啊?”   不说还好。   一说这话,陈羡哭的更厉害了。   “呜呜呜——你爹才想一出是一出,你爹脑子才进水了呢!”   “啊?呸呸呸,我不是那个意思…”裴疾赶紧狡辩:“但你说我爹没毛病,他确实有点大病,而且病情很严重!”   门外。   满脸笑容,正要好好跟裴疾探讨一下父子关系的裴焕之愣在原地。   脸上堆砌的笑容缓缓凝固,最后变成了冷漠无情脸。   呵呵?   这个逆子!   屋里的少年少女还在说话——   “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爹爹的?”   “呵?他趁老子站不稳的时候剜老子心脏的时候,也没主打这个父慈子孝啊!”   “可,可大家都说了…裴伯父是为了救你。”   “所以独自承受?让我、让其他人误会了这么多年,得亏是老子阳光开朗聪明善良,要是内心阴暗肮脏点,说不定就跟虞见卿或者褚顾剑那两个老阴货一样成为正儿八经的大反派了!”   “扑哧——!”   陈羡终于是被裴疾给逗笑了。   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样说话不好,跟长辈要知礼慎行!”   裴疾则是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呵?”   “这天底下除了师尊,没有任何人能在我面前摆天王老子的谱!”   “你别看我那个不成器的爹挺不苟言笑的,在我面前敢装老子的话,我高低揍他一顿!”   “你切记嗷!”   “我马上苍玄了,他才刚突破搬山!”   插科打诨,一直都是裴疾的强项。   经他这么一顿白活,陈羡也暂时忘记了先前的悲伤。   而是微微蹙眉叹了口气,“唉……”   “我天赋就很差,到现在还没触摸到搬山的门槛,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难过了。”   难过归难过,不哭就行!   这是裴疾下意识的想法——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表现出来。   于是乎。   深谙撩妹之道的裴大天才,当即便换上了一副温柔的口吻:“没关系的,阿羡。”   “嗯?”   陈羡微微侧眸看向裴疾。   甚至,她这会儿都不在意裴疾一直抱着自己。   “你这个年纪能有敌万上境的修为,已经远超绝大多数同龄人了!”   “而且。”   “阿羡啊!”   “你身上,还有旁人永远无法触碰的品质!”   裴疾这么一说,陈羡便瞬间来了兴趣。   她眸中藏着期待,盯着裴疾假装平淡的发问:“什,什么品质?”   裴疾眸底掠过一丝莫名的光泽,轻轻扬起嘴角。   “在我眼里。”   “你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孩子。”   “就光是这一点!”   “你说说看,其他的那些个人里,谁能相提并论呢?”   “所以……”   “阿羡,务必不要气馁,也不要看轻了自己!”   陈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红了。   这家伙……   怎么突然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阿?   而且,我为什么……   就很莫名其妙的,竟然没有觉得他很烦或者很恶心之类的?   “你,你乱说什么!”   陈羡红着脸挣脱了裴疾的怀抱,羞恼的站起身走到一边。   “不许说这种话,奇奇怪怪的……”   呵?   裴疾挂在嘴角的笑意更浓郁了。   我可太懂女人了吧!   你不许?你分明是想要、想要、还想要,更多、更多,还不够才对吧?!   “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裴疾站起身来,瞬间便贴近了陈羡。   她惊呼着后退半步,却根本无法躲开裴疾:“你,你要干嘛?”   裴疾满眼深情地看着陈羡。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妻有意思了。   就……   有时候、偶尔,肯定不是经常性的!!!   他,竟然也会心跳加速?   裴疾这会儿感觉脑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非常大胆的抓住了陈羡试图推开他的双手。   又是往前半步。   这次,陈羡被他逼进贴墙的角落里,而他和陈羡的距离近在咫尺!   “阿羡……”   裴疾的目光滚烫,陈羡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融化了。   她浑身升腾着莫名其妙的热意,从耳根到脸颊,从脸蛋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粉扑扑的,看起来……   如此的秀色可餐?   裴疾缓缓低头靠近——而陈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她提不起任何抗拒的情绪。   只是微微颤抖着身体,任由裴疾的脸距离自己愈发的近,直到他的气息彻底将自己包围——   “阿羡,咱们也挑个好日子成亲如何?”   “嗯?”   下一刻。   陈羡还来不及反应。   双唇便已被裴疾的滚烫覆盖,再也说不出话来。   “唔——!”   她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   更何况……   似乎,心中的本能也在抵触着,抵触她反抗的行为。   所以?   我为什么会这么享受啊?!   陈羡懵了。 394.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四)   一晃十多天过去。   此时。   中京城相较以往,完全呈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状况。   以前是热闹,恍如白玉盛京重现般的光景!   而这几天则是冷清,肉眼可见的冷清——城中那些来往的高阶武修再也看不到了,甚至百姓们经常能在街上偶遇的,那些个北麓武道联合的大人物们也没了踪影。   所以,他们都去哪里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答案,就连百姓们也一清二楚。   ——那位漂亮的不像凡人的剑仙子要成亲啦!   而江湖人士们,则是比寻常的百姓有更深层次的体会,毕竟他们置身江湖中,消息的来源便多了无数个更有效的渠道。   比如说……   大家都知道北麓武道联合的高层人物们,此时都在距离中京城何止千里外的扶桑州中。   更准确地说,那些个大人物们,此时正聚集在群山之中的剑宗之内!   夏忘道、陈百厌、杨三四、南宫青女、裴焕之,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还有最近名声很是响亮的一些人——例如祁欢颜、虞见卿、褚顾剑、曲靖等等……   这些人,此时都在剑宗。   他们为什么聚集在那里,聚集在中京数千里外的剑宗之中?   答案不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吗?   剑宗第一女剑仙,北麓当代最让人心向往之的仙子,惊艳了这片大地十数年的姜白衣……   要成亲了!   和她的小徒弟,一个天赋更胜姜仙子的幸运蛋!   可恶……   除了这些耳熟能详的大人物之外,年轻一代中活跃于大众视线里的许多天骄亦出现在了剑宗。   便不一一赘述了。   而当下。   剑宗群山以及扶桑州临安城附近,成了各路江湖好汉们赶路的方向!   当世第一剑仙子和北麓有史以来天赋最恐怖的妖孽,这一对组合已经足够吸引眼球了,再有了师徒关系的加持……   若错过了这等盛世,人生岂不可惜?   待日后老了,头发花白时,再也淌不动这江湖的汹涌。   届时。   该如何跟子孙吹嘘呢?   所以,现在的扶桑州那叫一个热闹!   尽管现在距离姜白衣和陆沉昭的婚期还有七八天的时间,但临安城中各个客栈已经是爆满到不能再爆满的程度了。   许多客栈掌柜的甚至发狠将牛棚马厩等设施都临时改成了供客人休憩的房间!   且更有甚者,连这等牛棚马厩的房间都没订到,只能尽量多储备干粮,结伴扎进了群山之中。   主打一个野外生存!   而今。   傍晚时分,日暮西山。   重新回到家里的姜白衣和陆沉昭好不惬意,在中京固然已经习惯了许多,但只有回到剑宗时,他们才能切实体会到那种回家的感觉。   而且不止他们——裴疾、秦蒹葭、祁欢颜、曲靖等等等等……   大家都是类似的心情。   这几日,除了大婚前期诸多事宜的忙碌,闲暇之余,大伙儿都会各自结伴凑在一起喝酒畅谈。   姜白衣比起前些日子,明明没什么大的改变,但气质却已截然不同。   她散着青丝,如今正倚在门边,手中持握着一本书卷,正读的津津有味。   在她身前不远处,陆沉昭伏于书案前,手持狼毫泼洒豪情壮志!   她在读书,他在习练书法。   这一幕。   落在不远处的裴疾、秦蒹葭、陈羡等人眼里,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啧,我觉得师尊越来越有为人妻的气质了啊!”   秦蒹葭大胆开麦——她现在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因为自家师尊其实真的很少跟她一般见识。   毕竟是她老人家门下唯一的女孩子~   裴疾也看得津津有味,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笑着调侃道:“你们瞧瞧沉昭,这小子竟然老老实实练起了书法?我记着,以前他是最讨厌书法的吧?”   秦蒹葭一听也乐了,显然是想起了当年有关书法和陆沉昭的些许趣事。   “这不是快当父亲了吗?”   “我听师尊说,沉昭是打算亲手给孩子雕一块带名字的玉佩。”   陈羡看着远处那一幕,眼中好不艳羡。   虽然但是——   自从那天被裴疾壁咚强吻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突破了最后的障碍,如今已然是愈发亲密无间了。   可……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呢?   这种事情,女孩子肯定不能先开口的啊!   想到这里的时候,陈羡有些幽怨的瞪了身边的裴疾一眼。   这个榆木脑袋!   怎么就不知道提一提这件事情呢?   三小只躲在灌木丛后聊的起兴,殊不知——姜白衣和陆沉昭早就察觉了他们在偷看。   “呼,有点累了……”   姜白衣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陆沉昭身边坐下。   看了看他练习的书法——呃?好吧,自家狗逆徒似乎的确没什么天赋,至少书法上是这个样子的。   “师尊,喝口水吗?”   陆沉昭适时停下了动作,微微偏头看向姜白衣笑着说道。   姜白衣轻轻摇了摇头,“还不渴……你看看你写的这几个字,该潇洒的笔触凝重些,该有力的落笔却又太轻了。”   “就这样,还要亲手雕刻玉佩?”   不得不说。   自从得知自己怀孕了之后,姜白衣在经过短暂的慌乱后,很快就代入到了新的角色中——   名为…母亲的角色。   其实她心里还是挺感慨的,毕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成为母亲。   会像现在这样,真的孕育着一个新生的生命,每天都能感受到他在茁壮成长着,那种心情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   所以。   姜白衣便越来越有为人妻的气质了,这一点不光裴疾,连祁欢颜和虞见卿都不止一次地说过。   一开始,姜白衣还是很慌的。   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做母亲,更不晓得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称职的好母亲。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了想便也找到了答案——   她虽然是第一次做妈妈,但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形象、一个足够优秀的目标值得自己学习。   这个人,便是她自己的妈妈啊!   在想通了这些事情后,姜白衣便定下了心来,一直到今天为止都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慌乱的情绪。   陆沉昭呢?   他傻呼呼的一天,做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的。   为了学习如何做父亲,陆沉昭甚至缠着裴焕之、陈百厌这两个人好久好久。   直到裴焕之满脸无奈的来了句:“你确定要学我?”   陆沉昭这才放弃。   然后。   陈百厌可就正儿八经的惨了啊!   他是个好父亲,是个非常非常懂得疼爱孩子的好父亲——更何况,陈羡的母亲在诞下陈羡后没多久便离世了。   所以。   这么多年来,陈百厌可以说是又当爹又当妈。   他的经验可太丰富了!   就在这样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追问之下,陆沉昭大概把陈百厌的心得体会都学习了个七七八八。   “咳。”   “师尊,其实不是我练不好……”   陆沉昭脸一红,当即便为自己开脱道:“师姐跟师兄他们偷看半天了,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   姜白衣闻言笑了笑。   “呵?”   “你现在倒是牙尖嘴利了。”   “还怪别人偷看?”   “便是蒹葭和疾儿他们不在的时候,你写字不也这个水平?”   “……” 395.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五)   “其实我进步挺大的师尊。”   陆沉昭轻轻把笔横置在砚台边,看着姜白衣狡辩道:“真的是因为师姐和师兄他们偷看我才走神的。”   姜白衣嘴角轻扬着。   手指搭在桌子上,轻轻一点——在灵气的作用下,排列整齐的一沓宣纸便弹了起来。   肉眼难见的速度伸出两根手指夹过去,随意捻住一张宣纸放下。   下一刻。   弹起来的宣纸纷纷落下,排列依旧整整齐齐。   “自己看看。”   “这一张应该是你昨天练的,我记得你昨天好像是在后院练字来着吧?”   “……”   陆沉昭幽怨的瞟了姜白衣一眼。   不是,这个事儿跟我较什么真啊?   他看了一眼今天练的字——好吧,比起昨天来看根本没有任何提升,谁说的勤能补拙来着?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哦,师尊说的……   那算了吧。   可能,我的手是真的只适合握剑吗?   陆沉昭独自沉默自闭着——他刚升起这个想法,脑子里就灵光一现出现了一个相当刺激的画面。   师尊的身材很好,咳咳…一只手其实不太好握住,但他每次都握的很稳来着。   所以?   其实我不是只适合握剑,我这双手全能的好吧?!   现在之所以还没练好一手漂亮飘逸的字,应该是还没找到正确的办法而已。   对,就是这样子的!   姜白衣看着陆沉昭的表情变化,只觉得这个狗逆徒是不是脑子有病?   人的表情变化可以很丰富……但是不可以邪门!   沮丧、羞耻、茫然、震惊、雀跃、留恋、色迷迷、猥琐……   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竟然是短短几秒钟之内完成的,并且将色迷迷和猥琐完美组合在一起定格在脸上。   姜白衣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这狗东西怕不是突然脑补到了什么坏事情吧?   她微微蹙眉。   抬起手指蜷缩,狠狠敲了陆沉昭的额头一下。   邦的一声!   “唔!”陆沉昭瞬间回过神来,双手捂着额头呆呆的看着姜白衣:“打我干嘛啊,师尊……”   姜白衣投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陆沉昭:“你刚才在想什么怪事情?”   陆沉昭眨了眨眼睛。   满脸无辜。   “没,没有啊!我刚才就是在想自己是不是不适合练书法,感觉我这双手好像只能握剑。”   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神态,所有都好像没问题。   姜白衣的表情柔和了些,语气也软了点:“这样吗?那…你是怎么想的?要不就别练了,做点别的事情也可以……”   比如给宝宝做小衣服——其实这种细活儿应该是当妈的来做。   可是,姜白衣这几天试着做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能精准的捻针扎手指,动作相当熟练。   “那怎么行?!”   却不料陆沉昭一听当即便不乐意了,自信满满道:“我已经分析出来练不好字的真正原因了,其实我根本就不是想的那样…双手只能握剑之类的,感觉只是没有找到正确的练字方法而已。”   “哦?”   姜白衣有些兴趣——因为她给宝宝做衣服的工作也陷入了停滞。   如果陆沉昭真的总结出了宝贵经验,是不是在某些地方也有互通之处呢?   不确定,但可以多听听……   “那你说说看,具体都总结出来了什么原因?”   一听这话。   陆沉昭的微笑凝固了片刻。   啊?   不是…师尊啊,一般这种时候你不都是懒得追问吗?咳咳,的确……我确实是总结出来原因了,但这事儿吧——   它,它不好说啊!   陆沉昭满脸为难的看着姜白衣:“咳,师尊…就,还不太成熟,之后再说呗!”   但这话落在姜白衣的耳朵里,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这小子跟我藏着掖着?   幼稚不幼稚啊!   她微微蹙起眉头——偷偷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固然很爽,但现在你搞搞清楚好嘛?   连我问你,你都不说?!   反了是不是!   现在都敢不听我的话了,以后还不得天上地下惟你独尊了?!   呵呵……   说不定,哪天就跟着哪个小狐狸精跑了!   呸!渣男!   姜白衣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语气也僵硬了许多:“不说算了。”   这就打算起身离开。   陆沉昭愣了一下……他怎么感觉师尊生气了呢?   那个眼神、那个语气,还有起身离开这个动作——对!她肯定是又生我的气了!   糟糕!   陆沉昭赶紧拉住姜白衣的手腕,着急忙慌的解释道:“哎哎哎,师尊你别生气啊,就因为这事儿至于吗?”   俩人现在不在一个频道上。   姜白衣勾起嘴角冷笑,深深看了一眼陆沉昭——至于吗?   现在就是……   感觉我答应嫁给你了,而且有孩子了,所以露出本来的面目了是吧?   你都要跟别的小狐狸精跑了,还至于不至于!   好好好!   负心汉,王八犊子,去死吧你!   “放手。”   姜白衣的眼神愈发不善。   陆沉昭平均每三天都会惹姜白衣生气一次,他可太懂现在如何放开手的话,接下来到底有多难哄了!   所以主打一个狗皮膏药沾上就完。   “不放!”   “你放不放开?”   “就不放!”   “你……算了,不放的话就告诉我你总结出来什么原因了,不然我就走。”   “呃,师尊你确定要听?”   “不然呢?”   “你快回答我,是不是确定要听!”   “我!好……我确定。”   然后。   姜白衣重新坐下。   双眼直视着陆沉昭,淡淡道:“说吧。”   陆沉昭微微扬了扬嘴角。   啧啧啧……   师尊啊,这可是你非得听的,真的不能怪我了啊!   稍稍凑近了些。   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   姜白衣的表情本来很是平淡,甚至眉宇间还有一些厉色。   但陆沉昭这几句悄悄话一说完——   姜白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一双美眸狠狠地剜着陆沉昭,低沉着声音呵斥道:“登徒子!”   “你非要让我说的……”陆沉昭满脸无辜的摊了摊手:“而且,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现在师尊你还怀着徒儿的孩子呢,不能算是登徒子。”   “最多……”   “算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之类的?”   姜白衣冷哼一声。   手握拳。   眼神瞬间危险了起来,“你再说,试试看?”   咳咳……   陆沉昭秒怂。   主要不是害怕挨揍——一方面是师兄和师姐他们还在偷看,另一方面是师尊现在怀着孩子,不能老打打杀杀的,得尽量避免剧烈活动。   “咳咳,我不说了师尊。”   这狗东西现在认错的速度太快了,有时候姜白衣根本没有借机揍他的机会。   说话也滴水不漏的,根本找不到太多把柄!   气死了!   陆沉昭的表情则是有多了一些变化。   他刚才内心的想法,无疑是自己触痛了自己的伤疤……   师尊现在怀着孩子不能剧烈运动,这件事代表什么,不用说也知道。   虽然但是——   陆沉昭的确有试图说服姜白衣以别的形式满足他的每日小需求来着,但都遭到了无情拒绝!   眼下孕期还没到两个月,接下来的和尚体验计划还得进行八个多月的时间……   这么一想的话,感觉天都塌了啊!   “师尊……”   满是忧愁情绪的陆沉昭微微蹙眉看着姜白衣,手掌也轻轻攀上了姜白衣的手背轻轻抓住。   “嗯?”姜白衣看了过来。   “咳咳,那个……”   “师尊啊,就我这几天跟你说的事儿,能不能行啊?”   姜白衣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问道:“这几天说的什么事儿?”   陆沉昭挑了挑眉。   “咳,就…就是那个,那个!”   这下。   姜白衣反应过来了。   毫不留情的抽回了被陆沉昭抓住的手。   “想都别想!” 396.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六)   是夜。   伴随着一声突兀的闷哼,悉悉索索的动静也随之停下。   点亮油灯。   暖黄色的光亮驱散了房间里的漆黑。   姜白衣慢慢坐了起来,嫌弃的抬起胳膊,把手悬停在床榻外面的位置。   修长纤细的手指上挂着几分晶莹,介于透明与白色之间的上百亿生命集合体摇摇欲坠着。   “满意了?”   姜白衣瞥了一眼眉宇间尽是满足的陆沉昭,淡淡道:“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吗?”   陆沉昭摸了摸鼻子。   脸色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点尴尬的——   但是话说回来!   他明明是费尽心思,不知道哄了师尊多久,而且签订了无数个不平等条约,才换来师尊用手帮他解决一些小小的问题……   咳咳,我凭自己本事和努力得到的,为什么控制啊!   包是得纵欲过度的!   “师尊,话也不能这么说……”   “你想想看,十月怀胎、十月怀胎,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对不?”   “接下来还得八个多月的时间,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陆沉昭嘿嘿一笑。   “别说八个月了,就是八天我都可能顶不住!”   这话说的还挺骄傲?   姜白衣冷笑,“你不要一副很理直气壮的样子,这种事情很值得炫耀吗?”   “古言,武修禁欲矣,可尽攀天下高峰!”   “你如果再这样堕落下去的话,说不定裴疾都要后来居上赶超你的修为了知道吗?”   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   陆沉昭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灵气循环展开,剑意激荡!   “咳咳,那个……”   “师尊啊,我刚才实在是太惬意了你懂吧?”   “一不小心就突破了。”   真·爽到突破?!   姜白衣的呼吸顿了顿,用一种既嫌弃又惊诧的目光看向陆沉昭。   不是……   这都能记载到春风楼年度奇葩秘闻的榜首了吧?   虽然不可能往外宣传。   但是,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你……”   姜白衣本来想握拳头,但稍微醛缩了一下手指却发现粘腻的很。   算了算了。   “你就活吧,谁能活过你啊!”   说完就起身走了。   她打算把这只手狠狠地洗上一百遍,否则会有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的煎熬感。   姜白衣走出房间后,陆沉昭才开始打扫战场。   其实他也得好好洗一下,但是师尊的房间出去容易进来难——再加上很久没住人的原因,摇光殿中埋的大部分水管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比如姜白衣房间的就不能用水。   他怕自家师尊跟自己玩时间差,趁着他出去清理的功夫偷偷反锁房门之类的。   咳咳……   所以说,今天先好好的擦一擦,反正提前接了一盆水完全没问题的,明天早上起来了再好好洗个澡就行了。   大概一炷香后。   姜白衣披散着头发回到房间。   她起初是打算只洗手的,但想想觉得还不如洗个澡,睡觉的时候还能更舒服点。   “回来了师尊!”   陆沉昭看见姜白衣回屋,主动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床:“快快快,我要抱着师尊睡!”   姜白衣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没洗澡?不是告诉你了记得冲一下吗?”   这臭小子现在怎么这么懒了?   好像穿越前,就听说过很多类似的案例——男人结婚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很勤快干净,婚后就突然又邋遢又懒。   不是……   咱俩还没成亲呢,你就暴露本性了是不是?   陆沉昭尴尬的笑了笑,挠了挠鼻子傻乎乎地说道:“咳,不是不是……”   “我是怕出去洗澡的时候,师尊你趁我不在反锁房门之类的,到时候我就只能一个人睡觉了。”   “所以,就擦了擦没出去洗澡。”   姜白衣一听差点没被他给气笑了。   这狗逆徒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真太奇怪了点吧?   “反锁门,还有窗户。”   “窗户也堵住的话,窗纸很脆弱,你很轻松就能弄破钻进来。”   “而且大晚上的,我干嘛折腾你?”   “赶紧去洗澡!”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姜白衣的性格,她大概率是永远不会把这一点说出来的。   就是……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枕边有陆沉昭的存在,也很贪恋他,他的……   就,怀抱吧。   而且这狗逆徒虽然呆呆愣愣的,但其实也是某种可可爱爱?   比如现在——   姜白衣这一番话,明明只是叙述而已,但陆沉昭就是很不争气的雀跃了起来。   他手舞足蹈地从床上蹦下来,抱着姜白衣,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颊。   “耶——!”   “师尊我这就去洗澡!”   “不许乱蹭!陆沉昭,滚开!”   “得勒!”   看着狗逆徒蹦蹦跳跳走出房门,姜白衣的嘴角扬起了一丝愉悦的弧度。   真不错啊!   …   …   蝉鸣、风吹、月影稀疏。   漆黑的灌木丛中,两道黑影凑在一起,似乎在嘀嘀咕咕着什么。   “你没被人发现吧?”   “不会,我自己挑了个小院子住,没人会发现的。”   “嘿嘿嘿…那就行那就行。”   “你笑得这么奇怪干嘛?我,我先跟你说好……”   “嗯哼?”   “就,今天只是出来见你一面而已,绝对不可以做多余的事情!”   “哦哦,这样啊……”   “什么叫这样啊?!”   “我的意思是,出都出来了,我还君子个屁啊!”   “嗯?唔——!”   清月前的云雾被风轻轻吹开。   月光洒下。   稍稍照亮了林间的灌木,也彻底显现出了那两道黑影——   果然……脑回路能如此清奇、想出在这种时间地点偷偷见面的,也就只有裴疾了。   另一个人自然是陈羡。   此时。   裴疾正将陈羡抵在树干上,尽情索吻着。   下一刻。   一吻动情的裴疾紧锣密鼓的推进着,慢慢蚕食、侵略着陈羡坚守的城墙。   但她的溃败之象已然初显——   抵抗的颇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   正当裴疾准备加大力度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很是冷漠阴沉的声音。   “外面不冷吗?”   “要不,你俩回屋再说呢?”   动情的男女瞬间分开。   陈羡几乎是瞬间就偏过了头,浑身颤抖着不敢看过来这边。   裴疾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在察觉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之后,便赶紧扯出了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   “嘿嘿,陈伯父出来遛弯儿啊……”   来人。   便正是陈百厌了!   “呵?遛弯?没没没,我梦游迷路了而已。”   “倒是你,还有羡儿……”   “我真没想到啊!”   裴疾感觉陈百厌的气息正在慢慢变得危险。   为了保住自己的狗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然后赶紧解释:“伯父,你听我解释!”   “下辈子吧!”   “救命啊——!” 397.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七)   “需要我教你们?”   “眼看着就到大喜的日子了,你们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吗?!”   祁欢颜罕见的发了火,冲着自己的几个徒弟喊道。   几个小家伙都低着头默不作声,他们大概也挺无奈的。   刚回宗的几日,师傅把他们当块儿宝,又是好酒好菜又是笑脸相迎的,搞得他们都以为是在做梦。   又过了几天,虽然师傅对他们的那种热情减退了不少,但整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然后是到了前两天,祁欢颜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便随意差使他们领了些事情做——就是为姜白衣跟陆沉昭的大婚而采买一些需要用到的东西。   现在吧……   呵呵,狗师傅已经不把他们当人看了。   不过就是订购的物品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可能要推迟个一天两天才能到,但是总体来说根本不会有影响。   因为距离他们师姑大婚,还有五天的时间呢!   结果。   祁欢颜直接来了个借题发挥——   说实话,迟到个一两天压根儿就不重要,祁欢颜接下来说的才是他借题发挥的真正目的。   “你们几个……”   “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老子看见就心烦!”   “滚滚滚!”   “都给老子卷铺盖滚蛋,这几天别让老子看见你们!”   “愣着干什么呢?滚蛋!”   祁欢颜很生气。   这几个小崽子跟约好了似的,从十六州各地回来,起初他的确是挺开心的,因为问剑峰自他接替山主位置之后,这几个臭小子便是他收的第一批弟子。   说是开山弟子也不为过。   感情,自然是极其深厚的,意义也不太一样。   他一开始还是挺开心的——各种珍藏的好酒好东西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拿,领着几个徒弟胡吃海塞了好一段时间!   可慢慢的,这种热情就消散了许多。   其实这就跟姜白衣前世的时候,孩子在学校总是不回家,突然一回家自然受到了帝王级的待遇。   但时间一长,你连宠物的地位都赶不上了。   差不多是一样的道理。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而已的话,祁欢颜倒也不会借题发挥来这么一出。   主要问剑大殿是七峰七殿中建成最早的,经受了无尽岁月的洗礼,能保持如今的面貌已然不易。   诸多细节上,就差了很多了。   ——比如说,各个房间之间的隔音效果就相当一般!   最近这段时间祁欢颜可难受坏了,自家娘子碍于房间隔音效果很差,诸多弟子又都一起回了宗门,现下正住在各自的房间里,祁欢颜不要脸是正常的,夏知窈可是个脸皮子相当薄的女人。   她连亲都不让祁欢颜亲了说是。   尽管祁欢颜百般哀求,甚至掏出了压箱底的道具——覆口之珠、缚身之绳还有锢颈之莲……   但夏知窈就是不为所动!   他就差找个马鞭递给夏知窈了!   唉,说多了都是眼泪……   终于。   忍无可忍的祁欢颜开动脑筋,想了这么一个借题发挥的办法,准备把这几个臭小子统统赶走。   那什么来着?   自家师妹和沉昭那小子就要成亲了,特地在摇光峰山崖处修了一座新房,大抵是打算成亲之后长住在那里的。   反正现在摇光殿中诸多房间都是空闲的,而且自家这些个臭小子跟裴疾和蒹葭的关系一向是很不错的,让他们住过去待一段时间似乎也还不错呢吧?   就算不在摇光殿住,七峰七殿这么多房子、房间空着,随便住在哪里不行?   总之。   祁欢颜只有一个诉求——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打扰自己跟娘子的幸福生活!   五六个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   咋办?   还能咋办啊!   自家师傅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随便寻了个由头轰他们走而已。   收拾收拾东西走吧……   其实自家师傅跟师娘这么多年了也没个子嗣,他们这些做弟子的看着也着急。   正好。   给老两口腾地方,让他们专注于创造问剑一脉下一代!   说不定这些日子憋着,师傅师娘干柴烈火这么一碰撞,欸嘿?!   这事儿兴许就成了!   想到这里,几个小家伙纷纷行动了起来。   卷铺盖滚蛋咯~   …   …   溪水,凉亭,二人对弈。   灵体异常凝实的轩辕褫夺抬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   在他对面。   顾镜怜的灵体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   这是因为情绪起伏骤然变大,所导致的灵体不稳定,没什么不好的影响,只是看起来有点好笑而已。   “徒儿,为师这一步子落定,你该如何是好呢?”   轩辕褫夺捋了捋胡须,满面春风地看着面前神情凝重的顾镜怜淡淡说道。   眼下局面清晰——   他最多三步棋,便能将顾镜怜逼入绝境。   也不知道这臭小子是怎么了,他记得以前跟顾镜怜下棋好像没怎么赢过?   啧啧……   看来是死的时间太久,脑子不灵光了吧。   “师傅好棋艺。”   顾镜怜耷拉着眼皮随意敷衍了一句,捻起一枚白子几番犹豫,却还是迟迟没有落下。   “话说,将阵纹转移在见卿那里重新铭刻的效果如何?”   轩辕褫夺眼珠子一转,便开始说话试图影响顾镜怜的思考:“我看你这几日稍有情绪起伏,灵体便会不稳定,可别等老头子我哪天一觉醒来……你小子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了啊!”   顾镜怜闻言瞥了他一眼。   没好气儿的说道,“转移阵纹方才不到半月,如今能有这般稳定程度已然不易。”   “师傅您老人家也莫瞻前顾后了,再过两日便轮到你了!”   “说起来……”   “师尊你下棋时候这些小心思还是这般浅薄啊!”   话音一落。   轩辕褫夺愣了一下:“哈啊?”   顾镜怜勾起嘴角浅笑着,手中白子再无半分犹豫,落在了轩辕褫夺不曾预料的位置上。   一步子。   整局都被盘活了!   甚至,现在只消几步便会被斩落的人,变成了他轩辕褫夺!   老人家傻眼了——不是,自己这个徒弟藏得这么深吗?那你刚才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是干嘛?演我呢?!   顾镜怜是不知道自家师傅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如果他知道的话,大概是得喊怨的。   咳咳……   为了不让老头子输的太难看了,他行棋之间需要耗费的精力比起旗鼓相当的厮杀对弈还要巨大!   刚才的犹豫,也只是在想这一步棋是现在落下,还是等会儿再落。   但想想就觉得赶紧赢了算了!   老陪臭棋篓子下棋,太影响心情了……而且他现在将灵魂阵纹转移铭刻在了虞见卿的无序之地空间核心中,本就需要大量时间来适应这一变化,自然也就没太多闲工夫陪老头子玩儿了。   顾镜怜心里可是憋着劲儿的。   他就想着,距离乖徒孙的大喜之日也没几天了,怎么着也得快马加鞭赶紧适应。   否则。   大喜的日子自己因为情绪波动而灵体不稳,一句话抖三下……   那场面未免也太诡异了不是?   我老顾要脸! 398.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八)   九月初八,晴。   剑宗山外人头攒动,无数驮着礼品的车架排成了一字长龙,热闹的氛围让人倍受感染。   古老磅礴的剑石碑上也破天荒地添了些喜庆的装扮,红飘带此时正迎风而动,衬得上面的文字竟然多了些生动活泼的喜感。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些简单的词汇,无法来形容如今剑宗七峰的盛景——   巨大的红色剪纸飘扬在天穹之上,那是由无数匠人没日没夜赶工制成的龙凤呈祥图,以死后万年不朽的金俞川醒木为原料制成的纸,用极其特殊的工艺叠加三十三层后剪裁,描笔勾勒的细节亦是北麓当世的几位大师联合绘制!   单是此般几乎遮天蔽日的剪纸便已经是寻常王公贵族也瞠目结舌的大手笔。   更何况……   为了让这巨大的龙凤呈现剪纸飞上天际,并且保持着翱翔共舞的姿态而不飘走,自然也是耗费了巨大代价的!   为此,祁欢颜以十颗驻颜丹和三十枚六品破境丹为代价,借来了祁山隐宗那群老牛鼻子视作宗门信仰的圣物之一——定风石!   这还不算完。   为了驱使定风石的运行,还需要二十位敌万境武修源源不断地灌输灵气。   在不过度消耗的前提之下,每个敌万武修大概能坚持一个时辰左右,而祁欢颜大手一挥便决定让这剪纸飘上三天!   三天,共计大概三十六个时辰。   就算是换班连轴转,以最精细的规划来安排人员的话,也至少需要六班人轮流上阵,说简单点——   一百二十个敌万境武修,缺一不可!   那么……   这便是最大手笔了吗?   非也!   若说什么才是真正在北麓有史以来都能排进前二的大手笔,还要说一说此时姜白衣正在苦恼的事情……   摇光峰,山崖新院。   此时屋里几乎站满了人,秦蒹葭、南宫青女、夏知窈、顾千念、陈羡、江稚鱼等等……   莺莺燕燕,叽叽喳喳。   吵得人一个脑袋两个大。   而这些姑娘们之所以争论不休,便是因为姜白衣的一句提议。   “这凤冠戴着好不舒服。”   再看镜中人——   孕育万年的深海红玛瑙在这凤冠上,只能镶在侧面极不起眼的位置上。   而镶嵌在正中间的,则是一枚色泽、形状、质地都让人看了便挪不开眼睛的神异宝石。   在阳光下,角度略微偏转,便有种流光溢彩的视觉感受,且这种比珠光宝气更为华贵的视觉感受并不能用具体的语言或者文字来描述清楚,你只有真正看着它的时候,才能感受到——   什么,叫做光泽呈雾,雾聚祥云!   便是北麓十六州所有的历史记载中,怕也只有久远的夏帝国开国皇帝身边的凤后大婚时能与之媲美了。   如今北麓合心一处,按理说这般无价之宝应该换作更多的资源才是……   可关键之处也在这里。   北麓诸方已然齐心协力,诸多资源早就互通有无,大家再也不分彼此,而是哪里需要往哪里送。   这也就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都知道这凤冠的价值不可估量,但其实并不铺张浪费,因为根本花不到钱!   各家珍藏的天才地宝能拿出来作为修炼资源,可以炼丹或者用作其他地方等等,但这些珠宝能干什么?   炼丹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   在听闻姜白衣即将大婚的时候,珍藏了凤冠上这枚神异宝石的姑苏慕容氏,便将此物作为贺礼,送上了剑宗。   其他宝石也多是诸方势力送的贺礼。   但这么多珠宝的加持之下,凤冠整体的佩戴、重量也来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繁琐以及沉重程度。   从起床沐浴、更衣迎客,再到几个姑娘开始忙活。   描眉、着红等一系列妆容上的事情,大概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完事儿了。   然后便是挽发鬓、插簪花。   新婚女子需挽以云鬓,寻常人家插些好看喜庆的簪花也就行了,但姜白衣如今佩戴的这顶凤冠可不能一概而论。   如今戴上时虽然看不出来,但这凤冠其实是由三百多个大小不一的小件儿组合搭配而成的!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几乎一个半时辰就过去了。   “姜姐姐,这真的很好看!”   顾千念重新见到顾镜怜之后,倒是恢复成了从前那种活泼开朗的性子。   此时。   她正轻轻晃动着姜白衣的肩头,脸上尽是喜悦,眸中也藏着说不清的艳羡。   哪个女子会不喜欢这些呢?   咳咳……   姜白衣就觉得挺折磨人的。   而这些姑娘们争吵的原因,并不是取不取下来一些无关紧要的配饰,而是在吵闹要不要再加一些珠宝。   姜白衣满脸都写着拒绝——成个亲而已,怎么搞的比打架还累啊?!   “好了好了,再吵就来不及了!”   此时,作为主心骨的南宫青女一挥手便打断了大家伙儿的争论。   “手腕、手指、颈上、脚腕,还有诸多首饰要佩戴,婚服穿起来也是个麻烦事儿……”   “咱们再吵下去啊,耽误了时辰,怕不是白衣要生气了哦!”   南宫青女这一番话带着调侃,逗得大家纷纷笑了起来。   姜白衣则是罕见的红了脸。   心说,自己大概是诸多穿越者中最窝囊的那个了吧……不仅变成了个姑娘,跟男人谈恋爱甚至要成亲,更是占据了比如:奉子成婚、师徒孽缘等等一系列颇为刺激的标签呢~   唉……   但好像,嫁给沉昭那个臭小子也挺好的。   口嫌体正直这件事,姜白衣自己一直都是清楚的。   她喜不喜欢陆沉昭?   喜欢死了!   但大概这辈子永远不会表现出那种小女子的软糯黏人之类的姿态、行为。   满眼都是你,但不让你发现。   你就算发现了也不许点破,否则我就要揍你了!   就,还挺可爱的……   “好了好了,蒹葭还有夏妹妹,先扶着白衣起来,咱们啊……”   “得给新娘子换婚服啦!”   又是一番叽叽喳喳的吵闹。   那婚服三天前便送来了新院这边,此时正挂在后面的衣架上,着实让大家伙儿艳羡而赞叹了许久!   红色为底、绣以鸳鸯、莲花等图案,绣图所采用的线皆是一等一的千年金研磨成粉着色的冰蚕丝线,再加上大师的手艺,看上去有一种活灵活现的生动。   按理说。   其实这世上最好的嫁衣,该是最亲近的长辈亲手缝制的。   可是……   父母远在另一个世界,即便真的能相见,怕也不会这种手艺就对了。   如今身边的长辈们——   指望顾镜怜或者轩辕褫夺他们这些灵体?   扯淡呢! 399.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九)   凤冠霞披,华丽雍容。   冰肌藏玉骨,领衬掩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   足抵红莲,红衣素手,镜子里的姑娘褪去了往日里清冷如高山般的气质,而今便只有数不尽的风情中,只为一人停眸的婉转温柔。   若不亲眼看看,你又怎能想象这是一个切实出现在人间的女子呢?   北麓十六州皆知摇光仙子的美貌,可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若姜白衣真的梳妆打扮,尤其是身披嫁衣的这一幕——   究竟,有多么惊艳!   所以啊,当她缓缓踱步走出屋子的时候,仿佛百花便也没了颜色。   在取消了诸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一系列大可不必的繁文缛节后,姜白衣便静如画中仙子般伫立于此,等候着心尖上的小情郎到来。   她不喜循规蹈矩,陆沉昭更是急不可耐。   姜白衣今个儿起了个大早,而另一边的陆沉昭更是彻夜难眠——   此时。   被众人簇拥着的陆沉昭正好走出了摇光殿。   “沉昭,恭喜恭喜啊!”   “陆小友,大喜的日子还真是容光焕发啊,哈哈哈哈哈!”   “师弟笑得这般开心?怕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沉昭,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走走走!”   “大家伙儿一起去瞧瞧,说不定那边儿要怎么为难沉昭呢哈哈哈哈哈……”   “有理有理,走!一起瞧瞧去!”   无论老幼,不谈辈分,这时的大家都成了陆沉昭迎亲队伍中的一员,代替他早已不在的家人们。   而这些人中,尤其要数陈百厌最为认真。   眼看着陆沉昭走出摇光殿,大步来到早已准备好的白马旁边时。   一只袖子空荡荡的陈百厌也走了过来,盯着陆沉昭看了片刻,突然开口——   “陆小友,我来为你牵马。”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陆沉昭抬眸看着陈百厌,眼底有些复杂的情绪流转。   他微微叹息,说道:“陈前辈,你不必如此的…牵马这种事未免也太……”   太自降身段了。   可陈百厌似乎早就做好了决定似的。   他轻轻摇头,竟然笑了起来。   “太丢脸?其实,我的心情很不错,有这种想法也很简单——”   “为上将军大人的嫡子牵马,自当算是好事。”   “西南所属,大概都会以此为荣誉吧,而现在旁人寻也暂时寻不到了,正好我在……”   “近水楼台先得月,哈哈!”   “陆小友,我真的还挺高兴的。”   “快上马吧。”   “可别耽误了时辰,届时我更不敢面见上将军大人了。”   见陈百厌坚持,陆沉昭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心中大概是明白的——这个闻名北麓的常胜将军、自封为王却得到了天下认可的男人,说一千道一万,也只是想要赎罪罢了……   虽然。   陆沉昭真的不恨陈百厌,也没觉得父母的离开跟他有多大关系。   但如果这样能让陈百厌心里好受点的话,那便这样好了。   “好。”   陆沉昭笑着抬手见礼,恭敬道:“便请……”   “陈世叔,为侄儿牵马!”   一句世叔的称呼,一声侄儿的自称。   陈百厌,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却浑身都有些颤抖,表情亦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旁人或许不懂……   可这称呼,在他的心里,却是无可替代的重要。   陆沉昭愿意称他一句世叔,便是承认了陈百厌迄今为止内心最珍视的荣誉和信仰。   也代表着——   若有一天自己死了,到了地府,也能堂堂正正去见上将军和夫人一面……   请罪。   “时辰到——!”   陈百厌忍着哽咽,高声呐喊:“迎——新娘子咯!”   随着这一声喊。   接亲队伍重新恢复了热闹至极的盛况,敲锣打鼓、鞭炮礼花齐放,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着那一骑白马,朝着摇光殿后方的山崖方向前进着……   摇光殿房顶上。   虞见卿和祁欢颜坐在一起,一人一壶老酒,笑而对饮。   “哈哈,还真好啊……”   “小师妹终于嫁出去了,真是可喜可贺!”   “祁欢颜?我怎么感觉你比沉昭还开心呢?”   “哦?这么明显吗?!”   “呃……哈?”   “唉,你是不知道啊虞见卿,这些年以来,我过的是个什么日子……”   就这样。   一边喝着酒,一边叙述着。   从最开始的时候嘴贱,姜白衣只是拳脚相加,再到后面干脆提剑追着砍他。   后来。   祁欢颜给自己修了个雕像,结果还被姜白衣给毁了。   都是血淋淋的过往啊!!!   “哈哈哈哈哈哈……”虞见卿听完之后不厚道的笑了:“我说你小子啊,这么一说好像真挺惨的?”   祁欢颜有些郁闷的点了点头:“可不嘛……”   虞见卿抬手拍了拍祁欢颜的肩膀,忍着笑说道:“没关系,现在小师妹嫁人了。”   “以后多少会收敛着性子,再加上孩子也怀上了……”   “说不定。”   “这种改变还有更大的惊喜呢!”   祁欢颜端起酒壶喝了一口。   微微侧眸看向虞见卿,开口问道:“比如呢?”   虞见卿也喝了口酒。   “比如?这有什么可比如的,稍微想想就知道了……都当妈了,自然得收敛点,毕竟言传身教是正儿八经的道理嘛!”   “不过话说回来……”   “祁欢颜,你跟夏知窈怎么回事儿?这么多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说这个事儿,祁欢颜可郁闷坏了。   端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   “我哪儿知道啊?”   “反正,我跟我娘子都挺想要孩子,而且一直都挺努力的……”   “但就是一直没怀上,可烦死我了!”   虞见卿再次不厚道地笑了。   本来吧,他找祁欢颜喝酒,就是打着把自己的喜事儿也通知通知的想法。   听他说这么一番话,让他有点儿犹豫了——我现在跟他说的话,会不会显得很臭屁?   嘶——要不先不说了呢?   他都做好暂时不通知的打算了,却不料祁欢颜随口问了句——   “你呢?跟南宫青女怎么样了?”   虞见卿愣了一下,随即换上了更灿烂的笑容。   这可不怪我了吧?   我都打算不说了,但你非得问。   既然如此……   虞见卿稍稍坐正了身子,瞥了一眼祁欢颜淡淡说道:“我们啊……”   “挺好的。”   “青女有喜了,我俩也是前天才知道。”   “……”祁欢颜自闭了。   不是?   怎么回事儿啊?!   都针对我是吧,这首席不做也罢! 400.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十)   热闹的接亲队伍从远处而来。   姜白衣站在门前,静静看着那人群中最耀眼的少年——他骑着白马,身上穿着黑色为底、红色刺绣的喜服,腰间剑换成了同心结,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   当年在临安城中破烂巷子深处的小家伙,瘦骨嶙峋一心只想活下去的他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长大了。   从前的他知礼、谦逊、内敛、也永远保持着热情。   如今。   少年意气,鲜衣怒马。   沉昭依旧是知礼的,他骨子里也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谦逊。   但少年不再内敛,更加热情。   一直到那白马缓缓停下,少年也翻身下马,笑吟吟地走到自己的面前。   姜白衣才回过神来,一双美眸微微抬起与陆沉昭对视着。   “师尊。”   少年的笑容如春风拂过,温润的声音恍惚藏着世间最欢快清澈的溪流。   “徒儿来娶你了!”   姜白衣笑了。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以来……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得这么开心。   她没有按规矩等在房间里,更没有披红盖头,就这样静静站在房间外面,注视着朝她走来的少年。   现在。   他正站在这里,站在自己的面前。   “不诚恳。”   姜白衣笑着说道:“你随便说两句,我就嫁给你吗?”   陆沉昭怔了片刻。   下一秒。   脸上的笑容在短暂的凝固后更加灿烂。   “沉昭拜入剑宗十三年,从师尊把沉昭从临安城的巷子里带回来的那一刻起……”   “我这颗心,便只为了师尊而跳动。”   说着。   陆沉昭挽起了袖子,露出了长情印契。   “师尊。”   “沉昭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跳。”   她当然知道。   自己的心跳,现在究竟有多快。   山高水远,人生迟迟。   姜白衣的两段人生加在一起,亦是第一次确信自己拥有了这世间最真挚、最宝贵的感情——她和陆沉昭不似寻常的情侣夫妻,相处更默契融洽,但也更有压力。   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束缚了太久,真正放下一切犹豫,彻底接受陆沉昭时,那种喜悦是姜白衣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   她真的是一个,很缺乏很缺乏勇气的人……   但是。   就在今天。   阳光明媚。   姜白衣已然摒弃了太多俗套的规矩,便觉得——   如果人这辈子,需要放肆一次的话。   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所以。   她往前走了半步,整个人贴紧陆沉昭,在他愣住的瞬间,抬起胳膊搭在少年的肩头。   凤冠霞帔,红唇似火。   那一双眸子里写满了压抑太久的热情。   她丝毫没有压低声音,而是落落大方地示爱:“陆沉昭。”   “我答应嫁给你。”   “还有……”   “我爱你!”   话音落下,便出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画面!   姜白衣轻轻踮起脚尖,主动凑上去,毫不犹豫地吻住了陆沉昭的双唇。   人群先是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随后。   便爆发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陆沉昭的脸红了。   明明,一直都是只有师尊脸红的份儿,可他就是不争气的脸红了。   所以今天是师尊赢了呢~   指,在两个人关于感情的相处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脑子回归,只想这样迷迷糊糊的享受着,享受着师尊这个热烈的吻。   今天的师尊嘴巴好甜,吧唧~   姜白衣吻上去的第一刻是无比热烈而强势的,慢慢的,这种热烈和强势慢慢褪去,只剩温柔与眷恋。   她贪恋着少年的气息,贪恋着少年的温度,贪恋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   如果……   就这样到天荒地老似乎也不错呢?   周围欢呼和起哄的声音不绝于耳,微风轻轻拂过,让姜白衣的心境也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和变化。   真正拥抱世俗,才能超脱于世俗……   不。   不是超脱,应该是——真正感受着这人世百态的酸甜苦辣,并且坚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姜白衣此时的状态很奇妙。   她能感觉到,这次呼吸依旧是苍玄中境,而下一次呼吸的时候……   便已经是苍玄上境了。   气人吗?   也许吧,但是陆沉昭也突破了。   他的突破,大概是更加水到渠成的事情——狗逆徒早就触摸到了境界门槛,今天在情绪剧烈变化到某个临界点时……   顺理成章的突破!   但此时没人纠结于师徒俩的气息攀升,他们突破与否,其实今天的重点都不会改变。   成亲、婚礼、剑宗最受瞩目的一对儿!   姜白衣也不知道自己吻了陆沉昭多久,非要说个时间的话,大概是吻到腿都有点发软吧。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换算一下,就是大概十五分钟左右。   不舍得挪开嘴巴。   姜白衣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陆沉昭,笑靥如花。   陆沉昭也在笑。   他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轻轻抬起指尖触了触姜白衣的脸颊,声音很轻:“师尊,我终于……”   “终于,可以娶你了。”   “我现在想,想喊你一声娘子。”   姜白衣抬手擦了擦陆沉昭的眼角——她不喜欢看爱人落泪,即便是因为幸福而流下的眼泪。   “大喜的日子,开心点。”   “称呼的话……”   “不行哦~”   她狡黠的挑了挑眉梢,尾调拉长:“还没拜堂呢~”   陆沉昭吸了吸鼻子。   他说,“那我们拜堂去吧,师尊。”   她笑着回答,“好啊!”   …   …   大婚典礼的地点定在了问剑大殿——无论是从底蕴、荣誉、象征还是其他任何方面来说,这里都是不二选择。   其实一开始选择的地方是摇光殿,但后来那里定成了陆沉昭,也就是男方出发接亲的地点。   摇光峰本就热闹极了。   但如果跟此时的问剑峰比较的话,简直可以说是人烟稀少!   殿前的大广场,几乎摆满了桌子,而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剑宗弟子和北麓诸方势力前来庆贺观礼的来宾们。   殿内倒是比广场好上不少,但也摆了不少席位。   首座之上。   是顾镜怜和轩辕褫夺两位剑宗祖师。   轩辕褫夺以男方长辈的身份出席,而顾镜怜则是女方长辈。   论身份、资历,便是论亲疏远近,怕是都没有人比这两位更有资格了。   这场婚礼的场面很大。   但也的确省略了很多繁琐的步骤。   当陆沉昭牵着姜白衣的手,走进问剑大殿中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移了过来,欢笑低语声此起彼伏。   大家……   都在为他们高兴啊! 401.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十一)   喜庆而不失庄重的氛围,诸多宾客在大殿两侧按席位坐着。   在姜白衣和陆沉昭从摇光峰到问剑峰这段时间里,如南宫青女、顾千念、夏知窈等人,已经提前赶来入席了。   殿中都是熟悉的面孔,褚顾剑、曲靖、柳寻道,还有不知道为什么迟到,只比姜白衣陆沉昭他们早来了不到半炷香时间的虞见卿和祁欢颜两个人,以及裴焕之、杨三四等等北麓武道联合的高层,悉数到场。   陆沉昭牵着姜白衣的手,笑着看了过去。   姜白衣似有感应,扭过头与之对视。   “走吧。”   “师尊,慢点。”   身着华美雍容婚服的姜白衣,此时正如画中走来的仙子,从问剑大殿门口走向高堂座下。   而她身边,是同样让人惊艳无比的陆沉昭。   在阳光的映衬下,这一双新婚男女的婚服之上的刺绣也在遥相呼应着,每一针一线都精致极了,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幅让人瞠目结舌的、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   她裙摆轻盈飘逸,层叠拖长,携与春风温柔和夏花绚烂。   云鬓高挽,璀璨夺目的凤冠却只能给这幅美不胜收的画卷增添些许润色。   他身穿黑色为底的婚服,深邃而不严肃,红色的刺绣更添几分喜庆。   身姿挺拔,步伐稳健,每一步都是那么从容不迫,却也雀跃而急促着——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陆沉昭到底有多想和姜白衣成为真正的夫妻。   所有人也都明白,这个北麓十六州历史上天赋最惊艳的天骄,究竟有多么爱他身边的人。   从进殿……不,是从一开始——   他的眼中,便只有她一个人!   站定时。   顾镜怜看着身前这一双天造地设的男女,便有些感慨的红了眼睛。   “真好啊……”   “小白衣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他缓缓探出身子,抬起手轻轻抓住姜白衣的耳朵,然后晃了晃。   以前啊。   老头子最喜欢这样——姜白衣每次不听话,或者做错了事情惹他生气的时候,都会这样。   打又不舍得打,骂也不太忍心骂……   咋办?   拉拉耳朵,算是惩戒。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姜白衣也红了眼眶。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师爷上一次满脸宠溺的揪她耳朵是什么时候了。   “师爷……”   姜白衣的声音有些颤抖:“爷爷……”   “欸~”   顾镜怜慈祥的笑着,轻轻拍了拍姜白衣的额头,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   “当年啊,你还是个这么小的娃娃……”   老头子虚抬了抬手,比了个很低的高度:“你那个不成器的师傅,这辈子就没靠谱过。”   这句话说完。   正跟虞见卿说悄悄话的宁愿脸色一僵,偷偷摸摸扭头瞥了一眼顾镜怜。   然后,咳咳……   他也不敢跟老头子顶嘴。   所以只能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顾镜怜也懒得搭理他——宁愿他们这一辈还小的时候,老头子的确是把他这个最小的徒弟当块儿宝。   直到有了祁欢颜、虞见卿、姜白衣他们……   老头子再也不稀罕宁愿了。   他老人家心里最宝贵的,便成了徒孙这一辈最小的娃娃,姜白衣。   “刚收徒弟,自己就没影儿了。”   “你那时候年纪才多大?一个人生活在摇光殿上,也不跟其他人解除,就闷着头修炼……”   “一开始。”   “老头子我也不敢跟你见面,就好像…你始终在提防着一切,像个刚长牙的小老虎。”   “所以啊,我就每天晚上去偷偷摸摸看你,看你修炼到深夜,看你修炼受了伤自己给自己上药。”   “看你疼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老头子我就觉得,这可不行啊!”   “你师傅不靠谱,但我老骨头还能坚持几年,所以我才跟你见面,把你带回了小院。”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小白衣,也是要做妈妈的大姑娘了!”   “真好,真好啊!”   “老头子我如今也没剩啥,估摸着骨头架子都快没了,呵呵……”   “白衣啊。”   “师爷最后能给你的,便只有一句期望了。”   顾镜怜这一番话说完。   姜白衣早已热泪盈眶。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如果说受了谁的照顾……这样的人选,其实很多。   而这也正是她愿意接纳这里的一切,接纳这些人,甚至到现在视大家为亲人的原因。   可如果。   她亏欠于谁?   便只有眼前这位老人,只有最疼她的师爷了。   老爷子就像是一颗参天而古朽的老木,永远是那副暮气沉沉的样子,你却也永远可以躲在他的树荫下乘凉。   无论再大的狂风骤雨,似乎也无法打倒这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子。   也许,已经有很多人忘记了……   顾镜怜。   他曾是剑宗最耀眼的天才,也是最令人瞩目的首席,更是凭借手中三尺长剑,压得整座北麓天下喘不过气的存在!   在武道一途最该攀登顶峰的时候,他选择了守护宗门后辈,守护他所视为传承、未来的孩子们。   所以,直到老头子为了保护姜白衣而重伤时,他也没能突破苍玄境的枷锁。   可不该没人记得——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是敢当着大楚皇帝说一句:“不过尔尔。”   这样的狂人!   姜白衣从未见过顾镜怜的风华之貌,却也在其他人的口中听过只言片语。   但她一直深信着……   如果遇到危险,被人欺负,只要赶紧回家找师爷就好了。   似乎。   他永远都是那个最坚定的后盾。   是剑宗所有孩子们,最最最能安心的避风港。   可现在的顾镜怜只剩下了灵体,而连同自己在内的,这些他所珍视、保护的孩子们……   都长大了!   姜白衣从老头子的眸底看到了欣慰。   但……也看到了黯然。   这个别扭的小老头,大概是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保护孩子们了。   他们的修为比自己高了、能力也强了、一个个的都成了亲,甚至都快有孩子了。   我是不是也该离开了呢?   或者说。   老头子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以灵体存活于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而现在,姜白衣便是要给老头子这样一个希望。   一个有目标的未来,一个让他不得不憧憬,不得不想办法重塑肉身的未来!   “师爷。”   姜白衣擦了擦眼泪,看着顾镜怜笑道。   “嗯?”顾镜怜的语气温柔极了,“小白衣,你说。”   “等我孩子出生了。”   “想让师爷帮忙带带孩子,顺便教他修练武道。”   “可以吗?” 402.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十二)   “百花时,送洛神,吉时已到——!”   “新人见礼——!”   在祁欢颜的高喊下,问剑大殿两侧提前准备好的礼花也齐齐燃放。   这些礼花是由江北苏氏制作,作为世代跟火药打交道的世家,苏氏对于礼花的研究可谓是登峰造极。   上次,虞见卿和南宫青女大婚时,便也是由江北苏氏提供的礼花和鞭炮。   “高堂在座,宾客满堂——!”   “敬——茶——!”   虞见卿端着茶盘踱步走来,靠近时笑着说了句:“恭喜师妹,恭喜沉昭!”   姜白衣和陆沉昭报以一笑,先后接过了茶盘上的茶盏。   陆沉昭给顾镜怜敬茶,姜白衣给轩辕褫夺敬茶,算是简化到极致的仪式了——按照北麓传统来说,大婚新人需各自向双方长辈敬茶,且有“一敬、三问、三答、六诫、九谢“,这样的流程。   一敬便是敬茶,这一点很好理解。   三问三答,便是由双方长辈在新人敬茶的过程中提出三个问题,一般都是“如何侍奉夫君“、“如何孝敬父母“、“日后如何教育子嗣“,这样的问题,而新人需要按照这些问题回答,且答案一般也都是很模板化的东西。   六诫便是问答结束后,长辈在喝茶前会交代新人,婚后有什么规矩云云。   以上三问三答还有六诫,都是针对于新婚女子的规矩。   最后则是男女双方都要进行的,以九个方向对长辈进行答谢,而长辈也会在这个时候喝茶。   但是——   陆沉昭很烦这些循规蹈矩的东西。   姜白衣也不感冒。   什么三问三答六诫九谢?在陆沉昭看来,自家师尊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子,也一定是最好最好的妻子。   莫说他爹娘不在了,便是在,也绝对会省略这种狗屁流程。   也不瞧瞧陆沉昭从小接受的什么教育?   姜白衣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最珍贵的宝藏,便是她受到的先进思想教育。   而这些。   她的三个徒弟都是从小学到大的。   这也是为什么,摇光峰的三小只貌似一直跟其他弟子格格不入,就有一种很奇怪的割裂感。   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是他们三个排外,实则不然。   因为。   大家思想基础,其实就存在着差异化。   姜白衣和陆沉昭懒得循规蹈矩,轩辕褫夺和顾镜怜两个在武道一途走了极远,甚至死了一次的老前辈,自然也不会太在意所谓的世俗规矩了。   他们皆是笑着接过了茶,而后一饮而尽。   “白衣,沉昭……”   顾镜怜轻轻放下茶盏,笑着说道:“以后要好好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尤其是白衣,这段时间切莫舞刀弄枪了,如今你身子重,做事情什么的要稳当点。”   姜白衣赶紧施施然欠了欠身:“是,师爷。”   老爷子又看向陆沉昭。   笑容稍微是收敛了那么一点点。   在他老人家的心里,姜白衣是他这辈子最稀罕、最珍贵的宝贝。   这小兔崽子稀里糊涂就给拐走了?   还挺烦人呢!   “沉昭啊。”   “师祖,我在。”   顾镜怜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你师尊如今怀有身孕,你要多关心一下她的情绪。”   “白衣向来是脾气不太好的,你得多多包容她才是……”   “还有啊。”   “饮食什么的,也要注意点,千万不能马虎!”   “这以后啊,白衣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了,你得保护她、关心她、珍惜她。”   “把你们的小日子过得红火,添一双儿女,平平淡淡的……”   “就已经很好了!”   陆沉昭也是赶紧行礼,恭恭敬敬道:“是,谨遵师祖教诲!”   说完。   侧目看着自家师尊,笑着说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师尊的,当然——师尊也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姜白衣听的脸有点发烫。   幸好,祁欢颜是个有眼色的,眼看聊得差不多了,便开口推进着婚礼的进度——   “亲迎,茶敬,家和万事兴——!”   “连理枝头喜鹊闹,才子佳人喜成家。举案齐眉比翼飞,笑对共饮莲花酒。”   “百年共枕鸳鸯恋,堂前开满合欢花。两情相悦恩爱浓,甜蜜幸福到永久。”   “凤卜愿知足起家,俪福定无涯,合欢恰喜联双壁,偕老真堪赋六珈。”   “鹿驭不惭才自赡,鹏程共振愿何奢,海东此日鸳盟在,合舆神州作蔚霞。”   “请……新人缔言!”   不得不说,祁欢颜的小词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姜白衣嘴角微微扬起,她大抵是明白,自己这个首席师兄为了想这些得体的措辞,私下里该是多费劲的。   甚至,这其中应该也少不得嫂嫂夏知窈的帮助,否则就祁欢颜那个三级文盲……?   呵呵。   算了吧!   陆沉昭显然也不太适应祁欢颜一本正经地致辞,憋笑憋得很难受。   幸好他这一段不长,否则很有可能破功了。   终于念叨完了——陆沉昭心里也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该由他和师尊宣誓白头,然后……   便能够真真正正的,唤她一句娘子。   “师尊。”   “嗯,我在听。”   陆沉昭缓缓转身,姜白衣亦跟着转了过来,二人相对,目光交织着。   “师尊,我将以生命起誓,此生沉昭心中永远只有师尊一人,愿与师尊携手到白头。”   “此生不负,引为——”   “天!道!誓!言!”   陆沉昭没有咬文嚼字,也并无引经据典。   他甚至说话的声音都不算大,但就是这样的一番话,赔上了一个……   非常令人震撼的结尾。   天道誓言!   他坚定到了极致,也爱惨了姜白衣。   若以此起誓,即便天道沉睡,若背离誓言者,也定遭天道责罚!   并且。   这等誓言都不是你真的做出了什么违背誓言的举动,而是你但凡出现了这样的想法,便已经是不可容忍了!   殿中的来宾们都被陆沉昭这一番话震撼到了。   他们无法想象……   以此起誓的陆沉昭,在他心里,姜白衣、他的师尊、他的爱人……   究竟,是一个怎样不可触碰的地位呢?   同样感动的,还有姜白衣。   这个臭小子总是会在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给人来个大的,叫人平白无故想哭,简直烦死了!   而且……   天道誓言什么的,明明是她先想到的。   这狗逆徒凭什么抢着用啊!   “沉昭。”   姜白衣说话时的鼻音稍微有些重,细细听的话甚至有点颤抖。   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嗯,师尊,我在听呢……”   姜白衣深呼吸了几次,缓缓闭上眼睛抬头,似乎想把眼中的水汽倒回去。   片刻后。   重新睁开双眼,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长。”   “你我既是师徒,亦曾有几分母子之情……这一点,师尊从来不曾逃避过,也自当不避讳的。”   “可是。”   “君长情已生,知我心冷暖。”   “去他的世俗教条!”   “我姜白衣立此誓言,此生惟陆沉昭一人挚爱,携手共白头、生生世世……”   “惟愿一人心。”   “便也——誓以天道!” 403.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十三)   “现在,我可以叫那个了吗?”   陆沉昭双手扶住姜白衣的腰肢,语气温柔道。   他眸中藏着星辰,此时难掩其中光采,一闪一闪的写满了爱意。   姜白衣笑了笑贴近陆沉昭,两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   “当然可以。”   陆沉昭的喉结动了动,看起来有点紧张。   他开口的声音很小,以前总是大大咧咧的谈论这种话题,但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有点害羞。   “娘,娘子……”   短短两个字,还结巴了一下。   说完脸就红了。   姜白衣没绷住笑出了声:“呵~”   这小男人太可爱了,以前她就一直有这种感觉,今天在诸多条件的加持下,这种可可爱爱呆呆愣愣的气质更明显了。   “你害羞什么?”   姜白衣轻轻捏了捏陆沉昭的脸颊,“大点声。”   陆沉昭抿了抿嘴唇。   深呼吸了两次,大声说了出口——   “娘子!”   “夫君。”   姜白衣笑着回应。   这两个字就像蕴含着无尽的魔力,瞬间便让陆沉昭本就泛红的脸色深了好几个度。   他身体微微僵住,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终于啊……   师尊,她…她喊我夫君了!   “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陆沉昭玩疯了。   喊着喊着,眼泪便滑了下来,顺着脸颊慢慢汇聚在下巴上,摇摇欲坠、慢慢滴落。   “师尊,娘子。”   “沉昭终于,终于……”   “娶到师尊了。”   他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   紧紧将身前的挚爱拥入怀中,浑身颤抖着,止不住的落泪。   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   从当初在演武场上的一时冲动,向师尊表达了埋藏在内心深处已久的爱意。   她慌张、逃避、拒绝、甚至以武力镇压,想迫使陆沉昭放弃这种匪夷所思的念想。   可他从未动摇过,一刻都不曾!   日复一日的相处、陪伴,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   终于。   勇敢者登上了山巅!   “笨蛋,其实从很早开始,这样的事情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姜白衣趴在陆沉昭耳边轻声说道:“你要理解我……不,不太会表达这些。”   “其实,我……”   “也很喜欢你,沉昭。”   “现在应该说——”   “夫君!”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完完整整的说出这样一段话——露骨、直白、热烈的告白。   但姜白衣就是这样说了出来,也许是陆沉昭给她的勇气,又或者是源自身份转变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   总之。   陆沉昭哭的更厉害了。   这样可不行……接下来他还要敬酒,从殿里到殿外,每一桌的宾客都要照顾到。   “别哭啦。”   “等下还要跟宾客们敬酒,眼睛哭肿了怎么办?”   “快擦擦眼泪,等下我回去等你……”   “不可以太久哦~”   苍玄境的武修,酒是可以当水喝的。   别看今天的宴席摆的场面大,来的宾客多的吓人,但是陆沉昭丝毫没有喝醉的风险。   所以,大概回去等他一会儿就好了。   其实姜白衣就算留下来跟陆沉昭一起敬宾客们酒也是完全可以的。   但她着实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或者不太熟悉的人有过多的交际,倒不是因为高冷之类的原因,主要是怕自己说错了话冷了氛围。   大家都是来祝贺你们成婚的,就别扫兴了对吧?   所以。   在好好安慰了陆沉昭一番后,姜白衣亲手帮小男人擦干净眼泪,这才跟南宫青女等人一起回了摇光峰。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这些姑娘看起来都挺兴奋。   除了姜白衣、南宫青女还有夏知窈——她们三个毕竟是已婚的了。   心情激动的主要还是顾千念、江稚鱼、陈羡还有秦蒹葭。   其实姜白衣蛮好奇的。   自家这个徒儿,什么时候开窍了呢?   ——她以前经常担心,秦蒹葭脑子里除了炼丹和想办法炼丹之外,压根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她就跟没开这方面的灵智似的,木讷的不行。   怎么……   去了一趟秦帝国认亲,还把这部分灵智顺便开开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   姜白衣之所以能确定秦蒹葭有这方面的情感产生,都是因为她在聊起去往秦帝国那段时间时,对一个人的推崇!   蒙喻?好像是个年轻的将军。   反正自家徒弟能有个喜欢的人,姜白衣也是乐见其成的。   总不能孤独一辈子吧?   然后就是顾千念……姜白衣,或者说几乎所有人都晓得,这小丫头以前对虞见卿有种很特殊的情感。   仇恨、但也有一些情愫掺和其中。   一直到虞见卿和南宫青女城头再会时,顾千念才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姑娘伤心来的快,走得也快。   她最近挺惆怅——好像认识的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但她却是一无所获。   以前对虞见卿?   更像是某种精神依赖吧……   就,她想杀了他,但又被他照顾了很多年,不忍心。   反正挺复杂的。   而比起顾千念来说,江稚鱼的表现就更是重量级了——   她成过亲,这一点姜白衣是清楚的。   还有就是。   江稚鱼到底是不是完璧之身这一点,除了她之外好像谁都不敢保证,即便是南宫青女也摸不着头绪。   每次试探地问她吧,这姑娘要么开那种很吓人的玩笑,要么就说你猜。   但就今天她的表现来看,似乎?   江稚鱼可能直到现在都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孩,并未失去最初的那一份纯洁?   她太激动了呀!   上次虞见卿跟南宫青女成亲也是……江稚鱼兴奋的像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小子,就跟没见过似的。   说话什么的也表达了憧憬的意思。   反正是属于让人搞不太清楚的那一挂,神神秘秘的很让人好奇就对了。   最后是陈羡。   这姑娘基本是打明牌了。   以前,她固然有些瞧不上裴疾——但以前的裴疾怕是也没几个正经姑娘能瞧的上吧?   霍霍同门师姐妹,自身天赋差还表现出摆烂不修炼的样子。   一副靠着师门作威作福的样子,谁能喜欢?   或许有。   但一定不会是陈羡。   从根本上来说,她是一个慕强的姑娘,绝无法容忍伴侣是比自己弱势的那一方。   以前的裴疾哪儿哪儿都不达标。   但是,转折点就在……   那次裴疾回山去救姜白衣的那一天。   陈羡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个隐忍多年,从来不屑跟任何人解释,任由所有人把废物、自甘堕落、窝囊这样的帽子扣给他,却极富精神意志、天赋卓绝,如此风华正茂的……裴疾。   所以。   陈羡对裴疾改观了。   后来,裴疾终于重获新生,去到了中京。   在日常的相处中,陈羡慢慢发现自己好像慢慢喜欢上了这个仍然有口花花的臭毛病,气质还是有些轻浮,但你永远可以相信……   他,是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的裴疾。   “还真是羡慕啊!”   陈羡走着走着突然喊道:“也不知道那个笨蛋在干什么?”   “这家伙好烦啊!姜前辈,你能不能教训教训他!”   笨蛋裴疾,烦死了!   每次都说什么要娶她之类的,但一直也没确定个时间章程。   咳咳……   还总是被抓包,什么夜晚幽会、牵手散步之类的。   姜白衣看了看满脸委屈的陈羡。   勾起嘴角笑了笑。   “放心,裴疾心里有数的,兴许过几天就会突然给你一个惊喜也说不定!”   “是吗?”陈羡踢了踢碎石,抿着唇思考。   这样的话……   我要不要答应他啊?   …   …   问剑大殿。   东南角落的桌前。   “喝!”   裴疾脸色涨红的猛拍一下桌子,搂着陆沉昭的肩膀笑道:“哈哈,师弟你不行啊!”   “这才多少酒?怎么感觉你喝不下去了呢?”   “快快!别在这养鱼!” 404.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十四)   “我有一个天才的点子!”   酒过三巡,裴疾突然伸出手指头满脸自信道。   陆沉昭无奈的看了裴疾一眼——自家师兄喝了酒之后总是进入这种奇怪的状态,他都见怪不怪了。   小陆本打算一个时辰内敬完酒,然后赶紧溜回去陪自家师尊的。   结果。   敬到裴疾这一桌的时候,就被缠住了。   现在已经快两柱香的时间了……按自家师尊教过的计时方式来换算的话,这都快有半个小时了!   他想去下一桌,裴疾就一副你敢去我就死给你看的表情。   留在这儿吧——   裴疾又没有一直拉着他聊天喝酒。   比如现在。   裴疾扫视一圈,视线从陆沉昭这边开始,经过司徒焱、金克虏、曲靖、柳寻道、褚顾剑等人。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什么点子?”   陆沉昭只觉得心累。   他微微叹息,拍了拍裴疾的胳膊很给面子的问道:“师兄……”   “说说看是什么天才点子?”   裴疾一听有人附和自己,当即便有些眉飞色舞。   他激动的揽住陆沉昭的肩头,很是神秘的稍微压低了声音——   “我告诉你……”   “现在,你师兄我也算是爱情事业双丰收了!”   “修炼一片坦途,在感情上那也是攻城略地,一往无前啊!”   “我发现陈羡最近很奇怪。”   “她好像…嗝~”   “好像,越来越想嫁给师兄了,嘿嘿嘿!”   这句话说完。   在裴疾看不到的地方,大概隔了两桌之外的席位上,微笑着端起酒杯的陈百厌手中酒杯突然碎裂。   唉,一不小心就没控制住自己……   看了眼同桌的宾客,陈百厌轻轻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各位。”   “喝多了,一不小心没控制住。”   大家的脸色都有点古怪。   在座的最次也是搬山境武修,谁的听力差啊?   裴疾看起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好像是故意压低声音了似的——但其实他声音真的不小。   所以。   在座的各位听的那叫个一清二楚。   大家其实都有点憋着笑……   算计吧?让你陈百厌这么多年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现在宝贝闺女都要被人算计走咯~   虽然是有婚约在身,但以前定下这份婚约,其实也只是某种战略目的而已。   陈百厌麾下的兵马毕竟有限,如果毗邻扶桑的方向也布置军队镇守,其他方向的兵力安排就会捉襟见肘。   尤其是跟南宫青女的对峙,更是会落入下风。   所以。   婚约这种事其实挺随意的,陈百厌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好闺女嫁给一个废物。   结果没成想……   欸嘿?废物突然变成天才了,而且故事还广为流传——   为救师傅而舍身一死,在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修炼了剑宗乃至全北麓最为极端的武道典籍。   浮生一剑!   这样的裴疾,你怎能不为之感动?   看看现在的陈羡就知道了,这姑娘完全已经被裴疾俘获了。   如果有人不爽的话……   那一定是陈百厌。   从那个臭小子被救活了到现在,光是陈百厌就逮住了不下二十次…这个混账跟自己宝贝闺女约会!   有的时候,甚至是大半夜偷偷见面?!   简直是气煞老夫!   现在这个臭小子越来越肆意妄为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种事情?   不行!   必须要好好的听一听,这混账准备干什么……   另一边。   在大家不得不做出一副超级好奇的表情看向裴疾之后,他也终于继续说起了自己“天才的点子“。   “我跟你们说……”   “我准备先严肃的告诉陈羡,不灭仙人何以为家!”   “然后,重点来了啊!”   “找个合适的时间,花前月下——我突然话锋一转,告诉她要求亲!”   “最后定个合适的日子,上门提亲。”   “然后成亲!”   “知道这个叫什么吗?这就叫先抑后扬!”   裴疾一脸得意。   司徒焱偷偷瞟了一眼陈百厌的背影,然后看向裴疾小声问道——   “所以,你就不怕被陈前辈拒绝?”   “他好像一直挺烦你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裴疾就不乐意了。   拍了下桌子,语气稍稍有点激动:“他敢?!”   “嗝~”   “师兄,小声点儿……”陆沉昭赶紧拽了拽裴疾的袖子。   裴疾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但声音确实小了很多。   “我跟你们说啊…马上,嗝~”   “马上,小爷我就要突破到上三品了,我有预感!最多,最多七天!”   “届时。”   “我让陈百厌两只手,他都单挑不过我!”   “要是阻碍我跟阿羡成亲,小爷我高低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以下犯上!”   “嗝——!”   “而且你们一个个的用灵气醒酒干嘛?”   “学学我啊!这才叫男人!”   “这种头脑不清醒,晕晕乎乎的感觉,才是世间最有滋味的啊!”   “哈哈哈,来!喝酒!沉昭啊……”   “嗯?”陆沉昭看向裴疾。   裴疾微微蹙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得说说你了。”   “师尊还在家里等你,你小子在这跟我们喝半天酒,这可不行啊!”   “快点儿去敬酒,完事儿了回家陪师尊!”   “别在这贪玩了!”   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那叫一个冠冕堂皇,那叫一个堂堂正正。   说的大家都有点无语了。   尤其陆沉昭——他生无可恋的看了裴疾最后一眼,然后微微叹息。   转头看向众人,敬了最后一杯酒。   一饮而尽。   “诸位帮忙照顾点我师兄,还有很多宾客没有敬酒,沉昭就先失陪了。”   大家纷纷开口。   “没事没事,你快去吧!”   “放心吧,不用操心你师兄这边。”   “去吧沉昭,新婚快乐!”   “……”   陆沉昭端起酒壶,笑着走去了下一桌。   而陈百厌这边——   他的脸色愈发冷漠,眸底闪烁着相当摄人的寒芒。   “咳咳。”   陈百厌缓缓起身,端起酒壶,一饮而尽!   “诸位,我有点事儿。”   他想好了——现在立马回去码人,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伏起来。   等这个混账路过的时候,狠狠地敲他个闷棍!   三天,不!最少最少,必须让这个小子七天下不来床,否则难消心头之恨啊!   也不知道这个小混账是跟谁学的……   哦!   突然想起来——裴疾他爹是裴焕之那个老魂淡啊!   以前,他每次跟南宫青女横师边境,准备好好的较量一番时……   这个狗阴货裴焕之,基本每次都要派兵滋扰一下他的腚沟子,狠狠地打一打秋风之类的。   简直烦都烦死了!   现在这么看来的话……这个裴疾啊,是随了根儿了!   跟他老子一样惹人讨厌啊!   好。   这下彻底不犹豫了。   心中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今晚!   必!须!敲!闷!棍! 405.桃羞临花期,许你红嫁衣(十五)   夜幕降临。   陆沉昭挥手送别最后一波宾客,扭头看向身边的祁欢颜和虞见卿。   躬身行了个礼,说道:“谢谢二位师伯,今天辛苦你们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   如果不是祁欢颜和虞见卿后来陪着他一起给宾客们敬酒,怕是再有一个时辰也结束不了!   幸好只有第一天的宴席需要露面。   要不然可太糟糕了!   陆沉昭有点上瘾——喊师尊娘子的感觉简直不要太棒,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喊一晚上,即便什么事情都不做也很开心!   “没什么辛苦的,赶紧回去好好陪你师尊吧。”   祁欢颜笑着拍了拍陆沉昭的肩膀:“我就说看好你小子嘛!”   “也不枉我一片心思,当初和你师兄师姐出谋划策,如今看你和白衣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这心里啊,真是欣慰!”   陆沉昭早就从自家师姐和师兄口中听说了以前的事情。   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位首席师伯为了撮合自己和师尊,都承担了什么样的风险!   可以说——   为了让他攻略成功自家师尊,祁欢颜简直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做的那些事情,如果被师尊发现……   咳咳。   追着砍三日,砍完再说。   大概,最起码也是这么个流程吧!   所以陆沉昭很感激祁欢颜,真的真的很感激那种。   如果说他和师尊的感情开始有真正发展,非要说出来是哪个时间点的话——   长情印契、共渡秘境。   这应该,是师尊开始敞开心扉的开始!   而这一切都是谁做的安排呢?   师伯!   此刻的祁欢颜,在陆沉昭眼里简直就是太阳的化身!   “师伯!”   陆沉昭感动的抓住祁欢颜的胳膊,很认真地说道:“师侄我欠你的,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如果不是师伯运筹帷幄,沉昭怕是还要踌躇许久啊!”   虞见卿在旁边听的,就……挺无语的。   傻孩子啊!   祁欢颜哪是为了你好啊?   师妹那个性子,他这个首席做的一点威严都没有,经常被师妹提着剑砍来砍去的,多丢人?   而且还不敢还手,甚至还得夸你师尊砍的好!   咳……   你能把你师尊拿下,他祁欢颜绝对是最高兴的人之一!   有了道侣,性子怎么说都会收敛些。   不然想想看?   自从和陆沉昭真正确定关系后,姜白衣已经很少发脾气了,情感流露也更加自然了。   最明显的就是,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祁欢颜听了陆沉昭这番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相当郑重地拍了拍陆沉昭的肩头。   “好师侄啊!”   “不必谢我,这些都是师伯我应该做的!”   “你就记得啊……”   “以后,我若再惹你师尊生气,你多拦着点就行了。”   “别的就别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虞见卿听的翻了个白眼。   一脚踹在了祁欢颜的屁股上。   “我忍不了了!”   扭头看着陆沉昭说道,“赶紧回去陪你师尊吧,别听祁欢颜瞎咧咧了。”   “真要是你师尊生气了……”   “怎么?你敢拦着吗?”   “小子,长点心吧!祁欢颜这狗东西给你下套呢!”   一阵晚风拂过。   吹散了几分陆沉昭的热情。   他表情一怔,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事情。   看了看旁边揉着屁股满脸懵圈的祁欢颜,尴尬一笑。   “咳咳,那个……”   “时间太晚了,沉昭先行告退!”   说完就跑了。   不,应该说是飞了——他不敢再留在这跟祁欢颜聊天了,怕被带进沟里。   陆沉昭走了之后,祁欢颜才反应过来。   神情愤懑地瞪着虞见卿:“你食不食油饼?”   “差点,差点就成功了……”   虞见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赶紧回去吧!”   “反正沉昭早晚也能想明白的,而且师妹生气,就算是师爷他老人家也不敢说话。”   “你还真指望沉昭帮你啊?”   祁欢颜一想——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哦?   算了算了。   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抓紧回去搂着老婆就寝吧!   他有预感……   小小祁正在挥舞着手臂向他呐喊!   …   …   摇光峰,新居。   陆沉昭缓缓落地,双眸望向灯火通明的主屋,心中情绪翻涌。   欸……   你还真是不争气啊陆沉昭!   都成亲了,怎么反而还怂了呢?   从今天开始——   师尊不再单单是你的师尊了,她更是你的妻子!   快进屋!   搂着师尊喊一晚上娘子!   想到这里,陆沉昭嘴角微微扬起,轻轻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去。   到了门前,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这新居建的不算仓促,但规划的时候的确也没设计的太夸张,充其量是一座农家小院的规模而已。   主屋也不大,在诸多喜庆的装扮下,更显温馨。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有家的感觉……   尤其是。   坐在床榻边的师尊!   此时的姜白衣早已卸下了云鬓凤冠,柔顺的长发挽了个很简单的发鬓,正微微抬着脸注视他。   “回来了。”   姜白衣温柔的笑道:“有些晚了……”   “但没关系,回来就行。”   陆沉昭缓缓走到姜白衣面前,而姜白衣也很默契的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师尊,啊不对…咳咳,娘子。”   “嗯,我在。”   再次被回应,陆沉昭心中的紧张感便减轻了些。   他再次开口唤道:“娘子。”   “我在。”   “娘子!”   “在呢在呢~”   “娘子!娘子!娘子!”   姜白衣扬起嘴角轻笑,突然灵光一闪——   回了句:“啊哈?”   陆沉昭脸色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手舞足蹈的冲动?   “师尊还没叫我夫君呢……”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提出了诉求。   姜白衣轻轻掐了一下陆沉昭的胳膊,声音很小:“白,白天不是喊了吗?”   她的确有点害羞……   就,这种称呼真的会让人面红耳赤。   陆沉昭不乐意了。   “不行!白天是白天,晚上是晚上,以后师尊要习惯新的称呼才是!”   “啊对……我也是,也要习惯新的称呼,娘子~”   姜白衣发现自己越来越斗不过陆沉昭了。   就……   他每次提出诉求的时候,说话的语气明明没什么变化,但听起来就跟撒娇似的。   姜白衣很吃这一套。   “好好好,夫君!夫君!夫君!”   她喊的声音并不小,说话也很顺畅,丝毫没有卡顿。   但脸色已然微微泛起红晕。   内心,也并不太平静呢~   这三句夫君,就像三计锤击,一下接着一下地锤在了陆沉昭地心房。   他再也抑不住心中情绪,动作很急,但也轻柔的很。   弯腰,俯身,把姜白衣推倒在床上。   四目相对。   便是热烈一吻。   过了好一会儿,这互相迎合着的吻才结束。   陆沉昭微微喘着粗气,有些懊恼的说道:“唉,什么也做不了啊……”   师尊怀有身孕。   如今,不能做那种事情。   好难受~   姜白衣轻轻抚着陆沉昭的耳垂,眉眼含笑。   “好了好了,忍耐一下吧。”   “乖乖睡觉,我都有点困了……”   “嗯!”陆沉昭今天倒是乖巧的很,没有提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交杯酒什么的……   师尊怀孕了,虽然武修和普通人不能一概而论,但他绝对不可能为了什么所谓仪式,而让自家师尊承担任何风险!   “娘子,那我们睡吧!”   “咳…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先喊师尊吧?”   “嗯?不行!都成亲了就要喊娘子!”   “随你吧,乖,快睡觉!”   “娘子——!”   “好好好,知道了!”   “娘子!”   “嗯嗯,我在……夫,夫君!”   “欸嘿嘿~睡觉咯!”   “滚啊你,不许乱蹭!”   “嘿,知道了……”   烛光熄灭。   月色轻柔,晚风悄然。   …   …   “嗝~”   裴疾摇摇晃晃地走在回摇光峰的山路上。   他今天可是痛快了!   为了享受喝酒这件事情,裴疾特地控制体内灵气,以求一醉。   偶尔…这种迷迷糊糊的感觉真不错呢~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裴疾微微抬头,看着树荫间的清月,心中感慨。   嘴角也悄悄抬了一丝弧度。   嗯?   怎么感觉……   那片树荫,跟人的影子差不多哦?   裴疾停下脚步,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突然。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被他看到的“人形树荫“,突然蹿了下来!   小路左右、前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七八道身影。   月光下。   这些人皆是一身黑色夜行服,蒙面持棍,为首的那个还提了个……麻,麻袋?!   裴疾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惊恐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那领头之人发出一声冷哼。   “哼!”   “愣着干嘛?给我上!”   山间,小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听起来?   还有点儿哭腔……?   “错了,错了错了,好汉饶命啊!”   “别打脸啊!”   “直娘贼!别让老子知道……”   “你!们!是!谁!” 406.身怀六甲,冬雪闲叙。   十二月初九,落雪。   陆沉昭提着扫帚从屋里走出,清扫着院中薄薄一层积雪和枯叶。   片刻后。   姜白衣扶着肚子慢悠悠出现在门口,轻倚门框,微笑着注视打扫卫生的陆沉昭。   “师尊,外面冷。”   陆沉昭扭头看向姜白衣,语气温柔道:“快回屋歇着吧。”   时间一晃而逝。   六个月左右的孕期,不仅仅是显怀而已了——此时的姜白衣小腹高高隆起,随意挽着妇人发鬓,眉宇间尽是母性的温柔与光辉。   “我没事,总闷着也不透气。”   姜白衣笑着说道:“关心则乱……我再怎么说也是苍玄境的武修,没关系的。”   “倒是你,总把我当成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不会累吗?”   陆沉昭轻轻放下手中的笤帚,迈步走向姜白衣。   一个很熟练的张开怀抱,另一个很自然的钻了进去。   相拥在门边。   陆沉昭的手轻轻抚在姜白衣的肚子上,声音温柔极了:“在我眼里,娘子就是娃娃,是需要一辈子呵护的娃娃。”   姜白衣没绷住笑出了声。   “扑哧——让你说的我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都要当爹的人了,还总是说这种…这种,怪怪的话……”   “等孩子出生了之后呢?”   “你啊,说不定就换心肝宝贝了吧?”   陆沉昭闻言轻轻抬起手指,刮了刮姜白衣的鼻子。   师尊越来越可爱了怎么办?   说起来……在陆沉昭的心里,孩子一直都是属于爱情的附赠,换句话说就是不如师尊一根头发丝儿。   当然爱是一定爱的,但绝对不可能跟师尊相提并论就是了。   “不会的。”   陆沉昭笑吟吟地说道:“就算生一百个孩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师尊在我心里的地位~”   姜白衣闻言俏脸微微一红,掐了陆沉昭一下,很轻。   “你还想生一百个?”   “一年一个的话,等一百个孩子生完我都多大岁数了……”   “罢了。”   “你这个异界土著根本不懂什么叫大龄产妇。”   姜白衣如今已经完全不避讳关于前世的事情了——这种放肆在陆沉昭面前尤为明显。   而且。   夫妻俩也谈论过很多次关于姜白衣前世的事情。   陆沉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想象……自家这么惹人喜欢的师尊,上辈子竟然也是个问题儿童来的?   而且长大了也没往正道走。   姜白衣总是跟陆沉昭说,她就是上辈子造孽太多了,这辈子才变成个女人的。   陆沉昭持反对意见。   因为于他而言,这便是命运最宝贵的馈赠!   “师尊说的是…说起来的话,我以前就有类似的感觉了……”   陆沉昭突然换了个话题。   姜白衣微微挑眉,询问道:“什么感觉?”   陆沉昭用下巴轻轻抵住姜白衣的额头,沉吟片刻道:“就,感觉师尊教的那些知识很新奇。”   “那些知识所蕴含的精神内核、思想,都是北麓乃至这个世界不曾出现过的。”   “其实我以前就有怀疑过。”   “但,并不是师尊所说的穿越这种大胆的设想……”   “说回正题。”   “师尊教给我们的知识、道理,这些所有蕴含的思想其实都是相互关联的。”   “有其一,便有其二、其三、其四乃至五六七八九……”   “这种伟力甚至远超武道的精髓,过于庞大的思想观,又是如此成熟。”   “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成果。”   所以说啊——   这些异世界土著也许呆,思维的局限性也会让他们无法做出更大胆的假设。   可这不意味着,他们是笨蛋。   比如陆沉昭……他就说出了一番很让人惊讶的话。   姜白衣微微挑着眉梢,开口问道:“所以是只有你自己感觉出来了?还是说…其实裴疾和蒹葭都有所怀疑呢?”   一提这个陆沉昭就想笑。   起初他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找了自家师姐和师兄。   结果。   裴疾丝毫不在意,秦蒹葭倒是一本正经地查阅了好一段时间的古籍资料。   的确是没从任何书面记载中有看到类似姜白衣教他们时灌输的那种思想,甚至类似的精神内核都没有任何文字提及。   然后俩人一合计,算了不找了!   如果连剑宗收藏的古籍都找不到,那么他们再纠结也没什么太大意义了。   倒是陆沉昭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偶尔会思考这件事情。   直到后来——   姜白衣亲口跟他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陆沉昭这才恍然大悟,以往摸不清头绪的种种,也在那一瞬间豁然开朗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还真想跟师尊回去看看,领略一番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精彩。   很可惜的是。   就连他心中最无所不能的师尊,苦苦寻觅了许多年都没找到回家的路。   再加上劫难将至,时逢姜白衣怀了他的孩子、大婚,陆沉昭近来倒也减少了大部分胡思乱想的时间。   人嘛!   还是要专注于当下才是!   “怎么不说话了?”姜白衣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陆沉昭回答。   有些不满的抬了抬头,顶了顶陆沉昭的下巴:“发什么呆呢,这事儿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陆沉昭摇了摇头。   轻轻捏了下姜白衣的脸以表抗议:“别闹,师尊……”   “没什么不好说的。”   “就是,这事儿是我最早提出来的,然后师兄完全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师姐偷偷查阅了好久的资料。”   姜白衣挑了挑眉:“然后呢?”   陆沉昭笑了笑,说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北麓应该是第一次出现,师尊教我们时所灌输的思想和三观,很新奇,也很厉害。”   “不过——”   他一直有所怀疑来着。   而姜白衣则是很有默契的接过了话,笑着问道:“不过,你怀疑裴疾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并且私下考虑后做出了一些结论?”   陆沉昭点了点头:“对。”   以他们三个人对师尊的重视,这种事情裴疾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他之所以表现得很平静,大概是早就想到了类似的问题,而且早就思考出了他自己认可的答案吧。   “你师兄其实,一直都很聪明的……”   姜白衣罕见的夸了裴疾一句。   陆沉昭用下巴蹭着姜白衣的额头,笑道:“是啊,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别在这站着了吧,师尊。”   “哦?”姜白衣问道:“不然干嘛去?”   “等我打扫完卫生,叫师姐和师兄回来一趟,咱们晚上吃火锅。”   “好啊。”   “但你不能吃辣的,师尊。”   “啊?”   “也不能喝酒。”   “啊?!”   “咳咳,清汤锅也挺不错的其实……”   “哦。” 407.裴疾,这顿打你跑不了!   裴疾最近很烦恼。   陈百厌那个老贼防他防的很紧,这导致他几乎没有时间跟陈羡单独相处。   就,就很是难受啊……   作为一个思想、身体发育都很正常的成年男性,裴疾可以克制最原始的本能欲望,但一点儿都戒不了谈恋爱的感觉。   又甜,又让人面红耳赤——这对他来说简直太难得了!   裴疾觉得自己是个脸皮子比城墙拐角还厚的选手,面红耳赤真的是他认为最新奇的体验,没有之一!   “唉……”   看着远处院子石桌旁边坐着的陈百厌,裴疾微微叹了口气,从树冠上翻身跳了下来。   老丈人还真是防他如防贼啊!   也不知道陈羡那丫头这会儿在干什么,怎么也不知道偷偷出来找我呢?   裴疾这么一想,心情愈发憋屈了。   ——而且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办……师弟和师尊成亲那天晚上,有几个卑鄙小人埋伏在自己回摇光峰的必经之路上,趁自己没有用灵气驱散酒意,突然偷袭好一顿毒打!   那天晚上挨了好一顿胖揍的裴疾,回摇光殿时脸上都没好肉了,青一块紫一块,两边脸都肿的高高的!   此仇不报非君子……虽然这么说没错,但用屁股蛋子想,也知道那顿毒打是出自谁手。   本来陈老登就防着他,要是真把这顿打还回去,说不定气急败坏了还能做出什么更夸张的举动。   “在这站着干嘛呢?”   突然。   裴疾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相当熟悉的声音。   耷拉的脸几乎瞬间就激动了起来,笑着迅速转身看去——果然!   陈羡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看见我这么开心啊?”   裴疾相当没出息的点了点头。   谁懂啊!   已经四五天没有好好跟未婚妻说过话了,陈老登这厮简直是我裴疾的一生之敌啊!   “你怎么出来的?”   裴疾的语气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我在这看了半天,压根没见到你出来啊……难不成?”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陈羡点了点头,踮着脚尖靠近裴疾,从他头上拿下来了一片树叶扔掉。   “从后面的窗户里翻出来的,我爹爹最近总在我院子里坐着。”   “烦都烦死了……”   “说他吧,他还委屈,不说他吧,坐着不走了。”   “唉!”   “幸亏我机灵,要不然今天也出不来。”   裴疾嘿嘿一笑。   主动牵起了陈羡的手,扭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院子里不准备挪窝的陈百厌。   挑衅似的瞪了一下。   “我今天带你去西边儿的山谷玩,那里几乎是无人涉足的状态,寻常难见的各种小兽,那里经常能看到。”   “你不是前几天说,小时候特别想养只宠物吗?”   “我带你去找找看,兴许能碰上扶桑特有的长毛兔,雪白雪白的特别可爱!”   陈羡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   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似的,兴冲冲道:“好!快快快,今天就去那儿玩!”   “小兔兔,小兔兔~”   两小只一边聊一边走,尽量避开大路,以免碰到不该碰到的人——如今大多数北麓武道联合的高层都回了中京,像是裴焕之、南宫青女和虞见卿夫妇、杨三四、夏忘道。   陈百厌是极少数没有回去的北麓武道联合高层之一,他迟迟不走主要还是因为陈羡。   而另一个没有回中京城…不,应该说另外两个,自然就是姜白衣和陆沉昭了。   如今姜白衣怀孕的月份越来越大,眼瞅着距离产期就不剩多少日子了,陆沉昭自然是不愿意让自家师尊折腾来折腾去的。   寒源尹氏训的鹰隼非常厉害,若单纯信件往来,从剑宗到中京城最多一日便可抵达。   所以说——   现在需要姜白衣处理的诸多事务,有些交给了陪着南宫青女回了中京的虞见卿,另一部分则是通过书信形式传达。   至于陈百厌的诸多公务……   他把宋青山赶回中京帮他打白工了。   “嗝!”   陈百厌打了个酒嗝,脸色微红。   如今正值深冬,天气干燥寒冷,小雪不断。   坐在院中,暖一壶老酒,就着些干果、小食,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能过去,简直是惬意极了!   其实换个景色好的地方喝酒意境更好——但他实在是不敢走开。   裴疾那个小混蛋,跟他那个爹是一样一样的,为人处事怎么能那么不顾颜面呢?   这几个月可把陈百厌烦坏了!   为了不让裴疾那个小兔崽子得逞,他老陈现在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仍然在这种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慢慢力不从心。   毕竟,年纪大了啊!   再一个就是,那个小兔崽子的脑袋转的挺快,稍有不慎便会着了他的道。   陈百厌感受到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智谋争斗……   上次还是在上次——对手也不是裴疾这个小辈儿,而是南宫青女或者裴焕之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   “说起来,羡儿好像生我气了?”   陈百厌喝了一口酒,喃喃自语道:“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说话……”   闺女毕竟是闺女。   惹生气了,别管是因为什么事儿,他这个当爹的,都得好好哄才行。   “嗝。”   喝酒喝了半天,陈百厌也有点无聊了。   他决定去哄一下闺女!   想到就要做——陈百厌缓缓起身,揉了揉脸,嘴角扬起一抹浓郁的笑意走向门前。   “咚咚咚……”   小心翼翼地敲响房门。   “羡儿?羡儿?你干什么呢?”   “咳咳…是不是还生爹爹的气呐?”   “别生气了乖乖!”   “你爹我吧,咳…说起来,也都是为你好啊!”   “羡儿?”   陈百厌再次呼唤了一句。   微微蹙眉。   再次轻轻叩响房门:“咚咚咚……”   好像,不太对劲吧?   闺女这么多年来也没少跟他生闷气,以往每次都跟这次不同——以前生气归生气,倒也不会不理他,顶多是说话啥的冲了点儿。   今天怎么回事儿?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了?   嗯?!   陈百厌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羡儿——!”   还是无人回应。   陈百厌咬了咬牙,脚尖轻触,高高跃起——瞬间便从屋子正面跳到了后面!   果然!   冷风吹动着半开的窗户,而他也正好看得到屋里的场景。   根!本!没!有!人!   陈百厌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一个踉跄,竟然差一点就跌倒在地上。   气死了,气死了……   真是气煞老夫啊,气煞老夫——!   “裴疾……”   “你这顿打,跑不了!”   陈百厌咬牙切齿道,狠狠锤了一拳旁边的院墙。   瞬间。   开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408.久别重逢,秦蒹葭与蒙喻   横断山前。   一行披着雪貂披风的旅人匆匆走过。   最后。   这队旅人站定在一处山壁前。   为首的旅人缓缓伸出双手,摘下了戴在头上、和披风一体的兜帽。   “就是这了。”   这旅人的领头者,赫然就是褚顾剑!   在他身后,另一个旅人也缓缓走上前来,慢慢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极其年轻精致的脸。   ——是秦蒹葭无疑了。   “师伯,你当真有把握就在这里吗?”   秦蒹葭微微蹙眉道:“我好像……没感受到什么不同的气息。”   褚顾剑闻言扭头看向秦蒹葭,神秘一笑。   “大师侄,你就放心吧!”   “若是说别的事情我还无法保证,但关于这屏障核心所在,你师伯我绝对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   原因非常简单。   作为北麓、乃至连同秦帝国加在一起,都鲜少出现的佛信者,如果按照姜白衣前世的说法来讲——褚顾剑就像是个系统BUG!   一般人看不到的屏障,在他眼里就跟一堵不透风的墙似的。   而这墙壁上,布满了复杂而看似毫无章法的纹路,但如果仔细分析的话,便能从中找到规律。   褚顾剑也正是发现了这屏障纹路的规律,然后一步一步带着大家来到了这里。   他能肯定的是——   这破山壁里面肯定是屏障的核心所在!   “既然师伯如此肯定,那我们便开始吧……”秦蒹葭说着说着便皱起了眉头:“可是,这该如何破解呢?”   恕她孤陋寡闻。   阵法、禁制、这些比较玄妙神秘的东西,虽然晦涩难懂,但也存在可以破解的规律。   但眼下这屏障的核心着实古怪……   听褚顾剑的意思是,这屏障的核心藏在山壁之中,也许很浅,但更有可能是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那咋整啊?   总不能一点一点挖开山壁吧?   算算日子,师尊现在怀孕将近九个月了,马上就该生产了。   若是不能及时处理了这边的事情,恐怕她很难在自家师尊生产前赶回扶桑。   这样的话,秦蒹葭觉得自己会遗憾一辈子的!   而褚顾剑看出了秦蒹葭的焦虑,也清楚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焦虑。   抬起手拍了拍秦蒹葭的肩头。   褚顾剑笑着说道:“放心吧大师侄儿,有我在这呢!”   “我稍微感知了一下,这核心所藏的确深入山体深处,但并不是非要挖通山壁才能解决。”   “哈哈,我也不卖关子了……”   说到这里。   褚顾剑轻轻抬起手,眉头上挑:“你师伯我有一门秘法,应该可以让那核心陷入紊乱,届时再变换手段,以不同的频率滋扰……”   “兴许,便能让这核心自己把自己给弄没了。”   “理论是成立的,操作起来也不算难,你们先后退,我来试试看!”   秦蒹葭和其他几个人闻言纷纷退后。   比起其他师伯来说,褚顾剑在秦蒹葭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最神秘的那一个。   他的故事比较曲折,甚至可以说传奇。   能在剑宗隐藏这么多年,还真别觉得是什么人都能办得到的!   偏偏——   他还真就做到了!   而且,在来之前自家师尊就交代了——凡事都要听褚顾剑的意见,这家伙鬼点子多,底牌藏得也深。   现在看看,好像的确如此?   总之。   在所有人心思各异,但皆是投以注意力的注视下。   褚顾剑开始行动了。   他身体不动,只是手臂抬起与肩膀平齐,然后又微微变化着弧度方向,似乎在校正方位。   “准备好了各位……”   “等一下,可能动静会有点大。”   “但是别怕,没问题的!”   一股玄妙的焏流从褚顾剑的掌心中窜出,几乎瞬间便纠缠住了某种更为飘渺的存在,迅速开始了侵略与蚕食!   几乎是他刚说完话的下一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大地开始震颤,林间的鸟儿也被惊起。   远处,云雾之间——断裂的横断山主体,忽然爆发出了一道耀眼的淡黄色光芒!   这幅画面,结合起来看的话……   跟世界末日也没差了。   秦蒹葭双腿微微用力站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褚顾剑。   这位师伯,似乎也是个不怎么靠谱的啊。   你管这个叫问题不大?   我信了你的邪!   地面在剧烈的震动下瞬间开裂,几乎顷刻之间就绵延了好几公里的长度!   秦蒹葭等人几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但也就不到十个呼吸!   自横断山主体爆发出的淡黄色光芒慢慢消散,剧烈震动的大地也缓缓恢复了平静。   褚顾剑脸色略微有点苍白……这秘法全力施放,即便只是短短及十个呼吸,便让他有种身体被抽干的虚脱感。   特么的!   还,真是难受啊……   秦蒹葭的反应倒是奇怪,她脸色有点微微凝固住了——   因为?   莫非是我日思夜想所致,眼睛花了吗?   她看到了谁?!   在心里那种沉闷感消散的瞬间,秦蒹葭也抬起头看向了山壁一侧的方向。   在那里。   出现了一个让她魂牵梦萦了许久的身影。   “长公主殿下——!”   蒙喻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秦蒹葭身体微微发颤,眼眶也有些泛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道身影的方向迈步。   然后,便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从走变成了跑,从小跑变成了狂奔。   “蒙将军——!”   而蒙喻似乎也读懂了少女心事,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秦蒹葭激动的神情,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   再也难以顾及其他,蒙喻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   而他。   也正是跟随着本能行动的……   蒙喻解下腰间长刀,另一只手摸索着肩后的位置,很快便找到了一个系上的绳扣,轻轻一拽便抖开了。   下一秒。   他将披着的轻甲扔到了一边的空地上。   身穿漆黑贴身武袍的年轻将军,就这样和他思念已久的姑娘迎面奔赴着。   “好久不见!”   秦蒹葭丝毫没有犹豫,她看到了蒙喻张开的双手,连减速也不愿,就这样一下闯入了他的怀中。   蒙喻轻松接住了秦蒹葭,紧紧拥抱着。   “长公主殿下……”   “末将,来接你回去了。”   此时此刻。   山壁高处的凸起上。   白起缓缓起身,随意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灰尘。   眸中藏着些许寒意,冷哼一声:“哼!”   这个蒙家小子,还真让人不喜啊!   你有边界感吗?   那,那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是唯一能命令老头子我去买冰糖葫芦的丫头!   久别重逢这种事情,应该让老头子我先来!   你这个小兔崽子……   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老头子抢人?   这可是我孙女,我孙女!   罢了罢了。   我老人家不跟年轻人一般见识——但说起来,现在军中年轻武修对于修炼这件事情也太懈怠了吧?   看来……   很有必要狠狠加练啊!   白起微微扬起嘴角,心里瞬间安排好了接下来的美好生活计划。   小兔崽子?   你就瞧我整不整你吧! 卷末番其一·前尘往事   津海市,中州大道。   姜柏摇摇晃晃的沿着马路边朝前走去。   今天结了个大单子,按照催收佣金30%来算的话,刨去公司分走的钱,他们组七八个人,每人能分到三万块左右。   钱一到账,组长便拉着他们全组一起出来喝酒庆祝。   姜柏的胳膊就像灌了铅似的,胡乱的摸索着裤子口袋,有些迟钝,费了好大劲才摸出来一根烟。   再掏出火机,按下去——眼前的重影让他近在咫尺都没能打着火,眉头皱了皱,有些焦躁。   再按。   “啪嗒——”   一簇明黄色的火苗在晚风中摇曳,姜柏晃晃悠悠把嘴里的烟凑过去点燃。   “嘶…呼——!”   一缕青烟在昏沉路灯下慢慢飘远,落在姜柏眼里,却又被忽而急促的晚风吹散。   带走了些许回忆。   当年,姜柏是让老师头疼不已的问题学生。   早恋、逃学、顶撞老师、打架、不参与集体活动、不遵守课堂纪律等等……   稀里糊涂的混过了大半高中时光,在距离高考只剩四个月左右的时候才开始临阵磨枪。   最后走单招,家里费尽心思才把他供上了一个还算凑合的大专。   大学四年。   姜柏仍然改不掉从前养成的陋习,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是窝在宿舍里跟狐朋狗友打游戏,就是在校园里闲逛寻找目标。   他的大学生涯,除了游戏和恋爱之外,几乎找不到学习的踪迹。   在这个本科多如狗的年代,姜柏的大专学历几乎被划到了文盲那一区间里,找工作处处碰壁,让这个叛逆期持续到二十锒铛岁的年轻人第一次正视起了自己。   可人总要生活啊。   偶然间,在一次深夜觅食的时候,姜柏遇到了他的初中同学——曾天天厮混在一起的张名扬。   这位老朋友似乎过的不错,穿金戴银,在不大的烧烤摊上绝对是看起来最富裕的那个。   起初,姜柏没有认出他来。   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张名扬比着上初中那会儿的**丝气质早已截然不同。   可张名扬却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姜柏。   后面。   便是他这些年徘徊在灰色地带度日的起始。   张名扬的确腰包很厚实,但他不是做什么正经买卖的。   初中毕业后,自知不是学习那块儿料的张名扬凭借经常打架斗殴那股浑劲入了一位大哥的法眼,从停车场干到KTV,从路边摊穿到班尼路。   去年,张名扬的大哥倒腾了一个催收公司,兼职放贷——而张名扬这个骨干成员,便被好大哥给派到新公司里做事。   张名扬的目的很简单。   拉他入伙。   原因很简单,当初在一块儿鬼混的时候,姜柏动手时那股狠劲比起他张名扬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重要的是,张名扬内心深知,姜柏是个内心躁动,绝不安于平淡生活的人。   很显然。   张名扬成功了。   姜柏第二天就去投奔了张名扬,并且成功“入职“。   这一干,就是五六年。   张名扬的腰包越来越鼓,地位水涨船高,走到哪儿不被人尊称一句扬哥?   而姜柏呢?   虽然从那之后再也不缺钱花,甚至这两年还攒够了钱全款买了新房,但曾经兄弟相称的人如今身份早已天翻地覆。   记着有一回,从总公司回来的张名扬在公司门口偶遇了正要出去办事儿的姜柏。   他俩都一愣。   而后,张名扬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好好干啊兄弟。”   挺艮。   也挺特么不是个滋味的。   想想这些年来,为了业绩自己干的那些脏事,姜柏就没来由的胆寒。   泼油漆、打砸窗户、赖在人家门口扰民,堵到欠债人的单位门口拿喇叭喊……   诸如此类的事情,都算挠挠痒的。   想到这些,姜柏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他又想到了操办这次活儿的经历。   欠债人是个化工厂的厂长。   因为资金链出了问题,半年前在公司抵押贷款了三百万。   半年下来,利滚利把三百万的本金后边添了一笔四百六十万的利息。   所以说,再怎么难,也别借贷,尤其是不正规的贷。   那个大叔家的儿子才参加工作吧?   一个不错的单位。   就因为催债这点儿事儿,他们去了欠债人儿子的单位闹——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儿子丢了工作,他们也没能收回欠款。   以前听老人说。   人生是一场轮回,你做什么、说什么,在无形之中都埋下了因果。   所谓因果必有报。   钱越多,生活越好…姜柏就越发开始恐惧。   我这种人,死了应该要下地狱吧?   晴朗的天忽然下起雨。   淅淅沥沥的,砸落在脸颊上冷的姜柏浑身一个激灵。   醉意也消退了三分。   “这狗娘养的老天…大半夜的下什么雨啊?”   他突然想起了晚上喝酒时,在酒店门口碰到的那对情侣——   开着豪车,光鲜亮丽。   啧!   是自己这辈子活到现在,一直憧憬着的生活,但却永远无法实现了。   他,再也不能置身光明之中。   想到这时,姜柏有点晃神。   前面的十字路口红灯转绿,一辆半挂减速转弯并入中州大道。   白天里川流不息的马路,此时却只有一人一车。   那半挂司机好像在分神儿,开的慢慢悠悠。   “滴——!”   约莫还有三五百米的距离,大车忽然鸣了鸣笛。   姜柏被吓了一跳,恶狠狠地吐掉已被雨水浇灭的烟蒂,“草!大半夜的精神病啊?跟你柏哥耍浑呢小崽子!”   “停车!”   他指着半挂,骂骂咧咧的走过去。   那车在迎面而来的另外一个车道上,看到有人满脸狰狞的走来,司机却做了个动作。   就是这个动作,让姜柏瞬间醒酒。   那司机打了下方向,半挂的车头冲着姜柏直直而来!   明黄色的车灯刺痛着姜柏的瞳孔,那种从脚底板瞬间窜至天灵盖的寒意让他来不及思考,一心只想躲开这该死的撞击。   我这辈子,就特么死在这二两猫尿上……   这是临死前的姜柏最后一个想法。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傻老汉儿,我这辈子太对不住你了。   下辈子你还愿意给我当爹不?   恍惚间。   姜柏看到了那大车司机的脸。   很眼熟。   像是去年某次催债时的欠债人。   记得当时情绪不太好,手下的稍微有点重了,跟几个一起去办事儿的兄弟把他儿子给打住院了的那位老大哥。   所以说,老人的话还真是充满了智慧。   不服不行。   嗬,   恶有恶报啊。   …   …   姜柏醒了,但没完全醒。   他脑子还是乱糟糟的,睁开眼的瞬间有些呆滞、恍惚。   ——所以,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吗?   为什么一点也不阴沉,我这种人在死了之后还能享受到阳光明媚这种高级待遇吗?   他以为。   自己死了之后该去赎罪的。   为了挣钱养家,为了让越来越年迈的父母不再跟到他屁股后面操心,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条不太干净的路。   满是泥泞、风雨不断。   讨了几年的债,现在也该是还债的时候了吧?   姜柏自嘲似的笑了笑,抬起手挡在眼前——他讨厌阳光,因为会觉得自己是那么肮脏。   嗯?   突然,脑子慢慢清醒的姜柏有些愣住。   我这胳膊这么白?   而且,怎么细溜溜的呢?   “卧槽?”   姜柏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疑惑   然而,在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后,却又爆发了更激烈的反应——   “卧——槽!”   怎么会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啊?   姜柏赶紧坐起来,而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如今身处的环境有多么古怪。   古香古色的建筑,却透露着一丝莫名的韵味。   收债这几年他也算涉猎颇深,各朝各代的古玩、历史,不说是鉴定大师,也绝对算是精通了……   可以肯定的是——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任何一个熟知的朝代应该出现的建筑!   装饰风格太不对劲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姜柏,一米八五超级恶汉。   竟然?   穿了身粉粉嫩嫩的小裙子,还特么是古装小裙子?!   “我特么……”   “该不会穿越了吧?!”   “还,还是个女人!!!” 409.分娩?龙凤胎?!   深夜的新居。   姜白衣撕心裂肺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   “啊…陆,陆沉昭——!”   “疼,好疼!”   门外。   陆沉昭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摔倒,幸亏旁边的裴疾眼尖看到,及时扶住了他。   他满脸焦急的看着窗户里忙碌的身影——那是丹鼎一脉中的一位年长的师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游历各州行医。   论医术,这位是数一数二的。   论接生的经验来说,方圆三千里内也再找不到比她更有经验的人。   陆沉昭信不过那些个所谓的稳婆,更不可能随便给姜白衣找几个赤脚大夫,一番比较之下,还是这位师姑的行医理念比较让人放心!   她主张卫生,也懂得消毒——就连陆沉昭他们师姐弟三人,都是在姜白衣的教导下才懂得消毒这档子事情的。   所以。   今天姜白衣生产的负责人,就是这位师姑。   “师尊,我在呢!”   “我一直都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很快就好了,很快……”   此时的陆沉昭眼睛里写满了疼惜,紧紧蹙起的眉头难以舒展半分。   他恨不得是自己代替姜白衣在里面受罪!   师尊这样的性子,即便是刀剑剐在身上也不见得皱眉,竟然也难以承受分娩时的痛苦……   无论如何——   生完这个孩子,以后再也不让师尊遭这个罪了!   陆沉昭紧咬着牙关,他想进去陪着姜白衣,但害怕开关门会带进去师尊所说的细菌之类的。   “没事儿的,沉昭……”   裴疾拍了拍陆沉昭的肩膀:“师尊是苍玄境的武修,身体好着呢!”   在他身边。   陈羡也适时的开口劝慰起了陆沉昭:“是啊,没事儿的。”   “姜前辈是我的偶像,她这么厉害,不会有危险的!”   距离三人几步远的另一边。   挽着蒙喻手臂的秦蒹葭也看了过来。   “沉昭,不必太担心。”   “知道你是心疼师尊,可为你生孩子也是师尊的选择。”   “现在你要做的……”   “就是带着我和裴疾一起,替师尊加油!”   “很快就过去了,别担心。”   师姐弟三人一番姐弟情深的对话。   而屋里。   则是堪比战场般严峻的形势——   姜白衣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双手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唇微微颤抖着,看不见血色。   “啊!”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姜白衣的眼泪瞬间滑落,“嘶——!”   眉毛拧在了一起。   疼,太疼了!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甚至心里都没什么概念,原来生孩子是一件这么这么痛苦煎熬的事情。   可恶的异界,该死的古代……   连,连剖腹产的条件都没有,疼死了!   负责帮姜白衣接生的丹鼎一脉医师名为李雨然,与姜白衣同辈,但在她还没成长起来之前便下山游历去了。   也是近期刚回归的人之一。   此时。   李雨然正用一张高温水煮消毒后的绢布轻轻帮姜白衣擦拭身体。   “姜师妹,实在无法忍耐的话,可以咬着什么东西。”   “不要心慌,更不要急。”   李雨然轻轻拍着姜白衣的肩头,很有节奏感,语气温柔:“来,听我说话,按照这个节奏来……”   “三、二、一,吸气——!”   “吐气……”   “没事儿的,继续。”   “咱们先休息一下,来!吸气——!”   “吐气……”   “可以了吗?”李雨然看着姜白衣问道:“可以的话,就开始了?”   姜白衣点了点头。   “来,姜师妹,三、二……”   “一!”   “用力!”   姜白衣下意识地跟着李雨然说话的节奏作出反应,剧烈的疼痛感再次来袭——   “唔,疼——!”   但这次。   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习惯了疼痛还是心理反应。   总之身体貌似恢复了不少力气。   按照李雨然的节奏进行,姜白衣的状态慢慢好转许多。   一炷香。   两柱香。   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   两个时辰后。   那道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忽然直起了身子。   下一刻。   啼哭声响彻在新居院中。   “生了,这是生了!”秦蒹葭激动地跑过来,使劲拍了陆沉昭一下:“师弟,愣着干嘛呢!”   “你孩子出生了,沉昭!当爹了你!”裴疾也高兴得不行。   陆沉昭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   真的,当爸爸了?   真的当爸爸了!   然而,还没等三小只开心完——   又一道更响亮的啼哭声,和第一道声音争相响起!   “俩,俩孩子?”   陆沉昭扒拉着门边,先是看了看裴疾,然后又看了看秦蒹葭。   激动、紧张,种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双胞胎?还是,还是龙凤胎?!”   “师尊?”   “师尊——!”   下一刻。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李雨然探出半个脑袋看向陆沉昭,严肃道:“别喊,你师尊刚歇着。”   然后。   脸上的严肃变幻成了灿烂的笑容。   “恭喜了,师侄。”   “一男一女龙凤胎,哥哥比妹妹早出生不到十息。”   “你啊,一下就儿女双全咯!”   真是龙凤胎!   陆沉昭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   哎呀呀呀,他真……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此时的陆沉昭只想好好抱着师尊,他有无数的话想跟自家师尊说。   但师尊睡着了——她这么辛苦,也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晚些你跟我进去看看孩子…”李雨然先是跟陆沉昭说了一句,然后看了看几乎人满为患的院子。   姜白衣的徒弟、祁欢颜、曲靖、柳寻道、宋阎、还有匆忙赶回来的虞见卿,再往旁边看的话——连师爷顾镜怜和师祖轩辕褫夺的灵体也都在场。   “其他人的话……”   “明天再来看孩子吧!”   李雨然丝毫不给面子,当即便做出了决定。   今年的天儿怪的很,往年到这个月份都慢慢的暖和起来了,可今年还是很冷。   这些修为傍身的家伙们倒无所谓,但刚刚出生的两个孩子还有虚弱的姜白衣,都不太能吹风。   所以。   也是由于这方面的考虑,李雨然才狠心断了大家进屋看看孩子的念想。   想看也行,明天阳光明媚暖和的时候,随便看!   果不其然……   在听到了李雨然这句话后,大家纷纷压低声音表示遗憾。   陆沉昭缓缓转头,笑着看向大家:“那个,感谢诸位长辈在这陪了这么久……”   “沉昭先不一一道谢了。”   “我失陪一步,进去陪着师尊……”   “师姐?”   说着,他看向了秦蒹葭:“还要拜托你帮忙炖点补身体的汤。”   秦蒹葭当即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裴疾也抢着走过来,语气激动却也老老实实压低了声音:“那我去找陈老登骗点儿上好的补药!”   陈羡掐了裴疾一下,瞪了一眼:“什么话!”   然后笑吟吟地看着陆沉昭,“不过……我爹爹确实有许多好东西,你等着哈沉昭小弟!”   一下子,算是打开了所有人的话匣子。   曲靖要立马出发去临安,帮自家师妹的两个崽崽买上好的布料做衣服。   柳寻道一听不乐意了,说他早就准备好了礼物,让曲靖不要抄袭他的创意云云……   陆沉昭的笑容愈发灿烂。   当即面对所有人,很是认真的行了个礼。   “沉昭。”   “感谢各位了!” 410.时光匆匆,该出发了!   一晃,便是几个月过去了。   午后的阳光正明媚,姜白衣惬意的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   这种光明正大偷懒摸鱼的日子真好,但仔细算起来的话……也不能持续太久了。   姜白衣半睁开眼睛,看向清澈而广阔的蔚蓝天空。   在那里,某个视线之外的地方,藏着一座巨大而古老的门户——   北麓、秦帝国、妖族……   是否可以继续安逸的生活在这片大地上,一切都要看不久之后的战争走向。   “唉……”   生了孩子之后,姜白衣发现自己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但这其实不算很要紧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姜白衣涨奶涨的很厉害。   就,谁能想到三十好几了还焕发第二春呢?   大概是从C到D的变化,每天都要想尽办法消除那种很难受的肿胀感,甚至不惜让陆沉昭这个狗东西帮忙……   说曹操,曹操到。   主屋的门从里面推开,陆沉昭左右两边抱着两个宝宝从屋里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师尊!”   “我都想好了!”   “以后,我管咱家宝宝叫儿砸闺女儿!”   “他俩管我叫师兄!”   姜白衣微微偏头看着陆沉昭,眼中满是疑惑——有种看智障的感觉。   陆沉昭看姜白衣没有反应,笑容便稍微收敛了一下。   “唔…或者我管他们叫师弟师妹。”   “他们管我叫爸爸!”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有在认真考虑这个傻乎乎的问题就是了。   姜白衣有种造孽的错觉……不是,我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傻乎乎的玩意儿了呢,还给他生孩子?!   算了算了。   选也是自己选的,捏着鼻子认了吧!   姜白衣微微叹了口气,看着陆沉昭淡淡道:“有时候感觉你比平安和喜乐还像孩子……”   平安喜乐,两个宝宝的小名,哥哥是平安,妹妹是喜乐。   然后两个孩子的大名是在满月酒宴席上当场定下来的,姜白衣跟陆沉昭在满月酒前几天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把两个孩子大名的起名权交给了顾镜怜。   老爷子差点没高兴的蹦起来!   他取了两个很有意境的名字,哥哥叫陆时闻,妹妹叫陆知雪。   陆沉昭抱着几个月大的平安和喜乐凑了过来,笑吟吟道:“在师尊面前,沉昭永远都是个孩子啊!”   “你也不知羞。”   姜白衣轻瞪了陆沉昭一眼,伸手就要接过两个宝宝。   “快,给我抱抱!”   “让我稀罕稀罕我的宝贝闺女和傻儿子!”   陆沉昭嘴角抽搐。   虽然但是,他觉得自己一碗水端的很平,但竟然也会觉得宝贝闺女和傻儿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咳……”   “师尊,对待孩子要一视同仁。”   陆沉昭咳了咳提醒道,而后轻轻俯下身,让姜白衣顺利的接过妹妹喜乐抱在怀里。   姜白衣小心翼翼地抱着喜乐,小家伙睡得可香了呢!   白白嫩嫩的,跟洋娃娃似的真可爱啊!   啧,这眉毛眼睛都像我,得亏没随了她这个傻爹,要不以后还怎么当天下第一美人呀?   “你不懂,贱名好养活!”   姜白衣后知后觉的回答了陆沉昭刚才那句话。   陆沉昭翻了个白眼,不满道:“那宝贝闺女呢?这不能是贱名吧?”   师尊啊,也是有点双标呢~   姜白衣笑了笑,看着陆沉昭挑了挑眉梢——   “懂个屁!”   “闺女是掌中宝,就得富养!”   “无论精神还是物质!”   陆沉昭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不过话说回来,闺女的确是比儿砸各方面都突出一些。   尤其是长相,闺女更随自家师尊,已经可以想象到长大后该是多少多少英雄少年的梦中佳人了!   然后就是吃的也多,睡得也足,胖嘟嘟的比儿砸大了一圈。   跟闺女比起来,儿砸就逊色多了。   长相和闺女一样都是结合了父母两个人的优点,但眉宇之间更像陆沉昭一些。   主要还是吃的没闺女多,睡着了之后也总是闹觉。   怎么说呢?   就,从小就能感觉出来这小子长大了指定不是个安生的主儿。   “反正都是咱们的宝贝,嘿嘿……”   陆沉昭戳了戳好大儿的脸蛋,惹得小宝宝微微蹙起了眉头咂摸嘴。   他立刻就不敢动了。   糟糕!   大儿砸这一套小动作,怕不是要被他吵醒吧?   果然。   还没等他脑子里的想法出现变化——   一声高亢的哭声便撕破了院子里好不容易恢复的宁静。   下一刻。   两道身影瞬间出现在院外,急匆匆推开门就闯了进来。   顾镜怜和轩辕褫夺!   还没等陆沉昭和姜白衣有所反应,顾老爷子便横眉竖眼的数落起了陆沉昭:“你小子没事儿逗我们小平安干啥?”   “老子在树上看的清清楚楚!”   这时,轩辕褫夺也在一旁帮起了腔:“就是就是,你这小子真是招人烦!”   “小平安都被你吵醒了!”   果不其然——   两位老爷子又浪费了积攒已久的灵气,躲在树上暗中观察了许久。   姜白衣有点无奈地看了看自家师爷和师祖:“我说,您二位老人家没事儿猫着歇歇不好吗?”   “我们两个这么大的人了,还能照顾不好崽崽们?”   顾镜怜一听不乐意了。   干脆直接从陆沉昭怀里抢过了哇哇大哭的小平安,轻轻摇晃了起来。   “你懂个6!”   “白衣啊,孩子不是物件儿,得多上上心才行!”   他都不好意思数落这个从前最疼爱的小徒孙。   在外面自己晒太阳?   真放心让陆沉昭这个笨蛋带孩子啊?   算了算了,还是老头子我多帮着出出力吧!   姜白衣不跟老爷子犟嘴——她现在越来越发现,自己在两个老头跟前地位逐渐低下。   没事儿没事儿……   不跟这两个老头子一般见识。   反正——   姜白衣想法刚出现,便朝顾镜怜和轩辕褫夺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   俩老头儿又为了谁先抱孩子吵起来了。   啧!   我好大儿精神头挺足,俩老头吵架,他在中间哇哇哭~   真不错啊!   …   …   盛夏将至,生机勃发。   重新换上一身白色长款武袍的姜白衣,牵着陆沉昭的手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来了——!”   屋里,是顾镜怜老爷子喊话的声音。   下一刻。   深褐色的门缓缓从里面推开,顾镜怜小心翼翼地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点声,俩孩子刚睡着……”   姜白衣和陆沉昭皆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甚至不用开口,顾老爷子便从夫妻二人严肃的神情中大概读懂了他们的来意。   深深叹了口气,老爷子的声音有些沉闷:“唉……真得走了吗?”   姜白衣看了一眼屋里——她能看到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睡觉的样子,心里纵有百般不舍,可是……   “真得走了,师祖。”   陆沉昭强忍着不去看屋里的两个宝宝,神情严肃道:“近来各地天灾不断,冥冥中已有指引,天门苏醒的时间就要到了。”   “前两日,中京传回情报……”   “基本上所有的北麓武修、秦帝国与妖族的援手都已经就位了。”   “如今。”   “我和师尊,也该去往天下大阵的核心所在了!” 411.陆时闻与陆知雪   傍晚,太阳落山。   悠悠醒来的陆时闻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   咦?妹妹起床了吗!   小平安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屋里的样貌。   哦,想起来了……   和顾祖祖玩累了睡觉来着,可是妹妹呢?   “妹妹!”   “妹妹——!”   “顾祖祖!”   小平安坐在床上大声呼喊着。   下一刻。   顾镜怜闪身出现在屋里,摸了摸小平安的脑袋笑着说道:“醒了啊小平安,饿了吗?”   小平安呆呆地点头,然后又赶紧摇了摇头。   “饿……”   “要妹妹,一起次!”   这是醒了之后没见到妹妹,心里不开心了,想问他妹妹在哪儿。   顾镜怜宠溺的捏了捏小平安的脸蛋儿,温柔道:“妹妹早就起床啦,祖祖抱你去找妹妹啊?”   小平安这下是眉开眼笑了,赶紧点了点头。   “好!”   顾镜怜当即便抱起了小平安,慢慢往门外走去。   院子里。   陆知雪坐在顾镜怜亲手做的小马扎上,身体摇摇晃晃的,明明只是个两岁多的小娃娃,看背影却莫名有种惆怅的成熟感。   “妹妹——!”   小平安一落地便踉跄着跑向了小喜乐。   陆知雪听到自家哥哥的声音,转过头看向陆时闻,露出一抹极其勉强的笑容:“哥哥……”   “妹妹?”   陆时闻表情有些怔住,脚步也慢了下来。   “你不开心嘛?”   “是不是顾祖祖欺负你了?”   小孩子的世界很小很小,只有那么有限的几个人而已——爸爸、妈妈、妹妹、几个认不清的伯伯,还有祖祖。   陆时闻察觉到陆知雪的情绪很低落,下意识地认为是不是祖祖欺负她了。   “没有。”   陆知雪摇了摇头,指着旁边空闲的小马扎:“哥哥,坐。”   小平安乖巧的坐到了小喜乐身旁。   “哥哥,爸爸妈妈走了……”   “去哪里啦!”小平安看起来对这件事情没有具体的概念,看起来像是单纯的好奇爸爸妈妈去哪里玩了而已。   陆知雪扭头看向自己的哥哥,眼底藏着一抹哀伤。   “祖祖跟我说,爸爸妈妈是大英雄,他们要保护这个世界去。”   小平安略微思考了一下,“大英雄?”   他没有概念。   但妹妹不太开心,所以小平安下意识地就回答:“妹妹想爸爸妈妈就让祖祖写信喊他们回来吧!”   在小平安的脑袋里,大英雄跟下山逛街买好吃的似乎能划上等号。   有时候。   说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不是没有原因的。   尤其,是在这样的世界。   ——陆知雪揉了揉眼睛,眼眶有点微微泛红,嘴巴也撅了起来。   “不是的。”   “做大英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爸爸妈妈要很久很久才可以回家……”   “我担心爸爸,也想妈妈了。”   陆时闻愣了一下。   他虽然不清楚什么大英雄不大英雄的,但他知道什么叫做危险,也懂得什么是很久才能回家,更重要的是——   妹妹很伤心,她都快哭了!   陆时闻威威蹙着眉,身体稍稍倾向陆知雪,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帮妹妹擦了擦眼泪。   “妹妹别哭啦……”   “我们,我们快点长大吧!”   陆知雪吸了吸鼻子,眼中满是疑惑——她没太明白想爸爸妈妈和快点长大有什么关系。   小平安这会儿倒是很有当哥哥的模样,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快点长大,然后哥哥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呀!”   “现在我们太小惹,不能随便出去……”   “如果能快点长大,就不会怕山里的大鸡和虫子了!”   在他的印象里,宗门里养的那些灵鸡和林间的虫子无疑是世间最危险的怪物。   陆知雪呆呆的看着陆时闻,虽然自己的哥哥有时候蠢蠢的,但他其实还算是个很有担当的哥哥……吧?   “妹妹啊!”   “爸爸保护妈妈,妈妈保护我,我保护妹妹!”   “所以我们快点长大吧!”   “到时候,想吃多少糖葫芦就吃多少糖葫芦,想去哪里玩就去那里玩!”   “然后我还能带你一起去找爸爸妈妈!”   这一幕。   落在顾镜怜眼中,险些让老头子嚎啕大哭一场。   多好的孩子啊!   下一刻。   轩辕褫夺的灵体缓缓在顾镜怜身旁凝聚,他有点嫌弃的看了眼顾镜怜:“哟哟哟,哭了啊?”   顾镜怜吸了吸鼻子,瞥了轩辕褫夺一眼没搭理他。   当他老头子不知道是怎么的?   轩辕老登指定是凝聚灵体的时候把泪腺给屏蔽了,否则现在也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这就叫默契!   “若大战开启,你我皆要随虞见卿远赴战场。”   轩辕褫夺微微叹息着说道:“届时,两个小娃娃又该如何是好呢?”   顾镜怜沉默了。   因为这件事情他的确还没考虑好——一开始有想过把孩子交给夏知窈带,但她态度很坚定,一定要跟祁欢颜一起上战场。   其实夏知窈的坚定,算得上是剑宗整体的一个小缩影。   如果不是仙人即将入侵俗世,谁能想象一个宗门数千外门弟子联合签名了请战书呢?   这个数量也许不夸张,但夸张的是……   没有任何一个弟子落下,每一个剑宗记录在册的弟子,都写了名字!   “倘若大战起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照顾两个娃娃……”   轩辕褫夺声音有些沉闷:“便,便先在临安城中随便找个人家安置吧。”   “给足银两,莫要短了孩子的花销。”   “另外。”   “两个娃娃的修炼事宜,也要提上日程了。”   “乱世,当有自保之力……尤其是,他们也许很快就只能依靠自己了。”   顾镜怜不想继续深思下去了。   脑子乱糟糟的。   兴许,小白衣在这儿的话,能想出个万全之法吧!   老爷子微微抬眸看向即将消失的残阳,眸中意味不清。   …   …   夕阳西下。   劲风、马蹄卷狂杀、平原之上。   两匹马儿争先恐后地狂奔着,骑马的男女皆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陆沉昭抬眸看了眼天色,便轻轻勒住了缰绳。   “吁——!”   姜白衣见状也赶紧勒住缰绳,缓缓降下了速度看向陆沉昭:“吁——怎么了?”   陆沉昭指了指天空:“时间不早了,休息一下吧。”   姜白衣点了点头。   “好。”   “你生火,我去看看能不能打点野味。”   说罢。   便腾空而起。   也不等陆沉昭回话,便已直冲天际。   陆沉昭盘算了一下日子——按照现在赶路的速度,大抵是赶不上定下来的时间。   那么……   接下来几天,兴许得在现有的赶路速度上,再快一点了。   反正骑马也挺累的,飞一飞也行。   陆沉昭翻身下马,驱赶着两匹马儿往不远处的树下前进着。   他突然有点想家了……   主要。   是想两个孩子。   也不知道,平安喜乐两个小宝睡醒了没?吃没吃饭?老爷子说没说他们离开的事情?   总觉得啊,有点对不起孩子了……   可是。   却不得不如此。 412.诸方行动,大阵临位!   青云州,兰陵城北,一户老宅之中。   附近的居民都被疏散到了别的地方安置,如今这座老宅方圆三十米内再无旁人。   以曲靖为首,三十个武修组成的队伍沉默着从老宅正面进入。   除他是苍玄境武修之外,剩下的二十九人皆是搬山境武修,且有四五位很快就能触摸到苍玄门槛。   这便是北麓配备的入阵队伍,当苍玄境武修进入大阵支点后,剩余搬山武修就地戒备。   修炼、生活,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哪里也不会去。   若苍玄境武修出了意外,另外几位搬山武修总有人可以顶上。   或者——   最差的情况是……意外来临时,苍玄境武修阵亡,余下二十九位搬山武修齐齐燃烧肉身入阵,也能救急。   此时。   三十人的队伍已经从前门走到了院深处。   一个巨大的洞就这样出现在地面上,泥土潦草的做了个阶梯的样式延展向下,约莫三五十个台阶便再也看不到更深处了。   “曲兄。”   队伍站定后,曲靖身后一个搬山境绝巅武修走上前抱了抱拳头。   曲靖缓缓转身看向他,也抱拳还了个礼:“陈兄。”   “别的便不多说了。”   “北麓,拜托曲兄了!”   曲靖看着陈姓武修,目光慢慢转移将所有二十九位武修尽收眼底。   慢慢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个躬。   “若我身陨。”   “北麓,也当该拜托各位才是。”   然后,曲靖便缓缓站直了身子,轻声道:“毋宁死。”   下一刻。   二十九位搬山武修齐齐抬起右手握拳,横与身前连续捶打了三次左心房的位置。   怒吼声几乎撕破了云霄。   “不为奴——!”   “不为奴——!”   “不为奴——!”   “……”   “不为奴——!”   …   …   玉川州,猎都远郊。   巨大的峡谷缝隙之中,一行三十人的队伍缓慢穿行。   直到一处深不见底的深坑出现在眼前,这支队伍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到了。”   为首的武修,身穿黑白道袍。   看这着装也能晓得,此人便是祁山隐宗三大太上长老之一,若是再明白点儿的便也能猜出,此人正是祁山三老排行老三的邱云墨。   “稍后,老道我便会进入深坑中去。”   “届时我会带一只鹰隼同去,每三日便会传信一次。”   “若我超过五日未能传出信件,便传讯中京,无论如何都要再派遣一位苍玄武修入阵。”   “若已来不及增援,便请……”   “诸君……”   满头苍白的老人慢慢弯下了腰,对着眼前这些后辈们深深鞠了一躬。   这么说,很残忍。   但他还是要把这句话说完——   “赴死。”   这时,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姑娘缓缓走出。   “前辈。”   她深深鞠躬还礼,而后抬起头来直视着邱云墨。   “今晨途径猎都时,我与几位兄台叔伯,进城买了些桃花糕。”   “那甜点铺子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丈夫在武联的后勤运输队。”   “她们家啊,有三个可爱的娃娃。”   “在得知我们要买些糕点的时候,那位姐姐说什么也不愿收钱……”   “起初我和其他几位兄台叔伯们还不醒得为何。”   “可那姐姐却说——”   年轻的姑娘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低沉了些。   “你们这些尊贵的武人大老爷为了天下,都甘愿去死……”   “我这几块桃花糕……”   “又怎么,安心收钱呢?”   姑娘吸了吸鼻子,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说,   “即便是为了这位姐姐,为了那三个娃娃,为了猎都、为了玉川、为了全北麓乃至全天下的……”   “这样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活生生的人们。”   “吾等。”   “亦甘愿赴死!”   “前辈,这并不是你们这些年长者的,孤独的道路!”   祁山隐宗的老人,即将深入坑中赴阵的邱云墨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他抬了抬手,有些嘶哑的开口道:“我记得,你这小女娃娃是剑宗弟子吧?”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与前辈同出北麓,皆是北麓凡人。”   邱云墨微微一怔,而后脸上的表情变换,最后凝聚出的,是无比骄狂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北麓凡人!”   “我等,便都是北麓土生土长的,凡夫俗子!”   “你爷爷顾镜怜,是个很厉害的糟老头。”   “但是,小娃娃……”   “你眼前的老道我,也是个挺厉害的糟老头子,哈哈哈哈哈!”   “凯旋时再同饮酒。”   “老道我啊,先入阵去了!”   …   …   大秦,咸阳城外。   年轻的将军跟在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后,慢慢走向城外已然戒严的圈地中去。   “翅膀硬了,老夫是管不了你了……”   老人笑吟吟地说道:“不过你小子倒也算是提气,三十多岁便能成就上品武艺,圣驾前更是敢于主动上前,向陛下请战!”   “好啊,好啊!”   “哈哈哈哈,我这几天跟那些个老东西待着,那叫一个有面子!”   “不愧是我王翦的孙儿!”   面相年轻的将军闻言也笑了起来。   他稍稍加快了些脚步,只落后于王翦半步左右的距离。   “爷爷。”   “那蒙喻小子都把长公主拐跑了,我听说如今也身处一个大阵支点之中……”   “据说,长公主殿下也在他那个队伍里?”   “啧啧啧,一个入阵,一个后备,还真是羡煞旁人啊!”   “这些日子,两位蒙将军走道儿都不看路了,那鼻子都快戳天上去了!”   “孙儿便想着……”   “他蒙家男儿有血性,我王家儿郎更是不差!”   爷孙俩聊到这的时候,便抵达了他们今天的目的地——一处已然掘开的陵墓。   一百二十大阵支点,好巧不巧的,就有这样一个支点的位置落在了嬴氏祖辈一位伯爵的陵墓之中。   起初,还有几个文臣抗议来着,说掘了祖辈的陵墓会遭天谴。   可始皇帝是何许人也?   这位天下雄主只是冷笑着说了一句话——   “天谴?人家就快要持握刀剑来面对面的谴一谴你了,还天谴!”   他甚至没怎么考虑。   这陵墓当天就给掘了,丝毫不带犹豫的。   如今。   王离站在陵墓的入口前,旁边站着二十九位军中的搬山境将领,这些人都是他爷爷亲自带出来的兵,可以称得上是王家的嫡系。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看着王离身前的老人。   王翦,这位带领他们打了无数场胜仗未尝一败的,他们眼中的军神!   “便……”   “早些进去吧!”   王翦看着王离,忍着抬手摸摸孙儿额头的冲动,只是轻轻挥了挥。   “去吧,为了大秦,为了天下。” 412.天门初醒,仙人将至!   横断山深处。   一张石头整体雕成的石桌,两边同样是与山体连接的石头雕成的凳子。   褚顾剑坐在一边,而另一边坐着的,是一位看起来有些消瘦的中年男人。   在他们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个简陋至极的棋盘。   看样子,是随便找了块木板刻出来的。   “横断山区域内的十三个大阵支点已经陆续就位,但两个昆仑境驻扎的核心指点,如今却只能我自己。”   “褚小哥,你传回去的消息,有回信了吗?”   褚顾剑闻言,并未直接作答,而是抬手捻起一枚白子。   “前辈。”   “我在来时便说过,天下苍生无论是人是妖,哪怕是一颗老树、一株野花,都是这片大地孕育的生命……”   “换句话说,我们是一家人。”   “如果…北麓武道联合的创建,连家人都无法尽信……”   “你觉得……”   说到这里,褚顾剑扬了扬嘴角,直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将手中白子落下。   这枚棋子落得不轻不重,却让黑白双方彼此蚕食撕咬的局势有了些许缓和之意。   中年男人垂眸看着期盼,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   片刻后。   他重新抬眸看向褚顾剑,而褚顾剑也正在微笑着。   “前辈。”   “人族,秦帝国武修,王翦。”   “不日将抵达横断山,入驻大阵核心支点。”   “那位老将军,想必前辈您,比我了解的更多吧?”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但却并未说话。   褚顾剑缓缓起身,抓起落在棋盘边缘的一片落叶,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着其中脉络。   生命的活力,源于自由。   “妖族余下的十多位苍玄境,稍下会有专人来此安排,三日内尽数送去天下各处还未派遣苍玄境的支点。”   “我说了的,前辈……”   褚顾剑轻轻放下落叶,任由它摇摇晃晃地落地。   不久之后。   这叶子会失去生机,变得枯黄,慢慢腐烂最后融于大地成为养分。   但也许还是在不久之后,它便会焕发新生,成为这里某颗大树上结出的新叶。   “天下生灵,本就是一家人。”   “如今。”   “这便是人族给予妖族的,全部信任……”   “彼此厮杀也好,过往战争也罢。”   “妖族的伤亡很大很大,人族同样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是非对错,我们便不提这些了。”   说到这里。   褚顾剑缓缓弯下了腰,向中年男人深深鞠了一躬。   “我代表——”   “北麓全体人族,以及秦帝国所属……”   “向妖王,以及无数岁月以来死在战争中的妖族们……”   “致以歉意。”   下一刻。   那中年男人手中的棋子,生生碎成了齑粉。   他不生气,只是终于不再被视作异类,只是种族的生存空间终于得以喘息!   只是……   那些因为一些族中败类而仇视着所有妖族的人类,终于开始…第一次,试图理解他们!   几乎呼吸间便足以破境的昆仑绝巅大妖,担任了妖族之王足足近万年之久的,世间唯一存活的——   龙!   他缓缓起身,看着褚顾剑,而后认真地鞠躬。   “我代表所有妖族。”   “向北麓、秦帝国,所有人族致歉。”   “也……”   “感谢你们!”   感谢你们,可以信任。   也是感谢你们,能让我族光明正大的,存在着!   …   …   寒江源,中心岛。   陆沉昭和姜白衣牵着手,慢慢走向岛中的古庙大门。   “师尊,你说平安喜乐现在干嘛呢?”   陆沉昭看着身边的姜白衣,笑着说道:“我先猜——这俩小家伙肯定又玩疯了睡觉呢!”   姜白衣摇了摇头。   “我想的跟你想的,可就不太一样了。”   “哦?”陆沉昭好奇道:“师尊是如何想的?”   姜白衣眸底敛着一抹晦暗的思念,淡淡道:“你我离开后,师爷想必是感触最多的。”   “依我之见。”   “他老人家啊,应该会尽快传授两个小家伙武道修炼之事。”   “你我皆是上三品武修,两个孩子的天赋本就差不了的,再加上从小吃的喝的都是各种旁人闻所未闻的好东西……”   “年龄虽小,身体却能扛得住修炼的强度了。”   “接下俩……”   “便是天下从未有过的,乱世。”   “而乱世,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才是关键。”   “你别忘了,傻子!”   “师爷和师祖他们两位,也是要跟着虞见卿参战的啊。”   如今。   剑宗核心阵法中的八位灵体,已然尽数将灵魂阵纹铭刻在虞见卿的无序之地空间中了。   其余六位先辈已然跟随虞见卿去了中京,只有顾镜怜和轩辕褫夺还留在剑宗,但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导致他们不得不每天耗费大量时间用以积蓄力量,远隔数千里去沟通无序之地的核心所在。   如此,方能保证灵体稳定。   而他们之所以迟迟未动,便也是因为陆时闻和陆知雪这两个娃娃。   “我觉得啊,师爷和师祖离开的时候,还是带着平安喜乐比较好……”   陆沉昭淡淡道:“若大战爆发,天底下何处算是安全的地方呢?”   “没有绝对的安全,留在中京便是最安全的了。”   “而我们所能拼命努力做的……”   “只有胜利。”   夫妻二人谈话间,便已经走到了古庙的大门前。   更神奇的是——   在姜白衣和陆沉昭站定在门前的这一刻,空无一人的古庙却缓缓开了门。   神奇吗?   陆沉昭能感觉到,那是某种玄妙到连他以灵魂秘法辅助,都晦涩难懂的运数契机。   不管那位夏帝国最后帝王的布置如何……   他,一定是与我们统一阵线的,同袍!   “师尊,我们进去吧。”   “嗯。”   姜白衣和陆沉昭相视片刻,齐齐一笑,牵着的手愈发紧了。   同时迈步。   走进了古庙之中。   …   …   仙界,大祭祀神坛天宫。   二十四昊天齐至,他们此时一个个都跪伏在地,似乎在迎接着更为尊贵的存在——   下一刻。   紧闭的天宫大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那身影高约百丈,浑身环绕着呢喃呓语的、似有生命的铭文禁咒。   多数仙人背后的光圈,在这身影的背后亦有体现。   只是——   他的背后,竟悬浮着一尊曜日天轮!   “都来了啊。”   百丈高的身影几乎任何人都无法看清他的本来面貌,只是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仿佛有一柄重锤在敲打着所有仙人的灵魂。   “天门初醒,缝隙已开,人间三月时内,将彻底苏醒。”   “届时。”   “便是尔等建功之日。” 413.大战起!(上章序号错误)   深秋已至。   本该金黄遍地,游玩对饮的季节,此时却与往年大不相同——   无论是北麓亦或者是秦帝国,百姓们皆藏在屋里,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天空。   在那里。   一座几乎遮天蔽日的门户,隐隐浮现!   谁也不知道这巨大的门户什么时候会彻底打开,但大家都在殷切的期盼着,不是期盼这座矗立天穹的门户能开的晚一点,而是期盼着……那些为了天下而舍身入局的人们,可以成功!   北麓,临安城东南七百里,荒野之上。   在极深的地底,祁欢颜缓缓睁开了双眼——时间…要到了!   按照计划所布置的,便是在那天空中门户出现之后的第七日,辰时一刻开始驱动支点运转。   而现在。   正到了该行动的时候。   一抹翠色的灵气自祁欢颜掌心浮现,慢慢环绕、包围了他的身体。   下一刻。   祁欢颜微微悬浮起来,这并不是源自苍玄境的御空能力,而是那种古老晦涩的契机运数正在疯涨着。   与此同时,荒野地表之上。   二十九位搬山境武修同时睁眼起身。   “果然啊……”   为首的夏知窈冷笑,看着远方急速而来的数十道身影。   另一个几乎半只脚踏入苍玄境的武修,也冷笑着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仙人垂涎人间久矣,养出些牲畜不如的货色,也是正常。”   “诸君——!”   “现在,合该是我等拼死守效之时了。”   话音落下。   其余人纷纷走上前来,一个个眼神坚定的握紧手中刀剑。   “哈哈哈哈,这该叫什么?”   “人奸?”   “哈哈,这个称呼不错,人奸人奸,好一个人奸!”   “这些藏在阴暗里的老鼠总算浮出水面了……”   “联合高层的大人们还真有先见之明,赴阵各支队伍出发前都要接受灵魂问询。”   “不聊了不聊了……”   “客人,到了!”   …   …   须臾州,朝歌城附近山中。   秦蒹葭手持长剑,抓着眼前背对着她跪倒在地武修的头发,轻轻抹向脖子。   一道血线抛洒向旁边的树干,腥臭味愈发浓郁。   林间。   四处都是厮杀纠缠的身影,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粗略看去也有三五十具。   他们本就有所防备,知道大阵激活的关键时刻,也许会有仙人暗中隐藏在人间的力量浮出水面破坏,却没想到这些以人之名,行牲畜不如之事的奸贼竟然如此之多?   二十九位人族武修镇守,他们竟派遣了不下五十位搬山武修?   领头者,更是一尊苍玄境大宗师!   秦蒹葭的心情愈发沉重——如果所有的大阵支点皆如此,恐怕真的会出大问题的!   在她思考间,一杆长枪却是穿过层层树荫,瞬间袭杀而至!   秦蒹葭反应慢了片刻,只堪堪侧过身,而那长枪却是撕裂了她胳膊上大片血肉,稳稳没入身后的土壤中。   下一刻。   一道身影缓缓落地。   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气息……赫然是苍玄境!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人奸暗中积蓄的力量固然强大,却也无法保证能够破坏到每个支点。   除去派往天下各地共计三十个支点的队伍,每支队伍二十搬山武修和五十敌万境武修之外,还有六支投以重兵的队伍。   其中两支,由昆仑境领衔,去往了两处同样有昆仑境镇守的核心支点。   还有三支如他率领的队伍这般,足足五十搬山加苍玄境的配置!   最后一支……   因为一些极其特殊原因导致,昆仑境武修难以靠近寒江源头半分,而那是所谓大阵的绝对核心所在!   尽管无奈,这些人倒也派出了绝对不会失败的阵容袭去。   “做人不好吗?”   秦蒹葭受伤的手臂垂着,只单手执剑,冷冷看着眼前的苍玄境武修。   “生而为人,却要做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的奴隶……”   “你,不会感到羞愧吗?”   苍玄武修缓缓迈步,面无表情。   他慢慢抬手,一柄短匕旋出紧握,灵气循环爆发!   “人?”   “弱小便是原罪。”   “而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更光明的道路。”   “在不久的未来,天下将成为仙人的后花园、养猪场……”   “尔等。”   “便是最低劣的猪、牲畜。”   “而我,将以管理人的身份存活下去,知道被更高层内的尊贵存在投以目光……”   “届时便可成就…仙人之身!”   说完,脚步便也停下。   此时他和秦蒹葭之间仅有寥寥数步间隔。   “跪下,活。”   “若负隅顽抗,死!”   …   …   寒江之源,中心岛,古庙前。   一行八人缓缓走到门前,站定四顾着。   “到了。”   “就在这里啊?”   “莫说了,各处支点该是已经开始激活了,我等的速度也要快点才是。”   “那便进去吧,看看那些顽固的虫子准备了什么惊喜。”   “呵,情报所言,便只有那夫妻二人。”   “一人入阵,一人镇守?”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等八位苍玄武修齐至此处,大业可成!”   说话间。   有一苍玄境大宗师推开了古庙的大门。   而映入眼帘的——   便只有一道伫立在院中的白色身影,此时正怀抱朴剑冷冷盯着他们。   “北麓剑宗,姜白衣?”   一位苍玄上境的大宗师缓缓走上前,沉声问道。   姜白衣不为所动,而是扫视了一下先后踏入院中的其余七人。   怀中朴剑,缓缓落下。   纤瘦白皙的手,在剑柄下坠的瞬间握住。   “我身为界。”   “妄入其后者,死!”   下一刻。   灵气循环爆发!   几乎刺破苍穹的剑意横起,顷刻间便逼退了八位苍玄境大宗师其中五六位半步。   而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赫然是……   苍玄境,绝巅!   “狂妄!”为首的苍玄上境大宗师怒喝道:“一起上,斩杀从速!”   八位苍玄境武修齐齐持握刀剑出手,瞬间便袭杀而至。   姜白衣手握朴剑,脚下纹丝不动。   她不能退!   若她后退了哪怕半步,便止不住会退去一步、两步、三步乃至更多。   她身边,无一援手。   而她的身后,是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她一生挚爱的结发夫婿!   “沉昭……”   姜白衣轻声呢喃,而袭来的刀光剑影却已近在咫尺。   “就让师尊……”   “护你,这最后一程!”   下一刻。   姜白衣的眸底爆发出难以直视的杀意。   朴剑如影,接敌而去!   只须臾间,   那一抹白色便成了天地间……   唯一的生动! 414.摇光剑典,剑三十三·兵解!   夏知窈贝齿紧咬,腥甜的味道在齿缝间蔓延着。   二十九位搬山武修vs二十搬山+五十敌万境,本该是优势的。   可那些敌万境武修一个个似乎丢失了心智一般,短兵相接的瞬间便燃烧了生命力,悍不畏死的发起冲锋。   再加上还有二十位搬山境小宗师的配合袭杀,北麓武道联合这一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劣势之中。   她和别人是不同的——   如果说在场的二十九位搬山境武修谁最应当赴死?   夏知窈觉得,合该是自己。   他们所坚守的阵线、二十九位搬山境小宗师身后所在,是她的丈夫。   本来,核心支点应当配备一位苍玄境大宗师镇守的,可如今人族的高端战力的确是捉襟见肘,分布在天下各处已然极为艰难,轮到扶桑州核心支点时,便已不剩任何苍玄境武修可以派遣了。   从开战到现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北麓武道联合阵营的搬山境小宗师已有近半数伤亡。   敌方虽然也有损失,但整体来说还是占据优势的。   战况愈发焦灼,北麓阵营的小宗师坚守的阵线正在肉眼可见的被蚕食。   “夫君……”   夏知窈呢喃着,眼中的火焰愈发旺盛。   在己方阵营的颓势愈显时,她该是第一个豁出性命拼的人。   “便让我,来好好守着你吧。”   两位小宗师同时将目光投向夏知窈这边——他们感受到了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着的气息。   那是?   下一刻——   夏知窈的脖子上隐约有血红色的剑纹出现!   “阻止她!”   “快,别让她起势!”   两名小宗师脸色齐齐一变,同时怒喝着提刀杀向夏知窈。   生命在燃烧。   灵气的循环再也没有丝毫的阻塞,萎靡的精神也在这一瞬间高涨到了新的顶点。   夏知窈双手持剑,青色的宽刃剑锋残留的血液滑落,顺着虎口蔓延向下,摇摇晃晃着滴落。   “杀——!”   挽着云鬓的剑宗第一夫人,此时神色狰狞着,主动迎上了袭来的两位小宗师!   …   …   寒江源,中心岛古庙。   姜白衣单手持剑,剑锋抵着地面,半跪在地,气息有些萎靡。   胳膊上、腿上、乃至小腹上都添了许多不断流血的伤痕,可唯独却是背后……   看不到任何一点血迹!   在她面前对峙着的六位小宗师,脸色亦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八个苍玄境武修同时袭杀一个同境界武修,却没有取得太多实质性的战果,反而被对方抓住机会反杀两人!   丢人吗?   这脸皮子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姜白衣强忍着疼痛,颤抖着身体缓缓站起身来。   她的状况并不像表现出的这么好——刚才领头的那个苍玄上境武修,趁自己无力招架时递来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了小腹上。   撕裂了本就有的刀伤,也重创了她的内脏。   姜白衣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着,虽然速度并不快,但在接下来更惨烈的厮杀中,可能连半个时辰也撑不住了。   大阵如今即将运转,堂中的陆沉昭该当进行到了最重要的步骤……   她不能倒下。   不能,让任何人迈过去!   姜白衣咬着牙,缓缓抬起手中几乎染红了的朴剑。   “上前者,死!”   六位小宗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心里都清楚,以姜白衣此时的状态,万万不可能战胜他们六个人。   可问题在于……   看她的决然,即便是身陨也要拼死换掉几个人。   那么,谁做这个倒霉鬼呢?   上仙将至,他们作为这场战争吹响号角的先行者,待尘埃落定后无论如何也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赐予奖赏。   所以,没有人愿意在这里丢掉自己的性命。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局面似乎陷入了某种无法破解的僵持。   可姜白衣明白。   她的时间,已经没有那么多了。   伤势愈发严重,体内的灵气也在高强度循环之下,即将陷入到不可避免的疲态。   时间拖得越久,她的胜算便也就越低。   所以……   当眼前的局面无法打破时,姜白衣便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可走——   当乌云漆黑笼罩了大地,再难寻到一丝阳光的时候。   第一抹金色,出现了!   那是眸中晕染的光采,在瞬间便蔓延占据了一双眼睛,隐隐散发着如水波流转的光芒。   “啊——!”   几乎是瞬间。   皮肤便已寸寸崩裂,无数金色裂痕爆发出刺眼的强光,恍若天神降世。   破碎,凄美,却又满是杀机!   “糟了!”为首的苍玄上境大宗师脸色瞬间一变。   他潜伏多年,暗中收集了无数关于北麓十六州各大势力顶尖武修的个人资料。   如今。   这位剑宗有史以来最耀眼的女剑仙,所呈现出的状态……   “这是什么东西?!”   在苍玄上境大宗师左侧,另一个大宗师有些惊恐的喊道。   为首的大宗师脸色难看极了——他能感觉到,如今姜白衣的状态根本无法靠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完成这个秘法。   或者说……   最后的,绝唱!   “北麓剑宗七大武典第二,摇光剑典……”   “剑三十三·兵解!”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的。   北麓迄今为止的记载中,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抵抗兵解状态的剑宗摇光一脉武修。   当然,是在同境界的前提之下!   片刻的功夫。   姜白衣已经完全激活了【剑三十三·兵解】秘法,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赋予了她几乎无穷尽的力量。   如今的她,即便只是轻轻递出一剑,也当是——   瞬间!   姜白衣消失在了原地。   那一抹银光几乎吞噬了六位大宗师的神魂,他们一言不发地愣在原地,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朴剑如星,瞬间袭杀而去!   左侧一位大宗师率先作出反应,慌乱地扯住身边人的胳膊,猛然推向身前。   那朴剑的锋锐瞬间抵住神情惊恐的苍玄境大宗师,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上三品强者,却在此刻表现得无比狼狈!   朴剑毫无悬念的撕破了这位大宗师的肌肤,瞬间割开了他的肌肉、喉咙、甚至是骨骼。   毫无阻碍——   一颗抛洒着滚烫腥臭鲜血的头颅,就这样滚落在地!   下一刻。   姜白衣迅速向后略去,以避免其他五人反应过来后群起攻之。   她静静悬浮在半空之中,泣血的剑锋、红色晕染荡出一朵朵妖艳之花的白色武袍,还有那满是金色裂痕却依旧难掩绝美的脸。   “下一个……”   “谁先赴死?” 415.罪将李信,见过长公主!   须臾州,朝歌城附近山中。   秦蒹葭如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   滚烫的鲜血瞬间抵顶咽喉,在她撞上身后大树的同时没忍住喷吐而出。   “噗——!”   初入搬山境的她,无论如何也很难抵挡苍玄境大宗师……   秦蒹葭强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手中剑撑着地面,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那苍玄境大宗师眼神戏谑,全然一副猫捉老鼠的做派——眼前这个宁死都不愿退后的小姑娘,便是他今日最大的欢乐所在!   “你很勇敢,但也很可悲。”   “以凡人之躯反抗仙人,无疑是以卵击石……不!是以水滴石。”   “或许你会觉得,只要时间足够,就能水滴石穿吗?”   “不不不!”   苍玄境大宗师笑着逼近秦蒹葭,手中的匕首浸满了鲜血。   “仙人之降临,摧枯拉朽。”   “尔等即便集结了再多卑劣的凡人,又能如何呢?”   “在最短的时间内——”   “甚至,我觉得都超不出十息……”   “尔等便会尽数死去,这样的结果和未来,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是的。”   说到这里,苍玄境大宗师也缓缓站定了脚步。   他眸色微寒,语气森然:“活着,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然而。   秦蒹葭在听了他这一番话后,竟然嘲弄地笑了笑。   “呵。”   “把自己说成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向同族挥下屠刀,转身匍匐在那些仙人的脚下,不惜以最狼狈卑微的姿态,去亲吻仙人的鞋子吗?”   “你这种人啊……”   秦蒹葭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语气讥讽:“就是贱骨头。”   话音刚落。   苍玄境大宗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难看了许多。   他冷哼一声,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生气了?   秦蒹葭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心中也肯定了这个猜测。   “聒噪。”   苍玄境大宗师眼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猫捉老鼠的游戏,也是时候该结束了——现在,他准备用最残忍痛苦的方式,完成眼前这个小姑娘的……   生命最后一舞!   “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可你却不懂得珍惜。”   “如此,我便……”   “停停停!”秦蒹葭不耐烦的开口打断了苍玄境大宗师:“你哔哔叨叨了半天,装个没完没了了是吗?”   “境界高欺负境界低,也真有你的。”   “可是……”   秦蒹葭咬住自己的袖口,狠狠一撕——   刺啦一声!   半边袖子便被撕下,而秦蒹葭正咬着撕下来的袖子往持剑的手上缠绕着。   最后。   系了个死结,将手与剑柄牢牢绑在一起。   她轻笑着。   “可是啊,你以为……”   “剑宗弟子,是任人欺凌的吗?!”   那苍玄境大宗师的瞳孔瞬间缩了缩,一股强横到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剑意横生,刺的他眉心生疼!   这是……   秦蒹葭向前一步。   束着头发的红绳落下,满头青丝如瀑,无风而动!   “摇光剑典……”   “剑三十一·伏羲!”   下一刻。   在苍玄境大宗师的视野中,秦蒹葭……   消!失!了!   “什么?!”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本能抬起手中的短匕。   一瞬之间。   锋锐的剑刃划破了小臂的关节——而他那握着匕首的胳膊也在剧烈疼痛直抵大脑中枢的瞬间,整齐斩断!   “啊——!”   苍玄境大宗师怒目圆瞪,这种肢体被剑锋斩下的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你,你该死!”   他怒吼着看向重新出现在视野中的秦蒹葭。   此时。   一枚玄妙古老的符文在她额头中间若隐若现着。   “就这?”   她扬起嘴角嘲笑着,抖了抖手中长剑:“来啊!正面肿啊!”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苍玄境大宗师怒极反笑——他太轻敌了,所以便也付出了等量的代价。   这女娃娃使用的秘法,无疑是顶级的没错。   可……   她终究没能突破到苍玄境的层次,只是在无限接近于苍玄的境界徘徊,而他也能感受到……   对方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着。   “你会死的。”   “嗯,但你会死在我前面。”   “狂妄!”   “剑宗弟子,生来便要轻狂,你待如何?”   那苍玄境不再说话了,但脸色却也越来越难看。   被一个搬山武修斩去了半条手臂,如此奇耻大辱便只能以鲜血来洗刷!   他在等。   越是消磨时间,这女娃娃的生命力便也要消耗一分。   他等得起,可她……   却是等不起了!   秦蒹葭咬着牙,提剑准备发起最后一次杀招。   若成,她或许还能留下性命。   可若是不成……   想到这里时,秦蒹葭微微侧目看向斜后方的地下入口。   蒙将军。   我若死了,便来世再见吧。   秦蒹葭收回视线,手中剑抬与肩头平齐。   这一刻。   她眸中的情绪瞬间消失,眼中的场景也在虚化着,唯有那狞笑的苍玄境武修。   突然——   天边激射而下,一柄长剑如流星而来。   瞬间,没入了秦蒹葭和苍玄境大宗师中间的土壤之中!   肩扛云纹豹铠,背着玄色披风,腰挂白虎铜首,一头长发束起,眸中闪烁着森然的杀机。   这人缓缓落在地上。   轻轻抬手……   没入地面的长剑剧烈颤抖着,几乎顷刻间便重回他的掌心!   下一刻。   他缓缓转过身,直视着秦蒹葭——   单膝跪地!   “罪将李信,见过长公主殿下!”   秦蒹葭不认识眼前这位自称李信的将军,但看起来……   似乎。   自己不用赴死了啊。   秦蒹葭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秘法运转,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李信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却又定住。   罢了。   长公主殿下,不是他一介被贬的罪将可以靠近的。   但是……   李信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身体缓缓转回去看向那个已经僵硬在原地的苍玄境大宗师。   语气冰冷,“便是你,伤我大秦长公主殿下,是吗?”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苍玄境大宗师,此刻甚至连转身逃跑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了。   眼前……   这个军中打扮的家伙……   他的气息,赫然是——   昆仑境!   “始皇帝陛下开恩,允我出府救援天下各处阵基……”   “吾,自大秦来此。”   “一路上,倒也是风尘仆仆。”   李信抬剑,手指摩挲着剑锋,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冷到人骨子里的笑意。   “你的血……”   “不足洗刷我满身尘土。”   他两根手指轻轻捻住剑刃,微微用力之下——整个剑身瞬间弯成了一个夸张的弧线。   “死吧。”   李信松开了手指。   那剑身以极快的速度回弹!   瞬间。   剧烈的杀意波动笼罩了茂密的林间四处。   北麓武道联合以外的所有武修,无一例外受到了杀意波动的针对。   然后——   瞬间殒命!   如此,便是大秦的……   陇西侯! 416.好久不见,吕逢春!   北麓,临安城东南七百里,荒野。   此时以夏知窈为首的北麓武道联合武修们,已经被逼退到了深坑入口前。   他们,再无退路了。   二十九位搬山境武修,死伤二十有三,仅剩六人!   在他们面前,呈半包围状态的敌人,还有足足十一个搬山境小宗师!   “怎么打?”   一位断臂的小宗师扭头看向夏知窈,咬牙切齿地问道。   夏知窈催动的秘法几乎快到某个崩溃的临界点,她的瞳孔甚至会不自主的涣散,但很快就会重新聚焦。   这代表着,如果她继续驱动着秘法进行生死搏杀,即便胜了也会死去。   “生拉硬拽,死之前也啃下一块肉来。”   夏知窈右臂垂下,鲜血如线滴落着,语气生硬:“诸位同僚,我等便是死尽……”   “也不可再退让半步了!”   天空不再宁静。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乌云如墨般翻滚,遮蔽了最后一缕阳光,仿佛正在将正片大地笼罩吞噬着。   苍穹在咆哮,狂风也在此时起舞。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信号——   下一刻。   倾盆的大雨几乎遮蔽了视线。   “你们,都该死……”   在夏知窈等人对面,十一位活下来的搬山境武修为首者,正阴狠地盯着他们。   他们赢定了,没错。   可是……   如此巨大的伤亡为代价,他身边可靠的人几乎死伤殆尽。   即便回去,也会被渐渐边缘化,最后成为那些苍玄、昆仑境大人们随手便会抛弃的弃子。   “雨太大,虫子太吵。”   突然想起的声音,满是戏谑。   下一刻。   那为首者狰狞的表情微微凝固,一张面带微笑的绝美容颜从他肩头探出。   绝色的女子轻轻扭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武修,鼻子轻轻嗅了嗅,眉头微微皱起。   “好难闻的气味~”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伴随闪电响起。   昏暗的环境、水雾弥漫遮蔽了视野的大雨,在这短暂的闪电之下,都被驱散了些许。   同样。   也让他们看清楚了,那些人奸之首如今的惨状。   一条满是锋锐鳞片的蛇尾,洞穿了他的胸膛,而那蛇尾扭动的弧度,看起来是如此惬意而愉悦。   是妖族,一尊……   苍玄境的大妖!   此时。   那绝色的蛇妖正笑吟吟地看着夏知窈等人,甚至还抛了个媚眼。   “奴家洛姬,见过各位呢~”   “逢我族之王令,驰援北麓各支点武修……”   她缓缓抽出尾巴,抖了抖沾染的鲜血。   “同僚?”   “这样称呼诸位,可以吗?”   洛姬站在敌人的阵型之中,却宛如定海神针一般,吓得旁边十个搬山境小宗师动也不敢动一下。   “接下来,你们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话音刚落。   洛姬的妖力暴涨,身形骤然拔高十余丈!   一条体型夸张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墨色巨蟒,在十个小宗师之间上演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   应该说,是绞杀!   …   …   烈阳州,边陲小城中。   裴疾百无聊赖地提起长剑,迎面走向那个孤身闯入城中的身影。   他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子,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呼……”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裴疾抖了抖长剑沾染的露珠,直指迎面而来的、熟悉至极的——   北麓剑宗。   前冬醒一脉山主,吕!逢!春!   吕逢春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愈发苍老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生气,可眸中的浑浊却在看清裴疾后稍微多了几分清明。   嘴角挤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那只满是瘢痕的手,慢慢悠悠的扶住了腰间的剑柄。   “臭…小子……”   “见我,你该叫师伯才对。”   裴疾闻言,勾起嘴角冷笑:“师伯?你让……我,喊你师伯吗?”   “吕逢春,你差点害了我师尊。”   而吕逢春却是摇了摇头。   他语气有些唏嘘,“我没想害任何人,只是理念不同罢了——或者说,我想让剑宗再辉煌一万年,仅此而已。”   “不,不是的……”裴疾摇了摇头。   他往前迈了一步。   嘴角的冷笑愈发浓郁,语气也嘲弄极了:“你只是,单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吕逢春,你知道不知道?”   风起。   卷起满地秋叶。   吕逢春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瞳孔也剧烈震颤起来。   那声音忽而变得嘶哑。   “一步一个脚印,从山脚攀至山巅的你……”   “曾是我坚持浮生一剑的,勇气之一。”   毫无疑问——   吕逢春,这位剑宗诸多山主之中,年龄、资格最长,天赋最差,人缘却也最好的家伙……   曾给了天赋同样很差的裴疾,无限的希望。   他,让他亲眼看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甚至资质很差的人,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坚持走到足够高的山顶。   可是……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叛逃了剑宗。   并且,   险些害死了他最珍视的师尊!   “我知道你会来的。”   裴疾的声音愈发嘶哑:“你记恨虞见卿,他天赋那么好,却自甘堕落……”   “最起码,在你看来的他,叛逃剑宗便已是自甘堕落了不是吗?”   “所以。”   “我笃定你会来杀他。”   “作为剑宗人的骄傲,你也不会容忍任何人插手你的战争……你,一个人的战争!”   “我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我赌赢了。”   “吕逢春,我了解你,真的。”   “所以这里……”   “除了我,和我手中这柄剑。”   “你再也找不到任何绊脚石的阻拦了……”   “现在。”   “拔剑。”   “杀我,或者——”   “被我杀死。”   吕逢春闻言,眸中神采却是稍稍有些黯淡。   多好的孩子啊……   曾经,他也是自己的晚辈,会在遇见时恭恭敬敬行礼唤一句师伯的小家伙呢。   可是啊……   一切的一切,都被他亲手给毁了。   吕逢春是不屑那些跪倒在仙人面前甘做奴仆的家伙们的。   但当他们邀请自己加入时——   吕逢春同意了。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也很想在时机成熟时亲自用手中剑,去问一问虞见卿……   为什么呢?   明明,他拥有自己做梦都会笑醒的天赋啊。   “那就打一场吧。”   吕逢春缓缓拔出佩剑——那柄剑宗最寻常的制式长剑,早已锈迹斑驳,剑锋也满是豁口。   他是一位苍玄境武修,可以凭借实力获得大多数世间存在的神兵利器。   可……   吕逢春从来没想过舍弃腰间这柄剑。   因为,   这是证明他活着的东西。   承载的,是吕逢春此生最后悔,也最骄傲的——   一切! 417.让我为你燃尽最后的热   这世间最难缠的敌手,当该是剑宗弟子。   吕逢春有些恍惚……多久了?   他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感受过如此惊人的剑意与压迫感了呢?   “看来家里真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吕逢春笑了笑说道:“我自微末中崛起,如今你…亦是从人尽皆知的废物纨绔成就了如今一身苍玄武力。”   “我的理想,便就是让这种事情,成为常态……”   裴疾闻言轻轻摇头,嘴角扬起的一抹冷笑愈发浓郁。   “首先,你不配称剑宗为家里。”   “其次,你我皆不是崛起与微末之中,我们拥有着世间大多数人无法拥有的一切——”   “最好的师傅、最多的资源、最开阔的眼界和最骄傲的信仰!”   “而你呢?吕逢春……”   “你,背离了我们的信仰不是吗?”   吕逢春不再说话了——他在这儿忆往昔,结果裴疾只想跟他打架。   架肯定要打的,干嘛这么煞风景呢?   “唉……”   吕逢春握剑的手微微抬起,“我本来,还想着跟你多说几句的,你也太不会聊天了吧?”   语气有些幽怨。   裴疾则是嗤笑一声,淡淡道:“我嘴一向毒。”   “哦,那就先打架?”   “打吧。”   “你等我磨一下剑,稍等。”   话音刚落,吕逢春也不管裴疾同不同意,当即便弯下腰,剑刃抵住脚边凸起的石阶,前后磨了起来。   刺耳的声音让裴疾微微有些愣住。   不是……   该开打了你在这磨剑,是不是有病啊?!   但吕逢春并没有耽误很久,只是将剑刃上的锈迹稍微磨掉了些,便慢悠悠的站了起身。   “开始吧。”   下一刻。   吕逢春的头发瞬间飘起,暗红色的灵气甚至因为暴躁的运转而透体显现着。   “让我看看你的水平吧,裴疾。”   裴疾丝毫不惧,灵气循环展开却并未爆发,只是懒洋洋地提剑斜视着吕逢春:“打就打,别废话。”   这座巅峰时期人口不过寥寥数万的小城,唯有风与尘沙在见证着。   见证着,一双年龄相差近百岁的老少,即将进行的这场你死我亡的搏杀!   裴疾从来都是个急性子。   他懒得跟吕逢春相互试探,递剑试招,比起这种空费力气的打法,他一向是更简单粗暴的。   灵气循环稳定而平缓,裴疾也往前迈出了第一步。   瞬间——   平缓温和的灵气变得暴躁,宛如一头沉睡中苏醒的巨兽,仿佛要将这天地也一起吞噬掉!   “老子就一剑。”   “成不成就这么一下子,弄不弄死你不好说。”   “来,正面肿我——!”   话音落下。   裴疾的身影便已高高跃起。   剑锋朝上,乌云在这一刻开始汇聚——苍玄境的武修明明无法调动天地之间原有的威能,可裴疾却偏偏做到了。   “怎么会?!”   吕逢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身体却也悬浮飞起,朝着半空中的裴疾杀去!   无论如何……   如果让这小子真的引来了天地威能,他便是剑术通天也断然无法赢下这场。   所以。   必须要抢在他搓完大招之前干掉他!   “小子,看剑。”   吕逢春的剑很快,那是一种千遍、万遍,日复一日数不清多少次挥洒汗水斩出的剑。   质朴,厚重,却也快到了极致!   “杀——!”   裴疾脸色涨红,紫色的电弧缠绕在剑锋之上,遮盖了小城的乌云之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恐怖的威能。   “轰隆——!”   一声轰鸣的雷声响起。   紫色的雷霆落下,在须臾间便与剑锋上的电弧交织在一起。   吕逢春的剑已近在咫尺,正斜着递来!   “给我……”   “败——!”   他怒吼着,空闲的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两只手齐齐发力,浑身灵气运转到了极致。   那残缺不堪的锈剑递去——   迎接的,   是一抹森然萦绕的雷霆威光!   一霎那,生死将分!   …   …   寒江源,中心岛古庙。   这个不知建成了多少岁月的古庙,已经在战斗中变得满目疮痍。   但唯一还安然无恙的——   便是姜白衣身后,这座古庙的主体,唯一的庙屋。   八位苍玄境大宗师,姜白衣以重伤为代价杀死了其中两位,而后不得不开启摇光剑典最强杀招——剑三十三·兵解。   如今。   在她面前只剩下三人还站着了。   还没有赢……   可是,姜白衣却已经到了极限,身体和意识都濒临崩溃了。   怎么办?   她轻轻咬了咬牙,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么她唯一的办法,唯一的想法——   便是。   好好在这里站着。   直到死,也不可以让任何人踏足身后半步!   “她已经油尽灯枯了…”   为首的苍玄境大宗师此时的状况也有些狼狈,整个人的气息萎靡了许多,衣服也被剑气割的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余下三人,皆是苍玄上境武修,而这也是他们能站到现在的原因。   姜白衣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竭力控制着自己提起来的这口气不要松懈——她一旦提不住这口气跌倒,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为了沉昭……   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住才是。   燃烧在经脉、肌肉、血液、骨骼乃至灵魂中的金色火焰,愈发势弱、甚至即将熄灭。   她究竟承受了什么呢?   三十六玄脉,七十二苍脉,如今被那兵解带来的金色火焰蚕食的只剩不到四条经脉能维持完整的状态。   余下,皆被灼烧了个七七八八。   更甚至…就连骨骼和血肉都在溶解、沸腾、蒸发、消弭着。   苍玄境武修。   阳寿合该二百余载。   姜白衣今年三十五岁,按理说还有二百多年的寿命才对,可是……   此时此刻——   她即便是停手解除兵解,便也只能再活个……   不到,三天。   姜白衣心里的情绪很复杂,她想回头看一眼庙屋的方向,即便看不到那道眷恋的身影也好。   可是,她不能那么做。   面前虎视眈眈的三个大宗师,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   姜白衣,唯有向前,向前看着,向前冲锋,向前……   死去。   也不知道师爷他老人家去没去虞见卿那边,平安喜乐两个小乖崽怎么样?   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还有沉昭。   答应你这辈子都不会分开,如今看来……   姜白衣微微扬起嘴角。   有些苦涩。   看来,   师尊要失约了啊,沉昭。   对不起……   可是,   请带着我这一份,好好的活下去吧!   再见,我的挚爱。   下一刻。   金色的火焰吞噬了世间最后一抹纯白……   那剑、那人,   在这一刹那之间,合为了一体。   摇光剑典——   剑三十一·伏羲、剑三十二·忘语、剑三十三·兵解!   余下的温热,在彻底冰冷前,爆发出了最后一抹绚丽的金色,那火焰几乎撕裂了天空的乌云,甚至三位大宗师强者都无法直视璀璨。   “我叫姜白衣。”   “以后,是你的师尊了……”   “跟我回家。”   “想吃清汤面吗?我给你做。”   “沉昭,你我是师徒,不可有那些情感……”   “不要…回头!”   “沉昭。”   灵魂被撕扯,肉身在燃烧。   那一抹剑意的嘶鸣与极致的焰火,似乎在悲鸣着,送别世间最后的……   剑仙!   “我想说……”   金色的火焰瞬间弥漫,顷刻便吞噬了三位大宗师强者!   “我,爱你。”   世界,只剩无边的漆黑。 418.那是希望的灯火万家   陆沉昭沉浸在一片奇妙无比的空间之中。   如果非要取个名字……   或许,应该叫做——心之领域。   这里每一次荡漾的波纹,都与他的情绪、想法息息相关。   置身此处。   陆沉昭第一次有了,自己化身为“神“的错觉。   武之源头,缥缈虚无的大道,似乎也在这奇妙的心域之中慢慢有了雏形。   那是最初的道,是天下苍生汇聚出的生命烛火,是精神力的最初之海所凝聚的缩影,直到某一天某一刻……   缩影降临到了真实之中,“道“也有了存在的证明。   万家灯火么?   不…陆沉昭想,天道应该是更大、更寻觅不到边界的存在。   祂在无形之中,却又无处不在。   祂注视着这片孕育自己的土地,却又不会轻易插手其中。   陆沉昭准备做什么?   他准备做两件事——第一,以心域为密钥,打开那道上了万年之久的陈锁。   第二……   拼死一搏,唤醒天道!   如果“道“缺乏了某种干预世间的媒介,那么心域爆发出的最后力量,将成为这个媒介。   但在此之前——   心域荡漾着的波纹忽然开始了剧烈的震颤。   陆沉昭脚下踉跄,跪在地上捂着心脏。   刚才那个瞬间……   我为什么会…如此的,心疼?   一种莫名的悲意涌上心头,几乎要将陆沉昭所有的情绪吞噬掉。   下意识地。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最有可能造成情绪剧烈波动的可能,但他不敢继续想了……   陆沉昭浑身颤抖着,悠长的呼吸也急促紊乱了起来。   他失魂落魄的抬起手臂,在看清楚之后,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   长情印契,正在慢慢变得黯淡……   “不,不是这样的!”   “怎么可以,不可能的,不可能……”   陆沉昭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激烈。   “不可以——!”   眸底的清明瞬间消散,此时的陆沉昭脑子里再也没了别的想法。   师尊……   他要,去救师尊!   陆沉昭收敛仅有的理智,想要脱离心域。   荡漾的波纹爆发着几乎要将人眼睛刺瞎的强光,上百个异色的光点尤其突兀。   那不是单纯的光点……   那是,大阵的一个个支点。   陆沉昭咬了咬牙,这一瞬间的他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我……该怎么办?   突破封锁,脱离心域,这座人族先贤留下的夺天地造化之大阵将彻底停摆,而那些身负唤醒支点的武修们,也将在核心暴走后尽数陨落。   可是……   师尊她,就要撑不住了。   陆沉昭的指甲嵌进了肉里,丝丝鲜血渗出……   “师尊,沉昭不知道。”   “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尊。”   “沉昭,该怎么办?”   …   …   “唔……”   从无尽的黄金火焰中醒来。   姜白衣微微抬手,用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   我…不是应该死了才对么?   这是哪里?   她看了看前方,遥远不可及的苍茫天空,与大地连为一体。   在地平线极远极远的所在,有一个不仔细看就会将其忽略掉的黑色小点。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该去到那里。   苍茫中。   一袭白衣踉跄着往前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会走多久,也不知道目的地有多远。   只是——   还有太多太多无法割舍的人和事,所以……   她注定,不能被困在囚笼。   绝对不可以!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风声、可耳边却从未宁静,似乎是无数个人的呢喃轻语声汇聚在一起,慢慢钻进了姜白衣的耳朵里。   有孩子的啼哭,因为妈妈没有履约买回冰糖葫芦。   也有老人的叹息,似乎是在忧愁过冬存粮捉襟见肘。   隐约的,还有女人的啜泣…她那随军出征的丈夫,被敌人砍杀连尸体都没留下。   似乎还有先生的训斥,他恨铁不成钢着,试图唤醒顽劣的学子。   可是啊……   悲伤、烦恼、不甘、仇恨、愤怒,一切的一切,总会过去。   万家灯火,灯火所及便是人间最宝贵的希望,而那些不可及的角落里,也就滋生着无数的负面情绪。   可你会因为这些不好的情绪,而放弃眼前的希望之火吗?   大概是不会的。   于是啊——   孩子渐渐停止了啼哭,他的妈妈因为错过了糖葫芦小贩转而买了一袋蜜饯。   那粉雕玉琢的娃娃嘴巴里含着蜜饯,清澈的瞳孔,倒映着的是一位母亲最温柔的笑颜。   ……   老人的叹息慢慢停下,他看到了从远方归来的儿女,带回了足够过冬的钱粮。   他们一家人窝在有些老旧的祖屋里,热热闹闹的度过了严寒的冬天。   ……   女人推开房门,慢慢的、她不再啜泣。   院外,是十几个年龄各异、满身带伤的士兵,他们低头哀伤着,为女人带回了抚恤的银钱,以及她丈夫最后的信件。   “玉娘啊,请不必为我哀伤。”   “保家卫国从不是我的理想,当我握紧刀剑时……”   “心中想的,只有护你平安。”   ……   教书的先生慢慢老去,他开始记不住身边的人、从前的事、山涧的风和枝头的绿。   那白发苍苍的老儒生啊,整日就坐在村口的青石上,望啊望着……   有风尘仆仆的旅人问他:“老先生,你在等什么人吗?”   那白发苍苍,再也记不住事情的老人却满脸担忧的——   他说:“学生…走,闯荡……”   “等,家……他们,找不到…路了,怕。”   明明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明明他什么都忘记了,甚至连当初吹胡子瞪眼、说这辈子教过最差最差的学生……   都给忘记了。   风尘仆仆的旅人泪流了满面。   他跪倒在老人的身前,一个接一个的头磕下去。   哽咽着,“人之初,性本善……”   老人眼中几乎遮住了光采的浑浊,慢慢有一丝丝极其难以察觉的清明出现。   “回家。”   “就好……”   …   …   不知过了多久。   当姜白衣再次抬眸看去时——   那极远处的黑点,已经近在咫尺,就在眼前。   耳边的呢喃不在,可这些轻语声却从未消失,那一个个人、一段段故事、一种种情绪……   化作无穷无尽的力量,让这段几乎无法逾越的距离,在及短的时间内——   便抵达了终点。   这所谓的黑点是座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歪歪扭扭的枯枝,围成了一圈寒酸的院墙。   在院中。   一道身影正微笑着投来注视。   姜白衣缓缓走进院子,直视着对方,淡淡道:“我记得你……”   “你的名字应该是——”   “殷过。” 419.跨越万年的交谈   “我等你很久了……”   殷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说出了一个让姜白衣心脏猛然一跳的称呼——   “同志。”   姜白衣的表情有些古怪,在北麓生活了近三十年,如今突然听到这个称呼,就……   感觉很让人,出戏?   殷过看得出姜白衣的窘迫,他随意的摆了摆手。   “不用在意。”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同志。”   他指了指身前的石桌,桌上瞬间出现了一壶冒着热气的茶,还有两个杯子。   “坐,慢慢聊……”   姜白衣迈步靠近石桌边,坦然落座。   没什么好怀疑的。   首先,在北麓能有人喊出“同志“这样的称呼,就已经让她提不起丝毫防备心了。   再就是——   自己在醒来前,明明是燃烧殆尽了肉身和灵魂才是。   既然现在还能“活着“,或多或少的,总归是和殷过有些关系。   他若是要害自己,又何必先救自己呢?   姜白衣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殷过:“殷先生,可以开始讲你的故事了。”   殷过微微一愣。   但很快,他大概就摸透了姜白衣的想法,笑着坐下。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姜白衣提起茶壶,给自己和殷过都倒了一杯茶——这个动作让殷过有点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和姜白衣究竟谁是主人谁是客人。   算了。   这些细节不重要的。   殷过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道:“……姜,白衣?对吧,是这个名字吧。”   姜白衣点了点头。   “我想问一下,你穿越来这里时是哪一年,而你又是多少岁呢?”   如此坦然的面对面坐在一起,和另一个穿越者聊起有关穿越的细节,这让姜白衣有些不太适应。   毕竟……   应该也没别人有这样的经历了吧。   哦,殷过不算。   他现在也是第一次,正在经历着这样离奇的事情。   应该吧?   姜白衣略微思索,很快便放下手中的茶杯,回答道:“我来的时候2024年,当时的我好像……”   “大概,三十五岁不到三十六岁吧?”   殷过眸中则是闪过一丝惊讶,有些激动地说道:“嚯,九零后啊?”   姜白衣点头。   而殷过的反应的确有些大了,他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所以,你穿越的时候情况如何?”   “对外的形势有所好转了吗?我们是不是,还被那些……”   殷过的话没说完。   但姜白衣却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不会了。”   她平淡地回答道。   殷过脸色微微一怔,堵在咽喉里的最后半句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有些期待的看着姜白衣,而姜白衣则有些恍惚。   不会错的……   这种游子的眼神,充满期待的询问着…询问着母亲,我们共同的母亲的现状。   “我们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从以前各种被国外卡脖子,慢慢开始逆转形式了……”   “现在。”   “没有任何势力,敢于忽略我们发出的声音。”   “至于对外形势……”   姜白衣有点摸不准殷过是哪个年代的人,但既然能问出对外形势,就说明不会太久远。   她淡淡问道:“你知道航母吗?老美的航母编队,其实经常在家门口晃悠。”   殷过闻言脸色有些阴沉。   从他那个年代开始,那些大洋彼岸的混账们,就经常做这些事情。   “哼!这些自诩文明的强盗!”   是很中肯的评价。   至少,姜白衣觉得他说的很对。   “但情况不同了……”   她笑了笑,语气有些轻松和骄傲:“在我穿越来之前的一段时间,刚出的新闻。”   “哦?”殷过好奇道:“说来听听看。”   姜白衣喝了口茶。   清了清嗓子。   她准备让这个穿越更早的前辈,好好的解一口恶气——   “咱们家一艘船,追着老美一整个航母编队跑,直到把他们赶走为止。”   “这,就是2024的……”   “情况。”   殷过闻言先是愣住。   而后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与茫然。   最后。   当他从姜白衣眼中,只看到了真诚与笃定时……   这位穿越至北麓不知多少年岁、做了夏帝国最后一位帝王的武道绝巅,就这样哭了。   再抬眸时。   殷过,已眼含热泪。   “好好好,好啊!真好啊!”   “想我泱泱华夏积弱不过百年,却被异族番邦欺凌侵略……”   “真提气,真特酿的提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殷过擦了擦眼睛,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满脸严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   “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富士山炸了没?”   “……”   姜白衣表情微微凝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呃?   如炸?   反正那是个活火山,而且活跃度足够高,炸不炸总归是早晚的事情。   “好吧,我明白了。”   殷过看着姜白衣的表情,瞬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略微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唉……”   然后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叫王八一,这个名字可能有点怪,但你别笑。”   “姓王没错,取名叫八一也没错,但组合在一起就有点不太尽如人意了。”   “哈哈,我继续说吧……”   “我是77年生人,穿越的时候好像是……07年?”   也就是说。   王八一,殷过,是三十岁那年穿越的。   “起初……”   “突然穿越成了襁褓里的婴儿,我挺难受的。”   “后来才知道,我特么竟然是太子?”   “皇帝唯一的子嗣,你说说…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慢慢的,我开始熟悉、了解这个世界。”   “嘶——!”   “竟然不是历史中的朝代,反而是个从未有过记载的地方,而且竟然……”   “还特么能修炼?!”   “我的天赋很不错,是真的很不错很不错。”   “所以。”   “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被认定成了皇位的继承人,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我二十六岁那年,我成功突破到了上三品境界。”   “也正是那一年……”   “我接过大统,成为了夏帝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帝王。”   “其实。”   “夏帝国,应该还能再延续最少一千年吧。”   “但那不是我要的……”   “未来!”   在无边的苍茫之下。   殷过徐徐展开,给姜白衣讲述了一个,何其震撼而精彩的……   故事!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直到抵达某个临界点时,殷过突然站了起来。   他抖了抖衣袖。   那帝王的威严,仿佛重新回到了身上。   眸中。   有神龙怒吼着!   “我,便是要弑仙,杀尽那些高高在上的……”   “混账!” 420.我累了,杀了我吧!   殷过的经历,极其富有传奇色彩。   姜白衣心中有些敬佩……在前路渺茫时,他选择了最极端却也最正确的道路!   再多人反对都不曾动摇。   “所以,以天下为图,改其运数风水,设下那等惊天地泣鬼神之阵基者……”   “便是你吧,殷过。”   殷过笑着点了点头,“是我。”   “所以,你早就算准了会有人奸试图阻止这一切对吗?”   “是也不是。”   “外面发生的事情,你能感受到吗?或者说,能看到吗……”   “不能。”   殷过摇了摇头,在姜白衣的注视下——   却又点头,淡淡道:“不过…当你出现在这里时,我便也看到了你的曾经,以及……”   “你的,未来。”   姜白衣眼中藏着些许疑惑:“我的……未来?”   “那你不妨说说看……”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殷过闻言站起身来。   他轻轻招了招手,一芽初绿便已破土而出。   再轻轻一挥——   那绿芽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在短短十几个呼吸间,便成为了一颗参天大树。   “这,便是此前的你,姜白衣。”   “一株绿芽,明明生于荒地,却能茁壮生长着……”   “但很快。”   殷过的手指轻轻一点。   那参天的大树,枝叶慢慢枯黄,直到落了满地金色腐朽,最后慢慢失去了生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便只有凋零。”   “你的意识尚在,但身体……”   “已经死了。”   姜白衣没有说话。   如果,这就是殷过所说的,自己的未来——   那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她在燃烧身体,同时开启剑三十一·伏羲、剑三十二·忘语以及剑三十三·兵解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样的结果了。   殷过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而且还催生了一颗树作为演示……   不可能这么简单的。   果然。   殷过的笑容慢慢收敛,手指摇晃着,比出了一个二的手势。   “我这里,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既然现世的阵基初成,唤醒的力量,足够我与天道做一笔交易。”   “斩断界限,让仙界至少十万年内无法侵入人间。”   “第二条路……”   说到这里时,殷过摇了摇头。   他的手再次抬起,轻轻挥了挥——   一个画面,凭空出现在眼前。   是沉昭!   姜白衣下意识地站起身,看着画面中的陆沉昭,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此时的他,似乎在纠结、挣扎着。   下一刻。   陆沉昭的声音响起。   “不,不是这样的!”   “怎么可以,不可能的,不可能……”   “不可以——!”   “师尊,沉昭不知道。”   “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尊。”   “沉昭,该怎么办?”   画面定格。   殷过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此时。   他表情唯有冷漠。   “如此之人,若平常或可称为痴情郎,可是……”   “事关天下生灵命运,却被情情爱爱缠身,无法做出正确的决断。”   “你觉得——”   “这第二条路,我会走吗?”   姜白衣沉默了。   苍茫之间,惟剩无边的寂寥。   殷过言语紧逼,而她……   一言不发。   …   …   小城中心。   巨大的深坑突兀在地面——这是极其强横的灵气互爆所造成的地面塌陷!   在深坑的最中心点,无数蔓延着的、如蜘蛛网般的裂痕簇拥着,吕逢春的半边身体的血肉几乎都被狂暴的灵气撕了个粉碎。   一半肉身,一半骨架。   “嗬…咳咳,还真疼啊……”   深坑边缘,嘴角挂血,衣服破破烂烂的裴疾,提剑跳了下去。   他一步一步走向吕逢春,面无表情,只是眸底深处多了几分不忍之色。   直到……   剑出鞘时。   他才摸清楚了吕逢春的真实意图——   这位剑宗如今人烦狗厌的叛逆,唯有一心求死尔!   “徒儿百炼境了!”   少年兴冲冲闯入了殿中,迎向背身对着他的中年剑修。   那中年人听到声音后缓缓回头,蹙起眉头训斥道:“这点成就便开始浮躁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看看你见卿师弟,如今已经快要触摸到中三品的门槛了!”   “再看看你的欢颜师弟,比你小了五六岁,却已即将突破抱碑境。”   “你呢?”   “这个年纪,这个修为……”   “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浮躁的,哼!”   “滚出去。”   “回去摘抄一千遍问剑峰规,抄不完不许出门!”   时间匆匆流逝。   转眼,少年便成了青年。   他暗恋了多年的师妹,转而向宗门最闪耀的天才表露心迹。   虞见卿……   自己啊,永远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中。   “吕师兄,对不起。”   “我一直仰慕的,都是虞见卿师兄。”   “之前师妹诸多举动,兴许是让师兄你会错了意,真的对不起!”   “师兄你……”   “一定会祝我幸福的,对吧?”   她离开了。   从此,再也没踏足过吕逢春的小院。   那天的天气很好。   但,突然就下起了暴雨。   吕逢春在暴雨中站了很久,直到日月更替,大雨将休。   他突破了。   从抱碑境,到中三品千钧境。   可虞见卿呢?   便不说他了,即便是稍有逊色的祁欢颜,便也早就成为了中三品敌万境的武修。   于是啊——   吕逢春越来越沉默寡言,不愿与任何人相处。   他躲在角落里,在无人注视的阴暗处独自修行,默默忍受着无穷无尽的孤独……   千钧、敌万、搬山!   最终,吕逢春终于接任了七峰山主位。   厚积薄发,坚韧不拔。   所有人关于吕逢春的讨论和窃窃私语,仿佛在一夜之间都变了。   他成了,剑宗最耀眼的七人之一。   冬醒一脉山主。   吕逢春的故事影响着许多拜入剑宗求艺的年轻人,而他也始终将温柔留给那些天赋平平,却坚韧不拔的少年们。   仿佛……   从他们身上,可以窥见曾经的自己。   此后,便有了千里马与伯乐的故事,引为剑宗一桩美谈。   吕逢春和白澜。   一位晚成的山主,一个坚韧逆袭的少年。   可是,   这世间一切,总会以最戏剧性的发展降临——   在他不被任何人瞧得起的时候,那个唯一将他当成了孩子,永远都一视同仁的老人……   永远离开了。   死在了,他此生的阴影手中。   虞!见!卿!   他亲手杀死的不光是顾镜怜,还有吕逢春心中坚信不疑的道路。   “我好恨你啊,虞见卿……”   吕逢春的气息愈发萎靡,眼中尽是追忆与不舍。   是我着相了。   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是我?凭什么……不是我呢?   凭什么天赋差的人是我,不被重视的人是我,永远被当作反面教材批判的还是我?!   又凭什么,天赋好的人不是我,永远都享受鲜花和掌声簇拥的不是我,被师傅夸奖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我累了。”   “裴疾。”   “你…”吕逢春嘴角扯出一抹极其难看的笑意。   “杀了我吧!” 421.人间武极,不羡仙境!   一缕微风飘过。   吹散了吕逢春瞳孔中最后一丝生机。   仅剩的体温正在慢慢消散,灵气也逐渐脱离了身体,重回天地,脱离秩序也归于秩序。   少年时的风,吹过了百年的峥嵘与血泪,被一路来的辛酸与不甘磨成了足以撕破岁月的剑刃,此刻——   正中了吕逢春的眉心。   他死了。   在这不知名的小城中,在距离他此生最大的阴影虞见卿只有一步之遥时。   悍然赴死!   吕逢春是不甘的、愤怒的、满心仇恨的。   可是啊……   即便再怎么做心理建设,用尽一切办法试图说服自己,可他终究还是无法真正背弃骨子里的东西。   名为道理,名为良善,名为做人的根本。   “一路走好。”   裴疾最后这一剑并未刺中吕逢春——所以,他其实是死在了自己手中。   死在了,万念俱灰后的回忆里。   或许他早就死了……   在师傅一次次的训斥与嫌弃后,在心爱之人狠心离开时,在顾镜怜的死讯传入耳中的那一刻。   世间。   便再也没了那个吕逢春。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裴疾轻轻收起长剑,缓缓蹲下身子,抓起一捧土开始掩埋吕逢春的遗体。   “可你知道吗?”   “春不常有,而春意常在。”   “你着相了,所以才有今天这般结果。”   “世间从没如果,作为裴疾,我仍然恨你。”   “只是……”   “作为剑宗弟子的我们,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走好,师伯。”   “世间再无,吕逢春。”   …   …   殷过的眸底看不到任何情绪。   他是那样的笃定,笃定姜白衣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他——   可姜白衣呢?   她缓缓垂眸,片刻后重新抬起看向一旁定格的画面。   “殷过。”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   姜白衣勾起嘴角浅笑,指了指画面中的陆沉昭:“我相信我的徒儿,我的丈夫,我两个孩子的爸爸。”   “你要担当是吗?”   “且看好,我最骄傲的男人,是如何给你这个答案!”   下一刻。   那早已定格的画面忽然开始闪烁、模糊、颤抖,然后再次清晰。   停住的画面再次开始了变化——   陆沉昭垂眸不语,颤抖着抚摸自己小臂上的长情印契,那代表永恒不渝之爱的印记正在缓缓消失着。   “所以呢?踌躇不前,决断不清……”   “你终究赌不赢的,这是我已经看到的未来。”   “姜白衣。”   “放弃吧,这是注定的结……嗯?”   突然。   殷过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噎住。   他看到了什么?   那彻底循着他所看到的未来发展的陆沉昭,却在某一刻突然抬起了头。   那张依旧年轻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师尊说,她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所以我没什么好怕的!”   陆沉昭不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他只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   那是种很玄妙的感受,若有若无,但也足够了。   “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出事了,或者以为我死了……”   “嗯?师尊你……”   “听我说!我是说,如果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请你一定要坚信,沉昭!”   “嗯。”   “坚信,我不会离开你的。”   “好。”   此时此刻——   陆沉昭正红着眼紧盯前方。   心域的力量瞬间爆发,一百三十二个核心支点与脉络支点的运数、伟力,瞬间在天穹中凝聚!   “我爱你,姜白衣。”   即便你是骗我的。   即便,你并没有遵守承诺。   我会去找你。   在,一切尘埃落定时……   “怎么会?”   殷过呢喃着,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他眉头紧锁,思索着这未来之外的状况。   似乎……   输了这一场呢。   片刻后。   殷过重新抬头看向姜白衣。   他眉宇间的迷惑,眼底的情绪已尽数收敛,惟剩嘴边一缕笑意。   “我输了,姜白衣。”   “你和你的徒儿…嗬嗬,很不错啊!”   “所以——”   “我们的赌约是选择第一条路或第二条路,也就意味着……”   “此刻,我将贯彻这第二条道路。”   “可以告别了。”   一簇苍白的火焰自殷过的衣摆处燃起,顷刻间便蔓延了全身。   他的皮肤、毛发、瞳孔、一切的一切都在燃烧着。   “代替我,去看一看未知的未来。”   “另外请你记住——”   “我叫王八一,七七年生人,老家在豫东省洛水市。”   “同志。”   “再见。”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于天地。   殷过的身体,也彻底化作了熊熊燃烧的苍白火焰——它旺盛的欢呼着,从大地直入苍穹,只一个瞬间便撕开了这片无穷无尽的苍茫。   于是——   姜白衣在慢慢剥离,她的意识被牵引着,似乎即将回归某个极其熟悉的环境中去。   现世中,古庙院里。   姜白衣残破的身体缓缓漂浮而起,莫名的韵律自毫无生机的残破之躯中荡漾晕染开来,贪婪地汲取着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玄之又玄的东西……   在某时某一刻。   姜白衣早已消失殆尽的生机,突然开始了复苏!   而后,便是愈发不可收拾的浪潮——霜见境、百炼境、抱碑境。   几乎是眨眼间,枯竭、焚烧殆尽的经脉便已被修复,如寒江滚滚的灵气倒灌其中……   这种势头仍然不可阻挡!   千钧瞬间达成,下一个呼吸便已是敌万境,而后是搬山,即便再次突破上三品苍玄境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三个呼吸罢了。   这还没完——   从苍玄境到昆仑境,姜白衣只用了大概……二十息左右?!   她的气息还在节节攀升,但依旧没能醒来。   姜白衣的感觉很奇妙。   她的灵魂正在被推搡着,似乎通过某种方式被挤回了某个框架之中。   力量,似乎在逐渐恢复着……   突然。   一抹极致浓郁的色彩在无尽的虚无之中诞生。   这是?   姜白衣心头震动,她的灵魂仿佛触摸到了一层极其有韧性的边界。   而这边界……   却已,布满了裂痕!   “轰隆——!”   一声雷霆的怒吼响起。   在这个瞬间。   那夺天地造化的大阵之力,仿佛在天穹之上撕碎了某种无法被观测的……   屏障?   或许是牢笼。   于是,   便从此刻开始——天高任鸟飞!   枷锁,从此消散!   而那悬浮在半空中的,已经修复完成,甚至气息攀升至了昆仑境最顶点的人间绝色……   也在这一刻。   气息骤然变化!   就好像,   此时此刻,这片天地开始欢呼着,恭迎主宰的诞生!   人间武极——不羡仙境,姜白衣!   那双眸子,   缓缓睁开! 422.北麓祁欢颜,叩门!   姜白衣的身体慢慢降落着。   几乎快要落地,但如果贴到地上看的话,其实双脚距离地面还有一些距离。   下一刻——   万物欢呼雀跃愈发热烈,似乎到达了某种临界点!   那双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一抹极致的金色在眸底闪过,仿佛天地间最尊贵的存在苏醒。   轻轻抬起脚,往前迈出一步——淡淡的金色莲花从脚下绽放,仿佛连皮肤表层下的脉络都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便是……”   “武道极致,不羡仙?”   “轰隆——!”   雷霆震怒的吼声响起。   姜白衣微微抬眸,看向那天空中的门户!   如果说这夺天地之造化的大阵,彻底打破了天下苍生攀升至最高境界的枷锁,那么同样的……   天门、仙界,便再也不受任何事物所牵绊,可以彻底降临了!   看起来……   似乎,就是现在!   那苍老古朽的遮天门户缓缓发出了一阵酸涩的摩擦声。   不光此处,此时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清晰的听到这阵声响。   无论如何——   战争,来临了!   经历巨大变化的又岂止是姜白衣呢?   此时此刻,就在她身后的庙屋之中,作为大阵核心控制者的陆沉昭,也在经历着一场……   奇妙的旅行。   这种感觉让陆沉昭有种大开眼界的感受。   原来……   竟然是,这个样子吗?   世界的本质、万物的起源、那神秘而不可追寻的天道……   若为实质,虽然奇妙倒也寡淡。   “那便,让我来给诸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准备一个小小的惊喜吧。”   陆沉昭扬起嘴角浅笑,如今这场奇妙的旅行,让他直窥万物起源、道之本质,也就是说——   他完全可以以此为基础,将所有的感悟与权能炼化己用,成为北麓乃至全天下有史以来第一位突破界限的人!   不是仙人,也不是不羡仙境,而是另外一种概念。   可是。   陆沉昭并没有这样做。   一个人的得道升天,听起来好像的确挺爽的对吧?   但不够。   “一人往,注定孤独矣。”   “我要的是十人、百人、千人、万人、万万人亦往!”   “我要天下苍生,从此道路大开!”   “我要那仙人再也不敢高高在上的左右任何生命的命运!”   “很难。”   “但我现在……”   “很想试试看。”   于是。   这场奇妙的旅行,以安逸平和转化为了剑拔弩张。   陆沉昭化作了漫天的彩霞,冷冷与那天道所化之实质对峙着,分毫不让!   “你既生于世间万物,便也要懂得反哺世间。”   “若不愿……”   “某下,可以帮帮你!”   下一刻,或许是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之后。   天道终于还是……   退让了!   于是——   万物开始欢呼,一切的一切丝毫没有变化,却在某种看不到的层面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质变着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一个单细胞生物在瞬间,便完成了极致的进化之路,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   …   北麓,某核心支点。   刚刚停下灵气循环,感受到了天穹之上门户正在逐渐复苏的祁欢颜,正准备出去迎战。   突然。   心中涌上了某种极其特殊的东西,不是情绪亦非肉身变化。   而是更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种变化很直白,来的也非常强烈!   下一刻!   祁欢颜忽然闭上了双眼,赶紧坐下开始打坐运转体内灵气。   武道昆仑初境……武道昆仑中境,而后几乎是顷刻间,便已突破到了昆仑上境!   然而,一切还没结束——   祁欢颜的身体缓缓飘了起来,透明的灵气慢慢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   万物,再次开始了第二轮欢呼声!   …   …   遥远之土,秦帝国首都,咸阳。   身穿龙袍的人间帝王若有所感的抬眸看了一眼远方,心中惊诧不已。   “这样吗……”   “好一位人间真英雄啊,好啊!”   下一刻。   名为嬴政的真龙天子瞬间腾空而起,手持帝王之剑,仰天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啊!”   “大秦儿郎听令——!”   “随朕……”   “上伐诸仙!”   玄色与红色交织着的灵气瞬间遮蔽了咸阳城的上空,而造成这种变化的,正是那位恣意狂妄的人间帝王,嬴政!   他感觉到了,仿佛是世间每一个生命,每一个个体缺少的某些东西……   突然,就被补齐了!   这一刻的嬴政,无比欣赏着遥远的北方那位身处大阵核心的……少年!   “你我,该为忘年之交也。”   …   …   不止一处两处,全天下一百二十处支点、十二处核心支点,一百三十二位武修,在同一时间开始了蜕变!   那苍茫的天穹之上,巨大的门户缓缓挪动着,一条缝隙慢慢出现。   无尽威严的声音从缝隙中传出——   “跪,或死!”   寒江之源,脚踩金莲的姜白衣看着远方的天门,眸中的金色火焰似在燃烧着。   她不能立刻赶去,皆因身后的陆沉昭还没有走出来,若离开了,便无法保证沉昭的安全。   可是……   姜白衣不能轻易离开,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荒野之上。   翠绿色灵气环伺周身的祁欢颜踱步走出深坑,看着眼前那道熟悉的背影,心头忍不住的酸涩与愤怒。   “娘子……”   祁欢颜轻声呼唤,眨眼间便出现在摇摇欲坠的夏知窈身边,轻轻扶住了她的身体。   “夫,夫君…”夏知窈几乎油尽灯枯,连生命力都萎靡到了极致。   可是。   她脸上却只有幸福的笑容:“我,也保护了你一次呐!”   祁欢颜的眉眼温柔到了极致。   他轻轻抬指帮夏知窈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温柔道:“娘子,没事的。”   “夫君在呢!”   下一刻。   一抹极致的翠绿从祁欢颜的掌心迸发,瞬间便没入了夏知窈的身体中。   她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几乎是顷刻间便被修复如初。   夏知窈眨了眨眼睛,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身体中澎湃的力量,以及完美无瑕的经脉、内脏,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   “夫君?”   她有点不可置信的开口说了一句——这种堪称奇迹的力量,绝非昆仑境所能拥有!   祁欢颜轻轻刮了刮夏知窈的鼻子。   “娘子,你且看好……”   “你夫君我啊,现在超猛的!”   于是。   一抹极致的翠绿从大地腾起,直冲那天门而去!   那是世间万物的生机盎然、亦是心怀希望的诸般美好、是凝聚了守护与治愈的权柄所化之神剑!   “北麓,祁欢颜——!”   “叩此天门,哪只虫儿先受死?” 423.我会站在你的身边   祁欢颜话音刚落。   下一刻。   一道浓郁到极致的红色直冲天际——   似有数不尽的恶鬼在哀嚎着,恍若此时那血红所过,皆为黄泉炼狱!   “哈哈哈哈哈……”   “小兔崽子,倒是让你夺得了先机啊!”   祁欢颜满脸不耐的侧目看去。   果然!   那一抹血红已然站定在他身边,正是满脸笑容的虞见卿!   “北麓,虞见卿,请仙人赴死——!”   而祁欢颜的一飞冲天,似乎是某种讯号。   一道又一道颜色各异的光芒,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时,便纷纷冲上天际,直飞天门而来!   “大秦,蒙毅。”   “大秦,蒙武。”   秦帝国双子将星,威震边塞百年的两位将军,抵达天门之前!   “大秦,司马错。”   “大秦,章邯。”   这些来自遥远大秦的武将们,仿佛在攀比,似乎谁落后谁就丢了脸面一样,一个接一个到来。   下一刻。   滔天的杀意笼罩着苍穹,无数乌云宛若开了灵智般,纷纷避让着……   “大秦——!”   “白起。”   “试问仙人,敢战否?!”   那滔天的杀意还未散去,又有无尽的沧桑战意笼罩!   又是一道身影瞬间出现——   “大秦……”   “王翦。”   “惟手中剑尔。”   此时此刻,天门之前,共计八位率先突破不羡仙境的人间武道之极傲然立此!   结束了吗?   陆沉昭放弃了如此瑰宝换来的,又岂会是区区八位不羡仙境这么简单呢?   “北麓,夏忘道。”   “北麓,陈百厌。”   “北麓,裴焕之。”   “北麓,南宫青女……”   “北麓,江稚鱼。”   “蛤——好困啊,你爹褚顾剑!”   “哦?你爷曲靖,哈哈哈!”   “啧啧啧,你太爷爷柳寻道来辣!!”   “宋阎。”   “师兄们低调点,我才是资历最老的领导…咳咳,北麓青芒!”   “剑宗,陶桃。”   “北麓第一俊男,杨三四。”   “北麓…呃?不对,大秦李信——!”   数道目光瞬间凝视而来。   蒙家几位表现得尤为强烈,那是看狗狗的轻蔑眼神才对吧?   李信当即便怒了,“你们那什么眼神?!”   蒙毅:“我没败过。”   蒙武:“嗯,我儿说的对!”   王翦:“废物!”   白起:“小崽子,你喊什么呢?”   章邯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挑衅了一下:“嘻嘻。”   李信:“不嘻嘻……”   天门苏醒,而人间却又有一人,在多重伟力的加持下,悍然突破到了不羡仙境——   一道五彩斑斓的炫光横冲直撞着从大地蹿起,伴随着一阵阵惊呼、骂娘的喊声,差点一脑袋撞到了天门上!   大秦的将军们互相看了看,眼中皆有疑惑。   不是……   这哪个精神病啊?   该不会,是是是是,咳咳,他老人家吧?   应该不是陛下,陛下没这么呆。   要么是李斯?   嗬嗬,蛐蛐文人也能突破此等至高境界?!   下一刻。   一道墨色的拱门出现,身穿一身灰色长衫的老头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老夫李斯,终于赶到了啊!”   “……”   “……”   “……”   同一时间,那道险些撞上天门的五彩炫光,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裴焕之老脸一红,狠狠瞪着满脸茫然的裴疾,恶狠狠道:“你这孽子,来丢人的吗?!”   刚反应过来的裴疾被自家老父一顿骂。   当即便也来了脾气,瞬间冲到了裴焕之面前吵吵了起来:“怎么?小爷修为都赶上你这老登了,到底谁丢人?”   “你这逆子!”   裴焕之还想继续骂裴疾几句。   却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   一声高亢的龙吟,从五湖四海各处响起,却又像是汇聚一处!   “大秦,嬴政。”   “目光所及,皆我大秦疆域!”   “仙人?”   “也敢放肆!”   那是炎黄图腾之一,是大一统帝国的最初君主,是冠以皇、帝二字的人间至尊!   大秦,始皇帝,嬴政!   虽然大家伙都是不羡仙境,但当嬴政出现在这里的瞬间,所有人便都有了某种直觉的警惕——   包被反复吊打,连手都没办法还的!   在始皇帝嬴政到场之后,又有无数道身影纷纷直上云霄。   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五十个……一百个、一百一、一百二、最后,定格在了一百三十三人!   除了嬴政外,余下一百三十二人,皆是大阵各处支点激活者!   一百三十三位不羡仙境?   不止如此!   寒江源头,中心岛,古庙中。   陆沉昭缓缓挣开了双眼,仿佛在脱离了那场奇妙的旅途之后,他的武道境界已全然不在了似的。   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普通到毫不起眼,只能说是长得很帅的路人而已。   可是……   他只是轻轻向前迈了一步。   这世间的一切便扭曲了,而在这一步迈出去之前,陆沉昭便仿佛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枷锁,出现在了庙屋之外。   站定。   轻轻牵住了姜白衣的手,温柔道:“师尊,久等了。”   姜白衣突然被陆沉昭牵住手,却也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意外的感觉。   这种熟悉的感触,是陆沉昭的手不会有错的。   此时。   姜白衣却是一反常态,表情有些委屈巴巴的看着陆沉昭:“你出来的太晚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也就不能再看到你了。”   陆沉昭牵着姜白衣的手稍微紧了紧。   “不会的,师尊。”   “我们都约定好了,沉昭知道的……”   “你一定,不会失约的。”   少年眸底有一丝神韵闪烁——我也,不会允许师尊你失约的!   “轰隆——!”   乌云重新汇聚着,那巨大的门户在颤抖着,仿佛在门后的仙人们此刻正无比的愤怒着。   陆沉昭和姜白衣也适时的抬头看去。   呵?   打扰我跟师尊(沉昭),还真是该死啊!   “走吧,沉昭。”   姜白衣看着天边的门户,眼神愈发寒冷:“未竟之事,需要一个了解。”   “他们不该来的,但来了……”   陆沉昭微笑着说道:“所以啊,得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才是!”   “你准备怎么做?”姜白衣扭头看向陆沉昭,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陆沉昭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话——   “我会站在你身边,坚定不移,同生共死!” 424.迎门叫阵,老子裴疾!   一抹金光直冲天际。   在这一抹极致的金色周围,如银河晕开的璀璨环伺着。   顷刻间——   一男一女,白衣黑袍,紧紧牵手依偎在一起的姜白衣和陆沉昭便已出现在天门之前。   “抱歉各位,来迟了……”   “诸位前辈久等。”   当姜白衣与陆沉昭蝉联而至时,仿佛所有人的气息、他们所代表的权柄,都隐隐收敛了起来。   嬴政的眸色略微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绚丽漫天的银河泻下,而那无数繁星簇拥着的,是一朵无比尊贵的金色莲花。   嗬嗬,这才有意思啊……   他已经太久太久,太久没有可以立在眼前的目标了。   有时候,第一、巅峰、极致,当这些标签贴的太久,人生便也十足的无趣。   现在。   嬴政重新拾回了他作为个体,只作为“嬴政“的目标!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   此时,一百三十五位不羡仙境武道之极中,有这么一个人格外显眼。   裴疾!   他正激动地手舞足蹈着,用一种尤其尤其欠揍的语气炫耀。   “瞧见没?”   “我师尊,还有我师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剑宗天下第一!摇光一脉天下第一!”   “你们这群趴菜!看什么看?尤其是你!”   “再看!还看是不是?陈老登,小心我让我师尊和师弟揍你!”   面对裴疾的狂妄。   陈百厌只是勾起嘴角冷笑,一句话便彻底击溃了他。   “我女儿还小。”   好吧,这才是正经八百的绝杀!   裴疾彻底怂了。   然而,身为老慈父的裴焕之却是看不下去了,一方面是好大儿多少沾点没出息,另一方面则是陈百厌这老狗着实嚣张了些。   “呵呵,你女儿都被我儿子吃干抹净了!”   话音刚落。   陈百厌当即便怒了:“你放屁!我女儿清清白白!”   “呵?不知道啊,反正裴疾每天晚上都要溜出去玩儿很久……”   “裴焕之,你找死!”   “你吓我呢?陈百厌,当初老子十万兵甲破六城,如今大嘴巴子也能抽死你!”   “胡言乱语了又开始?若不是南宫青女那厮阴损至极,本王又怎会被你这狗东西趁虚而入?!”   一旁吃瓜的南宫青女愣了一下。   啊?   不是…怎么吃着吃着瓜,我还挨骂了呢?   但她并不在意。   打孩子出生之后,南宫青女就再也懒得管什么天下、南宫家的荣耀之类的破事了。   天下有老公香吗?也会一边贴贴一边喊亲亲娘子吗?   南宫家的荣耀可爱吗?会咿咿呀呀的看着你笑,肉肉的小手手扑腾扑腾的吗?   不会吧?!   所以说,都是扯淡!   而吃瓜群众不仅是北麓这些武修,一旁的大秦武修和妖族武修们,更是啧啧称奇。   嬴政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的王翦,疑惑道:“这些人真的靠谱?”   王翦脸色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把锅甩给了一旁的李信。   “陛下,我不知道啊!”   “不过之前李信倒是驰援过北麓,诸多情况,陛下还是问问他吧。”   李信忽然被cue到,有点懵懵的看了过来,然后发现自家的陛下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浑身打了个激灵!   不是……打一次败仗连人权都没了是吧?!   怎么什么事儿,都往老子头上甩呢?   “咳咳……”   “陛下啊,臣母鸡啊!”   “不过之前驰援北麓时,这些北麓武修大多都很正常的!”   嬴政稍稍点了点头。   无所谓。   脑子不正常是小事,能打就行。   与此同时——   天门之后。   无数执戈披甲的仙人聚集列阵,一个个光轮悬浮背后,从远处看便如一轮煌煌天日!   乾坤六道、铸兀以及那常年着一袭金甲的二十四昊天上仙之首——奏伢,皆在阵前肃穆以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门户突然动了!   一道缝隙缓缓出现在眼前,而另一方世界的气息,正在与仙界相互纠缠交织着。   乾坤六道暗暗捏了捏拳头……   如此,如此甚好!   待天门大开,我乾坤必将率先领军占尽俗世,为仙主奉上最珍贵的礼物!   不光是他。   在场的每一位仙人、甚至连铸兀、奏伢两位昊天上仙,激动的心情都跟乾坤六道相差不大。   苦苦谋划了万载之久,此刻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   仙界一成不变了太久太久,久到所有仙人似乎都忘记了,二十四昊天上仙并不是稳固不变的位子。   久到,太多太多的后起之秀们,似乎开始遗忘了……那位昊天之首,名为奏伢昔年创下的赫赫战功!   他愤怒着,愤怒了整整一万年。   奏伢冷冷收回视线,心中的战意正在升腾——   我的对手,是这门前数不清的地仙、天仙、以及其他二十三位昊天上仙。   他们每一个人,都想抢走我的位置,我的封号,我的荣耀!   可是……   我的对手,却也只有我自己。   奏伢不认为任何人可以赢过自己——至少,即便是其他二十三位昊天一拥而上,他也有信心逐一斩杀!   “我的目标……”   他藏了半句呢喃未语。   是更高的境界,是更尊贵的地位,是超脱于昊天上仙的高度!   是仅在我主之下,时常跪服在您身边侍奉左右……   仙人们无一不在摩拳擦掌着,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们正在憧憬着,等门户开启,该如何掠夺人间,又该如何屠戮那些卑微而肮脏的虫子们!   然而。   下一刻。   那门户的缝隙,却突然传进来了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区区仙人,速速出门迎战!”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烈酒、马刀、仙人头颅,江湖快哉!”   “我,裴疾,记住了!你们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东西,我真是*&@#@¥@……”   嗯,骂的很脏。   许多仙人已经百年千年乃至数千年不曾听过如此粗鄙不堪的语言了。   可这些叫阵的骂声却还未停下。   “老子烈阳裴焕之——!门对面的仙人,派最强的跟我打,看看老子如何摘下尔之头颅!”   “陈百厌?!你这老狗竟敢冒用我的名字!不过……他说得对!”   仙人阵列中。   一位资历很深的天仙,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是,隐约间还记得,在那个飞升之人还不被当作奴隶的时代,自己凭借着无尽的机遇和惊艳人间的天赋,成功从一介凡人触摸到了天门,而后被接纳入界。   可仙界,太大了!天才,也太多了!   蹉跎两万年,他却仍然只是个天仙,而如他一般的天仙,简直多如牛毛!   哦,对了……   这位天仙在凡间时,便是烈阳州人,亦是姓裴。   虽然与裴焕之和裴疾的裴字没有关系,但……万一通晓诸界事的仙主尊上误会了呢?   此时此刻。   这位天仙连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425.天门尽开,大战起!   门户的缝隙,几乎已经快要能容纳人侧着从里面通过了。   曾吞噬了九幽黄泉的仙界,此时此刻散发出的气息是如此暴戾,在场每一位不羡仙境武修,都能感受到源自另一方世界对这个世界的迫切、激动。   那是种强烈到连以人之身都能感受的欲望!   “两位小友。”   眨眼间,一道略有些低沉严肃的声音便在旁边不远处响起。   陆沉昭和姜白衣侧目看过去,却发现那位大秦帝国的始皇帝不知何时已从后方到了此处。   “前辈,”陆沉昭稍稍点头致意:“久仰您的大名。”   姜白衣也看着嬴政,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作为人间此番突破不羡仙境的所有武修之中,唯一一个以自身积累水到渠成者,嬴政本该掌握此战的指挥权。   但他开口第一句话,便让在场所有不羡仙境武修,尤其是秦帝国武修们,有些意想不到——   “两位小友,该排兵布阵了。”   嬴政微微笑着,说话时坦荡到挑不出任何一丝异常的语气:“先别急着拒绝……”   陆沉昭刚要开口,但听到了嬴政的后半句话,便生生忍住了没有说话,   “论修为,在场其余同袍,朕自认无一人可胜我,此为其一。”   “论贡献……旁人或许不知道,可我在那昆仑之境停滞了太久太久,久到我不得不另辟蹊径试图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虽然未能成功,但这番经历也赋予了我新的能力,一种洞悉本质的能力。”   嬴政的笑容愈发灿烂。   此时此刻,这位人间帝王向所有人展现了何为气度,何为拿得起,而什么又叫作放得下。   “我比大家知道的,都要多那么一点点。”   “比如——小友是放弃了如何巨大的诱惑,那甚至是超脱世间万物,乃至以另一种形态升华的……”   “珍贵宝藏!”   嬴政目光灼灼,眼神里满是敬佩之色。   “化身天道,便是仙人也如蝼蚁草芥,便因为无法再插手诸界之事,便放弃了吗?”   “若换作是我……许,大不如你吧!”   “所以,这便是其二,于北麓、于在场的所有武修、乃至于全天下的生灵而言……”   “你。”   “都能算是施恩之人。”   一番话,有理有据。   大家虽然没能了解到陆沉昭所行之事的细节,但仅从嬴政的只言片语中,便也大概能搞清楚——   若无这个姓陆的小辈奋力而行,恐怕在场就不会有这么多不羡仙境界了。   换句话说——   如果造就了全天下武修及生灵的生命层次跃进,未修武道者寿数凭增、身患重疾者不治而愈、凝修武道者皆有进境……   诸多伟力奇迹,若皆赋予一人之身……   那位秦帝国帝王之所言,说起来甚至是有些保守了!   气氛到了。   陆沉昭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在自家师尊鼓励的目光下,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慢慢松开姜白衣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缓缓转身面对着所有不羡仙境境武修们。   “诸君。”   “如今,战争将启。”   “而我……”   “在来此之前,给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略备了几分薄利。”   说到这里。   陆沉昭再次缓缓转身,看向那巨大门户,看向那逐渐变大的缝隙——   “你们要来,便尽管来吧!”   “世俗此界,天道初醒,某已与天道沟通设下禁制。”   “仙人降临者,必受天道所限。”   “我很期待……”   “尔等既高高在上,又会被限制到何种程度呢?”   “当你们手握刀剑,身披铠甲,一个个喊着响亮的口号入侵我们的家园时……”   “请做好。”   “被你们视为蝼蚁的凡人,杀死的准备!”   陆沉昭的声音,稳稳穿透天门而过,落入门后的仙人们耳中。   这一番言论,瞬间在门的另一边炸开了锅。   不少仙人的脸色剧变,一时无法接受——他们安逸了太久,也高傲了太久。   若仙力受限,甚至成为与那些凡人武修相差不多的境地,虽可凭借悠悠近乎无穷尽的寿元带来的经验感悟胜于凡夫武修,可却真正有了被杀死的可能,而且是很大的可能!   “这……真的假的?”   “若如此,我等怕是要当心一些了。”   “糟了,早知道…便,便不……”   “慎言!”   “仙主在看着,看着你我,看着每个人。”   似乎是在回应此人。   下一刻——   仙人阵列中的许多人,地仙、天仙皆有,突然就肉体坍缩,而后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种变故,让其他人纷纷脸色骤变。   如此伟力,同时将上万乃至十数万地仙、天仙同时抹除,怕是只有那位……   果不其然!   一道声音,直接在每个仙人的心中响起。   “仙家弟子,常怀无畏。”   “若心有退缩之意,便不要走出天门赢下这一次伟大的胜利了。”   “凡人。”   “也能把你们吓到了吗?”   是仙主!   是万载以来都不曾露面过的仙主,是此方世界唯一的掌控者,甚至控制了所有仙人的力量源泉!   当祂的声音响彻在所有仙人的心中时,便无一人再心有惧意了。   或许还有……   只是,被无边的敬畏所淹没着。   “便让我,帮你们彻底打开天门吧……”   “杀死你们看到的每一个凡人,清算那门户的每一个蝼蚁!”   “以他们的鲜血,来洗刷今日的羞辱,以他们的死亡,来祭奠那些逝去的亡魂!”   话音落下。   下一刻——   仿佛整个仙界都真正的“活“了过来,浩瀚而无穷无尽的伟力,以难以言说的方式,瞬间冲击着那古老之门!   顷刻间,门开的缝隙便扩大了两三倍不止!   就像是……一个渺小的个体,正在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力量,独自推动着这遮天蔽日的门户!   仙人们一个个开始了摩拳擦掌,在更高阶位的仙人调动下,就像是一台巨大无比的绞肉机开始了轰鸣!   天门的缝隙越来越大,直到两扇门对半而开,那凡间之景已然映入眼帘——   这么点儿人?   当他们看清门前只有区区一百多个人间武修时,仙人们无一不在嗤笑着。   看来……   先前一番言论,便只为了扰乱他们的心境吧!   两方人,皆是战意汹涌。   在那神秘的仙主施以伟力之下,天门打开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两界的边境完全撕咬纠缠,开始了融合!   天门——   已然尽开!   站在仙人最前方的奏伢缓缓拔出了腰间长剑,高高举起……   “随我……”   “杀——!” 426.短兵相接,仙人亦可杀!   无数道身影从门户中闪烁而出!   那一道道散发着泼天伟力的仙人身影,背后的曜日转轮在同一时刻皆爆发出强烈的耀光!   “破府军,听令——!”   为首者,便是那昊天二十四上仙之首的奏伢!   此时的奏伢持剑高喊,调动着仙人阵列准备向前推进:“结阵,杀——!”   然而。   陆沉昭的脸色却连变都没变。   眸底一丝神韵跃然,明明什么动作都没做,可那些跃跃欲试的仙人,却如同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身体瞬间僵住。   下一刻——   似乎有什么无法被观测的事物,从天穹之上的边界,降临了!   “畿……”   似是无尽的哀叹,又有些被迫而为之的无奈。   旁人听不到,可这声音却分毫不差的落入了陆沉昭的耳中。   他嘴角微微扬起,看着那些仙力迅速萎靡不再活跃的仙人们,轻声开口——   “希望……”   “尔等喜欢,我准备的礼物。”   此时。   嬴政缓缓走上前来,与陆沉昭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场仗如何打,怎么打,在互相熟知了各自的权柄后,其实所有人都有了大概的思考。   所以……   无需多言,正待此时!   嬴政缓缓张开双臂,一枚温润却不失帝王尊贵的玉玺撕裂虚空,悬浮在他双掌之间。   “以吾诏令,传抵四海——!”   一枚枚巨大的秦帝国小篆自玉玺中酝酿而出,在始皇帝嬴政身后排列组合,形成了一篇浩瀚而不容置喙的……   天子诏书!   下一个瞬间——   在那些仙人纷纷清醒,察觉到仙力被压制到一个极低的水平的同时。   巨大的领域,在天穹此处诞生,瞬间便笼罩了二十四位昊天上仙,以及近百位无限接近于昊天上仙的巅峰天仙强者!   此时,这些仙人的境界,都被压制到了大概不羡仙境的程度!   在领域生成的这一刻,那些诏书上的小篆忽然散开,化作漫天繁星,最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于最高处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帝王宝座!   嬴政身上的玄红双色龙袍慢慢变化,最后显现出了一具五爪金龙盘旋其上的帝王之甲!   在他手中,已然腐朽的秦王剑时隔无尽岁月再次亮出锋芒,而那斑驳的铁锈正在一点点剥落着,显露着让任何人都无法直视一二的锋锐剑意。   二十四位昊天上仙以及近百位巅峰天仙,即便是受到了天道压制,实力也绝对不是不羡仙境界之下的武修可以抗衡的。   他们,若随阵厮杀,举手投足间便能造成无法承受的伤亡。   所以……   分割战场,便是早已定下的宗旨之一!   余下的——   陆沉昭和姜白衣并肩站在最前面,领衔着一众人间武修,虎视眈眈的对峙着仙人中的核心强者们!   “余下的,便交给师姐他们吧……”   陆沉昭轻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坚定与信心。   …   …   同一时间。   中京城头,无数人间武修聚集列阵,黑色洪流在大地上蔓延开来,凝视着从天而降,即将抵达的仙人阵列!   宋青山身着玄甲,手持长戈,悍然砸向地面。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他竭尽力气的怒吼声:“北麓联合军,第八营,随本将接敌——!”   三人一排共计三列,九人为一小阵,而九十九个小阵又组成了一个大阵。   每九个大阵为一营。   此时。   宋青山所统辖的第八营的将士们齐齐往前迈出两步。   喊杀声震天!   “杀——!”   “杀——!”   “杀——!”   另一阵形的最前方。   秦蒹葭与陈羡相视无言,轻轻点头。   下一刻。   秦蒹葭率先拔出了腰间长剑,灵气循环瞬间爆发!   “第三十一营,众将士听令——!”   夏知窈紧随其后,“第三十二营,众将士听令——!”   “杀——!”   “杀——!”   “杀——!”   仙人们先后落地,而扑面而来的,是黑压压的大军持刀剑紧逼!   仙力受限,他们的修为被压制到了从敌万境到昆仑境不等,但虽倍受限制,可仙人大军的数量仍然远超凡人联合军队的数量!   远处。   山坡尽头。   先是执戈单骑出现,而后是更多密密麻麻的身影,顷刻间便占据了侧翼的整个山坡,延绵至极远处。   那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着。   站在山坡大军之首者,轻轻扬起手中长戈,直指那如蝗虫般几乎遮蔽了地平线仙人阵列!   “大秦锐士,随我杀敌——!”   “杀——!”   “杀——!”   “杀——!”   秦蒹葭下意识地侧目看向远方——那呐喊鼓舞着大秦军队出击的人,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连想都不用想,定是蒙喻那家伙无疑!   似乎。   在秦蒹葭看过去的同时,蒙喻也在无尽人海中找到了秦蒹葭。   他们互相看不清楚,却也能感受到,对方正在投以注视。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仙人阵列正在迎着北麓联合军队袭杀而来,不出三十息便要短兵相接!   秦蒹葭、夏知窈、宋青山、司徒焱、金破虏、白澜、俞冬青……无数在天道馈赠之下突破到昆仑境亦或者苍玄绝巅的武修们,率领着各自麾下的军队,列阵迎着仙人杀去。   本来,秦蒹葭还有些紧张……其实不光是她,北麓乃至全天下参战的武修们,在没有真正对上仙人时,都难免会有些慌乱。   他们可以赢吗?   仙人,是否真的如这二字般,不可逾越呢?   一切的一切,在此时便有了答案——   当秦蒹葭提起手中长剑,以摇光剑法,剑十六·藏锋刺向迎面而来的仙人时……   当那一抹与凡人无异的红色浸染了衣衫时……   当那仙人背后的转轮破碎,普通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甘时……   答案。   已近在眼前。   秦蒹葭利落的踢开气息消散的仙人,一抹热血迎面泼洒而来,染红了少女的胸襟与下颌。   她随手擦了擦,迎面杀去距离最近的第二个仙人。   “杀——!”   “为了,北麓…为了,人间——!”   侧翼。   眼看着北麓武修们与仙人厮杀在一起之后,蒙喻下意识地夹了夹身下的马儿。   “驾!”   在他身侧,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将军亦骑着战马狂奔。   “哈哈哈哈哈哈,蒙喻!好久不见啊!”   蒙喻微微侧眸看去,发现是一个许久不曾见到的老熟人,嘴角微微扬起:“白准,好久不见。”   “啧啧,老子听说你小子把陛下遗落在外的长公主殿下骗到手了?”   “扯闲篇你也要分清场合吧白准,小心武安侯大人知道了又把你揍的下不来床!”   那青年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片刻后。   却是重新眉飞色舞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老头子如今在天穹之上迎敌,怕是没空管我!”   “蒙喻,咱俩比比?”   蒙喻抖了抖手中长戈,注视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仙人阵列:“如何比?”   “比比谁杀敌更多,输了的人请喝酒,如何?!”   “善!”   “哈哈哈,那便杀——!” 427.此战,不死不休!   “将士们,随我助北麓同袍一臂之力!”   “侧翼冲阵,切莫恋战,以冲散仙人阵营为主!”   蒙喻高声呐喊着布置接敌战法,策马而去,手中长戈锋锐难当。   “收缩,以剑雨骑阵冲杀——!”   一旁的白准也策马去向自己统领的骑兵军队,高声呐喊着部署了接敌战法。   仙人在经历了短暂的近身厮杀后,刚与搏命气势撕扯阵形的北麓武修形成胶着局势,便又被侧翼的大秦帝国铁骑冲了个人仰马翻。   那一刀一枪之间,便造成了巨大的杀伤,无数曜日般璀璨的转轮顷刻破碎消散,黑色洪流从仙人大军的侧翼撕扯,生生将战场隔开成了两处!   在仙人阵列的后方,数十位顶级天仙境的强者纷纷对视,却发现彼此的脸色都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顶级天仙境中佼佼者名唤霸下,此人身穿一身黑袍,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残忍与暴虐……他深知,此战关乎仙界扩张,更是仙主大人早在无数岁月前便定下的计谋。   换句话说,若此战失败了……   仙主雷霆震怒之下,这些参战的仙人,怕也要十不存一!   唯有全力以赴赢下这场两界之战,方能在战争结束后保全性命,甚至若有幸立下赫赫战功,他霸下顶替那高高在上的二十四位昊天上仙其中之一,也说不一定!   两军厮杀,最忌内部彼此猜忌提防。   而仙界诞生至今,仙人们几乎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命,在漫长的岁月中,无数个派系悄然诞生。   此时。   大战当前,这种派系之别尤其明显!   像是以霸下为主的顶级天仙强者的小团队,在仙人阵列中便不下百个!   他们彼此提防忌惮,哪一方都不愿率先下场作战,生怕给旁人做了嫁衣。   慢慢的。   在人数与武力两方面都明显占据了优势的仙人一方,竟被凡人武修们生生拒于中京城八十里外,寸步难以行进!   随着时间的推移,久攻不下的状况让顶级仙人的强者们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当第一位媲美昆仑境的仙人跃出阵列杀出去时,便如一个讯号,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乃至于所有堪比昆仑武修的天仙纷纷杀入阵中!   北麓与大秦即便加在一起,昆仑境武修也远不及仙人十之三四。   几乎是一瞬间。   北麓、大秦的军队便迎来了第一次不可避免地大幅度伤亡——若从天空俯视,便能看到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倒下,而始作俑者正是那一位位顶级的天仙强者!   他们如一柄柄镰刀,如收割杂草般,屠杀着凡人武修的性命!   秦蒹葭厮杀到几近疯魔,前面、后面、左右四处皆是敌人,剑刃舞出了剑罡,将一个个仙人斩杀,却又有更多仙人一拥而上!   这样下去不行……   秦蒹葭一剑挑落面前仙人的头颅,大口大口喘息着,抬眸看了看四周——   陈羡距离她最近,可现在也看不清情况,但她能明显察觉到,己方的阵线正在不可避免地后退着……   “咚——!”   “咚——!”   “咚——!”   三声战鼓响起。   正面接敌的北麓武修动作整齐的收缩阵线,肩抵肩脱离厮杀,徐徐后退。   中京城头,   南宫青玉傲立于中京城头,手中长刀直指苍穹。   “听令……放箭——!”   在北麓联合军队与仙人们拉开距离的同时,南宫青玉也指挥着站满了城头的将士们放出了箭矢。   一根根铭刻着特殊纹路的箭矢离弦激出,顷刻间便让天色暗下来了五六分!   那漫天的箭雨,划过北麓联合军队阵线,瞬间便袭杀向了更前方的仙人军阵之中——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只是一轮齐射,便收割了无数高高在上的仙人的性命!   与天同寿?   今时今日,便要让你横死人间!   箭雨短暂地挡住了仙人推进的攻势,也让深陷泥沼的秦帝国锐士们得以脱身。   重振旗鼓——   以蒙喻、白准等秦帝国年轻武勋为主的秦帝国骑兵,在仙人军阵陷入混乱之后,再次提刀冲锋而去!   侧翼的喊杀声,同样给了正面厮杀的武修们讯号。   预备队迅速顶替第一波厮杀后存活的武修,以悍不畏死之势,协同侧翼的骑兵一同厮杀!   中京城头。   南宫青玉抬眸看向更远方,在天地一线处,似乎蕴藏着更多的希望……   “为何,还不出现?”   他轻声呢喃着,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刀柄。   此时。   南宫青玉只恨从前的自己修行怠惰,即便是得了天道馈赠,也只堪堪突破到了搬山境而已……   在大家迎面厮杀的时候,他只能率领北麓武道联合军队的预备军,立于城头之上,以远攻进行辅助。   这种感受,实在是让人沮丧啊!   拜托……   无论如何,往日的恩恩怨怨,在此等掠夺一界之运势的战争爆发时……   请。   务必放下成见吧!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南宫青玉的心声,亦或者是,此时恰该反攻——   在仙人阵列的侧后方,几乎遮蔽了天空的尘烟滚滚而起,夹杂着无数猛兽的怒吼嘶鸣,纷至沓来!   大地在颤抖。   无匹的妖气几乎撕破了天空之上的乌云!   妖族军队最前方。   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短裤的虎妖,正手提两柄几乎三五个人大小的重锤,凶悍袭杀而去!   那虎妖身形虎首,浑身皮毛亦未化形——这是妖族武修的半化形姿态,亦是综合战力最为平均的状态!   “嗬嗬嗬,人族悍勇,我妖族便舍命陪君子又如何?”   “儿郎们——!”   “事关天下苍生,我等便于今日,彻底放下成见!”   “往日恩怨,一笑而过!”   “随我……杀——!”   “杀——!”   “杀——!”   “哈哈哈,让人族的武修看看,我妖族亦不弱于人啊!”   “莫要与我争抢,此战我必定夺下首功!”   “你一介鼠妖也敢造次?看喵大王我是如何摘下仙人头颅酿酒的吧!”   “惟杀便好,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此刻。   这片天下的三方势力——北麓、秦帝国、妖族,终于摒弃了所有成见,彻彻底底的拧成了一股绳!   仙人狂傲,欲灭我种族,亡我家国?   我辈俗世生灵,唯手持兵刃,身披战甲,与那高高在上的仙人——   不死,不休! 428.不羡仙境的战斗伊始   “那个在宝座上的凡人……”   身材高大的铸兀冷冷抬眸看向嬴政,咬牙切齿道:“一起出手,先杀了他!”   若不杀了嬴政。   他们,便难以脱离此处界限。   若无法脱离此处界限,针对人间的杀戮,便有可能陷入僵局。   那样的后果,绝非在场的任何一个仙人愿意看到,也不是他们可以承担的……   乾坤六道欲夺首功,几乎是在铸兀开口的同时,身形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双手呈拳的乾坤六道便已出现在空中,欺身而上!   下一刻。   一道翠绿色的剑气阻断了乾坤六道前进的脚步——   祁欢颜自剑气中显露身形,冷冷盯着乾坤六道,语气平淡:“你礼貌吗?”   乾坤六道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已经多久了?   他,太久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如今却再次感受到,被人拦下的感受。   方才那一道剑光,若强行突破,结果最起码也是个重伤当场!   乾坤六道的心又沉了些,若如此的话,恐怕那凡人所说的“礼物“,其强势还要再上几个层次才是!   不仅是仙力受限,便是他们的仙人之躯,也在那种伟力的限制下变成了与凡人相差不大的层次。   “区区一介凡人,也敢挡在本座面前?”   乾坤六道在二十四昊天上仙中,的确不算是精于搏杀的定位,但他在这个位子上太久太久,甚至在仙主谋划九幽时,乾坤便已侍奉左右出谋划策,如此资历之下,即便是再愚笨也绝非常人所能抗衡。   但祁欢颜不在乎那些。   为什么?   他在出手当下乾坤六道时,脑子里想到的是当年自家师妹参加武道大会时说过的话——   精锐?我打的就是精锐!   思索至此,祁欢颜看着乾坤六道,突然发笑:“你挺狂,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治服各种狂拽酷炫。”   “这样吧,我也不欺负你……”   祁欢颜眉眼含笑,语气中满是嘲讽:“来,你随便打。”   “老子要是退半步,算我输!”   话音落下。   仙人阵营的表情皆有或多或少的错愕,他们开始盘算起了这个凡人……他,是不是脑子有点什么问题?   你当他是谁?   晴川院夫子祭酒、阴阳棋局守道人、长生天之主、号称黑白一双子,算尽寰宇事……   单单之说乾坤六道布局入侵九幽,使得无垠黄泉碧落被仙界吞噬殆尽,一众魂魄小鬼、阴差阎罗更是死的一个不剩!   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听过这种话了,而且还是对乾坤六道说出了这种话?   仙人们谁人不知——你可以忌惮奏伢的无敌武力,也可以提防铸兀的坚不可摧,但是你一定要心存敬畏……   乾坤六道,这是个弄死你,你都不知道怎么被弄死的狠角色!   “你激怒我了,凡人。”   乾坤六道的脸色再次阴沉了几分,他的养气功夫在整个仙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可现在,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变化。   其实原因倒也简单——一方面是仙主已对他颇为不满,他自己迫切的寄希望于侵略人间的战争,并下定决心要多立功勋。   另一方面……   呃,虽然这个拦住他的凡人并不知晓其姓名,但的确够讨厌的!   “激怒你了,那你怎么不打啊?”   祁欢颜嗤笑道:“老子都说了,你打我,我不还手……”   “怎么,怕了啊?”   “别害怕,我没阴谋,说不还手肯定不还手。”   “你打是不打?再不打,我可……”   话还没说完。   突然。   乾坤六道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原地——顷刻间,他便出现在了祁欢颜的面前!   那一双拳穿透了祁欢颜的心口与小腹,透过背后而出。   祁欢颜的表情微微愣住,下意识地看着乾坤六道,眼睛里满是疑惑。   ?   说好的仙人呢,你身为上位者的骄傲呢?   被狗吃了?   乾坤六道缓缓抽出双拳,厌弃的抖了抖沾满鲜血的拳头,缓缓后退了一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悖逆上仙,出言不逊……”   “杀你,便因你已有取死之道。”   祁欢颜低头看了看身体上出现的两个大血窟窿。   然后缓缓抬眸,眼中疑惑散去,嘴角的弧度却是愈发浓郁了起来。   “就……这?”   乾坤六道怔了怔。   而祁欢颜则是还在继续:“高高在上的仙人,竟然也会出手偷袭我这么个渺小的凡人吗?”   “关键你偷袭也就算了吧,不疼不痒的给我按摩呢?”   下一刻。   翠绿色的光芒在伤口边缘萦绕,几乎瞬间——两个碗口大小的血窟窿,便已愈合如初!   乾坤六道瞳孔紧缩,剧烈颤抖着。   什么?!   他明明打中了,而这凡人也切切实实受了致命伤,可为什么……?   这种愈合的速度……不!应该说,这样的特质,即便是心脏已经破碎气化,也能重新生长……   所有的仙人,在目睹了这一幕后,心皆是沉了些。   这是……   仙人才会有的力量!   “你,怎么…怎么可能?!”   乾坤六道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祁欢颜,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天道剥夺了他们身为仙人的权柄,力量被压制、可以被杀死……可为什么一介凡人却窃取了部分权柄呢?   他不知道的是——   这便是人间武道的极致,这便是天道留给人间的底牌,成为三界一份子,与仙界、黄泉分庭抗礼的最大底气!   祁欢颜突破不羡仙境所掌握的权柄,便是源自那枚仙引玉的特质。   “因为我——”   祁欢颜笑着扭了扭脖子,语气慵懒:“不死不灭。”   一句话。   便已说明了一切。   仙人阵营中,不少人面露愠色——他们不知道关于不羡仙境和权柄的知识,只是觉得这个该死的凡人,通过某种肮脏的手段掠夺了本属于他们的力量!   “便无需废话了,杀吧!”   仙人聚集之首位,奏伢脸色阴沉的说道。   下一刻。   便已高高跃起,杀向了空中的嬴政。   其余仙人,也在同一时间有了动作,从四面八方围杀而去,而他们的目标,皆是直指将他们禁锢于此处的嬴政!   “轰——!”   奏伢刚要气势,便被如银河宣泄而来的剑光挡下。   陆沉昭臂弯夹剑,轻轻擦拭锋芒。   “莫急,你的对手是我。”   另一边——   如山岳大地般厚重的铸兀亦在中途被拦住去路,而拦住他的,正是那朵比煌煌曜日还要璀璨夺目的……   金色莲花!   “此路不通,滚回去吧!” 429.仙人首战死,双将立奇功!   诸多划分开来的小战场中。   裴疾大概是最……呃?最惹眼的那个了。   他诞生于天门,在突破到不羡仙境的时候,同样是以天门的部分权柄作为基础的。   比如——   天门最有代表性的能力,便是生生撕碎空间的边界,让两个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世界相连。   而裴疾,便也掌握了这样的能力。   “欸?没打到!”   “看特么哪儿呢?老子在你背后,杂碎!”   “欸嘿!我特么直接就是一个千年杀,看招——!”   “哈哈哈,骗你的!”   “但现在我真的要杀了哦~”   “我杀——!”   “卧槽,好强悍的局部防御能力?!”   他太聒噪了,在这种顷刻间便能分出胜负乃至生死的搏杀中,裴疾的表现过于的游刃有余。   以至于——   跟裴疾对战的仙人甚至红温了,因为他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那个被肆意操弄的卑微虫子!   “可恶,可恶!”   “躲来躲去的算什么本事?!”   “小贼,可敢堂堂正正与本座一战!”   下一刻。   裴疾的身形突然出现,迎着满脸愤怒的仙人,抬手便是一个抡圆了的大嘴巴子——   “啪——!”   “堂堂正正抽你个嘴巴,满意了?”   然后便再次消失了身形。   可偏偏仙人还奈何不了他,裴疾并不是速度快,而是直接在此处空间消失。   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从什么地方重新回到这片空间里,更无法判断他会出什么样的损招!   戳眼睛、踢裤裆、吐口水、抽耳光、千年杀……   裴疾这些招数,皆是市井无赖们打架斗殴时惯用的伎俩。   莫说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仙人,便是在场的诸多人族强者与之对决,怕也很难在裴疾手中占到什么便宜。   主打一个——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其实裴疾对于自己的战斗风格也是万(满)般(意)无(至)奈(极),他都当了那么多年废物了,会的唯一一招剑式还是浮生一剑,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我也想用那些很酷炫的招数揍你啊,可我真的不会啊!   不然看看旁边不远处呢?   另一双厮杀的对手,距离裴疾最近的虞见卿和他对阵的仙人。   显而易见的是——   跟虞见卿对战的仙人也闹麻了。   说好了单挑?   你特么在这群殴,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在这片空间所有的小战场中,这位仙人的颓势是最明显的,甚至是已有败势!   怎么打?   虞见卿挥手投足间,八道灵体便已显露身后,个个都有无限接近于不羡仙境的实力,而且不死不灭!   打散了,眨眼的功夫便重新凝聚。   虞见卿掌控的无序之地空间,那可是九幽的碎片,拥有着无尽的轮回之力!   死了?   没事儿,马上复活!   然而还不仅仅是八尊灵体,与这仙人搏杀者,还有数不清的亡魂——许多熟悉的面孔赫然在列,例如阿猫阿狗二人,还有昔日冬蝉神教那些舍命赴死的教众。   便是应付这些,这位昊天二十四上仙论战力足以排进前十的仙人便已经疲于奔命了。   可虞见卿闲庭信步间,还会冷不丁的提剑给他一下子!   我打?我打你个&*¥&@¥……   …   …   另一边。   陈百厌和裴焕之面面相觑。   大家伙好像都找到了各自的对手,唯独是把他们俩给剩下来了。   在二人面前。   见识了这些凡人稀奇古怪能力的仙人,警惕心大作!!   他不敢打先手,所以一直跟陈百厌和裴焕之对峙着——看看其他仙人深陷泥沼的惨状,而他们还只是1V1单挑,自己面前足足有两个凡人啊!   “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啊?肯定我来啊!”   陈百厌和裴焕之见面必掐,即便是大战当场也无法避免。   闻言。   陈百厌皱了皱眉头:“你老胳膊老腿的,还是个缺心眼子的残疾人,别逞能了!”   “呵?笑话!我打的你下不来炕!”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能给你屎都打出来,陈百厌!”   “裴焕之,你莫要将老子的好心给当成驴肝肺了!”   “呵呵?你有你…的好心!”   “还敢骂我?老贼,我先收拾收拾你!”   “老子怕你不成?!”   仙人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但他却也乐见其成。   打吧,狠狠的打吧!   你们打起来,我才有机会添添佐料不是?   他微微垂眸敛着神色,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降低、再降低。   一开始。   仙人还在怀疑,陈百厌和裴焕之整出来这么一出,会不会是什么阴谋,想要以此降低他的戒备心之类的……   后来他倒是看明白了。   嗯,不可能是演出来的吧?   两个人,两把刀,全力厮杀,没一会儿就双双挂彩受伤了。   总之。   他的心情越来越好,恨不得大声喊几句,为厮杀激烈的陈百厌和裴焕之加油助威!   “裴贼,受我一刀!”   “陈百厌,那你我便一命换一命吧!”   二人先是拉开距离,而后互相吵嚷着放了一句狠话。   下一刻。   同时高高跃起,手中长刀悍然挥去——   仙人的心情也在此时达到了新的顶点,他甚至激动地握紧了拳头,鼻息也粗重了不少。   快打,死一个!不不不,死两个,最好别让本座空费力气了!   然而。   这位得意忘形的仙人却没有发现,裴焕之和陈百厌的刀虽然挥向了对方,可他们跃起的方向规矩,却在某一刻同时有了些许偏移。   “看半天了,该死了!”   “看刀——!”   场上形势突变!   仙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两柄明晃晃的大好长刀,便已袭杀而至!   他只得双手交叉在身前,以被压制到极点的微薄仙力抵抗,脸色也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原来,我才是那个小丑啊……   裴焕之和陈百厌身上哪里还看得到任何所谓的伤口?   先前种种拼杀皆是假的,他们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放松自己的警惕……而那些搏杀所致的伤口,都是幻境!   什么时候?   仙人最后一个念头,是屈辱、不甘、恐惧还有遗憾。   就这样死了吗?   还真是,憋屈的很啊……   最后。   看着头颅滚落一旁的仙人无力瘫倒后再也没了气息,陈百厌冷冷收回了长刀。   “兵不厌诈,懂吗?”   “老子逐鹿天下十数年之久,虚虚实实皆系一念之间!”   这时。   裴焕之抬脚踢了一下仙人头颅,嫌弃的看了一眼后收回目光。   “莫装了。”   “若无老子不知不觉间蛊惑仙人心神,从而钝化他的感知,你又如何轻易得手?”   “赶紧的吧,去帮其他同袍!” 430.即便只为了一碗清汤面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响起。   奏伢抬起手臂,以臂甲挡住了陆沉昭的一击。   入眼所及,银河如瀑!   奏伢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他看着那手握长剑的少年郎,竟分不清谁才是仙人,谁才是凡人?   少年衣袂飘飘,宛如画中走来的无暇子,他手中长剑闪烁着骇人的锋芒,似乎能斩断这世间一切的纷扰……即便,是仙人也一样!   “嗡——!”   一声剑意轻啸,陆沉昭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悍然发起了又一次袭杀!   面对仙界二十四昊天上仙战力之首,陆沉昭不得不以全力应对,而他也感受到了源自奏伢此人带来的压力。   他的感知太敏锐,战斗直觉也同样恐怖至极……   在场仙人中,唯一一个在被天道压制后,修为境界还能与他媲美甚至隐隐超出一线者,便只有眼前这位身披甲胄的奏伢了!   下一刻。   陆沉昭的剑袭来,连虚空仿佛都被斩开了一道裂隙,鲸吞着附近的一切,甚至连意识都短暂地陷入了"茫然"之境。   本能在运转,奏伢强势抬起拳头,精准迎向了那剑袭来的方向!   无声无风,一剑破空!   陆沉昭眼神凌厉,长剑锋锐直探奏伢的拳头,凌厉至极的剑意迸发,似是要以此一剑就此斩杀眼前仙人!   然而。   奏伢却也是刚硬至极,双脚拧入空域波纹之中,提起浑身仙力挥出了这足以撕裂天穹的一拳——   “轰——!”   一声巨响。   陆沉昭被奏伢这一拳轰出去了十余丈远,眼神微凝,心中对于奏伢的判断却是再次攀升了好几个层级。   这个仙人……   当是此番战争的最强之敌!   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在对拼中吃了暗亏,虽说奏伢是他首个对手,但陆沉昭有自信……   其他仙人,绝无一招伤了自己的本事!   即便是与他师尊对战的那个王八壳子,也不行!   “你很强……”   奏伢缓缓收回拳头,一缕鲜血从嘴角淌下:“强到,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是一介凡躯。”   刚才那一剑……   即便仙人不受天道所限制,寻常地仙、天仙也要横死当场!   厉害些的天仙,或者排名靠后的昊天上仙,怕也要在那一剑之下尽尝苦楚。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至少。   此时此刻。   陆沉昭,被奏伢视为了真正可以酣畅淋漓战斗一番的……   对手!   “你也很强,但为什么呢?”   陆沉昭抬剑抖了抖,抑制着不住颤抖的胳膊尽量正常些,他从不愿在任何层面落入下风。   “为什么?”奏伢眼中流淌着疑惑:“我不明白。”   陆沉昭笑了笑。   他缓缓抬起剑来,直指奏伢:“不明白?入侵我们的家园,要将世间生灵打上奴隶之烙印,甚至准备在人间掀起彰显仙人威严的屠杀?”   “如此的你们,我不明白……”   “井水不犯河水,从无往日恩怨的两个世界……”   “为何,如此呢?”   奏伢并没有直接回答陆沉昭,而是微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二人突然就不打了。   遥相对视,一个质问,一个思索着答案。   很快。   奏伢便再次抬起了头,略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娓娓道来着——   “起初,仙界并无这种侵略其他世界的风向……”   “可你要明白一点。”   “仙人的寿元几乎无穷无尽,而当无尽的寿元和几乎没有受到影响的生育能力同时出现时……”   “你该明白,那是如何一番光景。”   “为了抢夺愈发拥挤的生存土地,为了争夺越来越捉襟见肘的各种资源,为了满足仙人们无尽岁月来的空虚……”   “我们也曾试图,在内部发起一场场更加恐怖、浩大、血腥的战争。”   “可你见过吗?”   “战争死了很多仙人,很多很多,但仙界却还是愈发的拥挤。”   “既然,无法从内部解决矛盾……”   “便从外部,找到足以延续仙界正常运转的办法,这一点无可厚非,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如此行事。”   奏伢的语气很平和,说话也不紧不慢的。   似乎?   就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很客观的阐述,丝毫不夹杂任何个人情绪。   理智到……陆沉昭的心中寒意四起!   “当仙界迫切需要一个破局之法的时候,尊贵的仙主……苏醒了!”   “祂训斥我等的愚钝,愤怒于我等的不作为,并点醒了当时毫无头绪的我们——”   “既然仙界不堪重负,便想办法……”   “拓宽界限!”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放在了界域和仙界只差三四,整体实力也非常强悍的九幽。”   “至于为什么不是凡世?”   “那并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天道可以漠视仙界发动对九幽的战争,却无法对人间劫难置之不理。”   “天道,诞生于人间百态,却也超脱出人间百态,但是……”   “祂也在注视着人间。”   “第二个原因——”   “选择与九幽开战,我仙界有胜利的把握,也能在这等灭世之战中,消耗掉足够的……人口!”   “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就像是我走路刚好踩死一只蚂蚁,而这蚂蚁也恰好路过被我踩死。”   “残忍吗?”   “我并不觉得残忍……”   “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冥冥之中也早有定数。”   陆沉昭握剑的手愈发紧了。   站在奏伢的角度,祂所说的这些话,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反观俗世人间——不也因欲望驱使着,国与国、势力与势力之间彼此撕咬吞噬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个永不过时的道理!   可是……   生而为人,弱小是原罪,但难道蜉蝣之微便要承受这些所谓的命运和磨难吗?   陆沉昭承认奏伢的道理,但他不认可。   “小时候……”   “我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每天都要心惊胆战地活着。”   “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更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睁开眼睛,或许冻死在某个角落里,也算是一种好的归宿。”   “但是——”   “有这样一个人,突然闯进了我漆黑到让人抓狂的世界里。”   “她就像我的太阳,带来了撕破黑暗的光明,还有寒冬里的第一次温暖。”   “你知道吗?”   陆沉昭抖了抖剑,一步步走近奏伢。   他嘴角轻轻扬起,浑身上下燃烧着炽热的战意与决心!   “当初,她给我做了一碗清汤面。”   “我这辈子的最爱!”   “所以,即便是为了这口面条,我也不能失败……”   “某下陆沉昭……”   “请,仙人赴死——!” 431.这是,无上的权柄!   为了一碗面?   这大概是奏伢永远都没办法想通的道理。   道不同,便不相为谋。   俗世与仙界的矛盾在于底层逻辑的冲突,是关乎生存的问题,在这样的前提下,永远不会有和平谈判解决的方式。   陆沉昭同样明白这一点,他愿意和奏伢浪费口舌,皆因为——   “这一剑。”   “请你稳当的接住了!”   那剑锋上宣泄的身骑白马的少年意气,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轻狂,是满心赤诚的信念一击,是挥手间便泼出了漫天星辰汇聚成银色河瀑的绚烂剑光——奏伢从陆沉昭袭来的这一剑里看到了很多。   他看到,一个躲在城中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瘦小孩子。   他看到,一个为了生存而忍受了百般磨难的不屈生命。   他看到,持剑少年记忆中,那道带来了希望的光。   他看到,少年意气风发,将一个个敌人斩于剑下的豪情。   他看到了一切……   有关人,有关情,有关这俗世存在的道理……   凡人之剑。   上伐天仙!   奏伢现在有种错觉,他感觉自己随随便便就能躲开也能挡住陆沉昭挥来这一剑,但这种感觉无疑让他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怎么……可能呢?   他酝酿了这么久才斩出的一剑,怎么可能是随便就能挡下的呢?   换句话说——   路沉昭这一剑,在还未接近他的时候,便已经在悄然之间改变了他的思维。   大脑在说:不用多,随意便可挡下。   可身体的本能却在发出警告,在发出一种他已有数万年不曾感受到的警告——如果不躲开或拼尽全力挡住……   一定会死!   我是奏伢,是仙界二十四昊天上仙之首,是代表了仙主以下至强战力的巅峰之仙。   昔年九幽一战,吾曾立下无上荣耀之战勋,亲手斩下一殿阎罗之首级。   所以……   我不能败。   死的,一定会是……你!   奏伢双拳横档身前,仙力在一瞬间凝结成点,然后迅速爆发。   撕裂的虚空,连声音都吞噬殆尽!   陆沉昭这一剑很轻,却斩出了泰山万钧!   奏伢的面色涨红,两额青筋暴起,死死抵着牙关抑制着翻涌的气血,在这银河渲泄而下的一剑之下,他不敢退后哪怕半步缓解压力!   退,便是只有一个死字!   “我又,怎能输给……”   “一介凡人——!”   “啊——!给我挡——!”   …   …   另一边。   姜白衣缓缓落地收剑。   在她面前不远处,是受了上百次袭杀却毫发未伤的铸兀。   “你很强。”   铸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你的剑,便是我所见之仙人所列,也未余几人胜尔锋芒。”   “但可惜了……”   铸兀缓缓抬眸,轻轻捏响了指骨骨节。   “我铸兀,便最不怕攻伐,若无仙主临世亦或有人轮番与我交战……”   “单凭你一个人。”   “怕是,只能铩羽而归了。”   他不怕任何以攻伐见长的对手,若说什么样的敌人能让铸兀稍稍提起重视,便只有善于幻境阵法的敌人吧?   面对姜白衣这样的对手,铸兀有自信陪她从现在玩到这场战争结束都无法分出胜负来。   被仙主赋予的"厚重",便是二十四昊天上仙之首的奏伢,都没有这份机遇啊!   此时此刻。   在铸兀的心里,他就是胜者。   姜白衣面色不变,只是轻轻抖了抖朴剑:“你的王八壳子很硬。”   “可好像……”   “也就是不好杀而已了。”   闻言。   铸兀的脸色一变。   姜白衣轻轻扬起嘴角发笑,“怎么?生气了吗?”   “你先别急……”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界上大多生灵确如尔等仙人所想那样……”   “渺小,如尘埃。”   “可这并不代表着,你们便能以此为借口,随意践踏生命、主宰别人的命运,甚至还想从思想上奴役他们。”   “不,应该说……是我们!”   “所以。”   “请你好好的体验,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虽不知你叫什么名字,但这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北麓姜白衣——”   “请仙人,迎我此剑赴死!”   下一刻。   眸底深处的金色骤然燃烧起来,那是火焰簇拥着一朵金色的莲花。   若常规之剑无法斩破你的防御。   那么……   规则呢?   突破到不羡仙境,姜白衣所掌握的权柄,最蛮横霸道的规则、最无解的概念之力——   莲花盛开之处,必有死伤。   那一朵朵金色莲花从姜白衣的脚下、剑锋、身后盛开着。   耀眼的光芒几乎让铸兀睁不开眼睛。   于是。   当第一朵莲花自剑锋上飘落,顷刻间便散作漫天光点,将那不可一世的铸兀笼罩其中。   变故,开始了……   “这一剑替天下苍生问问尔等仙人,缘何傲慢冷漠?”   “再替那些前仆后继飞蛾扑火的同袍们问一问,尔等可曾料想有朝一日会失败?”   “最后,我便替我手中剑问一问你——”   “你是不是,从未对生命或死亡,存有敬畏之心?”   “三问,无需作答。”   “答案……”   姜白衣眸中的金色瞬间晕染爆发,连同认知都会一并吞噬的火焰在同一时间燃烧于铸兀的身下。   “我的剑已经知道了。”   下一刻——   无数点点金光开始爆发,就像是一枚枚播下的种子,在铸兀的身体里开始生根发言、迅速绽放着……   “怎么……”   “可能?”   铸兀感觉到了。   体内正在有某种未知的规则衍生,几乎瞬间就侵蚀了肉身乃至灵魂。   不,不是未知的!   是毁灭,是彻头彻尾的毁灭,是任何方式都无法抵抗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性死亡……   若不想死,便要在她将那该死的莲花递来之前,有多远跑多远!   可他终究还是托大了。   铸兀,没想到一介凡人竟然有能力撼动仙主所赋予他的"厚重"。   或许真的是悠悠岁月走过,他安逸了太久太久,所以早就丢掉了最初的那份敬畏之心。   总之。   铸兀觉得,自己大概是要……   死了。   真真正正的死去,即便是仙主所赋予的"厚重",也只不过是那金色莲花盛开所汲取的养料!   “怎么可以……”   “我不可以,就这样死去,不可以——!”   铸兀撕心裂肺的呐喊着,却只能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被那金色的莲花一点点吞噬着。   连灵魂一起,便都化作了那金莲的养料,再无具体存在于世间。   这种被吞噬分解的过程,是不可逆的。   他已经耗尽了所有仙力,试图阻断遍布在身体上盛开的金莲生长,可却丝毫没有作用。   这是规则……   这是,必将受到反噬的……   无上权柄! 432.天道的馈赠,一技星黯!   当无数朵金色莲花绽放到极致,那花瓣便开始一片片掉落,在半空中燃烧起了甚至看一眼都会灼烧灵魂的金色火焰,慢慢汇聚在一起,放肆分解着铸兀残破不堪的躯壳。   最后——   当那仙界二十四昊天上仙资历前三、实力亦能稳排前二的铸兀彻底消散了气息和身体后。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了下来。   那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之中,慢慢孕育出了一朵新的莲花,一朵更壮观、更瑰丽、更震撼的金色之莲!   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是不规则的、正在燃烧着的金色火焰。   姜白衣轻轻迈步走向金色莲花。   而那金色莲花似乎也感受到了掌控者的走近,主动将花瓣舒展开,以花蕊迎接着姜白衣——   下一刻。   姜白衣轻轻踮脚跃起,站在了金色莲花的中心。   “以此时我手中之剑为泾渭,诸仙不退,便做好死亡的准备……”   “人族、俗世、世间生灵……”   “从来!”   “都不是……你们口中的,蝼蚁——!”   “诸君,杀敌!”   她高举着信仰凝聚之剑,那并不锋锐的剑锋之上,此时环伺着连仙人也不敢直视的金色火焰。   这样的一幕,震撼了每个人的心灵。   一旁堪堪挡下了陆沉昭银河如瀑般一剑的奏伢,此时也怔怔然的望着那金莲簇拥之人。   心中,涟漪早已翻涌如浪潮!   片刻后。   奏伢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陆沉昭,沉声问道:“那便是,你所在意之人吗?”   陆沉昭闻言点了点头,微笑着炫耀了起来——   “我师尊。”   “在我失去了生的希望时,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   “教我道理,传我武道。”   “哦对了……”   “现在,她也是我的娘子,我们有两个孩子。”   “一个叫平安,一个叫喜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你知道吗?”   “为了我师尊,也就是我娘子…再就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珍视的家人们,我深沉的爱着的这片土地……”   “我一定要赢的,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赢。”   陆沉昭抬起手中长剑,直指面对面的奏伢,眼神坚定。   “超帅的对吧?”   他笑着。   奏伢则是愣了一下。   陆沉昭露出满口牙齿,笑容灿烂极了!   “身为师尊亲手教出来的徒弟。”   “我也不差劲的啊!”   “现在,我给你小小看一下……”   “我——”   “也超帅的啊!”   瞬间。   在嬴政创造的领域之内,新的领域诞生了!   这是星空,是真真正正的群星生长之所,是让身为仙人的奏伢,也在一时间内失了神陷入满心震撼的地方!   陆沉昭将天道的馈赠与退让,分给了俗世间万物生灵。   可他呢?   难道,陆沉昭就没有得到什么吗?   不是的。   诞生于人间的天道,在陆沉昭选择了与祂对抗、豁出一切坐在了谈判桌的另一端时——   天道,也认可了这个孩子。   何为气运之子?   陆沉昭不清楚,但他能确定的是,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拼回来的。   所以——   也终将,璀璨于寰宇!   “我从天道那里获得了改变规则的力量,同样也得到了掌控群星的能力。”   “欢迎你,来到我的领域。”   “你很荣幸,成为第一个体验最强之我的对手。”   此时的陆沉昭,再不复往日的内敛低调,而是彻底张扬了少年的意气。   他笑。   笑得放肆而彻底。   “我叫陆沉昭,脚下万里量陆地的陆,不用再沉冤昭雪的…沉昭!”   “你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奏伢闻言缓缓抬起双臂,合在胸前行了个同辈之礼。   他,认可了一个凡人。   抛开仇恨、立场、彼此厮杀的处境,陆沉昭的实力,足以让全盛时期的自己提起兴趣。   而他只是一个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凡人罢了。   如今。   仙力受制,但也只是让他和眼前这个小子处于同一水平线上而已。   势均力敌的厮杀,才更能激发奏伢的热情与……   疯狂!   下一刻——   无数黑色如蝌蚪般的符咒浮现在奏伢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他微微扬起嘴角笑着。   “吾名——奏伢!”   “仙界杀戮天之主,五军统帅,二十四昊天上仙之首。”   “凡人,酣畅淋漓的……”   “分出生死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奏伢也消失在了原地。   在陆沉昭的领域之内,任何人都要受到群星引力的撕扯,若寻常不羡仙境陷入此间,便是抬起胳膊都要耗费不少力气!   可奏伢呢?   他的速度,甚至比先前战斗时的巅峰速度还要快了不止一筹!   便只是一招之间了……   陆沉昭看着视线里迅速掠近的身影,还有他体表萦绕的漆黑电弧……   此时此刻——   生死之间,陆沉昭明白了奏伢的想法。   他使出了最强一击,以不可阻挡之势,逼迫自己同样以最强一击去应对。   这是极致的对攻,是站在两界顶点的对手,互相致意的最大尊重!   仙主?   这个被仙人们嚼烂了的名字,在陆沉昭心里,远不如此时此刻的奏伢——   他是一个,真正的斗士。   群星在奏伢那始终高歌的气势下,竟然出现了些许割裂感。   他舍身成仁,便已最强之仙的巅峰技法,加以数万年修炼而来的武艺,轰出了撕碎银河的一拳!   陆沉昭的动作很慢。   待奏伢杀至身前时,他甚至都没有完全把手中长剑抬起来。   格挡?   陆沉昭笑了——   既然你要一招分胜负,那我便只能奉陪了!   “星黯。”   在奏伢的拳骨撕碎了银河的时候,在陆沉昭的领域濒临破碎的瞬间——   那些愈发不稳定的群星,突然在此时黯淡了下来。   世间……   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   笼罩了天穹的阴沉乌云突然被巨量灵气爆发所震荡散去。   “轰——!”   如巨兽怒吼着,几欲撕碎大地的音浪瞬间来袭!   下一刻。   在那天穹之上,门户之前。   背抵转轮的乾坤六道,接住了濒临死亡的奏伢,嘶声裂肺的怒吼着——   “听我号令……”   “撤军——!”   大地之上。   无数陷入厮杀的仙人瞬间愣住,被各自的对手收割了生命。   余下更多的仙人们,则是迅速做出了反应,振臂腾起,飞向了天穹之上大开的门户。   至此。   仙界悍然发动的侵略战争,与俗世人间的第一次交锋……   落败了! 433.两年,局势,遭遇战!   两年后。   中京城前野,联合大营。   此时,营内坐满了凡界各大势力的代表,正吵的不可开交。   “我不是针对你们妖族蛤……”来自秦帝国的王翦老将军气的直拍桌子:“关键你们能不能克制点?特么的…每次收拾你们的战场比大战三百回合都费劲,那肉渣子抠都抠不下来!”   “杀敌归杀敌,咱是不是考虑考虑后勤人员的感受?”   此话一出。   妖族派出的会议代表,不羡仙境蛇妖洛姬瞬间就变了脸色。   她当即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跟王翦王老将军针锋相对的喊道:“什么叫克制点?”   “这是打仗,是要分生死的!”   “妖族身躯本就比尔等人族大上许多,在战斗时更是多以身躯为武器,这是源自本能的战斗风格!”   “你三言两语便给我们定了性?说的容易,你告诉告诉我,该怎么改?”   “若是战斗时畏手畏脚,不该败的妖族武修败了又当如何呢?白白损失的战力、我族死伤的族人,又当如何呢!”   “你这老头子我算看出来了……”   “当年你便率军与我边境叫嚣,看来是一直都在针对我们啊!”   洛姬说别的,王翦老将军也就认了。   可关键……   她为了堵自己的嘴,连当年率军在边境与妖族作战这等荒唐话都说得出口。   这,王老将军可真就忍不了了!   “你放屁!”   “老子一直在镇守南长城,何时领军去过北方?”   “特么的……与你妖族作战的,分明一直都是白起那老货,再不然就是蒙家人!”   王翦话音刚落。   离他最近的白起就忍不住了。   不是?   同为大秦臣子,你与妖族代表吵架就吵架,带上老夫作甚?   带着老夫也就算了,你特么的说说什么叫老货?   “砰——!”   白起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蒲扇般的手掌当即便扶住了腰间刀柄。   “王翦,你老小子说什么呢?!”   “来来来来……跟老子说说,谁是老货!”   王翦被白起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便也愤怒的瞪着他喊了起来:“我就说你是老货,如何?!”   “特么的,你再骂一句?”   “老货!”   “贼子好胆——速速滚出营帐外,与我一战高下!”   “难道老子怕你不成?”   吵!   吵的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洛姬脸色悻悻然,左观右看后悄悄坐了下去。   首座的陆沉昭与嬴政互相对视一眼,而后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款的尴尬。   不是……   这点小事儿至于吗?   可在两位大秦脾气顶级火爆的老将军眼里,嗬!这事儿吧,还真就至于打一架的!   尤其是,白起的好孙子把王翦的孙儿坑害的够惨……   上月一场战役中,白起的孙儿白准在战斗中杀红了眼,带三十精锐追着仙人的屁股一顿撕咬。   可尚还保持着理智的王离就惨了。   他一方面派人去追回白准,一方面还要稳固阵形,抵挡又一波如潮水般杀来的仙人。   大战过后。   白准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但王离也受了不轻的伤势。   甚至。   为了稳固前线的局面,凡界的联军不得不派出更多兵力驻扎在天门之下。   ——比如三日前独赴前线的支援,联合副盟主姜白衣!   此时此刻。   前线战场中,一处密林之间。   十余武修奔逃在林间,他们大多受了不轻的伤势,身上的铠甲衣物皆是破破烂烂。   为首者。   是一苍玄境的大宗师。   “大家坚持一下,身为斥候我们本便该有死亡的觉悟……”   “更何况。”   “昨日我已将求援信送出,想必咱们的支援很快就能赶到了!”   “千万不要放弃,诸君!”   “我们获取的情报必须送回中京,必须送回去!”   十数日以来。   偶然间撞破了仙人军队动向的斥候小队,只能在这密林躲避仙人搜捕。   期间经历了十数场大大小小的遭遇战,满编二十四人的斥候小队,如今也只剩下十二三个能喘气的。   余下十多人,在这十几天里先后长眠于这密林各处。   在斥候小队中,两张年轻的面孔尤为显眼——   赫然便是剑宗的白澜和俞冬青!   此时。   白澜的肩头添了一道甚是狰狞的刀伤,而俞冬青的右手也缺了两根手指。   他们互相搀扶着,咬牙坚持,紧紧跟随着斥候队长,奔逃在密林之间。   “当初你都被分进了巡察军,为何还要主动调入斥候军呢……”   俞冬青搀扶着白澜狂奔,喘着粗气,看似随意的提起。   白澜神色愣了愣。   片刻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说起来,我是有点不太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吧。”   “一起战斗,我觉得…很好!”   俞冬青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可是……”   “我们也许都要死了,仙人的数量太多太多了,我们很难逃出这片林子。”   他并不是悲观,而是根据局势来分析眼前的状况。   如今斥候小队所身处的密林,已然到了仙人在天门之下驻军的腹地,为了追杀他们这支掌握了关键情报的小队,仙人更是派遣了一支千人精锐。   逃?   若驰援还不赶来,俞冬青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逃……   “莫怕。”   “为家园战死,我们当该如此的。”   “况且——”   “若能与你一同战死,对我来说倒也不算遗憾。”   “冬青,你觉得呢?”   俞冬青闻言笑了笑——他从很早开始就关注着白澜,并且一直都有某些不该有的感情,一直到现在……   他们的关系,也早已突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如何觉得?   这个问题,还真像是白澜这个大笨蛋才会问出来的呢~   “与君同战死,吾亦无遗憾。”   问答结束。   密林前方的灌木丛,却突然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伴随着地面的微微震动,正在逃亡的斥候残军齐齐停下了脚步。   这种变化,他们如今都快要形成肌肉记忆了……   那些仙人的追兵,再次赶到了他们逃亡路线的前面,然后截断了道路!   如今。   已然近在咫尺!   “改道吗?”一个搬山境绝巅的武修紧张的凑近为首的苍玄境大宗师:“此地不宜久留了……”   为首的斥候队长却是轻轻摇头。   “来不及了……”   “已经,近在咫尺了!”   话音刚落。   数道气息恐怖的身影,便从那灌木丛之间,猛然跃出!   “杀——!” 434.告诉他们,我是英雄!   “杀——!”   “一个凡人也不能放过!”   “铸兀大人有令,二十四个凡人武修,皆要斩杀于林间……”   “放走一人,我等上到军头下至每个人,都要死!”   “放信号箭…引同僚合围此处!”   前方杀出的仙人,从第一道身影掠出到最后一道身影袭来,大概有三十人左右。   短兵相接的一瞬之间,斥候小队这一方便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御敌——!”   斥候队长放声嘶吼,赶忙抬起手中长刀,抵挡着两个齐齐杀来的仙人的攻势!   俞冬青和白澜的默契十足——   在散开阵列的瞬间,二人便已齐齐拔剑背抵背御敌,前面杀向二人的几个仙人眼看他们的反应,便也知道这两个人怕不是什么好啃下的肥肉,便也放弃了逐一击破的想法。   十二三位斥候人人带伤,而三十多位仙人却是巅峰状态,一个个凶悍至极,仿佛浑身上下满是用不完的力气!   厮杀片刻。   便有一重伤的斥候不敌数位仙人围攻,含恨而死。   在他旁边不远,一位同样伤势不轻的斥候见状红了眼眶,狠狠的咬着牙。   下一刻。   他便做出了生命中最后一个决定——   “队长,回去之后高速我娘子,她男人是个好样儿的!”   “仙人,我曰了你的板板——!”   突然。   狂躁的灵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重伤的斥候,便已决死之势,冲向了眼前的数道刀锋。   “轰——!”   一声巨响。   伴随而来的,是一位搬山境绝巅武修引爆了灵气循环,以死无全尸为代价,重创了三四位仙人!   “小六,小六——!”   斥候队长怒目圆瞪,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死了……   从这支斥候小队组建至今,一直陪伴着他的小六,最初二十四人之一的小六……   死了!   在他死后,这支精锐斥候小队的最初二十四人,便只剩下他自己。   “仙人,仙人,仙人……”   斥候队长神情宛若疯魔,他握刀拼命向前冲杀,以悍不畏死的气势,逼得几个联手围杀的仙人连连退后。   “要你们死,老子要你们死,统统给我死啊——!”   这个世界从不缺少赴死的勇气。   大家所缺少的,只有一份共同的信仰与精神,一个切切实实存在于眼里的……   榜样!   在小六阵亡的下一刻。   又一位不堪重负的人族武修彻底爆发了——   他一刀挡开仙人剑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他眷恋无比的人间。   放声怒吼道:“诸君——!”   “吾名李长生,北麓扶桑州建安人士,若有人能活下来……”   “请去告诉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的儿子——”   “是大英雄!”   话音落下。   这位名唤李长生的北麓武修,便疯狂的扑向了眼前的两位仙人,瞬间引爆了灵气循环。   “黄泉路,不……”   孤单!   他话未说完,便已彻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大秦咸阳王康,赴死——!”   “妖族武修烈图鲁,赴死——!”   “北麓秦照,赴死——!”   在李长生死后的下一刻,右翼的三位武修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默契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们要以生命,为其他同僚撕开一道口子,赢得一线生机!   “莫愁前路无知己……”   白澜眼眶泛红,看着那三位消散于天地的同袍,以及瞬间便被驰援而来的仙人填补的空缺,呢喃着发出感叹。   同时。   他的心中,也做好了决定。   似是有所感应——   在白澜话音落下时,与他抵背而立的俞冬青也呢喃回应着:   “天下何人,不识君。”   他们是剑宗弟子,拥有这世间最顶级的战斗力,以及用生命为代价所能爆发的无解杀伤力!   所以……   白澜和俞冬青,在此时此刻,同样做出了赴死的决定!   也许我们会死去。   但我们的后辈们,那些以后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在废墟中重建家园的人们……   终将,代替我们永远的活着!   下一刻。   白澜与俞冬青各自开启了秘法,准备以生命撕开包围——   然而。   秘法堪堪开启,变故却已突生!   一道耀眼的金色剑光划破天穹,从极远处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疾驰而来。   “轰——!”   那是一柄普通到几乎不能再普通的剑。   除剑柄之外,余下剑锋尽数没入在战场最中心的土壤里。   “我看看……谁敢再伤我人族武修半根汗毛?!”   金色莲花。   自天穹燃烧生长。   那是如今两界公认的最顶尖战力之一,以无解杀伐之力位列仙人刺杀榜首的强者……   北麓武修、摇光剑仙、人族武道联合副盟主——姜白衣!   天穹之上。   金色火焰中生长蔓延的莲花,簇拥着那一道身穿白衣的倩影,迅速降落着。   “是人族的摇光剑仙,快撤——!”   “求援,快发信号求援——!”   “撤退,撤退!”   最初杀来的五十余仙人,以及后续赶来的仙人加一起,总计约莫一百仙人左右。   此时此刻。   面对天穹之上迅速落地的身影,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密林蔓延,无数朝着此处赶来的仙人,也在看到天穹上那金色莲花盛放的瞬间,齐齐停下了脚步。   “糟糕,是人族不羡仙境武修!”   仙人千夫长神色一变,看向身边的副手低声说道。   在他身边的副手咬了咬牙,以更低的声音劝解道:“大人,撤吧……”   千夫长表情纠结。   “可是……即便是撤军,面对铸兀大人的问责,你我恐怕也不能……”   “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   副手稍稍抬高了音量:“眼下包围圈附近的人怕是十死无生了,若那摇光剑仙发了狠,恐怕咱们这一千人没几个能够逃出这片林子……”   “更重要的是。”   “你我不留性命回去,又有谁能去向铸兀大人禀报这件事呢?”   “摇光剑仙突然出现在前线战场,这个消息…或许,能换你我不受责罚,你说呢大人?”   千夫长神色挣扎了片刻。   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他大手一挥,毅然决然道:   “发信号,撤军!”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副手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眸底有雀跃一闪而逝。   “遵命,大人……”   随后,便赶紧从腰间取下代表撤退的信号箭,然后迅速激发射向了天空之中。   我作为这支追军的副手,带回了关键战报大概率不会因此被问责。   可大人你不一样,天真啊,太天真了!   你作为第一责任人,在死伤如此多下属的情况下,还是被那些人族斥候逃脱了追捕……   大人以为……   自己,还有活着的可能吗?   只不过。   这些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   无论是人还是仙人——   都会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435.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铸兀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玉桌,恶狠狠瞪着堂下跪伏在地的两人。   “一千人追二十四个人,还能被他们跑了?!”   “你们给我一个……”   “不处决你们的,理由。”   他现在胸腔里燃烧的愤怒几乎要将理智吞噬了——仙界从不缺地仙甚至天仙,像他们这等境界的仙人,吐口痰能淹死一大群。   铸兀最近压力很大,一方面是受天道所制衡,仙人实力降低太过严重,而人族武修则是如鱼得水,短短两年便新添了不羡仙境十多人、昆仑境上千人、苍玄境更是数不胜数!   再加上——   乾坤六道受仙主所召,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但肯定是领了秘密任务的。   而昔日的二十四昊天上仙之首奏伢,在那场降临之战时,败于人间第一武修陆沉昭之手,如今重伤未愈昏迷不醒。   可以说,形势对于仙人越来越不利了……   而他们唯一的依仗,便是多如蝗虫般的人数,这致使人族迟迟无法将仙人赶回天门。   局势在僵持,但仙人两年来未得寸功,反倒是人族越打越勇,高境界武修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   不羡仙境人族武修那所谓的权柄之说。   简直就是耍赖!   什么稀奇古怪的权柄都有——两个月前,甚至有个新晋不羡仙境的人族武修,权柄可以奴役他人灵魂!   四位战力极强的天仙中了招,但直到潜伏三日后才彻底爆发,于一场战役的战前动员时,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自爆!   如此变故,也导致了那场战役的败落。   “铸兀大人……”   千夫长身边跪着的副将主动开口解释道:“我等之所以功亏一篑,是有原因的!”   “属,属下有重要情报要与铸兀大人您汇报——!”   铸兀的神色不变,眸底却多了几分变化。   而跪在这副将身边的千夫长则是始终不明白,他最后一次错过了有希望活下去的机会。   当副将开口时——   他的死亡,已经是注定的了。   “说。”   铸兀语气平淡。   副将赶紧抬起头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叩礼——这让铸兀极其受用,因为这副将所行之礼,应是对昊天二十四上仙之首者的礼节,以表对仙界战力第一人的尊敬。   如今。   他只是一个巧思,一个动作,便让铸兀有了最初的好印象。   接下来能不能活着,或者说能不能更进一步……   就要看。   情报的重要性如何了。   “我等当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而那些人族斥候也被杀的不足三分之一……”   “可是——”   “敌人的援军却突然赶到了!”   当这副将说到这里的时候,铸兀微微皱了皱眉头。   有援军赶到?   为何,竟然都没有人察觉到入侵的痕迹或者凡人武修的灵气波动呢?   便只有一种可能——   援军的数量很少,而且修为当是极其强悍的。   否则。   不可能入侵阵线而不被察觉!   “援军,是何许人也?”   铸兀语气变得稍显焦急,连忙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那副将的头稍微低了低,尽量让自己不去回忆有关姜白衣的任何画面,这样的话就不会心生恐惧,说话也更能赢得铸兀大人的好感——   “禀报铸兀大人,那援军……”   “是人族北麓剑修,有着摇光仙子之称的…姜白衣!”   一个名字。   惊起了营内在座的所有仙人高层。   瞬间,整个营帐内都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讨论着姜白衣现身己方阵营腹地的深意。   那位是何时来了前线?   去年镇守前线整整十一个月,今年年初到七月份亦在前线镇守,按理说如今应该已经回到后方休整了才是……   为何?   她为何再次来了前线呢?   这其中,莫不是有人族更大的阴谋在酝酿……   最关键的是——   在座的诸多昊天上仙与巅峰天仙,哪个人门下不曾被那摇光剑仙屠杀过?   便是他们自己,遇到了姜白衣也只能避其锋芒。   现在有句话已经传开了……   仙主不出,姜白衣剑下绝无活口!   这句话夸张吗?   看看前代铸兀的下场吧,几乎是顷刻间便被那摇光剑仙斩杀在剑下,而如今这位新任的铸兀大人,便是仙界第一次溃败后,仙主大人震怒后惩杀了三千天仙后,重新在余下的巅峰天仙之中选出来的。   而这位,不仅被赐予了厚重之名,更是暂时取代了奏伢大人的极致攻伐之力!   可以说——   奏伢一天不痊愈,如今的第二代铸兀,便就是仙界仙主之下的最强战力!   但连他,也不敢一试摇光剑仙姜白衣的锋芒。   如此。   便已足够说明问题了……   “交战两年,那姜白衣的底子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尔等不必害怕。”   铸兀脸色迅速恢复如常,重新坐下摆了摆手,示意营帐里的众仙人稍安勿躁。   可说是摸清楚了姜白衣的底细,也只是通过两年来她所参与的战斗判断——姜白衣对群攻伐的能力不显,但也不是百分之百能够断定的,因为她几乎都是挑着每场战役中最强者出手,挨个点名!   之所以有这种判断,是因为一年前的某次战役中,姜白衣曾释放了大面积的金色火焰灼烧仙人阵列。   虽死伤甚多,但总归是有人活下来了,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数量。   在场的大家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也明白二代铸兀只是为了稳定军心,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如今——”   “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人族究竟想要干什么……”   铸兀正了正神色,严肃道:“在姜白衣抵达前线之前,人族方面镇守的不羡仙境武修已有三十余位…大秦李信、北麓祁欢颜、虞见卿等老牌强者皆在列……”   “再加上我大军调动的情报已然泄露……”   “诸位!”   “合该议人族近来动向,究竟是想搞什么名堂了!”   “但是在此之前……”   铸兀话锋一转,如刀剑凛冽般的眼神瞬间便锁定了副将身旁瑟瑟发抖的千夫长。   “苏太,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是前代铸兀大人亲手提拔的干将,却连围杀斥候这等小事都做不到。”   “甚至。”   “进入营帐后,只顾得恐惧、默不作声……”   “你以为,我等会将罪责加负在你的副将身上吗,你以为自己的罪责能够免除吗!”   “苏太,如此大的伤亡与代价,该有一个人来负责。”   “就是你了。”   说话间。   那名为苏太的千夫长惊恐的抬起头,他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黏稠的红色如水般的物质,悄然间在他身下弥漫。   一眨眼的功夫!   便已将苏太吞噬殆尽!   “这……”   “便是办事不利的下场!”   “诸位。”   “仙主大人近来愈发的烦躁了。”   “我们的时间……”   “不多了!” 436.最后的准备   夜色无边。   中京西北方向一千里处,隐秘哨所内。   走过了蜿蜒的林间小路,一行四五人缓缓站定在石门之前。   旁边的机关极其复杂,领头人拿出怀中的指引,跟着上面的指示操作了好一会儿后,石门机关触动缓缓打开。   下一刻。   一条通往地下深处的通道映入眼帘。   “走吧,速度快点。”   小声提醒了一下身后的几人,领头者便迅速收起了指引,快步走进了通道之中。   余下几人也纷纷跟着走了进去,在最后一个人踏入通道的瞬间,身后的石门也慢慢闭合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狭长的通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一行五六人的速度已然提到了极致,却还是在这通道中慢慢焦躁了起来。   工事部那些狗东西,到底特么的挖了多长多深啊?!   幸好——   正当有人几乎快要忍不住骂娘的节骨眼上,前方突然就出现了一道亮光。   几人迅速朝着光源处掠去。   “你们来的也太慢了,不如等战争结束了再过来呢?”   光源旁边,笑着的虞见卿微微抬手打着招呼。   一行五六人纷纷停下脚步。   那点燃的油灯映出了为首者的脸——赫然是本应该在中京城坐镇的褚顾剑等人!   “工事部把这破通道修这么长这么深,这也能怪我们?”   褚顾剑骂骂咧咧的说道:“也不知道这么小心翼翼的干啥,至于吗?”   虞见卿撇了撇嘴。   “毕竟是谋划了这么久的大事,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话说回来——”   “你们来的时候没带尾巴吧?凡是可得注意点,到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功亏一篑了。”   褚顾剑随意的摆了摆手。   尾巴?   他老褚这辈子玩的就是阴险,向来只有他跟踪盯梢被人的份儿,哪能被人随随便便的跟屁股后头啊?   “别想了,我们兜了一天的圈子,急停埋伏反追踪就不下三十次。”   “如果这都能被跟踪,还不被发现……”   “我只能说,仙人打到现在都赢不了战争,肯定是戏弄咱们。”   虞见卿略微思索了片刻。   想想也是……   论阴险狡诈,褚顾剑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北麓第二——第一名当然是他自己,虞见卿大官人的含金量始终稳居高位不下。   “走吧走吧,大家都在等你们!”   既然没有尾巴吊在身后,那就不必再多忧虑了。   如今。   最重要的就是此番谋划可以稳步推进——这是两年以来,人族第一次尝试发动反击。   而且关键在于……   人族高层的性格都有一些方面比较像。   比如嬴政、姜白衣、陆沉昭、祁欢颜、杨三四等人,一致认为不痛不痒的反击没什么意义,要整就整个大的!   现在。   就是所谓“整个大的“该要正式问世的时候了。   褚顾剑等人微微点头,跟在虞见卿身后通过了石门,视野瞬间开阔——   这是个极大的地下大厅,于地面深入的岩石层生生挖出来的,此时这石厅之中已经坐满了人族不羡仙境的强者。   祁欢颜、姜白衣、杨三四等人赫然在列!   甚至于,今天上午还在中京召开会议的陆沉昭、嬴政等人,也都出现在了这里!   “人齐了……”   嬴政缓缓站起身,环视一周后淡淡说道:“现在我们开始讨论一下……”   “如何……”   “反攻仙界吧!”   …   …   天蒙蒙亮起。   在地下工事的另外一边通道尽头。   为首的陆沉昭慢慢站定,转身看向的近百位不羡仙境武修。   “诸君。”   “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   “此番作战……”   “我等将孤立无援,背水一战!”   “一切为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为了这个世界的延续——”   “至此。”   “我等别无选择!”   “反攻仙界,乃我人间未来延续之大计!”   “惟有舍身相搏,我等才有那么一丝胜利的可能。”   这两年来。   凡间虽然抵挡住了仙人攻势,甚至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稳稳压制住了仙人的进攻。   可是……   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   相比于几乎无穷无尽的仙人,人族想要培养一个高端战力实在太困难了。   即便有天道馈赠,即便如今攀登巅峰的道路再无阻碍,可武修的修炼总归是要按部就班的。   凡间短期之内的优势在时间的推移下,终究会被仙人恐怖的人数所淹没,最后无法避免走向和九幽相同的命运……   这一点。   在场的任何人都不想看到。   在经过了近一年的讨论、谋划、动员、布局之后,名为"诛仙计划"的行动酝酿而生。   以陆沉昭、姜白衣、嬴政为首的三位断层不羡仙境武修为剑锋,余下近百位不羡仙境强者为剑柄,袭杀仙门!   这个计划的难点在于……如何突破仙人封锁,悄无声息地穿过防线,然后飞抵天门之前。   余下。   便是近百位不羡仙境结阵于天门之前,阻断已降临者驰援天门之后。   而最困难的是——   陆沉昭、姜白衣、嬴政,三人杀入仙界之后,如何突破仙界诸多仙人的封锁,并且精准找到那位仙主。   只要能找到他……   陆沉昭做过上万次推演,其中有两次呈现了好的结果走向。   万分之一的概率,值得拼一次吗?   哪怕,是以性命作为代价。   过程如何激烈已然不重要了,眼下的局面和结果便说明了,至少在场的大家,都认同这一点。   即,哪怕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也值得拼上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   通道中间,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放肆的大笑声。   最前面的陆沉昭和姜白衣对视一眼——几乎瞬间就断定了,是裴疾那个蠢货没错了!   “同袍们——!”   “大家不要太悲观,因为我们超强的知道吗?!”   “热血沸腾的最终章就要到了,我们一起放手大干一场吧!”   “仙人而已,你们没杀过吗?”   “虽然老子不在意功勋,但我记得自己好像杀了三十七个仙人,重伤了一百二十六个……”   “你们呢?”   “就算不如我,应该也不差吧?哈哈哈哈哈!”   “总之我就一句话——”   “师弟!师尊!还有嬴大陛下——!”   “你们……”   “只管把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主,给宰了就好。”   “剩下的。”   “交给我们大家吧!”   于是。   太阳还未升起。   隐于阴影下的队伍,却已沉默着启程。   此行。   便为天下生灵再打回来一个安稳的时代! 437.卧槽,你特么别死啊!   朝日初升。   中京前野,最前线阵地。   八十万联合军倾巢而出,趁着仙人反应不及,悍然掀起了战争至今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   “敌袭——!”   “敌袭——!”   “凡人大军已兵临城下——!”   “速禀中军帐内各位大人!”   还沉浸在仙力修炼之中的仙人们,被战鼓声惊起,纷纷手忙脚乱的穿戴着战甲,抓起武器便匆匆赶出门去。   前线。   秦蒹葭身着暗红朱雀铠甲,左右两侧分别是陈羡与夏知窈。   她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这次,中京将整整十万人的军队交由她来指挥,而早已突破昆仑境的陈羡与夏知窈皆是她的副将。   除了秦蒹葭之外,蒙喻、王离、司徒焱这等年轻将军也都各领十万大军!   而此战的最高统帅,是早已脱离军营已久的北麓成名战神,昔日麾下雄师百万的南宫青女!   “蒹葭,西北方向的仙人组织起了成规模的反击,疑似有高境坐镇——!”   一旁的陈羡很精准的捕捉到了西北方向飞上天空的求援箭,挥刀砍死眼前一个仙人后,扭头朝着另一边的秦蒹葭大喊道。   “高境?昆仑还是不羡仙!”   秦蒹葭一剑斩出,周围的敌人瞬间被收割了一片。   “不知道,我先去看看!”陈羡连续几刀劈砍,挡住了仙人的反扑。   下一刻。   腾空而起,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秦蒹葭见状便也没了其他反应——仙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她根本腾不出功夫多说哪怕一句废话。   只有地面的战斗足够激烈,师尊他们才能……   秦蒹葭咬了咬牙。   比起来,还是身为计划执行者的师尊他们面临的局势更差。   一定要坚持住,一定!   …   …   另一方战场。   蒙喻手持斩马长刀,一个侧转将手中长刀抡圆了挥去——   顷刻间。   十多位仙人便重伤倒下!   “都特么的来,来啊——!”   “让老子看看,你们的刀剑是否锋锐,你们的战意是否高亢——!”   他满腔的热血与副将白准的疯狂不谋而合。   战场最前列。   两个傲立于此的年轻将军,捍卫着父辈的荣耀,也谱写着自己的传奇!   …   …   “**的!”   “南宫青玉,能不能行了——!”   “别特么的催了,老子在研究,你等等,再挺一挺……”   “我挺你个仙人板板!”   刚斩杀一位仙人,便被更多如潮水般涌来的仙人合围。   他李信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抵抗这些悍不畏死的仙人一波紧接着一波的冲杀!   后方不远处。   南宫青玉的灵气循环已然爆发到了极致。   他指尖舞出了残影,却还是无法将身后排列整齐的一座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大攻城弩机所铭刻的阵法串联到一起。   一个个击发,太困难了!   唯有将所有阵法串联到一起,并以他为核心,形成一整套全自动化的攻击模式,这些从嬴老陛下祖坟里刨出来的上古杀器才能完全发挥出它们应有的杀伤力!   “你特么行不行了?!”   李信硬扛了仙人一击,脸色微变。   南宫青玉也是烦躁的不行,放声喊道:“再特么坚持一炷香!”   “?”   “我坚持你个乌龟王八蛋!”   “南宫青玉,你特么是不是要害老子?!”   “赶紧的,快点啊,爹!我特么的求求你了!”   南宫青玉越来越急躁。   李信越催,他的手就越抖,手越抖就越容易出错。   但是……   情况的确太危急了——为了让这些老古董可以全覆盖仙人阵线,南宫青玉力排众议将阵地布置在了最前沿阵地上,然而兵力本就捉襟见肘,根本分不出太多人来守护这些巨型攻城弩方阵。   李信,以及他麾下的三千精兵,便已经是分兵之极致了!   “淦!”   南宫青玉勾勒的阵图再次溃散。   巨大的消耗,也让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不行!   这样下去会特么活生生耗死,那样的话可就太丢人了……   明明战前信誓旦旦一定能改变战场局势,结果一箭不发就全交代在这,这个人他南宫青玉丢不起!   “老子豁出去了,李信——!”   “肃清战场——!”   下一刻。   南宫青玉双臂萦绕起了一层淡淡的墨色光芒,那是昆仑境将灵气循环超限制激活后的状态,即便是理论中的最强昆仑境,保持这种状态也只能做到一到两柱香的时间而已。   此时,南宫青玉眼睛瞪的滚圆,他心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不成功,便成仁!   “特么的,给老子……”   那一道道阵纹迅速凝聚,一层又一层的蔓延生长,顷刻间便勾勒出了一副复杂到看一眼便会头晕目眩的程度。   “成、功、啊——!”   一声隐约的嗡鸣声,南宫青玉的骨骼已遍布裂痕。   剧烈的疼痛感让他险些昏厥过去,而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又让南宫青玉差点激动地昏了头!   阵图,成了!   脑子里似乎多出了许多东西,但并不难消化,南宫青玉很快就发现,自己现在完全可以控制身后这足足上万门巨型攻城弩所组成的绞肉机大阵!   “李信,快特么的躲开——!”   “死了活该!”   南宫青玉一边怒吼,一边双掌合于胸前。   “仙人,老子给你放个大烟花!”   下一刻——   上万台巨型攻城弩,仅有不到三十台没有反应,余下所有的攻城弩纷纷调转着方向,以全覆盖的角度对准了仙人阵营。   无数道猩红的耀眼光芒在攻城弩的击发口处凝聚着,那是汲取了这片土壤之下的亡魂与煞气凝聚的力量!   “看——!”   “烟——!”   “花——!”   “你们这帮……砸种——!”   “轰——!”   “轰——!”   “轰——!”   “……”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地在颤抖着,几乎整个地面都往下陷去了些许。   漫天的血色箭矢遮住了天穹,此时此刻,大地再也难以寻觅一丝阳光,余下的——   唯有死亡!   那些从仙人筑建的城池中杀出的仙人,甚至还没赶来正面战场,便迎接了这遮天蔽日的箭雨的洗礼!   一人,可当百万军!   “南宫青玉!”   李信激动地扭过头,“成了成了,咱特么的成……欸?”   一轮齐射过后。   南宫青玉竟是再也维持不住阵图的稳固,直直倒了下去。   “卧槽!”   “你特么可别死啊——!”   昏迷前。   南宫青玉耳边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此。   “我…特…么……”   “没……”   死字都没说出口,便再也没了意识。 438.兵分两路,最后一搏!   在前线激战之时。   以陆沉昭、姜白衣、嬴政等人为首的“诛仙计划”成员,已经从地下通道中走出,于仙人阵线的大后方,纷纷一跃而起,飞向那天穹之上的巨大门户——   仙人城,中军大帐。   二代铸兀紧蹙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凡人此番发动战争的目的难以琢磨,怕是在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宁愿将前线所有的兵力派遣而出,摆出一副今日即决战的架势出来……   明知道所图甚大,可他们究竟在图谋着什么呢?   “大人……”   这时,帐内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仙人缓缓走了出来。   铸兀的眼神微微变色。   如今战事吃紧,并不是任何人可以表现自己的时机……他还记得此人,昨日围杀凡人斥候的那个副将。   将你留在帐中,便以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铸兀瞬间便打定了主意——若此人接下来想说的话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屁话,单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花……   他的下场。   会比那个千夫长更惨!   “讲。”   铸兀语气不变,淡淡开口说道。   眸底一丝杀意闪过。   那副将姿态摆得非常低,整个人都跪伏在了地上。   “禀报大人——”   “属下觉得,那些凡人军队如此疯狂进攻,怕只是障眼法而已!”   “障眼法?”铸兀心中有了些明悟,但还是被层层迷雾覆盖着,“说说看,什么障眼法?”   他提出问题,便说明已经大概满意了这人的回答。   “禀大人……凡人军队此前虽然发起过无数次主动进攻,但从未有如此规模……”   “属下斗胆猜测,他们或许是为了掩护对我们而言更致命的力量,让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前线上!”   “如今人族八十万精锐尽出,可不羡仙境的战力,却远远未达我们掌握的数量……”   “甚至说——”   “那些个凡人叛逆的头目,一个都没出现!”   经由他这么一提醒。   铸兀的心跳猛然一滞——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   “莫非?”   铸兀噌一下站了起来,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烧个一二干净。   “那些虫子的目标,当是天门!”   话音刚落。   天穹之上忽而激荡着极其强烈的灵气波动!   “不好!”   “上品天仙及以上,随我速速驰援天门——!”   …   …   天门前。   近百位不羡仙境强者悬空而立,以特定的站位及灵气循环的节奏,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灵气循环连接在一起。   顷刻之间,一个玄妙的阵法便已展开。   在近百不羡仙境强者的周围,漂浮着许多仙人的尸体。   这些仙人,便是负责镇守天门的巡逻队,而他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毕竟谁会想到呢?   凡人,竟然也敢反攻天门?   “师妹,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在大阵的左侧核心,祁欢颜微笑着扭头看向姜白衣。   姜白衣闻言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凝重。   “放心,会赢的。”   大地之上,一道道身影疾驰而上——是那些仙人的高层反应过来了,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杀来天门。   “快走吧!”   夏忘道也开口喊了句:“莫要堕了我北麓武修的威名!”   陆沉昭深呼吸着。   朝不羡仙境强者们组成的大阵,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   “诸君。”   “等我们回来。”   “皆是,一同吹响胜利的号角!”   “请……”   “务必活下去!”   陈百厌闻言豪迈的大笑几声:“哈哈哈哈,快去吧!我等绝不会放进去哪怕一只苍蝇!”   在他身边不远处,裴焕之亦是一改往日的沉稳。   他学着陈百厌,也放声大笑着——   “哈哈哈,你们也莫要小看了我等,看着吧!”   “没有人会死去,我们会好好的守在这里,直到你们将胜利的春风带回来——!”   “直到,春风吹遍十六州,吹遍横断山,吹遍大秦!”   “出发吧!”   陆沉昭紧紧握着姜白衣的手,与嬴政三人互相对视后纷纷点了点头。   下一刻。   三道身影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天门。   在他们身影消失在天门之中的瞬间——   那些一道道拔起于大地的身影,便已杀至天门前来。   为首者。   正是二代铸兀!   “凡人,凡人,可恶的凡人!”   “你们都要死,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所有人——”   “破阵,回仙界!”   二代铸兀对面,满头白发的杨三四一把扯掉了身上宽松的武袍,露出极其夸张的肌肉曲线。   “不怕死,你就过来试试看!”   “听老夫口令——”   “东方青龙阵纹,起——!”   话音落下。   立于东方的、约二十多位不羡仙境强者瞬间按照阵纹的运转秘法催动着灵气。   淡青色的光芒瞬间闪耀天穹,在更遥远的天际,仿佛有无数颗星辰在此时此刻连接到了一起,呈现出了一幅青龙翻腾之画卷!   “西方白虎阵纹,起——!”   杨三四话音落下,大阵西方位的二十余不羡仙境武修纷纷催动着秘法,瞬间激活了大阵之纹!   仍然是遥远的天际,飘渺的星河之中。   无数颗星辰亦是在瞬间完成了链接,形成了一幅白虎下山图!   “南方朱雀阵纹,起——!”   同样的阵纹波动,只是不同的阵纹图案。   “北方玄武阵纹,起——!”   四方阵纹先后激活,而此时此刻,却迟迟没有链接在一起,形成如古籍中记载的那般禁忌级别的阵法。   最后的步骤,便只剩下了所谓的中方神兽阵纹了。   本来,中方神兽阵纹该是"黄龙",可凝聚激活黄龙阵纹所需的不羡仙境,最起码也要五十位!   若再分出五十位不羡仙境强者,地面的战事恐怕就要节节败退了……   所以。   纵使万般无奈,也只能用下位的"麒麟阵纹"来代替了。   而巧合的是——   百雾门不传秘法,正是其仙族梦入麒麟神隐之所,醒后顿悟推演而出的。   杨三四一人,便有足够的能力催动激活麒麟阵纹!   而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中方麒麟阵纹,起——!”   杨三四怒吼着,浑身上下瞬间出现了无数细小如蝌蚪般的符文——为了万无一失的激活阵纹,他提前三个月便将诸多符咒铭文以心头血刺青的方式,刻在了血肉之中。   若不激活便与常人无异,可若是激活状态……   便如刺客!   狰狞似鬼神!   以二代铸兀为首的数百仙人面色尤为凝重——让凡人闯进了天门,无论其是死是活,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怕是都难逃一个渎职的罪名!   “杀了,一个不留……”   铸兀脸色阴沉,杀气凛然…如果不能斩获足够的战功,即便他是仙主最近一手提拔起来的昊天之首,也只有死的下场!   所以,此间仙人与凡人,只有一方可以活着回去!   随着场中局势愈发凝重……   大战,似乎随时会迎来——   最惨烈的爆发!   …   …   在某个未知的空间内。   当陆沉昭、姜白衣与嬴政踏足仙界的瞬间——   那朦胧中紧闭的双眼……   骤然睁开!   “终于,来了啊。”   “等了多久呢?变数,十一万三千七百多年了……”   “嗬嗬。”   “可不要让我失望!” 439.最终之战(一)   说在前面:   快完结了,然后先跟大家道个歉——对不起宝子们!   越写越崩我是知道的,第一次写玄幻真的压力贼大,不太好驾驭。   然后成绩也一般,总之各种情况影响吧,从中间开始就有了摆烂的苗条。   大家想骂就骂吧,骂出来的话可能心情能好点?   总之。   我会总结教训,然后慢慢进步的。   就…想说,不开心就骂我,然后骂了就不可以走了哦。   大概就先说这么多,剩下的心里话等完结了之后写感言的时候再说吧。   以下正文:   ----------------   在陆沉昭等人踏入天门的瞬间——   无数如芝麻般的光点从极远处疾驰而来,而陆沉昭、姜白衣和嬴政的脸色骤然严肃了起来。   那些芝麻般密密麻麻的光点,分明就是一位位修为强悍的仙人!   “我们,似乎有些不同了?”   嬴政感受着体内权柄的变化,他惊奇的发现……离开了凡间后,他所执掌的权柄仿佛迎来了一次全方位的进化!   不,应该说……是解除了九成九的限制才对!   “看来,在仙界作战,方可解除不羡仙境权柄的限制,这便是天道无法直接表达的……”   “提示吧。”   陆沉昭微微蹙眉,他想起了在与天道诀别前,感受到的那最后一抹情绪。   似乎?   与现在正好有了呼应。   姜白衣感受着体内金色火焰凝聚的权柄愈发壮大活络,心中战意则是愈加凛然。   微微往前迈了半步,淡淡道:“如此,便战吧!”   若那些仙人拦路,便杀出一条路来。   所谓仙主,便也是将同为仙人者视作了消耗品么?如此的仙界,又有什么取胜的道理呢?   却不料——   嬴政轻声笑了笑,主动走到了最前面。   “此去不知千万里,若将时间都浪费在路上,我怕外面的同袍们太辛苦。”   “两位……”   话说到这里时,陆沉昭和姜白衣便已经猜到了嬴政的想法。   姜白衣微微蹙起眉头,“嬴政前辈,此等数量的仙人,你一个人……”   怕是难以应付吧。   不羡仙境的权柄虽然在仙界完全解除了限制,可一个人的精力、还有体内的灵气,总归是有数的。   在不清楚仙主身在何处,甚至无法确信此战能否取胜,又会打多久的前提下——   嬴政此举,与赴死无异!   陆沉昭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是满脸忧色。   不知不觉中,如漫天蚂蝗般袭来的仙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来不及解释什么了。”   嬴政挥了挥手,心中已有决断:“从前有人说朕是暴君,讲朕的大秦是暴秦……”   此话一出。   姜白衣的呼吸稍稍滞了滞。   嬴政似有察觉,但只是顿了顿便继续说道:“可是,其中黑白对错,朕与大秦如何,我等秦人心中是最清楚不过了!”   “朕,的确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更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圣人君子。”   “所以……”   “二位不必有任何压力,我不是为了你们。”   “非要说的话——”   “朕。”   “乃是要……”   嬴政一步步走向前方,身上的帝王之甲慢慢变化,似有龙吟高亢,隐约浮现。   下一刻。   那代表了一统九州的帝王华服,取代了嬴政身上的甲胄,迎风猎猎!   “要我大秦,延续万世,万万世也——!”   “白衣小友。”   嬴政缓缓扭头看向姜白衣。   第一次…姜白衣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某些复杂的情绪。   “在你看到的未来中,我大秦如何呢?”   姜白衣的瞳孔颤抖。   果然……   其实嬴政,又如何不知道呢?   即便是通过相处时的细节分析,他也能得出自己对所谓大秦有着特殊情感的结论。   更何况——   以浩瀚伟力,几乎凭一己之力突破了昔日天道所限。   这样的人间帝王,又有什么帐算不清楚?   姜白衣思索片刻。   声音不大,可语气却无比坚定:“大秦亡了,可大秦却也永远存在……”   “灭六国,一统华夏。”   “车同轨,书同文,以法度治国,从此——”   “历朝历代列位君主,便对此有了执念…即,未一统九州者,怎敢妄称皇帝?”   “直到最后。”   “王朝覆灭,神州陆沉。”   “有无数炎黄子孙迎着战火洗礼,在废墟之上建立了……”   “崭新的,却也从未丢掉底蕴的…新华夏。”   “这便是……”   “我所看到的,未来!”   嬴政笑着点了点头。   他并未评价,亦无提问的想法。   只是淡淡开口,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便够了。”   下一刻。   玄色的符咒自嬴政的掌心燃起,顷刻间便侵蚀了这片天地!   “快走吧,把胜利带回人间……”   那孤高的王座之上,嬴政微微垂眸,那是何等雄姿?即便是面对着无穷无尽扑杀而来的仙人,这位帝王仍然以睥睨天下的傲慢俯视着身下那些聒噪而丑陋的忤逆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呢喃轻响,却在声音荡开的瞬间——震耳欲聋!   “朕言,此间空寂。”   瞬间。   密密麻麻的仙人仿佛一头撞进了某个难以言说的门里。   消失在了,姜白衣和陆沉昭的眼前。   一波灵气激荡,却在即将触碰到姜白衣和陆沉昭时变得柔和,将他们推开到了百里之外。   “走吧……”   姜白衣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陆沉昭:“去找所谓仙主。”   陆沉昭看向姜白衣点了点头。   忽然笑了笑。   “师尊,咱们争取快点打完这一架吧?”   “好。”   “哈哈哈,徒儿怕时间太久,回家了孩子不认识咱们了。”   “我知道的。”   “师尊……”   “嗯?”   “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啊!”   “我们,会赢的。”   陆沉昭和姜白衣从天门向仙界深处杀去。   一路上。   并未见到仙人拦路,仿佛仙界在那些多如蝗虫过境般的仙人扑杀而去之后,便成了彻彻底底的空城?   不,应该说……空荡荡的世界!   这种毫无变化的寂静,倒也没有维持太久——   大概一天,可能是两天三天……   一座巨大的楼阁出现在陆沉昭和姜白衣的眼前,这楼阁直入云霄,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转轮符咒萦绕在楼体表面。   这楼阁的门匾写了几个陆沉昭与姜白衣从未见过的字符。   可怪就怪在。   他们虽然看不懂,但却在看到的瞬间,便领会到了这几个字符的含义。   【上此楼登仙】   这便是门匾上那几个字符所表达的意思。   “大概就是这里了吧……”   陆沉昭心有所感,轻轻牵住姜白衣的手:“走吧,师尊。”   “嗯。”   姜白衣轻声回应,和陆沉昭一起踏入了楼阁所在的广场之上。   在他们迈上阶梯的一瞬间——   那楼阁的大门,也缓缓打开,一道飘渺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几分笑意。   “吾,在此……”   “恭候多时了。” 440.最终之战(二)   陆沉昭和姜白衣脸色不变。   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楼阁大开的门前,心有灵犀的扭过头对视一眼。   下一刻——   二人齐齐迈步,走进了这座高不见顶的楼阁中。   …   …   在进入楼阁的瞬间,姜白衣只觉得脑子似乎恍惚了片刻。   眼前恢复清明时,自己却稀里糊涂地站在了一处类似……古式道场的地方?   而她身边的陆沉昭……   不见了!   姜白衣下意识地想要呼唤陆沉昭,却又生生堵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因为。   道场的中间,那张古朴的茶台一侧,慢慢凝聚着一道身影。   片刻后。   雾气凝聚的身影缓缓化为实质——这是个长相很普通,甚至让你挑不出任何特点的人。   他微微抬眸看向门口的姜白衣,抬了抬手:“来吧,请坐。”   来这里就是打架的。   姜白衣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当即便迈动脚步走向了道场中间的茶桌,在另一侧缓缓坐下。   “你便是仙主?”   目光灼灼,开门见山。   坐在茶桌另一边的男人闻言笑了笑,只挥了挥手,便凭空多了一个茶壶,还有两个杯子。   那茶壶和水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没有任何人操作的情况下,竟就这样浮空而起,自动斟满了两杯热茶。   一杯落在男人面前,另一杯落在姜白衣的面前。   “请喝茶。”   男人伸手示意姜白衣喝茶,而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两口。   姜白衣不为所动。   只是微微蹙眉,再次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所谓的仙主?”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男人答非所问,而是换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吾听到了,你的名字叫做姜白衣。”   “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唤作,姜柏?”   “哈哈哈哈,有趣的人,当真是有趣的人啊!”   “吾倒是想问问你。”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凌厉。   “非此间人,逾越而行事…究其根本,你是不是和我等仙人一般,都应该被冠以侵略之名呢?”   姜白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下文。   若这疑似仙主之人只能说出这些话来,她会很失望。   见姜白衣没有回答的想法,男人倒也不气愤,而是再次笑了起来。   下一刻。   又问出了一个让姜白衣情绪翻涌的问题——   “既然不愿回答……”   “那我便,问你下一个问题好了。”   “鸠占鹊巢的你,又算不算是侵略了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呢?”   “你活着,可她呢?”   “说一千道一万,你也是个随意杀戮无辜者的凶手而已。”   “不是吗?”   不得不说。   能够迅速察觉到她灵魂与身体的秘密,并且大差不差的点破,这个男人真的很不一般。   更何况——   他质问自己的角度,何其刁钻!   这个问题,曾困扰了姜白衣很久很久,无数个翻来覆去的夜晚,她都在为此煎熬着。   但幸好……   姜白衣微微抬眸,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我夫君跟我说过。”   “他用灵魂秘法感知的时候,曾在我身上感知到两股截然不同的灵魂波动,却又融合的完美无缺。”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以前。”   “有这样一个小女孩。”   “她被某个大宗门的人选中,带回了山中。”   “可还没来得及掌握修炼的本事,那位带她回去的人便失踪了……”   “你觉得,她该如何生存呢?”   “旁人的冷眼,独自缩在角落里的孤独,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最后。”   “有一个残缺的游魂,来到了这里。”   “她主动接纳了这个游魂,并与对方共享同一个身体……”   “一直到……”   “慢慢融合,再也不分彼此。”   “你问我是不是侩子手,是不是杀了她的凶手?”   “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你如果问我的是——我是姜白衣,还是姜柏……”   “我会告诉你。”   “我,既是姜白衣,也是姜柏。”   “现在。”   “可以回答我了吗?”   “你……”   “是不是仙主?”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   手指轻轻叩在桌边,过了很久很久,才重新抬眸看向姜白衣。   “我明白了。”   “你的问题……我这么回答你吧。”   “也是,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诞生了无数岁月的天道,忽然发现祂本身出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天道没有灵智,但也有这世间最初的灵智。”   “或许你听起来有些玄奥,但这就是事实,并非故弄玄虚。”   “祂暗中观察着世间的发展,偶尔纠正一下生活在这世间的生灵们未来的走向。”   “可是……”   “当灵智的祂在无尽岁月后产生了那么一丝丝微妙变化时。”   “也就意味着,欲望诞生了。”   “欲望催生了恶念,也夹杂着天道的善念。”   “若放任不管……未来祂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祂都没办法推演得出结论。”   “所以。”   “天道决定,杀死自己的灵智!”   “祂保留了一部分善念,将所有恶念和余下最微弱的善念留在了灵智之中,并且慢慢剥离……”   “这个过程很久很久,久到成为了一种本能的运转。”   “直到某一天——”   “天道剥离了承载着所有恶念与仅存的微弱善念的灵智。”   “祂想抹除自己的灵智,可失败了。”   “那灵智在被剥离的瞬间,便诞生了"我"。”   “祂逃去了界域之外,以源于天道的无上规则伟力,创造了一个……”   “新的世界!”   “你问我是不是仙主……”   “是也不是。”   男人这一番话,所蕴含的信息量极其之大。   即便是姜白衣,在边听边消化边分析之下,也隐隐有些吃力。   她明白了。   “你是仙主,也是天道剥离的灵智……”   “甚至再大胆一点。”   姜白衣的声音慢慢沉了下来:“你也是被所谓的天道之"我",也就是仙主的主意识所厌恶的对象。”   “换句话说。”   “你,便是天道之"我"的善念,对吗?”   男人越听,脸上的笑容便越灿烂。   在姜白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   “我,便是一部分仙主,源于天道灵智的集合体中,那微弱到可怜的……”   “最初善念!”   在回答完姜白衣的问题之后。   男人再次开口,甩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   “而你的夫君。”   “如今应当在面对着……”   “另一部分我。”   “也就是,比我强悍无数倍的……”   “恶念!” 441.最终之战(三)   斗兽场。   两道身影,一南一北,遥遥对视着。   “我生于天道,而天道青睐于你,凡人陆沉昭,你终于来了……”   南边那道身影缓缓开口,声音传遍了整座斗兽场。   站在北边的陆沉昭微微回神,却发现身边的姜白衣已然消失不见。   对面那人……   应该,就是仙主无疑了!   “你应该有很多问题吧,不妨在打打杀杀的事情开始前,一并问出来。”   “我现在心情很不错……”   “还是很乐意在你拥抱死亡前,为你解答疑惑的。”   陆沉昭沉默着,往前迈出了第一步。   对面。   那似是仙主的身影,却还在一直说着——   “你应该很想知道我是谁吧?”   “哈哈哈哈……”   “天道生灵智,灵智反噬其主,从而脱离掣肘。”   “从此——”   “便有了仙界,也便有了仙主。”   “先前…吾之善念有言,或将加以润色的真相,讲给另一人……”   “也就是,你的妻子听。”   “他最善赌局,想必此时此刻,正与你的妻子展开最后一场赌局。”   “最后的,你死我亡的赌局!”   “你会焦躁吗?”   “还有就是……你好奇我为何会等你吗,你又是否真的了解,我所有的布局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终究会是彻头彻尾的……”   “失败者。”   “凡人,陆沉昭……”   陆沉昭仍然不为所动,始终坚定不移的朝着仙主走去。   没什么可说的。   他踏入此间,师尊定然是相信他的,而他也相信师尊一定会遵守诺言。   我们啊……   还要一起去游历天下,甚至共同寻找师尊的回家之路。   如此的我们,又岂会败在你的手中呢?   陆沉昭的步子很稳,但速度却并不慢——当仙主说完最后一句话大概十息左右,陆沉昭便已站定在他面前五步之外。   “仙主?”   “你一定很孤单吧……”   “废话这么多,聒噪死了!”   “还有——”   “失败者会有的,但一定不是我和师尊。”   “被天道剥离的一念之恶,狼狈逃窜到此间创造一界……”   “你窃取了,天道的权柄。”   “而我。”   “从来都没有,受到过天道的青睐啊!”   陆沉昭扬起嘴角笑了笑。   下一刻。   他的身体缓缓悬浮而起,身后仿佛有无数颗星辰在争相啸叫着。   “我……”   “是天道的债主。”   “祂以承诺许我,换我身抵此界……”   “斩、了、你——!”   须臾之间。   一道满是星辰之力的剑光突然出现在仙主的面前。   祂的表情微微凝固。   而后,身体瞬间塌陷、坍缩、最后变成了无限小的点,被这片天地同化……   死了?   陆沉昭微微皱眉,如果仙主只有这样的实力,那祂又凭什么成为仙人之主呢?   似是回应——   那坍缩后消失的点,再次出现在这片天地之间,然后迅速重组、凝聚,最后重新站在路沉昭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仙主!   “好痛啊。”   “陆沉昭,你有点不讲道理了!”   “不是还没开打么?”   “这样是犯规,是耍无赖的行径哦~”   还真恶心。   陆沉昭微微皱眉,仙主这种戏谑的口吻让他有种生理不适的感受。   “聒噪!”   他忍不了便不打算忍了。   管他有几条命,先杀了再说。   同样的流程,再次出现——仙主这回仍然是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陆沉昭直接以一道蕴含星辰之力的剑光斩杀。   然而下一刻。   他的身体便再次重塑,且最重要的是……   连续两次复活,仙主的气息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复活对他来说比呼吸还要简单。   “怎么会……”   陆沉昭眸底多了几分困惑。   看到他的表情,仙主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好奇?”   “为什么,我连续复活,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对吗?”   “答案很简单。”   他往前迈了一步,轻轻抬起手掌翻转。   无数信息如海浪般,瞬间便侵入了陆沉昭的脑海。   面对着极尽冗杂和巨量的信息片段,陆沉昭的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凝聚精神力试图疏导信息海。   “原来如此……”   片刻后。   陆沉昭缓缓抬眸看向仙主:“你锚定了……”   “天道?!”   …   …   终于。   善念仙主挥手抹除了茶壶与杯子。   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去。   “所以,你仍然固执的认为,你们所遵循的是无比正确的道路吗?”   姜白衣直视着善念仙主,表情不变:“正确与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那你呢?”   “我坚信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哈哈哈……好啊!”善念仙主忽而大笑起来。   “那么。”   “我们来赌一局,如何?”   姜白衣稍稍坐正了身体。   善念仙主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破绽或者不同的情绪……   可是。   丝毫没有变化!   “赌什么?”   姜白衣问道:“赌命吗?”   “便赌一赌,你是不是真的坚信自己的选择,如何?”   “怎么赌?”   姜白衣挑了挑眉问了句。   “我并无杀伐之力,而专擅幻境。”   “以你内心之坚定为胜负点,胜了你便可以杀死我,败了……”   “你便永远沉沦于幻境,成为我的养分。”   “如何?”   善念仙主似乎胜券在握,而且他好像压根不担心姜白衣会拒绝。   果然。   入侵了我的思维,感知到了我的情绪吗?   你以为自己不会失败的,对吗……   姜白衣微微上扬着嘴角。   关于这件事——   你赌赢了。   我的确不会拒绝你的赌约,但是关于赌局的胜负……   错判的,或者说失败的……   一定。   会是你。   想到这里,姜白衣缓缓站了起来。   “那便……”   “赌上一场吧。”   …   …   斗兽场中。   陆沉昭微微喘着粗气。   而恶念仙主则是满脸笑意的踱步走来。   “你能杀死我多少次?”   “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就算你杀死我一百万一千万次,又如何呢?”   “我以天道为锚点,天道存在即我存在。”   “你……”   “如何杀我?”   “或者说,你又如何能杀了天道呢?”   “甚至是没有实体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   “换句话说,连天道自身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祂也杀不了自己!”   “化作我的养分,成为我……”   “跃身巅峰,执掌天道乃至寰宇的——”   “最后一曲凯歌吧!” 442.最终之战(四)   十七年后。   中京,武道联合学院,演武场中。   “加油啊!”   “师兄,狠狠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子!”   “不要让新人太猖狂啊!”   演武场周围,此时早已人满为患。   无数年轻的武修扯着脖子呐喊助威着,而场上的局势却是愈发的焦灼。   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武修脸色略显阴沉,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比他小了三四岁的年轻小子。   很强的后辈……   他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如果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要把脸丢到家了!   “小子,你果真是今年才入院的新人吗?”   在他对面。   长相俊美的少年闻言微微一笑,抖了抖手中长剑:“是啊前辈,师弟才到中京不足三日呢!”   “十八岁?”   “正正好好十八岁!”   “所以,你是哪个世族的子弟吗?”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   “呃,我不算世族子弟。”   “什么叫不算?”   “就……我爹娘挺厉害的,但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啊!”   “明白了,”高大武修的脸色稍微轻松了些:“从小便受父母熏陶,修行快些倒也正常。”   “不过……你的天赋的确很高,我第一次见十八岁的搬山境。”   片刻后。   少年却是脸色变得稍微有些古怪,“咳咳……”   “那个,就是吧……”   “我爹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苍玄境武修了,这个真别吹,好尴尬的!”   话音一落。   演武场周围的所有年轻武修们,瞬间爆发了激烈的讨论。   吹牛能不能悠着点啊?   还…你爹十九岁的时候就苍玄境了,你咋不说你爹是武道联合顶点那几位大人呢?   再夸张点。   你怎么不说你爹是杀入天门近二十年未归的陆大人呢?!   真是不知者无畏啊!   却不料。   听到少年这番话的高大武修,脸色却突然大变,有些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   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你,你莫不是……”   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眼中隐约有泪光积蓄着。   “姓,姓陆?!”   少年脸色微微凝固,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咳咳,的确姓陆……”   扑通!   他话刚说完,对面这身材高大的壮汉却是忽然跪了下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小的临安莫氏大林,年幼时与家人一同为陆剑仙所救,因此才捡回性命!”   “找到了啊,我莫大林终于找到恩人了!”   “幼时被姜剑仙带回剑宗,十岁突破武道霜见境、十三岁破入百炼、十五岁入抱碑……”   “十七岁时,于宗门大典与一赵姓武修酣战,遂临阵突破中三品,大胜!”   “十八岁连破敌万、搬山,而后更是在十九岁时突破到了苍玄境,成为天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三品苍玄境大宗师!”   “陆,陆小恩人!”   壮汉顿时泪流满面,迎着满脸懵的少年便是长叩不起。   “请受,大林一拜——!”   “……”   少年被他这一套组合技给整不会了。   早知道就听妹妹的了……   出门在外,为人处事还是低调点好——这下完了,这么多人听到这壮汉鬼哭狼嚎,他接下来肯定要火了。   果不其然——   人群大概沉寂了三秒钟左右。   而后。   便爆发出了更强烈的欢呼,所有人纷纷议论着少年的身份。   “陆,姓陆,真的姓陆啊!”   “哪个陆?”   “你特么仙人奸细?还能是哪个?我问问你,十九岁的大宗师,人族第一位,还能是谁!”   再看场中。   少年靠近壮汉,有点不知所措的安慰着,试图让他赶紧站起来。   太,太特么丢人了啊!   “小,小恩人……”壮汉缓缓抬头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问道:“还请,告知我您的名字……”   “别叫小恩人了,名字的话……”   “我叫陆时闻。”   “以后,便同时院中学子了。”   “师兄,快点起来吧,莫要再这样了!”   果不其然。   站在这壮汉面前的,赫然就是当初大鼻涕泡子甩三米的陆时闻!   在陆时闻跟壮汉切磋的同时——   武道联合学院,竹林间一方院落,最大的房间中。   此时。   激烈的争吵不绝于耳。   “我不同意!”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武修狠狠拍着桌子:“武勋之后?那又如何呢!”   “就算天赋出身都好,但刚入学就能进入火种计划吗?!”   “呵呵……”   “我说句不中听的——”   “便是那陆沉昭、姜白衣和嬴政,到底进没进天门,在座的谁又真的见证了呢?”   十七年的时间太久。   足以让全线压制仙人的凡间阵营中,滋生出一些或是阴暗、或是利己主义的东西出来。   许多人。   早已忘记了那些年如雷贯耳的名字。   也同样忘记了,是哪些人的付出,才让他们今时今日安坐此处。   这中年男人话音落下。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子便愤怒起身:“邱玉,你太狂妄了!”   “我人族三贤,也是你能妄加议论的吗?!”   闻言。   名为邱玉的中年男人却是冷笑:“妄加议论?”   “如今的武道联合盟主是谁?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出了天大功勋的南宫元帅!”   “我再问你——”   “如今的几位副盟主又都是谁呢?”   “大秦李信将军,妖族洛姬将军、北麓顾千念将军!”   “我说的这几位,皆是这些年拼杀在一线战场上,为我凡间撑起了一片天的豪杰!”   “那么问题来了——”   “你口中的人族三贤呢?陆沉昭?还有姜白衣?或者是大秦的始皇帝嬴政?”   “哈哈哈哈,他们人呢?!你见过他们吗!”   十七年的时间,足够那些最初的中坚力量晋升到更高的层次,而他们留下的位置,便是由一批批的后来者接替。   便说说这武道联合学院……   其前身,便是青年武修特训计划,后在首任院长秦蒹葭的任时发扬光大。   如今。   单单是院长职位,便已更换了三位。   在座的各位教头、课师、副院长,皆已换了一茬又一茬。   比如,此时正在大放厥词的邱玉——他从未上过战场,在最初的战争爆发时,邱玉也不过是偏远之地的一个年轻武修。   蒙受陆沉昭与天道交易之馈赠,天赋突飞猛进,更是在十年的时间里从边陲小城走到了中京盛地!   敬畏之心?   他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邱玉既没见过陆沉昭或者姜白衣上阵杀敌的英姿,亦对所谓的始皇帝嬴政嗤之以鼻。   在他心里……那些战争伊始被推举到最高处的精神图腾,也许就只是精神图腾罢了。   论真才实干,或许自己还要更胜一筹呢?   不说别的。   就说所谓的百位不羡仙境镇天门,三贤杀入仙界的事情……   这种话也能信吗?   幼稚! 443.最终之战(五)   “好大的口气!”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道略有些愤怒的声音。   下一刻。   紧闭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一位身着长衫的女子大步走进了这间会议室中,视线瞬间落在了邱玉身上。   “你便是邱玉吧?学院当届的副院长?”   主位之上。   最善和稀泥的院长齐文武在看清楚女人长相的瞬间,满脸惊恐的站了起来。   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然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位齐文武孙大院长,面向女人连续鞠了不下十个躬!   “院,院长大人……”   “您今天,咳咳…怎,怎么有空过来了?”   院长?   一个面相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被齐文武这位前线退下来的功勋如此卑躬屈膝对待,并且恭恭敬敬的喊其院长?!   那么,此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   青年武修特训计划第二任负责人,火种计划第三任护道人、武道联合学院创建者……   秦蒹葭!   而今,这位秦蒹葭院长,更是人族不羡仙境排行前十的巅峰强者!   “我若不来,怕是这位邱玉副院长,就要镇压天下,成就无上的联合盟主之位了吧!”   此时此刻,秦蒹葭满肚子的火气。   哪里来的狗东西?   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阴阳怪气自家师尊和师弟?   该死,真是个该死的东西!   “自我师尊与师弟远赴天门后,我便刻意隐藏身份,只求在阵前斩杀仙人以报师恩……”   “如今这才多少年过去……”   “就已经,有人遗忘了,我秦蒹葭出身何处吗?”   “便有人……”   “胆敢质疑我的师尊、师弟还有我的父亲了吗!”   齐文武一张老脸皱成了树皮。   他快恨死邱玉了!   这家伙仗着自己是南宫青玉的亲信,从任职学院副院长以来,便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这,倒也是没什么的。   他做这个院长,只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年轻武修,别的从来不想掺和。   党争也好,派系纷争也罢……   跟我老头子有啥关系?   关键是——   这个邱玉还真会挑时候说话,而且也真特么会挑对象啊!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作为曾经的祁山隐宗弟子,齐文武可太了解眼前的第一人院长大人了!   人族三贤:陆沉昭、姜白衣、嬴政。   一个是她师弟,一个是她师尊,最后一个是她爹。   你死不死?   邱玉啊邱玉,你找死挑个好地方好时候,别特么拉着我一块儿啊!   “这个……”   “那个,我……”   齐文武纠结了半天,打了好一会儿腹稿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是好。   近年来。   随着年轻武修的崛起,越来越多的老一辈干脆常驻于前线,导致昔日那些先驱者的名字渐渐被人遗忘……   齐文武向来不想跟人争执什么,这是他的性格缺陷,也是他的优点。   你们不屑?   关老夫什么事啊?   反正,我的确是见过那些前辈们的英姿。   秦蒹葭倒是没有想把怒火波及到别人身上,眼看齐文武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她便也不再计较。   转而再次看向了另一边的邱玉,冷笑道:“邱副院长,你好大的威风啊!”   “陆沉昭,我师弟。”   “姜白衣,我师尊。”   “嬴政,我亲爹。”   “师弟保护了我很多年,爹爹留下的护身符我至今还带在身上。”   “最后,我的师尊姜白衣……”   “她培养出了我,这么一个不羡仙境的废物武修,一个阵斩仙人两万六的懦夫、鼠辈!”   “那么你呢?”   “邱玉院长,你又立下过何等功勋?”   “你是在仙人入侵的第一时间,挡在那天门前血战呢?”   “或者说——”   “你选择了隐姓埋名,即便被后辈们所误解、不屑,也甘愿以时间甚至生命,去赌人间一个光明的未来?!”   “告诉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番话,震耳欲聋。   秦蒹葭越说越激动,无意识间便凝聚了剑意,此时正剑拔弩张着。   而邱玉?   作为秦蒹葭剑意的针对之人,他此时承担的压力,比曾在边线战场看到的累累尸山还要恐怖……   邱玉咬了咬牙——   自己是南宫盟主的人,这秦蒹葭即便修为再高、功勋再耀眼……   南宫大人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吧?   下一刻。   邱玉强顶着几乎要将他意识刺散的剑意强压,咬牙切齿道:“秦,秦院长……”   “我,我是南宫盟主,钦、钦点的学院副院长……”   “即便是…不,不小心说错了,话……秦院长这,这么做,就不怕南…宫盟主怪罪吗!”   他话音刚落。   合了一半的房门便再次被人从外面踹开。   一道身影骂骂咧咧的冲进会议室,瞬间就杀到了邱玉的身边,抬起脚狠狠就是一下子。   “我去你么的!”   “邱玉,你不要在这里给我含血喷人!”   “什么叫怪罪,谁怪罪?”   当大家看清来者时,尤其当邱玉看清此人的脸的这一刻——   表情瞬间凝固。   把他一脚踹进墙里抠不下来的,竟…竟然就是南宫青玉盟主本尊?!   此时。   秦蒹葭瞥了一眼南宫青玉,语气戏谑:“南宫盟主,还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连你的属下,也敢妄议我师尊师弟,还有我父亲了吗?”   在听到秦蒹葭阴阳怪气的话之后。   南宫青玉的表情僵了僵,而后瞥了眼墙里镶着的邱玉——这个狗东西,以前觉得他挺机灵,怎么特么的是这么个蠢货啊!   卧槽?!   你以为你在阴阳怪气谁啊?   那特么是姜白衣,姜白衣啊大哥!   当年若不是我姐夫力保,那位能提剑特么闯进南宫府里把老子砍成八百多段!   你特么的……   邱玉啊邱玉,你真是害我不浅啊!   你们这些混账没去过最前线,可你们不会找那些最前线退下来的伤兵问问吗?   知不知道什么是北麓剑宗?   知不知道,什么叫势力遍布全天下啊?!   想到这里。   南宫青玉打了个冷颤。   大概……今天邱玉这个家伙肯定得倒霉了,因为跟秦蒹葭一起来的又岂止是他自己呢?   在得知了陆时闻和陆知雪入院的消息后,常年驻守在最前线的一尊尊大佛们,在三天之内几乎回来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也想回来,但前线不能没有高境武修镇守。   咳咳……   南宫青玉刚打算好好跟秦蒹葭道个歉,然后赶紧跟邱玉这个傻子撇清关系。   但话还没说出口——   下一刻。   整座房子,除了他们这些人以及桌子椅子之外,连同墙壁和房顶一起,瞬间倒塌!   再然后,便是一道愤怒至极的喊声。   “哪个小崽子……”   “胆敢口出狂言,折辱我的师尊还有师爷?!”   灰尘散去。   身材瘦小的武修持剑傲立。   可这一刻,却没有任何人敢忽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只因——   他的名字,叫做魏三。   北麓剑修,曾一人一剑攻仙人城,酣战十天十夜,斩落八千仙人!   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当今人族联合军队的前线统帅。   当然。   魏三始终记得自己最初的身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心怀滔天仇恨的窝囊废,一个任人羞辱欺凌的小瘪三。   可如今呢?   再也无人敢将他名字里的三视作瘪三的三。   皆因为,   他是陆沉昭的……唯一传人!   “本帅的剑,是吾师陆沉昭亲手教出来的剑。”   “邱玉是吧?”   “咱俩今天只能活一个。” 444.最终之战(大结局)   众人劝了好久,才劝住了一心想提剑杀了邱玉的魏三。   别人再怎么劝说,其实都没啥作用。   最后。   还是恢复了冷静的秦蒹葭,淡淡说了句“够了“,魏三便才收敛了起来。   旁人的话他不听可以,但大师姑的话,他一定要听的。   …   …   “武道联合副院长邱玉,劣迹斑斑、公然折辱我人族三贤,剥夺其一切职位,编入前线守军阵列!”   在新弟子入院的典礼上,孙文武院长战战兢兢的宣布了这一消息。   在他身后——   那一排排座位上坐着的、各个散发着滔天煞气的,可都是从前线下来的杀神啊!   莫说是孙文武了,便是校场中所有参与典礼的新老弟子们,此时此刻也有些站不稳脚步。   太吓人了啊!   不用看,清一色的不羡仙境强者。   而更恐怖的是,近三百位不羡仙境强者,为人族立下了悍马功勋的将军们,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只因为两个新生——   陆时闻、陆知雪!   如果这还不够吓人,那就再说个吓人的吧?   此时。   陆时闻和陆知雪正在挨个跟那些不羡仙境强者们打着招呼,而那些跺一跺脚天下也要抖三抖的将军们呢?   几乎每一个人在跟两个年轻武修说话的时候,都赶紧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傻眼了……   不是,那传说中的三贤,真这么厉害吗?!   他们哪里知道,来此观礼的近三百不羡仙境强者,有差不多三分之一都曾是剑宗弟子,换句话说——他们是姜白衣的晚辈,陆沉昭的同辈弟子。   剩下三分之二,皆是最初一战时被姜白衣和陆沉昭等老牌不羡仙境提拔起来的。   “哈哈哈,蒹葭姑姑!”   出落得愈发漂亮的陆知雪蹦蹦跳跳着来到秦蒹葭面前。   “你都两年没来家里看过喜乐了!”   秦蒹葭抬起手,抚了抚眼前少女的脸颊,眼眶却是突然泛红:“小喜乐越来越漂亮了……”   也越来越,像师尊了……   “姑姑怎么哭了?”陆知雪歪了歪头,笑道:“是不是又想我妈妈啦?”   “别哭了,姑姑……”   “爸爸妈妈走的时候,顾祖祖都跟我说啦!”   “他们答应过,无论过了多久,都一定会回来的,真的!”   “喜乐都没哭,姑姑也不许哭!”   秦蒹葭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   “好,姑姑不哭……”   然后扭头看向一旁跟陈羡寒暄的陆时闻,招了招手喊道:“平安,过来让姑姑瞧瞧!”   陆时闻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姑姑!”   秦蒹葭捏了捏陆时闻的胳膊,“好好好,长大了!也结实了!”   “还记得你小时候总说的那句话不?”   陆时闻先是愣了愣。   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子:“咳咳,就…记得记得,肯定记得!”   “记得就好。”   秦蒹葭又捏了捏陆时闻的脸蛋。   “行了行了,跟其他人打个招呼去吧,看看他们那迫不及待的样子!”   “不知道的啊,还以为……”   “轰——!”   秦蒹葭的话才说了一半。   甚至,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扬起。   忽如其来的一声巨响。   瞬间。   所有不羡仙境的强者齐齐抬头看向天穹之上——是天门!   那十多年不曾变化过的巨大门户……   忽然颤抖了起来!   下一刻。   最先反应过来的夏知窈当即便走出了人群。   “千念、青玉,你们两个速速赶回前线,留十个不羡仙境镇守,余下所有人迅速驰援天门!”   “诸君——”   “天门变故突显,我等怕是要走上一遭了!”   …   …   洁白的病房里。   空气中弥漫着的,唯有消毒水的味道。   面色苍白、形如枯槁的男人静静躺在病床上,脸上的呼吸面罩戴了不知多久,以至于边缘的皮肤都起了些许密密麻麻的水泡。   “嘀、嘀、嘀……”   监测心率的机器发出吵闹的声音,可姜白衣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发现——   自己竟然“回来了“?   从那神奇而恢弘的北麓中抽离,灵魂回到了地球、回到了家里,准确的说……   是回到了津海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的某个病房里。   但……   当年的车祸,让她变成了植物人。   她能听到每天父亲的哀叹,母亲的啜泣,还有极偶尔才会出现一次的亲戚,劝说着父母放弃。   甚至。   自己都没办法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牵挂了很久的爸爸妈妈……   我在回来之前,好像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姜白衣有些茫然……她已经思索了很多年了,但这个问题却始终都没有答案。   我……   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还有,很重要的人……   到底是什么?   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那种几乎撕碎意识、灵魂的剧烈疼痛便会如约而至。   慢慢的。   似乎姜白衣开始放弃了这种思考。   我忘记了什么?   真的……重要吗?   与其每天忍受那样的煎熬,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醒过来“。   我不能……继续这样子了。   爸妈都老了,即便我这些年存了不少钱,可在日复一日的高昂费用消耗之下,怕也早就耗了个干干净净。   再这么下去,爸妈好像真的已经在考虑把老房子卖掉了……   你怎么能继续任性呢?   能被遗忘的事情,也许……本就不那么重要吧!   珍惜眼前。   才是你该做的不是吗?   姜…姜柏……不对,嘶——!   好痛,好痛……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太痛了,我,我要死了……   我,我不是姜柏?不!我就是姜柏!   可是……   可,可是……姜,白衣?   这个名字,又是谁……不对!我的记忆还在消失——我是姜白衣!姜白衣,就是我!   我是从北麓回来的,对,北麓!   出了车祸的时候……   我,穿越了?   变成了一个女人,名字叫做姜白衣……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到底……   是什么啊——!   好痛,好痛——我的身体,不!我的,灵魂……好痛——!   救救我,谁都可以,救救我……   沉昭……   你,在哪里?   不对,不对,不对!   沉昭,是谁?   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我,感觉……如此的,难过?   沉昭……   沉昭……   沉昭……   你,到底是谁?   …   …   斗兽场中。   那道气息几乎消失不见的身影顷刻间杀来。   恶念仙主微微侧身,便躲过了这身影挥来的一剑——   嘴角微微扬起。   第一次……   将锚点激活后,他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用来维持与天道锚点之间的联系……   所以,在面对权柄完全解放的陆沉昭时,恶念仙主每次的结果都是被瞬间秒杀!   十七年以来,从未出现过意外。   可现在——   第一次意外,出现了!   他躲过了陆沉昭袭杀而来的一剑,这是意义极其重大的一剑!   略微感知一番,恶念仙主便狰狞的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啊,终于……被我等到了,被我等到了!”   “凡人,陆沉昭……”   “在永无休止的杀戮中,你的灵魂早已萎靡到几乎消散的程度了么?”   “如今——”   “只剩本能驱使着身体挥剑的你……”   “还能坚持多久?”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哈哈哈哈哈……”   “赢家,终究会是我啊!”   “是我——!”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仿佛睁开了眼睛。   可睁开眼睛又有什么用呢?   眼前的漆黑,是连思维都能吞噬殆尽的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思考不了……   只是做出了睁开眼睛的动作便也再没了下文。   无尽的漆黑。   永无休止的跌落……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   一直到——   某一刻,某一个瞬间。   一声嗡鸣响起。   而后。   便是耳边的,轻声呢喃——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囚笼,里面困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她不停摇晃着囚笼的铁栏,梨花带雨似乎在哭喊着什么。   “沉昭……”   当第一句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   “沉昭……”   “沉昭……”   “救我,救我……”   便是在这个瞬间,迷失在无尽黑暗中的他,第一次找回了自己。   我……   我是,陆沉昭。   家住北麓扶桑州群山之中,剑宗摇光峰弟子。   我师尊是姜白衣,师姐叫秦蒹葭,师兄叫裴疾,我还有个徒儿名唤魏三!   师尊?   姜白衣?   我的心,为何会痛……   不!   不是,不,不光是师尊……   她,她还是——   我的……   结发妻。   我两个孩子的妈妈,我这一生的…挚爱!   时间。   仿佛回到了最初之始。   面色微沉的陆沉昭,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恶念仙人的面前。   他眸底有些恍惚,似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迷失在了无尽黑暗中,或者眼前这个场景又是不是临死前的臆想……   “你会焦躁吗?”   “还有就是……你好奇我为何会等你吗,你又是否真的了解,我所有的布局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终究会是彻头彻尾的……”   “失败者。”   “凡人,陆沉昭……”   有些熟悉的话语,还有那令人记忆犹新的丑恶嘴脸。   陆沉昭似乎再次寻回了一丝自我。   而正是这一丝的自我,让他心中瞬间便滋生了天地初开的混沌之间,那天道诞生的第一缕道韵!   “直娘贼!”   “汝,嘶喊汝娘亲否?!”   这句话还是师尊教给他的——用大白话来说就是……   糙了的你那个马,你跟我在这喊你的骏马呢?   自行理解便可。   然——   当陆沉昭提剑怒骂,瞬间袭杀而来的瞬间——   这片天地,仿佛被人以极其夸张的暴力撕成了粉碎!   恶念仙主表情凝固……   怎,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他耗尽了陆沉昭的灵气、意识乃至灵魂……   可为何?   他眼中突然便有了几分清明,还能如此中气十足的骂出这等肮脏至极的话来?!   “你……”   恶念仙主震惊之余,却也没有太多惧意。   又如何呢?   杀了我,你迎接的,便是复活后的下一个我,仅此而已。   那剑锋晃晃悠悠的袭来……   恶念仙主避也不避,就这样任由陆沉昭将手中破烂不堪的长剑递来——   下一刻。   那剑锋透过他的身体,带起一连串的血珠,撒了满地!   “嗬嗬,你杀不死我的……”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重复、周而复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义吗?”   恶念仙主状若癫狂,神色狰狞的放肆大笑着。   我不会死。   而你,终将被我耗尽最后一丝希望。   可是……   陆沉昭闻言,却是轻轻扬起嘴角发笑。   他手握剑柄,轻轻在恶念仙主的身体中转了转——   “真的,杀不死吗?”   这一刻。   似乎有什么恐怖的变化骤然发生!   恶念仙主的脸色微微凝固,然后是眸底深处升腾而起的第一丝恐惧、紧接着愈发浓郁。   “你,你……”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忽然发现——   费劲了心思,锚定在天道上的锚点,在这一剑刺入自己身体的时候……   消失了!   锚定,天道这等没有实体存在的东西,谁能影响?!   不,不可能的!   若锚点消散,那我的力量呢……我的力量,我那无上的伟力,为何还未回来?!   假的……   都,都是假的,假的——!   “我挥了二十八亿九千四百六十五万三千七百七十七次剑……”   “如今又是一剑,却也是第一剑。”   “你该死了。”   “我的意思是说,你和你那个难兄难弟,早就该死了。”   说着。   陆沉昭缓缓拔出了长剑,嫌弃的抖了抖剑身。   “什么档次?”   “也敢欺负我师尊?”   “哦对了——”   “不光是你要死了…”陆沉昭灿烂一笑:“你难兄难弟,也要死了~”   …   …   洁白的病房里。   监测心跳的机器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   顷刻间。   房间里乱作了一团——   医生的高喝,护士的忙碌、男人的紧张询问、女人的哭声……   在不可视见的未知里,在躯体之极致深处,灵魂与意识的空间中,一个被轰开的囚笼迎风摇晃。   在囚笼外。   身着白衣的绝色女子抬眸看向"外面"。   “虽然是幻境……”   “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句——”   下一刻。   她缓缓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磕了足足九个响头。   “孩儿不孝。”   “我会回家的,带着我的爱人……”   “我不仅是你们的姜柏,我还是他的……姜白衣!”   “爸、妈……”   “等我。”   姜白衣轻轻起身,抬了抬手。   那消失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朴剑,忽然出现在了她的掌中。   “你要毁了这里吗?”   “亲手,杀了你的父母?”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某种蛊惑,仿佛要制止姜白衣的行动。   姜白衣笑了。   “偷换概念…从一开始,你便在偷换概念。”   “恶念?善念?”   “从来,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没有定数。”   “当你界定了自己的善,然后又大言不惭的界定了另一个你的恶,以及这世间种种的是非对错时……”   “谎言。”   “便开始了。”   话音落下——   姜白衣的眸中只剩冰寒。   她抬剑,她挥出,她明明体内并无任何灵气存在,却只此一剑……   斩碎了虚妄、斩碎了那些不可名状的一切!   当幻境破碎,如脱落的墙皮般纷纷落下、消散、当光明再一次洒进她的瞳孔、当这座一成不变的道场再次出现时……   “谎言必受反噬。”   “我出来了,所以你要死了……”   姜白衣静静的看着坐在茶桌另一侧的所谓"善念仙主"。   她欣赏着对方脸上的惊恐、怨毒、不甘,也欣赏着他身体逐渐燃烧着。   “渴了。”   姜白衣一挥手。   一壶茶,两个杯子——只是茶换成了茉莉花,杯子换成了她与陆沉昭成亲当晚用的鸳鸯杯。   “沉昭,快回来喝茶。”   当姜白衣这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调落下时。   在善念仙主消散的地方,空间突然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涟漪。   下一刻。   俊美的少年,气质似乎愈发的沉稳了。   他坐在姜白衣的对面,笑着与自己多年不见的挚爱对视着。   “师尊,我好像来迟了?”   “不迟的……”   姜白衣缓缓斟满一杯茉莉花茶,递到陆沉昭跟前。   “只要是你,只要你来……”   “无论什么时候。”   “都不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