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被诅咒的王女的女仆 作者: 简介: 反正你,最终会需要我的。 角色插图   娚主 蜘蛛女仆(阿拉克涅) 多萝西·盖尔      女主 王女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      老师 女巫(阿黛莱德) 埃克莱尔·欧·巧克力      亡国王子 鲁斯兰      奇迹宫国王 克洛潘·特鲁伊弗      童年的她 知更鸟 罗宾      奥尔良王储 查理 || 奥尔良二王子 路易    001章 Rapunzel (长发公主)   床头故事里,王子和王女的爱情故事总是少不了。童话嘛,不都这样?   水晶鞋、消失的王女、苦苦寻觅的王子;毒苹果、沉睡的王女、唤醒王女的吻……   有人吐槽这些桥段老套,但老套也意味着经典,经久不衰嘛!   还有什么比患难见真情更能撩拨人心的呢?   当然,人们喜欢童话,也正是因为现实中压根儿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童话嘛,本来就是想象出来的,跟现实肯定不一样。   现实中,童话里的元素其实都有:高塔、被囚禁的王女、邪恶的巫婆、英俊的王子,还有爱情。   但它们凑不到一块儿去啊!被巫婆诅咒、困在塔里的王女,至今也没盼来拯救她的王子。   「王子?会来吗?」   「切,怎么可能。」   英俊王子拯救美丽王女的古老传说,早就听腻了。   被困在塔里的王女,已经成了王室仆人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一晃就是15年。人们一边同情她被诅咒折磨得不成人形,一边又忍不住嘲笑她。   「谁会爱上一个病秧子王女啊?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就是啊,听说她小时候可漂亮了,可惜了……」   除了一个人,王女被父母、兄弟姐妹抛弃,无人爱她。   「要是我,早就咬舌自尽了……呀!!」   「嘘。」   王女并不孤单。   「王女殿下会听到的。」   有一位忠心的侍女,甘愿照顾人人避之不及的王女。   这位侍女眼里只有她侍奉的王女,对旁人的眼光毫不在意。   人们称这位侍女为——王子。 002章 贫民窟   如果有人问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是哪个,一百个人会给出同一个答案:奥尔良,日不落帝国。   即使他们偷偷摸摸地开始使用「皇帝」和「帝国」这种大陆上没人敢用的字眼,也完全不会引起任何反弹,奥尔良的威势就是如此压倒性的强大。   所以,奥尔良的首都海佩里翁是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一点也不奇怪。   黄金乡,曾经某个探险家在游历未知大陆时发现的一座城市的别称,如今成了海佩里翁的代名词。这座城市的贵族们自豪地宣称,海佩里翁才是这世上最配得上「黄金乡」之名的城市。   然而,光越亮,影子就越深。对于躲藏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的阴沟老鼠们来说,这座城市同样也是黄金乡。   而在这黄金乡的阴影里,就藏着这么一个男人。   海佩里翁的西北区是贫民窟。因为各种原因,比如不堪忍受领主的剥削等等,为了生存而涌入城市的贫民们都被赶到了西北区。   为什么是西北区?原因很简单,也很幼稚。自诩为太阳后裔的王室和追随他们的中央贵族们认为,衣衫褴褛的贫民不配得到太阳的恩赐。   因此,阳光最少的西北区就成了贫民窟的所在地。就因为这些自以为懂得太阳旨意的傲慢家伙的一己之见。   「...」   男人走在贫民窟的街道上,掏出一支烟点燃。他拼命地把辛辣呛人的烟雾吸进肺里。   他的目的地弥漫着比这肮脏的贫民窟的恶臭还要刺鼻的各种药剂的味道。为了不在那股呛人的气味中昏过去,他必须提前抽根烟。   桑松街11号。这是海佩里翁市政厅——早已名存实亡——分配给他的目的地地址。从大路拐进右边的小巷,再往右拐一次,就能看到一栋三层楼的建筑。   男人推开摇摇欲坠、几乎形同虚设的大门,走进屋内,把一个破旧的衣柜推到一旁,露出一个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地下室入口。他毫不犹豫地走了下去。   沿着螺旋楼梯往下走了三圈半,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 哟,这么快就又爬回来了?」   迎接他的是一个与这片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少女——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九分厌烦和一分欢迎。   「才半天。才半天而已。你从我这里拿走佣金才过了半天!那么多钱,这么快就败光了?"   男人是个「问题解决者」,或者说是个所谓的「收尾人」。当然,说得好听是收尾人,实际上他就是个什么杂活都接的跑腿的。   而这个披着少女外皮的老妖怪,被贫民窟的人们称为「女巫」,是他在奥尔良的中间人,负责给他介绍委托。   「 赌博。」   「...我就知道。」   酗酒、抽烟、赌博。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收入不菲的男人钱包总是空空如也的原因。   「 你就不能戒掉其中一样,不,退一步,除了赌博,其他两个你总能戒掉一个吧?这么挥霍,钱当然不够花啊。」   女巫很讨厌这个男人。他总是完成委托后不久就把钱花光,然后身无分文地回来求她介绍新的委托,这让她烦不胜烦。   「委托。」   「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正好有个非常适合你的委托。」   因此,女巫一直在等待机会。一个摆脱这男人的机会。   「你之前耗时最长的委托是多久?」   「 半个月。」   委托期限越长,就意味着这段时间内她不用再被这个男人烦了。   「这次的委托至少要花好几年时间。没问题吧?"   所以女巫在心里默默祈祷男人能接受这次委托。   「 报酬呢?」   「比你之前接过的所有委托加起来都多得多。够你三辈子吃喝玩乐了。委托期间的所有开销也都由委托人承担。」   「 好。」   幸运的是,男人立刻答应了。对于视财如命的男人来说,巨额报酬就是最好的动力。   「目标和目标所在的位置是_」   「 别急,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从现在开始,你...」   这次的委托,即使是这个财迷,也不得不犹豫一下。   「 得去当个女仆。」   多么疯狂,   「...什么?」   不,多么特别的委托啊。   「 女仆...我理解的那个女仆?」   通常情况下,女仆指的是女性佣人。穿着制服,服侍贵族的女性佣人。   「我觉得你穿成那样也不像女仆啊。」   「 谁会让你这么个大块头男人真去当女仆?」   男人不可能成为女仆。除非他长得像女人一样漂亮,或者至少年纪小一点,否则像他这种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才要你喝下这个。」   女巫当然知道男人明白的道理。   「 这是什么?」   「把你变成女人的药。"   所以女巫早有准备。这次委托中最重要的一环。   「 ...就为了一个委托,让我变成女人?」   「你不想?」   看着面露难色的男人,女巫咯咯地笑了。   "预付400万卢布。」   「我一直都想体验一下当女人的感觉。」   因为她太清楚男人的弱点了。   「 先喝下去吧,我边说你边听,告诉你该怎么做。」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看看那瓶不祥的药水,又看看笑得合不拢嘴的女巫。   「....」   最后,他毅然决然地喝下了药水。   __   奥尔良国王查理十三世公开承认的子女共有三人。   实际上,他的子女远不止这些,但与王后所生的嫡子只有三个,两男一女。   他要你保护奥尔良最小的王女。   有人委托他保护这三个孩子中最小的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王女的人身安全。   王宫里不是有皇家卫队吗?   男人无法理解这个委托。海佩里翁已经有专门保卫王室的皇家卫队了。   如果皇家卫队就能完全保护王室成员免受暗杀威胁,奥尔良王室就不会被称为「一盘散沙」了。   但皇家卫队只效忠于王室和国王,而不是王室的每一个成员。   委托人希望你成为王女的亲信。现在的王女身边连一个侍从都没有。   在王室中,王女的地位甚至不如国王的私生子女。她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为什么?她又不是私生女,是国王承认的女儿啊。   即使是性格暴躁或天生残疾的孩子,只要拥有王室血统,至少也会有一两个侍从。到底是什么问题?   你听说过缠绕奥尔良王室的诅咒吗?   女巫向疑惑的男人解释道。一个在流浪的吟游诗人口中和歌声中流传下来的古老故事。   你应该知道,奥尔良王国的开国君主伊阿宋的第一任妻子是个女巫。   从一个普通的船员到开国君主的伊阿宋的故事一直很有名。他放荡不羁的男女关系也同样出名。   英雄伊阿宋乘船周游世界,建立功勋,在此过程中,他遇到了许多女人,也离开了许多女人。其中就包括一个会使用魔法的女巫,美狄亚。   美狄亚真心爱着伊阿宋,但伊阿宋抛弃了她。   伊阿宋在旅途中一直受到美狄亚的帮助,但在最后却抛弃了她。抛弃了如此忠诚的美狄亚。   为什么伊阿宋要背叛美狄亚?有人说是因为他渴望权力,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厌倦了美狄亚残忍的性格。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对美狄亚来说都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她被抛弃了。   美狄亚怨恨抛弃自己的伊阿宋,诅咒了他的血脉。一个全身腐烂的诅咒。   从那以后,伊阿宋的血脉,也就是奥尔良王室就一直被诅咒缠绕。这个诅咒会降临在王室成员中最年轻的人身上。   被诅咒的人死后,诅咒会转移到下一个最年轻的人身上,以此类推。   而这次被诅咒缠身的就是那位王女。   男人这才明白为什么王女身边没有亲信。   就像麻风病人一样。   没有人愿意主动接近一个浑身溃烂、散发恶臭的病人。因为潜意识里害怕被传染。   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拥有高贵血统的王室成员在痛苦中死去,所以只能从外面找人来照顾她。男人这个卑微的浪荡子能有机会服侍王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 站住,这里是神圣的王室领地。如果没有身份证明,就不能让你进去。」   真是可怜啊。   「这是我的推荐信。」   「 新来的侍从?你被分配到...高塔?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   男人突然想到:那个独自住在高塔里的被诅咒的王女,是否也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女一样,在等待着她的王子呢?   「 ...祝你好运。你可以进去了。」   在皇家卫队的护送下,男人,不,女仆缓缓地向前走去。卫兵在看到推荐信上「高塔」两个字后,态度立刻变得温和起来。   一段比以往任何委托都要漫长的旅程,即将开始。   .....   所以,你真的要用这个名字?   嗯,简单好记,也不容易引人注目。   随你吧,反正名字是你用的。小子,不...   ....多萝西·盖尔。 003章 铁面人   在奥尔良建国之前,伊阿宋就自称是太阳之子。他之所以决定乘船周游世界建功立业,也是因为他坚信自己得到了太阳的恩赐才降生于世,所以要像太阳一样照亮整个世界——如此中二的誓言也只有他能说得出口。总之,伊阿宋对太阳的形象有着近乎偏执的迷恋。   这种对太阳的执念即使在奥尔良建国后的数百年里也丝毫未减,只不过主体从伊阿宋变成了他的后代,也就是王室。   太阳是什么?   是照亮世界的光源,是远在天边俯瞰尘世,宛如神明一般的星辰。   自称太阳后裔的属性加上祖先伊阿宋的丰功伟绩,最终把王室变成了极度追求华丽和威严的艺术家团体。   太阳,或者说神,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威严。一个不能发光的太阳,谁还会称之为太阳呢?   因此,王室追求极致的美,一丝瑕疵都不允许存在的完美之美。   「侍从长大人,我可以进来了吗?我带客人来了。」   「进来吧。」   这种完美主义的倾向影响到服侍王室的侍从们,也不足为奇。   「您好。」   「啊,我正等着呢。听说这次会来一位服侍王女殿下的人,就是你吧。」   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在现任国王登基之前就辅佐在他身边的心腹。   「这位老朽是王国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怎么称呼您都行。」   老侍从长像检查商品瑕疵一样,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女子。   『表面上看没问题。外貌和举止都无可挑剔,甚至想给她加分。』   在王室工作多年,自然而然练就了非凡审美眼光的马蒂厄,也对女子的外貌表示认可。略微浅色的棕色头发,如同红宝石般闪耀的双眸,毫无瑕疵的肌肤,以及虽然看起来并不昂贵,却更显端庄的衣着。   虽然不华丽,但她身上散发着高贵的气质。不慌不忙的举止更是锦上添花。   「多萝西·盖尔小姐,对吗?比尔福尔伯爵的推荐信上是这么写的。」   「是的,没错。」   「嗯……」   唯一的问题是,她并非贵族出身。王室侍从大多从居住在海佩里翁的中央贵族中挑选。因为没有比中央贵族更接近国王、更适合成为亲信的阶层了。   『女仆……的话,没问题吧?』   当然,并非所有王室侍从都是贵族,但多萝西将要负责王室成员,而且是国王女儿的贴身事务。因此,马蒂厄陷入了沉思。   「……应该没问题。」   虽然思考的时间并不长。   就算她是国王的女儿,王女殿下实际上也和弃儿没什么两样。由于身负可怕的诅咒,她的侍从没有一个能坚持超过一个月的,现在哪还有什么挑肥拣瘦的余地。   「既然是比尔福尔伯爵的推荐,就算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更何况,说是比尔福尔伯爵,比尔福尔实际上是王室私生子居住的地方,可以说是王室的领地。比尔福尔伯爵这个名号只是王室为了隐藏意图而制造的幌子。   「很好,我带您去王女殿下居住的地方。」   既然王室的意图如此,就没有不遵从的理由。   身为仆人,怎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__   「就这样,如今的奥尔良成为了大陆第一强国……」   多萝西倚靠在马车的扶手上,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并不是因为侍从长滔滔不绝地讲了几个小时枯燥乏味的故事,只是突然有点好奇。   「然而遗憾的是……多萝西小姐,多萝西小姐?您有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   真的有诅咒这种东西吗?真的有世代相传的王室诅咒吗?如果诅咒真的存在,那该是多么可怕的诅咒,才会让国王把自己的女儿流放到远离王宫和首都的地方?   「总之,我想嘱咐您的是,即使身负诅咒,她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室血脉,请务必以虔诚和礼貌的态度照顾她……就是这样。」   「放心吧,侍从长大人。」   多萝西明白,为了得到应有的报酬,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件事,全力以赴。更何况是伺候下级贵族都算不上的王室,要是敷衍了事,别说报酬,恐怕连小命都难保。   「我绝不会给王女殿下添麻烦的。」   「真是可靠啊。啊,到了。」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与华丽的王宫形成鲜明对比的荒凉景象映入多萝西的眼帘。爬满藤蔓的围墙和锈迹斑斑的大门,以及大门后空旷的荒野中孤零零矗立的高塔。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我会每周一次用马车送来生活必需品,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就写信交给车夫。」   「我知道了。」   多萝西一下车,马蒂厄就催促着车夫,逃也似的离开了。   「……」   多萝西突然低下头,看着地面。自己和马的脚印,以及车轮的痕迹留在了地面上。   「他都没下车啊。」   忠心耿耿的侍从长的脚印,一个也没有。   回味着这滑稽的一幕,多萝西转过身,走向高塔。   __   有人居住的地方,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气,一种人类的气息。   「真奇怪,感觉不到生气。」   但这座高塔里感觉不到生气。明明生活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是没来得及收拾就逃走了,还是故意丢下的?』   多萝西翻看着散落各处的衣物和其他物品,怎么看都像是服侍王女的侍从们用过的,而不是王女殿下本人的。   『……啊,对了。得换衣服。』   她在杂物堆里找到一件皱巴巴的女仆装,然后换上了自己准备的衣服。   「……我穿对了吗?」   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的多萝西眼中,自己俨然是一位完美的女仆。当然,这只是基于他对女仆知之甚少,仅凭模糊的记忆做出的判断。在看过无数女仆的王女殿下眼里是否合格,就不得而知了。   「……」   多萝西在一楼忙活的时候,高塔的主人没有任何反应。   『不会已经死了吧?那可就麻烦了。』   多萝西抬起头。侍从长给的塔内地图显示,王女的卧室在顶层。   『去看看吧。』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如趁热打铁。   哒,哒。每走一步,脚步声就在塔内回荡。多萝西毫不犹豫地向上攀登。穿过厨房,穿过书房,朝着塔顶走去。   「……」   终于到达顶层,握住卧室门把手的瞬间,多萝西心想:应该先敲门吧。   「王女殿下,您醒了吗?」   咚咚——敲门的同时,多萝西向门后的王女殿下,向他迄今为止遇见过的身份最高贵的人,第一次开口说话。   「……王女殿下?」   没有回应。   「……我进来了。」   或许应该等到允许进入的命令再进去才是正确的做法。但多萝西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脑子里还残留着街头混混的思维方式,比起女人更像个男人,缺乏耐心这种美德。   「……呃。」   就这样,他打开门,一瞬间,多萝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这味道是……』   刺鼻的恶臭弥漫在整个卧室,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是药味。』   一个冒着粉红色烟雾的小香炉映入多萝西的眼帘。   「王女殿下。」   究竟是治疗诅咒的药,还是单纯的止痛剂,不得而知。   真相只有这位王女殿下才知道。   像木乃伊一样全身缠满绷带,破旧不堪的衣物,以及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王女殿下这副凄惨的模样,恐怕很难开口说话。   「……没听过的声音,也没见过的脸。」   「我今天刚到这座塔。」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   「初次见面,王女殿下。」   女仆用双手提起裙摆,行了个礼。   「今后将服侍您的仆人,」   仿佛事先演练过一般,完美无缺。   「多萝西·盖尔。」   高塔里的王女,和她的女仆。   两人的缘分,就此开始。 004章 毁灭性的第一印象   多萝西第一眼看到王女的尊容,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漂亮。   「漂亮的眼睛。」   当然,仅限于眼睛。   多萝西的审美观挺大众的。她还不至于审美扭曲到对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戴着毫无表情的铁面具的女人大喊「美女」。   只是,她和别人略有不同——她喜欢漂亮的眼睛,尤其是闪耀着动人光芒的那种。   而王女的眼睛,如同蓝宝石般闪耀,在多萝西看来,真是漂亮极了。   「...话说,我刚才没做错什么吧?」   她对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行为举止完全没底,不知道在王女看来是否合乎礼仪。   毕竟在成为王室贵族仆人之前,她只是个在贫民窟摸爬滚打的流浪汉,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介绍这份工作的女巫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在进宫的前一天,多萝西被女巫魔鬼训练了一番,总算勉强学会了作为女仆的基本行为规范。   但是,这套规范毕竟是跟住在贫民窟的女巫学的。多萝西心里还是没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其他仆人呢?」   「以后都由我负责你的生活起居。」   谢天谢地,王女并没有挑剔多萝西的举止——也许是没必要挑剔,也许是觉得这货已经无可救药了。   「...也是,撑了两周已经算久的了。」   「两周?」   「你那些前任们,在我这塔里伺候我的时间。」   两周并不算长。不像多萝西这种按件计酬的工作,那些按月领工资的,不都一个月才发一次钱吗?   「这次就你一个人啊……也挺辛苦的,三个人的活儿都得你一个人干了。」   王女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同情,但多萝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隐藏的深意:极度的抑郁、讥讽,以及各种复杂情绪的交织。   不管多萝西表现如何,王女对她的态度都不怎么友好,就像那种嘴上说着没事,却掩饰不住嘲讽之情的人。   「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   「能服侍伟大的奥尔良王女,是我的荣幸,哪敢有什么怨言。」   但多萝西现在必须留在王女身边,直到委托人通知她任务结束。   也许她得一辈子照顾这位被诅咒的王女,毕竟委托内容里没说具体要照顾多久。   所以,至少,和王女搞好关系,才能让自己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   「通常这么说的人,都撑不过一周。」   长年累月遭受世人轻蔑和漠视的王女,内心深处早已对人类充满了不信任。   「出去吧。」   「...是。」   看来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多萝西默默叹了口气,预感到了未来的艰难险阻。   __   被王女赶出房间后,多萝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清这座塔的结构。   从外面看,这座塔又细又破,但内部却意外的宽敞,每一层都相当大,住几十个人都绰绰有余。   塔一共五层。除了王女专属的五楼和估计没什么机会去的四楼书房,多萝西可以使用的楼层足足有三层。这相当于白捡了一栋三层小楼,在贫民窟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当然,前提是得忍受一个难伺候的主子。   「还不错。」   多萝西对这个新环境很满意。对于从小在街头流浪的她来说,这座塔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奢华住所。   虽然她并不擅长照顾别人,尤其是一个被诅咒的病人,但为了这样的环境,她愿意忍。至少多萝西是这么想的。   「问题是怎么讨好王女……」   严格来说,委托内容里并没有要求她和王女搞好关系,只是让她保护和照顾王女。   但为了以后的日子好过,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和王女搞好关系是必须的。不管怎么说,王女身份尊贵,是多萝西这种小混混高攀不起的存在,而且以后还要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做什么才能提高王女的好感度呢?把这片荒凉的土地变成百花齐放的花园?或者学点说话的艺术?   「...先打扫卫生吧。」   当然,在那之前,得先把前任们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   __   原以为很快就能结束的清洁工作,比预想的要花时间得多。   「...我以前真是过得乱七八糟啊。」   原因在于多萝西那惨不忍睹的生活能力。她以前住的只是个狭小的单间,哪处理过这么大的塔、三个人留下的烂摊子。   而且,她连那个小单间都没好好打扫过。话说回来,贫民窟里又有几个人会认真打扫卫生呢?   「呼……」   多萝西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把衣服、首饰之类的杂物一股脑塞进一个大包袱里。她天真地希望,把这些东西扔到门口,就能自动回到主人手里。   「不过……干净了看着真舒服。」   看着焕然一新的新家,多萝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打扫卫生的成就感。   「...好像忘了什么。」   然而,过于专注于打扫卫生的多萝西,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啊对了,做饭……」   众所周知,女仆的工作就是包揽所有家务:做饭、打扫、洗衣、洗碗等等。   现在没有其他女仆分担工作,所有家务都得她一个人扛。做饭、打扫、洗衣、洗碗,全都要她亲力亲为。   而她偏偏忘了其中一项:做饭,给主人准备膳食的义务。换句话说——   「...完蛋了。」   她把王女给饿着了。一个小小女仆,居然把王女给饿着了。   「...怎么办?」   现在才想起来也没用。时间已经晚了不说,她的厨艺也烂到家了。   前面也说了,多萝西的生活能力基本为零。她上一次自己做饭是什么时候?   有钱的时候就去酒馆吃,没钱的时候就饿着……这种人居然要自己做饭。   如果是给自己吃,多萝西随便对付一下或者干脆不吃都行。   但现在,要吃她做的饭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而且还是身份高贵的王国王女。   「呃……呃……」   多萝西彻底慌了。她到底该做什么?现在肯定饿坏了的王女,她该做什么给她吃?   __   结果惨不忍睹。   「...?」   王女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那块下面焦了、上面没熟、蛋黄还破了、甚至还混着蛋壳的煎蛋,抬起头看着多萝西。   她之所以抬头,并不仅仅是因为煎蛋的惨状。而是因为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根本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所以,王女用眼神无声地质问着这个把这玩意儿端上来的罪魁祸首: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那个……实在抱歉,王女殿下,我能力有限……」   面对王女无声的质问,多萝西只能乖乖认错。就算王女被诅咒了,就算她不受宠,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女。给她上这种垃圾,简直罪不可恕。   就算勉强算个煎蛋,那也是个焦了、没熟、蛋黄破了、还混着蛋壳的煎蛋。就算是低级贵族,看到自家女仆端上这种东西,怕是也想解下腰带抽她一顿吧?   「装在盘子里,并不代表它就是食物。」   王女留下这句一针见血的评价,把盘子推到一边,表示拒绝食用。   其实多萝西也没指望王女会吃这玩意儿。她已经很庆幸王女没把盘子扣她脸上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的罪过就能一笔勾销。   因为磨蹭,害王女空等了半天,最后等来的却是这种连食物都算不上的垃圾。   总而言之,多萝西把她的主人,尊贵的王女殿下,饿了一整天。   「...对,对不起。」   多萝西道歉着,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哈哈。」   她的女仆生涯,变得更加坎坷了。 005章 活到老学到老   「哎西,你这笨蛋!」   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大篓子的废柴女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顿数落。好歹也得知道自己该干点啥吧?再不济,起码的功课也该做做吧?   当然,多萝西也有话要说。   她接的委托本来是保护王女,委托人看上的也是她的一身好身手。   女仆这活儿,她当然也预料到会有点家务活,想着看看别人怎么干,学学也就得了。   问题是,那些「别人」全跑路了,只剩她这个啥也不会的废柴女仆,孤零零地留在了王女的高塔里。感觉就像把个刚出生的婴儿扔到荒郊野岭似的。   「....唉...」   就算她再能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身手再好有啥用?打猎吗?   打架也得有人跟她打才行啊。这地方除了她,就剩那位王女殿下了。总不能揍王女一顿吧?那别说钱了,小命都难保。   「...要不要让人送本菜谱过来?」   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多萝西还是王女,学习的意愿都很强烈。至少对多萝西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四楼的书房里...会有菜谱吗?」   多萝西努力回忆着之前匆匆瞥过一眼的书房。那地方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堆满古籍的仓库。不过,说不定仔细翻翻,能找到什么古代菜谱呢?   「...啊对了,洗澡水。」   当然,在那之前,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__   来高塔之前,多萝西从马蒂厄那里领了一份时间表。   马蒂厄也说了,别太死板,要根据王女的需求灵活调整。但对一个刚上岗的新人女仆来说,这要求也太高了。估计给时间表的意思就是,搞不定的时候就照着做吧。   「王女殿下,洗澡水准备好了。」   所以多萝西决定严格遵守时间表。俗话说得好,少做少错。按规矩办事,挨骂的概率总归小一点。只不过问题是_   「那个....王女殿下?」   「说。」   「...需要帮忙吗?」   她对王室礼仪一窍不通。   多萝西听说过,有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连洗澡都要仆人伺候。王室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位王女,实际上跟麻风病人也差不多了。就算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王女,可浑身腐烂的人,到底该怎么洗啊?   「不用。」   好在多萝西没为这个问题纠结太久。王女摇摇头,自己进了浴室。也许是觉得她靠不住,也许是单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尊容。   「...那,我去准备毛巾和换洗衣物。」   一脸懵逼的女仆,只能尽力为主人提供最基本的便利。   「...嗯...」   多萝西突然想到:浑身上下缠着绷带,能洗澡吗?   肯定得先把绷带解开吧。那还得找新的绷带来换。不对,在那之前,她能自己把绷带缠回去吗?还缠得那么严丝合缝的?   「算了,不想了。」   怎么才能让王女满意呢?怎么才能照顾好她呢?   「...去书房看看吧。」   思来想去,多萝西终于下了决心。   先学了再说。   __   多萝西担心的绷带问题,其实根本不是问题。   「...解开。」   因为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绷带,而是附了魔法的魔法道具。   永远干净,王女一声令下就能自动解开、重新缠好,非常方便。所以多萝西之前忙活半天找新绷带,纯属白费力气。   「呼...」   解开绷带,西比拉王女将身体浸入注满地下水的浴池中。这水施加了魔法,可以抑制她身上的诅咒。   这座高塔里到处都是魔法的痕迹。为了让行动不便的王女生活得舒服些,国王陛下搜罗了全国的魔法师,结果就是,西比拉现在跟个魔法师也差不多了,成天跟魔法打交道。   「...哈。」   西比拉自嘲地笑了笑。说到底,毁了她人生的罪魁祸首,就是诅咒,或者说,女巫的魔法。   被魔法毁掉的人生,却要靠魔法来苟延残喘。真是讽刺。   塔下的浴室是个适合沉思的地方。泡在热水里本来就容易让人放松,再加上这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水声,简直是放空思绪的绝佳场所。   「...父王和哥哥们,过得还好吗?」   思绪飘忽间,她想起了远在奥尔良的家人。国王,还有两位兄长。   「希望你们一切安好。」   西比拉知道,或者说,她不想知道也不得不了解家人们的现状。   国王得知自己最小的女儿成了诅咒的牺牲品后,发了疯似的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最终精神崩溃。如今的他,如同行尸走肉,毫无反应,只剩一口气吊着。   王储,她的大哥,代替父亲处理国事。而二王子,她的弟弟,则在暗中牵制着王储,觊觎着王位_   真真假假,她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兄弟阋墙这种事,她实在提不起兴趣。   「呼...」   胡思乱想了一阵,西比拉回过神来,从浴池里抽出胳膊。再好的药浴,泡太久也会把皮肤泡得皱巴巴的,到时候绷带就不好缠了。   「...?」   起身准备离开浴池的西比拉,突然盯着水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庞。   此刻,没有面具,没有绷带。水中倒映的,是她真实的容颜。   一张被诅咒扭曲的,丑陋的容颜。   「...」   无人喜爱,甚至连她自己都厌恶的容貌。   谁会爱上这样一张丑陋的脸呢?恐怕连神明都不会。   「...神明。」   如果真的有神,就不会让自己的儿女遭受如此可怕的折磨。   「...伤感够了,该走了。」   甩甩头,西比拉走出了浴室。   「不在啊。」   新来的女仆不见踪影。也许是上楼去了,也许是受不了她这副尊容,逃走了。   「一个区区女仆,还能指望她什么?」   对她来说,这反而是件好事。反正她本来就习惯了自己擦身子。   跟会自动缠绕的魔法绷带不同,毛巾上并没有附魔。衣服上也没有。   「...?」   洗完澡,准备回卧室睡觉的西比拉,注意到书房里有个身影正在翻阅书籍,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好奇之下,她走近一看,发现对方看的全是关于烹饪的书。   「...呵。」   看来他也知道那盘鸡蛋料理有多么惨不忍睹。西比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她一开始就没对这个女仆抱有什么期望。实在是太笨手笨脚了。   这当然也跟她多年来积攒的人类不信任感有关。但抛开这些因素,这个棕发女仆也确实很不靠谱。   第一天就状况百出,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一切,西比拉都看在眼里。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   「...能撑一周吗?」   就连王室最优秀、最坚韧的侍从,都没能坚持一个月就逃回了王宫。王室侍从都如此,更何况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   当然,她也没打算打击这个努力学习的女仆的积极性,所以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得太大声,让他听见。或许,她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可恨啊。」   但现在要她摘下有色眼镜,客观地看待别人,已经太晚了。   「...人心,太可恨了。」   她心中的伤痕,太深了。 006章 反正你最终会需要我的。   在高塔度过了多灾多难的第一天,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刻。   「呼啊~」   洗完澡后,多萝西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贫民窟里,她想都不敢想能泡个热水澡,更别提舒舒服服地泡个全身浴了,这简直就是催眠神器。   「....话说,我用这儿真的没问题吗?」   享受完泡澡的乐趣后,多萝西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浴室从头到脚都明摆着是为王女设计的,傻子都能看出来。虽然一个人用是大了点,但怎么说也是王女的私人用品,一个小小女仆跟着用,是不是有点大不敬啊?   当然,这会儿她都已经爽完了,现在才想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亡羊补牢的意思?   「..唉,管它呢。」   附近又没有其他能洗澡的地方,前任们估计也没什么办法吧。多萝西开始脑补,前任们要么偷偷摸摸地用,要么就光明正大地用,反正肯定是用过了。自我安慰完毕!   「不过...头发要怎么扎呢。」   第一个问题解决——或者说,绕过去了——之后,第二个问题立刻跳了出来。   那就是她的头发。自从喝了药变成女人后,新长出来的栗色长发就成了这位新手女仆的一大难题。   当男人那会儿,她从来没为头发操过心。因为对打扮没兴趣,也没那闲工夫,所以一直都是剪短发。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成了女人,成了女仆。如果不把及腰的长发好好扎起来,那简直就是个灾难。又沉又碍事。   一开始,她想剪短发,就像喝药之前那样。头发长了又有什么用呢?   但女巫坚决制止了她,甚至还用了暴力。她说既然变成了女人,又成了王女的女仆,外表绝对不能有任何瑕疵。   多萝西抗议说,披着头发难道不难受吗?女巫当场就教了她一种扎头发的方法,奥尔良人管这叫chignon。( 一种发髻,后脑勺的圆形发髻)   「...这扎的什么玩意儿啊。」   这种发型确实比较简单,看起来也挺整洁的,问题是多萝西连这都搞不定。   结果就是,她扎出来的头发,与其说是发髻,不如说是猫吐出来的毛球,感觉里面随时会飞出一窝小鸟,简直就是一团糟,不,是灾难现场。   「明天再说吧明天....」   多萝西把乱糟糟的头发散开,决定把发型问题丢给明天的自己。   「嗯...确实舒服多了。」   把之前穿的女仆装叠好放进洗衣篮,换上舒适的睡衣后,新衣服特有的柔软触感包裹着多萝西的全身。   以前要么穿着外衣睡觉,要么干脆脱光了只穿内衣睡觉,现在居然有睡衣这种东西,这本身就象征着她身份的转变。   「睡觉为什么要穿专门的衣服啊,浪费钱。」   对多萝西这种连贫民窟的骗子都自叹不如的奇葩来说,睡衣至今仍是奢侈品。在她看来,与其买睡衣,不如把钱拿去赌两把。   「唔...咦?」   伸了个懒腰,正要上楼回卧室的多萝西,突然注意到敞开的大门。   「我好像没特意开门...吧..?」   多萝西走过去准备关门,却在门外发现了门开着的原因。   「..王女殿下?」   王女站在那里,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中,绷带在风中飘动。   她手里拿着平时戴的面具,但这并不意味着能看到她的脸。   绷带把王女的脸也裹得严严实实。毕竟全身都在腐烂,脸也不可能幸免于难,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多萝西看到的只有褪色的金发和蓝色的眼睛。在空旷的荒野中,王女静静地仰望着夜空。   「...真美。」   在多萝西看来,王女的身影是如此美丽,令人心动。   「....你打算一直这样看到什么时候?」   「..啊!」   多萝西看得入了神,直到王女注意到她的注视,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请原谅我对王女殿下的无礼。」   「算了。听你这种言不由衷的道歉也没什么意思。」   王女用一种似嘲讽似责备的语气说道,同时示意多萝西靠近。   多萝西赶紧跑了过去。主人叫你过去,你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乖乖过去啦。   「我没让你跑那么快。」   「王女殿下吩咐我过去,我当然要尽快遵命。」   换做其他王室成员或贵族,看到多萝西如此忠心耿耿的样子,或许会开怀大笑,表示非常满意。   「是啊,当然了。」   但对这位悲观的王女来说,这种讨好根本没用。   「你知道我是谁吗?」   多萝西刚靠近,就被王女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   她开始思考,到底该怎么回答呢?   「是的,您是国王陛下的幼女,奥尔良的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殿下。」   「没错,也是身负王室诅咒的那个人。」   多萝西的正面突破策略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当然,不管她怎么回答,估计都无法让王女满意。   「那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王女殿下居住的高塔...」   「说的对,也错。」   我去,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多萝西的脑海里开始冒出一些大不敬的想法,这时,王女突然用手指着高塔。   「这里是受女巫美狄亚诅咒的王室成员被囚禁的地方,直到他们生命的尽头。然后,当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时...」   王女的手指从高塔缓缓下移,指向了地面。   「他们会被埋在这里。没有坟墓,甚至连一块小小的墓碑都没有。」   王女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受诅咒的人,即使死了也无法离开这里。」   王女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讲述着受诅咒的王室成员的悲惨命运,即使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的未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是因为对被囚禁在高塔里的王女感到好奇,还是因为你刚进宫,什么都不懂,被资历和等级压制,被迫来到这个谁都不愿意来的地方?」   王女的眼神很平静,或者说,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阴郁。那是一双没有任何希望,被忧郁和绝望吞噬,冰冷沉寂的眼睛。   「但是我劝你,尽快回王宫去吧。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干脆辞职吧。虽然侍从长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板,但他应该不会强留想要辞职的人。」   她对任何人,对这个世界,都已不抱任何期待。   「所以_」   「王女殿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多萝西才明白了。   「您是希望我离开您吗?」   同时,她的内心充满了喜悦。   「如果您这样命令我,我一定照办。」   因为她找到了答案,打开王女心扉的答案。   「但是王女殿下,这真的是您想要的吗?」   而这个答案,出奇地简单。   「...什么?」   「如果您希望我离开,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无论是受诅咒之前还是现在,王女的性格都没有太大变化。   「但是如果您命令我留下,我会一直守护在您身边,直到您去世为止。」   她只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因为被背叛的痛苦,才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像个玩偶一样活着。   「你在说什么...」   「王女殿下,我是您的仆人。一个忠实执行主人命令的仆人。」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这个女孩渴望爱。没有人给她哪怕一滴名为爱的水,所以她只能张着嘴,任由自己干涸。   「也就是说,除了能走能说人话,我和狗没什么区别。」   狗对主人忠心耿耿,即使主人不配做它的主人。   「所以请您下令吧,王女殿下。对您忠实的狗。」   而对这条狗来说,王女,这个愚蠢又可怜的女孩,是一位值得它效忠的优秀主人。   「离开,还是留下。」   「....」   啊,愚蠢又可怜的王女殿下,遍体鳞伤的王女殿下。   「我...」   您现在一定在努力下定决心吧。一定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被背叛了这么多次,还这么天真,还抱有希望,想要压制这种希望吧。   但我明白,您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因为我知道,您最终还是需要我的。 007章 绿意盎然的地方   在大城市人挤人,空气浑浊;在乡下人烟稀少,空气清新。这几乎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更不用说,一边是人满为患的海佩里翁贫民窟,另一边是只有两个人的穷乡僻壤,哪边的空气更干净,根本无需比较。   「哈啊——」   多萝西从睡梦中醒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在黑暗肮脏的贫民窟里从未感受过的清新空气。   「真舒服啊……」   原来这就是贵族们喜欢山清水秀的地方的原因啊。多萝西一边由衷地感叹着大自然的极致舒适,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虽然比不上独占一整层的王女卧室,但分配给多萝西的房间也相当宽敞。和贫民窟的单间简直天壤之别。   更何况,原本三人合住的房间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比起在贫民窟里连躺平都困难的日子,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床品也不错。」   包括枕头和被子在内的家具质量也很好。至少在多萝西看来是这样。在贫民窟里,别说床了,能裹着薄毯睡在地上就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她以前根本没有枕头,所谓的被子也不过是一块破布。所以,现在对她来说,什么都好。毕竟,她以前可是个赌博成瘾的流浪汉。   「嗯……还是挺难的。」   多萝西对着镜子,按照之前跟女巫学的方法扎头发,结果扎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稻草堆。   她祈祷王女能容忍她这点「人性化」的小瑕疵,然后下楼去了厨房。   「今天的早餐……」   幸运的是,高塔的书房里有很多食谱。而且种类非常丰富。   奥尔良人对自己的烹饪文化非常自豪。他们的烹饪也确实非常发达。   虽然在发展的过程中经历了许多曲折和不光彩的事情,但俗话说得好,失败是成功之母。无论做什么,都会经历一些内部矛盾。   「……但我一个也看不懂。」   当然,这指的是王室、贵族以及和贵族一样富有的资本家们享用的料理,而对于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料理的多萝西来说,这些都和她无关。   「嗯……」   所以多萝西陷入了沉思。她是应该挑战那些光看食谱就让她头昏眼花的、有钱的上流人士的料理呢?还是应该做一些符合自己身份的,换句话说,就是根本不配献给王女的、简陋到令人发指的料理呢?   「……好吧。」   __   「……这是什么?」   「三明治和咖啡。」   多萝西选择了后者。   「三……什么?」   「三明治,一种用面包夹着火腿、奶酪等馅料的食物。我用长棍面包涂上黄油,夹了火腿,所以应该叫jambon beurre(法式火腿黄油三明治)。」   把长棍面包切开,涂上黄油,夹上火腿,这就是火腿黄油三明治。在奥尔良,这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食物。因为它制作简单,味道也不错,而且价格便宜,还能填饱肚子。   「火腿……是不是太多了?」   但有一个问题,多萝西做的火腿黄油三明治,是她最常吃的那种廉价酒馆版本的,也就是那种塞满了火腿的版本。   当然,食材的质量天差地别。给勉强糊口的穷人吃的食材,和给尊贵的王女吃的食材,质量怎么可能一样呢?   但就算食材质量再好,如果看起来不好吃,吃起来也不好吃,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的jambon beurre就是这样。」   对于根本分不清食材好坏的多萝西来说,长棍面包就是长棍面包,火腿就是火腿,黄油就是黄油,至于胡椒,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多萝西只是模仿着她记忆中的火腿黄油三明治的样子,把它摆在了盘子里。结果,从未见过这种食物的王女,被这「怪物」的出现吓到了,受到了巨大的文化冲击。   「……感觉我一口都塞不下。」   「我帮您切一下。」   面对王女的求助,多萝西欣然拿起刀叉。她早就预料到这东西不好下口了。   因为王女的脸被绷带裹着,多萝西不知道她的嘴是大是小。但不管嘴的大小,既然用绷带裹着,吃饭肯定不方便。   「来,请用。」   因此,出于对王女的关怀,多萝西尽可能地把三明治切薄,用叉子叉起来递给她,就像父母喂孩子,或者情侣之间互相喂食一样。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对一国王女而言可能是一种相当无礼的行为。   「……你是在戏弄我吗?唔——」   但多萝西,用贵族的说法,就是个贱民。贱民会在乎什么礼仪?   「合您的口味吗?」   王女看着女仆。女仆正以平静而理智的表情询问她。   在那张脸上,她看不出任何对主人的蔑视,也看不出任何戏弄的恶意。   难道这个女仆真的是为了自己,纯粹地好心帮她切食物吗?   王女默默地把送到嘴边的三明治碎片嚼了嚼,然后小声说道:   「……咸。」   太咸了。量也太多了。   对于一个饭量小又不爱吃咸食的王女来说,这充满了平民粗犷风格、塞满了火腿的三明治实在是太刺激了。   __   「王女殿下,我想斗胆向您请求一件事。」   虽然王女没吃完,剩下了大半,但好歹也算吃完了。多萝西开口问道。   「……什么事?」   「我想在高塔周围种些花,建一个花园。您觉得怎么样?」   多萝西的话完全出乎王女的意料。不,事实上,王女的仆人这么频繁地和她说话,本身就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花园?」   「是的,花园。我觉得就这么放着太荒凉了。」   杂草丛生的草地,除了围墙和大门之外,和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你没听到我昨天说的话吗?我说了,那片草地埋葬着王室成员。」   王女的反应非常冷淡。那片草地可以说是被诅咒、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王室成员的坟墓,在这样的坟墓上随便种东西真的好吗?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那些连棺材和墓碑都没有、草草埋葬的人们的遗体上,怎么能只盖着杂草呢?」   「这……」   但仔细想想,多萝西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埋葬在高塔下的王室成员,没有任何过错,只是因为生不逢时,就背负着可怕的诅咒,与世隔绝直到死去。如果就这样放任他们的埋骨之地不管,只会让他们更加凄凉。   不如种些花来悼念他们的亡灵?王女认真地思考着。   「而且,这也是为了您。」   看着沉思的王女,多萝西补充道。   「……为了我?」   「是的,虽然过去有很多王室成员住过这里,但现在高塔的主人是您,不是吗?」   根据奥尔良的法律,高塔及其周围的土地属于居住在高塔里的王室成员。也就是说,这片土地的主人是王女。   「我希望您早上醒来,向窗外望去时,看到的景色是美丽的。」   这不是奉承。多萝西真心希望王女平安。   如果王女看到花园后心情愉悦,敞开心扉,那么保护王女的任务也会更容易些。   「……你说的都是违心话。」   「我不擅长说谎,王女殿下。」   所以,为了她的女仆,王女必须幸福。   「随你吧。你想种花也好,种树也好,如果你想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我也不会阻止你。」   「……你……算了。我要去书房了,你中午之前是补觉还是出去散步,随便你。」   「是,随时叫我。」   看着走向书房的王女的背影,多萝西在心里露出了微笑。   「……」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等等,这些花,不会要我自己种吧?」   她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啊。   如果你想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我也不会阻止你。   「……糟糕。」   正如前文所说,现在高塔里只有两个人。王女和她自己。   总不能让奥尔良的王女殿下亲自种花吧。除了王女,就只剩下一个人可以种花了。   「……我疯了。」   那就是多萝西·盖尔本人。   多萝西无意中看了一眼外面,那片大得没用的院子,喃喃自语道: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008章 王子骑的白马   王宫的侍从们把照顾王女的工作都推给了下人。看着来高塔服侍自己的人的素质越来越差,王女心里跟明镜似的。   谁会喜欢照顾一个全身腐烂的病人呢?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王女还是被侍从们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神深深伤害了。   因此,王女对侍从们不抱任何期望。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厌倦而离开,对这些人付出真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们装作若无其事,他们的眼神也早已暴露了一切。王女仍然记得,每个侍从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和厌恶,即使他们嘴上说着不在意,说着「您是尊贵的王女」。   所以,王女心想,终于,可以推到高塔来的侍从都用光了。她对新来的愚蠢又粗鲁的侍从不感兴趣,打算置之不理。   「王女殿下会喜欢什么样的花呢?话说回来……」   然而,她,多萝西·盖尔,却与众不同。   第一次见到多萝西时,王女很惊讶。因为她从多萝西的眼中读不出任何情绪。   能完全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并不多见。而且,王宫的侍从大多出身贵族,尤其不擅长隐藏情绪。   所以王女才会如此惊讶。多萝西的目光里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但是……   「唉……什么时候才能种完啊……」   多萝西并非隐藏了情绪,她只是单纯地什么都没想。王女的外貌确实很可怕,但在贫民窟,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也司空见惯。对于出身贫民窟的多萝西来说,王女的容貌并不足以让她感到恐惧。   更何况,多萝西本来就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即使变成了女人,她也依然如此。   「要先翻土吗?种地的都这么干…… 」   现在对多萝西来说,重要的不是王女的长相,而是杂草丛生、根本没法种东西的庭院。   无人打理的庭院里长满了杂草。杂草这东西,生命力顽强,繁殖力旺盛,会吸收土壤里的所有养分,是农民一生的宿敌。   即使要种的不是农作物而是花卉,也必须把杂草全部拔掉。这一点毋庸置疑。   「唉……没办法了。」   俗话说,趁热打铁。既然已经撸起袖子了,那就尽快把活干完吧。   她在附近的仓库里找到了锄头、铲子和耙子,用这些工具总比徒手要轻松得多,多萝西心想。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地,怎么翻啊?」   多萝西不是农民。对于在贫民窟出生,一辈子都住在贫民窟的她来说,种地只是从那些进城的农民口中听来的故事而已。   翻土,施肥,然后播种。施肥和播种她还能理解。   「……翻,翻?用这个?怎么翻?」   问题在于「翻土」。对她来说,「翻」这个动词的意思是更换零件或磨快刀刃,或者用在人身上。   「……书,书。」   最后,这个傻女仆决定再次求助于书房。   至少她还有学习的意愿,应该加点分吧?   因为在寻找如何翻土的方法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导致王女的午餐时间被忽略,甚至连晚餐都推迟了,不过这只是个小问题。   __   王国侍从长是一个责任重大的职位,负责管理和监督整个王宫,并向众人传达国王的旨意。   责任重大,换句话说,就是事情很多。作为管理国家君主居住的王宫的负责人,下属只要稍有差池,王宫一旦出现任何问题,责任都会直接落在侍从长身上。   因此,侍从长通常由国王亲自挑选一位有能力、值得信赖的贵族担任。即使是这样选出的优秀侍从长,也经常因为过度劳累而辞职或死亡。   「侍从长大人,上个月的王室支出……」   「嗯。」   马蒂厄·德·方丹担任王室侍从长数十年,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我个人认为应该削减一些开支,但如果那样做,很多人会反对,说是有损国王的威严。这个月就先按照上个月的预算来安排吧。」   「是,我知道了。」   他能长期担任侍从长一职,得益于他近乎苛刻的自我管理。尽管年事已高,他的腰杆却依然挺拔,体力甚至比许多年轻的侍从还要好。   「你可以回去了,弗朗茨……看来有贵客要来拜访我这老头子了。」   「是?是,侍从长大人。」   「那我就先告辞了_,哇,王储殿下!!」   「欢迎您,王储殿下。」   看着这位金发碧眼、与年轻时的国王陛下非常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王储,马蒂厄起身行礼。   「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我刚刚忙完。」   就算工作还没做完,马蒂厄也会回答说做完了。因为现在统治奥尔良的并非国王,而是王储。   「请坐。」   「是。弗朗茨,你先下去吧。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遵命!」   听着年轻侍从精神抖擞地关门离去的声音,马蒂厄叹了口气。   「这孩子和他父亲真是有很多不同之处啊。这么血气方刚的……」   「不管是哪种都好。像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越多,这个国家就会越繁荣。」   马蒂厄让王储坐在上座,然后拿来茶壶和茶杯,为王储斟茶。   「王储殿下有何贵干,竟然屈尊来拜访我这老侍从?」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就在马蒂厄准备给自己倒茶的时候……   「有人想要王女的命。」   王储突然说出的话,无异于一颗炸弹。   「……!?这,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以太阳之血起誓。」   在奥尔良,王室成员以太阳之血起誓,就相当于赌上一切,请求对方相信自己。   马蒂厄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王储的诡计,而是他的真心话。   「……如果殿下所言属实,那就绝不能姑息。」   企图谋害王室成员的性命,尤其还是直系血脉的性命,在将国王视为神明的奥尔良,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究竟是谁胆敢觊觎太阳的性命?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究竟是谁胆敢谋害王女殿下?」   「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他们的意图很明确。」   而且,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谋害被诅咒囚禁在高塔中、毫无势力的王女,这说明……   「他们想……转移诅咒?」   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王女本人,而是她身上的诅咒。被诅咒的王室成员一旦死亡,诅咒就会转移到最年幼的王室成员身上,而现在奥尔良最年幼的王室成员是……   「我的儿子。」   王储刚出生的儿子。   「怎么会如此残忍……!!啊,对不起。我不该在殿下面前……」   马蒂厄一时激动,猛地站了起来,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并坐下。   「……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必须找出凶手,严惩不贷……」   尽管如此,他的愤怒并没有平息。   「冷静点。如果我知道凶手是谁,就不会告诉你了,我会自己处理。所以,好好想想,谁会从我长子被诅咒中受益。」   「嗯……」   无数人的面孔在马蒂厄的脑海中闪过。与王室关系不睦的地方贵族,盼着奥尔良灭亡的别国国王,还有……   「也许是我的弟弟。」   一旦王储出现意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继承人的二王子。   「……二王子殿下绝不是那种人,王储殿下您比我更清楚。」   然而,亲眼看着国王的几个孩子长大成人的马蒂厄摇了摇头。   二王子是一个非常重视亲情,极度厌恶伤害他人的人。他绝不会为了自己而去谋害自己的亲妹妹。   当然,也有人说,在权力面前,亲情算什么。国王陛下登基的时候,就有不少王室成员为了争夺王位而制造各种麻烦。   但是,在马蒂厄看来,二王子绝不是这种人。为了权力连亲人都能杀的人……   「反而是……」   王储,您自己吧。   马蒂厄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发出一声沉吟。 009章 三骑士   虽然莫名其妙地错过了午饭,但王女并没有责怪多萝西。   因为王女那小小的胃,从第一餐开始就吃撑了,不,说是吃撑了都不是,简直就是种折磨,以至于到深夜肚子都没消化掉。   「...我不记得允许你随便用浴室了。」   虽说如此,仆人先用王室设施,也是不能容忍的。   「....对不起。我没找到其他能洗澡的地方...」   「没关系。」   但王女还是原谅了她。   之前的仆人根本不敢踏入王女的浴室一步。这并非因为他们觉得仆人不能使用王室设施,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如果和被诅咒的王女用同一个浴缸洗澡,诅咒可能会传染给他们。   说是诅咒,说是王女,在他们眼里,王女实际上就是一个得了麻风病的主子。既然不得不伺候一个避之不及的病人,谁又会想和她用一样的设施呢?   正因如此,王女才没有责备多萝西。对她来说,多萝西竟然愿意和自己用同样的水洗澡,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原来小孩子喜欢蚂蚁是有原因的。」   「什么?」   「晚饭不用做了。我现在还不饿。」   看着多萝西汗流浃背地在宽阔的庭院里挖来挖去,还挺有趣的。   __   「...?」   洗完澡上楼来到书房的王女,看到多萝西正目不转睛地读着一本书。   其实多萝西在书房看书并不罕见。自从来到高塔后,他一有什么疑问就会在书房找书学习。比如菜谱什么的。   「...童话?」   但他现在看的书不是学习用的,而是一本童话书。一本汇集了孩子们喜爱的童话的合集。   「你在看什么?」   这么一个一本正经的人竟然在看童话书,这奇特的景象让王女不由自主地走近多萝西,开口问道。   「啊,王女殿下。这是...」   「我不是来让你难堪的。只是你读这种童话书,让我觉得很奇怪。」   自从过了十五岁生日之后,王女就再也没读过童话书了。而且这书在仆人中也不流行。   就这样,这本褪色的童话书一直被遗忘在书房的角落里,如今却突然重见天日。还是被一个看起来比王女本人更成熟、年纪更大的女仆翻了出来。   「你喜欢童话?」   「是的,我喜欢。从小就喜欢。」   看着面无表情点头的女仆,王女心想:这女人真是个怪人。   「准确地说,我小时候有个朋友非常喜欢童话,我也跟着喜欢上了。那家伙把自己当成童话里的王子。明明是个女孩子。」   「是吗。」   王女第一次听别人讲自己的过去,不由自主地认真倾听起来。   「我们很久以前就分开了,现在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   不过,多萝西似乎并不想再谈论自己的私事了。   「我不喜欢童话。」   与多萝西截然相反,王女并不喜欢童话。不,是非常讨厌。   「我曾经很喜欢,也曾经读过一整天,但现在不是了。」   因为童话里,有王女最渴望的存在。那就是拯救落难王女的王子。   正因如此,王女才喜欢童话,也讨厌童话。当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有王子来拯救自己时,她会把书页都翻烂;而当这种信念崩塌,她直面现实后,她甚至连看一眼童话书都避之不及。   「我对童话本身没什么感觉。」   当然,王女并不打算把这令人羞耻的内情告诉仆人,所以她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除了童话,我也喜欢英雄传说之类的。」   「英雄传说?」   王女的书房里也有很多英雄传说。虽然她没读过。   「你讲一个你知道的英雄传说给我听听。」   「我所知的英雄传说...吗?嗯...」   多萝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开始讲述一个王女从未听过的英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查理的农夫。   查理虽然头脑简单,但却胆大勇猛,被村里人称为千年一遇的大力士。   有一天,国家爆发内战,领主发布征兵令,查理应征入伍,上了战场。他在战场上立下战功,被领主斯托克伯爵看中,封为骑士。   成为骑士后,他的功绩依然不断。他在无数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他的名字传遍全国,人们称颂他的英勇,但也惧怕他近乎疯狂的暴戾和残忍的手段,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将军」。   然而,天性暴戾的查理有时比起在战场上取胜,更热衷于屠杀敌人。内战结束后,在为庆祝停战而举行的马上比武大会上,他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将从异国远道而来观看比武的山王桑切斯三世活活掐死_   「等等。」   王女打断正在滔滔不绝的多萝西,盯着他。   「这真的能算是英雄传说吗?这分明就是一个疯子的生平事迹。」   在王女看来,多萝西故事里的主人公根本不能称为英雄,而是一个残暴无道之徒。   「英雄本来就是这样的。」   然而,多萝西反驳了王女的话。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被称为英雄的人也一定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这个国家的开国之君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不是吗?」   完美是不存在的。作为人类,就更不可能达到完美。   就连自称太阳后裔的伊阿宋,除了丰功伟绩之外,也有着复杂的情史这个污点。甚至因为这个污点,他的后代都遭受着诅咒的折磨,谁能说这个污点微不足道呢?   「那个不完美英雄的后代现在就在你面前。」   「...啊。」   「算了,别在意。」   虽然一不小心在后代面前说了祖先的坏话,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现在折磨王女身体的诅咒,就是因为那位祖先的风流韵事才产生的。   「你说话要注意点。」   多萝西说的话,对王女来说,在很多方面都很新鲜。   如果在王宫或贵族社交圈里说出这样的话,当事人会被以亵渎罪处死。竟然敢诋毁开国之君,这和诋毁整个王室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我会保密,但在其他人面前,你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会谨记在心的。」   王女笑了。虽然被面具遮住了,多萝西看不到。   这个笑容,这个无意识露出的笑容,让王女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   「...我该去睡觉了,你也回你的房间吧。」   「我知道了....啊,等一下。」   被莫名的喜悦冲昏头脑,正准备匆匆离开的王女,被多萝西的话叫住了。   「我想问问王女殿下,您喜欢什么花?我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在院子里种些什么花。」   「...花?」   王女对花没什么兴趣。她认识的花也不多。   「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吧。」   所以王女把自主权交给了多萝西。既然种花是多萝西提出来的,那他应该最清楚。   「...啊,不过...」   王女只有一个要求。   「我希望颜色能丰富一些。」   王女记得小时候,宫廷的花园里百花齐放,五彩缤纷。   自从被诅咒囚禁在塔里之后,她就再也看不到那美丽的花园了。   既然要把那个庭院改造成花园,王女希望它能像她记忆中的花园一样。当然,仅凭一个女仆的力量,不可能完全复制宫廷花园,但...   「虽然我没见过宫廷花园...但我会尽力而为的。那么王女殿下,晚安_」   金黄的大丽花,湛蓝的勿忘我,纯白的铃兰,紫色的迷迭香_   「王女殿下!!趴下_!!!」   还有鲜红的银莲花。   「什么...」   王女被突然扑向自己的女仆压倒在地,同时,她的意识回到了现实。然后_   *chuaa*   _   *!!*   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皮肉的声音,刺痛了王女的耳朵。   「切,真麻烦。」   「什...么..」   在只有王女和多萝西两人的高塔里,不应该出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   但王女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因为她的视线,被眼前的惨状夺走了。   红色,比任何东西都要鲜红的。   像银莲花的花瓣,像玫瑰的花瓣一样飞舞的。   那来源显而易见的,鲜血。 010章 遵命   鲜血飞溅,女仆倒在了她的主人身旁。   「真是自寻死路啊。要是抛下王女自己逃命,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呢。」   为了保护王女而舍身挡刀的女仆,被暴徒一把抓住,像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先确认一下,你就是王女吧?」   暴徒手中滴着血的利刃闪着寒光,其目的昭然若揭。   「嘛,不想说也无所谓。反正我也看得出来。虽然头发颜色有点褪色了,但还是金发碧眼……啥?你干嘛这么死盯着我……啊哈。」   然而,王女根本没把暴徒放在眼里。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倒在地上的女仆身上。   这个女人,是王女见过的最古怪的人。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亵渎奥尔良的始祖,脸不红心不跳地擅自闯入——而且还是在王女之前——使用为王女准备的浴室。   她还心血来潮地要建花园,把整个庭院都翻了个底朝天,简直怪人中的怪人。   王女讨厌愚蠢的人。讨厌没有礼貌的人,也讨厌说话不过脑子的人。   *……头发,真难扎。*   她还讨厌像野丫头一样连自己头发都梳不好的家伙。   *香肠黄油三明治……扔了怪可惜的……干脆吃掉吧?*   她讨厌贪吃的人,也讨厌对吃剩的食物念念不忘的吝啬鬼。   女仆,多萝西·盖尔,集王女所有讨厌的缺点于一身。她毫无礼仪可言,身上也找不到一丝贵族气质。   *看来想找个伺候我的人还真不容易啊,侍从长。*   从侍从长口中第一次听到新女仆的名字时,王女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因为「多萝西·盖尔」这个名字,根本就不是奥尔良语,而是异国语言。   本国的贵族另当别论,一般不会让外来的贵族做侍从。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是平民,而让一个平民——还不是贵族——来伺候王族,除非实在找不到人,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生。   从异国找来的平民仆人,还能指望什么呢?事实上,多萝西也确实能力不足,连女仆的基本素养都欠缺。   「……多萝西。」   尽管如此,   「起来。」   王女却无法完全讨厌她。   *希望王女殿下清晨醒来,转头望向窗外时,看到的景色是美丽的。*   她说的那些话,那些不加掩饰、直白得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   「你不是说过吗。希望我看到的景色……是美丽的。」   多少抚慰了王女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这,不美。这样的景象,一点也不美。」   正因如此,王女无法完全憎恨多萝西。即使那份真假难辨的爱意,也显得弥足珍贵。   「多萝西,多萝……」   「看来您还挺宝贝这丫头的,王女殿下?没关系,我这人很善良。这就送她上路,免得你们在黄泉路上走散了。」   王女面无表情地看着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抬头望向天空。   曾经为了活下去,即使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也苦苦挣扎,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既然如此,至少,在最后,   能不能赐予她一个安详的死亡?   带着对造物主的怨恨,永不复返的怨恨,   王女,闭上了眼睛。   __   「那现在就应该立刻派近卫队去保护王女殿下啊!」   眼看着王储语出惊人后,却依然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马蒂厄终于忍不住了。   「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王女殿下痛下杀手,王储殿下!」   马蒂厄深爱着国王的三个孩子,包括王储在内。也包括王女。   从现任国王登基之前,他就一直辅佐着他,亲眼看着国王的三个孩子出生、长大。既然一路陪伴他们成长,又怎能不心生爱意呢?   虽然因为害怕诅咒而刻意避开王女,但他对王女的爱意从未消减。所以,尽管明知王女的痛苦将伴随她一生,马蒂厄仍然希望她能活下去。   正因如此,马蒂厄无法理解王储。这家伙怎么可以如此淡定?   马蒂厄知道,王储是个想法异于常人、缺乏感情的人。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兄弟姐妹没有任何爱意,甚至对父母和妻子也漠不关心。   所以,王储对王女漠不关心,马蒂厄勉强还能理解,虽然无法接受。但现在危在旦夕的,不仅仅是王女啊!   「如果王女殿下遇害,诅咒就会转移到世孙身上。转移到殿下的儿子身上!」   目前王室血脉中最年幼的,是王储的长子,也就是世孙。王女一旦遇害,诅咒就会转移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   「殿下,他是未来要继承您王位的人啊!您怎么能让他承受那可怕的诅咒呢?」   王储心中对兄弟姐妹、父母妻儿都没有丝毫爱意,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即使是冷血无情的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毫无感情吗?   就算如此,王储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王储虽然对家人毫无爱意,但他也是个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战争英雄。也就是说,他至少深爱着奥尔良这个国家,他的祖国。   世孙是王储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未来的国王。如果正统继承人被诅咒缠身,必然会引发混乱,王储真的能容忍这样的灾难发生吗?   「我已经派人去了。」   不出所料,他当然不会。   「不用派近卫队。他会解决的。」   一向谨慎的王储,此刻却表现出少有的坚定和信任。   「请问您派了……谁去?恕我冒昧。」   马蒂厄问道。究竟是谁,能让王储如此自信满满?   王储叼着烟,吐出一口烟雾,回答道:   「收尾人。」   __   「呃……!」   就在王女闭目待死之际,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到刚才还高举匕首要取她性命的刺客,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   「咕,呃,咳咳……!」   刺客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寸步难行。   借着微弱的月光,王女终于看清了某种东西,也明白了刺客的匕首为何没能碰到自己的原因。   「是……线??」   那里有线。非常细的线。   缠绕在刺客脖子和持刀手臂上的细线,阻止了他行动。   「那不是线,是钢丝。」   「——!!」   不知为何,这熟悉的声音让王女倍感亲切,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然,钢丝也可以算是一种金属线。」   那张今天格外令人欣慰的脸,正毫不在意仍在流血的伤口,单手掸着灰尘,缓缓站起身来。   「怎,怎么可能,明明,砍得很深……」   「你,你没死……!?」   「是的,如您所见。」   紧握的右拳。   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连接着钢丝。   「我不是说过要终身侍奉您吗,王女殿下。」   多萝西背对着刺客,慢慢站起身,说道。   「身为仆人,我怎么能违背对王女殿下的誓言呢?」   关于他曾经许下的誓言,那个王女一度以为只是敷衍之词的誓言,   「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之前说过很多次,我不太擅长说谎。」   多萝西为了守护王女而站了起来。   「王女殿下,我接受了保护您的委托,来到了这里。」   从一开始,他的任务就是保护王女。即使需要动用武力。   也就是说,现在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所以,王女殿下,请下令吧。」   仆人询问着主人。或者说,是在请求许可。   「请您,命令我保护您。」   请求主人允许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才能,为她效劳。   「……保护我。」   「等,等等……!我有话要说!所以,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许可下达。那么剩下的,   「遵命。」   只有服从命令。 011章 Arachne(蜘蛛)   「哼...」   只有一位马车夫负责往返于高塔和海佩里翁之间的运输任务。这倒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因为关于王女受了诅咒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马车夫都不敢靠近她,一来二去就成了这样。   这位唯一的马车夫接下这趟别人都避之不及的差事,理由也很简单:缺钱。   人家给的报酬是平时赶车的四倍,谁能拒绝这诱惑?对于他这种手头紧巴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无法抗拒的提议。   再可怕的诅咒能比贫穷更可怕吗?所以马车夫每次都兴高采烈地赶车,心里还嘲笑着那些躲着王女走的同行。   就连那些把马车压得沉甸甸的货物,只要往高塔一卸就完事了,还有比这更轻松的活吗?   「不过....这是什么玩意儿?」   只是,这次他不能空手而归了。严格来说,以前也不是完全空手回去的。   服侍王女的女仆们每周都会把需要的物品列在纸条上,通过马车夫送到王宫。   「里面装的啥...」   但直接让他把一件物品送到王宫,这还是头一回。所以他一度很纠结要不要照做。   当然,女仆也没说不能送,所以马车夫还是按她们的要求做了。反正判断和决定都是侍从长的职责,他只是个跑腿的,听吩咐办事就完事了。   不管这玩意儿是什么,最终拍板的都是侍从长。他一个卑微的马车夫,只需要把皮球踢给侍从长就行。   「....她们是不是说过不许看?」   不过,马车夫还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女仆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偷看,反而让他更加好奇了。她们这么紧张,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   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是藏着王室秘密的什么东西?   既然她们反复警告不许打开,那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玩意儿。   况且在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人盯着他。只要不乱动里面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看一眼,应该也没啥事。   「..唉,不管了!! 」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马车夫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这是什么....呃..!!!」   俗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   「呕, 呕呕呕_!!!!」   为了一探究竟,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__   「那家伙怎么还不下来?」   受神秘委托人雇佣来刺杀王女的刺客不止一个。倒不是分别接了任务,而是他们本来就是四人小队。   虽然彼此之间算不上关系多好,但这四个人每次接到委托都会一起行动。因为他们各有专长,而且团队合作的效率和成功率最高。   「该不会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吧?」   「疯了吧?不怕被诅咒传染?对着那副腐烂的躯体还能硬起来,那真是变态到家了!」   「那家伙说不定真干得出来。那家伙就好这口!依我看,他早晚得玩完。迟早得死在女人肚皮上。」   所以,他们派了四人中最敏捷、最擅长暗杀的家伙上楼,剩下的三人在下面等着。   「冻死老子了。这鬼地方什么天气?」   「北方啊白痴!翻过这座山就是隆巴德那帮乡巴佬的地盘了,不知道吗?」   「北方也不至于这样吧,卧槽....离首都也没多远啊...话说那家伙怎么还不下来?要不要上去看...」   嗒,嗒。   正在抱怨连天的三人组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磨磨蹭蹭干什么...」   正想开口骂人的家伙突然卡壳了。   因为他认识的同伴,走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刺客通常都会穿不会发出声音的鞋子。这种嗒嗒作响的皮鞋,他们根本不会买,更别说穿了。   其他同伴也脸色凝重地僵住了。越来越近的皮鞋声让他们感到一阵不安。   嗒,嗒,嗒。   紧闭的门后,脚步声停了下来。   吱呀_...   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门开了。   「...?」   一个女仆出现在他们面前。   胸口有一道深深的刀伤,却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虽然王女中了诅咒,但好歹也是个王女,身边不可能没有侍从。   但为什么开门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仆,而不是上楼的同伴?   难道是同伴被她干掉了?不,不可能。   他们很清楚同伴的实力。虽然他轻浮好色,但他的暗杀技巧无人能及,绝对是一流高手。   「...啊,难道说...」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继续自欺欺人,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击碎了幻想。   「你们是那个刺客的同伴?」   确凿的证据就握在女仆的双手之中。   左手提着头,右手抓着脚踝,拖着残缺的尸体。   如果把头和身体拼在一起,那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啊。」   目睹同伴的惨状,三人吓得目瞪口呆。而女仆则愣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兴奋地叫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们。   「太好了。」   血红色的眼眸,如同鲜血般闪烁着凶光,那是怪物的眼睛。   「我正缺肥料呢。」   死亡的蛛网,将可怜的猎物紧紧缠绕。   __   过去,王国宰相尼古拉·科尔贝尔的爱女曾被政敌买凶绑架。   幕后黑手是一个贵族。他看不惯出身商贾的科尔贝尔推行民粹主义政策,便想绑架他最疼爱的女儿来要挟他。   贵族的阴谋进行得很顺利。科尔贝尔的女儿当时正巧路过隆巴德联邦的柯尼斯堡公国,于是轻而易举地落入了他的手中。接下来,只需要以此为筹码,就能逼迫科尔贝尔就范了。   然而,科尔贝尔并没有屈服于贵族的威胁,而是想出了另一个办法。他决定雇人把女儿救回来。   为了不让贵族察觉,他秘密地展开了地下招聘。   最终,一个身份和相貌都无人知晓的贫民窟「收尾人」被科尔贝尔雇佣。   第二天,柯尼斯堡一半的犯罪组织人间蒸发了。   顺带一提,那个策划绑架的贵族被发现一丝不挂地躺在海佩里翁广场的喷泉里,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喜欢裸奔,我是个变态]。   科尔贝尔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政敌的丑态,然后问平安归来的女儿有没有受伤。   女儿颤抖着回答说,多亏了父亲派去的人,她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可你为什么发抖呢?'科尔贝尔问道。   '那个人太可怕了。』女儿回答道。   「呼...」   浑身浴血,手里提着被撕成碎片的尸体,向她走来的救命恩人。   「...早知道就留一个活口了。留一个活口交给侍从长...好像更好...」   对于一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来说,那画面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样一来,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啊,还有一个。完好的头颅。」   女儿的描述经过口口相传,添油加醋,最后传到奥尔良的社交圈时,   「打包送过去...应该就行了。」   关于他的传闻已经变成了恐怖故事。   「....想想看,这些还得我自己打扫。」   有人说,他用锋利的丝线把人撕成碎片。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干。   有人说,他是一个嗜血食肉的怪物。一个以杀戮为乐的疯子。   他根本不是人,而是蜘蛛!他是蜘蛛和人类的混血!他被蜘蛛咬了之后获得了超能力!他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   「....简直是血流成河....」   传闻已经面目全非,真假难辨。   「....好麻烦啊。」   贵族们这样称呼传闻中的主人公:   阿拉克涅(Arachne)。 012章 思考的时间   「阿拉克涅……吗……」   王子殿下此言一出,马蒂厄·德·方丹简直痛心疾首。   「您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人物派去侍奉王女殿下?!这、这……」   关于阿拉克涅的传闻,马蒂厄也有所耳闻。毕竟,科尔贝尔大臣的爱女遭绑架一案,发生在先王在位期间,也就是他担任侍从长的时候。   表面上痛哭流涕、慌乱不堪的科尔贝尔,背地里却雇人寻回了爱女,还让他的政敌颜面扫地——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马蒂厄都看在眼里。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名叫「阿拉克涅」的人物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那些日益怪诞离奇的传闻,马蒂厄并不全信。   但无风不起浪,如此骇人听闻的流言蜚语,必然事出有因。   「她并不危险。只不过是个终日沉溺于酒色财气、苟延残喘的贫民窟小混混罢了。」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让她侍奉王女殿下啊……」   无论是酒鬼还是赌徒,都是些绝对不能接近的败类,这一点毋庸置疑。   更何况两者兼具,那简直就是个人形废物,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吗?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这种人,绝对不会允许她接近王女殿下的。」   「所以我才瞒着你啊。就怕你拼死阻拦。」   王子殿下早就预料到马蒂厄会反对,所以才秘密雇佣了阿拉克涅,还充分利用了「比尔福尔伯爵」这个虚构身份来掩盖王室的意图。   「她真的有这么大的价值吗?您真的认为她能够胜任保护王女殿下的重任?」   老侍从长忧心忡忡,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安。一个沉迷酒赌、品行如此恶劣的人,怎么能指望她拥有忠诚和能力呢?   「她会的。一定。」   王子殿下打消了马蒂厄的顾虑,语气坚定。   「说到对主人的忠诚,这个国家无人能出其右。」   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忠诚,如果主人让她自刎,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只要这份忠诚献给王女殿下,王女殿下就绝不会有事。   「所以你放心吧。西比拉不会死的。」   「侍从长大人,王子殿下。高塔那边送东西来了。」   就在马蒂厄准备追问王子殿下为何如此确信的时候,一个女仆抱着一个木箱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科尔德小姐?」   「我……不太清楚。送这东西来的车夫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打开,直接交给侍从长大人……」   女仆的脸上带着一丝恍惚,她乖乖地照做了。虽然她也很好奇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但那东西是从高塔里送出来的,她可不想因为好奇心而惹祸上身。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女仆后,马蒂厄把木箱放在桌子上,好让王子殿下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   王子殿下和侍从长之间陷入了沉默。   无需多言,他们已经猜到了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好浓烈的味道啊。」   「也是我们熟悉的味道。经历过无数宫廷斗争的你,以及驰骋沙场多年的我,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尸臭,尸体腐烂后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王女殿下安然无恙。多萝西·盖尔 敬上』……」   箱盖上的字条,刺鼻的恶臭,以及足以容纳一颗人头的箱子大小……   都到这份上了,要是还猜不出里面是什么,那可就太奇怪了。   「我不是说了吗?西比拉不会死的。」   一直面无表情的王子殿下,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__   清理散落在庭院里的尸体——或者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的碎肉块——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毕竟一开始就没打算土葬,直接用铲子连土带肉挖起来埋掉就行了。   骨头、肌腱什么的都已经被剁成了肉泥,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所以挖起来也很方便。剩下的那具无头尸体虽然有点碍事,但要把它处理成和其他尸体一样,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碎肉的量少得可怜,根本不够均匀地撒满整个庭院,但多萝西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整个庭院都种上花。先在高塔周围种一些,然后再慢慢扩大范围不就行了。   「这血迹真难擦啊……」   真正麻烦的是那个刺客的血迹。   多萝西因为得到王女殿下的许可而一时兴奋,不小心用力过猛,直接把刺客的脑袋给拧了下来。   「早知道就悠着点了……」   如果只是勒死或者扭断脖子,刺客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还用得着现在这么费劲地清理现场。   多萝西一边懊悔着过去的自己,一边卖力地擦拭着楼梯上的血迹。   「还剩多少啊……」   光是擦书房里的血迹还不够,毕竟她一路拖着尸体过来,楼梯上也留下了长长的血迹。   而且书房在四楼,也就是说,这条血迹从四楼一直延伸到一楼。   换句话说,她得把这么长一段路都清理干净。   「唉……」   血迹还特别难擦,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未必能擦干净。想到要这样来来回回地擦拭整个高塔,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头疼的呢?   但又能怪谁呢?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要是当初应聘的是侍卫而不是女仆就好了……不对。」   那样的话,她现在穿的就不是轻便的女仆装,而是那套闷热得要命的制服了。   为自己肤浅的见识感到由衷的敬佩,这位不合格的女仆今天也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埋单。   「……啊对了,王女殿下还没吃早饭呢。」   与此同时,她又一次犯下了让王女殿下饿肚子的重大失误。   __   「……」   就在多萝西在外面忙着擦屁股的时候,王女殿下正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望着窗外发呆。   她可不是因为饿醒的,毕竟她根本就没睡着。   亲眼目睹一个人的脑袋像纸片一样被割下来,鲜血四溅,怎么可能睡得着?   更何况,王女殿下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场景。就连那些以砍头为职业的刽子手,每次行刑后都会感到不适,更何况是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王女殿下。   「……死、死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   虽然对方是个想要取她性命的刺客,但他的确死了,而且死状极其惨烈。   王女殿下反复回想着刺客临死前的景象:   翻白的眼球,因为窒息而张大的嘴巴和吐出的舌头,还有沾满眼泪、鼻涕、口水等各种体液的脸。   她看到了一个人走向死亡的全过程,以及其中蕴含的各种复杂情绪。   尽管刺客想要杀她,但他在临死前所经历的痛苦和恐惧,还是让王女殿下感到一丝同情。   而给予刺客如此痛苦的死亡的人,正是她唯一的贴身女仆。   「……多萝西·盖尔。」   王女殿下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这个女仆。   从名字到举止,没有一处让她满意。   但严格来说,这只是对女仆能力的不信任,是对王室和她哥哥们的不信任。   她并不在意多萝西的出身和性格,毕竟贵族出身的女仆也未必就有多好。   相反,多萝西在某种程度上打开了王女殿下的心扉,让她产生了复杂的情感。   虽然作为女仆,多萝西的表现仍然惨不忍睹,但至少在对待王女殿下的态度上,她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女仆都要亲切。   虽然不靠谱,但多萝西从未表现出对主人有任何厌恶,而且一直在努力,这让王女殿下无法完全讨厌她,也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这种情感很难定义,既不像爱,也不像恨。   但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王女殿下对多萝西的感情更偏向于爱。至少曾经是这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王女殿下心中的天平,微微向另一边倾斜了。   不是因为憎恨,而是因为恐惧。   一个可以面不改色地夺人性命,并将尸体随意丢弃的女仆。   这种非人的举动,让王女殿下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你真的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的吗?」   但她确实下令让多萝西保护她,多萝西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为了保护她而沾满鲜血的女仆,她又怎么能完全害怕呢?   「王女殿下,您的早餐来迟了……」   「我不需要,你退下吧。」   因此,王女殿下需要时间。   整理思绪,思考该如何对待多萝西的时间。 013章 名副其实的料理王   「到底事情是怎么搞砸的_!!!」   男爵的咆哮声在房间里回荡。   「不是说他们是奥尔良最顶尖的刺客吗!!结果三个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一个脑袋被挂在了城门上!?」   「冷静点,克莱蒙男爵,没必要这么生气。」   这四人组可是奥尔良数一数二的刺客,所以克莱蒙男爵才花了大价钱雇佣他们。   然而,克莱蒙的信任换来的却是赤裸裸的背叛。据说领头的刺客,现在只剩下腐烂流脓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剩下的三个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剩下的三个肯定也死了!就算没死,我也要找到他们,亲手宰了他们!!!」   真不该相信这些低贱的贫民!克莱蒙男爵狠狠地捶着桌子,无比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往好处想,这也许是件好事?至少我们知道了,那位王女殿下可不是好惹的。」   「你脑子进水了吗?这意味着我们的大业更加难以实现了!!」   看着对面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贵族,克莱蒙怒火中烧。哼,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你当然可以这么淡定,你这只老狐狸!!   「而且,问题不在于王女,而在于她身边的那个家伙。就那副病怏怏的鬼样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对,你说得对,瓦利埃尔侯爵,这件事不容乐观。」   看着同伴唾沫横飞、肥肉乱颤地慷慨陈词,对面那位贵族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恶心。   「那个女仆,之前我们对她一无所知,还以为是哪条臭水沟里捡来的货色,没想到居然是王储亲自挑选的。」   「也可能是侍从长安排的。那家伙不是出了名的怕死,生怕王室出什么意外吗?」   他们万万没想到,王室派去服侍王女的女仆——多萝西·盖尔,居然这么厉害。   就算那四个刺客的实力不如预期,四个成年人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女,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是被王女身边的女仆干掉的。在场的每个人都同意这个推测。   「关于那个女仆,你们有什么线索吗?比如她的个人信息,家人之类的……」   「我不是说了吗,一点信息都没有。她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贵族们庞大的情报网,居然查不到任何关于多萝西的信息。因为她确实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大家先别激动,我们还有时间。」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轻举妄动只会坏事。   「首先,我们要调查那个女仆的底细。然后……联系一下柯尼斯堡那边。」   「什么?瓦利埃尔侯爵,你疯了吗?要让隆巴德那些野蛮人去刺杀拥有太阳血脉的王室成员?」   瓦利埃尔的话引起了贵族们的一阵骚动。就算目标是王女,那也是高贵的王室血脉。   雇佣外国人,还是被他们视为蛮夷的隆巴德人去刺杀王室成员,这合适吗?这些自诩高贵的奥尔良贵族,骨子里充满了优越感,尤其看不起隆巴德人。在他们看来,瓦利埃尔的提议简直就是对神圣王权的亵渎。   「而且,他们之前就失败过一次!格里马尔迪公爵雇佣柯尼斯堡的人去绑架科尔贝尔的女儿,结果怎么样,你们都忘了吗?」   就算抛开偏见,柯尼斯堡之前也确实有过一次重大失误。贵族们不信任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放心,上次是因为碰上了阿拉克涅那个怪物,这次不会了。」   但柯尼斯堡那些组织的办事能力确实很强。只要不再遇到天灾级别的意外,他们肯定能完成任务,瓦利埃尔对此深信不疑。   「一切都是为了奥尔良。」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天灾」现在就在奥尔良。   __   「……谁在说我坏话?」   多萝西挠了挠发痒的耳朵,抬头望天。   在奥尔良,会讨论她的人只有两个:女巫和王女。   「……啊,他们也该到了吧?」   多萝西一边切着肉,一边想,或许还可以把侍从长也算上,毕竟自己送了他一份「大礼」。   「牛肉切好……胡萝卜、洋葱、土豆、月桂叶……」   这次他要做的菜是勃艮第牛肉,奥尔良平民家庭常吃的一种炖牛肉。   将所有食材放入锅中,倒入红葡萄酒腌制一天,然后将腌制好的牛肉煎一下,再将用黄油炒香的洋葱和其他食材一起放入锅中炖煮,加入番茄酱和腌制牛肉的葡萄酒,继续炖煮……   这道菜充分体现了奥尔良人对葡萄酒的热爱。虽然在烹饪过程中酒精会挥发掉,不用担心喝醉。   乍一看,这道菜的做法似乎很复杂,但只要严格按照菜谱来,其实并不难。大多数炖菜和汤都是这样。   「现在要腌制一天……等等,一天?」   问题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按部就班。   「就算现在开始煮,时间也不够啊……」   一位宫廷厨师曾说过,那些抱怨照着菜谱做却失败的人,大多是因为没有按照菜谱,而是自作主张地乱改。   「……直接煮应该也没问题吧?」   而现在,这里就有一个打算偷工减料的家伙。   如果菜谱的作者知道,估计会嘲笑他,还不如把菜谱当锅垫用呢。   「……唉,算了。」   于是,多萝西踏出了厨师们最讨厌的行为排行榜第一名——无视菜谱,自作主张地做菜,然后失败了还怪菜谱——的第一步。   「反正勃艮第牛肉的味道我也很熟悉……」   当然,他熟悉的只是某个老板的做法。   和不需要什么特殊厨具,只需把食材叠在一起的火腿黄油三明治不同,勃艮第牛肉虽然相对简单,但也需要时间和耐心。   「边做边调味应该就行了……」   对于一个连烹饪基础都不懂的新手来说,无视菜谱,自作主张地做这道菜,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其实,汤和炖菜之类的,都是这样。和其他烹饪方式相比,它们更需要时间来入味,熟练之后可以闭着眼睛做,但对于新手来说却很难。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菜谱,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厨具。一个新手如果无视这一切,自作主张地做菜……   「……这……是什么东西?」   结果可想而知。   「勃艮第牛肉。」   「所以说,这到底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王女看着摆在她面前的「菜」,或者说,看着盘子里那坨黑乎乎、热气腾腾的不明物体。   「至少上次那个看起来还像食物。这次……」   石油?恶魔之血?   王女放弃了为这坨玷污了洁白餐盘的怪物下定义。她很清楚,想得越多,只会越觉得滑稽。   之前的火腿黄油三明治虽然不合她的口味,但并非难吃。外观上也没有什么大问题,纯粹只是不合她的喜好而已。   但这盘勃艮第牛肉,不,这坨连牛肉都算不上、也称不上炖菜的奇形怪状的液体,怎么看都不能算作食物。谁会对着这么可怕的东西,乖乖拿起勺子呢?   「……你得从头开始学做菜了。」   「从头……开始,确实是。」   王女目不转睛地看着多萝西.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做菜?这玩意儿也能叫做菜?   「……「   多萝西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在他看来,这盘牛肉……不,这坨既不是牛肉也不是炖菜的东西,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炼金术的产物。   「我本来不想对你太苛刻的。」   你不是在做菜,而是在下蛊。   用做食物的工具,做出了不能吃的东西,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去拿羊角面包吧。」   「遵命,王女殿下。」   就这样,王女的午餐变成了羊角面包和咖啡。 014章 你这伪君子。   「唉……」   又一次失败了,比上次还要惨烈。   多萝西看着盘子里那坨即使过了很久还在沸腾的黑色不明物体,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次做火腿黄油三明治的时候,好歹还能用「不合王女殿下口味」来搪塞过去。   不,那甚至不算搪塞,三明治本身没问题。只不过对王女殿下来说,底层酒馆那种粗犷的吃法,在文化上有点难以接受罢了。   但这次不一样。就算是以贫民窟出身的多萝西的眼光来看,这坨可怕的黑色史莱姆也绝对不能称之为勃艮第牛肉。   如果对自己厨艺影响至深的老店主看到这玩意儿,说不定会怒吼着「你丫看着我的菜谱做出了这什么鬼东西!」抄起菜刀把他砍死。   幸好这里没有老店主,就算有,店主也不可能知道照顾王女殿下的女仆,曾经是他店里的常客——一个嗜赌如命的废物。   「对不起……」   尽管如此,沉重的负罪感还是让多萝西抬不起头,只能向老店主在天之灵忏悔。   「……饿了。」   把曾经是牛肉的垃圾倒掉,收拾好做饭(姑且算是做饭吧)弄得一团糟的厨房后,多萝西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自从来到高塔,多萝西一直靠吃王女殿下吃剩的食物过活。王女殿下是个小鸟胃,吃一小块面包就饱了,而多萝西做的饭量比一般人吃的要多一些。   上次也是用王女吃剩的火腿黄油三明治解决的晚餐。但这次的黑暗料理,连多萝西自己都不敢轻易下筷。   「自己做点吃的……应该可以吧?」   其实吃别人剩饭才奇怪,他的前任们也都是自己做饭吃,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是给王女殿下吃猪食,自己却吃香的喝辣的,即使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的多萝西,也觉得良心不安,他的大脑都在谴责他:「你还是人吗?」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懂得节制。被本能驱使的是野兽,而不是人类。   「……王女殿下,对不起。」   然而,无视众多生物学家「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的研究成果,是奥尔良人不能犯的三大愚蠢行为之一——确认偏误。那些吃饭睡觉做研究的学者们,呕心沥血得出的结论,怎么能随便无视呢?   所以,多萝西再次把手伸向牛肉……又缩了回来。他预感到,如果再用牛肉做点什么,搞不好会制造出比刚才更可怕的怪物。   「还是吃火腿黄油三明治吧……嗯?」   正打算用熟悉的味道来寻求安全感的多萝西,突然看到远处有一辆马车正朝着高塔驶来。   「车夫不是刚走吗?」   多萝西记得,侍从长说过车夫一周来一次。但他看到的确实是马车,虽然样子不太一样。   「要下去迎接吗?」   最先招待客人的,是女仆的职责还是主人的职责?对贵族礼仪一窍不通的多萝西来说,这是个难题。   「嗯……还是下去吧。」   就算主人先迎接是礼节,对这种病秧子也用不着这么讲究吧。   「真麻烦……」   多萝西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   万一被客人挑刺儿找茬,对多萝西自己和王女殿下都没好处。   他匆匆忙忙地下了楼,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盖尔小姐。」   「侍从长大人?」   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   这个看起来根本不想来高塔的老头,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   「……您有什么事吗,侍从长大人?居然亲自来高塔。」   多萝西的第一反应是:这老头居然肯下车了?   上次带多萝西来高塔的时候,侍从长明显不愿意下马车,估计是因为王女殿下的诅咒。   「我想和你谈谈。」   但这次不一样,他双脚踏在地上。马车上没有车夫,看来是侍从长亲自驾车来的。   「那我带您去见王女殿下……」   「不是王女殿下,是和你,盖尔小姐。」   什么风把他吹来了?多萝西琢磨着。看他这么严肃,肯定不是小事。连可怕的诅咒都不顾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啊!   「难道是因为那个刺客?」   「……」   猜对了。看到侍从长闭口不言,多萝西更加确信了。他亲手杀了刺客,刺客的头被送到了侍从长那里,所以侍从长是来问这件事的。   『我解释得不够清楚吗?应该不会吧?』   但这有必要亲自跑一趟,还搞得这么严肃吗?侍从长应该不至于蠢到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先上马车吧。这件事不适合在王女殿下面前谈。」   「不行。」   听到侍从长的话,多萝西觉得这老头可能比想象中要笨。   「王女殿下昨晚差点遇害。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离开她呢?」   如果没有多萝西,王女殿下当时就死了。现在保护王女殿下的人只有多萝西一个,他要是走了,王女殿下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是我考虑不周。那就在这里谈吧。」   「好的,请随意。这里没有喝茶吃点心的……合适场所。」   「没关系,我这把年纪也嚼不动什么东西了。」   侍从长绕过多萝西,径直走进了大门。用他自己的双腿。   「那个头,是谁的?」   侍从长默默地环顾着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花园,突然问道。   「是企图伤害王女殿下的刺客之一。」   他这是唱哪一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装什么傻。   「刺客之一?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刺客?」   「是的,一共四个。一个负责直接行刺王女殿下,另外三个在外面接应。那个头是行刺王女殿下的刺客的。」   听到多萝西的回答,侍从长转过头看着他。   「另外三个呢?」   「为了避免后患,我全都杀了。只是尸体损毁严重,没办法把他们的头砍下来送过去,真是抱歉。」   多萝西从侍从长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审视商品,而是带着不安和困惑。   「盖尔小姐。」   侍从长握紧又松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挥拳出击。   「你是,阿拉克涅吗?」   他终于,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阿拉克涅?」   面对侍从长这副仿佛名侦探在最终boss面前揭露其真面目的架势,多萝西陷入了沉思。   『阿拉克涅是什么东西?』   他本来对世事漠不关心。所以他怎么会在意自己做的事会引起什么风波,自己在外面被叫做什么呢?   『……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女巫说的。』   多萝西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女巫说过的话:「那些贵族老爷们都叫你阿拉克涅。」   「是,没错……大概吧。」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多萝西觉得侍从长要找的人应该就是自己,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我不希望是这样。」   看来这个答案并不让侍从长满意。   「怎么能让这样的杀人魔,待在王女殿下身边……」   「正因为我是杀人魔,才能待在王女殿下身边,不是吗?」   多萝西打断了侍从长的自言自语。   「正常人都避之不及,不愿侍奉王女殿下。」   被人叫做杀人魔,他并不生气。因为事实如此。   「所以像我这样有污点的人,才有机会照顾王女殿下。那些四肢健全、人生一帆风顺的贵族老爷们都嫌弃王女殿下,所以才轮到我这种给钱就杀人的恶棍。」   但他不想让那些把王女殿下推向杀人魔手中的人,说出这种话。   「我不知道侍从长大人有没有资格骂我是杀人魔。」   「什么……」   「您也是其中之一,不是吗,侍从长大人?」   绝对没有。   「您不愿意踏上被诅咒之人踩过的土地,连下马车都不肯,生怕看到那副可怕的样子会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那些仅仅因为诅咒,就无视、疏远,把一个孩子与世隔绝的混蛋们,   「你这伪君子。」   我不想听。 015章 其他人   多萝西的道德观,意外地与其他人没多大差别。这意味着她明白自己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光彩。   只要给钱,什么愿望都能满足的跑腿的。无论什么脏活累活,只要给钱就一声不吭地完成的万事通。   科尔贝尔大臣那件事姑且可以算作是为正义而战,但多萝西接的活儿可不只是那种。毕竟,金钱不分善恶。   酒、赌博、香烟。她的爱好每一个都烧钱。本来就不知道节俭为何物,爱好还专挑最烧钱的,兜里怎么可能有钱剩。   每当钱花光了,她就接活儿。接到活儿赚了钱,没多久就挥霍一空,再次变成穷光蛋。于是又接活儿,完成任务赚到的钱再次打了水漂。   在酒精的麻醉下,她烧掉了老银行家的命;在烟雾缭绕中,她烧掉了贵族家族独生女的命;在赌博的刺激中,她烧掉了无辜普通青年的命。   她只是为了自己的一时享乐,就烧掉了别人的性命。一边回味着受害者临终的表情,一边烧着沾满鲜血的钱。   多萝西·盖尔,阿拉克涅,是一个无可否认的恶人。这一点多萝西自己最清楚。   明知如此还泰然自若地作恶,从某种角度来看,或许更加恶劣。   「我并非不能理解侍从长的心情。即使是长期辅佐王室的忠诚而能干的侍从长,本质上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总之,正因如此,多萝西能够理解并同情侍从长的心情。   世人称方丹家族为侍奉太阳的侍从。在奥尔良所有的中央贵族家族中,方丹家族是出过侍从长最多的一族。   马蒂厄·德·方丹在众多侍从长中也是一位能力出众、忠心耿耿的优秀人物。   但即便如此,他的本质也不会改变,他终究不过是一个凡人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您一定一直很担心王女殿下,也很心疼她吧。无辜的王女殿下,仅仅因为是王室中最年幼的,就背负了诅咒,您一定很同情她,或许也怨恨过施加诅咒的女巫。」   侍从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克服了对诅咒的恐惧,亲自前来,单凭这一点,他就值得加分。   「但这就是侍从长的局限性。」   然而,他没能更进一步。即使出身贵族,与王室结缘,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   「生理上的厌恶感、排斥感。对未知的本能恐惧。侍从长没能克服这些。」   面对王女的脸,与王女接触。侍从长最终没能做到。   「您自己最清楚,不能以性别不同作为借口。」   「……」   侍从长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   仿佛沸腾的情绪突然冷却下来。   多萝西看着侍从长。看着老人空洞的双眼,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你,不一样吗?」   老人的声音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不,应该说是精疲力竭。动摇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精神上也随之崩溃了。   「盖尔小姐,和平常人不一样吗?」   这个问题是对着我,还是对着他自己?   多萝西无法分辨。也无需分辨。   「侍从长大人认为我和普通人不一样吗?」   「是的,不一样。」   对于多萝西的问题,侍从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盖尔小姐,阿拉克涅,绝非等闲之辈。」   即使是军队里的士兵,也无法若无其事地杀人。   杀人就是这么难。即使是必须与敌人刀剑相向的士兵也会有所顾忌。   他们之所以能杀死敌人,是因为在不那样做自己就会死的绝境中,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   有的士兵第一次刺死敌人后,会当场尿裤子或晕过去。   那是因为他们还保有理智。因为没有经历过足够多的战场,所以没有疯。   换句话说,在无数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兵,也就意味着他们疯了。   必须疯。不疯就无法坚持下去。战场就是这样的地方。杀人就是这样的事。   「这可不好说。」   然而,多萝西反问侍从长。   「或许正如您所说,我是个疯子。」   一个为钱杀人的疯子,肯定不正常。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正因如此,我才能这样毫无问题地侍奉王女殿下,不是吗?」   正因如此,多萝西才能毫不犹豫地接下别人避之不及的工作。因为那里有钱。   「我认为我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多萝西说道。   「只不过是拥有一种用不同视角看待事物的才能罢了。」   诅咒很可怕。麻风病患者的容貌也很可怕。   但是,多萝西决定不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调整了自己的视角,用略微偏离常轨的视野去看待这个世界。   「你……王女殿下……」   「并不可怕。」   正因如此,多萝西才能直视王女。没有回避与王女接触。   「只要看到好的一面,就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她已经将对诅咒的担忧抛诸脑后。   「我喜欢王女殿下的眼睛。我喜欢王女殿下的头发。」   她喜欢那双蕴含着湛蓝光芒的眼睛,喜欢那褪色的金发。   「我喜欢她平静的声音,喜欢她优雅的举止。」   对多萝西来说,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并非什么可怕的存在。   「王女殿下很美丽。」   这句话没有半点虚假。因为多萝西真心觉得王女很美。   「即使身负诅咒,她也依然美丽。」   伤痕累累的蓝宝石。在多萝西眼中,王女就是这样的存在。   「……请回到您应该在的地方,侍从长大人。」   与众不同。   「在您的眼中,王女殿下不再是可怕的存在之前,请不要再来这里。」   如果不明白这细微的差别。   马蒂厄·德·方丹将永远无法站在王女面前。   「……请,多多关照王女殿下。」   「好的。」   侍从长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走回原路,消失在大门外。   然后,他坐上马车,亲自驾车,扬起一片尘土离开了。   「呼……」   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多萝西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担心侍从长会一时冲动挥拳相向。   「那可不是一般的肌肉……」   尽管年纪不小,但隔着衣服也能清晰地看到肌肉线条,侍从长是个硬汉。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他坚持不懈的锻炼。   「都这把年纪了,肌肉还没松弛……」   也不是为了好看而练出来的样子货。多萝西看得出来,那是经过严格而残酷的训练打造出来的实战型肌肉。   「……要是被打中,会死吧?被那拳头……」   多萝西心想,如果侍从长真的认真出拳,她肯定会被打得粉身碎骨。   「反正和侍从长打架也没什么好处……」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没有信心赢,只是多萝西根本没想过要和侍从长打架。   侍从长很可能是王室的人,也就是她的雇主。与其发生冲突,不如搞好关系,这样更有利。   「也不是什么坏人……」   而且,侍从长是王室中少数对王女,也就是她的主人,持友好态度的人。和有可能成为王女盟友的人交恶,只会对多萝西自己,对王女不利。   在完成委托之前,竭尽全力为主人服务,这是她的信念。   下人不应该给主人添麻烦。多萝西暗暗下定决心,不要成为让本来就生活不易的主人感到不快的人,然后转身。   「该帮您洗澡了,王女殿下?」   「……嗯。」   刚一转身,就和她的主人撞了个正着。   「您怎么出来了……」   「外面太吵了,就出来看看。为了不打扰你和侍从长的谈话,我就静静地听着……没想到你还会说那么肉麻的话。」   「啊……那个……那个是……」   那是她顺着思绪脱口而出的对王女的赞美。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老土了,只有那些特别土气的恋爱中男人才会说的那种直白又简单的赞美。   「……那么,那是你的真心话吗?」   「……啊?」   但是,那些土气的赞美,那些一百年前才流行的过时情话。   「我问你,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保证没有半点虚假吗?」   在王女听来,似乎有些不同。 016章 名为命令的枷锁   孩子出生在一片祝福声中。   4月13日下午9点35分,海佩里翁王宫产房里。   伴随着响亮的啼哭声,在整个奥尔良的祝福与欢呼声中。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王女的生命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王女从出生起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是年龄与哥哥们相差较大的幺女(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这在王室中就足以让她成为团宠。   现任国王被誉为带领国家走出动荡,重现繁荣的明君,国民们自然也对他的小女儿表示热烈欢迎。   虽然平时温文尔雅,却时刻不忘强调皇家威严的国王,竟然会在国务会议期间,任由闯入的王女为所欲为,像个傻爸爸一样把她宠上天——这个传闻人尽皆知,而且居然没人觉得奇怪,可见王女在奥尔良简直就是国民偶像。   当然啦,这一切都得益于王女的美貌。   她继承了伊阿宋王室特有的金发碧眼,又完美遗传了王妃的容貌,从小到大,「漂亮」,「美丽」之类的赞美之词,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当然,谁敢说国王的女儿不漂亮呢?不过,王女的美貌确实名副其实。   拥有令人无法抗拒的美貌,成长于充满爱的环境。   没人预料到王女的未来会充满坎坷。即使是与王女毫无关系的外国贵族,也会觉得王女的未来一片光明。   所以,当王女娇嫩的肌肤上开始出现黑红色的斑点时,国王拼命地想要否认残酷的现实。   试想,在王室中没有比刚满十岁的王女更年幼的孩子的情况下,碰巧之前被诅咒的王室成员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这种「神巧合」的概率能有多大?   其实算概率也没意义,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   自现任国王登基前就持续不断的王室内部纷争,导致直到王女十岁时,都没有比她更小的王室成员出生。而那位年纪轻轻,且比之前受诅咒的王室成员受到更好照顾的当代王室成员,竟然因为侍从匪夷所思的疏忽而意外身亡。   一连串的巧合,让年幼的王女莫名其妙地背负了诅咒。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她光明未来中的,足以瞬间摧毁一切的可怕诅咒。   「....」   王女突然想起在王宫度过的童年时光,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诅咒。   那时的她,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无论是美丽的赞美,还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和爱。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王女自嘲地想。   美丽,是如此的短暂易逝。   高塔里没有镜子。因为过去,高塔里的王室成员经常因为照镜子而失去求生意志,最终自杀身亡。   当然,现在已经对高塔的主人施加了魔法,让他们无法自残。但也没必要故意折磨那些本来就生不如死的王室成员,所以高塔里仍然没有一面镜子。   这也说明,被诅咒之人的外貌是多么的丑陋和可怕。   都不需要跟什么东西比较,只要想想麻风病人就知道了。因为诅咒的各种症状和麻风病几乎一模一样。   王女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外貌的丑陋。   曾经闪耀的金色头发失去了光泽,皮肤溃烂脱落,全身腐烂不堪,就算再自恋的人,也不可能顶着这副尊容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漂亮。   「 自从被诅咒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说过我漂亮了。」   虽然被囚禁在高塔里,但王女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人对她的评价。   「即使是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国王疯了,王后对自己的孩子避之不及。原本就冷漠的王储,连敷衍的客套话也不再说了。即使是曾经对王女关怀备至的二王子,也无法再说出那样的话。   「 可是你却说我漂亮。」   所以王女无法理解这个女仆的话。她到底觉得哪里漂亮了?   「你是疯子吗?」   王女突然问多萝西。   「 不,不用回答了。从之前的对话中,我已经充分理解了你的精神状态。」   王女无意中听到了侍从长和多萝西的对话。因此,她知道了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女仆是什么人。   「怪不得你下手如此干脆利落,原来是个杀人惯犯。」   阿拉克涅,那个让半个城市血流成河的杀人魔。   「 你是个疯子。所以你才不会躲避我。」   因为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所以才会侍奉正常人都会避之不及的王女,而且没有任何怨言。王女是这样理解多萝西的。   「...王女殿下,我..」   「 别说了。」   看着多萝西乖乖闭上嘴,   「我恨你。」   王女开口说道。   「 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侍从都无能,都愚蠢。」   一开始,是对多萝西的责备。   「却还能厚着脸皮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一样对待。」   但最初听起来像是质问和责难的语气,渐渐发生了变化。   「 总是对我那么亲切,那么愚蠢却又那么认真。」   蕴含着情感。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中,出现了颤抖。   「我恨你是个疯子,恨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 王女殿下...」   「但我更恨的是..」   再次打断多萝西的话,王女坦白了。   「 是被你这种疯子的温柔所左右的我自己。」   她坦白了自己的内心。   「我不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被信任的人背叛的经历,我已经受够了。」   被百姓背叛,被侍从背叛,被兄弟背叛,甚至被父母背叛。   「 可是,我却被你这些真假难辨的言行所动摇。」   然而,王女却无法控制自己,被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仆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王女仍然不相信任何人。正是这些人,让她被诅咒的人生更加悲惨。   「 即使如此,软弱的我依然在苦苦追寻那微不足道的温暖。」   但另一方面,她仍然没有放弃虚假的希望,想要抓住他们。   「我明明说过要放弃了。明明说过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了。可我仍然如此愚蠢,如此...」   王女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如此可怜,如此卑微。   「 .....」   王女哽咽着抬起头。她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多萝西·盖尔,我的女仆。」   「 在,王女殿下。」   强忍着心中翻涌的苦涩,王女问多萝西:   「你的委托期限是什么时候?」   「 我无法确定。我听说期限可以根据情况延长。不过,大概...」   「不用说了。你心里想的肯定是,直到我被诅咒折磨死的那一刻,对吧?」   当王女死去的那一刻,多萝西的任务也就结束了。要保护的对象都没了,还保护谁呢?   「 那么,在委托结束之前,你都要作为我的女仆工作,是这样吗?」   「是的,没错。」   真是不负责任的委托。王女心想。   「 ..你之前说过,你是我的仆人。是两条腿走路,会说话的狗。」   「是的,没错。」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能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该感谢他吗?   「 你说的是真话吗?」   「是的,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多萝西自称是狗,是主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狗。   而现在,握着这条狗的项圈的主人,正是王女西比拉。   「 ....那么,我以主人的身份,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王女,命令我忠诚的仆人多萝西·盖尔。」   如果多萝西说的是真的,那么王女就可以对他下达任何命令。他是仆人嘛。   「解除我的诅咒。竭尽全力。」   于是,西比拉给多萝西戴上了名为「命令」的枷锁。   「 让我,获得幸福。」   在他解开枷锁之前,不许离开她的身边。   当然,西比拉自己最清楚,这枷锁根本就是形同虚设。根植于血脉的诅咒无解,被诅咒缠身的人也不可能获得幸福。   但西比拉还是固执地将这随时可以挣脱的项圈,套在了多萝西的脖子上。   「遵命。」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她恐怕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017章 外出   「解开诅咒,让我幸福。」这可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面对小主人的命令,多萝西陷入了沉思。王女的愿望有可能实现吗?自己有能力完成这个命令吗?   「很难吧。」   多萝西心想,这根本不可能。即便有可能,概率也微乎其微。   这个诅咒比王女的年龄大,比自己的年龄大,甚至比现任国王的年龄还大,延续了几个世纪都没能破解。就连英雄伊阿宋都没能解开,只能留给后人处理的诅咒,自己一个贫民窟的渣滓,怎么可能有办法?   「嗯……」   多萝西苦恼地思索着。自己连家务都做不好,怎么可能解决这种大事?路边的野狗听了都要笑掉大牙,然后变成某个乞丐的一顿饭。   「但如果是她的话……」   多萝西突然想到,如果是别人,或许有办法。世上又不是只有自己这种废物。比如说……   「女巫……」   外号就叫女巫,住在潮湿发臭的贫民窟里最阴暗角落里的老太婆。   「把我变成女人也是她干的。」   改变一个人的先天性别,这在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但女巫却用一瓶来历不明的药水做到了。   既然如此,说不定女巫也知道解开诅咒的方法?   「嗯……」   其实,这种可能性也不高。女巫和诅咒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   而且,如果女巫真有办法解咒,早就自己动手了,何必让多萝西去照顾王女?   但是,在多萝西认识的人里,唯一有可能掌握诅咒线索的,只有女巫了。虽然她脾气古怪,但在整个奥尔良,恐怕也找不到比她更聪明的人了。   「得去见她才行。」   唯一有可能知道诅咒线索的人。   「……怎么去见她呢?」   问题是,要见女巫,就得去贫民窟。   多萝西从没见过女巫离开她的作坊。   死宅。还有什么词能更贴切地形容女巫呢?   这可不是因为她害羞或者怕生。   只是单纯地懒得出门,仅此而已。这就是她窝在房间里的原因。   「也没法给她送信,就算送了,她也不会来……」   就算苦苦哀求她帮忙解咒,臭脾气的女巫也只会嗤之以鼻,问一句「关我屁事」。   所以,要想让她听话,只能亲自去贫民窟的女巫作坊找她。   「嗯……」   既然已经在主人面前夸下海口要解开王室的诅咒,就不能食言。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所以——   ——   「……所以,你要去贫民窟?」   「是的,请您允许。」   看着刚吃完简陋的晚餐就来请求自己批准的女仆,西比拉心想:这疯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你应该最清楚贫民窟是什么地方吧。」   海佩里翁的贫民窟有多危险,出身于那里的多萝西最清楚不过。那是太阳的背面,奥尔良的阴影,一个无法无天的地带,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你真的要去那种地方?现在?」   「是的。」   面对西比拉的疑问,多萝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最了解贫民窟了。从童年到现在,我一直生活在那里。」   多萝西对自己有信心。她有信心能毫发无损地从贫民窟回来。   在黑暗肮脏的小巷和下水道里摸爬滚打,多萝西学会了如何在贫民窟生存。   「所以,请您不必担心。只是……」   「你真的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地回来吗?」   西比拉打断多萝西的话,问道。   「你敢保证自己不会受伤,不会丧命,不会一去不回吗?」   「……如果说绝对不会,那是骗人的……」   「也就是说,你也有可能回不来。那我呢?」   如果多萝西回不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回不来,我肯定会死。」   现在西比拉身边只有多萝西一个人。   「你能保证刺客不会再来取我的性命吗?」   如果连多萝西都离开,西比拉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我可以联系王室,借一些近卫队……」   「就连那位忠心耿耿的侍从长都不愿踏足这座高塔,近卫队又有什么不同?」   西比拉不相信近卫队。   「连与我见面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他们?」   她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近卫队并不可靠。   「所以,我不能同意。你不能去贫民窟。」   当然,这只是借口,西比拉自己最清楚。无论怎么粉饰,她的真实想法都不是这个。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幼稚且自私的感情,拒绝了多萝西的请求。   「……王女殿下。」   虽然心思已经被看穿一次,但并不代表不会被看穿第二次。   「您是害怕我离开您吗?」   「……如果你再说下去,我就以不敬之罪严惩你——」   「那就一起去吧。」   多萝西用如同讨论明天早餐吃什么的语气,平静地向西比拉提议。   「……什么?」   这个提议的分量,可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松。   「王女殿下,想不想出去走走?」   ——   桑松街11号。这是海佩里翁市政厅很久以前定下的地址,如今早已失去了意义。从大道往右拐进一条小巷,再往右拐一次,就能看到一栋三层楼的建筑。   推开几乎要掉下来的破门,把老旧的衣柜推到一边,后面露出通往地下的螺旋楼梯。转三圈半,就能看到一扇破旧的门。   门的后面,是一个少女的工坊。一个与贫民窟格格不入,却又似乎融为一体的少女,或者说,披着少女外衣的老妖怪的工坊。   在贫民窟,她被称为女巫。   因为她女巫般的打扮,阴森森的气质,少女般的外表下却有着老妇人般粗鲁的言行,以及她时不时拿出来的,那些无视世间常理的玩意儿。   「……啊——嚏!!!」   女巫突然觉得鼻子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看向空中。   「有人在说我坏话?耳朵痒痒的。哼……」   但她随即认为是工坊里灰尘太多导致的,于是掸了掸周围的灰尘,擤了擤鼻子。   「你来干什么?」   然后,她对呆呆望着自己的客人说道。   「……」   「大人说话要回答,你这丫头还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女巫认识这位客人。她们之间有着一段孽缘。   和多萝西一样不受欢迎的客人。对女巫来说,眼前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阿拉克涅呢?」   「怎么,你是来完成那天没完成的复仇大业的?也难怪,柯尼斯堡的人出了名的记仇。」   柯尼斯堡,女人来自那座城市。一座曾经被阿拉克涅狠狠教训过的,恶棍之城。   「阿拉克涅不在。她去执行一个长期任务了。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嘿嘿……」   但最清楚阿拉克涅不会有事的人,正是女巫本人。多萝西·盖尔,阿拉克涅,可不是什么弱者。   「我不是来找阿拉克涅的。」   「那你来干什么?我第二次问你了。」   面对女巫的质问,女人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以此作为回答。   「哦?这是……」   「我要杀的目标。」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拍得很模糊,像是拍照的人得了帕金森似的。   「是王女啊,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   但女巫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多萝西帮她牵线搭桥的时候,委托人给她的照片,也差不多是这个水平。   「我想了解一下目标的信息。」   「哦?」   隆巴德那群蠢货还没死心啊。女巫心想。   『也难怪,他们哪知道现在保护王女的是谁。』   如果他们知道九年前的噩梦就守在目标身边,柯尼斯堡会是什么反应呢?   『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区别。』   或许比想象中更无趣呢。看着他们派来的使者,女巫心想。   「好吧,告诉你好了。奴隶王子。」   「……」   「怎么,叫你奴隶王女更开心?呵呵。」      啊,好久没这么有意思了。   金色的眼瞳,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018章 善良的女巫格林达   多萝西一开始就没打算独自去贫民窟。   因为她知道,万一像上次那样在和西比拉分开的时候遇到刺客袭击,自己将束手无策。   而且,百闻不如一见,多萝西认为,与其用语言描述西比拉的状况,不如让她亲眼看看,这样对解开诅咒多少会有些帮助。何况多萝西也不太擅长长篇大论地解释什么。   至于那个宅家的暴力狂,女巫,以后应该没啥机会再见了。既然如此,无论做什么,一次性搞定不是更好吗?   当然,多萝西也知道带西比拉去贫民窟同样危险。   贫民窟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个外地人一不小心踏进去,就会被洗劫一空,甚至连小命都保不住的无法之地!   把一个柔弱的女人,还是一个被恶毒诅咒缠身、状态糟糕的女人带到那种地方,简直就是自杀行为。多萝西清楚地记得贫民窟阴暗角落里发生的种种惨状。   如果没有刺客袭击这种突发事件,就算西比拉王女再怎么哭闹不让去,多萝西也会一个人去贫民窟。但是,既然已经确认了西比拉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就不能再逞这种匹夫之勇了。   所以,多萝西决定带上西比拉。毕竟,贫民窟再危险,也比把王女一个人留在高塔里安全吧。   就这样,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一匹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高塔下。   「……那匹马是怎么回事?」   「从附近的驿站牵来的。」   「不是偷的吧?」   虽然是深夜,而且只是一匹普普通通的牲口,但不知为何,西比拉却能读懂马儿的心思——一种混乱和厌烦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奥尔良的王女殿下需要用马,谁敢有意见?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巴不得把自己的马贡献出来呢。」   连马都这么一脸懵逼,多萝西肯定没好好跟马主人商量。看着她居然还厚着脸皮给马上好了鞍,向自己伸出手,西比拉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什么的声音:「哈……」   「请上马吧,王女殿下,我来驾驭它。」   「你,会骑马吗?」   骑马其实是个技术活。因为马这种动物性子烈,又我行我素。   就连经验丰富的马夫,有时也会因为惹恼了马而被一脚踹死,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足以证明骑马的难度。这还只是说马的性格和骑乘过程,要想真正驾驭好一匹马,还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   「以前学过。骑马的机会比我想象的多。」   「那就好——啊!」   西比拉话还没说完,多萝西就一把将她抱上了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抓住了缰绳。   「抓紧了。小心掉下去。」   抓什么?西比拉愣了一下。在马背上,除了……好像也没什么可抓的。   「……」   于是,西比拉从后面抱住了多萝西,把身体靠在了她的背上。   「……话说回来,你穿的这是什么?」   「从二楼衣柜里随便找的衣服。穿着长裙骑马不方便,而且穿着女仆装去贫民窟太扎眼了。」   一件让人联想到侦探的米色格子外套和帽子,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烟斗和单片眼镜……   「……我府上有这样的女仆吗?」   西比拉评价道:这身打扮,怎么说呢,有点不伦不类。   「……啊,对了,得取个化名。」   「化名?」   西比拉被多萝西突如其来的提议搞糊涂了。好好的为什么要取化名?   「总不能在外面也叫您王女殿下吧。」   「……这倒也是。」   王女被诅咒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奥尔良,贫民窟也不例外。   要是这种情况下,一个穿着长袍的可疑人士带着一个被称为「王女殿下」的人出现,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化名,化名……没什么好主意。」   可是,真要取个化名,西比拉又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取化名说白了也是取名字。西比拉别说给人取名了,就连给猫猫狗狗取名的经验都没有,这项任务对她来说太难了。   「那我来取可以吗?」   「随你便。」   与西比拉的纠结不同,多萝西似乎早就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地请求许可。   「奥兹玛(Ozma)怎么样?」   「奥兹玛?」   西比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它不像多萝西·盖尔那样,只是个发音比较洋气的名字,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奇怪名字。   「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我只记得是我小时候看过的一本童话里王女的名字。」   「啊。」   西比拉一时忘了,这个怪咖女仆喜欢童话。   「童话啊……」   「如果您不喜欢,可以换个……」   对不喜欢童话的西比拉来说,这个名字并不怎么吸引人,但是……   「不用了,就叫奥兹玛吧。」   西比拉还是接受了奥兹玛这个化名。反正也就是用一次的代号而已。   总比什么什么王女、什么什么少女、什么什么斗篷之类的强,至少听起来像个名字。   __   奥尔良人通常不喜欢在日落后活动。   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对太阳的崇拜,但即使抛开这个因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人类在建立文明之前就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基本上,包括人类在内的大多数动物都是昼行性动物。毕竟,得看得见才能行动嘛。   因此,除非是为了躲避天敌或趁猎物不备而进化成夜行性动物,大多数动物都更喜欢在白天而不是晚上活动。人类也不例外。   即使是海佩里翁其他区域相比,日落后活动更加频繁的贫民窟居民,在凌晨三四点左右也大多会回家睡觉。也就是说,昼夜颠倒的人很少见。   「何方宵小,竟敢打扰我宝贵的自由时间?恕不接待。」   而这少数的夜猫子之一,正是女巫。   「你还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啊。」   「最近讨厌的家伙经常出现,真想搬到隆巴德去。」   早在多萝西认识女巫之前,她就是一个夜行性生物了。   不是因为工作忙,也不是因为失眠,纯粹就是喜欢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一个自愿成为夜猫子的人。   「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醒着。」   「晚三个小时来不好吗?那样就不用看到你这张脸了。」   好不容易大老远跑来一趟,却看到女巫毫不掩饰的嫌弃,多萝西心想:她一点都没变啊。   「所以,什么事?你的委托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了吧。」   「这个嘛,你直接听这位的解释会更容易理解。」   一个穿着长袍的神秘人物从多萝西身后出现。   「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但女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西比拉王女。屈驾光临寒舍……不对,是屈驾光临这简陋的……啊,我得先自我介绍一下。」   本以为永远不会离开高塔的王女,居然出现在了高塔之外,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女巫不禁窃笑起来。   「我嘛……姑且算是善良的女巫吧。名字……就叫……」   真是活久见,她在心里默念道。   「格林达(Glinda),善良的女巫格林达(Glinda the Good Witch),暂且这么称呼吧。」 019章 如同童话故事里出现的一般   「不合适。」   自称格林达的女巫被多萝西吐槽了。   「格林达才不像你这么粗鲁。也不像你这么矮。」   毕竟,这位女巫和多萝西喜欢的童话故事里善良的格林达女巫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女巫」这个身份而已。   「再说,你本来就有别的名字吧。」   「切,不过是个假名而已,至于这么较真吗?再说,照你这么说,你不也和『多萝西·盖尔』完全不一样吗,小丫头片子。」   当然,多萝西这话也没什么底气。   「而且你一点都不善良。」   然而,多萝西完全无视了女巫的反击,只是看着这个既不善良也不是格林达的女巫。   「我还以为你侍奉了贵人之后会改改性子呢,结果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嫌。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活该老祖宗说『黄毛丫头』没一个好东西。」   「我头发是棕色的。」   夹在斗嘴的两人中间的西比拉,完全插不上话,只好默默闭上了嘴。这俩人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啊,对了,我居然把尊贵的客人晾在一边,跟这白眼狼斗嘴。真是的。那么,是什么风把我们尊贵的王女殿下吹到我这阴森森的小破屋来了?」   注意到西比拉的拘谨,女巫挥了挥手,转向了她这位估计不会再来的客人。   「……那个……」   西比拉突然犹豫了。她该不该把此行的目的告诉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与她稚嫩的外表截然相反的举止,还有奥尔良人避之不及的「女巫」称号,她却能若无其事地拿来自称……   可疑。这个女巫比西比拉见过的任何人都可疑。   更何况,「女巫」这个词本身,对西比拉来说就是一种心理阴影。   「……诅咒,我想解开奥尔良王室血脉中的诅咒。」   然而,西比拉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觉得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永远无法解开诅咒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多萝西的朋友。   多萝西的朋友,应该……可以相信吧?   「你是说,你想知道如何摆脱那个蚕食你生命的诅咒?」   「……是的。」   美狄亚留下的可怕诅咒。只要能摆脱它,西比拉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虽然她并不指望这个蜗居在贫民窟角落里的神秘少女知道解咒的方法。   「好啊,我告诉你。」   「……是吗?虽然我没抱什么希望,但果然你还是不知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女巫清晰的回答让西比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我说,我知道如何解开你的诅咒。」   「真的……你没开玩笑?真的有办法解开诅咒?」   她没听错。这个神秘的少女,真的说她知道解咒的方法。   「怎么,你不愿意听?不愿意就算——」   「不,我愿意!告诉我!告诉我解开诅咒的方法……!!」   西比拉情不自禁地双手紧紧握住了女巫的手,恳切地请求着。   「……啧。」   「……啊……」   直到看到被诅咒之人握住自己的手后,女巫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嘛,就这么白白告诉你也有点不太好意思。」   女巫甩了甩被西比拉握过的手,又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报酬……你要报酬吗?多少都行,我都可以给你。」   「不,我不需要报酬。老娘可不像某些人,整天把钱花在喝酒、抽烟、赌博上,老娘才不是那么庸俗的人。」   「……」   如果缺钱,她早就自己出手解咒了。她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有别的理由。   「只是,老娘这个人吧,最喜欢猜谜了。」   「猜……谜?」   「没错,猜谜。」   解不解开诅咒,对女巫来说都无所谓。   无论是王女殿下摆脱诅咒重获幸福,还是最终不敌诅咒,含恨而终,把诅咒留给后人……   对她来说,都是一出好戏。   「童话。」   所以,女巫说出了提示。   「这就是提示。」   至于能不能解开谜底,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__   最终,一无所获。   说知道解咒方法的女巫,只留下了一个根本不像提示的词就下了逐客令,把西比拉和多萝西赶了出去。西比拉刚想追问是什么意思,就被无情地轰了出来。   「……她净挑我讨厌的词说。」   西比拉心情很差。童话也好,女巫也好,都是她讨厌的东西。   更何况,一个满嘴童话的女巫,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东西吗?   「非常抱歉,王女殿下。」   「不,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吧。你对那个女巫莫名其妙的信任,害我白跑一趟。」   如果说多萝西有什么错,那就是相信了那个女巫。   当然,如果女巫说的是真的,她真的知道解咒的方法,那情况可能就另当别论了。   「你怎么会相信那种不靠谱的人……」   问题就在于那个女巫。   如果她不知道真相只是在虚张声势,那她就是个骗子;如果她知道真相却故意不说,那她就是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家伙。   如果非要二选一,西比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怎么看,她都像个骗子。   「虽然她确实不太可靠,但我还是相信她。她虽然不说真话,但也不会说谎。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看别人生气的样子,是个十足的坏蛋。」   「也就是说,她喜欢捉弄人呗。真是……」   西比拉放弃理解多萝西了。她不知道多萝西和女巫之间有什么样的孽缘,也无法理解她那份莫名的信任从何而来。   「我们回去吧。再晚点,别人就要发现了。」   「是,我明白了。」   然而……   「……等等,你这是要去哪儿?」   多萝西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驾车返回高塔。   「这不是回高塔的路吧。」   「别担心,王女殿下。我会在天亮之前送您回去的。」   马头朝着幽深的森林前进。   「你到底要去哪儿?这不是路……这里……」   「……」   多萝西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西比拉越来越不安。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要带我去哪儿?   「够了,别再耍我了。你还没玩够吗?够了……」   不过,西比拉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想带您看看这里。」   穿过灌木和树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美得令人窒息的湖泊,用「绝景」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看王女殿下的反应,似乎连您也不知道这里啊。」   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巨大湖泊。   宛如将夜空原封不动地映照下来的美丽湖水,以及湖畔盛开的繁花。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湖泊。这附近的土地都属于王室,所以没人会来这里。」   「王室的土地……应该有守卫巡逻吧?」   「所以我才绕开了有守卫的路啊。」   这哪里是绕路,这简直是开辟了一条新路!西比拉在心里默默吐槽。   「而且,这里不是有王室成员,现任国王的女儿在吗?谁敢拦着?」   「……」   有王女殿下在,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多萝西是这么说的。   「你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不对,你本来就脸皮厚。」   虽然西比拉完全不吃这套。   「……总之,您还满意吗?王女殿下。」   「还好吧。」   湖泊的景色确实很美,美到皇宫里的花园都无法与之相比。   或许,将人工建造的花园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本身就有些不公平。   「就为了看个湖,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但要说有多喜欢这个湖,西比拉也说不上来。   「怎么看都像是你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误,临时想出来的主意。」   「……呃。」   这个看似完美实则漏洞百出,看似周到实则粗枝大叶的女仆,肯定还在为与女巫那场不尽人意的会面而耿耿于怀。   所以,她才会不惜穿越荆棘丛生的森林,带她来到这个只有她才知道的湖泊。   西比拉心想:这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喜欢。」   但多萝西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是很美。该夸你用心良苦吗?」   比起湖泊的绝景,多萝西的这份心意更让王女殿下感到欣慰。   「真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啊,景色也好,还有……」   人也。   西比拉咽下了最后一句话,搂住多萝西的手臂又紧了紧。 020章 邀请函   多萝西最近过着非常忙碌的生活。   「呼....呼....腰疼..」   因为她上次信里要求的那些花种,坐着马车送来了。数量之多,足以填满原本供人乘坐的客座。   院子虽然很大,但真的需要这么多种子吗?   「什么时候才能种完啊……」   结果证明,确实需要。因为院子比多萝西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翻完地后,她再次感受到了这片一度被遗忘的广阔庭院的面积。多萝西种着种子,看上去与其说是园丁,不如说是农民。   要不要雇个园丁呢?   光是管理这么大的院子,可能就要花上一整天。   她担心花能不能长出来,但如果长出来了,那也是个问题。与路边的野草不同,花是极其娇弱的植物,需要大量的照料。   多萝西后悔了。这是第几次后悔了呢?   「首先……到这里为止。」   按照事先画好的线种完种子后,多萝西才终于能直起她弯曲的腰。   与其一下子在整个院子里播种,不如划分区域,逐步种植,这样无论是种花还是管理花园都更方便……   ……不如说,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过劳死,这种求生本能让她变得很现实。   先把这块区域种好,剩下的区域以后再慢慢种吧。   多萝西一边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以后」,一边把仍然鼓鼓囊囊的种子袋搬进了仓库。   话说……是什么意思呢?   多萝西像要晕倒似的坐了下来,靠在好不容易搬来的种子袋上,思考着女巫留下的谜语。   那个女巫不会说毫无意义的废话。那个提示肯定有什么含义。   「童话,童话……」   多萝西认为,那个提示可能是留给多萝西自己的,而不是王女。因为女巫很清楚多萝西喜欢童话。   解开诅咒的钥匙在童话里吗?或者说,童话本身就是解开诅咒的钥匙?   「善良的女巫格林达……」   铁皮心脏、稻草脑袋、勇气药水。   如果收集到这些可能存在于某个地方的东西,就能解除王女的诅咒吗?   ……不可能。   但多萝西随即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假设。说到底,童话里的心脏、脑袋和药水,其实只是铁皮碎片、装满锯末的袋子和假药而已。   女巫使用格林达这个化名,只是为了迎合喜欢用自己最喜欢的童话主人公名字的多萝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多萝西认为,更有可能是指其他所有童话,而不仅仅是那个童话。也许童话中普遍存在的套路才是答案_   「你为什么瘫倒在仓库里,我的姑娘?」   「……王女殿下?」   正在苦思冥想寻找提示答案的多萝西,被王女的声音惊醒。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进去之后就一直没出来,所以我才亲自来找你。竟然让主人如此操劳,你真是个不称职的女仆。」   「……您一直在看着我吗?」   严格来说,多萝西知道西比拉每次都在高塔的窗户边偷看她。   「……不,我只是在书房看书时,偶然转头看到了你。」   不知为何,西比拉似乎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偷看她,所以多萝西总是假装不知道。   「比起这个,我有话要对你说。来书房吧。」   「好的,我马上洗漱一下就上去。」   多萝西看着西比拉安心地转身离去,轻快的步伐,站了起来。   「……其实不用洗也没关系。」   多萝西把这句王女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胡话,当作幻听,没放在心上。   __   「什么事,王女殿下?」   多萝西用手拨弄着虽然用毛巾擦过,但仍然湿漉漉的头发,向西比拉问道。   「我觉得你也应该看看这个。」   「那是……」   西比拉递给她的是一封一看就很高级的信。   是上次和送种子来的车夫不同的另一个车夫带来的,说是要交给王女的信。   因为盖着王室的印章,所以多萝西看都没看就转交给了王女。难道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读吧。」   「我知道了。致奥尔良王国第一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殿下……」   多萝西慢慢地读着信,意识到她的猜测是真的。   *致奥尔良王国第一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殿下。*   *为纪念8月12日阿尔戈时期的开始,我们将举办英雄节。*   *希望西比拉·德·奥尔良王女殿下能够出席,为节日增添光彩,特此通知。*   *-比尔福尔伯爵*   「……太没礼貌了。」   才四行字。除去收信人和发信人的名字,就只有两行。这算哪门子礼貌?   区区一个伯爵,竟然敢这样对王女?对国王的女儿?   「这不是礼貌的问题。比尔福尔伯爵这个身份本来就是王室使用的。」   「啊。」   但真正的问题不是这个。比尔福尔伯爵这个身份,原本是王室不想暴露特定人物身份时使用的。   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是谁发的这封信,但至少可以确定是王室的意思。   「……为什么?」   但多萝西更加无法理解了。王室?为什么?   既然已经明确有人想要西比拉的命,让她离开高塔,岂不是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我也想问。为什么现在又要我……」   「一定要去吗?」   「不是盖着印章吗?这是王命。我不能违抗。」   到底为什么?   在场的两人都感觉到,事情正在朝着非常糟糕的方向发展。   __   奥尔良有三大节日。   纪念建国的建国节。纪念英雄伊阿宋最伟大的五项功绩的阿尔戈时期。以及纪念伊阿宋生日的太阳节。   其中,持续时间最长、庆祝活动最盛大的节日,就是阿尔戈时期。   为期五天的英雄节,不仅邀请全国的贵族,还邀请世界各地的国王和贵族,可以说是将整个首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宴会场所。   但如果每年都举办这样的节日,国家的财政肯定吃不消,所以王室默认同意每十年举办一次英雄节。   而今年,正是十年一度的英雄节举办之年。   「为什么不让她来?」   「现在说这个合适吗!!!」   然而,就在十年一度的英雄节即将到来之际,奥尔良负责审议和审查各种议案的三府会议上,却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这是十年一度的英雄节啊。身为现任国王的女儿,第一王女殿下理应出席。难道你想让王女殿下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待在高塔里,而大家却在英雄节上欢声笑语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王女殿下了……!!」   争论的焦点是,是否邀请被幽禁在高塔里的第一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参加英雄节。   「十年前她都出席了,今年却说不让她来?这才是对王女殿下犯下的罪过。」   支持邀请的一方是贵族和神职人员。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大家都知道王女殿下身体不适,很难离开高塔!!难道你们忘了她身负的诅咒吗!?」   反对邀请的一方是平民出身的资本家。   本来,王子或王女出席英雄节是一种法定义务。毕竟,在纪念祖先功绩的节日上,后代不参加,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但西比拉王女身负诅咒,而在此期间,免除受诅咒王室成员的义务是一种惯例。包括神职人员和贵族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资本家们对贵族和神职人员突然主张西比拉王女参加英雄节感到困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难道是想加害王女殿下……」   「你这家伙!竟敢在三府会议上胡说八道!来人啊,把这个邪恶的平民赶出去!!!」   争吵已经升级,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斗殴。   「呵。」   面对这在三府会议上难以想象的闹剧,王储发出一声短暂的叹息。   「看来你真的很想西比拉死啊,路易。」   王储的目光没有落在贵族身上,也没有落在神职人员身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哥哥。」   而是落在了坐在他旁边,一脸假笑的二王子身上。 021章 我会成为你的影子   「太过分了吧!这也太过分了!」   年轻的资本家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   「居然邀请王女殿下参加英雄节,他们以为我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冷静点,年轻人,你太激动了。」   一位年长的资本家试图让年轻人平静下来,但他自己也难以掩饰脸上的愤怒和困惑。   「话虽如此,但他的意思没错。明知道王女殿下差点丢了性命,还要求她参加英雄节,这……」   「至少说明他们要么希望王女殿下被暗杀,然后诅咒转移到世孙殿下身上,要么就是说,主使者就在他们之中。」   三府会议拥有表决权的中央贵族势力中存在幕后黑手,这在资本家们看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虽然目前只是猜测,但他们的目标和动机实在太明显了:把王女的诅咒转移到王室中最年幼的长子,也就是世孙殿下身上。   「就算他们看不惯王储殿下的做法,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王储与贵族们的关系并不好。因为他长期指挥战事,没有多少时间和中央贵族们拉关系、套近乎。   更何况,王储掌权后坚持推行彻底的精英主义政策,与原有的既得利益集团——中央贵族势力——处处冲突,双方的矛盾日益加深。   王储选择支持自己的势力,不是中央贵族,而是出身地方贵族的军方和新兴的资本家们。事实上,将原本只有贵族和神职人员才能参加的王国议会改组为三府会议,允许平民出身的资本家加入,完全是王储的意愿。   由于王储依靠军方,扶持资本家,高举改革大旗,中央贵族们强烈反弹,与其针锋相对。   「那些神棍……」   「那些家伙一向都是这样,王室让他们往左,他们偏往右;让他们往上看,他们就往下看。」   信奉拿撒勒教的神职人员们对崇尚太阳神,几乎将太阳神奉为神明的奥尔良王室一直心怀不满。和以往一样,这次他们也对王室不喜欢的提议投了赞成票。   「真想把他们碎尸万段!贵族也好,神棍也好,全都一个德行……」   「神棍一向如此,也就算了。问题是那些贵族,他们的刀剑分明是指向王女殿下和王储殿下的。」   贵族们个个都是玩弄政治的老狐狸。对于刚踏入政坛的资本家和不谙世事的出身地方贵族的军官来说,他们是非常难对付的对手。   「如今王室的权威已大不如前,贸然招惹他们,吃亏的只会是我们和王储殿下。」   奥尔良王国是一个君主专制国家。如果放在以前,想要证据,大可以严刑逼供。   但现在的国王已经神志不清,实际掌权的是王储。   王储不是国王,他只是个代理人,借着精神失常的国王的名义行使权力。   在名分重于一切的政界,王储的地位岌岌可危。他能屹立不倒,多亏了他在战争中建立的功勋和改革倾向带来的民众支持。   「……贵族们和二王子殿下联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嗯……」   一位资本家提出的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不好说啊。二王子殿下不是以爱护族人而闻名吗?他好像从来没表现出对王位的野心。」   二王子,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的品行是众所周知的。   他没有权力欲,对族人充满爱护,热爱艺术,性情温和,甚至有「温柔的春日」这样的美称。   而且,资本家们对路易王子也没有恶感,甚至可以说颇有好感。他是少数几个不分身份、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人之一,不少资本家都曾受过他的恩惠。   「哼,谁知道呢?说不定都是装出来的。除了他,还有谁更了解贵族的阴谋诡计?」   然而,与上过战场的哥哥不同,路易王子成年之前一直待在首都,与贵族们交往,走的是典型的王室子弟的成长路线。因此,他与贵族们的联系非常紧密,深受贵族们的拥戴。   考虑到这个国家的主要官职大多由中央贵族担任,路易王子等于拥有足以掌控中央政界的支持势力作为后盾。换句话说,对于资本家们来说,他是必须打倒的敌人的核心人物。   「但是,就算如此,二王子殿下也不至于……」   「千万别小看他,绝对不能……」   路易王子究竟是图谋杀害西比拉王女的幕后黑手,还是仅仅被贵族们推出来做幌子的傀儡?资本家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够了。」   一直默默旁观的王储开口了,结束了这场讨论。   「路易有没有杀害我妹妹的意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聚集在他身边的人正在觊觎西比拉的性命,而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阴谋。」   贵族们的论点虽然老套,却也完全符合王国的法律,是无可辩驳的正论。   而王储的支持者们,却没有推翻这种正论的理由。   「先静观其变吧。那些毒蛇的獠牙随时可能咬向我可怜的妹妹。」   但是,如果能找到理由,找到证据……   就能一举铲除阻碍改革的腐朽势力。   __   高塔里的气氛和平时有些不同。   「海佩里翁,海佩里翁……又要回海佩里翁了……」   一向冷静淡漠的西比拉,此刻竟然罕见地陷入了恐慌。   「王女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不,有事。不对,没事……没事……一点也不没事。」   西比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书房里团团转,哪还有平时那慢吞吞的样子,既滑稽又可怜。   「王女殿下,请冷静下来。先深呼吸,吸气……呼气……」   「嘶……呼……嘶……呼……」   多萝西轻轻地扶住西比拉,让她不至于摔倒,并努力让她平静下来。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我冷静下来了。」   西比拉坐了下来,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但内心仍然忐忑不安。   「您是期待去海佩里翁,还是担心呢?」   「我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担心……我的心跳得厉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自从被囚禁在高塔之后,除了上次短暂的外出,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去。   而且目的地还是首都海佩里翁,西比拉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承载着她许多回忆的地方,她无法平静也是理所当然的。   问题是,这种激动并不仅仅来自于期待。   海佩里翁本来就是一个人口众多的特大城市。更何况,十年一度的英雄节,海佩里翁的人口至少会比平时多几倍,甚至几十倍。   在被诅咒之前,王女亲眼见证过英雄节的盛况。拥挤的海佩里翁人山人海,即使是喜欢热闹的人,也会感到一阵窒息。   「……以我这副样子去海佩里翁?以我这副样子参加英雄节,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   要在那么多人面前,顶着被诅咒后浑身缠满绷带、戴着面具的可怕模样示人……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恨不得吐出来。多亏她拼命忍住了,才没有真的出丑。   「……我好害怕。」   西比拉很害怕。她害怕站在那么多人面前。   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不行,她宁愿去死。为什么她要遭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   「……王女殿下。」   多萝西靠近再次陷入恐慌、双手颤抖的西比拉,直视着她颤抖的双眼。   「看着我,王女殿下。看着我的眼睛,看着这双眼睛。」   「眼睛……眼睛……你的眼睛……?」   无论何时都如此美丽的眼睛啊,像深邃的湖水。   「如果您害怕阳光,我愿意成为您的影子。」   多萝西强忍着内心对那双眼睛的痴迷,向西比拉承诺。   「我一直都会站在您这边。只要您还把我当作您的仆人。」   为了让她安心,为了履行女仆的职责。   「……嗯……我知道了……」   感觉到西比拉的颤抖逐渐平息,多萝西直起身子,从她身边退开。   她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面具和绷带下的西比拉的脸颊已经变得通红。 022章 去夕阳西下的城市   「初次见面,王女殿下。」   英雄节前一天,驾着马车来到高塔迎接王女的,并非侍从长。   「我是安托万·曼奇尼,勉强算是在王宫里当个侍从。」   这家伙一看就是个聪明又讨厌的死板家伙,脸上就写着呢。   「是侍从长派你来的?」   「是的。本来侍从长大人要亲自来迎接王女殿下,但由于英雄节的筹备工作,他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两小时,实在分身乏术,所以不得已由我代劳。」   「原来如此……也难怪他会这么忙。」   王国侍从长这个职位,平时就负责大量的公务,稍微夸张点说,就是个7x24小时连轴转的苦差事。   要是哪天忘了这茬,估计不是累得只剩半条命,就是直接嗝屁,然后被抬出侍从长办公室——那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本来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现在还要筹备十年一度的英雄节,那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我明白了。替我向侍从长问好……算了,反正之后在王宫也会见面,到时候再说吧。」   去了王宫,肯定有很多机会见到侍从长。问候的事,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多萝西,还有你……你叫安托万·曼奇尼,对吧?我可以叫你曼奇尼吗?」   「是的,请随意称呼。」   「那就好……」   西比拉正要登上马车,一只脚已经踩在踏板上,却突然停了下来。   上了这辆马车,她就得直接去海佩里翁,把自己那丑陋不堪的样子暴露在众人面前。   「……走吧。」   但最终,西比拉还是战胜了恐惧,登上了马车。   我会成为王女殿下的影子_   因为,她得到了这个承诺。   __   马车里一片寂静。   这位年轻的侍从不苟言笑,为了掩饰自己对受诅咒王女的本能恐惧和厌恶,他一直盯着窗外;而西比拉也不是那种会主动跟人搭话的性格。   再加上多萝西也觉得没必要跟紧张的西比拉或以后都不会再见面的侍从闲聊,所以马车里只有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路驶向海佩里翁。   「……我想问问英雄节的流程。」   打破沉默的,是多萝西。   「……奥尔良人居然不知道英雄节的流程?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经历过不少次了吧……」   「不,从第二天到第六天的流程我都知道。」   虽然英雄节是邀请世界各地贵宾参加的盛大节日,但阿尔戈时期本身也是奥尔良的节日,无论贵贱,所有奥尔良国民都会庆祝。   因此,除了在王宫内举行的第一天活动和在王宫内外同时举行的第七天活动外,从第二天到第六天的活动,即使是身无分文的穷人也能参与。   而且,虽然规模比英雄节小得多,但在阿尔戈时期,全国各地举行的庆祝活动的流程,基本都和英雄节类似。   「只是我成为王宫侍女的时间不长,所以对第一天和第七天的活动不太了解。」   多萝西经历过两次英雄节,每年都会过阿尔戈时期。因此,她知道以整个海佩里翁为舞台的第二天到第六天的活动流程。   但她对第一天和第七天,尤其是宫廷活动一无所知。她既不是王室侍从,也不是贵族或资本家,只是一个底层贫民。   「第一天会有现任国王的开幕致辞和宫廷宴会。但各国贵宾抵达的时间各不相同,而且第一天王女殿下也没必要露面,所以盖尔小姐你只要照顾好王女殿下就行了。」   虽然现任国王已经疯了,王储或王后会代替他致辞,但大体流程应该不会变。本来英雄节第一天就乱糟糟的,就算王室成员缺席,大家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王女殿下就算一直待在房间里也没关系,侍从这样判断。   「不过从第二天的活动开始,王女殿下就必须出席了,所以盖尔小姐你也会很忙。」   「是的,我知道。」   从第二天到第六天的活动都在户外举行,王室成员也会在户外会场的上席观看英雄节。   小时候的多萝西曾见过现任国王、王后和二王子观看英雄节的场景。   「然后第七天会举行一场舞会,为阿尔戈时期画上句号。第七天很多贵宾都会回国或返乡,所以跟第一天一样会很忙,但王女殿下不能像第一天那样缺席。」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第一天相对轻松,剩下的六天就得拼死拼活才能保护和照顾好西比拉。   这可不是一段轻松的旅程啊,多萝西心想。   「马上就要到海佩里翁了。请做好服侍王女殿下的准备,盖尔小姐。」   「好的。」   虽然觉得这个侍从一边说着服侍王女殿下,一边却始终不敢看西比拉的样子很讨厌,但多萝西还是乖乖听从了他的指示。   人嘛,都是这么自私的。   __   索雷伊宫,位于首都海佩里翁的王宫。   奥尔良并非只有索雷伊宫一座王宫,但自从300年前布尔热宫被拆毁后,海佩里翁内就只剩下索雷伊宫这一座王宫了。   多萝西以前路过时,曾多次见过索雷伊宫的全貌。那耀眼夺目、雄伟壮观的景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令人叹为观止。   但这却是她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进入王宫内部。上次只是匆匆办完事就出来了,所以这次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参观。   进入宫殿,侍从们忙着准备英雄节的声音此起彼伏。但由于马车特意从相对僻静的后门进入,西比拉一行人得以远离喧嚣。   「请上五楼。王女殿下的房间就在那里。」   在年轻侍从的引导下,西比拉和多萝西避开众人耳目,爬上了楼梯。   实际上,西比拉并没有爬完所有楼梯。她糟糕的体力只够她爬到三楼,之后多萝西就背着她上楼了。   期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侍从们看到多萝西和王女殿下如此亲密接触,都吃了一惊;然后又看到她毫不费力地背着人上楼,更是惊讶不已。   「从这里开始,就由我们来服侍王女殿下了。」   侍从们走向背着西比拉爬上五楼的多萝西。   「……」   多萝西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西比拉交给他们。   她无法保证这些人中没有企图暗杀西比拉的刺客同伙,或者幕后黑手的爪牙。一直跟着西比拉会不会更安全?   「他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盖尔小姐。」   一个熟悉的老者的声音从多萝西身后传来。   「侍从长大人。」   「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侍从,只效忠于王室,不参与任何政治斗争。你可以放心地把王女殿下交给他们。」   「但是……」   关于宫廷礼仪和程序,在王室工作的侍从们肯定更了解。尽管如此,多萝西还是迈不开脚步。   「等准备工作完成后,我会再叫盖尔小姐你过来。在那之前,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   既然是侍从长信赖的人,那肯定是可以托付的。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寸步不离比较好。   「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多萝西。」   「……王女殿下?」   但西比拉的命令,多萝西不得不服从。   「不过只能休息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准备工作完成后,我会再叫你。到时候,我可不会再给你任何休息时间。」   「……遵命。」   多萝西望着西比拉离去的背影,她留下了一句似乎掺杂着私人感情的预告。然后,多萝西转身离开了王宫。   如果继续在王宫里晃悠,她肯定会被当成普通的侍女,被这里那里地使唤,连好好休息都做不到。   「就算你这么说……」   但问题是,王宫附近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呢?   她不能离王宫太远,但要在马车和汽车喧嚣的王宫前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也很难。   「……?」   多萝西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   一群一看就是贫民窟出身的孩子和一个男人,居然在王宫的围墙边玩起了法式滚球,这和王宫的氛围格格不入。   贫民家的孩子出现在王宫附近并不奇怪,尤其是在阿尔戈时期。   但和他们一起玩耍的年轻男子,却让这幅画面显得有些不自然。   扎着马尾的金色头发,和蓝色的眼睛。   和西比拉相似,但更加耀眼的金发,以及颜色更浅的眼睛。   他是王室成员,而且还是一位王子。   奥尔良王国的二王子,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   这样的人,居然和贫民家的孩子混在一起玩传统游戏。   「……能让我一次吗?」   他居然还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   这货……是王子? 023章 傻瓜王子   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的怪人称号由来已久。   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让贵族们大跌眼镜。   与年轻时就上战场杀敌的哥哥不同,路易王子走的是典型的王子成长路线:住在王宫里,出入社交圈,建立人脉和支持势力,一切按部就班。   因此,当王储带着军队和资本家的支持回到首都时,贵族们便将路易王子推上了前台,作为对抗王储的棋子——当然,这完全违背了路易王子本人的意愿。   然而,撇开他的支持势力和政治地位不谈,路易王子的思维方式与典型的王室成员截然不同。   王储虽然也与新兴势力资本家们一起倡导改革,但他明确地以王室权威为后盾,压制贵族,意图恢复王权。而路易王子呢?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摆什么王室的架子。   他常说,自己之所以是王子,纯粹是因为生在了帝王家,除此之外,王子和贫民窟的孤儿没什么两样,都是爹妈给的,都是人。   这番言论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都足以让贵族,甚至资本家们目瞪口呆。   而且他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经常把自己的财产捐给贫民窟,还时不时地邀请无父无母的贫民孩子到他在奥尔良郊外的私人住宅做客。王子的这种「反权威」性格在日常生活中展露无遗。   因此,路易王子在民众中也享有很高的支持率,丝毫不逊于那位战功赫赫、作风改革的王储。支持他的贵族势力内部怨声载道,而那些不支持他的资本家,对他个人也并无恶感。   民众们亲切地戏称这位总是和贫民窟的孩子们玩在一起,还故意输给他们以维护孩子们自尊心的路易王子为「傻瓜王子」。   「不行!这次说好了不能放水的!堂堂王子殿下,说话不算数啊?」   「那,那个,我确实很抱歉……」   其实,王子并不是放水,而是真的技不如人——知道真相的人寥寥无几。   「来,给糖!」   「呃……好吧,一人两颗,行了吧?」   哇,王子被「敲诈勒索」了,还是被一群小乞丐!   这个强大王国的王子,这个所谓的「太阳的后裔」,居然被一群脏兮兮的孤儿吃得死死的。多萝西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嗯?」   王子把糖果塞给孩子们,看着他们欢呼雀跃地跑开,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他站起身,一转头,正好与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多萝西四目相对。   「……啊。」   一声尴尬的叹息后,是长久的沉默。   「那,我……那个……」   也许是因为自己输给了一群孩子,甚至还低声下气地求饶的丑态被撞见了吧。   「这是,那,那个就是……」   王子语无伦次,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为了让王子安心,多萝西开口了。   「我保证,王子殿下败给贫民窟的孩子,甚至在败北前还苦苦哀求手下留情这件事——」   「哇啊啊啊啊——!!!!!」   好吧,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的作用。   __   「现在好点了吗?」   「哈……哈……呼……嗯,好多了……谢谢你。」   多萝西被捂着嘴鬼哭狼嚎的王子拽到了公园的长椅上。   她中途想过要不要停下来,但考虑到这里离王宫也不远,而且万一贸然甩开王子,惹恼了他,自己的小命可能就没了。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公园。王子喘了口气,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向多萝西道歉。多萝西也顺势坐在了长椅上,安慰着他。这就是这段毫无爱情可言的「私奔」的全部经过。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关系。」   多萝西本来就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乖乖地跟着王子过来了。   「那个……刚才的事……」   「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请放心。」   而且,王子这个人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话说……我好像没见过你,是新来的侍女吗?」   「不是,我来有一段时间了。」   虽然还不到一个月,但作为住在王宫里的二王子,应该经常会看到侍从们的面孔吧。   「我叫多萝西·盖尔,服侍西比拉王女殿下。」   「啊,西比拉的……」   王子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对了,这次英雄节西比拉也会来吧?你来了,就说明西比拉也……」   「……嗯……」   听到多萝西的话,王子似乎陷入了沉思,闭上眼睛,轻轻地哼了一声。   「……西比拉离开海佩里翁也已经十多年了。虽然我这个十多年都没去看过她的哥哥没资格这么说……她过得好吗?我的妹妹……」   「我正在尽我所能,让王女殿下尽可能舒适地生活。」   对于王子「妹妹过得好吗」的询问,多萝西无法轻易地给出肯定的答复。毕竟,王女身中可怕的诅咒,被幽禁在高塔的事实无法改变,而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完全照顾好她。   保护和照顾是两码事。多萝西能对付刺客,但她家务能力为零,没办法好好照顾西比拉。   「这样啊……拜托你照顾好我妹妹了,盖尔小姐。如果没有那个可怕的诅咒……她本该是个人人喜爱的孩子……」   王子拜托自己照顾妹妹时,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悲伤、愧疚、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眼中交织。   「我知道了。」   面对这样的王子,多萝西只能这样回答。   「对了……你知道我是王子吗?我好像没说过吧……」   因为我听到那些小乞丐叫你王子了……   ……本来可以这样解释的。   「我小时候见过王子殿下。」   但是多萝西并没有选择撒谎。   「那也是在英雄节的时候。王子殿下大概不记得了吧。」   当时人山人海,而且现在的多萝西和那时相比,外貌、性别、年龄都变了,王子不记得她也理所当然。   「王子殿下当时站在很显眼的位置,所以我才记得。」   但是,那个小男孩看到了。看到了与自己出身于阴沟的红眼睛不同的,如同晴空般清澈的蓝眼睛。   「王子殿下的眼睛。」   你是个好人。   也是个软弱的人。   __   回到王宫后不久,多萝西就被叫到了西比拉的房间。   「你换衣服了?」   「他们让我换的。话说回来,比起黑乎乎的破布,雪白的斗篷确实好看多了。」   虽然只是把西比拉平时穿的黑色长袍换成了白色长袍。   「不过,我觉得王女殿下穿白色比黑色更好看。」   「少说奉承话。你干什么去了?」   直接说「休息去了」可以吗?   多萝西犹豫了一下。这种敷衍的回答肯定无法让她的主人满意。   「我去见了二王子殿下。」   「……路易哥哥?」   于是,多萝西如实回答:她去见了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现任国王的二儿子,也是西比拉的哥哥。   「……是吗,这里毕竟是海佩里翁。那么,我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多萝西眼中的二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贵公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王子本身的外貌无可挑剔。奥尔良王室成员本来就以美貌著称,而受到王妃影响,再加上精心保养,用「贵公子」来形容王子再合适不过了。   「他完全不像在王室长大的人,一点也不在乎贵贱之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贫民孤儿一起玩的王室成员。」   但是,他的性格和人们印象中的贵公子不太一样。   亲切、谦恭,还有些傻乎乎的。在多萝西看来,王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总而言之,他是个善良的人。在其他国家的王室贵族中,应该也很受欢迎吧。」   光是奥尔良王子的身份,就足以让他成为社交圈中最抢手的结婚对象了。   再加上英俊的外表和良好的性格,肯定有很多人对他垂涎三尺吧,多萝西心想。   「……是吗。」   西比拉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回应着多萝西的话。   「看来你玩得很开心啊,和路易哥哥的见面。」   「开心……是的,可以说是很开心。」   多萝西不明白西比拉态度的转变,她是悲伤还是生气?难道是因为自己随意评价她的哥哥让她不高兴了?   「你出去一下。」   「……什么?」   「快出去,这是命令。」   多萝西乖乖地离开了房间,心里却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 024章 晚安,我的主人   「......」   西比拉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要赶走多萝西?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凶?」   这里可是王宫啊,而且还是英雄节开幕在即的节骨眼上。哥哥在王宫里碰见个侍女,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更何况,一张生面孔穿着女仆装在王宫里晃悠,以哥哥那爱管闲事的性格,肯定得上去搭个讪。而作为下人的多萝西,恭恭敬敬地回答王子的问题,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那善良的哥哥,对谁都和颜悦色,对多萝西自然也不会例外。何况,他知道多萝西是在照顾我这个受诅咒的妹妹,肯定就更客气了。多萝西会觉得我哥人很好,八成也是因为我哥这副老好人的做派。西比拉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是。   「....胸口疼。」   西比拉捂着胸口,痛苦地皱起了脸。   心脏像是被荆棘缠绕,一阵阵地抽痛。   明明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胸口这么难受?   「为什么..」   路易王子是个大好人,一个毫无心机,乐于助人,见谁都笑眯眯的大好人。就算他知道多萝西是我的侍女,估计也就客套几句,嘱咐她好好照顾我,绝对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多萝西也不是个爱八卦的人。无论是面对女巫还是侍从长,只要不是跟我说话,她永远都是那副面瘫脸,语气也平淡得像白开水。就算我哥再怎么帅,再怎么受女孩子欢迎,多萝西估计也get不到他的点。要是她真的get到了,跟我聊起我哥的时候,语气肯定不一样。西比拉心想。   「我明明知道这些,可为什么...」   然而胸口那股闷痛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愤怒?不可能,我哥和多萝西见面,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悲伤?也不是。挫败、恐惧、恐慌、抑郁……都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西比拉拼命摇头,试图否定那些不该出现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并在心里不断默念:不可能,不可能。   但她确实感受到了,那股灼烧般的痛楚,像针扎一样刺痛着她的心脏。这痛苦的根源是什么?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难道说。」   在情绪的漩涡中挣扎的西比拉,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词。   「...嫉妒..?」   与此同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否认了这个想法。   「我嫉妒谁啊..」   她无法接受。   倒不是无法接受「嫉妒」这件事本身。   「我怎么会...嫉妒我哥...」   只是她无法接受,嫉妒的对象居然是自己的哥哥,那个温柔善良的哥哥。   就因为他和我的侍女聊了几句,就因为我的侍女觉得他不错。   就因为这点破事,我就嫉妒他?   她算老几?一个区区侍女,凭什么?   西比拉不愿承认,不愿承认自己对多萝西的在意,更不愿承认自己因此嫉妒哥哥。   如果承认了,承认了这种感情和嫉妒,那就等于……   「西比拉·特蕾莎,你也太...龌龊了吧...」   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流淌着肮脏的黑色血液,一颗丑陋不堪的心。   __   「....」   多萝西静静地站在西比拉的房门外。   从日落到天黑,她一直在等,等着西比拉叫她的名字。   「那女的干嘛呢?别人都干活去了,就她一个人杵在那儿...」   「你不知道吗?她是王女的侍女。少惹她,小心被诅咒传染。」   「哎呀,早说啊…她好像在看这边...!!」   旁人的议论,多萝西充耳不闻,她只是坚守在门口。照顾主人,听从主人的吩咐,这就是女仆的职责。   「盖尔小姐,你站在外面干什么?」   「...侍从长大人。」   正巧路过的侍从长看到多萝西孤零零地站在门外,觉得奇怪,便走了过来。   「是这样的...」   多萝西向侍从长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她在外面遇到了二王子,和王子聊了几句,回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西比拉,然后西比拉就生气地把她赶了出来。   「我不明白王女殿下为什么要赶我走。是因为我对她哥哥,一位王室成员,出言不逊,让她不高兴了吗?」   「嗯...应该不是。」   侍从长听完多萝西的解释,沉吟片刻,像是找到了答案,摇了摇头说道。   「这…大概是嫉妒吧。」   「嫉妒...?」   对多萝西来说,「嫉妒」这个词来得太突然了。   「你好像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说实话...是的。」   多萝西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扯到嫉妒?   「王女殿下有什么理由嫉妒我?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女...」   多萝西认为西比拉没有理由嫉妒自己。除了她中了诅咒,而自己身体健康之外,其他方面她都比不上西比拉。   身份、地位,王女和贫民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二王子殿下对王女殿下来说,是如此亲密和重要的人吗?」   所以多萝西不明白,仅仅因为她和王子说了几句话,就值得西比拉嫉妒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侍女吗?   「不,王女殿下嫉妒的不是你,盖尔小姐。」   侍从长看着一脸懵懂的多萝西,啧啧了两声,纠正了她的误解。   「王女殿下嫉妒的是二王子,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王子殿下。而不是你。」   「...王子殿下?」   这同样让多萝西感到费解。当然,比起自己,嫉妒同为王室成员,而且没中诅咒,还深受奥尔良国民爱戴的王子,似乎更说得通一些,但是…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盖尔小姐。」   「..很惭愧,确实如此。」   侍从长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张刚才还伶牙俐齿,现在却呆萌得不行的脸。   「盖尔小姐,如果命令你侍奉的不是王女殿下,而是王子殿下,你会服从吗?」   「不会。」   对于这个问题,多萝西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因为她现在的主人是西比拉王女。   「那就进去,把你的想法告诉王女殿下,好好安慰她。王女殿下害怕你离开她,去当王子的侍女。」   「...?」   「快去吧。」   侍从长不再解释,直接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多萝西推进了房间。   「...我没有让你进来,你现在是连命令都敢违抗了吗,多萝西?」   多萝西看到西比拉依然坐在床上,背对着她,一副「我很生气」的样子。   「我想进来所以就进来了...」   安慰她?   「...不是。」   多萝西觉得这话可能会让西比拉更生气,于是乖乖地朝她走去。   「....!!??」   然后,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了西比拉。   「你,你在干什么?如此无礼,如此放肆...!!」   「王女殿下。」   多萝西的声音在西比拉耳边响起。   「我永远都是您的侍女。」   「....!!」   然后,西比拉最想听到的话,从多萝西口中说了出来。   「我哪儿也不去。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可,可是比起我....路易哥哥不是更有魅力吗..」   「是的,他确实很有魅力。英俊潇洒,品德高尚。」   试图压抑的嫉妒,对哥哥的自卑。   「但他不是我的主人。」   这一切都被这句充满爱意的恶魔低语融化了。   「您知道我的主人是谁吗,王女殿下?」   呼吸撩拨着耳畔,美妙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我...我..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我是你的主人..」   「是的,我的主人是您,王女殿下。」   无情的恶魔,不知不觉地蛊惑人心。   「所以,请您放心。在您的诅咒解除之前,我,多萝西·盖尔,绝不会离开您的身边。」   「....」   「那么,晚安。」   多萝西认为自己已经充分表达了对王女的忠诚,便松开拥抱,鞠了一躬,准备离开。   「...王女殿下?」   「等一下。」   西比拉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里....没有你住的地方。这王宫里..」   侍从的宿舍当然早就安排好了。   尽管如此,西比拉还是用颤抖的声音,对她撒了谎。   「所以....就住在这里,和我一起。直到英雄节结束..」   「....」   如果多萝西了解王宫,就算不了解,只要稍微有点戒心,这个谎言就会立刻被戳穿。   「遵命。」   然而,对于西比拉这句不知是请求还是命令的话,多萝西欣然接受了。   「晚安...」   一起躺在床上后,多萝西最后说了一句。   「...我的主人。」   这句话深深地印在了王女的脑海里。 025章 奥尔良家族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自从被诅咒囚禁在高塔之后,西比拉的每个早晨都疲惫不堪。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即使努力想要习惯,也根本无法忍受。她总是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睡,最终在疲惫的折磨下,既睡不着也醒不过来,只能闭着眼睛昏睡过去。对于西比拉来说,这就是她所谓的「熟睡」。   「....哈啊...」   但不知为何,这次却不一样。   很久以来第一次,西比拉在清晨醒来时感到神清气爽。   这是为什么呢?诅咒并没有消失,环境也没有太大变化。当然,年久失修的高塔和首都唯一的王宫,两者环境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但对西比拉来说,这些差异微不足道。   「...啊。」   揉着眼睛环顾四周,西比拉终于找到了让她睡得如此安稳的原因。   「...多萝西..?」   和西比拉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女仆。她睡眠环境最大的变化,就是多萝西的存在。   「...为什么?」   西比拉还有些迷糊,她努力思考着:为什么多萝西会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除非是心怀不轨、满肚子坏水的主人利用主仆关系强迫侍女侍寝,否则主人和仆人睡在一张床上是很少见的。   「....!!!」   「除非是心怀不轨、满肚子坏水的主人利用主仆关系强迫侍女侍寝……」   「啊...啊啊...」   西比拉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丑态。仅仅因为多萝西和哥哥聊天,她就赌气把多萝西赶出去,直到日落才让她进来。然后又被多萝西温柔的承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撒谎也要和她一起睡。心怀不轨、满肚子坏水的主人。昨晚的西比拉可不就是那样吗?任性地使唤人家,又摆出主人的架子命令人家陪睡。   「我疯了....!!!」   为了不吵醒多萝西,西比拉不敢大声喊叫,也不敢剧烈挣扎,只能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把头埋进去,默默忍受着。   我到底在想什么...!!   无声的呐喊,对自己的鄙夷和羞耻感让她浑身颤抖。此刻的西比拉,除了这样什么也做不了。   「哈啊....哈啊...」   刚起床没多久,心脏就剧烈跳动起来。西比拉努力压抑着狂跳的心脏,看向身旁的多萝西。   不再是随意扎起的头发,而是完全披散开来;不再是女仆装,而是宽松的睡衣。   「....呜...」   睡着的脸庞,毫无防备的穿着,让西比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怦怦直跳,从脸颊到胸口,全身都感到一阵燥热。   「呜...呜呜...」   心脏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西比拉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努力不去想它。   就这样,在多萝西醒来之前,西比拉一直捂着胸口,无声地呻吟着。   __   「对不起,王女殿下。我竟然比您起得晚...」   「不...没关系。只是我睡眠时间比较短而已,你不用在意...」   「...?」   看着似乎有些疲惫的西比拉,多萝西感到疑惑。难道她没睡好?也是,一直都一个人睡的人,突然和别人,还是和女仆睡在一张床上,肯定不习惯吧_多萝西心想。虽然她只是服从命令而已,但多少还是有点委屈。   「...嗯,今天的日程是...」   换好衣服,扎好头发,多萝西正准备一边帮西比拉梳头一边跟她说明今天的日程,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对王宫的日程安排一无所知。   「...呃...」   「不知道就不用硬着头皮回答。反正自然会有其他侍从过来安排。」   正如西比拉所说,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敲门声。   「西比拉王女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得到西比拉的允许后,女仆立刻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后说道:   「稍后王室将举行早餐会。现任国王陛下特意嘱咐,希望您务必出席。」   「不是父王,而是二哥的嘱咐吧。不,更有可能是大哥的嘱咐。」   面对西比拉略带讽刺的回答,女仆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她梳妆完毕。   「你可以退下了。我自己会去。一个侍女就足够了。」   「是,我这就去转告。」   「...啧。」   看着领命后迅速离开的女仆,西比拉咂了咂舌。   「王宫里的侍从,没一个让我顺眼的。真以为自己能把心里的小九九藏得天衣无缝吗?」   「您一定要去吗?不如让人把食物送到房间里来...」   「不,必须去。」   虽然多萝西的提议很诱人,但西比拉不能接受。   「王室和贵族最看重的就是名分和面子。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以传统为借口,把我这个被诅咒的王族从流放地召回来。」   如果不是诅咒奇迹般地痊愈,西比拉根本没打算来海佩里翁。   而把她强行召回来的,正是那该死的规矩和传统。   「我得配合他们演戏。否则,丢掉性命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的性命?」   面对多萝西的疑问,西比拉用相对温和的语气解释道:   「当人们难以直接惩罚某人时,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把责任推卸给他的下属。」   换句话说,如果西比拉犯了什么错,多萝西就得承担责任。   「准备好了就走吧。多萝西。」   西比拉叫着愣住的多萝西,起身离开了座位。   「好久没有和家人一起享受温馨的早餐了。」   __   早餐会的地点就在楼下。   并没有邀请其他客人,只有现任国王、王后和他们的三个孩子。   多萝西觉得,对于只有五个人用餐来说,这张餐桌未免也太大了。菜品的数量也是一样。   「好久不见,父王,母后。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西比拉在座位上坐好,先向早已到场的父母——国王和王后——简单地问候。   「...嗯,西比拉。我也希望你一切安好。」   「....」   王后勉强回应了一句,而国王则根本没有理会。   站在西比拉身后的多萝西,在阴影中静静地观察着两人。他们看起来并不像称职的父母。   国王的眼神空洞得如同死人一般。看来关于他因为王女被诅咒而精神失常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曾经慈爱、睿智又威严的国王去了哪里?如今只剩下一个骨瘦如柴的废人。头发掉光了,眼神涣散,嘴巴无力地张着。   相比之下,王后虽然因为操劳而显得有些老态,但精神状态还算正常。   曾经被誉为绝世美人的容貌虽然已经衰败,但依旧带着一丝忧郁的贵族气质。而且看起来神志清醒。   换句话说,与因为女儿被诅咒而精神失常的国王不同,她是清醒地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二哥,好久不见。」   路易王子说着,看向我,眯起眼睛笑了笑,轻轻地挥了挥手。   「...咳咳。」   西比拉似乎对二哥的态度很不满。   「大哥呢?」   接着,西比拉问起了还没出现的长兄——王储——的情况。   「啊,大哥他...」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看到从门外出现的人,多萝西...   「....!!!」   大吃一惊。   「抱歉,公务缠身。」   和见过小时候模样的二王子不同,这是多萝西第一次见到王储。   但她立刻就感觉到了,王储的本性。   短短的寸头,胡子拉碴,似乎没有好好打理过。   比路易王子,甚至比国王还要高大的身材,以及眼底下浓重的黑眼圈。   「看来没人动过食物。其实你们可以先吃的。」   虽然看起来像个疲惫不堪的落魄男人,但看到他的眼神,多萝西明白了。   一个把一切都用数字衡量,对他人情感漠不关心的精明冷血的家伙。   一个把世界上的一切都视为与自己不同的、仅仅是「物品」的反社会人格。   「那么。」   奥尔良的王储,查理·迪厄多内·弗朗索瓦·德·奥尔良。   「开始吧。」   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026章 舞蹈   「开始吧。」   王储简短的开场白后,午宴开始了。说是家庭聚餐,气氛却压抑得可怕。   神志不清的国王机械地张嘴,任由侍从把食物塞进嘴里。王后不愧是外国王室出身,举止优雅,安静地用餐,餐具碰撞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王储查理常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吃相比王后粗犷得多,不过同样沉默寡言。   西比拉王女的餐桌礼仪师从王后和贵族,自然也和王后一样,细嚼慢咽。   侍从们心想,这可不是简单的餐桌礼仪问题。   国王陛下现在这状态,不好说啥,但除了二王子,其他几位都不是话痨。   王储殿下嘛,战场上出生入死,战后回到首都也没机会喘口气,哪有闲心聊天?至于西比拉王女,本该是备受宠爱的年纪,却无辜背负诅咒,失去一切,沉默寡言也就不奇怪了。   王后陛下嘛,一直被国民评价为「成熟稳重」,说白了就是存在感低。   「呃……那个,大哥。英雄节的安排……」   「和十年前一样。没必要解释第二遍吧。」   「啊……」   想活跃气氛的路易王子,就这么被王储无情地怼了回去。   「那,那就这样吧……」   可怜的路易王子,除了埋头苦吃,还能怎么办呢?   可怕的沉默,令人窒息的尴尬。   侍从们如坐针毡,内心祈祷:老天爷啊,让我离开这儿吧!或者至少来个人打破这该死的沉默吧!   「……查理哥哥。」   愿望成真了,可侍从们却高兴不起来。打破沉默的,正是造成这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西比拉王女。   「什么事,西比拉?」   「我吃饱了,可以先回去了吗?」   「这就饱了?才吃了几口啊……」   抢着回答的是路易王子。在他看来,西比拉吃的那点东西,连小孩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随你。今天你可以不用出来了。」   与王子的关切不同,王储的回应冷漠至极。   在他眼里,没有半点兄妹之情,西比拉只是一个麻烦,一个必须独自在高塔里苟延残喘的麻烦。   西比拉能以英雄节的名义来到海佩里翁,也是贵族们的意思,他们的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所以,王储对妹妹如此冷淡,似乎也理所当然——至少侍从们是这么想的。   「好的,那我先告退了。父王、母后,还有哥哥们。」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即使在西比拉被诅咒之前,王储的态度也一如既往地冷淡。   「啊,等等,西比拉……」   无视路易王子的挽留,西比拉擦了擦嘴,起身和侍女离开了。   「……非得这么对好不容易见一面的妹妹吗?」   「有问题吗?」   「哎……大哥,你到底是怎么结婚的?」   「政治联姻。」   「……我竟无言以对。」   只剩下更加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__   「……您没事吧?就算早上胃口不好,也只吃了一块乳蛋饼和两口沙拉……」   回房间的路上,多萝西关切地问道。西比拉几乎没吃什么就离席,她很担心。   「你也知道,我的胃没你那么大。」   「这和胃口大小没关系吧……」   多萝西知道西比拉饭量小,比一般人吃得少得多。   不过,严格来说,高塔里那可怜的伙食,完全是因为多萝西那惨不忍睹的厨艺。只要是能入口的食物,西比拉就算吃得少,也能勉强填饱肚子。   可今天,西比拉就像上次被她用路边摊风格的火腿黄油三明治招待时一样,几乎没动几下就结束了用餐。多萝西百思不得其解。   奥尔良人对烹饪有着极高的自豪感和执着的追求,而宫廷料理更是奥尔良料理的精髓。   世界顶级的厨师,用顶级的食材,以顶级的烹饪方法制作出的佳肴,那就是奥尔良宫廷料理。和多萝西做的那些速食或者说厨余垃圾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从小吃宫廷料理长大的西比拉,不可能不合胃口。那她为什么不好好吃呢?   「看到那些人,我哪有胃口?虽然好久不见,可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那几张脸。」   再次见到家人,西比拉内心深处的伤疤隐隐作痛。   无论是冷冰冰的大哥,还是一向亲切的二哥,甚至就连生母,都抛弃了她。这个被抛弃的孩子,无法原谅自己的家人,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力气去原谅。   「真想快点回去,可惜不行。」   「我会尽力……」   「不用,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因此,西比拉只想好好享受这每周唯一一天的自由时间,和多萝西一起。   「去睡个午觉吧。」   「……您不是睡眠很少吗?」   「......」   换作以前,她根本不会考虑午睡这种对休息没多大帮助的事情。   但昨晚在多萝西怀里,她睡得无比香甜,那种舒适和安逸,让她难以忘怀。   「这是命令。你想违抗主人的命令吗?」   「……不敢。」   明知道这样很丢脸,西比拉还是搬出了主仆关系,再次下令。   只为了重温昨晚的温暖。   __   真伤脑筋。   看着黏着自己的西比拉,多萝西心想。   「我知道您想回高塔……」   但这也未免太黏人了吧?   初见时,西比拉在多萝西眼里,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   她将心门紧紧关闭,一丝缝隙也不留,多萝西一度以为,在委托结束之前,他们可能连一句像样的对话都进行不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打开心门确实是最初的目标,可这也太「打开」了吧?   堂堂一位王女,居然要求一个小小侍女和她同床共枕,要是国王陛下神志清醒,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是我和她太没大没小了吗?   是不是该和她保持点距离?多萝西陷入了沉思。   比起之前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现在至少有了求生的欲望,这当然是好事,但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毕竟是王女啊。   可如果贸然和她保持距离,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多萝西左右为难。   「要不要给她弄只宠物?比如小狗什么的……」   多萝西不认为自己会在西比拉心中占据重要地位。充其量也就是个心爱的物件,或者忠心的仆人,这就是他的极限了。   在他看来,西比拉的这种执着,源于对曾经拥有的一切的失去和由此产生的空虚感,这是一种对「属于自己之物」的占有欲。   如果能找到一个可以稍微填补这种空虚的存在,一个会毫无保留地向主人表达爱意的存在,她的状态会不会好转一些呢?   「……还是小狗比较合适吧?」   多萝西觉得,最符合条件的动物就是狗。   当然,不同品种、不同个体的性格会有差异,但自古以来,狗就被视为人类的朋友和忠实的伙伴。   据说就连奥尔良王室,甚至是以冷漠寡言著称的王储,都养狗。如果西比拉不讨厌狗,那么狗将会成为她很好的家人。   「先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同意的话……」   只要西比拉同意,剩下的就简单了。王宫里有个无所不能的侍从长,可以把任何东西送到你面前。   之前侍从长完美地完成了「送各种花种子」的委托,让多萝西意识到,马蒂厄·德·方丹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   所以,送一只小狗过来,应该不在话下。   「王女殿下,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求见。请问现在方便进去吗?」   说曹操,曹操到。敲门声响起,侍从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女殿下正在休息。如果您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是吗。我的确有事,不过不是找王女殿下,而是找你,盖尔小姐。」   侍从长的话,让多萝西感到意外。他没想到,一个侍女居然也会有侍从长要找。   「盖尔小姐,你会跳舞吗?」   「……啊?」   接下来的问题,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027章 逼近的阴影   「你会跳舞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多萝西愣了一下,琢磨着该如何回答。   「是的,我会。」   「是吗?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等等,你说你会?」   「是的。」   思考良久,多萝西决定实话实说。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以前接过一个委托。」   多萝西的主业虽然是暗杀,但她其实并不怎么挑活儿。毕竟她的外号是「问题解决专家」,又不是「职业杀手」。只要给钱,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接;不给钱,再伟大的事业她也不干。这就是多萝西的信条——或者说,与其说是信条,不如说是她单纯的处事原则。   「委托内容是给一位年轻小姐当舞伴。所以那时候学的。」   「这还真是……相当出乎意料啊。」   侍从长瞪大了眼睛,显然被多萝西的回答惊到了。   想想也是,在他眼里,多萝西·盖尔,或者说阿拉克涅,不过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   「请问……能演示一下吗?」   「可以啊。」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多萝西也没表现出来。要不是那次委托,她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学跳舞。   多萝西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为了完成委托,她特意向一位女巫学习了舞蹈。   「……能给我拿个假人吗?一个人跳有点……」   「啊。」   贵族式的舞蹈嘛,当然需要舞伴。   真麻烦。   __   侍从长本来不信多萝西会跳舞。   杀人剑舞还差不多,普通的舞蹈?阿拉克涅?怎么可能。   「……太神奇了。」   然而,多萝西用实际行动瞬间粉碎了侍从长的质疑。   「这样看来,都不需要额外练习了。」   虽然抱着个一动不动的假人跳舞的画面有点滑稽,但多萝西的舞姿本身无可挑剔。   「动作和姿势看起来更像男人,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我不是说了吗?是和一位年轻小姐搭档的委托。有什么问题吗?」   侍从长并不知道多萝西以前是男人。多萝西也觉得没必要特意解释。   所以她用委托内容当借口搪塞过去,就好像对方是位贵族小姐,自己扮演男性角色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原来如此。没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完美。都不用特意记忆姿势和动作了。」   侍从长没有起疑,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事?突然要找人跳舞?」   现在轮到多萝西提问了。   「盖尔小姐,你知道英雄节最后一天会举办舞会吧?」   「知道,我听说了。」   多萝西是从之前来接西比拉的侍从那里听说王宫舞会的事的。   「我希望你能在那场舞会上担任王女的舞伴。」   「……王女的?」   多萝西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邀请她参加舞会。   「这不是义务,但通常来说,在舞会上跳舞是一种惯例。而跳舞总是需要舞伴的。」   路易王子就不用说了,就连王储在结婚前也受到许多贵族小姐的青睐。   「如果没有那个诅咒,想和王女殿下跳舞的男人估计能排成长队……」   「但现在没有人选了吧。」   多萝西终于明白了侍从长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看到王女殿下在舞会上孤零零地坐着,所以让我上?」   「是的,完全正确。」   「嗯……虽然不知道王女殿下怎么想,但我明白了。」   如果能让西比拉的心情好转,作为女仆,多萝西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侍从长的请求。   「不过那可是贵宾云集的场合,我这样的女仆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反正舞会上大家都会戴面具。」   参加奥尔良舞会的人都会戴面具。   当然,如果是普通的舞会,即使戴着面具,该认识的人还是认识,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但英雄节不同。由于国内外所有贵宾都会受邀参加,所以人本来就多,不认识的人就更多了。   「应该不会有人认出盖尔小姐的身份来阻止你。一来有面具,二来盖尔小姐的真面目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   「那就好……」   就算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做出太引人注目的举动,最终还是会被发现的吧。   「那么我得准备一套燕尾服了。」   「燕尾服?」   「对,我给你介绍一位技术高超的裁缝,一起去吧?」   要定制衣服就得量尺寸,要量尺寸就得见裁缝。   「……」   多萝西轻轻推开房门,看了一眼熟睡的西比拉,陷入了沉思。   「王女殿下……」   「放心吧,这里不是高塔。」   王宫里有禁卫军,应该没问题吧。   「我们速去速回,以防万一。」   __   「唔……」   和吃完午饭就回房间,直到日落才出来的西比拉不同,路易王子亲自出面迎接来到王宫的宾客。   虽然有人说第一天不必参加活动,但至少应该有一位王室成员亲自接待客人并互相问候。   国王疯了,王储忙着替疯国王处理政务,王后本来就非常讨厌接待客人,西比拉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剩下的这位王子自然而然地承担了这项工作。恰好他外貌出众,人缘好,又善于交际,也算是合适人选。   「累死了……」   然而,即使是脾气再好的王子,接待客人一整天也会筋疲力尽。更何况接下来还有6天的密集行程,他实在不想再多辛苦一天。   但除了他,没有其他人选了。哥哥很忙,妹妹中了诅咒,父亲疯了。   相对来说,母亲,也就是王后的情况还算好,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一国之母,也是自己母亲的人替他受累。王子是个孝顺的孩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身为老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支持王子的人和不支持王子的人,都跑来催他赶紧干活。王子只能照办。   「真是脸皮厚啊,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   撇开政治立场不谈,王子其实并不喜欢贵族。无论是本国的还是外国的。   他早就受够了贵族们那种深入骨髓的虚伪做作。他并不讨厌人,只是讨厌这种态度和言行。   「好想逃到别墅去啊……」   王子幻想着在别墅里和贫民窟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贫民窟的孩子们并非都是善良纯真的。相反,很多孩子都很机灵,甚至会骗人。   但在王子看来,这些孩子反而更好。至少他们不虚伪。就算再怎么机灵,也不过是那个年纪的孩子而已。   「好累……」   到底是什么让人感到疲惫呢?是大人?还是贵族?或许两者皆有。   王子长叹一声,再次站起身来。他得早点休息,多休息一会儿,才能在接下来的苦日子里多撑一会儿。   「……嗯?」   正要返回王宫的王子,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回头望去。   「……?」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如血般鲜红的头发,野兽般闪耀的金色的眼睛。   她穿着一身黑衣,用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盯着王子,仿佛有什么目的。   「……有什么事吗?」   尽管被女人的样子吓了一跳,王子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如果你是来找住处的,我建议你去前面街上的旅馆看看……」   然而,女人对王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   「……你不是客人吗?」   恐惧和怀疑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认识的人。不像贫民,穿着打扮也不像贵族或有钱的资本家……」   王子来回打量着女人的穿着,突然发现了什么。   「……狗项圈?」   王子终于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难道是__」 028章 擦肩而过   「……这里是,裁缝店?」   侍从长领着多萝西来到一栋建筑前,多萝西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愣住了。   「有什么问题吗?」   「不,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裁缝店,原来都这么气派的吗?   多萝西当然知道裁缝店是干什么的,毕竟就连贫民窟都有裁缝店。   但她印象中的裁缝店,都是些用廉价布料勉强拼凑衣服,空间狭小,烟雾缭绕的小作坊。   「……好大啊。」   「这家裁缝店是由来自大陆北部诺尔德同盟的贵族——曼纳海姆家族经营的……」   「曼纳海姆……」   多萝西对诺尔德一无所知,只好假装了解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隆巴德她或许还略有耳闻,但诺尔德对奥尔良来说实在是太远了。   「曼纳海姆家族的小姐目前正在海佩里翁,所以我们应该可以享受到比平时更好的服务。」   「可是……在这种豪华的裁缝店定制衣服,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单是店员就……」   如果裁缝店的老板是贵族,消息会不会传到社交圈?   多萝西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贵族的社交圈可是个无视国界,信息极其灵通的大网。   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极快。贵族之间基于身份的彼此信任,再加上人们喜欢分享八卦的本性,让社交圈变成了遍布全球的蜘蛛网。   「不用担心,诺尔德人以沉默寡言著称。他们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善于与人交流。」   侍从长似乎看出了多萝西的顾虑,向她解释了诺尔德人堪比沟通障碍的极端性格。   「而且,目前待在海佩里翁的曼纳海姆家的小姐……在这方面尤其突出。」   诺尔德与奥尔良相距甚远,而且相当封闭。   因此,奥尔良的贵族们或多或少都会排挤诺尔德来的贵族。不过,他们自己似乎也更喜欢这种被孤立的状态。   「那就好。」   都说到这份上了,应该可以相信吧。   侍从长应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撒谎。这是多萝西对他的评价。   「那我们进去吧。以曼纳海姆家族的实力,应该很快就能做出合适的衣服。」   「好的。」   出于对侍从长的信任,多萝西走进了裁缝店。   「啊~果然还是奥尔良的葡萄酒最好喝~」   「……」   这份信任,在看到一个醉鬼躺在疑似工作台上,对着酒瓶吹喇叭后,瞬间碎成了渣渣。   「……侍从长先生?」   「……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她的裁缝手艺可是奥尔良无人能及的。她也是那位曼纳海姆家小姐的侍女。」   侍从长的话让多萝西再次看向了那个醉鬼。   油腻腻的头发,通红的脸颊,傻乎乎的笑容,皱巴巴的衬衫,还有只是挂在脖子上的领带。   「……她?」   「……」   侍从长沉默不语。   「哎呀~?这不是方丹先生吗?你好呀,方丹先生~」   醉醺醺的裁缝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两人,挥着手打招呼。   「好久不见啦?你旁边的女仆是谁?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   「……埃斯小姐。」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对一个都能当爷爷的人说这种话呢?」   虽然这裁缝看起来和多萝西像父女,不对,应该说是保养得当的老头和早熟的孙女,但她对待侍从长的态度却像老朋友一样,往好里说是亲切,往坏里说就是没大没小。   就算认识,也不用这么随便吧?对方年纪比她大那么多呢?   「啊,要喝葡萄酒吗?好像是阿基坦产的,名字……叫啥来着?」   「那是『沙都玛歌』。我们不是来喝酒的,是来做衣服的,请你起来。」   「好好好~,真是个老古板……嗝~」   不过,侍从长本人似乎并不介意裁缝的态度,所以多萝西也就没说什么。沉默是金嘛。   「让我看看……上次量的方丹先生的尺寸……」   「不是我的,是这位盖尔小姐要做衣服。」   侍从长侧身一步,指着多萝西说道。   「哦,是吗?做什么衣服?」   「舞会上穿的燕尾服。设计方面全权交给埃斯小姐负责。」   「……」   侍从长的话让多萝西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衣衫不整的裁缝。   「这位女仆小姐好像不太信任我啊?我可是……」   「说实话,确实不太信任。」   先不说外表和穿着,一个醉醺醺对着酒瓶吹喇叭的人真的靠谱吗?   多萝西虽然也喜欢喝酒,但工作的时候会尽量避免。毕竟酒精是会把人变成疯狗的魔鬼饮料。   「放心吧,盖尔小姐。她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做衣服的手艺可是奥尔良任何一个裁缝都比不上的。」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相信吧。」   多萝西知道侍从长不是那种会说空话的人。但她的信任值已经跌到谷底了。   「过来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多萝西·盖尔。」   「多萝西·盖尔?在奥尔良很少听到这个名字呢。嘛,总之……脱衣服吧。」   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形象的裁缝,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卷尺,脸上还带着猥琐的笑容。   「……什么?」   「脱衣服啊。不脱衣服我怎么量尺寸?」   在多萝西心里,裁缝的形象从单纯的醉鬼升级成了色鬼醉鬼。   「哎呀,开玩笑的啦~。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嘛?总感觉……自己会被大卸八块似的。」   不行,冷静,我体内的阿拉克涅。   多萝西的忍耐力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__   *明天会送到侍从长室,你就在那等着吧~。*   「……头好痛。」   只是量了个尺寸而已,为什么会有种眩晕感?   明明没有睡眠不足,眼皮却越来越沉重,多萝西低声嘟囔着。   「抱歉,盖尔小姐。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侍从长先生也不是故意要捉弄我。我没事……」   没事才怪!罪魁祸首就是你啊!   一开始要我去参加舞会的是你,带我来裁缝店的也是你吧?   多萝西心想:真正的万恶之源就是这个老头!   「……回王宫吧。」   不过,多萝西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的人,而且现在身心俱疲,与其和侍从长争论,不如早点回去。为了西比拉的安全,尽快回王宫才是上策。   「我想稍微休息一_」   话还没说完,多萝西就停在了大街上。   仿佛全身都僵硬了一般。   「盖尔小姐?」   「……刚才。」   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的路人。   「刚才,有什么东西。」   香水味、体味、皮革味……在各种气味中,多萝西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香味。   她连忙转头循着香味望去,却只看到了无数人的后脑勺。   「盖尔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您没感觉到吗?刚才,那个……」   刺鼻的,腥臭的,却又尖锐的。   「……没什么。」   血腥味。   「我们回去吧,越快越好。」   「等等,盖尔小姐,至少解释一下……」   不祥的预感催促着多萝西加快脚步。   「……」   也正因为如此,多萝西没有注意到人群中那双注视着她的金色眼睛。   __   王宫的气氛很不寻常。多萝西和侍从长都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等等,在王宫里这么跑……啊啊啊!?」   但多萝西根本顾不上这些骚乱。她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西比拉的安危。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女仆,你跑得比我们家马还快。」   多萝西一口气跑上楼梯,穿过走廊,不到一分钟就来到了西比拉的房间门口。   「哈……哈……呼……」   她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平复了一下呼吸,正要敲门的时候。   「王女!?」   门突然打开了,多萝西向后摔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头发怎么乱成这样?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和多萝西的担心不同,西比拉安然无恙。站在她面前的,的确是她要保护的王女。   「我正想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好像也猜到了。」   「……什么?」   不过,她的担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听说王宫里发生了刺杀未遂事件。」   「……受害者是谁?」   那股血腥味在王宫里出现过,王宫因此陷入骚乱,这意味着……   「是路易哥哥。」   一切并非空穴来风。 029章 去吧,别走。   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这位奥尔良的二王子遇袭的消息,在王室的严密控制下被彻底封锁了。   还好袭击发生在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而且时间也很晚,这才勉强阻止了消息的泄露。   然而,贵族们从小就学习察言观色和为人处世之道,就算王室再怎么保密,各国贵宾们不可能察觉不到异样。   「贵族们正在散播谣言,在海佩里翁的各个角落。」   更有一些奥尔良贵族,正在煽风点火,四处散播流言蜚语。严格来说,既然是事实也算不上是谣言,但这操作也太骚了点。   「……或许是我想多了,但这时机也太巧合了,就好像……」   「你是想说,就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路易会遇袭一样?」   王储的话音刚落,他的亲信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目睹路易王子被护送的人并不多,亲眼看到他流血受伤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然而,他们却同时散播着几乎完全一致的谣言:王子殿下遭遇了刺客袭击。」   王子遇袭的地点偏僻,最先发现王子倒在血泊中的侍从也被严令封口。   即便如此,这些贵族却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同时散播着相同的谣言,并且尽可能地扩大传播范围,他们的行为实在可疑。   「我认为,我们最好先记住这些贵族的姓名,暗中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按你说的办。」   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但把他们记下来,将来清算的时候就能省不少力气。王储采纳了亲信的建议。   「还有,关于路易王子殿下的伤势……」   「很严重吗?」   「据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如果再深一点,恐怕一只胳膊就废了。真是万幸啊……」   汇报王子伤势的女子表情凝重。对于支持王储的资本家们来说,这位王子既是政敌的首领,同时也是不分贵贱、品德高尚的恩人。   因此,女子既无法高兴,也无法悲伤。贵族势力的核心人物受伤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件好事,但从个人角度来看,她真心不希望这位王子出事。   「……你打算怎么办?我已经安排医生将他送到了他常去的别墅……」   「让他安心养伤吧。我也不希望路易死。」   德高望重的路易王子如果死了,而且还是被刺客暗杀,对于奥尔良来说也实在不好看。王储并不觉得有必要亲手除掉自己的弟弟。   「然后,公开路易遇袭的消息。」   「什么?但是那样的话……」   「无妨。迟早都会人尽皆知。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怎么在社交界混?况且……」   王储认为,与其遮遮掩掩反而招致怀疑,不如坦诚公开。   「如果利用得当,还能反过来利用他们的武器。」   王储从战场这个老师那里学到了,如何将危机转化为机遇。   __   今天上午,王室正式宣布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王子遭遇刺客袭击的消息。   而就在此前,支持路易王子的中央贵族们正忙着散播谣言,并暗中煽动说是王储及其支持者才是幕后黑手。   通常情况下,奥尔良王室为了维护颜面,总是会想方设法否认类似事件。   因此,王室这次一反常态,坦然承认事实,并将责任归咎于自身的管理疏忽,这让来自其他国家的贵宾们感到十分诧异。   「我们将采取严厉措施,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并誓将缉拿凶手,绳之以法。在此,我们向奥尔良全体国民以及参加英雄节的贵宾们致以诚挚的歉意……」   一向傲慢无比的奥尔良王室竟然郑重道歉。   「鉴于此次不幸事件,我们认为继续举办原定的英雄节活动是不合时宜的,因此将取消原定安排,并将英雄节的最后一天活动提前至明天……」   此外,王室一改往日墨守成规的作风,采取了如此大胆的举动,更是令所有人震惊不已。   「……看来查理哥哥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离开海佩里翁啊。」   然而,对于洞悉其中玄机的当事人来说,这一切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您对王储殿下的决定不满意吗?」   「也不能说是满意或不满意。能回高塔是好事,但这也太把我当烫手山芋了吧。」   习惯了被区别对待,并不代表心里就不会不舒服。这种既好笑又无奈的心情,让西比拉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舞会却没有取消……我大概明白原因了。」   除了舞会之外的其他活动都是户外活动,所有海佩里翁的国民都可以参加。   这意味着规模庞大,一旦发生意外难以控制。因此,王室宁愿承担损失也要取消这些活动。   但舞会在王宫内举行,参加人数有限。   所以相对来说负担较轻。毕竟,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贵宾们什么活动都没参加就打道回府吧。   「舞会……吗……你跟别人跳过舞吗?」   西比拉突然问身边的侍女多萝西。   「是的,跳过。接受委托的时候。」   「是吗。我……学过跳舞。这是王室成员的必修课。」   西比拉想起了小时候教她跳舞的老师,那张既滑稽又充满艺术气息的脸和说话的腔调。   「虽然性格古怪,但的确是个好老师。现在也不知道那个怪人在哪里做什么呢。」   「也就是说,您会跳舞。」   「是啊,会跳。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为了进入社交界,西比拉在「这是必备的社交礼仪」的名义下接受了严苛的训练。   「……什么社交礼仪,没有舞伴还不是跳不了,学了个寂寞。」   然而,她却从未有过真正跳舞的机会。   「您想跳舞吗,王女殿下?」   「不,我早就放弃这种奢望了。」   西比拉摇了摇头,否定了多萝西的问题。   「再说,谁会愿意和一个被诅咒缠身、病入膏肓的人跳舞呢?你愿意吗?」   「如果您下令,我愿意。」   「.....唉……」   是啊,你就是这种人。   「算了。与其用主仆关系强迫你,还不如不跳。」   西比拉心想,人心还真是难以捉摸。   一直以来,利用主仆关系强迫他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不就是她自己吗?   然而,现在却因为害怕被他讨厌,用同样的借口拒绝他。   「……真丑陋。」   「什么?」   「我不是在说你。」   丑陋。西比拉无法忍受自己的丑陋。身体已经够丑陋了,心灵至少要保持美丽吧,如果心灵也跟着身体一起堕落,那还有什么意义?   「你下去吧。别像上次那样傻站在门口等我叫你,去找其他人聊聊天吧。」   「遵命,王女殿下。」   最终,西比拉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想要他留在身边的心情,和不能让他留在身边的心情。   想要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对现在的西比拉来说,是不可能的。   __   又是逐客令啊。   走出房间,多萝西陷入了沉思。为什么王女殿下要这样折磨我呢?   一会儿要我陪她睡觉,一会儿又要把我赶出去。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多萝西长叹一声,仿佛要将大地都叹塌陷下去。这次西比拉吩咐她不要像上次一样在外面等着。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多萝西思考着。至少她有了去处,算是好事吧?但要她去找人聊天,这算不算坏事呢?   「真不想跟人打交道……」   虽然不像西比拉那么严重,但多萝西也不算外向。比起热闹,她更喜欢独处;比起户外,她更喜欢待在室内。   让她去和素不相识的人打交道,即使是主人的命令,也很难做到。   「………」   不过,她好像还没注意到。   我为她准备的小小惊喜。   「………」   我的主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多萝西怀着期待,走向了侍从长室。 030章 我们可以共舞一曲吗 (Shall We Dance?)   王子遇刺未遂引发的混乱以及王室随之采取的措施,让远道而来参加英雄节的贵宾们无法尽情享受节日,也无法好好交流,只能白白浪费时间。   考虑到社交场合最重要的是联络感情,对他们来说,这次简直就是颗粒无收,空耗光阴。   因此,他们都翘首以盼着最后一个能实现此行的机会——舞会。   「看来大家都把路易遇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人之常情嘛,自私又邪恶。」   不知是叹息还是嘲讽,王储对着身旁的王储妃阿黛莱德说道。   「您要跳舞吗?」   「我弟弟才刚从鬼门关回来多久?我这时候在众人面前跳舞,像什么样子?」   「装什么啊,您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王储妃阿黛莱德,来自敌国——而且是败给王储率领的奥尔良军队的敌国——的王女。她和王储的关系,跟正常的夫妻关系八竿子打不着。   一开始,让阿黛莱德成为王储妃的原因就很现实:改善因战争而恶化的两国关系,以及诞下子嗣。纯粹是利益交换。当然,也因为查理·迪厄多内·弗朗索瓦·德·奥尔良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会动真情的类型。   「虽然不想在乎,但不得不做做样子。战争已经结束了,这里不是战场。」   「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他肯定得气得牙痒痒。」   虽然两人之间没有爱情,但关系还不错。   王储妃很聪明,王储也对她另眼相待。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参谋,更像是同伴、战友。王储一直都是这种态度,而王储妃对此也并不在意或感到委屈。于是,他们成了优秀的合作伙伴。   「王子殿下怎么样了?听说性命无虞,但……」   「已经醒了,不过医生建议最好不要乱动。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要是再裂开就麻烦了。」   虽然算是政敌,但王储并不希望王子死。这无关兄弟情,只是觉得王子死了只会徒增是非。   「对您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当然是好事。路易活着对我们更有利。」   奥尔良政坛中,王子所在的派系与王储是对立的。如果王子死了,贵族们肯定会煽风点火,把责任推到王储身上,引发混乱。现在王子还活着,他们不也一样在这么做吗?   所以,王子必须活着。为了他自己,也为了王储。   「那么,那边呢?」   王储妃手指的方向,   「还不是时候。」   西比拉就在那里。   __   「……」   好晕。   耀眼的灯光,五彩缤纷的服饰。   长年生活在阴暗高塔中的西比拉,眼睛无法适应这光亮和色彩。   「哈……」   西比拉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反正戴着面具,也没几个人会注意到她闭上了眼。   面具上的眼孔看起来很小,小到让人怀疑能不能看清东西。   当然,只是看起来小而已,实际上视野还算可以,但大多数人应该都看不到佩戴者的眼珠。   除了某个特别喜欢盯着别人眼睛看的女仆。   ……多萝西还没来吗?   坐在如坐针毡的座位上,西比拉环顾着大厅。   说是有事要准备,让她先过来等着的多萝西,到现在还没出现。   「……」   到底是什么事要准备这么久?她到底在准备什么?   焦躁不安地抖着腿,低着头,双手交握,西比拉等待着多萝西。   「……说好会陪着我的。」   说好会听从命令,说好不会离开她。   来到海佩里翁之后,多萝西的单独行动越来越频繁,总是想离开她身边。   「……?」   内心涌起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波澜,西比拉猛地抬起头,疑惑不解。   这到底是什么?这种感觉是什么?   「……多萝西,不是我的所有物。」   多萝西·盖尔是人。在她成为自己的女仆之前,她首先是一个拥有生命和人格的个体。   一个有权独立思考和行动的人。然而不知何时,在西比拉的脑海里,多萝西已经变成了她必须拥有的东西。   占有欲,不该指向另一个人的欲望。   没错,这就是占有欲。认为对方必须待在自己身边,必须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种扭曲的占有欲。   「……呃……」   西比拉感到一阵恶心。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更加厌恶自己一边自责,一边却又渴望着多萝西出现的样子。   「……」   即使这样鞭策自己,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焦虑却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好寂寞。」   孤独。   西比拉早已习惯了孤独。自从被诅咒以来,她就一直生活在孤独之中。   高塔总是寒冷而荒凉。无名者的骸骨向高塔的新主人招手。为数不多的仆人甚至不敢和她说话。   心灵逐渐麻木,西比拉开始用灰色的眼光看待世间万物。那张毫无表情的木然面具,正是她内心的写照。   但这一切都改变了。因为一个女仆。   一个愚蠢、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的女仆。   一个忠诚、强大到足以保护主人免受刺客袭击、温柔的女仆。   多萝西·盖尔让西比拉重新感受到了孤独。   多萝西·盖尔让西比拉明白了,什么是痛苦。   「哈……哈……」   西比拉弯下腰,紧紧地闭上眼睛,喘着粗气。   急促的呼吸,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但舞厅里没有人注意到西比拉的异样。她全身缠着绷带,又坐在相对昏暗的角落里。   「……回去……我要回去……必须回去……」   然而,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   灯火辉煌的舞厅,五光十色的光芒。对于来自灰暗世界的西比拉来说,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无法摆脱这些光线的包围,如同被囚禁在一个没有栅栏的牢笼里。   「……呃……」   谁来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   如果做不到,那就让我好受一点吧。   西比拉祈祷着。这祈祷不会传达给大厅里的任何人,也不会传达给任何神明。   然而,没有人走向西比拉。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就算注意到了,又有谁敢靠近这位被诅咒的王女呢_   嗒,嗒_   「……?」   突然,西比拉听到了脚步声。正朝着她走来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错觉,是幻听。在音乐声、人声、脚步声交织的大厅里,怎么可能单单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如此清晰,如此分明。   因此,西比拉用力地摇着头,想要摆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咬着下唇,试图让自己从这徒劳的妄想中清醒过来。   但脚步声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当脚步声最终停在她面前,一切归于寂静时。   「……?」   西比拉抬起了头。然后,她明白了。   「奥尔良的王女殿下,您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难受呢?」   那脚步声不是错觉,也不是幻听。   「你,你……」   西比拉面前,站着一位女爵。   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长裤,还有靴子。   身穿骑马装,戴着面具,有着栗色头发和红色眼睛的女爵。   「你怎么穿成这样……」   不,西比拉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女爵。   就算换了衣服,她也不可能认错。那头发,那眼睛,她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你_」   「嘘……」   女爵用手指挡住了西比拉的嘴唇,笑了笑。   「在大家都戴着面具隐藏身份的舞会上,互相确认名字,可是很煞风景的哦。」   初次见到的笑容,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即使隔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也美得令人窒息。   「王女……不对,无名的女士。」   女爵向这位失魂落魄的女士伸出了戴着手套的手。   「Shall We Dance? 和我跳支舞吧?」   然后,她发出了邀请。在这华丽的大厅里,在这色彩斑斓的舞台上,一起跳舞吧。   「……」   女士,没有拒绝那只手。 031章 蛇蝎美人 (Femme fatale)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月光河,比一英里还要宽广♪   ♪   I『m crossin』 you in style some day   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渡过你♪   ♪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哦,筑梦者,也是让我心碎的人♪   ♪   Wherever you『re goin』, I『m goin』 your way   ♪你流向何方,我就追随到何处♪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两个漂泊者,去看世界♪   ♪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世界如此广阔,值得一看♪   We『re after the same rainbow』s end   ♪我们追逐着同一个彩虹的尽头♪   Waitin' round the bend, my Huckleberry friend   ♪在河湾附近等着我,我亲爱的朋友♪   Moon river and me   ♪月光河和我♪   原本充满音乐声和欢声笑语的大厅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不知名的女伯爵身上,被她的举动所吸引。   没有人知道这位有着一头美丽红棕色头发的女伯爵是谁。毕竟,戴着面具的宾客不止她一个。   不,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对于那些心中早已有了社交优先级的人来说,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伯爵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随着女伯爵一步步走向奥尔良王室的席位,人们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就算再尊贵,也不可能比奥尔良王室更尊贵吧?就算身份差异可以忽略不计,作为客人,在没有主人允许的情况下与主人平起平坐,也是绝对不允许的,是万万不该发生的。   但女伯爵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台。她步伐坚定,仿佛根本没把奥尔良王室的威严放在眼里。登上台后,她走向的不是王储的位置,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位置,而是……   「为何如此独自一人黯然神伤,奥尔良的王女殿下?」   她走向了那个谁也不敢靠近的,被诅咒的王女。   「您,您为何……穿着如此……您_」   「嘘……」   两人的对话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王女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而女伯爵也像是配合她似的,用只有近处的人才能听到的低语与她交谈。   「请问,您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Shall We Dance?」   然而,女伯爵的最后一句话,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也清楚地看到,王女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   女伯爵握着王女的手,另一只手的指尖指向了停止演奏的乐队。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一弹指。   ...♪♪♩♬~   乐队将此视为重新开始演奏的信号,悠扬的乐声再次在大厅中回荡。   一步,两步,缓缓地。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等,等等,我不会……」   王女只学过舞蹈,却从未在正式场合跳过,而且那点微薄的学习也早已中断,她的动作显得十分笨拙。   「别太紧张。我会配合您的。放松身体,自然一些。华尔兹就是这样的。」   然而,女伯爵并没有生气或强迫她,而是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耐心地、从容地配合着王女。   「来,一,二,三。」   「一,二,三……」   在女伯爵的引导下,王女僵硬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虽然动作依然笨拙,但王女的身体逐渐唤醒了深藏在记忆角落里的往事。一步,两步,两人牵着手,时而相拥,时而分开。   在女伯爵温柔的引导下,王女逐渐适应了舞步。不自然的动作越来越少,两人的配合也变得越来越默契,仿佛一对跳了多年华尔兹的老搭档。   无论是知道女伯爵身份的少数人,还是不知道她身份的大多数人,都默默地看着两人翩翩起舞。   战后,浪漫主义浪潮席卷了社交界,深深地影响着人们。浪漫,感性。如今的社交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爱和重视这些东西。   在他们眼中,这两人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是不顾一切地向被诅咒、被众人避之不及的王女伸出援手的女伯爵;一个是握着女伯爵的手站起来,逐渐克服恐惧的王女。   这正是沉迷于浪漫主义的人们梦寐以求的浪漫景象。   随着音乐结束,两人的华尔兹也落下了帷幕,大厅再次陷入寂静。   啪,啪,啪_   打破寂静的是王储的掌声。紧接着……   「....啊..?」   掌声如雷鸣般从四面八方响起。   女伯爵的身份已经无关紧要。浪漫是不容亵渎的,容不得那些「不现实」、「太做作」之类的庸俗评论。   王女和女伯爵是舞台上的演员,其他人都是观众。精彩的演出怎能吝啬掌声?   「这…这是…」   然而,这只是旁观者的视角。   当事人西比拉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鼓掌。   不,事实上,从女伯爵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就神志不清了。只是半梦半醒地跟着女伯爵温柔的引导,机械地移动着脚步。   但即使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女伯爵的影子也深深地烙印在了西比拉的心里。   就像烙铁烫在皮肤上留下的伤痕一样。   __   「....」   舞会结束后,西比拉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房间。   居然没迷路,顺利地找到了房间。如果以后的西比拉看到现在的自己,大概会这样评价吧。毕竟,回来的路上她不停地跌倒、撞墙,状态糟糕透了。   「.....哈呜...」   西比拉捂着胸口,无力地倒在床上。   「为什么……」   她原本希望舞会快点结束,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但到了舞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却希望它能再持续久一点。   「王女殿下。」   伴随着敲门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抱歉来晚了。我可以进_」   西比拉像是着了魔似的从床上坐起来,大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王女殿下?」   「哈啊...哈啊..」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多萝西。这个厚颜无耻、愚蠢的女仆,此刻正睁大着双眼,一脸惊讶。   「发生什么事了_」   「..跟我来。」   西比拉抓住多萝西的手腕,把她拽进房间,扔到床上。   当然,西比拉自己很清楚,这并非她自身的力量所为。多萝西比她高,比她壮,毕竟经历了可怕的成长期的是她,而不是多萝西。   「呼…呼…哈哈……」   即便如此,当西比拉将多萝西压在身下,抓住她的双手手腕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   我现在是什么表情?西比拉不敢问自己。   「……你出现在舞会的理由是什么。」   「....」   西比拉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用压抑的声音质问多萝西。   到了现在,任何荒唐的辩解都毫无意义,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想让王女殿下开心。」   「我吩咐过你这样做吗?」   「没有。」   西比拉从未要求过她出现在舞会上,帮她摆脱尴尬的处境。   「这是我的个人意愿。」   即便如此,多萝西还是做了西比拉没有吩咐的事情。以「为了她好」的名义。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   多萝西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自作主张的行为在西比拉的心里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我想让王女殿下开心。仅此而已。」   「....」   西比拉凝视着多萝西的眼睛,祈祷着她说的是谎话,是为了取悦主人而编造的谎言。   但一如既往,多萝西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一丝虚假。这意味着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事实。   「...哈, 哈哈..」   直到这一刻,西比拉才终于理解了多萝西。   「哈哈,哈哈哈……」   理解了她那无比愚蠢和单纯的本性。   「……你,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或许从过去到现在,她所有的言行都是如此吧。   「你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去思考,也不想去思考自己说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西比拉的手解开了多萝西的衣领。   「我的海伦,我的卡门,我的爱斯梅拉达。」   用纯粹的好意,纯粹的爱,将周围的一切都拖入毁灭深渊的白痴。   「既然你是这样的人,那我也不再否认自己了。」   在看清多萝西的本性之后,西比拉终于正视了自己一直以来试图否认、试图逃避的丑陋欲望。   「这是命令。多萝西·盖尔。」   「呜……」   西比拉的嘴唇贴上了多萝西的脖颈。   「成为我的东西。」   小小的烙印,刻在了奴隶的脖子上。 032章 奥尔良圣母 (Notre-Dame de Orléans)   如果把这当成小说来看,读者们看到昨晚的景象会联想到什么呢?多萝西心想,他们大概会脑补一些香艳刺激的场景,就像那些情色小说里写的那样吧。就算不假设什么虚拟读者,多萝西自己也觉得事有蹊跷。毕竟在此之前,西比拉从未如此坦率大胆过。   「....嗯....」   或许会让那些虚拟读者失望,但他们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西比拉的精神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虚弱的身体几乎无法承受,而多萝西可不是那种会袖手旁观的人。一个细微的动作,对于精通人体构造的多萝西来说,就足以让虚弱的王女殿下昏睡过去。   「....王女殿下,您的咬合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啊。」   即便到了清晨,她拼尽全力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要不要围个围巾遮一下....但这大夏天也太奇怪了..」   多萝西抚摸着那道肯定会引起别人误会的痕迹,低头看着熟睡的西比拉。   「....嗯....」   某种程度上,她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不,应该说是她引导了这一切。她希望年幼的王女能够敞开心扉,在精神上依赖自己。   「这....也超出预想太多了吧..」   然而,西比拉的变化远远超出了多萝西的预期。她原本期待的是一种超越主仆关系的依赖,类似于监护人,或者说是父母的角色。可哪有哪个神经病会对自己的父母产生情欲啊?这方向完全跑偏了。   「是她太开放了?...还是说因为成长环境过于封闭,所以反而没有任何偏见?...」   多萝西认为,尊贵的国王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卑微的身份,女仆,相同的性别。这三重保险在,怎么想都不可能。不,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就算如今的社会风气开放又浪漫,但她们毕竟是同性啊?虽然她的灵魂是个男人,但西比拉又不可能知道。多萝西之所以如此大胆地讨好西比拉,也是因为她们同为女性。她认为,在一个不幸的女孩面前展现善意,并以此拉近距离,对完成任务会有帮助。   「这....哪里是依赖,分明是完全的依附啊。」   然而,多萝西抚摸着脖子上的牙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她温暖亲切的举动,不仅融化了西比拉冰冷的心,还让它熊熊燃烧了起来。燃烧成了爱情,以及欲望。   「不行啊...」   如果是友情或亲情,那倒还好。但如果是恋人之间的那种爱情,那就麻烦大了。那样的爱,西比拉不会乖乖听话,反而会索求更多,让自己动弹不得。   「我不该那么相信侍从长的..」   多萝西恬不知耻地把责任推到侍从长身上,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些铺垫。当然,侍从长提议参加舞会确实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也不能说他完全没有责任。   「不对,那家伙肯定也预料不到会这样。」   侍从长应该也没想到西比拉的感情会扭曲成这样。作为一个保守贵族社会顶层的人物,他大概根本无法想象,西比拉会对一个身份卑微的同性女仆产生爱慕之情。   「唉...」   一声充满忧虑的叹息,空洞地回荡在房间里。   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吗?现在开始对她恶言相向,会不会有所改善?不,不行。爱情的滤镜哪有那么容易打破?就算打破了,那也是另一个问题,这意味着好感度会反向跌到谷底。   「....女巫,我得去找女巫。」   因此,多萝西选择的方法是,去向女巫询问解除诅咒的谜底。只要解除了诅咒,她就不用再留在西比拉身边了。既能拿到钱,又能摆脱西比拉的纠缠,这是最好的结果。   「童话故事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然而,就在多萝西下定决心,准备起身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右手腕传来一阵莫名的压力。   「...王女...殿下?」   多萝西害怕面对那股压力的来源,像个老旧的木偶一样,僵硬地转过头,最终还是看到了抓住自己手腕的王女的手。   「你想去找谁?」   「那...那个..」   在比平时更加阴沉的注视下,多萝西不禁畏缩起来。   「多萝西。」   「...是,王女殿下。」   王女从床上坐起身,衣领未系,露出多萝西脖颈上清晰的牙印。   「你说要去找女巫。为什么?」   「上次得到的提示太模糊了,我想去问问更明确的提示,或者直接问答案...」   多萝西半真半假地回答,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意图。毕竟,解除诅咒是西比拉的命令,作为女仆,他有义务服从她的命令。   「所以,王女殿下...」   「不准去。」   然而,多萝西的解释并没有奏效。   「...诶?」   「我说不准去。我不会让你去找女巫的。」   西比拉以前所未有的坚决,拒绝了多萝西的请求。甚至都没好好听完他的解释。   「待在我身边,不准离开。这是命令。」   「....」   这可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摆脱这个困境?   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说到底,西比拉会如此执着于自己,严格来说,也是多萝西自己种下的恶果。   「...遵...遵命..」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多萝西默默地哀叹着自己的轻率,闭上了双眼。   __   前往高塔的马车,一大早就出发了。王室希望西比拉尽快回到她的流放地,而西比拉也不想继续待在充满恐惧和厌恶目光的海佩里翁。虽然昨晚的舞会让关于西比拉的舆论变得相对友好了一些,但她并没有什么感觉。   「王女殿下,您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   「不要。」   「不是,那...唉..」   一大早就看到西比拉紧紧抓住,甚至拽着多萝西的手四处走,侍从长,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还需要我详细描述吗?   只能说,相当精彩。毕竟这场景也确实够精彩的。   「真希望快点离开海佩里翁附近。这城市的空气浑浊不堪。」   「那是因为高塔附近没有工厂...」   多萝西试图解释这个合理的原因,但在与西比拉对视后,立刻闭上了嘴。啊,原来不是这个意思啊,他恍然大悟。   西比拉不仅不愿与人接触,甚至到了厌恶人类的地步,对她来说,待在人山人海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   不能就这样被带到高塔去。多萝西的直觉敲响了警钟。   平时就像动物一样提醒主人危险的直觉,再次在他脑海中疯狂地敲响了警钟。预示着他将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   「.....」   多萝西隐约猜到了那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却又祈祷着最好不是。   虽然比不上性命,但也弥足珍贵的男性尊严,贞操。   简单粗暴点说,就是他的本能正在警告他:你丫要被强上了。   「...这有点...」   当然,这种事不可能真的发生。无论是体力、身高还是力量,多萝西都比西比拉强得多。   但他毕竟要服侍主人,而且还是个身体不好的王女,不可能粗暴地反抗。   「唉...」   就算真要发生,他也希望是在诅咒解除之后,而且是由自己主动。   这是他保住男性尊严的唯一方法了。   ....话说回来,为了点钱就把自己的小兄弟卖了,现在还在乎什么男性尊严,是不是有点奇怪?   「....?」   多萝西因为胡思乱想而分心,直到马车逐渐减速,最终完全停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察觉到异样的多萝西打开车门,走向了车夫的位置。   「车夫,车夫?车_」   当车夫的身影映入眼帘,多萝西瞬间失语。   刚才出发前还好好的车夫,此刻正低着头,胸口鲜血直流。   就在多萝西的视线被车夫的尸体吸引的刹那,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   刺客抓住了这个机会。   然后_噗嗤。   「....啊_」   一个源头,将洁白的围裙染成鲜红。   多萝西看着那个源头,看着刺客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看着刺客的眼睛。   那双深深印刻在他记忆中的眼睛,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金色眼眸。   「奴隶...王子...」   宿敌重逢的时刻,到来了。 033章 奴隶王子   那是在多萝西·盖尔被叫做多萝西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混混,一个盲目跑腿的,过着卑微生活的日子。   为了钱而奔波,然后把赚来的钱挥霍在酒精、香烟和赌博上,如此循环往复,一步步走向毁灭,这就是她那段日子的故事。   她曾接受女巫的委托,去解救大臣的女儿。接下委托后,她动身前往柯尼斯堡,但很快便遇到了难题。她完全摸不着头绪,大臣的女儿究竟是被哪帮家伙绑架了。   在这个招牌林立、各方势力盘踞的城市里,想找到大臣的女儿简直是大海捞针。如此光明正大地挂着招牌的组织就已经多如牛毛,更何况那些藏匿于阴影之中、见不得光的「老鼠」呢?   所以,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凡是看着可疑的,统统「拜访」一遍。掘地三尺,总能找到的嘛。   至于柯尼斯堡的半座城为何满目疮痍,个中缘由,正是如此。   奴隶王子,是她最后、也是好不容易找到大臣的女儿时,迎面撞上的敌人。   一头红发,一双在黑暗中如同狼眼般闪闪发光的眼睛,一看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在柯尼斯堡,她横冲直撞,把遇到的喽啰们都打得落花流水。而奴隶王子,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能与她势均力敌的对手。   虽然最终获胜的,是她,而不是奴隶王子。   「那时候……我明明觉得他活不了多久了……」   多萝西还记得当时的感觉,记得自己咬断奴隶王子脖子的触感。   「居然……还活着回来了。虽然……好像有点变化……」   然而,奴隶王子却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居然变成了女人。   但这并不妨碍多萝西认出他。即使身体变了,那双空洞的眼睛,那空洞的眼神,却从未改变。   「……?」   但奴隶王子似乎并没有认出多萝西,只是疑惑地看着被匕首刺中的女仆。   「算了……呼……!!」   就在这时,多萝西一把推开奴隶王子,又飞起一脚,拉开了距离。   「哈……哈……碍事……呃……!!」   她拔出插在腹部的匕首,捂着伤口,看着许久未见的劲敌。   「你的目标……是王女殿下吧?」   「……」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多萝西很确定。不久前,她亲手解决了那些企图刺杀王女的刺客。   委托人刺杀失败后,派来更厉害的刺客,这并不奇怪。她认识的奴隶王子,确实拥有着让大多数刺客都望尘莫及的实力。   「……哈……」   但她不能退缩。她的任务是保护王女。   面对想要杀死王女的敌人,她一步也不能退让。这是契约,也是承诺。   她从怀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调整呼吸。   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许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但现在——   ……虽然只是猜测,但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王女殿下,您能听到吗?」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解开钢丝,多萝西用更加沉着的目光与奴隶王子对视。   「请您尽量蜷缩身体。这样会更安全一些。」   情况很不利。她不仅被偷袭,还要保护目标。   但她并非没有胜算。如果奴隶王子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至少她曾经赢过他一次。   「虽然我不太擅长保护别人的战斗……」   但又能怎么办呢?该做的还是要做。   ——   如同蛛网般四处蔓延的钢丝,以及轻盈地立于其上的女仆。   奴隶王子,鲁斯兰,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阿拉克涅。」   「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曾经让他尝到败绩的对手,来自奥尔良的蜘蛛。   「你变成女人了。」   「彼此彼此吧。」   曾经在柯尼斯堡进行过殊死搏斗的两人,以改变后的模样,在奥尔良的森林里再次相遇。   「……」   看到这一幕,鲁斯兰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是女巫干的吗?   如果是那个女巫,确实有这样的能力。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但他并没有想太久。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   他从飘动的衣袖中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抬头看向如同蜘蛛般立于蛛网之上的多萝西。   立于蛛网之上的蜘蛛,以及蓄势待发的蜈蚣。   嗖——   先动的是蜘蛛。多萝西的钢丝,如同捕猎之网般向敌人张开。   但鲁斯兰并没有变成肉块。他原地一蹬,跃至空中,轻松躲过了收紧的钢丝。落空的钢丝,只切碎了无辜的树木。   鲁斯兰抓住机会,将手中的匕首掷向多萝西。   锵——!!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匕首被弹开。但鲁斯兰早已调整好姿势,冲向多萝西,一把抓住空中飞舞的匕首,顺势挥舞。   刺耳的摩擦声,鲁斯兰每挥舞一次匕首,多萝西就后退一步,收紧包围圈;而鲁斯兰每躲避一次,多萝西就向前一步。   「?」   多萝西的这种举动,在曾经与她交过手的鲁斯兰看来,十分怪异。   过去的她很少主动出击。对她来说,灵活运用钢丝,保持合适的距离才是更有利的做法,尤其是在面对拿着匕首这种短兵器的敌人时。   但现在的她,却放弃了最有利的距离,冒着风险不断逼近。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放弃以前的战斗方式,选择这种低效的策略?   「……」   很快,鲁斯兰就明白了原因。   而这一个原因,决定了胜负。   ——   不安。   面对鲁斯兰越来越猛烈的攻势,多萝西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鲁斯兰的战斗方式虽然毫无章法可言,如同凶猛的野兽般紧追不舍,但他并非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相反,鲁斯兰是一个非常精于算计的人。他会仔细权衡利弊,判断优势和劣势,然后选择最有利的行动方案。   但现在的鲁斯兰不一样。他像疯狗一样,完全不顾自己受伤,一味猛攻。   虽然他巧妙地避开了致命伤,但即使没有致命伤,人也会死。多萝西对此再清楚不过。   因此,她无法理解这个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却面不改色的敌人。就算不怕死,也没必要这么拼命吧?   就在这时,鲁斯兰突然停了下来。   「……?」   终于到极限了吗?不,不可能。   多萝西记忆中的鲁斯兰,就算胳膊被扯下来,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战斗。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停下?   肯定有什么阴谋!多萝西握紧钢丝,警惕地注视着鲁斯兰,准备在他冲过来的瞬间,将他切成碎片。   「……」   然而,多萝西的准备落空了。在短暂的停顿后,鲁斯兰竟然转身逃跑了。   「……哈?」   奴隶王子的举动完全出乎意料,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和常识,让她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   很快,多萝西想起了鲁斯兰的目标并非是她。   鲁斯兰的目标,是他想要刺杀的对象,是西比拉王女。   多萝西的主人,也是她要保护的人。   在鲁斯兰猛烈的攻势下,多萝西一步步后退,不知不觉间已经远离了西比拉所在的马车。   也就是说,现在的马车,以及马车里的西比拉,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中。   「不行……!!」   她急忙射出的钢丝没能抓住鲁斯兰,多萝西只能追着鲁斯兰,朝着马车跑去。   她绝不能让鲁斯兰靠近马车,绝不能让他对西比拉举起匕首。   完全失去冷静的多萝西,拼尽全力奔跑。她祈祷着自己能离他更近一些,能追上他。   「停——」   然而就在这时。   「——下?」   鲁斯兰踩上了多萝西之前布置的钢丝,借力反弹,朝着多萝西扑了过来。   从一开始,鲁斯兰的目的就是让多萝西失去冷静,不顾一切地追上来。   但当多萝西意识到这一点时,鲁斯兰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咳——」   伴随着漏气的声音,匕首刺穿了多萝西的喉咙。 034章 年老意味着强大   盲目遮蔽了双眼,急躁吞噬了理智。   所以,多萝西败给鲁斯兰,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利器刺穿人的喉咙或肺部时,会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   听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注视着多萝西瞪大的双眼,鲁斯兰拔出了插在她脖子上的匕首。   「咳...嗬...」   女仆的身体喷洒着鲜血,颓然倒地。   虽然匕首堪堪避开了颈动脉,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不是致命伤。如果放任不管,她很快就会失去意识,走向死亡。   「....」   鲁斯兰并没有费力补刀。因为他另有目标。   所以,他只是让多萝西自生自灭,就像过去他自己所经历的那样。   并非出于什么复仇或怨恨,只是因为他被教导要以牙还牙。   鲁斯兰背对着倒下的多萝西,走向马车。   他从一开始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杀死奥尔良王国的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   一个被诅咒、囚禁在高塔中的王女,她的性命究竟有什么价值,值得被人惦记?这种事对鲁斯兰来说毫无意义,也无关紧要。   既然有人要他杀,那就杀呗。狗的正确姿势就是主人让咬就咬,让叫就叫,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至于什么诅咒会传染之类的说法,对于他这个出身偏远地区没落王族的家伙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哒,哒_死神正一步步走向祭品。   手中握着沾满多萝西鲜血的匕首,只为夺走目标的呼吸。   锵_!!   森林中再次响起金属碰撞的刺耳声,是多萝西的钢丝与鲁斯兰的匕首相撞的声音。   「....」   鲁斯兰转过头,看向还未断气的多萝西,她正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生机。   就算她如此拼命挣扎,也改变不了她终将一死的命运。   这同时也像是在质问再次转身走向多萝西的自己:   奴隶王子啊,你为何要执着于一个毫无胜算、也构不成威胁的家伙呢?   鲁斯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脚步会转向目标相反的方向,走向倒下的多萝西。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在多萝西面前蹲下,高高举起匕首的那一刻,鲁斯兰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咳_」   他只是,刺了下去。   「呃, 呃, 呜, 啊_」   没有抗拒内心的冲动,只是任由潜意识支配着身体,刺、砍、再刺。   直到多萝西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不再抽搐,那双红色的眼睛失去焦距,鲁斯兰才停止了疯狂的攻击。   「...?」   就像孩子玩泥巴一样,沉浸其中的鲁斯兰被头上冰凉的触感惊醒。   他抬起头,只见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的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这时,鲁斯兰才站起身,身后是更加惨不忍睹的多萝西的尸体。   对了,现在是夏天啊。   任凭瓢泼大雨冲刷着身体,鲁斯兰转过头。   不知何时,西比拉已经从马车里出来,或者说是滚了出来,瘫坐在泥泞中。   「多萝西...?」   她目睹了多萝西被残忍杀害的全过程。   「不要...」   被诅咒的王女,即使戴着面具也无法掩饰她眼中的悲痛和绝望。   __   对西比拉来说,多萝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很难用某个特定的词语来定义。西比拉对多萝西·盖尔这个人的感情,比任何难题都复杂,比任何剧毒都致命。   既相信又怀疑,既渴望又因为自身的不足而犹豫不决。   虽然她们的关系勉强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但西比拉仍然没有完全摆脱这种苦恼。因为她不是一个坦率的人。   然而,在这复杂的情感中,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对多萝西力量的信任。   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或英雄一样,拥有能够解决任何困境的力量。   看着想要杀死自己的刺客被瞬间斩首,西比拉更加确信:多萝西,这个女人很强。   事实上,多萝西也确实很强。比西比拉见过的任何人都强。除了侍从长之外,几乎无人能及。   因此,西比拉相信多萝西的力量,并依赖着她。   或许这可以称之为盲信,甚至是狂信。但如果不这样做,她感觉自己会在死亡的威胁下崩溃。   而现在,多萝西倒下了,以如此凄惨的方式。   那个总是从容不迫地像王子一样向她伸出手的多萝西,被残忍地杀害了。   「...不...」   为了保护她,保护她的主人。   「多萝西...不可能...输...」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   即使杀害多萝西的刺客正一步步逼近,西比拉也无法逃脱。恐惧束缚了她的双腿。对死亡的恐惧,对刺客的恐惧。   「多萝...西..」   但其中最大的恐惧,是多萝西不在身边的恐惧。   西比拉之所以能够踏入那个充满色彩的世界,都是因为多萝西。   如果多萝西消失了,如果她再次被独自留在灰暗的世界里。   「...与其那样.」   与其那样,不如一死了之。   她放弃了逃跑。不,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逃跑。   她不想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   与其那样,不如追随你的脚步。   「....」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西比拉闭上了眼睛。   「....?」   然而,预想中的痛苦,期待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谁...允许你...」   「...!!」   因为想要用匕首刺杀她的鲁斯兰的胳膊,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了起来。   「对别人的...主人..」   被钢丝缠绕、扭曲、折断的胳膊,鲜血汩汩流出。   「..我以为你快死了。」   「看来...我还没到死的时候。」   操控钢丝的人自然是多萝西。这对亲手将多萝西碎尸万段的鲁斯兰,以及目睹了这一切的西比拉来说,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还能站起来?」   多萝西站着。虽然摇摇欲坠,但她确实站着,双脚踏在地上。   鲁斯兰造成的伤势,足以让她休克或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但她还是站了起来。   「谁知道呢...」   或许是上天认为她还不能死吧。   就连多萝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能站着。她的状况非常糟糕。   「或许是...神的旨意,让我完成该做的事再走吧。」   尽管如此,她依然保持着冷静,在剧痛中努力地移动着手指,控制着钢丝束缚着鲁斯兰。   「所以...呃啊..」   虽然最终还是因为疼痛而跪倒在地,但她依然没有松开手中的钢丝。   「...无所谓,我还有另一只手。」   「是啊,作为人类,你当然有两条胳膊....虽然我无力阻止你..」   看着用左手握着匕首向自己走来的鲁斯兰,多萝西在心中祈祷。   祈祷那阵震动,那传入耳边的地面的震动声的主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被鲁斯兰击倒后,多萝西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近地面,感受到了熟悉的震动。   那是如同骏马飞奔时才会发出的,急促而有规律的声音。   「...试试这只手如何?」   就在鲁斯兰的胳膊被扭断后不久,多萝西意识到那声音是马蹄声。因为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马的鼻息声。有人下马的声音。走在被雨水浸湿的泥泞地面上的脚步声。   于是多萝西祈祷着。祈祷这脚步声的主人是友军,祈祷她的虚张声势,能够奏效。   「.....」   看到来人,鲁斯兰却毫无反应。   难道是同伙?不,奴隶王子本来就是这种人。   千万不要是,千万不要是。千万不要_   「...?」   不知是祈祷灵验还是不灵验,多萝西感觉到肩膀一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身上。   「....外...套..?」   艰难地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外套。一件棕色的风衣。   「你可以休息一下了,盖尔小姐。」   「...啊..」   紧接着,外套主人的声音传来,多萝西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   啊,来了个靠谱的,她如释重负地想着。   「剩下的.....就交给这把老骨头吧。」   在雨中策马赶来的人,并非神明,也并非英雄,更不是国王或骑士。   他只是一个侍奉了主人一家多年的,老侍从长而已。   「...您赢了,侍从长大人。」   看着卷起袖子,大步向前的侍从长的背影。   多萝西的视野,逐渐变得黑暗。 035章 唐吉诃德   人生在世,总会有些时刻,毫无征兆地,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就像神谕降临一般,那闪电般的征兆令人背脊发凉。   如果是往常,身为侍从长的他绝不会被这种毫无根据的预感所左右。毕竟,依靠直觉行事并不理智。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预感强烈到让他觉得,如果再次忽视这个警告,恐怕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当侍从长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骑着马,全速追赶着西比拉和多萝西乘坐的马车了。   「辛苦了,盖尔小姐。」   而现在,侍从长由衷地感谢过去没有无视警告的自己。   「那么……请问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小姐?」   「……」   鲁斯兰本以为障碍已经清除,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以及自己那条废掉的胳膊,陷入了沉思。   他能战胜这个新出现的敌人吗?胜算几何?   鲁斯兰的状况不容乐观。为了保护多萝西,他不惜以身犯险,身上遍布伤痕,右臂更是严重扭曲变形,已经无法动弹。   在这种状态下,单手作战,他能赢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男人的年纪看起来很大。   一头银发,满脸皱纹,虽然腰板挺直,身上也依稀能看出些许肌肉的痕迹,但他毕竟是个老人。   而且他手里没有武器,身上穿的也是典型的正装,并非战斗服。因此,鲁斯兰判断自己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更何况,他的目标不是多萝西,也不是这个老头,而是他手中的王女。   「……」   于是,鲁斯兰毫不犹豫地将反握的匕首刺向瘫坐在地的西比拉。   「……?」   就在他眨眼的瞬间,原本还在远处的侍从长竟然闪现到了他的面前!如果不是这惊人的一幕,鲁斯兰的匕首早已刺穿西比拉的喉咙。   鲁斯兰万万没想到,这位侍从长居然出身方丹家族。   侍从长的职责不仅仅是侍奉国王,还包括保护国王和管理王室。   这意味着他不仅需要知识和智慧,还需要一定的体力,甚至武力。   因此,方丹家族自古以来就推崇一种与其他中央贵族截然不同的美学——对健康体魄、英雄般肌肉的赞美。   而侍从长,马蒂厄·德·方丹,即使在方丹家族中也是一位杰出的人物。他年过六旬,依然能够在马上比武王储中击败众多知名骑士,最终赢得胜利。   奥尔良的人们用一个充满爱意的昵称来赞扬他那与年龄不相符的英勇和武力——堂吉诃德(Don Quixote)。   呼——,强劲的风压姗姗来迟。   鲁斯兰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后退。不,他觉得自己必须后退。   然而,就在他的脚还没来得及离开地面的一刹那,   侍从长的拳头已经逼近了他的眼前。然后——   砰——!!!!!   如同雷鸣般的巨响和冲击,将鲁斯兰吞噬。   「……幸好没来晚,王女殿下。」   侍从长朝着鲁斯兰飞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对瘫坐在泥泞中的西比拉说道。   「堂堂太阳血脉的继承人,怎能如此狼狈地躺在泥地里?快起来——」   「没来晚……吗。」   西比拉的回答让侍从长大吃一惊。因为她一改往日空洞无感情的语气,用一种饱含感情的声音说道。   当然,那绝不是什么积极的感情。绝对不是。   「……或许,在你看来,并没有来晚。毕竟,我还活着……」   失去挚爱的女人,大概就是这种语气吧。   但侍从长并非不能理解西比拉的心情。他知道她对自己的侍女,多萝西·盖尔,有着深厚的感情。   虽然他不认为那是爱情,但他明白,多萝西对西比拉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所以,侍从长没有立刻扶起西比拉,而是走向了多萝西的尸体,想要将她好好安葬。   「……如果没有您,王女殿下恐怕已经死于刺客之手了。」   倒在血泊中的多萝西,死状惨不忍睹。侍从长甚至敬佩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保持清醒到最后一刻。   「我……我无话可说。我……我应该更加谨慎一些……」   侍从长站在多萝西的尸体前,满心愧疚,不停地向她道歉。他痛恨过去那个因为「杀人犯」的标签而否定她的自己。   「我不知道盖尔小姐是否有家人……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将她送回家人身边。如果没有,我也会独自一人为她举行葬礼……」   道完歉后,侍从长伸出手,想要抱起多萝西的尸体。他不忍心让这位舍命保护王女的侍女,就这样躺在泥泞之中。   「……?」   然而,就在他抱起多萝西的瞬间,他看到了。   「……这是……」   然后他明白了。   「……王女殿下,快上马车。」   「……好,走吧。去高塔……」   「不,我们不去高塔。」   侍从长大步流星地回到西比拉身边,毫不犹豫地将她扶了起来。   「……侍从长……?」   「没时间了。快上马车。盖尔小姐她——」   盖尔小姐她,还活着。   ——   ……是梦啊。   少年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才意识到自己正漫无目的地在梦中飘荡。   就像在大海上漂流,没有木筏,甚至连一根可以依靠的木头都没有。   小时候,他很喜欢做梦。梦境中那些无法预料的故事,充满着奇幻色彩,令他着迷。   但现在,他已经不再喜欢做梦了。因为梦境不再是那个梦幻般的乐园,   反而像是在责备他,或是嘲笑他一般,将他不愿回忆的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重现。   你叫什么名字?   啊,又是你。   或许,「又」这个字并不准确,因为这个女孩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名字……我没有。   少年垂头丧气地回答女孩的问题。贫民窟的孩子很少有名字,没有名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是吗?我也没有。   女孩也来自贫民窟。   那,我们互相取名字怎么样?   ……取名字?   那天,少年有了名字。   ……真傻。   看着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脑海的记忆,少年不禁感叹。   名字什么的,有什么重要的,竟然还那么认真地绞尽脑汁地想。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你看,■■■。新的故事书!   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快乐。   ……这书没有一页是好的吧?   啊,啊咧?啊咧咧?   女孩很笨,也很迷糊,但是,   没关系!空白的页面我们可以自己写啊。写我们自己的故事!   她总是积极乐观,充满活力。   ■■■很擅长翻花绳呢?……只是爱好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才不是呢!很厉害的!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笑着称赞他。   来,我是王子,■■■是王女!   …为什么我是王女?我是男孩子啊。你是女孩子。   因为王子才不会像■■■一样愁眉苦脸的。   她像男孩子一样顽皮,甚至有些粗鲁,但是,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担心。王子会保护你的!   她总是走在前面,向他伸出手,勇敢而坚定。   ……少年喜欢这样的女孩。   虽然年幼的他并不知道那是爱情还是友情。   但他喜欢她。喜欢这个有着美丽眼睛的女孩,喜欢这个拥有比任何宝石都闪耀的双眼的女孩。   ……对不起,■■■。我不该相信童话的。   正因为那光芒并非永恒,才更加令人心痛。   ……真让人难过。   悲伤和痛苦的回忆,一如既往地折磨着少年。   悔恨和罪恶感的重压,几乎要将他压垮。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简直就像一只体型巨大的下水道老鼠。   在痛苦的尽头,他遇到了。   无处可去的话,就来老巫婆的家里吧?我正好也觉得寂寞。   家人。   「……妈妈。」   「嗯,是妈妈。」   与此同时,少年醒了过来。他的床边,   「睡得好吗,我的孩子。」   面容比平时更加平静的女巫,正向他伸出膝盖。 036章 苦乐参半   「....」   这里是工坊吗?   多萝西心想,如果不是工坊,这懒散的女巫怎么会出现在眼前呢?   但很快,多萝西就意识到这里并非工坊。这里没有地下工坊特有的霉味、刺鼻的香料味,也没有各种药材的味道。   这里有可以躺下休息的地方。而且,最重要的是,周围很明亮。如果是地下,不可能这么亮。   「..好久不见....该怎么说呢....女巫...?」   「不叫我妈妈吗?难得听到这称呼,虽然让我起鸡皮疙瘩,但感觉还不错。」   「才不叫..」   女巫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日阴险的表情,一边用手指卷着多萝西的头发,一边调侃她。   「怎么,害羞了?小时候就算让你别叫,你也像小鸡仔一样叽叽喳喳地喊妈妈。」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毕竟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关系虽然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至少对多萝西来说,女巫是少数几个可以和她随意开玩笑的人之一。   「这里是哪里...」   「王宫。我可不想踏进这令人作呕的建筑,但某个家伙老毛病又犯了,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听说情况很严重。」   对女巫来说,多萝西虽然讨厌,但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虽然希望永远不再见面,但听到她受伤的消息,心里还是会不舒服,这是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   「怎么会....到这地步?」   「那是...」   __   身负重伤的多萝西被安置在王宫里,就在西比拉王女居住的客房隔壁。   「她...真的...没死?多萝西....还活着?」   「是的,没有生命危险,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估计两周左右就能活蹦乱跳了。」   听到医生的解释,西比拉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从侍从长驾着全速马车赶回海佩里翁,到抵达王宫,西比拉一直不敢碰触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多萝西,生怕弄巧成拙,加重她的伤势。她能为多萝西做的,似乎只有不停地颤抖。无能又窝囊的自己,西比拉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自己钉死一般。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但她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默默地啜泣。   在如此自责和怨恨之后,听到多萝西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她全身的紧张感瞬间消散也是理所当然的。   侍从长扶着西比拉,让她躺在沙发上,然后看向医生。   「...真的没事吗?刚才看起来还像快要断气一样。」   虽然抱着多萝西或许能活下来的希望紧急返回首都,但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可能会死。不,实际上死亡的可能性更大。正因如此,为了尽可能提高她的生存几率,他才让马车全速前进。   「说实话....一开始我觉得没救了。失血过多,就算侥幸活下来,肯定也会留下后遗症。」   即使对医学不太了解的侍从长也看得出情况非常严重,更不用说医生了。   医生看到躺在床上的女仆那惨不忍睹的样子时,也判断她活下来的希望渺茫。   「但是...她的情况竟然自行好转了。我做的只是止血和上药而已。可是,断裂的肌腱竟然慢慢地重新连接,内脏的伤口也逐渐愈合..」   然而,多萝西的状况却在慢慢地、却又确实地好转。毫无血色的嘴唇重新恢复了红润,苍白的皮肤也恢复了血色。   「恕我直言,这恢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这简直令人惊叹,甚至可以说是惊恐。多萝西的恢复力。   正因如此,即使确认了病人的存活,医生仍然一脸严肃。面对这种无法用现有医学知识解释的奇异现象,他一时语塞。   「这...已经超出了医学的范畴,至少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认为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但也不能保证,所以我建议您找个更了解这位女仆的人来。」   「更了解盖尔小姐的人...吗..」   多萝西·盖尔,阿拉克涅,有谁真正了解她呢?至少侍从长认识的人中没有。就像浑浊的泥水之下有什么东西是看不见的一样,贫民窟也是如此。   「...我知道一个人。」   「..王女殿下?」   与侍从长不同,西比拉知道一个人。   那个既像小孩又像老人,性格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巫。   __   「所以我就被叫来了。那个叫侍从长的肌肉老头派人把我叫来的。」   「...辛苦你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多萝西乖乖地接受着女巫的治疗,向特意赶来王宫的她道歉。   「笨蛋,赶紧好起来吧。反正你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说到这个....你对我做了什么..?」   在遭遇奴隶王子之前,为了保护西比拉而被四个刺客重伤的时候,多萝西就产生了疑问。   「那伤不像是能这么快好起来的,但才过了三四天就完全痊愈了...」   喝下药水变成女人之前,她可没有这种恢复力。以前的的萝西,或者说阿拉克涅,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伤,但我的确在药里加了特殊成分。那东西让你的命更硬了。」   面对多萝西的疑问,女巫用比平时更温和的语气解释道。   「你那榆木脑袋应该知道吧,童话的特性。」   「...好久没听到你这么辛辣的讽刺了,还挺怀念的。」   只是比平时更温和而已。   「看来你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总之,有些童话不就是那样吗?主角的一生之类的。」   比如掉进异世界的少女的故事,比如被强迫在小人国和巨人国旅行的医生的故事。   「这类童话主角的特点就是,即使经历了千辛万苦也死不了。」   虽然不是所有童话的主角都死不了,但通常这类小说或传记形式的童话主角,一般都能活到最后。   即使四肢被砍断,只要翻过几页,他们就会像没事人一样四处走动。这种不现实的,也只有童话才能实现的故事比比皆是。   「你就理解成跟那差不多吧。也就是说,你现在就是主角。」   「主角..」   虽然不是像壁虎尾巴一样断掉还能再生的超强再生能力,但至少不会轻易死掉。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仗着恢复力乱来。毕竟脑袋掉了还是会死的。」   「我知道了。」   「啧,嘴上说的好听。估计左耳进右耳出了。」   多萝西把女巫的忠告当耳旁风,乖乖地把头交给她。   「王女殿下...」   「在隔壁房间。怎么,想见她吗?」   「不了,以我现在的样子见王女殿下不太好...」   很舒服。久违地感受到了这漫不经心的触碰。   虽然没有特别的爱意,但对多萝西来说已经足够了。   「睡吧,小家伙。」   在女巫那总是游走在恶作剧和温柔之间的怀抱里。   「你有资格休息。」   多萝西再次沉入了梦乡。   __   「您的手臂好些了吗,王子殿下?」   与此同时,在海佩里翁郊外的一座宅邸里。   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贵族向倚在窗边眺望窗外景色的宅邸主人问道。   「如你所见,不太好。医生说,我的手臂要恢复活动还需要一段时间。」   自从遭到刺客袭击后,路易王子就以疗养为名,一直待在别墅里。   「虽然不用和别国的贵宾们应酬是件好事....但这样一来,我就暂时不能和孩子们玩耍了。」   为了躲避麻烦事,连快乐也被剥夺了。而且还要当一段时间的独臂人。   这代价也太大了吧。王子苦笑,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趁此机会和那些下等人断绝关系如何?」   贵族察言观色,突然想起在王子的默许下,那些贫民窟的孤儿竟然跑到别墅来嘲弄王子,还厚颜无耻地拿走点心和玩具,顿时怒火中烧。   「那些没有父母的贫民孤儿竟然敢嘲弄一国王子,简直该杀...」   「吕西尼昂子爵。」   他自以为是为了王子着想才说出这番话,却被王子冷冷地打断了。   「如果你再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就做好永远无法踏上海佩里翁土地的准备。」   「...抱歉。是我失礼了。」   尽管立刻得到了冷冰冰的回应。   「...话说回来..我哥哥和西比拉都平安无事吗?」   「是的,途中有刺客袭击了西比拉王女殿下,但多亏了侍从长和贴身女仆,王女殿下才保住了性命。」   「是吗..那可真是...」   听到子爵的报告,王子露出了笑容。一个充满苦涩的笑容。   「...可惜啊。」   子爵不知道这句「可惜啊」指的是谁。   是辛苦的侍从长,还是身受重伤的女仆,还是被刺客盯上的王女?又或者_   「我可是连手臂都搭进去了。」   是王子,他自己? 037章 第二条线索/提示   十年一度,本该盛况空前的英雄节,却因为一系列意外事故,最终草草收场,甚至没能正式落幕。   而善后工作,则全部落在了王室,更确切地说是肩负着管理王室大小事务的侍从长的头上。   「辛苦了,侍从长。」   「……啊,王储殿下。」   连日加班熬夜,疲惫不堪的侍从长听到王储的声音,挣扎着想起身,却无力地瘫坐了回去。   「……真是惭愧。身为奥尔良的侍从长,竟然如此虚弱。」   「不,你并非虚弱。日夜操劳,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不必起身了。」   王储深知侍从长的辛劳,并没有责怪他。侍从长这个职位本来就事务繁忙,偏偏又赶上最忙碌的时期,再加上英雄节的意外收场,工作量更是翻倍,换做普通人,早就撂挑子不干或者过劳死了。他能坚持下来,全凭马蒂厄·德·方丹身心都无比坚韧。   「不过……我想问个问题。」   王储坐在空着的椅子上,目光直视前方。   「我妹妹为什么在这里?」   「……」   因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的妹妹——西比拉,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我听说了。你又差点被刺客杀死。你的侍女为了保护你受了重伤。」   西比拉的遭遇,刺客的袭击以及侍女受伤的事情,王储也已知晓。他也知道是侍从长救了西比拉和她的侍女。   雇佣多萝西·盖尔,也就是阿拉克涅的,是科尔贝尔的次子,也就是追随王储一派的成员。他曾经 nhờ 阿拉克涅的力量找回了被绑架的女儿。   「如果你担心你的侍女,大可放心。我会安排最好的医生,还有护卫……」   王储也知道多萝西身负重任。一直以来,她不仅要完成侍女的职责,还要承担原本应该由王室近卫队负责的保护工作。多萝西的空缺很难填补。   「……不,我不回去。」   「……嗯?」   然而,西比拉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真令人惊讶。你居然会主动要求留在海佩里翁。」   西比拉极其讨厌待在海佩里翁。在英雄节期间,王储不止一次看到西比拉强忍着想要逃离的冲动。   不止是西比拉,所有被诅咒的王室成员几乎都有类似的反应。他们被那些充满恐惧和厌恶的目光所伤,所以不愿离开几乎不会与外人接触的高塔。   这是所有受害者至今为止的行为模式,西比拉也不例外。   「殿下,我能否冒昧地插一句?」   「无妨。」   「明白了。」   为了解答王储的疑惑,侍从长代替不善言辞的西比拉加入了对话。   「之前的刺客,以多萝西·盖尔小姐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松击退。」   虽然那四名刺客也算小有名气,但在多萝西面前,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这次袭击王女殿下的刺客不同。至少有很大可能,他的实力与盖尔小姐不相上下,甚至更强。」   但鲁斯兰,奴隶王子,则不同。虽然两人都身负重伤,但最终倒下的是多萝西。在不知其中缘由的侍从长看来,多萝西处于劣势。   因此,侍从长认为鲁斯兰是多萝西无法战胜的强敌,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判断也并非完全错误。   「如果只有一个这样的高手,保护王女殿下就已经很困难了。」   更何况,如果不止一个,如果有与他实力相当甚至更强的刺客盯上西比拉,单凭多萝西一人,根本无法抵挡。   「所以,待在近卫队和王室侍从的眼皮子底下,更容易受到保护的王宫,反而可能更安全。这是王女殿下的想法。」   「……嗯……」   听了侍从长的话,王储似乎明白了西比拉的用意,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吧。虽然我不敢保证王宫一定比高塔安全。」   他终究没能理解自己妹妹的真正意图。   他无法预料到,在王女和侍女,主人和仆人之间,会产生超越友谊的某种羁绊。   「……多萝西……」   情感麻木的人,无法理解被情感左右的人。   正如看得见的人,无法理解盲人的痛苦。   __   「对了……我想问你件事。」   睡了一大觉后,多萝西对一直守在身边的女巫说道。   「本来想等有空的时候自己去找找答案的。既然你都来了,不如现在就问问?」   「说吧。我会知无不言。」   「我需要解开王女殿下诅咒的线索。」   解开西比拉诅咒的线索。   仅凭之前得到的「童话」这个线索,根本无法找到解开诅咒的方法。至少对多萝西和西比拉来说是这样。   童话故事浩如烟海,而诅咒又是童话中常见的主题。就连他化名所用的童话故事里,也出现了被诅咒的王女。   「我不是已经给了你线索了吗?」   「不够。」   这听起来或许像是在乞求,但对多萝西来说,他确实需要更多线索。对这个出了名迟钝、缺乏感性的家伙来说,与其给他模棱两可的提示,不如给他更直观的线索。   「空口白牙就想让我告诉你,是不是有点……」   「咱俩之间还这么斤斤计较?」   「咱俩是什么关系啊,小鬼。」   然而,面对多萝西的请求,女巫的反应却是不冷不热,仿佛觉得这样没意思。   「好吧,如果你肯跪下来亲吻我的脚背,也不是不能考虑……等等,我开玩笑的,你这傻瓜!你还真要跪啊!」   看到多萝西真的挣扎着要起身,女巫连忙阻止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丈夫的尊严就这么不值钱吗?」   「我现在又不是男的。」   「啧,真是半句都不肯吃亏。」   这说话的德行。   「你这么执着于解开王室诅咒的原因是什么?那个王室小妞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女巫很好奇。这傻小子在外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是什么让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像个多情种子一样,如此热衷于解开自己主人的诅咒?他又不是什么为爱痴狂的王子。   「我也不太清楚。」   多萝西的回答模棱两可,令人失望。   「但如果就这样放任王女殿下不管,总觉得……她的执念会越来越深。」   多萝西对西比拉的感情尚不明确。他自己也还没弄清楚西比拉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现在的王女殿下,已经不仅仅是依赖我,而是到了完全依靠我的地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亲近但又不至于过于亲密,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是多萝西希望与西比拉之间保持的关系。家人,或者亲密无间的朋友。   「我希望王女殿下能够幸福。这是我的真心话。」   但多萝西真心希望西比拉幸福,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并非出于自身安危或金钱的考虑,而是纯粹的愿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委托对象产生这样的愿望。是因为短暂的相处产生了感情?还是因为同情她可怜的处境?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她美丽的双眸,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   「而为了让她幸福,我不能留在她身边。」   总之,为了西比拉真正的幸福,必须减少她过度的依赖。或者,彻底消除这种依赖的根源。   「如果王女殿下的诅咒解除了,我就可以离开她了。」   如果诅咒解除了,西比拉就不再需要依赖或执着于多萝西。如果诅咒解除后,西比拉的执念依然没有消退,那么除了离开她身边,多萝西别无选择。   「傻瓜。平时缺心眼也就算了,现在怎么又想太多了,你这混小子。」   啧,女巫似乎对多萝西的话很不满意,咂着舌,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是有多迟钝,连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清楚。」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错,你做错了。」   女巫的表情很复杂。要不要再给这个傻小子一点提示呢?   「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个提示吧。」   毕竟,他这副努力为他人着想的模样,还是挺让人欣慰的。   「第二个提示是,王子和王女。」   最终,女巫还是忍不住透露了第二个线索。 038章 约定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提示啊。」   「这样不好玩吗?直接把答案告诉你多没意思。对把人生当成一场游戏的我这个老太婆来说,无聊可是最讨厌的事情了。」   又是一条难以捉摸的提示。   但童话迷多萝西猜测,第二条提示也和童话故事有关。毕竟,女巫也考虑到了他这方面,才给出了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提示。   「要走了?」   多萝西正苦思冥想着解除诅咒的方法,看到女巫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便开口问道。   「不像你,我平时可是个大忙人。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吧。要是再偷懒下去,堆积如山的工作可就完蛋了。」   多萝西也知道,女巫的日常生活其实比他看到的要忙碌得多。虽然她也有懒散的一面,但与此无关的是,她极其讨厌工作积压。   而且,女巫的工作大多与贫民窟有关,都是些难以启齿的、甚至可以说是肮脏的活计。这些工作通常也很危险。   为了安全起见,女巫必须严格遵守时间。当然,她并不是那种会被危险吓倒的人。但比起无谓的流血受伤,按时完成工作、息事宁人显然更好。   「难得见一次面,感觉很快就又要分别了。」   「怎么,舍不得我?」   「还真有点。」   虽然他们之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但多萝西还是挺重视女巫的。   在他那惨淡的人际关系中,女巫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重要人物,而且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多少也有些感情。   「恶心巴拉的。事情办完我还会回来的。如果顺利完成工作,还能赚一大笔钱……」   女巫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安慰多萝西,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和平时那种嘲讽或轻蔑的感觉完全不同,是一个温暖人心的笑容。   「到时候,我们去旅行吧。」   「浪费钱。」   「……没想到你这赌鬼老烟枪酒蒙子居然会说出『浪费钱』这种话。」   女巫的眼神瞬间又变成了充满鄙夷的样子。   「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温馨气氛,最后全被你破坏了……」   「再见,埃克莱尔。」   多萝西抓住了正要大步走出房间的女巫握着门把手的手,女巫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而停了下来。   「你还记得那个不像名字的假名啊。」   「因为是个难以忘记的名字。」   多萝西,或者说,还没有「多萝西」这个名字的男孩第一次见到女巫时,女巫随口用自己正在吃的点心的名字作为化名介绍了自己。   「埃克莱尔·欧·巧克力。我觉得这名字挺适合你。」   虽然这个化名很快就被识破了,而且女巫本人也没记住多久,但多萝西却一直记着。记着那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的名字。   「……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我完全搞不懂。」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女巫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悦。   她带着轻松的表情打开了门。   「保重,我的孩子。」   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啊。   「♩~」   女巫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__   女巫离开后,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   孤掌难鸣,对话的对象离开后,独自一人自然就没了言语。   更何况,多萝西现在遍体鳞伤,被奴隶王子砍得没有一处完好,连动一动都困难。   「……渴……」   问题是,长时间的睡眠让多萝西没能及时补充水分,他的喉咙干裂得像要喊叫起来一样。   只要不是饿了一周左右,饥饿感还能忍受。但口渴即使只有一天不喝水也难以忍受。   「……水……」   多萝西环顾四周。但周围别说水了,连水壶或空杯子都没有。   早知道在她走之前让她倒杯水就好了。多萝西这才意识到有个护工是多么重要。   他能做的只有两件事:忍着疼痛起床出去找水,或者乖乖躺在床上等别人来。   「……呃……」   多萝西选择了前者。此刻,如果不立即补充水分,他感觉自己就要因脱水而死,这种求生的意志强大到足以让他强迫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好痛……」   多萝西拖着瘸腿,强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   现在是白天,外面应该有侍从或卫兵在巡逻。只要恳求他们给自己一杯水,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一般也会施舍这点小小的恩惠吧。   他握住门把手,正要开门的时候……   「呜哇!?」   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多萝西发出一声可怜的惊呼,向前摔倒在地。   「啊……哎哟……」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究竟是谁这么没礼貌,不经允许就猛地推开别人的房门?   「……我并不想以这种方式与你重逢,但你似乎很擅长破坏气氛。」   「……公,王女……殿……?」   多萝西庆幸自己没有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西比拉的腿。   「进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等……」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多萝西就被西比拉拉进了房间。   水,要喝水啊。   __   「呼……」   幸好西比拉不是那种连一杯水都舍不得给口渴侍女喝的刻薄主人。   「渴了就提前跟外面的侍从说一声,让他们给你倒水啊。」   「我刚醒没多久……」   多萝西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坐在一旁的西比拉的背影。   「没想到你会这么快醒来,是那个女巫治好你的吗?」   「……我不太清楚。」   如果老实说自己昨天已经醒过一次了,会不会被骂啊?多萝西心想。   「王女殿下……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侍从长打败了那个刺客。」   「那就好。」   多萝西心里很不舒服。严格来说,他的任务算是失败了。   保护王女。这是委托的内容,也是多萝西的首要目标。至于解咒什么的,都只是次要的。   然而,在与鲁斯兰的战斗中,多萝西败北了,鲁斯兰则丢下遍体鳞伤的多萝西,试图杀死西比拉。如果不是侍从长及时出现,多萝西和西比拉当时就都死定了。   如果鲁斯兰再次出现想要杀死西比拉,他能阻止他吗?胜负难料。   「对不起,王女殿下。」   多萝西向西比拉道歉。他之前不是一直跟她说让她放心,相信他吗?   他给了她信任,却又辜负了这份信任。破碎的信任很难再修复。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然而,多萝西没有预料到,   「受伤的是你,差点死掉的也是你,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他的道歉反而让西比拉心如刀绞。   「……王女殿下?」   「不要道歉。也不要低头。我不配听你说这些话。」   西比拉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因为她亲眼目睹了多萝西为了保护她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即使遍体鳞伤也毫不放弃。   如果她再自私一点,再恶毒一点,也许看到多萝西这副模样会感到失望,或者为了保命自己逃走。   「我怎能责怪你为了救我而受伤呢。」   但西比拉没有这么做。她做不到。因为她知道多萝西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地战斗。   「可是王女殿下,那是我的工作……」   「够了!!!」   西比拉的尖叫声在房间里回荡。   「你……委托就那么重要吗?钱……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不畏惧死亡,不珍惜生命。   西比拉讨厌多萝西这样。讨厌他把其他东西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站起来,我都在想什么?」   西比拉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被子,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宁愿你再也站不起来。无论是放弃我,还是失去意识。」   然而,所有的屈辱和厌恶,最终都变成了对自己的谴责。   「即使那样,我也希望你能活下来。希望你不要再受伤。」   眼睁睁看着多萝西受伤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化作名为「罪恶感」的尖刀,刺痛着西比拉的心。   「……我,是被诅咒的人。」   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她的手背。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带来不幸的,灾星……」   她以最残酷的方式直面了那个一直想要逃避的真相,她的心又怎能不破碎呢?   「……果然,你对我来说,是太过耀眼的存在……」   西比拉的口中,即将说出那句她最不想说的话。   那句让她离开的,会让她更加不幸的命令。   「够了……」   然而,就在她强迫自己张开嘴,想要说话的时候。   「离开我……啊……?」   一股温暖,轻轻地包围了她。   「……王女殿下。」   从背后温柔地拥抱住西比拉的多萝西,轻声说道:   「我爱您。」   「……!!!???」   她最想听到的,温柔的告白。 039章 让我着迷 / 让我爱上你吧   销魂蚀骨。   那令人晕眩的销魂感,那狡黠的低语,让人忍不住紧紧闭上双眼。   「...不。」   然而,西比拉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竟然对主人撒谎。」   多萝西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就像一个伪君子,她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用华丽的辞藻来包装,她的声音冰冷而机械。   毫无爱意的告白。敷衍了事,甚至没有费心去编造一个像样的谎言。   「你这是要以下犯上,蔑视你的主人吗……!」   西比拉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多萝西会爱上自己。最了解西比拉这个人有什么问题的人,正是她自己。   被诅咒侵蚀,日渐衰败的病弱之躯。会有谁喜欢这副丑陋的模样呢?   她既没有哪方面的才能,也没有丰厚的家产,更没有显赫的出身可以炫耀。   整个青春期都被囚禁在高塔里,没接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能懂得什么呢? 也没有像其他皇室成员那样积累个人财富的机会。奥尔良王室的王女身份?一个疯王的受诅咒的女儿,搬出身份又能唬住谁呢?   一无所有。除了这具残破的身躯,她还有什么呢?谁会对这样的女人真心实意地倾诉爱语?谁会真心实意地爱上这样的人?   「..是的,我撒谎了。」   面对西比拉的责问,多萝西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我也没打算骗您。只是看到王女殿下心情郁闷,仿佛要坠入无尽的深渊,所以想用这种方式给您一点刺激,好让您转换一下心情。」   没有理由不承认。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欺骗。   「说爱您是假的。因为我并不爱您。」   多萝西的本意,从一开始就是想把西比拉从罪恶感的泥沼中拉出来。   无论是喜怒哀乐,被情绪支配的人,耳朵往往是闭塞的。深陷于极度忧郁之中的西比拉,大概根本听不进多萝西的话。如果不是用了这种冲击疗法的话。   「但这并不代表我讨厌您。」   多萝西对西比拉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西比拉不知道,多萝西自己也不知道。是对委托对象的盲目忠诚,还是别的什么?   「王女殿下,您曾命令我,要我帮您解除诅咒,让您获得幸福。」   多萝西·盖尔这个人,比起独立思考,更习惯于服从别人的命令。   正因如此,她才会执着于命令,执着于主人的命令。在茫茫大海上找不到陆地,依靠指南针总比漫无目的地漂流要好得多。   「解除诅咒的命令,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但是让您幸福的命令,对我来说比那些著名数学家出的难题还要难解。」   所以,在需要自主性和创造力的委托面前,多萝西表现得束手无策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个一辈子都没有主见,只会依赖别人的人,还有什么比独立思考和判断更难的事情呢?   「王女殿下,您的幸福需要我吗?」   多萝西问西比拉。在名为「幸福」的目标中,是否必须要有她的存在?   「我这个人,多萝西·盖尔这个人,对您的幸福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吗?我想问您这个问题。」   该离开吗?还是不该离开?如果真心为了西比拉王女着想,究竟应该选择哪一边?   她独自一人思考了无数次,却始终找不到答案。离开会有离开的问题,不离开也会有不离开的问题。   那就把选择权交给对方吧。如果无论怎么选都是问题,那就让当事人自己选择好了。   「如果您不需要我的话_」   「我需要你。」   然而,西比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多萝西的话,语气坚定而果决,让多萝西的纠结显得有些多余。   「没有你,我永远也得不到幸福。」   那个让她重拾早已遗忘的「幸福」这种情感的人。   在西比拉的生命中,多萝西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存在。在整个奥尔良,除了她以外,大概再也没有人能够坦然面对她这副被诅咒的模样了。   「我也确实渴望你的爱。」   但是,西比拉想要更进一步。不仅仅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不仅仅是契约约束下的甲方和乙方,而是比这更亲密的关系。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奢求。一个不在意她被诅咒的样貌的女仆,不,是人类。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实现了她最初愿望的一半了,不是吗?   然而,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正如俗话所说,救了落水的人,还要搭上自己的包裹。   「但是……我不想强迫你。」   尽管如此,西比拉最终还是没有命令多萝西爱上自己。   「没有真心的告白,就算得到了,也不会让我开心。」   西比拉不想被多萝西讨厌。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她就一直努力避免任何可能让多萝西讨厌自己的事情。   无论是还在努力否定自己那份卑劣的欲望的时候,还是最终正视内心,选择坦诚之后,她都一直在这样做。   如果她搬出契约,摆出身份的架子,强迫多萝西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那只会暴露她丑陋的内心,就像她的外表一样令人作呕。   这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会让多萝西对她仅存的好感也荡然无存,西比拉心想。   「...我明白了,王女殿下。您想要的是什么。」   静静地听完西比拉的话,多萝西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的手与西比拉的手十指相扣。   「您希望我真心爱上您,对吗?」   「....」   多萝西自然而然地做出亲昵的举动,并将她难以启齿的内心想法一语道破,西比拉羞愧地低下了头。   被戳穿心思的羞耻感,以及对那无法实现的希望的失望感,交织在一起。   「我现在还不爱您。」   「..我知道,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请您听我把话说完,王女殿下。」   然而,紧接着多萝西在她耳边说出的话,让西比拉的眼睛逐渐睁大。   「换做是其他人也一样。毕竟,我从出生到现在,只爱过一个人。」   不懂爱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失去了共情能力的心,无法对任何事物产生依恋。   这也意味着,西比拉的起点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王女殿下,如果您真的希望我真心爱上您,那么在那之前……」   现在,多萝西需要的是……   「请您,教会我什么是爱。」   关于「爱」这个概念的定义。   那该死的爱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让人如此盲目?   那该死的爱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让人如此渴望?   「身为仆从,竟然向主人提出这样的请求,或许有些失礼……」   如果能明白那该死的爱是什么,就能理解这位年幼的王女了吗?   如果能明白那该死的爱是什么,就能抚平每次想起记忆深处那位少女时,胸口隐隐作痛的感觉了吗?   如果能明白那该死的爱是什么……   「请您,让我爱上您。」   我,也能全心全意地爱上某个人吗?   「让谎言变成真心。」   将这个疑问抛在脑后,多萝西抚摸着西比拉微微颤抖的手,又一次在无意识中蛊惑了她,如同蛇一般。   「我很喜欢这种童话般的故事。」   「....」   这个女人,究竟是从哪里学来这些手段的?   还是说,我对她完全没有抵抗力?在无尽的烦恼中,西比拉心想。   「..你真是巧舌如簧。也或许,是我的耳朵太软了。」   但她随即握紧拳头,转过身,与多萝西面对面。   「你说要我教你什么是爱。好,我教你。」   西比拉抓住多萝西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道。   「我会让你的心跳得像我的心跳一样快。我会让你渴望爱,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我。」   近乎宣战的,主人的宣言。   「我宣布,以人对人的身份,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向多萝西·盖尔宣布。」   看着在滑稽的独角戏中,用比平时更加兴奋的声音说话的西比拉。   「我会让你爱上我。」   「...遵命。」   多萝西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040章 幕后黑手   我无论对手是谁都会全力以赴,即使对方只是个小孩子。   这句话出自海佩里翁日报连载漫画中某位漫画家的作品,一经问世便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有人认为,和孩子较真算什么大人?也有人认为,无论对手是小孩、老人、女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全力以赴才是绅士应有的成熟姿态。总之,漫画家或许只是出于兴趣随手写下的一句台词,却意外地成为了流行语。   路易王子,如果非要划分阵营的话,更倾向于前者。   虽然他还很年轻,但这位富有同情心的王子认为,孩子是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保护和尊重的未来之芽。   然而,尽管他内心如此想,但在和孩子们玩游戏时,他总是会全力以赴。   这难道是自相矛盾的伪善行为吗?其实不然。   「....孩子们,今天下手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只是因为王子游戏水平菜到抠脚,即使面对贫民孤儿也惨败,所以才不得不使出全力。   「我们一直都这样啊。」   「没错,是王子殿下今天比平时更菜了。本来就菜,今天更菜了。」   「扎心了老铁...」   孩子们不带一丝恶意,纯粹真实的攻击让王子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   已经够菜的了,现在还要被孩子们无情嘲讽。关键是还没法反驳。   一国王子混成这样真的好吗?简直是王室之耻啊!   「我的胳膊还受伤了呢...」   王子当然也有借口。他之前被刺客袭击,右臂受伤,有一段时间都无法动弹,哪还能好好玩游戏?   「你两条胳膊都好好的时候也输给我们了啊,现在说这个?」   「呜~,好逊哦~。」   「...呃..」   虽然两条胳膊都好好的时候也赢不了就是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再被你们嘲讽下去,我的小心脏就受不了了。」   「....」   「....」   王子强颜欢笑,收拾残局,内心早已崩溃。双胞胎则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有所期待。   「..好吧好吧。焦糖糖可以吗?」   「哇~.」   「焦糖糖!焦糖糖!」   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看着孩子们张大嘴巴欢呼雀跃的样子,王子叹了口气,把事先准备好的装满糖果和点心的篮子递给了他们。   「谢谢~.」   「谢谢!」   接过篮子的孩子们笑容灿烂地向王子道谢,然后一溜烟跑出了别墅。   「..平时要是也这么乖巧懂事就好了。」   只有要东西的时候才拿王子当回事,真是鬼精鬼精的。   「王子殿下。我们来收拾吧。您现在胳膊...」   「没关系。平时也是我收拾的。少了一条胳膊也不会改变我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尽管侍从们主动提出要帮忙收拾,王子还是摆了摆手,用一只手笨拙地收拾着游戏棋盘。   看到这一幕,侍从们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奥尔良的王子混得也太惨了吧。身为侍从,眼睁睁看着主人如此狼狈,真的合适吗?   「如果真的过意不去的话....我还没吃午饭呢,先去准备午餐吧?」   「是,王子殿下。」   继续看着王子,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所以侍从们一听到主人的命令,便迅速离开了。   「真是....一群善良的人啊。」   王子正是知道侍从们的心思,才以吃饭为借口把他们支走的。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了吗?」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王子的目光转向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奴隶王子。」   红发金眸的刺客。   「..我们去房间里谈吧?」   __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子带着鲁斯兰进了房间,锁上门,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然后问道。   「委托人让我当面向你道歉,因为任务失败了。」   「..啊...是巴利埃尔侯爵派你来的啊。他这人也真是的。」   王子心想,巴利埃尔侯爵大概是既气愤自己花了大价钱雇佣柯尼斯堡的刺客却失败了,又害怕与被自己算计而受伤的王子见面吧。   毕竟,巴利埃尔侯爵其实是个胆小鬼。   「话说...你看起来不太好啊。今天天气挺不错的啊。」   鲁斯兰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像是被教训了一顿。头发湿漉漉的,像是被泼了水,脸上还有红印子,不难想象他经历了什么。   「先坐下吧。要喝茶吗?点心的话....不太方便让别人看到你的样子...」   「不用了。」   鲁斯兰在王子的示意下坐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他受伤的胳膊。   「..你不怪我吗?」   他本以为就算王子不会像其他贵族那样对他拳打脚踢,至少也会破口大骂或者抱怨几句。然而,受伤的王子却只是笑眯眯的,丝毫没有表现出敌意。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现在,还有未来。」   王子望着窗外回答了鲁斯兰的问题。   别墅花园的树上有个鸟巢,是小巧的鹪鹩的巢穴。   然而,本应照顾幼鸟的母鸟却将一只幼鸟推出了巢外。为了生存,它淘汰了最弱小的幼鸟。   「...下次,你能杀了我吗?西比拉。」   没错,这一切都是   「随时奉陪。」   为了未来。   __   英雄节草草收场后,三府会议就一直吵吵嚷嚷。   各种各样的不祥事件以及由此导致的英雄节仓促结束,各方都试图将责任推卸给对方,争得面红耳赤,会议厅里总是闹哄哄的,这也不奇怪。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王储殿下的责任了?就算王子殿下和王女殿下遇袭,也应该把客人们留在海佩里翁?那才是真正的国家耻辱,有损国格!!」   「话虽如此,但草草结束十年一度的英雄节总归是不妥吧?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敬,但我认为王室在这件事上确实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   又是没完没了的争吵,一如既往。   王储看着他们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会议厅中央的讲台。   「一群不敬之人....真是..」   「奥尔良好歹也有自己的传统和礼仪...呢..」   原本还在激烈地「讨论」,确切地说是互相指责的三府会议议员们,看到王储走上讲台,渐渐地降低了音量。   毕竟,在奥尔良这个君主专制国家,除了国王,谁的声音也不能比未来的国王更大。而现在的国王,早就疯了。   「怎么,继续啊。克莱蒙男爵,说的就是你。」   王储带着一丝嘲讽的表情看着议员们,尤其是贵族阵营里叫得最凶的克莱蒙男爵,说道。   「如果没话说的话,我能否在尊贵的三府会议议员们面前发言?大概5分钟,应该足够了。」   「....是,殿下。」   面对王储的「请求」,实际上是施压,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包括支持他的资本家阵营,以及神职人员和贵族阵营。   「是这样的,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一些事情要向各位议员宣布。」   王储环视安静下来的会场,开口说道。   「大家都知道,因为上次的事件,我的妹妹,西比拉王女现在还留在奥尔良。」   西比拉还没有回到高塔。理由是如果现在回去,再次遭到刺客袭击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实际上,她是为了照顾多萝西才留下的。   「虽然身负诅咒,但西比拉也是王室成员,是我父王,奥尔良国王陛下的女儿。西比拉遇刺,而且还是两次,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再把她送回高塔了。」   严格来说,这其实是西比拉本人和侍从长的主意,但王储隐瞒了这一点。   「所以,我想在抓到刺客并查明幕后黑手之前,让西比拉留在奥尔良。各位意下如何?」   「完全赞同!!」   不出所料,最先表态的是支持王储的资本家阵营。   「其他人的意见呢?如果没有异议,我就当作是同意了?」   贵族阵营没有人敢轻易开口。如果公开反对王储的意愿,万一被他记恨,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_」   「不行。王储殿下。」   反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来自另一个阵营。   「怎么能让被诅咒之人留在首都呢?」   一直以来要么附和贵族阵营,要么保持中立的神职人员们。   「主在注视着我们。」   他们第一次,比贵族们更先开口了。 041章 再往前一点点   神职人员找奥尔良王室的茬儿,这可不是头一回了。   自从伊阿宋自称是太阳的后裔,他的子孙后代也开始把太阳当神一样供奉起来,奥尔良和审判教的关系就一直非常紧张。   想当年,奥尔良还不是现在这样的大国,只是占据海佩里翁及其周边地区的小国。当时,克洛维斯一世觉得遍布大陆的审判教教义对他很有用,于是亲自受洗皈依了审判教,这便是两家结缘的开始。   克洛维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击败周围的竞争对手,扩张领土;而拥有教义却缺乏实力的审判教和拉特兰教皇厅则需要武力支持。所以,这算得上是一笔双赢的交易,至少当时是这样。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奥尔良发展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教皇厅也稳固了根基,甚至更进一步,宣布建立拉特兰教国。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奥尔良已经拥有广阔的领土和强大的国力,不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扩张领土;而拉特兰也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国家,不再需要借助奥尔良的力量。   查理二世统治时期,奥尔良王室停止了对外扩张,转而开始巩固内部实力。他们选择通过鼓吹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来达到这个目的,并在暗中传播奥尔良内部世代相传的太阳崇拜思想,以提高王室的权威,最终建立了中央集权体制。   如此一来,曾经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之间,关系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裂痕。奥尔良看不惯拉特兰以宗教为名干涉国家事务,而拉特兰则对奥尔良崇拜太阳而非他们信仰的神感到不满。   三府会议上的神职人员开始对王室的一切事务都挑刺儿,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他们中的大多数虽然是奥尔良人,却更信奉审判教和拉特兰,自然也就听从拉特兰的旨意。   「今天这神棍的话,听着格外刺耳啊。」   「陛下,他们哪天不刺耳了?」   神职人员一直以来都声称奥尔良王室的诅咒是神降下的惩罚,并且坚持认为不应该让被诅咒的王室成员与民众接触。   所以,严格来说,那个神职人员的话,其实就是审判教对王室诅咒的一贯看法。   「不过,他们以前可没敢在王室面前这么直白地放厥词。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水呢?」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哪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自作主张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小神棍敢在王室面前毫不避讳地咒人家被诅咒,这可是前所未闻的。   「虽然神棍们喜欢抱团,但我觉得拉特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轻易站队吧。你认为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帮家伙,屁股都懒得挪窝。一群神棍而已。」   王储判断,拉特兰会选择观望奥尔良的局势。   毕竟,王储和王子,不管程度如何,对审判教都没什么好感,他们的支持者也一样。   资本家们讨厌神职人员这个另一个特权阶层,而贵族们则讨厌神职人员不断触碰国家的根基——太阳崇拜,以及他们自身权力的根基——现有的秩序。   拉特兰肯定也清楚这一点。与其贸然站队,万一站错了队导致在奥尔良的影响力下降,不如先静观其变,等到大局已定,再支持胜者,从中捞取好处。这就是王储的想法。   「真让人头疼。虽然那帮家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归根结底,这些没眼力见儿的神棍敢公然嘲讽王室,是因为王室的权威受到了损害。   先有现任国王登基时的混乱和旁系血亲的清洗,还没等缓过劲儿来,又爆发了战争。   尽管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不幸,奥尔良依然屹立不倒,但王室却元气大伤。再加上现任国王又疯了,权威不如以前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神棍,叫克洛德·弗罗洛,对吧?」   「是的,陛下。」   得记住这个名字。   王储的死亡名单上,又多了一个名字。   __   「……啧。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神职人员一脸不爽地咂了咂嘴,走出了教堂。   就因为他在三府会议上闹事,还无端招惹了王储的敌意,被主教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就是因为你们这帮家伙对王室唯唯诺诺,奥尔良才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呸。」   克洛德·弗罗洛,圣母院最年轻的副主教,他拥有虔诚的信仰和渊博的神学知识,对其他神职人员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   王室受洗皈依了主,却又背弃主,公然崇拜偶像,这难道不应该受到谴责吗?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离开这片异教徒的土地。」   这位从小就学习神学的副主教,有着近乎狂热的信仰。他强压下心中对王室和奥尔良神职人员的怒火,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把他们的脸从脑海中抹去。   「呼……」   平息了怒火,清空了思绪后,另一个人的身影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副主教回想起在上次舞会上看到的,那位有着赤铜色头发的女伯爵。   事实上,那天参加舞会的人,应该都很难忘记那位女伯爵的身影。她的举动,可谓是惊世骇俗。   她竟然主动邀请那位无人敢碰、无人敢搭讪的被诅咒的王女跳舞,还跳了一曲精彩的华尔兹。   这样一位在众人心中掀起波澜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呢?   「……我连她的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   然而,这位女伯爵完美而美丽的身影,却在一个神职人员心中点燃了邪恶的火焰,这是连女伯爵本人都无法想象的。   「我只记得她赤铜色的头发和鲜血般的眼神……」   虽然她能说一口流利的奥尔良语,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是奥尔良人。其他国家的贵宾中,会说奥尔良语的人也不少见。   因此,他所掌握的线索,只有女伯爵的身高、体型、发色和眼神。   不过,还是先从海佩里翁开始找起吧。   副主教这样想着,向教堂的钟楼走去。   「卡西莫多!!!!」   为了呼唤在那里等候的他的养子,也是他得力的助手。   那位虽然相貌丑陋,但忠心耿耿的圣母院敲钟人。   __   「……总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多萝西看着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发呆的主人,不禁感到疑惑,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平时避之不及,甚至想砸碎或用布盖起来的镜子,今天怎么突然感兴趣了呢?   「王女殿下,您为什么一直盯着镜子看?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多萝西心中充满了疑问,便直接问了出来。   「……镜子没问题。只是镜子里的这个人,有点小烦恼。」   「什么烦恼……」   到底是什么烦恼,让她如此认真,甚至开始照镜子了呢?   自画像?自我反省?多萝西觉得西比拉完全没必要做这种类似忏悔的事情。她既不是坏人,也没犯什么错,为什么要自我反省呢?   就在多萝西浮想联翩的时候,西比拉摘下了她一直戴着的兜帽,露出了白金色的头发。   「……你觉得,把头发藏起来比较好,还是露出来比较好?」   「头发?您是说头发吗?」   一直以来,西比拉出门时总是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现在却突然想把头发露出来?她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   「我觉得露出来比较好。」   多萝西没有理会主人的心思,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王女殿下的头发非常漂亮。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是吗。」   听了多萝西的话,西比拉像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没有再戴上兜帽。   「你说过,想让我让你爱上我。」   「……我的确说过……但是。」   多萝西确实对西比拉说过,她现在还不爱她,所以想让她让自己爱上她。   「我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让你爱上我。最后我确信,如果停滞不前,就永远不会有机会。」   西比拉认真地思考后,终于明白,以她现在这副窝囊的样子,是不可能得到多萝西的爱的。   「所以,我想做出一些改变。」   因此,尽管害怕,西比拉还是选择了前进。   「变得更自信,更主动一些。」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要向前迈进。   「……原来如此。」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改变,至少对西比拉王女自己来说是如此,虽然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我会等着的,王女殿下。」   「嗯。」   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转变。至少对西比拉王女而言是如此。   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会爱上王女殿下呢?   多萝西想,那似乎也不错。   ……   如果我说那天我只是随口一说,会不会被灭口啊。   将那天无法说出口的真心话,作为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042章 即使想要改变,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嗯,看来没啥问题了。痊愈了。相当干净利落。」   五天,还不到医生最初说的两周的一半,多萝西·盖尔的伤势就恢复到了不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   「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又不是怪物,自己就能止血长肉,全自动的。」   负责多萝西的医生心想,说「治疗」根本不合适。因为他所做的仅仅是例行检查而已。   别说药了,连药膏都没用,伤口就自己止血愈合了,看着这活生生的奇迹,医生每天都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了打击。   不像那些不听话的麻烦病人,多萝西不仅乖乖听话,身体状况还非常好,简直是模范病人。   医生通常喜欢省心的病人。而多萝西更是医生们最爱的那种类型,甚至可以说是究极可爱型。可爱到医生都觉得无所事事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就准备回去工作了?真够勤奋的。既然都受伤了,多休息一下也无妨嘛。」   不影响日常生活,换句话说,就是还没完全康复。虽然照这恢复速度来看,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但多萝西明明还有个完美的借口——伤还没好——可以用来休息。   「因为王女殿下在等着我。」   但多萝西不能休息。因为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也对,除了你也没人能照顾王女殿下了。」   医生在以探病为借口无数次拜访多萝西的过程中,和西比拉见过几次面,他发现两人的关系比一般的主人和仆人要亲密得多。虽然他做梦也没想到,堂堂一位王女居然会喜欢下人,还是个女的。   「行了,进去吧。我也该去忙我的事了。」   多萝西向打开门准备离开的医生挥手告别,然后拿起许久未穿的女仆装,站起身来。   「...总感觉有点不一样,是错觉吗?」   浸满鲜血、破烂不堪的女仆装当然已经扔掉了,剩下的都放在高塔里。   就算外观和材质都一模一样,新衣服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到有些不习惯。   「嗯...」   短暂的思考后,多萝西换上了女仆装,站在全身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模样。   想当初他穿这身衣服还费了不少劲,现在却能不假思索地轻松穿上,这让他觉得挺神奇的。果然人类就是适应性极强的生物啊。   镜子里映照出的他,俨然是一位完美的女仆。无可挑剔的女仆。   「扎头发的技术也得提高才行啊...怎么就是不见长进呢。」   虽然有一个小缺点。不过嘛。   「..走吧。」   短暂的病假结束了。   是时候回到主人身边,变回忠心耿耿的女仆多萝西·盖尔了。   __   王室的餐桌上弥漫着尴尬的气氛,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自从王女被诅咒之后,国王就疯了,政见截然不同的王储和王子之间也总是剑拔弩张。   再加上导致国王发疯的罪魁祸首——王女——也坐在餐桌上,这画面简直让人反胃。哪像是一家人吃饭,看着就让人难受。   「....」   更要命的是,本来就不爱说话的王储因为过度劳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而相对健谈的王子则因为手臂受伤,就连吃饭都得费劲巴拉的。   救命啊。所有侍从的脑海中都闪过同样的念头。   这尴尬的画面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哪怕说点什么也好啊。   但经验丰富的侍从们心里清楚,无论谁开口,情况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之前王子几次试图和家人搭话活跃气氛,都以失败告终,就足以证明这一点。根本没有办法缓和这一家子的气氛。   「手臂好些了吗,路易哥哥。」   因此,当性格活泼的王子还没开口,王女就先说话了的时候,侍从们都默默地震惊了。   「...嗯?啊,啊啊,还...还没好呢。很疼。」   王子也没料到妹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他印象中的西比拉,吃几口面包就会先离席。   他倒是听说西比拉决定留在海佩里翁养病,但他不明白西比拉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有什么想法上的转变吗?   「希望您早日康复。」   「谢谢。听说你也被刺客袭击了...」   知情者看来,这场景或许滑稽又虚伪。西比拉对王子的态度。   「是盖尔小姐救了我。听说她伤得很重,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但对毫不知情的西比拉来说,王子的态度只是他一贯的善意。在她被诅咒之前就一直如此。   「所以,你最终还是获准留在海佩里翁了?我听说三府会议上的神职人员反对了。」   「那些神棍哪有资格违抗王室的意愿。」   回答王子问题的是王储,而不是西比拉。   就算所有神职人员都反对,最终真正站出来反对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在贵族、资本家一边倒的支持和神职人员的弃权票中,那个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王室已经批准,三府会议也同意了。西比拉留在海佩里翁是合情合理的。」   虽然西比拉说过她最终会回到高塔,但谁也不知道这个「最终」具体是什么时候。实际上,她想待多久都可以。   「..我先行告退了。」   在海佩里翁的日子是快乐还是痛苦,除了西比拉本人,谁也不知道。   __   如果旁观者都觉得这场景尴尬得让人作呕,那当事人会是什么感受?   「..受不了了。」   当然更难受。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会这么痛苦。   疯癫的父亲,对子女漠不关心的母亲。不把人当人看的王储哥哥,还有因为手臂受伤而比平时更沉默寡言的王子哥哥。   再待下去,别说把面包咽下去了,估计都要消化不良了,所以西比拉匆匆离开了餐桌。   王室成员之间的关系并非一直如此冷淡。西比拉小时候,奥尔良王室非常和睦。   国王总是对家人温柔体贴,王后严厉却慈爱。王储虽然很少露面,而且每次都冷冰冰的,但至少尽到了作为家人的义务,王子就更不用说了。   问题在于诅咒,都是那该死的诅咒惹的祸。王室原本平静的氛围被诅咒彻底摧毁了。   被囚禁在高塔之后,西比拉就很少和父母及两位哥哥见面,更别说聊天了。对他们的感情也逐渐淡薄,尤其是对王储。   与其说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不如说是未来奥尔良国王的上位者。两种说法都没错,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已经很难再感受到什么亲情了。   「唉...」   关系本来就尴尬,再加上他那冷冰冰的性格,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不过还是得一起吃饭才行。也不是天天都能一起吃...」   西比拉之所以硬着头皮和那些让她不舒服的面孔一起吃饭,完全是因为她对多萝西的宣言。   她要让多萝西爱上自己,迷上自己。现在想想,那宣言真是让她脸红心跳。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西比拉认为自己必须做出改变。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一个消极悲观、憎恨世界的孤僻之人。那样谁会喜欢她呢。   忍受痛苦,克服恐惧,勇往直前。   在多萝西无法行动的日子里,西比拉努力摆脱过去那个事事依赖他的自己。为了成为更好的人。   虽然身心都饱受煎熬,但西比拉确实感觉到周围令人窒息的氛围有所缓和。   不用着急。   慢慢来,但要坚定不移。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   「总有一天,一定....?」   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西比拉停下了脚步。   「啊,王女殿下。」   昨天还躺在病床上的多萝西,此刻衣着整齐,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等着她。   「.....」   「....」   西比拉有很多话想问,比如能不能下地走动,伤势是否痊愈。   但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来。」   于是,她选择顺势投入张开双臂的多萝西的怀抱。   即使她想要改变,有些事情也无法改变。   「..你回来了,多萝西。」   那就是,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深爱着多萝西·盖尔。 043章 迄今为止的努力   多萝西张开双臂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她刚起身准备去迎接西比拉,西比拉就进来了。为了化解这意料之外的相遇带来的些许尴尬,她才张开双臂。   结果来看,效果不错,所以这算是个好主意。   「...王女殿下,您是不是该放开我了?」   「再抱一会儿嘛...」   虽然这成了释放西比拉压抑已久的撒娇的导火索,但这也只是个小小的副作用而已。   「您看,您的伤还没完全好呢。」   「....!!」   听到这话,西比拉像触电般迅速松开了拥抱,后退一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没事吧?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日常生活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其实前天开始走路就没事了。」   伤口会自己愈合,疼痛也会逐渐消退。普通人经历了这种生死攸关的事件,精神上肯定会留下后遗症,但谁会把多萝西·盖尔当成普通人呢?   「王女殿下最近过得怎么样?虽然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   其实哪是什么「最近」,就在昨晚,多萝西和西比拉还见面聊过天呢。   自从多萝西卧床不起,西比拉就经常来看她,要是没在房间里毫无防备地撞见,根本就不会尴尬。   「还...不太好。挺辛苦的。让我做几十年都没做过的事,真是...」   即使戴着面具,西比拉脸上的疲惫也显而易见。   而且她的状态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所以多萝西才决定尽快恢复工作,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在她家主子精神崩溃之前照顾她。   「主动和人说话,嘘寒问暖,尝试交谈....大家都避之不及。本来就害怕那可怕的诅咒,现在诅咒还会说话了,谁受得了啊。」   西比拉的状态恶化完全是因为她自己的努力,以及由此产生的副作用。   自从被诅咒后,她所有的人际关系都被迫断绝,所有爱她的人都背叛了她,她在心里上了锁。一把上了锁的门,想要强行打开哪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在她被困在高塔里的这段时间,人们对诅咒的认知并没有改变,所以对西比拉来说,就是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下,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不过....我努力去适应了,现在感觉稍微,就一点点,好受些了。」   她的努力似乎并没有白费,西比拉身边的侍从们虽然仍然害怕她,但也开始和她进行简单的对话了。   归根结底,问题在于诅咒,造成这场灾难的是几百年前的伊阿宋和美狄亚。西比拉只是因为继承了伊阿宋的血脉而无辜地背负了诅咒,她是个纯粹的受害者。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诅咒本身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所以人们自然而然地想要远离西比拉这个诅咒的受害者。   在之前的舞会事件中受到了触动,加上西比拉态度的转变,侍从们对她的同情逐渐超过了对诅咒的恐惧,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视这位可怜的王女了。   「还不错...虽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对西比拉来说已经足够安慰了,毕竟她对别人的期望值已经低到谷底。大家不可能都像多萝西一样,就连侍从长那样对她已经算很好了,西比拉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您辛苦了。」   多萝西伸出手,抚摸着西比拉的头,称赞她的努力。   她知道,一个内向的人,尤其是一个在人际关系上有着深深的心理阴影的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没有一番脱胎换骨的努力是不可能的。   想想多萝西自己糟糕的人际关系——除了女巫之外,几乎没有亲近的人,甚至连说过话的人都没有几个——相比之下,西比拉的努力和成果简直令人敬佩。   「我不指望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就算像侍从长那样,我也不奢望。只是....他们不再把我当成透明人,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以后情况会好转的。王女殿下在海佩里翁待的时间越长,大家就会越了解被诅咒掩盖的您的人格魅力。」   多萝西认为,如果西比拉能扩大交际圈,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对自己的心理依赖也会逐渐减轻。这样慢慢地,直到有一天,即使自己离开,她也只会感到些许遗憾。   「...♪ 」   不过这还是个遥远的目标。人生哪有那么容易。   话说回来,一个堂堂的王女,被一个女仆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抚摸,真的合适吗?   多萝西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不管她自己怎么想,在别人眼里这都不是什么好景象。   「..不继续摸了吗?」   「..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不过,管他呢。王女殿下自己乐意就好。   满足主人的愿望,也是女仆的职责之一嘛。   「.....啊,对了,我想起来你醒来后我想和你一起做一件事。」   西比拉闭着眼睛享受着多萝西的抚摸,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   「什么事?」   「那个是...」   __   「嗯...」   当西比拉说想和她一起做点什么的时候,多萝西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了上次被兴奋的西比拉扑倒的那天。   西比拉留下的牙印过了好久才消失,可见她的执念有多深。虽然说是被扑倒,但最后还是被她轻松制服了,所以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就算力量悬殊,就算能轻松把她弄晕,多萝西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为了不让身体虚弱的王女留下任何伤痕或后遗症,控制力道也是个技术活。   而且,多萝西本来就不喜欢碰西比拉。   「散步...啊..该说是比我想象的要普通吗?」   然而,与多萝西的担忧相反,西比拉想和她一起做的事情很健康,也很简单,就是散步。   像小时候那样,在索雷伊宫的花园里散步。即使西比拉努力掩饰,她儿时的记忆仍然挥之不去。   「...你...不喜欢吗?」   「不,不是的。我也很喜欢散步。还有花什么的。」   她在撒谎。多萝西既不喜欢散步,也不喜欢花。她喜欢的东西只有三个:酒、烟和赌博。   其实,自从当了女仆之后,这三样她都没碰过,所以也许可以说她现在什么都不喜欢了。   总之,可以肯定的是,散步和花都不是能让她感到慰藉的东西。   「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喜欢呢。索雷伊宫的庭院有点小。」   「....这还小吗?」   对只见过索雷伊宫的多萝西来说,索雷伊宫的花园就像一片茂密的森林。这么大的花园还算小?   「我曾祖父,也就是亨利三世时期,在奥尔良南部的南泰尔市建成了一座宫殿。那里的花园比这里大十倍。」   但是,对宫殿的结构和规模比较熟悉的西比拉来说,情况就不同了。   「虽然因为我父王时期发生火灾,宫殿倒塌了,现在正在修缮,还不能去...但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去南泰尔。」   西比拉很想带多萝西去看看南泰尔的花园。就像多萝西带她去看美丽的湖泊和盛开的花朵一样。   「不一定是南泰尔也没关系。对我来说,景色不如王女殿下重要。」   但是,多萝西更重视一起走过的经历,而不是地点本身。   不一定是南泰尔,不一定是花园,就算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草地也无所谓。   「...是吗。」   听到多萝西的回答,西比拉露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微笑。   面具真是个方便的东西啊。   「等诅咒解除了,我们还可以去宫外....嗯?」   就在她们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报上名来!!!!」   卫兵声嘶力竭地拦住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我,我有事,我有事。从,从圣母院来,有事。」   那个驼背的男人似乎没听懂卫兵的话,只是一遍遍地请求放他进去。   男人的长相可以用丑陋来形容。驼背、独眼、本来就短的腿还弯曲着,一头红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稻草堆。   感觉就像一个巨人被摧毁后,又被小孩笨手笨脚地重新拼凑起来的一样。就在多萝西觉得这男人给人印象不怎么好的时候。   「求求您了,卫兵大人。让我进去吧。不会耽误您太久...」   男人的独眼突然和多萝西的目光相遇了。   「.....没,没什么事。我,我这就走。」   然后,男人突然改变了态度,一边不停地向卫兵鞠躬,一边以与其身材不相符的敏捷速度逃之夭夭,一溜烟就不见了。   「.....」   这是什么感觉,真让人毛骨悚然。   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多萝西的脑海。 044章 卡西莫多   红发,独眼,驼背,还有假发。一个粗糙拼凑起来的巨人。   据说,因为出生在复活节后的星期天,所以这个男人被取名为卡西莫多(Quasimodo)。世人通常这样评价他的外貌。   老天爷啊,这孩子的父母到底造了什么孽,您要让他一出生就背负着这么多足以摧毁人生的残疾?   这个问题恐怕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卡西莫多的父母将他遗弃在大教堂前,探究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过激怒了神明的方法也随之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一个身负丑陋外貌和残缺躯体的男婴,必须在痛苦中度过一生。毫不夸张地说,卡西莫多的生命从一开始就伴随着可怕的诅咒。   畸形的身体和丑陋的外表使人们鄙视卡西莫多,而在地狱般的环境中长大的卡西莫多也逐渐对人类充满了厌恶。   然而,卡西莫多唯一信任和爱的人,正是收养他的养父——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   即便养父对他的爱并非出自真心,而只是为了积德行善的伪装,所谓的伪善,卡西莫多依然相信并追随着他。只要是养父的命令,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完成。   「头发是棕色的,眼睛是红色的,身高……比我高一点……」   为了忠实地执行副主教寻找一位拥有古铜色头发、红色眼睛、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的命令,卡西莫多在海佩里翁四处游荡。   由于除了大致的外貌特征外,他没有得到任何其他信息,这使他的搜索工作变得更加艰难。尽管如此,卡西莫多却从未抱怨过一句,因为他知道,这是父亲的命令。   「没错,就是她。」   终于,卡西莫多找到了副主教描述的女子。古铜色的头发,血红色的眼眸,目测相当高挑的身材,以及最重要的是,美丽的外貌。   在海佩里翁寻觅的这段时间里,他列出的名单中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她更符合副主教的描述。因此,卡西莫多确信,父亲要找的人就是她。   当然,这并非绝对的肯定,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卡西莫多认为,那个女仆是最接近副主教寻找目标的人。   因此,为了尽快向养父汇报成果,卡西莫多飞奔起来。尽管身体畸形,但他却力大无穷,行动敏捷。他奔跑的样子,宛如一个巨人或一辆战车。   「咳—!!」   「……!?」   一心只想把好消息告诉养父的卡西莫多,只顾着往前冲,撞到一个相对不那么注意路况的行人,几乎是必然的。只是……   「什,什么情况?难道是被马车撞了吗?竟敢把——奥尔良的近卫兵撞倒……」   偏偏这个人是王室近卫队的一员,拥有着孤儿卡西莫多无法企及的高贵身份,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这丑八怪是什么东西?恶魔吗?这种东西竟然敢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动。」   卡西莫多听不懂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因为他是个聋子。   但即使听不见,他也知道对方在冲他发火。那张扭曲的表情和拔枪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大人,罪,罪。小,小人,无,无礼了,咳—!!」   他慌忙跪下求饶,然而近卫兵却毫不留情地用军靴踩向了他的头。   「恶魔还会说人话?海佩里翁怎么会有这种怪物出没?」   他根本没打算原谅这个撞倒他,让他丢脸的丑陋巨人。出身名门望族,一路顺风顺水的他,骨子里的傲慢让他无法容忍耻辱。   「大,大人,饶,饶命,饶命……」   「别碰我,你这丑陋的怪物!!」   近卫兵一边不停地踢打卡西莫多,一边甩开他试图抓住自己脚踝的手。   「你,你叫什么名字?是贫民窟的渣滓?还是马戏团逃出来的畸形儿?」   「别,别打了。小,小人,错了。小,小人,呃!!呃啊!!!」   「我,问你,名字!只有,知道,你的,名字,才能,把你,送上,法庭!!」   没有人阻止愤怒的近卫兵。一方面是因为施暴者佩比斯·德·夏多佩尔出身名门,另一方面,海佩里翁的市民们也希望这个丑陋的卡西莫多赶紧消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甚至有人为英俊的佩比斯鼓掌叫好,或者嘲笑倒在地上的卡西莫多。没有人站出来阻止佩比斯,帮助卡西莫多。   「住手。」   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   踢打突然停止了,卡西莫多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佩比斯即将落下的军靴停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   「什,什么!?」   「在大街上对人施暴,这可不是王室近卫兵应有的美德吧。」   哒哒哒,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你这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看到女人的脸,佩比斯的声音越来越小。   「……咳咳,女仆?你的主人是谁?」   沐浴在阳光下,如同马鬃般闪耀的古铜色头发,以及令人毛骨悚然却又美丽的双眸。   女人的外貌完全击中了佩比斯的审美点,瞬间浇灭了他因卡西莫多而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服侍的是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王女殿下。」   「王女殿下?这么说……」   佩比斯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撞倒他的畸形男人。   「失礼了。我刚才的样子确实不太好看。」   王室的贴身侍从或女仆通常出身贵族,而且大多是相当受信任的家族。因此,佩比斯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恭敬。   「现在马上就两点了,您还在这里没关系吗?」   「什么,两点?这……!!」   听到女仆的话,佩比斯看了一眼手表,这才意识到距离他应该回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顿时大惊失色。   「又要被狠狠地训斥一顿了。谢谢你,小姐。我很想报答你,但我现在很忙……!!」   近卫队对时间观念极其严格。如果一个近卫兵比约定时间晚了5分钟,不,哪怕是5秒钟,他所在的整个部队都要被罚跪。   佩比斯慌忙跑向王宫,女仆目送着他离去,然后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卡西莫多。   「……」   卡西莫多心想:难道被她发现了?   副主教曾反复叮嘱卡西莫多,尽量不要被对方发现,即使被发现了,也绝对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   如果被发现了,该怎么办?抵赖?还是逃跑?   「你还好吗?」   然而,卡西莫多的担心是多余的。女仆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跟踪自己,也没有对他畸形的身体表现出任何鄙夷,只是普通的关心。   「……」   当然,作为聋子的卡西莫多听不见女仆的话。   佩比斯和她之间的对话,卡西莫多也一个字都没听到。   尽管如此,卡西莫多还是呆呆地看着女仆伸出的手。他知道,立刻拒绝并离开才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做法,但他弯曲的双腿却动弹不得。   「……嗯?」   这,是第一次感受到纯粹的善意,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关怀。   即使是卡西莫多的养父弗罗洛副主教,也从未真心实意地对待过他。相反,他利用卡西莫多满足自己的私欲,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厌恶。   即便如此,卡西莫多依然爱着他的养父。即使那是伪善,是蛇的诡计,没有这些,他也活不下去。如果没有那份虚假的爱,卡西莫多的生命或许就终结在教堂前那个篮子里了。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年轻的卡西莫多从未感受过的纯粹。   带着其他目的接近他的养父,或者对他冷嘲热讽、避之不及的路人。   那就是人性的本质,是所谓的常态,可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   「……请,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震惊不已的卡西莫多开口了,那是一个请求。   「……请,请把,名字,写在,我的,手心。」   他像乞丐一样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恳求道。   「……?」   女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她像是思考了一番,伸出食指,用血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E…S…」   Esmeralda,埃斯梅拉达。   「埃斯……梅拉达……」   这就是,你的名字啊。   卡西莫多站了起来。他没有借助女仆的手,而是靠自己的力量。   「……谢,谢谢。」   然后,他慢慢地后退,最后像逃跑一样跑开了。   「……嗯……」   被留下来的女仆,多萝西看着卡西莫多咚咚咚地跑远,心想:   「突然问我名字不说……」   她有点怀疑卡西莫多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所以随口编了个名字。   只是个误会吗?如果是误会,他为什么要逃跑?   「……感觉……」   他不像坏人啊。 045章 好人,坏人,废柴   卡西莫多浑身是血地走了进来,却无人迎接。   其实,就算他没流血,结果也一样。毕竟,在这神圣的教堂里,根本没人会欢迎这个畸形丑陋的家伙。   对虔诚的教士们来说,「像恶魔」这三个字简直是难以启齿的脏话。而这些教士们却动不动就骂卡西莫多是「恶魔之子」,他的待遇可想而知。   所以,当卡西莫多拖着疲惫受伤的身体回到教堂时,教士们只是心想他又在哪儿跟人起了冲突,根本没人上前一步,甚至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没有。   「....」   卡西莫多对这种待遇早已习以为常。现在生气还有什么意义呢?   从小到大,人们都厌恶他,嘲笑他畸形的身体。这也正是卡西莫多变得厌恶人类的原因。   无视那些一如既往的鄙夷目光,卡西莫多爬上楼梯,走向钟楼。钟楼是钟楼怪人——他唯一的避风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   「卡西莫多。」   而他与他敬爱的养父见面的地方,也总是在钟楼。   「是,父亲。」   身为聋子的卡西莫多听不见副主教的话。尽管如此,副主教从卡西莫多小时候起,就从未想过教他手语或让他写字,而是任由他自己想办法适应。   好在卡西莫多并非先天失聪,而是在成为钟楼怪人后才失聪的,而且还能听到一些很大的声音,加上他已经习惯了读副主教的唇语,所以他们勉强能够沟通,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不便之处。   即便如此,副主教也从未体谅过卡西莫多,而卡西莫多也习惯了这种待遇。因此,卡西莫多尽力去看副主教的嘴型,努力去理解他依稀能听到的声音。   「我吩咐的事情怎么样了?」   「吩,吩咐,您是说那个?」   找到一个女人的命令,副主教的命令。卡西莫多遵照命令,在海佩里翁四处奔走,已经筛选出了一些候选人。   不,其实候选人什么的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个与副主教描述的外貌完全一致的女人。   虽然也有可能不是,但卡西莫多确信,养父要找的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仆,埃斯梅拉达。   「....」   卡西莫多总是竭尽全力去做任何能让养育他的养父高兴的事情。即使是别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即使会被人指指点点,只要能让养父高兴,卡西莫多就心满意足了。   他要找的女人在王宫里。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埃斯梅拉达。只要把这些告诉副主教,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为了让养父高兴,卡西莫多会毫不犹豫地汇报事实。   「很,很遗憾,」   然而。   「父,父亲您说的,那,那个女人。没,没有找到。」   那天,卡西莫多第一次违背了养父的意愿。   __   「跑得那么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啊,亲爱的。」   「那个驼背的男人有点可疑,我跟踪了一会儿。」   一边安抚着因为散步被打断而有些不悦的西比拉,多萝西一边思索着那个逃走的男人。   那个男人长得奇丑无比,身上还有多重残疾,一副惨到让人同情的样子。   但多萝西并没有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任何恶意。   虽然隐约能看到憎恨和怨恨,但那并不是针对特定对象的,更像是无处发泄的牢骚。而且,对于一个天生残疾的人来说,怨天尤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么,怎么样?」   「没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至少,在那男人的绿色眼眸中,没有那种坏人特有的污浊恶意和自私。相反,他的眼中有着多萝西在其他坏人身上从未见过的东西——高贵。   「你好像有一种一眼就能看穿人心的能力啊,听你说的。」   「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的。不过不是什么魔法。」   多萝西拥有一种类似于洞察力的能力。这不是从女巫那里学来的魔法,而是在生活中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一种识人的眼光。   「我看人的眼睛。至少对我来说,没有哪个部位比眼睛更容易读懂一个人的情绪了。」   这应该算是一种审美眼光吧。或许也算是一种性癖好?   总之,对她来说,眼睛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身体部位,重要到她每次看人都会先看眼睛。   「你对路易哥哥的评价,也是通过看他的眼睛得出的吗?」   「不全是,但也有一定关系。」   虽然不仅仅是看了眼睛,也进行了简短的交谈,这才完全了解了他的性格,但在此之前,多萝西只通过看眼睛就大致了解了王子的为人。   「在你看来,我哥哥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像那边的喷泉。」   多萝西环顾四周,指着花园中央的喷泉说道。   「喷泉的水很清澈,但却很浅,水面总是波光粼粼的。」   喷泉24小时不停地喷涌着新的水流。因此,它的水质往往比大多数水井都要干净,但水面自然也会不断波动。   「路易王子的眼睛就是这样。美丽,但不平静。他是个善良的人,但不是圣人;他很有人情味,但却容易动摇。」   性格善良,却总是走在正确道路上的人其实并不多。隆巴德的某位哲学家将理想的人格称为「超人」,这种人首先拥有坚定的信念和钢铁般的意志,而不是单纯的善良。他们会鞭策自己,克服痛苦,不断前进,是真正的强者。   路易王子是个善良的人,但他不是强者。相反,单从精神层面来看,他优柔寡断,是个彻头彻尾的弱者。   「我相信路易王子对殿下您的手足之情和愧疚之心是真心的。但我不能保证他不会伤害您。」   在奥尔良的历史上,因为太过善良而走向毁灭的人,在史书上比比皆是。路易王子就是这种人。一个善良的小市民。   「那查理哥哥呢?」   「....」   面对接下来的问题,多萝西陷入了沉思。她可以说实话吗?   「他,是深渊。」   但多萝西还是决定说实话。因为她判断,就算自己对王储的评价不好,他也不会因此责怪自己。   「就像海面上的海啸,船只,甚至是巨大的鲸鱼的活动都无法影响深渊的流动一样,他的眼睛总是平静的。平静,而黑暗。」   如果有人问,王子和王储,哪一个更接近「超人」的范畴,多萝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王储。   「没有人能猜透王储殿下的心思。有这样的人吗?」   「没有,父王和母后也经常这么说。他们也不知道查理哥哥在想什么。」   父母,兄弟姐妹,他的妻子和孩子。   王储的内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不露声色的人。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可以流露出的情绪。   「如果他认定某件事是正确的,就会不择手段地去实现它。为了他所坚信的『善』,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殿下您,牺牲王子,甚至牺牲他自己。」   一个没有人性的铁人。这就是多萝西眼中的王储。   「或许,作为一国之君,他是最理想的人选。因为他不会被个人感情左右,只会为国家鞠躬尽瘁。王储殿下的眼睛……」   多萝西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也比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失去了人性,却成为了英雄,这一点或许和他那位祖先伊阿宋很像。   「……闻起来像血腥味。」   至少,味道应该不好闻吧。   「....真是独特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评价啊。突然说到味道是怎么回事。」   多萝西凝视着西比拉面具后那双带着疑惑看着自己的眼睛。   「……总之,王储殿下不会伤害殿下您。至少在他认为您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的时候是这样。」   但如果他改变了主意,他会成为比任何人都可怕的敌人。   「我明白了,你的意见。很有意思。」   西比拉似乎很满意多萝西的这番话,她用略带笑意的声音说道,然后站起身来。   「那么,我们该回去了。散步也差不多了……」   「西比拉王女殿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西比拉的脚步。   发出这个声音的人,不是多萝西。   「你是....」   多萝西认识这位老贵妇。在她拥有女性的身体和多萝西·盖尔这个名字之前,她们见过几次面。作为委托人和跑腿的。   「王储妃殿下邀请您参加茶话会。」   但这都是在她身体改变之前的事情了。   然而,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多萝西觉得这位贵妇认出了自己。 046章 某个家族的茶话会   王储妃,阿黛莱德。   本名是阿黛莱德·玛丽亚·克洛蒂尔德,奥尔良式的说法则是阿黛莱德·玛丽·克洛蒂尔德。   不过,大家通常都叫她阿黛,或者干脆就叫她王妃。她是查理王储的妻子,也是西比拉的嫂子。   西比拉从未和王储妃说过话。   王储正式订婚是在战争结束五年之后,而那时西比拉已经被诅咒囚禁在高塔之中了。   「 ♩~」   因此,对于西比拉来说,这场与王储妃的第一次茶话会显得格外尴尬。   两人别说聊天了,就连简单的问候都没说过,这要是还能不尴尬那才叫怪事。   「王女殿下,您喝过红茶吗?」   「没有,我从未喝过……」   王储妃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西比拉的窘迫,一边递给她一杯亲手泡的红茶,一边嫣然一笑。   「在我的家乡,喜欢红茶的人比喜欢咖啡的人多得多。请尝尝。」   通常来说,奥尔良人,乃至整个大陆的大多数人都更喜欢咖啡而不是红茶。茶和茶文化传播得比咖啡晚,在已经根深蒂固的咖啡文化中,茶这种新鲜玩意儿很难被接受。当然,茶叶价格昂贵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王储妃的家乡情况略有不同。由于王储妃的曾祖母,一位来自异国的王女,将茶叶作为嫁妆带了过来,上流社会才开始流行喝茶。   「……嗯……」   西比拉盯着红色的茶汤,陷入了沉思。这来历不明的饮料,真的能喝吗?   「闻起来……还不错。」   算了,总不至于在里面下毒吧。   思来想去,西比拉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味道……一言难尽啊。」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从她那不冷不热的语气中,就能明显感觉到她并不喜欢。与她长期饮用并已习惯的咖啡不同,红茶的味道对西比拉来说太过陌生和古怪。   「哎呀,看来王女殿下不太喜欢红茶。要不要现在给您换咖啡?」   「不用了,不必麻烦……」   难喝的味道,难闻的香气,难熬的场合,难相处的人。   西比拉心想,这场茶话会要是能快点结束就好了。   「那么……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然而,这场茶话会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很快结束的样子。只会越来越尴尬。   「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您还满意吗?我对为您安排的女仆的手艺还满意吗?」   「……?」   西比拉一时没理解王储妃接下来说的话。   「啊,我还没跟您说过呢。」   王储妃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对面的西比拉身上,而是转向了她身旁的女仆,多萝西。   「是我雇佣了她。盖尔小姐,也就是……阿拉克涅。」   「……啊……」   西比拉这才意识到王储妃说的女仆是多萝西。   与此同时,她也产生了疑惑。   「……是王储妃您?」   西比拉对王储妃一无所知。她连自己大哥的心思都摸不透,更别提这个和她几乎没有交集的人了。   因此,西比拉无法理解,为什么不是她的大哥,也就是王储,而是王储妃亲自挑选人派到她身边。   「……虽然由我来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据我所知,阿拉克涅在社交界可是臭名昭著的。」   就连与世隔绝的西比拉都略有耳闻,阿拉克涅的恶名在整个社交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粗略估计,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在逃走的女仆和新来的女仆,总共30个左右的女仆之间,一直在谈论的就是这件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话题却始终不变,对于偷听的西比拉来说,也算是一件奇闻了。   「我想王储妃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王储妃肯定比西比拉听到的更多,也更了解阿拉克涅的恶名。毕竟,她是奥尔良社交界的中心人物。   她居然把一个贫民窟的杀人魔,而不是像侍从长那样忠心耿耿的人,派去服侍一个被诅咒、绝对不能死的王女?   「这个嘛,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如我们聊聊过去的事吧?」   王储妃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西比拉的质问,转移了话题。   「虽然这话有点失礼……但您应该知道,王室的侍从们都不愿意服侍西比拉王女殿下吧?」   「……是的。」   只有那些刚入宫的新人,而且是那些出身低级贵族或资本家家庭、没什么背景的小喽啰才会被硬塞到那里去。   西比拉的高塔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打个比方,就像军队里谁都不想去驻守的边境。   「因为没人愿意服侍王女殿下,所以这个机会最终落到了贫民窟的杀人魔身上……您可以这么理解。而且,我正好听说有人想要谋害西比拉王女殿下的传闻……」   所以,没办法,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阿拉克涅。撇开杀人魔的恶名不谈,她至少能信守承诺,也有保护委托对象的能力……   「……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至少对外是这样宣称的。   「我让阿拉克涅服侍王女殿下的真正原因是……」   王储妃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故意拖延时间。   「……嗯……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哈?」   她笑着结束了对话。   「毕竟,我不能在王女殿下面前随便谈论国家机密。」   「你这不是耍我玩吗……!!」   面对笑盈盈看着自己的王储妃,怒不可遏的西比拉猛地站了起来。   然而,即使西比拉强烈抗议,王储妃依然笑容不减。   「不过,如果抛开那些繁琐的政治因素,只从私人角度来说……我相信她。」   「相信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魔?」   「不。」   她突然把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猫放在了桌子上。一只灰毛金眼,戴着小女巫帽的猫。   「……」   这只猫的长相让西比拉和多萝西都感到似曾相识。   「你们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啊,它可不是用魔法变形的本人,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不用在意。我只是……把它打扮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即使不说,也能明白王储妃指的是谁。   「奥尔良人都叫她女巫,对吧?那个恶作剧的女人。」   对某些人来说,她是格林达。对某些人来说,她是埃克莱尔。而对大多数奥尔良国民来说,她是女巫。还有……   「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呢,叫做美狄亚。」   对某些人来说,她叫做美狄亚。   「……」   现场陷入了一片寂静。持续了很久。   「……等等,等等,你刚才,你刚才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西比拉的大脑短暂停止了思考。   这个名字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不,这个名字不应该出现在奥尔良的任何地方。那个名字是……   「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西比拉强忍着颤抖的声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一脸茫然的王储妃,让她再说一遍。让她否认,否认刚才说的话。   「美狄亚。」   然而,事与愿违,西比拉的耳朵并没有听错。   「……啊。」   从王储妃口中说出的名字……   「我说错什么了吗?」   与诅咒王室血脉的女巫的名字一模一样。   __   「……」   女巫感到一阵头痛,虽然不至于头痛欲裂,但也足够让她心烦意乱。她从睡梦中醒来。   「……啧,大白天。」   女巫觉得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有人在不停地按压她的太阳穴。   本来就睡眠不足,现在又是大白天,正是她平时睡觉的时间,被打扰了睡眠,自然更加不爽。   「……肯定又是哪个八婆在背后说我坏话。」   或者就是哪个嘴不严的家伙又在乱嚼舌根。   那些自称是她朋友或同伴的家伙大多都是这样。一群被乐趣驱使,对刺激上瘾的家伙。   「唉……」   当然,女巫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她自己也经常嚷嚷着要找乐子,随心所欲地活着。   活了几百年,比普通人长几倍的家伙都是这样。经历了无数别人可能一辈子都经历不了一次的事情,渐渐变得麻木,然后开始追寻更强烈的刺激。   相比之下,女巫的情况还算好一些。她至少找到了一个可以寄托情感的对象。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并非亲生的养子,或者现在应该说是养女,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但不管怎么说,她的情况总比那些自称是她朋友,寿命却像乌龟一样长的家伙要好得多。   「……要不要写封信给她呢?」   给她的养女。   女巫拿起笔,正准备写信,却犹豫了片刻,然后又躺回了床上。   「写什么信啊,矫情。」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曾经闪耀着灿烂金光,如今却黯淡无光的羊毛裹住自己。 047章 该怎么办   看来这茶话会是进行不下去了呢。   随着王妃单方面宣布结束,茶话会就这样草草收场。   但西比拉无力反驳王妃的态度,毕竟她根本就没听进去那不像结束语的结束语。   尽管没人催促或暗示她离开,西比拉还是自觉地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不跟着去真的没问题吗?把需要照顾的孩子放在视线之外可不行吧?」   「……」   即便如此,多萝西也没有追出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王妃。   「你,是女巫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王妃,或者说女巫,装傻充愣地回避着,但多萝西却像猫头鹰一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放。   「……真是的,美狄亚那家伙到底是有多宠这孩子啊,居然一发现我是女巫就立马改口没大没小了,眼神还那么直勾勾的。」   无法忍受这执着的视线,王妃,不,女巫叹了口气,把藏在桌子底下的白色女巫帽一把扣在了头上。   「对王女殿下和侍从长都毕恭毕敬的,对着比她们年长几倍的人却用非敬语……真是的。」   「在意这种事儿的年纪,我早就过了。你也是,埃克莱尔也是。」   「你的意思是,我老得已经超脱了年龄的概念?果然没礼貌。」   戴着和美狄亚偶尔称呼为「妈妈」的女巫相似的尖顶帽,再加上那独特的气场,原本让人捉摸不透的王妃瞬间变成了一个为老不尊的女巫,气质大变。   「那么,你是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我是女巫的呢?」   「你和埃克莱尔给我的感觉很像,从你的眼神里。」   那是一种对万事万物都失去兴趣的,长生种的眼神。   因为经历了太多刺激而感到麻木,却又渴求着新的刺激来滋润干涸心灵,不断徘徊的生物。   埃克莱尔是这样,女巫也是这样。   「你的眼神空洞无物,就像一口干枯的井。埃克莱尔的眼神也曾经那样。」   虽然现在有所不同,但多萝西第一次见到埃克莱尔的时候,她就像一个坏掉的玩具,满嘴都是「真无聊」,简直就是一具空壳。   「哦……我好像明白美狄亚为什么收留你了。虽然有点烦人,但正因为如此才更有趣,对吧?」   面对多萝西的指点,王妃,不,女巫笑嘻嘻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向多萝西。   「没错,我在这世上最看重的就是『有趣』。我不像美狄亚那样容易被小孩子迷惑……我的沸点本来就高,还要费劲心思去找加热的方法,真是太麻烦了。」   女巫的紫色眼眸和多萝西的红色眼眸对视。如同蕴藏着整个夜空的闪耀眼眸,其深处却空虚无比;而另一双看似蒙着一层薄膜的眼眸,则像是空无一物。   「在融入人类社会生活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一些看起来有点意思的家伙。我的丈夫就是其中之一。」   「王储殿下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人。」   「没错,他很无趣。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他实在是太无趣了……反而变得有趣了。」   查理王储的性格简直不像个人。他究竟有没有喜怒哀乐,甚至能不能感受到情绪,都不得而知,就像一台机器。   而这一点,反而成了女巫眼中的加分项。   「那家伙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像伊阿宋,那个风流浪荡的英雄的。除了不好色、生活作风严谨,以及不擅长伪装,总是把令人讨厌的一面暴露出来之外。」   伊阿宋生活的时代,是无数英雄谱写着各自史诗的,如同神话般的时代。因此,女巫,当时被称为阿奎莱亚,如今被称为阿黛莱德的她,不断地改变身份和名字,只为寻找能再次带给她那种震撼的人。      「路易王子嘛,他跟王储殿下完全是两个极端,也挺有趣的。」   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奥尔良内部的政治斗争也还算得上是一场不错的消遣。尽管兄弟俩的关系不算太差,即使是现在也说不上完全决裂,但为了各自的目的而互相争斗的样子,也挺有意思的。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然而,看多了终究会腻。   「因为我找到了更有趣的东西。」   女巫的指尖触碰到了多萝西的下巴。   「就像美狄亚那样,女巫之中不喜欢童话故事或爱情故事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童话般的爱情故事。」   这姿势看起来有点危险,但多萝西并没有被女巫诱惑,也没有被气氛所迷惑。   这并非因为她对爱情不感兴趣,也不是因为她对爱情一窍不通。而是因为女巫的眼神,就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闪闪发光。   「不管看多少遍,这种故事都奇怪地让人看不腻,你说是吧?」   爱情故事的主角是谁,即使是迟钝的多萝西也能一眼看出来。   「所以我插手了。如果只是像美狄亚那样,一边接受撒娇,一边假装无奈地给出提示,那可不行。」   「……怎么看都像是想搞破坏而不是帮忙啊。」   「谁知道呢?」   女巫从多萝西的下巴上收回手指,回到桌边,把原本趴在桌子上,摆着吐司面包姿势的猫咪再次放到了地上。   「抓住那些明明动心了,却还要否认自己的真心,一心只想逃避的人的脚踝,也算是一种帮助吧。」   「……胡说八道。」   女巫们想要的童话般的爱情故事,恐怕是不存在的。   至少多萝西是这么想的。即使女巫们再怎么向老天祈祷,现实问题也会像一堵巨大的墙,横亘在她们面前。   「下次再来吧。」   「没那个打算。除非王女殿下再次光临。」   随着这句冷冰冰的回答,女仆离开了房间。女巫从她离去的背影中读出了「我不爱她」的含义。   究竟什么时候,这五个字前面才会加上「还」这个扭扭捏捏的修饰词呢?   不管早晚,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如果我亲自去捉弄他,会不会更有趣呢?」   捉弄和戏弄那个拥有男性记忆,仍然保有男性身份的他,让他失去一切,或许也挺有趣的。但是……   「不,不,那不对……」   那种无聊的消遣,我根本不需要。   「你一定会……」   我相信你一定会展现出更精彩的乐趣,一个通往幸福结局的故事。   __   找到先一步离开的西比拉并不难。她在王宫里的活动范围并不大。   虽然最近户外活动逐渐增多,但西比拉在海佩里翁,在这个王宫里待得最久的地方,还是她自己的房间。她和多萝西一起居住的房间。   「……王女殿下。」   不出多萝西所料,西比拉正趴在自己的床上,像犰狳一样蜷缩着身体。   「王女殿下,我回来了。」   「……」   如果是平时的西比拉,只要不是没听见,都会回应多萝西的话。   但现在的西比拉却没有。她就像睡着了一样,或者说,在装睡。   「……王女殿下,您在装睡,我知道的。您已经忘了在海佩里翁,是谁命令我,和谁一起睡觉了吗?」   然而,和西比拉一起睡,熟悉了她所有睡癖的多萝西,根本不会被这种小伎俩骗到。   「……你,知道吗?」   最终放弃了无用伪装的西比拉依旧没有起身,也没有转头,只是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问道。   「……不,我不知道。」   多萝西不知道女巫的旧名,也不知道她活了多久。   女巫的性格就是觉得名字什么的无所谓,动不动就给自己取个假名,这让多萝西也对别人的名字不怎么在意。谁又能想到,在那众多名字之中,会有一个对奥尔良王室来说如同逆鳞般的名字呢?   年龄也是一样。女巫那孩子气的外表,以及岁月在她身上似乎不起作用的容颜,再加上她平时的言行举止,多萝西虽然猜到她比一般人年纪大得多,但却没想到她居然老到能追溯到建国神话的年代。   「……是啊,也是。」   听到多萝西的解释,西比拉用低沉的声音接受了。毕竟就算说是孩子,又不是亲生的,一个普通的人类又怎么可能揣测超越常识的存在的身份和过往呢。   「但是……即使如此,我的憎恨也无法消散。」   然而,人生被美狄亚的诅咒毁掉的西比拉,无论如何也无法心平气和地看待她和她的孩子,多萝西。   这残破的身躯,这可怕的痛苦,不都是拜她所赐吗?   ……但是。   「……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恨你。」   已经爱上多萝西的西比拉,内心同时充满了爱与恨的西比拉,   就像一艘没有桨的小船,迷失在茫茫大海上,不知该驶向何方。   「如果,如果……」   如果能忘记那短暂的幸福,彻底地恨她;如果能放下过去,全心全意地爱她。   那该多好啊。   「……给我一点,时间。」   西比拉需要时间。整理思绪,理清头绪的时间。   「……好的,我知道了。」   理解了西比拉的心思,多萝西走出了房间。   并非出于主人的命令,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048章 狼   自从对多萝西·盖尔动了心,西比拉就从未怀疑过这个人性中的纯真。即使在她努力否认和逃避这份感情的时候,她也清楚地知道,多萝西的纯洁毋庸置疑。   这个女仆,盲目而单纯,仅仅因为接受了委托,就比任何人都更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他的态度真诚得不像只是为了钱,又坦荡得不像另有所图。就算真是为了钱,就算真的另有所图,也不至于连命都不要吧?   因此,西比拉相信了多萝西的话,相信他真的不知道女巫的旧名和身份。多萝西也不是那种会对这种事感兴趣的人,而且他们虽然亲如家人,却又明显对彼此不够了解。更何况,多萝西不擅长说谎,这早已得到证实。如果他说的是谎话,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虽然是仇人的养子,却对一切毫不知情;虽然受雇于人,却纯粹地、一心一意地为主人奉献,甚至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说好了要改变……」   即便如此,西比拉还是无法全心全意地爱上多萝西。   「美狄亚,美狄亚,美狄亚……」   那个把西比拉的人生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就算把她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恨。   她怎么能毫无芥蒂地去爱仇人的养子呢?   即使素未谋面,西比拉对几个世纪前的仇人怀有的,也是纯粹的憎恨。即使如今见到了她的真面目,即使得到了她的帮助,这份憎恨也丝毫未减。   不如说,正是因为那份帮助,西比拉更加憎恨这个女巫。当她亲手施加的诅咒的受害者,哭着喊着向她求助时,该是多么滑稽的场面啊。当她故弄玄虚地抛出几个模棱两可的词语作为提示,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时,又是多么可笑啊。她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毕竟她是施咒的人。也许那些提示根本不是提示,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词汇罢了。多萝西或许会被她蒙骗,但被她憎恨、被她诅咒的王室后裔,怎么可能在她眼里讨到好呢?   而这份对女巫的憎恨和怨怼,自然而然地波及到了与她关系密切的多萝西。虽然父母的罪孽不能等同于子女的罪孽,更何况多萝西还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只是个养子,但人心毕竟不是那么泾渭分明、铁面无私的。   尽管知道不应该,西比拉心中对多萝西的怀疑还是开始滋生。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任,出现了裂痕。   「……不,不是这样的。」   她努力想要驱散这些疑虑,整理那些不断侵扰思绪的杂念,但一颗被蛀蚀的心,很难保证不会再次被蛀蚀。   「……」   最终,西比拉无法忍受翻涌的负面情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想,出去吹吹风或许能平复一下这令人作呕的心情。   ___   该怎么办才好呢?   该怎么做才能解开主人心中的疙瘩呢?   多萝西倚在房门前,低着头,苦苦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就这样出现了裂痕。两人之间沟通的桥梁,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冲垮,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萝西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缺乏信任的主仆关系,还有什么比这更脆弱、更容易破裂的关系呢?   不信任主人的仆人随时可能背叛,反之,不信任仆人的主人也随时可能抛弃仆人。   多萝西对西比拉并没有什么恶意,毕竟她是受害者。但西比拉呢?   「不被信任的仆人……」   甲方是主人,乙方是仆人。在这段关系中,王室和西比拉占据着优势地位,而多萝西的处境无疑是劣势的。   如果主人对仆人的能力或态度不满意,随时可以解除契约。也就是说,如果西比拉对多萝西心生厌恶,多萝西随时可能被赶出去。   虽然应该不至于发展到那种地步,但万一真的发生了那种情况,多萝西恐怕连嘴都张不开,只能乖乖收拾行李走人。   「……不行,绝对不行。」   多萝西心想,她一定要避免那种未来。   无缘无故被赶出去,也太冤了吧?   但王室确实有这个权利。不,别说赶出去,就算现在就杀了她也不奇怪。喜欢童话和民间故事的多萝西,比任何人都清楚「美狄亚」这个名字在奥尔良意味着什么。   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西比拉的心意呢?就在她为这无解的困境苦恼之际……   「盖尔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多萝西的耳中。   「……路易王子殿下?」   多萝西循声抬头,果然看到了路易王子。   「你为什么待在这里?怎么不回房间……」   「……没什么。」   多萝西认为没必要向第三方解释具体情况,于是闭口不言。   「……你和西比拉吵架了吧?」   就算不擅长说谎的多萝西选择保持沉默,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嗯……能跟我聊聊吗,盖尔小姐?」   王子向明显情绪低落的多萝西伸出了手。   「你想和她和好,对吧?我来告诉你,和好的方法。」   他抛出了一个多萝西无法拒绝的诱饵。   ___   「……」   最终,西比拉再次走出房间,来到了花园。这次,她是一个人。   夕阳西下,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花园,不知为何显得比平时更加萧瑟。   「唉……」   西比拉深深地叹了口气,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坐下。她很清楚,如果坐在人多的地方,只会招来异样的目光。   当然,说是人少,也只是相对而言。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王宫周围的警备更加森严了。侍卫们三五成群地巡逻着王宫和花园,仆人们也比平时更加警惕,就连平时很少有人去的地方也有人在巡视,以防可疑人物出现。   「……」   他们的做法是合理的。王室成员接连两次遭遇暗杀,如果还不加强防范,真的会出人命的。   但他们的存在对西比拉平复心情并没有什么帮助,反而是一种干扰。   因此,她既无法让他们离开,也无法完全无视他们,只能蹲在花坛前,看着刚刚长出的花朵。   这些花种下多久了呢?刚长出花苞的花朵,看起来十分娇小柔弱。如果用手去碰,脆弱的茎秆恐怕会立刻折断。   「……?」   西比拉下意识地伸向花茎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为什么要摘这朵花?   「……真是,心肠真坏。」   西比拉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无意中想要扼杀一个弱小生命的举动感到羞愧。   「现在连还没长大的花都嫉妒了吗,西比拉·特蕾莎?」   就像丑陋的事物嫉妒美丽的事物一样,丑陋的人想要掐断美丽的花朵。   我的心胸竟然比花朵还要狭隘,西比拉自嘲地笑了笑。   是因为烦躁的心情转化成了暴力倾向,还是因为对世界的怨恨在得知了残酷的真相后更加强烈?   就在西比拉为自己悲惨的处境感到可悲的时候,有人走到了她身后。   「西比拉王女殿下。」   「……什么事?侍卫。」   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西比拉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侍卫。   「您该回去了。天快黑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原本就快要落山的太阳已经几乎消失不见,原本被染红的sky也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奥尔良的气候比较炎热,现在又是夏天,但太阳落山后的夜晚气温会下降很多,很容易感冒。   「我会自己回去的,你去履行你的职责吧。」   西比拉本来也打算过一会儿就回房间。虽然可能会再次见到多萝西,但她也不能因为不想见到他就睡在长椅上吧。   「……?」   但这只是西比拉自己的打算。尽管她下了命令,身后的影子和气息却并没有消失,这让她感到疑惑。   「我不是让你离开了吗,侍卫——」   西比拉不耐烦地转过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   「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头部遭到重击。   「哎呀,本来想一击ko的……喂,姐姐。」   用枪托指着西比拉的侍卫,看着某个方向说道。   「我们先跑路吧?这制服太闷了。」   西比拉艰难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      从地狱归来的,红发死神。   「!!!」   还没等惊恐万分的西比拉发出呼救,   奴隶王子的脚,狠狠地踢在了倒在地上的西比拉的头上。 049章 真心   「喜欢咖啡吗?」   「...不,不太喜欢。」   稀里糊涂地跟着王子来到房间的多萝西,心中隐隐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莫名其妙地跟来了,但这真的可以吗?或许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那葡萄酒呢?」   「...虽然挺喜欢的,但是……」   映入他眼帘的,是散发着诱人红色光芒的美酒。   看到酒后,多萝西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王子见状苦笑了一下。   「..这样可以吗?孤男寡女一起喝酒,肯定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然而,好不容易才压下对美酒的渴望、恢复理智的多萝西,向王子解释了她不能喝酒的理由。   男女共处一室举杯共饮,而且还是一国王子和一个小小侍女,这要是传出去,肯定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不定还会演变成一桩大丑闻。   「也对。那喝酒就下次再说吧。」   王子对多萝西的提醒尴尬一笑,在桌旁坐下,拿起桌中央果篮里的葡萄放进嘴里。   「那么……可以跟我说说吗?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沮丧?」   「……」   多萝西犹豫了。可以告诉这个男人吗?   如果善恶之间存在界限,王子无疑属于善良的那一方。无论主观还是客观上都是如此。   但善良的人并不代表不会作恶。多萝西从小就见过,即使饿着肚子也要尽心尽力抚养孩子的父母,最终因为饥饿难耐而卖掉自己的孩子;也见过即使生活窘迫也不停止帮助他人的人,转眼间变成了恶毒的税吏。   这个男人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拥有一切的男人。乐善好施的男人。在世人眼中无比善良的男人。   就算如此,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不会强迫你。」   王子似乎看穿了多萝西的心思,摆了摆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那么,就简单地假设,盖尔小姐和西比拉因为意见不合吵架了,我可以给点建议吗?」   「...可以,请便。」   「嗯……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建议才能让盖尔小姐和西比拉和好呢……」   王子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一边发出「嗯嗯」的声音,一边苦苦思索着。   「...抱歉,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调解别人的争吵并促成和解……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我哥哥也处于类似争吵的状态……」   他再次尴尬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自嘲向多萝西道歉。   「...类似争吵的状态……」   「是的,政治斗争。不用刀剑,而是用言语、金钱和各种手段来争夺优势地位的斗争。我想盖尔小姐应该也多少了解一些……」   多萝西确实知道。不,她不可能不知道。自从她感受到追随王储的人和追随王子的人之间明显的紧张关系后,她就明白了。   无论是近卫队还是侍从,每个人都在谈论王储和王子,无论走到王宫的哪个角落,都能听到这些议论。   「是的,我知道。也知道两位殿下的关系相当紧张。」   除了侍从长以外,没有人能保持绝对中立。   侍从长本来就是对王室忠心耿耿的人,所以他保持中立可以理解。但实际上,无论侍从还是近卫队,所有在王室工作的人都应该保持中立,这是规矩也是本分。考虑到侍从长年轻时也公开支持过现任国王,这条规矩实际上形同虚设。   「紧张……是的,确实很紧张。支持我哥哥的人和我支持我的人,从头到脚都不一样。」   支持王储的是资本家、军方,以及控制了大部分军队的地方贵族。他们是想要打破现有格局、取而代之的新兴势力。   相反,支持王子的是中央贵族,是那些长期在王室旗下效力、贪图财富和名望的典型既得利益者。   「虽然我并不想和他们走的太近……」   王子本人就是其中一个不待见他们的人。或许比王储更甚。   知道王子比奥尔良的任何人都更自由主义,并且比任何人都更关心社会弱势群体的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中央贵族会聚集在王子身边。   「嗯……或许是因为我哥哥太让人讨厌了吧?」   中央贵族们聚集在王子身边的原因很简单。王子不会对他们刀剑相向,而王储则很有可能这么做。   在动荡的政局中登上王位的现任国王,登基前后政治上的混乱和血雨腥风中几乎被灭族的 방계 왕족(旁系王族)。   旁系王族是王室传统的亲卫势力。在他们消失后,现任国王选择了中央贵族作为替代方案,并在统治期间加强了贵族的势力。   王储想要再次压制中央贵族,收回他们享有的权力和力量。他拿着资本家和军队这两把新的刀剑和盾牌,取代了旁系王族。   相反,贵族们不想失去自现任国王精神失常以来更加强大的权力。因此,他们选择与王子保持一定程度的联系,因为王子的性格相对温和,动武的可能性较小。   「说实话,我对王位并没有什么兴趣。我不认为自己能战胜一位战功赫赫、正统性也比我强的人。」   这是真心话。   「我认为更适合王位的人是我哥哥。因为他是一个即使面对亲人也毫不犹豫拔刀相向的人……」   这也是真心话。   「....那么,王子殿下为什么要与王储殿下对立呢?」   看着王子真诚的眼神,多萝西脱口而出。如果他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他为什么要与王储对立?   「..因为我爱我的家人。」   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同样是真心话。   「....」   我这辈子见过各种各样奇怪的人,但没有比他更难理解的了。   看着王子,多萝西心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王子的行为简直充满了矛盾。   对王位没有野心,认为王储比自己更适合当国王,爱自己的家人。   然而,他却与王储对立,与格格不入的中央贵族勾结。   世上真的有比这更矛盾的人吗?   「....啊,真是的,说好听你倾诉烦恼,结果却一直在抱怨。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得到王子的允许后,多萝西立刻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她觉得如果继续思考王子这个人,她的头会爆炸。   「那么,就像上次说的那样……西比拉就拜托你了。」   王子的告别语并没有传到多萝西的耳朵里。   「....??」   因为就在多萝西走出王子所在的房间的那一刻,各种嘈杂的声音瞬间淹没了她的耳朵。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家这么忙……」   「你没听说吗?据说……」   匆忙的脚步声和人们的说话声。   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巨大的不和谐音,多萝西一头扎了进去。   「据说近卫兵们都被发现衣不蔽体、脖子扭断地死掉了。近卫队副队长也遇害了?」   「你说的是费比斯少爷?到底是谁干的,竟然能……」   终于,她知道了骚乱的原因。   「现在还管什么近卫队?王女殿下失踪了!」   一个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真相。   __   「.....」   「..., .....」   头痛欲裂。   在剧烈的头痛中勉强恢复意识的西比拉,听到了一些模糊的声音。   「所以……赎金……」   「就算……不太……」   随着声音逐渐清晰,西比拉努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朦胧的视线渐渐清晰,指尖也开始微微活动,就在这时。   「哎,她醒了?」   随着一个声音,趴在地上的西比拉猛地被翻了过来。   「清醒点了吗,王女殿下?你叫……叫什么来着?」   「小贱人,不就是小贱人吗?」   「小贱人是你妹妹,哪个神经病会给自家闺女起名叫小贱人?」   他们的言行举止轻佻无礼,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国王女。   西比拉清晰的视线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   「听说国王疯了?」   「要是他闺女因为中了诅咒才疯的,那肯定是在她疯之前取的名字啊。肯定不是小贱人。西……西比……好像差不多,但我记不清了……」   乞丐们对西比拉百般嘲弄,似乎完全不在乎她就在他们手中。   「....!」   西比拉想要抗议他们的无礼,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就在这时。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不是什么小贱人。」   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优雅嗓音传入了西比拉的耳中。   「对她客气点,她是尊贵的客人。」   「哎呀,我们的国王陛下驾到了。」   西比拉看到说话的人,他穿着破烂,乍一看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然而,西比拉并不觉得他像个不起眼的乞丐。他身上特有的气场,让他看起来与那些落魄的乞丐截然不同。   「幸会,西比拉王女。」   男人微笑着向西比拉伸出手。   「我叫克洛潘·特鲁伊弗,奇迹宫的国王。」 050章 奇迹弓   奇迹宫。   位于海佩里翁贫民窟西南方向,就贫民窟的建筑而言规模相当大的一座宅邸。   这座宅邸曾一度作为王室的别宫使用,但由于某种原因被废弃,而占据它的,却是海佩里翁最无力、最一无所有、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弱者们。   为什么贫民窟中位置相对不错,而且还很宽敞的这座建筑,会被贫民窟中最弱势的群体占据呢?   原因是这座设施的主人,就是这么希望的。   滑稽的小丑,克洛潘·特里尤弗。   占据了这座空置的宅邸并将其命名为奇迹宫的他,将奇迹宫打造成了病弱者的庇护所。   对于他的决定,没有人反对。因为从法律上来说,奇迹宫的原主人——王室,早已对它失去了兴趣。   虽然说法外之地力量即法律,但奇迹宫的法规,本来就是由克洛潘的力量建立的。   知道克洛潘·特里尤弗真正身份的人寥寥无几。这个时不时改变年龄、外貌甚至性别的人,谁又能知道其真面目呢?   时而以老人的模样出现,时而以孩子的模样出现。时而以健壮男子的模样出现,时而以柔弱女子的模样出现。   寒酸的乞丐和高贵的女祭司,他们都自称克洛潘·特里尤弗,出现在人们面前。所以,人们根本不知道奇迹宫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是一个人拥有千变万化的技能,还是多个人轮流使用「克洛潘·特里尤弗」这个名字?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不重要。因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克洛潘就是克洛潘。   而现在,出现在西比拉眼前的克洛潘,正是奇迹宫之王众多面孔中的一个。   「....男人...不...是...」   西比拉将他的样子完全映入眼帘,又听到他的声音后,才意识到他并非健壮的男子,而是一位身穿斗篷、戴着面具,用骨架伪装的女子。   「哎呀,被发现了。果然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拙劣啊。」   克洛潘被西比拉的话语打断了一下,随即只动用左臂,费力地脱掉了这身不像伪装的伪装。      「怎么样,王女殿下,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好多了?」   西比拉心想,就像破茧成蝶的蝴蝶一样。   抛弃了滑稽的伪装后,展现在眼前的女子,美丽得无愧于「蝴蝶」这个词。   「....右臂...原本就是那样的..?」   「啊,这个。」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右臂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   「我以前失去了一条手臂,所以不得不装上义肢。但这义肢太便宜了,所以经常出问题。」   克洛潘不好意思地笑着,对西比拉的疑问做出了解释,并把扭向奇怪方向的义肢拔下来又装了回去。   「既然如此有缘相遇,不如轻松地聊聊天如何?我以前也不是没和王室成员聊过天,但在奥尔良的王女殿下面前,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你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克洛潘的态度相当友好,但西比拉丝毫没有想和他聊天的意思。   「哎呀,看来王女殿下对我的印象不太好啊。」   「我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西比拉被绑架了。   在自认为安全的王宫里遭到袭击后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此地。高度警惕是必然的。   更何况,绑架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奴隶王子,那个曾经试图取她性命,而且不止一次的刺客。所以这再正常不过了。   「我没有别的目的。有目的的是那边那位。」   克洛潘指向的地方,有一头熟悉的红发。   「把你带到这里的是那个女人。她本来想直接杀了你,但接到了主人新的命令,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克洛潘无视西比拉因恐惧而颤抖的嘴唇,继续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总之,她已经收了定金,答应帮忙。」   虽然建立奇迹宫的初衷是为了救助弱者,但克洛潘却是个非常爱财的人。   这并非出于私欲,而是为了维持奇迹宫的运转,维护费用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王室知道你被挟持为人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什么时候我们和王室之间有过好事?」   克洛潘的态度很从容,仿佛毫不在意是否会被发现。   在奇迹宫,身份、名誉,一切都不重要。身负诅咒的病人也好,奥尔良的小王女也好,在这里都会得到平等的对待,必须与其他人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不,我保证,任何人都不敢动奥尔良的王女殿下。至少在奇迹宫内是这样。」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反过来问你,不相信又能怎么样?」   「....」   西比拉哑口无言。既然已经踏入了奇迹宫,无论是争论还是战斗,她都无法占据任何优势。   「放心吧,在奇迹宫伤害他人是被禁止的。」   「..你认为那个刺客会遵守规则吗?」   「这个嘛,以后就知道了。」   而这,对鲁斯兰来说也一样。   __   西比拉王女突然失踪的事件。   因此陷入混乱的,不仅仅是王室。   「什么?你是说,绑架王女的是那个隆巴德来的刺客?」   「是的。目前来看是这样。」   支持路易王子的中央贵族们,也同样对鲁斯兰的单方面行动感到震惊,他们事先既没有协商,也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有机会就应该直接杀了,绑架是什么操作?」   「原因写在这里,大家自己看吧。」   巴利埃尔侯爵的心情似乎比平时更糟糕,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此刻皱得更紧了,他把一封信扔在了桌子中央。   「什么信...」   「柯尼斯堡来的信。说得更明白点,就是那个刺客的主人寄来的。」   即便还没读信,在座的所有人都能从巴利埃尔侯爵的脸上看出信的内容肯定不怎么好。那张脸上充满了愤怒和沮丧的混合情绪。   「....隆巴德的野蛮女人致奥尔良的猪猡们:如果你们再敢无视契约擅自搞阴谋,或者对我的宝贝王子殿下无礼,下一个掉脑袋的可不是王女,而是你们这群杂碎……这该死的臭娘们!」   贵族们读完信后,脸上纷纷露出了与巴利埃尔侯爵相似,却又各不相同的表情,这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这,这,这无礼的,这就是隆巴德的家伙们...!!!」   奥尔良的中央贵族们,尤其是聚集在这里的这些人,大多出身于地位显赫的贵族家庭,对自身和家族的骄傲感爆棚。   对于这些傲慢的人来说,收到一封满口脏话的信,而且还是来自他们一向鄙视的隆巴德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把那个女人,那个红头发的女人抓起来杀了!」   「冷静点,我们的目标另有其人。」   「难道我们要默默忍受这种耻辱吗?我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等事情结束后再处理也不迟...!!」   巴利埃尔侯爵想哭。他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折磨?   他忠实地履行了契约内容,将所有事情全权委托给了奴隶王子。背地里搞阴谋的不是他,而是其他贵族。   虽然第一次失败时,他没控制住怒火,朝奴隶王子泼了水并大发雷霆,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做。作为雇主,表达这点不满难道不应该吗?   更何况,柯尼斯堡的抗议信也只寄给了巴利埃尔侯爵。只寄给了除了发脾气之外,一直忠实遵守契约条件的巴利埃尔侯爵。   因此,巴利埃尔侯爵看着那些脸色铁青、怒火中烧的同僚们,心中充满了怨恨。是谁害他被骂成猪猡的?要生气也应该他生气,凭什么他们在这里发火?   「巴利埃尔侯爵,是你雇的人,所以你要负责,明白吗?」   「....」   然而,花钱雇人就意味着责任也自动转移到了雇主身上。   金钱、名誉,一切尽失的巴利埃尔侯爵心想:这该死的世道!   就在贵族们的秘密会议室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王女殿下。」   一位女仆正焦急地在街上徘徊,寻找着她的主人。 051章 服从者   我真不该把视线移开。就算接到什么命令,也应该死皮赖脸地留在她身边。   还没来得及自责自己的疏忽大意酿成了这场灾难,多萝西就冲出了王宫。   自从上次路易王子遇袭以来,王宫的守卫更加森严了。至少三人、最多七人的卫兵小队会定期在王宫周围巡逻,巡逻的频率也比以前高得多。   能在这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制服卫兵,掳走西比拉,要么是人数远超卫兵,要么是实力远超卫兵,要么就是王宫内部有内鬼。   多萝西认为,这三种情况都有可能,甚至可能三者兼具。可以肯定的是,卫兵没能阻止这次绑架,事情绝对会变得非常棘手。   「……奴隶王子……」   多萝西断定,奴隶王子一定与此事有关。在她认识的人当中,明确想要西比拉性命,同时又拥有足以让高手都望而却步的实力的人,只有奴隶王子一个。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西比拉而是选择绑架,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是接到了主人的命令,又或许是与委托人发生了冲突。以奴隶王子唯命是从的性格,主动挑起冲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是他的主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她不能袖手旁观。如果西比拉随时可能被杀,而她却只能干着急,那无论是作为女仆还是作为护卫,都是失职。   无论如何都要救回西比拉,而且越快越好。焦急的心情驱使着多萝西的双腿一刻不停地奔走。   「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唉……」   然而,一无所获。红头发的女人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而像奴隶王子那样的刺客,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游荡。   「……该死。」   多萝西咬着下嘴唇,直到咬出血来,焦躁不安地对着墙壁乱踢一通。   「王女殿下……您到底在哪里……是谁?」   这时,她猛地转头看向一直感觉有人注视的方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您,您是,在找,西比拉王女殿下,吗?」   然而,多萝西的警惕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在那个方向,在黑暗中,出现了一张她熟悉的面孔。   「艾,艾丝梅拉达。」   「……就是上次那个,壮汉……?」   面目狰狞的驼背巨人,卡西莫多。   伴随着与他庞大身躯相称的沉重脚步声,卡西莫多神色焦急地叫住了多萝西。   「我,我,耳朵不太好。可,可能,没法好好说话。所,所以,请尽量,简短地说,重点。」   他有非说不可的话,必须要说的话。   「我,我看到,西比拉王女殿下,了。」   「!?」   如同突然闯入舞台的小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援助。   「真,真的吗?」   虽然多萝西的声音无法传到卡西莫多的耳中,但她的心情却准确地传达了过去。   「跟,跟我来。」   卡西莫多欣然决定帮助多萝西。   「……」   注视着他们的视线,很快便消失了。   __   「……」   「……」   这就叫与敌人同床共枕吗?   对面,鲁斯兰蹲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西比拉感到压力山大。   「……你想说什么?」   「……」   无视他吧,眼神又太露骨;主动搭话吧,又没什么可聊的,而且这家伙还惜字如金。   简直就是个聊天终结者,让人完全不想和他说话。   再加上之前冲突带来的恐惧和厌恶感,更让西比拉感到无所适从。   「如果你没什么想说的,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监视。」   他终于开口了,语气简短而坚决。   「……唉……」   虽然没指望能和他正常交流,但这家伙的想法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西比拉皱了皱眉,在更加尴尬的气氛中调整了一下坐姿。   「对了……你的同伴呢?」   突然,西比拉想起了帮助鲁斯兰的那个男人,于是再次问道。   不知道是抢了卫兵的制服还是偷的,那个男人穿着卫兵制服骗了她。   但是在这里,在这个奇迹宫里,她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或许是她没认出来,但她再次仔细地环视四周,还是没有发现那张脸。   「……同伴?……啊。」   听到西比拉的话,低着头的鲁斯兰似乎明白了她指的是谁,轻轻地、毫无感情地感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个啊……」   __   「这……都是什么啊。」   在卡西莫多的带领下,多萝西来到了目的地,眼前的景象让她触目惊心。   「绑,绑架王女殿下,那个红头发女人,的同,同伴。都,都死了。」   「对待同伴还真是够狠的。奴隶王子……」   穿着卫兵制服的男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尸体、血迹遍布的肮脏小巷,景象惨不忍睹。   「不,不知道为什么,被杀了。我,我当时在,在钟楼上,刚,刚好看到。」   奴隶王子大概以为这里人迹罕至,不会被人发现吧。事实上,这里确实很少有人来,也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但他没想到这里就在教堂附近,更没想到卡西莫多刚好就在教堂的钟楼上。是他没预料到吗?   然而,卡西莫多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也不知道奴隶王子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同伴。就算他当时不在钟楼上,而是在下面的巷子里,也一样不知道,因为他是个聋子。   「然,然后,他们去了,贫民窟。那,那个女人,肯,肯定去了贫民窟。」   「……」   多萝西仔细地检查着尸体,陷入了沉思。   「……他们不是奥尔良人。」   在一个男人的手中,她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不是奥尔良语的文字。   「是隆巴德人。」   多萝西能看懂信上的内容,也知道那是隆巴德的语言。   「不是奴隶王子亲自出手,而是雇佣了其他刺客……那他为什么要杀了这些刺客……」   多萝西认为,这绝不是单纯的意气之争。她所认识的奴隶王子,是一个情感淡漠到近乎麻木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情绪波动的人。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主人的命令。   奴隶王子的主人因为某种原因与雇佣他的人或者其他势力发生了冲突,而奴隶王子只是忠实地执行了主人的命令。   或者,是他们在绑架西比拉之后的行动方针上产生了严重分歧,奴隶王子认为这些人会妨碍他的目的,所以将他们全部灭口。   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至于这种行为是否合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谢你的帮助。」   如果奴隶王子的目的是保住西比拉的性命,那么多萝西还有希望。   「等,等等!!」   正要鞠躬离开的多萝西被卡西莫多叫住了。   「我,我也要去。虽,虽然我,我这样,但,但也能,帮上忙……」   他请求多萝西带上他,他会帮忙。   「……」   多萝西犹豫了。她不知道该不该把一个身体不便的人带到危机四伏的贫民窟。   当然,卡西莫多的体型堪比巨人,一般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但他毕竟是一个生活不便的残疾人,无论体型多么庞大,他依然是弱者。   而且,就算再怎么绝望,她真的可以再次请求这位对她有恩的证人帮忙吗?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好吧,那就,厚着脸皮,请你帮帮忙了。」   但她现在只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就算对方是恩人,是残疾人,现在的多萝西也需要他。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西比拉送死。   「拜托了。」   多萝西点了点头。   「……!!」   卡西莫多把这点头理解为同意。   __   「……所以,只是因为意见不合就杀了他们?」   听着奴隶王子的解释,西比拉心想,就算是个刺客,也不能这么随便树敌吧?   「多亏了我,你才活下来,西比拉王女。」   「这……倒也是……」   其他刺客想立刻杀了西比拉,而鲁斯兰却不想。   先动手的,是鲁斯兰;赢的,也是鲁斯兰。   「一定会遭到报复的……」   但西比拉认为,想取她性命的人肯定不止他们几个。   如果那些刺客中,有人和被鲁斯兰杀死的人关系密切呢?   砰!!仿佛印证了西比拉的担忧,一声巨响过后,一群人破门而入,冲进了奇迹宫。   「这里有没有一个红头发、黄眼睛的臭娘们?我想问问她,我弟弟在哪儿!」   领头的人怒气冲冲,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愤怒。   「建议你躲起来,西比拉王女。」   看到这一幕,鲁斯兰站起身来,缓缓地走了过去。   奴隶,服从的工具。   如果主人不想让他立刻杀死西比拉,而是希望她暂时活下去,   那么,他就会竭尽全力,完成主人的命令。 052章 哈巴狗   在隆巴德聚集,却并非人人都是隆巴德人。这群流浪汉来自五湖四海,说着不同的语言。   在隆巴德,尤其是在犯罪组织猖獗的柯尼斯堡,人们称他们为杂种(Bastard)。   这帮杂种神奇地维持着组织的存在,但组织内部却是一团糟,令人匪夷所思。   与其他组织严明的纪律截然不同,杂种几乎没有任何规矩可言,组织成员的个人实力也参差不齐。   别说明确的等级和头衔了,他们甚至连职位都没有,完全是凭借个人实力来决定高低贵贱,弱肉强食,原始得不能再原始。   自然,这种乌合之众的散兵游勇也不会有任何归属感。   这样一个不像组织的组织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完全是因为一个原因:极其简单的入会条件。   其他组织通常需要经过一定的考核才能加入,虽然考核的难度因组织而异。   然而,杂种甚至连最基本的考核都没有。只要四肢健全,无论是酒鬼还是瘾君子,来者不拒。   因此,隆巴德人一提起杂种,通常会想到两件事。一是粗制滥造的山寨武器。   「什……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而另一件事,就是数量。   「来来来,各位,我就问一次,所以请听好了。」   看着挤满奇迹宫前院的人山人海,奇迹宫的人们都惊呆了。   「我听说,和我弟弟一起去绑架这国王女的红发女人,浑身是血地来到这里了。」   这么多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粗略估计至少有50人。   「为什么我弟弟没回来,而那女人却独自行动?作为非常爱护弟弟的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啊……」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面目狰狞,手里拿着根不知道是铁管还是什么的玩意儿,一下一下地敲着地面问道。   「各位朋友……不,应该叫各位老人家才对?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总之,如果那女人在这里,就赶紧把她带到我面前来。我们也不想在这个国家的首都闹事,懂不懂规矩?」   「我们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这里没有那样的人……」   啪——!!!一位老人强压下恐惧,壮着胆子站了出来,却被男人挥舞的凶器击中,无力地倒了下去。   「哎呀,真可惜,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老人家,好好睡一觉,醒了再想想吧。要是还能醒的话。」   贫民窟的流氓们不敢招惹奇迹宫,完全是因为克洛潘。   也就是说,对不认识克洛潘的隆巴德杂种来说,奇迹宫就是病人和乞丐的窝点。   「那么,下一个……哦?」   男人提着滴血的铁管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正从楼梯上下来的红发女人。   「说曹操曹操到。果然老人家的话不能信,脑子都老糊涂了,记性不好。」   形势对他们有利。单从人数上看,他们就占据了绝对优势,而且奇迹宫的结构也不利于以少胜多。   「那么……嗯?」   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   「什么,人去哪儿了……」   站在他们面前,戴着项圈的亡国王子,   「呃……」   「……」   是柯尼斯堡杂种中最锋利的爪牙。   就在眨眼之间,   鲁斯兰从楼梯上冲到男人面前,匕首直接刺穿了他的下颌。   「哥,哥哥!?」   「—」   匕首瞬间贯穿了男人的头顶,直达大脑。鲁斯兰拔出匕首的瞬间,男人就像被他杀死的老人一样,鲜血直流,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低着头的鲁斯兰看着匕首上的鲜血,缓缓抬起头,人群开始一步步后退。   「……怎么,被一个女人吓到了?」   一个男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那女人在这里,就说明王女也在这里。为了保命,连钱都不要了吗?」   破烂的眼镜,皱巴巴的衬衫,褶皱的裤子。这个男人长相普通,看起来更适合做文职工作而不是打打杀杀。   「上!就算她再能打,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是,是吗?」   「怕了?怕了就滚到后面去。不过得做好掉脑袋的准备。」   男人用拐杖挡开了鲁斯兰投掷的匕首,下令道。   「要么把这宅子翻个底朝天,要么死在我的手里。」   「……」   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杂种们,鲁斯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   「……」   虽然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保护自己原本想要杀死的王女的保镖,但鲁斯兰尽力了。   只可惜,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   「穿,穿透了,呃……」   「……」   看着楼梯下堆积如山的尸体,鲁斯兰再次握紧了沾满鲜血、差点滑落的匕首。   他的武器是飞刀和一把稍大一些的匕首。飞刀已经用完了,一把匕首也掉在尸体堆里找不到了。   虽然没有受重伤或精疲力尽,但体力确实在逐渐消耗。   「喂,那家伙是鬼吧,不是人吧?」   「要不我们现在就跑吧?为了几个臭钱,这也太拼命了……」   克洛潘,奇迹宫的国王,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偏偏在她不在的时候,而且还是为了采买,带着几个比较强壮的人一起外出的时候,发生了这种事。   「唉,一群废物。最后还得我亲自出马……嗯?」   正打算看不下去,准备亲自出手的男人,看到一张写着字的纸从空中飘飘悠悠地落到自己脚边,于是停下了脚步。   「……喂,红毛。这好像是给你的信。」   「……?」   然后,他把信展开给鲁斯兰看,就像死神俯视着自己一样。   「……」   鲁斯兰静静地看了那封信一会儿。他看起来像是被信的内容震惊了,又像是漫不经心地假装在读根本看不见内容的信。   「……」   「什么意思,是让我们过去吗?」   但很快,鲁斯兰就侧身让开了,就像是在说,既然看懂了,就自己看着办吧。   「……我们真的可以过去吗?她刚才还把我们的人砍得稀里哗啦的……」   「怕了就滚。你能打过她吗?不能就闭嘴。」   男人踩着尸体,大步流星地走上楼梯。看到他无所畏惧的样子,原本犹豫不决的部下们也纷纷跟了上去。   而鲁斯兰却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攻击他们,就像一尊雕像。   「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她变成这样?」   「嗯……」   听到部下的疑问,男人挠了挠头,回答道。   「上面写着,停下,乖。就这些。」   回想起信上那句怎么看都像是对宠物说的话,   「谁知道呢,她脖子上还戴着狗项圈,估计就好这口吧。关我屁事。」   男人走上楼梯,来到二楼,映入眼帘的是一群瑟瑟发抖的人。   「全是老弱病残。这是慈善机构吗?」   「要搜查吗?还是抓一个出来揍一顿,逼他们招供?」   「算了。欺负弱者有什么意思。」   男人走到最近的一个吓得瘫坐在地上的老人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老人家,我想找个人。」   「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王女,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这里……」   「不不不,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找王女了。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全身缠着绷带的女人,身高大概……这么高?」   男人用和蔼可亲的态度和友善的微笑,用手中的拐杖比划了一下身高,一边看着拐杖,一边看着老人问道。   「就,就是说不知道嘛!王女在哪儿……」   老人没有说。即使他知道西比拉王女就在这里。   奇迹宫接纳所有人。即使是被诅咒的人,即使只是短暂的过客。   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卖奇迹宫的人,这是克洛潘定下的奇迹宫为数不多的规矩之一。被克洛潘拯救的老人,即使面对死亡,也无法违背这条规矩。   「……我可没说过我要找的是王女啊?」   「!!」   虽然只是徒劳的挣扎,   「给我找!」   「不,不要!!不要啊你们这帮混蛋……呃!!」   男人踩过抓住他脚踝的老人,继续前进,他的部下们开始疯狂地搜查奇迹宫。   「啊——」   「滚开!!!」   「我们又没犯什么错……!!」   喧闹声,尖叫声,怒吼声。   「您,您得过来看看。」   「怎么了。」   站在中央欣赏着这一切喧嚣的男人,跟着部下来到一个房间。   「您看,窗户开着,窗帘……」   「哦?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他们找到了目标的去向。   「她是把窗帘扯下来绑成绳子,然后顺着绳子从窗户爬下去的吗?」   「是的,估计是窗帘太短或者绳结没绑紧,所以中途掉下来了。」   谁能想到,堂堂一个王女,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看来没死。下面没有尸体。」   「要追吗?」   「废话。」   但这并不意味着王女安全了。   「她跑不远。腿估计断了或者扭伤了。给我找到她。」   鬣狗最擅长寻找的就是虚弱的猎物。 053章 创伤开关   我知道这很疯狂。   搞不好明天的报纸头条就会是「[奥尔良王女西比拉·特蕾莎,被绑架数小时后发现尸体]」。   即便如此,西比拉还是决定冒险逃离奇迹宫。因为她不相信奇迹宫里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鲁斯兰。   不久前他还试图取她性命,之后又突破王宫警卫绑架了她。   如果能轻易相信这种人,那才叫怪事,或者说太蠢了。   奇迹宫的人对西比拉来说也同样不可信。毕竟,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她被绑架的帮凶。   更何况,在克洛潘不在的情况下,西比拉早就放弃了指望奇迹宫里的弱者保护她的想法。对那些自身难保的人寻求庇护,简直是痴人说梦。   结果证明,西比拉的判断是正确的。鲁斯兰改变了主意放弃了她,而奇迹宫的人也没有能力保护她。   「啊呜...!!」   当然,选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把窗帘或被单绑在一起做成绳子,然后从窗户逃走,这个主意听起来似乎很简单。   但对于一个从未练习过这种事情的人来说,要把并非为此设计的布料牢固地打结成足以承受人体重量的绳子,实在是太难了。   「哈...哈...」   西比拉才下到一半,简易绳子就断了,她直接摔到了草地上。   幸好西比拉体重较轻,草地和窗帘也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她才没有摔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毫发无损地着陆。   「呃...!!!」   西比拉努力忽略肿胀的脚踝,靠着墙,拖着腿一步一步地挪动。   她无法寻求帮助。如果她是一个没有被诅咒的普通人,或者这里不是贫民窟而是海佩里翁的其他地方,或许还有希望。   但西比拉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病人,这里又是人性泯灭的贫民窟。   所以,西比拉所能做的,只有忍受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疼痛,努力逃离贫民窟。   只有逃离贫民窟,她才能得到警察的帮助。海佩里翁的警察从不踏足贫民窟一步。   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求助……   「……」   什么时候,这个世界变得如此美好和友善了?   西比拉坐在雨淋淋的街道上,低下了头。   以她现在腿上的伤势,别说逃离贫民窟,就连这条街都走不出去。能以这样的状态逃出奇迹宫已经是万幸了。   鞋子是什么时候掉的?被绑架的时候?来到奇迹宫之后?还是逃离奇迹宫的时候?   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有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绷带传来的触感,如此清晰。   「....」   放弃吧。   西比拉·特蕾莎,你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   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又能有什么改变?即使爬着也要活下来,也只是继续痛苦而艰难的日子罢了。   「闭嘴...!!」   西比拉厉声喝止了内心的疑问,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努力?苟活下去又能有什么改变?这还用问吗?   「多萝西……」   她还有未了的心愿,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即使是在仇人的庇护下长大,多萝西对西比拉来说也是非常特别且重要的存在。   一段既没有和解也没有决裂,就这样停滞不前的关系。   为了给这段未完成的故事画上句号,她不能就这样死去。不能放弃。   「我要去……找你……」   砰_!!   然而,西比拉的脚步再也无法向前迈进。   「跑得还挺远。我还以为奥尔良家的都是些没骨气的家伙。」   追捕西比拉的人终于找到了她。   「呼....这根手杖也该扔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杖冒烟的末端在地上摩擦。   「现在就处理掉吗?」   「喂喂,这么多人看着呢。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血腥味闻多了要得神经衰弱的,所以勒死还是扭断脖子,别见血就行。」   「也好。这血腥味我也是受不了了。」   子弹穿透了她的侧腹,剧痛令大脑一片空白。   「不过,开枪了就已经露馅了吧?她侧腹都开个洞了。」   「哎呀,我真是糊涂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下,耳边传来男人们的对话。   咔哒一声,烧红的金属触感贴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那就干脆杀了走吧。现在不跑的话,在边境也会被抓住的。」   我得走,我得走。   去见多萝西,我得走。   「别太怨恨我们。我们也不想杀王女什么的。」   听着男人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的言语,西比拉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就再多听她说说话了,她后悔地想着。   铛_!!   然而,无论过了多久,西比拉的脑袋都没有被敲碎。   「....?」   刺耳的摩擦声。西比拉意识到这声音和枪声截然不同。   但还没等她弄清楚这声音是什么,一种漂浮感伴随着风和温暖将她包围。   「怎么回事……」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阴沉沉、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天空。   一个失去色彩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      而在这灰蒙蒙的世界中,唯一没有失去色彩的,是那双熟悉的猩红色眼眸。   「....啊..」   你来了。   为了我,来找我了。   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水珠不断地从他的头发和脸颊上滑落。   不像平时那样随意地扎起来,而是完全披散下来的头发。   一定是急着赶来,所以头发自然地散开了。   「....那是什么表情。」   但最吸引西比拉目光的却是另一样东西。   「哈,哈,哈....呃……」   仅仅是因为全力奔跑,就显得过于急促的呼吸,仿佛呼吸困难一般。   还有那与平时锐利、沉着截然不同的,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的眼睛。   原来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如此震惊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主人身处险境,而是某种更复杂的原因。   「比想象中……更丰富多彩……」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家伙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带着这个疑问,西比拉失去了意识。   __   听话的孩子。   男孩从小就经常听到这样的话。   家人、邻居、朋友都这么说。   大多数人,尤其是大人,都喜欢男孩这种顺从的态度。在贫民窟,对大人有礼貌的孩子并不多见,而且,即使不考虑贫民窟的环境,一个恭顺听话的孩子在哪里都会受到表扬。   但只有一个人,男孩唯一的朋友,不喜欢男孩这种唯命是从的态度。   朋友对男孩说:不要总是听别人的话,偶尔也要自己编造自己的故事。   然后呢?结果如何?   不顺从,不听话,想要开辟自己的道路的结果是?   杀了我。   大人践踏了孩子。   杀了我。   被践踏的孩子失去了梦想。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孩子借助了朋友的手。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两只手变成了勒死埃文斯的绳结。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   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   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wnrduwnj   又一次,俯卧的孩子。   又一次,在死亡面前。   又一次。又一次。又。又。又。又。又。   「埃,埃斯梅拉达!!!」   「咳_」   卡西莫多抓住多萝西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她,多萝西这才从创伤引发的恐慌中清醒过来。   「咳....哈...哈...这里是...」   「没,没事吧?刚,刚才,脸色……」   「……没事。」   多萝西用卡西莫多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回答了他,然后抱起昏迷的西比拉。   「埃,埃斯梅拉达!?」   她把西比拉交给卡西莫多,并在他的手上写下一行字:   [桑松街11号,立刻去。]   「难,难道想,想一个人留,留下来……」   卡西莫多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要阻止她,但看到多萝西的眼神后,他放弃了。   「……啊,我知道了。桑,桑松街,桑松……」   那眼神不是守护者的眼神,而是狩猎者的眼神。   「我,我一定会,拼死,保护,王女殿下……!!」   「……」   多萝西只是点点头,目送着卡西莫多咚咚咚地离去,然后转过身。   「……一个个眼神都不太好。」   不,阿拉克涅,呆呆地看着那些注视着自己的杂种们。   「……仔细想想,人和杂草也没什么区别。」   无论怎么踩,都会转眼间再次生长出来。   「……真麻烦。」   但如果不拔掉,肯定会毁了整片田地。   所以,蜘蛛无奈地再次吐丝。 054章 第三条线索/提示   许多人想当然地认为,杀人犯会享受杀戮的快感。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这世上真的存在以杀人为乐的人吗?   或许吧,也许真的有那种嗜血成性、酷爱杀戮、拥有残暴个性的家伙。   但至少,男人记忆中的多萝西,   不,阿拉克涅并非如此。   「....最近都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男人记得多萝西,那个屠戮了半个柯尼斯堡的奥尔良之蛛。   她总是把「麻烦」挂在嘴边,用毫无波澜的表情和机械般的动作进行着屠杀。   与其说她是杀人魔,不如说更像个被工作压垮的普通社畜。   「现在居然跑去当女仆了。」   就算外表变了,根深蒂固的习惯、行为和语气又怎么会改变呢?   把世间万物都视为麻烦,用同样的眼神看待路边的石头和活生生的人。   这就是阿拉克涅,多萝西·盖尔之前的她。   「....」   多萝西对男人的话毫无反应。   他是偶然漏掉的杂鱼?还是冷眼旁观的看客?   这些都无所谓。记住每一个被杀之人的面孔,又有什么用呢?   「住手,蜘蛛。」   阻止多萝西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奇迹宫。」   「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啊,各方面都是。」   克洛潘认出了多萝西。即便她改头换面,那份气质却依旧如故。   棕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用丝线作为武器。   「居然被你认出来了。」   「用丝线把人切成块的,除了你也没别人了。不过,你的实力……似乎退步了啊。」   除了外貌、性别和服装,其他的一切都和克洛潘记忆中的阿拉克涅一模一样。   「这次的克洛潘,是你啊。」   「没错。很不幸,之前的克洛潘病情恶化,已经无法继续担任这个角色了。真是令人惋惜。」   克洛潘·特鲁伊弗认识多萝西。之前的克洛潘也认识她,成为克洛潘之前的她也认识她。   「看来你经历了不少事啊……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你这身打扮是……」   「我在服侍奥尔良的王女殿下。」   「...啊。」   克洛潘立刻明白了。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的多萝西,为何会突然以180度大转变的姿态出现在贫民窟进行屠杀。   多萝西身边有一位女巫。为了顺利完成委托,女巫对她进行了某种改造,才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如果她的委托是保护西比拉王女,那么在王女被绑架的情况下,她如此暴走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来,我得向你道个歉了。」   看着多萝西沾满鲜血的白色手套,克洛潘低下了头。   「绑架西比拉王女的是奴隶王子。我默许了他在奇迹宫逗留。」   「....原来如此。」   嗖—— 一声划破空气的声响,克洛潘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细线。   「我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毕竟我还收了钱。不过,我还是斗胆给你一个建议,最好不要杀了你面前的这个人。」   「...为什么?」   「把他活捉交给警察,不是更有利于查出并惩治幕后黑手吗?」   虽然算不上关系融洽,但克洛潘对海佩里翁警察的实力评价很高。在逼供方面,他们可是个中高手。虽然手段有点粗暴。   「善后工作就交给我们……不,也不需要了。这些隆巴德的流浪汉身上似乎都带着不少值钱的玩意儿。」   看着逐渐围拢过来,准备搜刮尸体的鬣狗们,克洛潘说道。   「然后……你该走了吧。回到你的主人身边。」   「....」   主人。   那个病弱的、可怜的主人。   「...下次见。」   如同蛛网般密布四周的钢丝,一根接一根地落到地上。   「一路顺风。」   蜘蛛,落回了蛛网之下。   __   通常情况下,海佩里翁的警察对贫民窟并不怎么关注。各种事件让奥尔良的局势变得相当混乱,而且对他们来说,贫民窟本身就像是一个蜂巢。   就算放任不管,也会滋生各种问题,但贸然触碰,又可能会引发灾难。因此,警察们尽量避免踏足贫民窟。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西比拉王女失踪,而且是被绑架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哪还顾得上什么蜂巢不蜂巢的。   警察们把包括贫民窟在内的整个首都翻了个底朝天,并在贫民窟找到了一个自称要刺杀王女的男人。   多亏了他异常顺从的配合,警察们很快就查出了指使他的人。   就在海佩里翁度过了一个喧闹的夜晚之际。   「....你这是怎么回事,弄得跟落汤鸡似的。」   「...我回来了。」   桑松街11号,也就是女巫的工房,一只浑身湿透的流浪狗找上门来。   「.....真是要气死我了,你看看你,啊?」   看着站在门口,狼狈不堪的多萝西,女巫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教你会扎头发,结果你倒好,变成这副流浪狗的样子回来了。唉,也难怪,没学过规矩,哪懂得体面。」   就像训斥在外面玩得脏兮兮的孩子一样,女巫一边用手里的小木棍轻轻敲打着多萝西,一边侧身让开了路。   「还愣着干嘛,快进来。先洗个澡吧。」   「....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离家出走的孩子,终于结束了跌宕起伏的归家之旅。   回到那个虽然不大、也不温暖,但却熟悉而舒适的家。   __   「...疼。」   「忍着点。刀捅都不吭声的家伙,就这点擦伤也叫唤。」   涂好药膏,包扎好伤口后,多萝西盯着自己以前穿的衣服看了半天。   「...这不是我房间里的衣服吗?怎么在这里。」   「我收拾房间的时候拿过来的。与其在那个猪窝里花钱住,不如搬到楼上你小时候住的房间。」   「...」   之前还赶她出去独立,现在怎么又变卦了?   多萝西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女巫比以前更唠叨的念叨,穿上了不合身的衣服。   「你个子矮了不少啊。」   「就算这样,对女孩子来说也不算矮吧。」   身高和体型都缩水了,身体结构也从男性变成了女性,衣服怎么可能合身呢。   多萝西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   「...王女殿下,在吗?」   「你的主人干嘛要来这里找……算了,看你这表情,情况似乎不太妙。嗯,她回来了。被一个又聋又驼背的家伙抱回来的。」   幸好,卡西莫多成功完成了多萝西的委托。   「我已经简单处理了王女的伤势,让她躺下了,那个傻大个也被我弄睡着了。他到最后都还在念叨着艾丝梅拉达,艾丝梅拉达什么的,那艾丝梅拉达到底是谁啊?」   「有这么个人。」   确认了西比拉的安全后,多萝西终于松了口气。   「...美狄亚。」   恢复平静后,多萝西终于问出了那个自从那天的茶会后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听说过...」   「..啧,你居然会提起这个名字,看来是哪个家伙多嘴了。」   这个回答,实际上已经相当于承认了多萝西的问题。   「没错,我以前确实用过这个名字。在我还不是真正的女巫,还是人类的时候。」   神话时代幸存者,历史的旁观者。   「折磨着那丫头身体的诅咒,也是我下的。」   同时,也是奥尔良王室可怕诅咒的始作俑者。   「...为什么?」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故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女巫,美狄亚。   「那么..解除诅咒的方法也...」   「我下的诅咒,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解?」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神变得难以捉摸。   「但我解不开这个诅咒。相反……能解开诅咒的,只有你。」   「...?」   施咒者无法解除,却只有多萝西可以解除的诅咒。   「诅咒这东西就是这样。不是你想让它生效就生效,想让它解除就解除的简单魔法。」   诅咒需要条件,解除诅咒同样需要条件。一种准备,或者说,一种仪式。   「没错,我曾经想过,希望有一天这个诅咒能够被解开。女巫嘛,总是喜欢童话故事里的happy ending。」   女巫一脸不悦地抓了抓头发,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我万万没想到,能解开诅咒的,居然会是你。我发誓,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我发誓。」   就连与她朝夕相处多年的多萝西也从未见过的,女巫真情流露的模样。   「听好了,多萝西·盖尔。我给你最后一个提示。」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女巫用扭曲的面容,艰难地开口说道。   「最后的提示,是爱。」 055章 我有个请求,你能给我画一只羊吗?   童话,王子与王女,以及爱情。   「...这提示也太明显了吧。」   多萝西心想,如果连这么明显的提示都get不到,那这人要么是没看过童话故事,要么就是个傻子。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对于喜欢童话的多萝西来说,女巫的提示简直不要太直白。然后。   「...真的非得这么做吗?不,真的非得我来做吗?」   对多萝西来说,这个方法是她尽可能想要避免的。   「怎么,果然还是不愿意吗?对一个浑身腐烂的女人做那种事。」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多萝西并非因为西比拉的外貌丑陋而感到厌恶。多萝西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在意外貌的人。   她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人人都避之不及的西比拉的侍女工作,也会自然而然地对受人鄙视的卡西莫多表示友好,都是因为多萝西的这种性格。对她来说,重要的是眼睛,而不是脸或身体。   「..只是不知道对一个不爱的人做那种事,是否合适。」   但是多萝西并不爱西比拉。尽管西比拉大胆的宣言言犹在耳,多萝西对西比拉的感情却没有任何改变....   至少,多萝西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无法爱上任何人...哎哟。」   「哈。」   女巫对多萝西的话嗤之以鼻,并赏了她一个脑瓜崩。   「真正无法爱上别人的人是伊阿宋那样的家伙,而不是你。」   在见过真正不懂爱的人的女巫看来,多萝西的话不过是无知孩子的无理取闹。   「你只是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乳臭未干的小鬼。又或者,你已经忘记了爱本身。」   「那...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天像被遗弃的流浪狗一样倒在路边的原因。」   女巫无意中从多萝西的梦话里听到了她童年遭遇的不幸,也知道了她忘记爱的缘由。   「不过,这件事应该由爱你的人,也就是你的主人来告诉你,而不是我。」   再说,童话般的故事,怎么能让第三者插手呢。   愚蠢的孩子们之间略显错位的爱情,应该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这丫头撩妹有一手,却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多教她一些人情世故。   女巫一边后悔着过去,一边咂了咂嘴。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上去。」   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当初看走眼了,现在还能把眼珠子挖出来不成?   大人能做的,只有默默支持。   「...可是王女殿下是女的,我现在也是女的...」   「要么自己上去,要么被打上去,你选一个。」   女巫催促着语塞的多萝西,心里想着:   我早就知道,但我这儿子还真是个傻瓜啊。   __   「....」   被女巫催促着上了二楼,多萝西却依然在西比拉的房门前徘徊,迟迟不敢开门。就像一只焦躁不安的狗狗。   究竟是什么让她无法握住门把手?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犹豫不决?   这是第一次。如此纠结。对于一向随心所欲、即兴生活的多萝西来说,长时间的犹豫不决几乎是不存在的。   「呼噜,呼噜....」   卡西莫多如巨人般的鼾声。   在短时间内给予了她不少帮助的卡西莫多,这次却帮不上忙了。不过就算他醒着,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好吧。」   但至少,也得确认一下她的情况。   多萝西努力说服自己,强迫自己迈开沉重的脚步,握住门把手,转动。   「...一点都没变啊。」   熟悉的房间,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景象。   这个房间曾经是多萝西,不,是那个少年住过的房间。比其他房间相对宽敞,条件也比较好。   自从多萝西离开后,女巫似乎有定期打扫,房间里一尘不染。和独立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甚至连一颗灰尘都没变,这要是让人毛骨悚然,也算得上是毛骨悚然吧。   西比拉就躺在房间的床上。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王女殿下。」   多萝西不禁感叹,这个人的人生也和我一样,不,甚至比我还要坎坷。明明是国王的小女儿,却无辜地背负了诅咒,真是个不幸的人。   多萝西深知幸福与不幸之间的大起大落所带来的痛苦,所以她并不认为西比拉比自己更幸运。   「..」   那么,这犹豫不决,是因为对西比拉的同情吗?   不,不是的。不是同情。如果她会被同情心左右,又如何在贫民窟里活下来呢。   「我....我不知道。我对王女殿下抱有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多萝西握着西比拉的手,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我和王女殿下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那天看到昏倒的王女殿下时,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刺痛。」   像一个忏悔的罪人,像一只向神父告解的可怜羔羊。   「我....我错了吗?还是王女殿下很特别?」   她第一次吐露了当事人听不到的心声。   「...你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呢。你啊。」   「!!!???」   多萝西做梦也没想到,这番心声竟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西比拉的耳中。   「你,你什么时候..?」   「从你进房间开始就一直...」   直到这时,多萝西才注意到西比拉的眼睛,那双闪耀着湛蓝色光芒的眼眸。   「..王女殿下,那,那个...」   「算了。我都听到了。比起这个...能给我点水吗。」   「好,好的。」   多萝西慌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用手捂住了发烫的脸。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一会儿像冷酷的杀人魔,一会儿又像笨手笨脚的侍女。一会儿像没有感情的玩偶,一会儿又像现在这样,像个害羞的孩子。」   「...」   面对这不知是嘲讽、责备还是其他什么的言语,多萝西不敢反驳,甚至不敢抬头。   「你真正的样子究竟是哪一面呢。我....至今仍看不透你。」   哪一面是面具,哪一面是假的,哪一面是真的。   多萝西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回答呢。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来救我的你,紧紧抱着我的你,神情是那么的绝望...」   _却没有看着我。   「...?」   多萝西不由得抬起头,与西比拉的视线交汇。   两种对称的颜色,红色和蓝色。   「你啊,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   多萝西看到了什么?   与昏倒的王女,与那双美丽的眼睛重叠的,是什么?   「...这是,命令吗?」   多萝西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这是作为主人的命令吗。作为仆人必须服从的命令吗。   「不,这是...请求。这是...」   面对浑身颤抖的多萝西,西比拉用平静而温暖的声音回答道。   「一个被单恋冲昏头脑的女人,幼稚的恳求。」   「....」   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如果愿意,可以不说,可以拒绝的请求。   「...我..」   张了张嘴,又闭上。像鱼一样反复开合着嘴唇的多萝西。   「..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也不是什么童话般的故事....但....您愿意听吗。」   最终,她开口了。   __   贫民窟的孩子大多没有名字。   因为他们的父母觉得取名字是多此一举。对于出生不久就会夭折,或者离家出走的孩子。对于无论以何种形式都会离开身边的孩子。   当然,考虑到这完全是父母的漠不关心、放任和虐待造成的,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借口,反而令人作呕。   但常言道,人的本性会在危机时刻,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显露出来。   每天都为了填饱肚子而奔波,没有目标,只是为了生存而本能地苟延残喘的野兽的巢穴。   贫民窟就是这样。太阳的背面。永远照不到阳光的阴影。   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也存在着希望。即使在互相撕咬吞噬的人间地狱里,也有一些孩子怀揣着小小的梦想长大。   即使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中,也偶尔会有雨滴落下,滋润着他们。   他们忍受着猛烈的沙尘暴,等待着终有一天能够美丽绽放的那一天。   「您好,我有个请求(S'il vous plaît...)」   有一天,一个没有名字的少年遇到了一个梦。   没有任何预兆,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沙漠中的少年面前。   「请给我画一只羊(dessine-moi un mouton!)」   美丽的祖母绿,拥有闪闪发光宝石般眼睛的小王子的梦。   这是一个关于星光和凋零玫瑰的故事。 056章 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的人记得。   好乞丐都是死乞丐。   在海佩里翁贫民窟,这种自嘲式的玩笑话时常流传。   穷人的最大敌人是富人吗?   当然,富人也可以算作敌人,但通常情况下,穷人最常遇到的、最常发生冲突的对象是邻居,也就是其他的穷人。   贫民窟的乞丐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无所有的人能有多狠毒,多邪恶。   善良的人无法生存。一个被打左脸还会把右脸伸过去的人,在这个地方会被恶狼啃食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贫民窟就是这样。就算救世圣人来了,也会捂着鼻子大骂这是魔窟。   所以,好乞丐都是死乞丐。因为好人活不下去。   据说,一个人的性格受经验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在童年时期。   贫民窟居民性格普遍扭曲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贫民窟这鬼地方的环境恶劣吧。   如果不是个小混蛋,连一顿饭都混不上,性格扭曲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着这样的孩子,大人们总是说:没教养。没家教。   这话都对,可这都是跟谁学的?   大人们有资格这么说吗?他们小时候又好到哪去?   每个大人都曾经是小孩。但很少有大人记得这一点。   「最近那兔崽子不听话。」   这男人也是其中之一。   粗壮的肌肉上覆盖着晒伤和伤痕累累的皮肤。   拳头比别人硬一点,所以勉强能混口饭吃的小混混。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词来形容他了。   「你有儿子?」   听到男人的嘟囔,躺在同一张床上的裸女问道。   一头随处可见的棕色长发,和一双难得一见的红色眼眸。拥有白皙肌肤的美丽女人。   「是啊,之前不是说过吗?那小子到处乱跑。现在应该……十八岁了吧。」   一起睡觉,聊着孩子的这两个人,并不是夫妻。   「要不要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如果能专注于某件事,说不定会老实一点。」   「说给谁听呢?」   「说给你听啊。你不也是个暴脾气吗?孩子跟谁学的?」   象征着贫民窟的修饰语中,有一个词叫做「寻欢作乐」。   平时根本不靠近贫民窟的贵族或富豪们,秘密潜入这里的原因。   「你个妓女。」   「哎呀,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女人是妓女。一个买卖肉体的女人。   「这地方没人不怕我,可在你面前,我就像个小屁孩。」   「男人嘛,再大也是个孩子。哄孩子的方法我可太懂了。因为我是个母亲。」   「哈。」   听到女人的话,男人嗤笑了一声。母亲,母亲?   就算是个妓女,也会对孩子有感情吧。   但男人记忆中,女人和她儿子的样子,绝不是普通的母子关系。她对儿子怀有的感情是不是母爱,也难以确定。   「是啊,你也有个儿子。我儿子要是像你儿子那么乖巧听话就好了。」   「你想太多了,像我儿子这么乖的孩子可不好找……啊,对了。」   面带微笑起身的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呼。   「我还没喂他吃饭呢。从昨天开始。」   「……是不是饿他太久了?」   如果男人不是贫民窟的人,或许会对女人无缘无故饿了孩子一天多这件事更加震惊或愤怒。   但这里是贫民窟,男人了解女人的性格。像所有贫民窟的人一样,她以自我为中心,漫无目的地追求享乐,像在梦中游荡一样活着。   对这样的女人来说,儿子不过是一只可爱的小狗,或者一个玩具罢了。   「没事,他肯定在哪儿自己找吃的了。」   因为他是个乖孩子。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不过……就这么走有点可惜啊。」   「加钱,别忘了。」   声音重叠,合二为一。   交缠彼此的呼吸,肌肤相贴的声音。   或许他们,尤其是女人,并不知道。   「……今天又是男人。」   她的儿子,正站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在薄薄的门外静静地听了片刻后,少年。   「……」   默默地起身,走了出去。   __   上次在家吃饭是什么时候来着?   虽然少年的母亲说他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但实际上,在此之前,少年就很少在家吃饭了。   母亲吃剩的食物。如果没有,就只能饿肚子。   少年总是很饿。饿到他怀疑饱腹感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所以少年今天也出门了。因为今天看来也很难在家找到吃的。   幸运的是,少年有一个可靠的地方。퀴리街9号的面包店。   少年和面包店的老板认识。他主动帮忙老板打杂,作为回报,偶尔能得到一些面包吃,就这样建立了联系。   虽然面包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但对少年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   就算面包里长虫子又怎样?吃面包的同时还能补充蛋白质,一举两得嘛。   烤熟的蟑螂味道其实还不错。后来长大成人,尝过各种美食的少年评价说,味道和虾很像。   当然,当时的少年别说吃虾了,连虾都没见过,甚至不知道虾是什么,但重要的是,味道并不糟糕。   这次希望能多要点面包。怀着这样的期待,少年走向了面包店。   「……暂停营业……7月14日为止……」   然而没过多久,少年就遇到了难题。   不是因为面包里长了蟑螂,而是因为面包店关门了。   「14号的话……下周五?」   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而是到下周。   那天是星期二,也就是说,一个多星期面包店都不会开门。   也就是说,少年要饿一个多星期。   「啊……」   少年的希望,瞬间破灭了。   沙堡都比这更坚固吧,在贫民窟里怀抱希望果然是奢望吗?   当时的少年并没有那么多知识去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只是在原始的本能,恐惧的本能面前感到窒息。   「……肚子饿。」   名为饥饿的本能。   咕噜噜,大脑刚意识到现实,空空如也的胃就向主人发出了激烈的抗议。   我不奢求美味,也不奢求分量,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可你这个无能的主人连这点都做不到吗?   当然,少年也有少年的难处,但饥肠辘辘的胃可不会体谅他。肚子饿了,现实是什么,理智又是什么?   「……」   四处张望寻找食物的少年,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平时,至少还能从面包店得到一些干硬的面包屑,就不会像野狗一样被香味吸引,跟着香味走。   但能填饱少年肚子的面包店却无情地关上了门,为了平息胃里熊熊燃烧的抗议,他必须吃点什么。   失去理性判断能力的大脑被本能所支配,双腿也趁机听从本能的命令,迈开了步伐。   「……呃……」   但当少年跟着香味来到目的地后,他立刻恢复了理智。   「……不行……这里是……」   因为少年来到的地方是一家酒馆。是让无法无天的贫民窟居民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的地方,是贩卖着上帝创造的最大罪恶的地方。   本来就崇尚暴力的家伙们喝了酒会变得多么暴力?贫民窟酒馆里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以及不时被抬出来的伤员和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总之,这不是少年能轻易踏足的地方。吃饭是为了生存,为了填饱肚子而跑到可能会丧命的地方,也太蠢了吧?   最终,恢复理智的少年转身离开了。就算生活再悲惨,他也不想死。   「……肚子饿……」   弯下腰,捂着疼痛的肚子。   「肚子饿吗?」   这时,一个天真烂漫的声音传入了少年的耳朵。   少年抬起头,看到了。一只向他伸出的手,以及手上拿着的一块面包。   「要吃吗?」   那天,少年遇见了天使。 057章 你对我来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而我也是你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个女孩的篮子里装满了面包,一个男孩把它们一扫而光,速度快得惊人。男孩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而刚出炉、金黄酥脆的面包散发出的香味更是让人无法抗拒。   「....啊。」   直到把篮子里的面包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嘴角的碎屑都舔得一干二净,男孩才终于恢复了理智。   「...!!」   「啊哈哈!速度真快啊?」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男孩,默默地吓了一跳,向后退去。   「不用那么不好意思啦!肚子饿的人看到吃的就没抵抗力,很正常的。就算这个国家的国王也一样!」   「....」   男孩涨红了脸,双手捂着脸,女孩则看着男孩,开心地笑着。   「还是很惊讶吧?突然这样冲过来。」   「对、对不起...」   填饱肚子,又让发烫的脸颊冷却下来之后,男孩才终于看向了女孩。   坦白地说,女孩的长相并没有什么特别或出众的地方。这并不是说她长得丑或者让人讨厌。她的长相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如同浸染了满满橙色的头发,像祖母绿一样闪闪发光的眼睛,脸上淡淡的雀斑和虎牙,还有在灰暗的贫民窟里格外显眼的亮黄色雨衣。   她给人的印象非常可爱。就像在乡下能看到的那种,会被全村人喜爱的那种类型。换句话说,就是那种在任何一个乡下都随处可见的长相。   「还有....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活下来了。钱...我现在没有,但是...」   然而,对男孩来说却不一样。对于长期饱受饥饿折磨的男孩来说,眼前这位女孩简直就是天使般的恩人,她毫不犹豫地把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吃三四天的面包连篮子一起给了他。   「没关系!反正这些面包是克洛品爷爷给我的,让我分给肚子饿的人。不过...」   男孩心想,不能就这样对恩人什么都不表示就离开,如果有什么力所能及的请求,他很乐意帮忙。   「我有个请求....你能帮我画一只羊吗?」   「...羊?」   听到女孩的请求,男孩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嘿嘿!」   女孩看着男孩,开朗地笑了。   __   看来是遇到怪人了。男孩对女孩的评价从救命恩人跌落到怪咖,只用了30分12秒。   「我之前见过沙漠狐,你知道吗?超级可爱!耳朵很大,头却很小,感觉比其他狐狸更敏捷,而且...」   「..沙漠狐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仅仅一只沙漠狐就能滔滔不绝地讲上30分钟,这口才,该说是厉害呢?   但对男孩来说,女孩的话简直就是无法理解的噪音。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孩子的词汇量,加上同样是小孩子水平的理解力,产生的协同效应就是,根本没法沟通。   「嗯?不好玩吗?」   「我根本没见过沙漠狐!再说....哪有人一见面就聊沙漠狐的。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呢。」   男孩和女孩互不相识。刚见面能知道什么呢?   正因如此,男孩才会对女孩像老朋友一样熟络的态度感到不满。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嘛..」   面对女孩的反问,男孩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没有...名字。」   因为他根本没有名字,要怎么说呢?男孩的母亲嫌麻烦,所以没有给他取名字。   这在贫民窟里并不罕见。很多孩子都没有父母取的名字。   「是吗?我也没有。」   女孩也一样。大人们的漠不关心造就了没有名字的孩子。就像男孩的母亲一样,女孩的父母也没有给她取名字。   男孩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她也一样。虽然有点古怪,虽然有点话痨,但终究是同病相怜。   戒备心就这样消失了,男孩刚要松一口气,   「那,我们互相取名字怎么样?」   女孩的提议让男孩的身体再次一震。   「...取名字?」   在贫民窟里,取名字意味着什么?   其实取名字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没有名字的孩子长大后,需要的时候也会自己取一个。   但是,给别人取名字就不一样了。取名字是父母的权利和义务。只有父母才有权利给别人取名字。贫民窟的孩子们因为父母没有尽到义务,所以才自己给自己取名字。   那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且还是同龄人,真的有资格给别人取名字吗?   「别想得太复杂。名字虽然珍贵,但也可以随时更改。只要自己想。」   似乎是察觉到了男孩的想法,女孩笑着说道。珍贵,但如果愿意,也可以随时更改。   「我们取的只是小时候的名字。等长大成人后,就会把这些名字藏进充满回忆的日记本里,成为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男孩顺着蹲在旁边仰望天空的女孩的视线,也看向了天空。   天空阴沉沉的,怎么看也算不上好天气,但...   「...好像也不错。」   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藏秘密的日子呢?   「不过不能随便取啊?互相叫笨蛋或者傻瓜之类的名字,太滑稽了。」   「...我已经想好了。你的名字。」   「嗯?这么快?是什么?」   在女孩提议互相取名字之前,男孩对女孩的印象就已经非常鲜明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罗宾。在其他国家,夜莺就叫这个名字。」   而在众多小鸟中,男孩选择了夜莺。   「嗯....我喜欢!罗宾,罗宾....嗯,感觉很像个擅长射箭的名字呢!」   女孩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我就....嗯..你有什么特长吗?比如擅长跳远之类的,可以叫你格鲁努伊(grenouille)...」(法语「青蛙」的意思)   「...不是说不能随便取吗,青蛙是什么鬼。」   一个对香味有着某种执念的杀人狂才会用的名字。   男孩可不想用这种名字。虽然一脸嫌弃,但他还是认真地思考了起来。特长,爱好,擅长的事情,有什么呢?   「...翻花绳和缝纫?」   「翻花绳?缝纫?那...」   女孩用手指点着下嘴唇,认真思考着,然后像是做出了决定一样,看向了男孩。   「那就叫你,阿雷涅!」   「..阿雷涅?」   阿雷涅(Araignée)。奥尔良语中「蜘蛛」的意思。   严格来说,这名字和格鲁努伊也没什么区别。擅长跳远所以叫青蛙,擅长翻花绳所以叫蜘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还不错。」   但男孩还是接受了这个随便取的名字。严格来说,他给女孩取的罗宾也谈不上多用心,而且阿雷涅总比格鲁努伊好听一些。反正长大后就会丢掉这个名字。   「那就这么定了?我叫罗宾,你叫阿雷涅!」   「...总感觉名字反了。」   罗宾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比较偏男性化,而阿雷涅则比较女性化。   「不喜欢这个名字吗?那还是叫格鲁努伊...」   「不用了,阿雷涅挺好。」   虽然不是特别喜欢或者满意,但总比格鲁努伊好。反正长大后就会丢掉这个名字。   「那我就这么称呼你啦,阿雷涅。」   就这样,男孩最终接受了阿雷涅这个名字。   「阿雷涅,阿雷涅....阿鲁耶克。还真有点拗口。」   「...你这样说感觉像是在嘲笑我。」   阿雷涅,还有罗宾。   「嘿嘿,那现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了吧?」   「...朋友?」   女孩罗宾突如其来的话让男孩阿雷涅愣住了,他疑惑地反问道。   「对啊,现在我们都互相取了名字,也知道彼此的名字了。接下来,当然就是朋友啦!」   「...」   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真的是这样简单粗暴地像爬楼梯一样发展的吗?仅仅只是聊了几句,就能立刻成为朋友吗?   阿雷涅陷入了沉思。对于一个没有好好学习过「朋友」这个概念的男孩来说,对于一个没有和别人建立过真正友谊的男孩来说,这是一个太难的问题。   「我们做朋友吧。最好的朋友!」   但罗宾并没有理会阿雷涅的纠结,笑着伸出了小拇指。   「....」   看着她那调皮的笑容,阿雷涅的心渐渐融化了。   「你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而我也将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虽然阿雷涅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嗯,好啊。」   男孩的小拇指和女孩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   在荒凉的沙漠中相遇的两个孩子,成为了朋友。 058章 如果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朋友。   对于男孩来说,这个词的分量远超想象。   因为在他之前的人生里,像他这样胆小内向的孩子,想在残酷的贫民窟里交到朋友,简直比登天还难。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男孩,遇到了一个女孩。女孩像阳光一样温暖地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我们做朋友吧!最好的朋友!」*   男孩脑海中浮现出女孩那双祖母绿般的眼睛。   为什么这双随处可见的眼睛会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如此普通的女孩,却让他感到如此特别。   「你好,阿雷涅!」   「……你好,罗宾。」   就这样,男孩,   不,阿雷涅再次与女孩罗宾相遇了。   「……你居然找到了这里。」   「是吧?就连大人都很少来这里呢。」   两个孩子相遇的地方,是与贫民窟格格不入的一个小巧精致的公园,那里有一棵树,开满了鲜花。   「谁能想到下水道里居然藏着这么个地方。」   不知是谁建造的,下水道里隐藏着一条秘密通道,沿着阶梯往上走,就能到达这个秘密场所。   罗宾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绿洲」。这里成为了他们两个的秘密基地,也是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   「这里一点也没有下水道的臭味,真神奇……」   「是啊!我反而觉得这里很香!」   无论是哪一方面,这个完美的绿洲都让罗宾和阿雷涅兴奋不已。   「阿雷涅你也喜欢这里吧?你都笑啦!」   「……我笑了吗?」   直到用手摸了摸嘴角,阿雷涅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微笑。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绿洲的氛围中了。   「好!我们来把这里布置得更像个秘密基地吧!」   罗宾双手叉腰说道。   「不过……这里好像已经有很多东西了。」   「嘿嘿☆」   绿洲的各个角落,已经充满了某个女孩生活的痕迹。   「话说……你今天也穿着雨衣啊。」   阿雷涅靠在树荫下坐下,看着罗宾一成不变的穿着,问道。   在贫民窟,多几件衣服都算得上奢侈,所以衣服一样倒也说得过去。但是,为什么她即使在晴天也要穿着雨衣呢?还是一件这么鲜艳的亮黄色雨衣。   「因为在这个灰暗的地方,只有我穿着这件亮黄色的雨衣,这样大家都能认出我呀!」   「……好吧……」   在这个贫民窟,被人认出来有什么好处吗?   大概没有吧。阿雷涅心想,在这个地方,露脸可不是什么好事。但罗宾的想法似乎和他不太一样。   「而且,如果我不这样给自己增添点色彩,这个世界就太灰暗了。尤其是奇迹宫。」   「你住在奇迹宫……」   阿雷涅听说过,这一任奇迹宫的国王对孩子们很友善。虽然「克洛潘·特鲁伊弗」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愿意对弱者伸出援手的人,但每个人的性格不同,行事方式也会有所差异。   这一代的克洛潘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很照顾孩子们。虽然他年事已高,而且身患疾病,不知道这份慈祥还能持续多久。   「那这件雨衣也是奇迹宫的国王给你的……?」   「不是,这件……你不知道吗?这件衣服是我在去奇迹宫之前就有的。」   「……看起来不旧啊。」   罗宾的雨衣颜色鲜艳,没有丝毫褪色,像新的一样闪闪发光。   在贫民窟,这种鲜亮的颜色十分罕见。阿雷涅盯着雨衣,不禁皱起了眉头。   「看着就晃眼……你居然能一直穿着它。」   「是吗?我倒没觉得晃眼。也许是因为穿久了习惯了吧?嗯……总之,不说雨衣的事了!」   「咚」的一声,罗宾放下了一个包裹着方形物体的包袱。   「现在进行有奖问答!猜猜这个包袱里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盒子?」   「嘻嘻,当当当当……答案是——!」   「童话书!」   「……童话?」   这是阿雷涅第一次接触童话。   「阿雷涅,你喜欢童话吗?」   「……不喜欢。」   阿雷涅知道童话是什么。准确地说,他只是知道而已。   因为他从来没有读过童话,也没有听父母之类的人讲过童话故事。   「幼稚。那是小孩子才看的东西。」   为了掩饰自己从未读过童话的事实,阿雷涅搬出了他偶然听到的说法,拒绝了童话。   「我们不就是小孩子吗?」   「……」   他那苍白的辩解,像往常一样被轻松击破。   「幼稚又怎么样?大人不喜欢的东西,小孩子也没必要跟着不喜欢吧。而且……你要是读了这个,保证你再也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看着罗宾得意洋洋地递过书来的样子,阿雷涅低下头,注视着罗宾手中的那本名为《奥兹的魔法师》的童话书。   「这书超级有趣!比你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   真的有那么有趣吗?这本封面看起来幼稚得不行的书?   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姑且读一读也无妨。   就这样,阿雷涅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默默地读完了整本书。   「……还有下一本吗?」   「嗯?」   「没有下一本了吗?」   再拿来。   不,把所有的都拿来。   __   读完了厚厚的正篇和同样厚重的续集,一共三本书,阿雷涅的阅读之旅才告一段落。   「怎么样?很有趣吧?嗯?」   看着阿雷涅沉浸在童话世界中,忘记了时间流逝,罗宾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得意表情。   阿雷涅很想怼她一句,却又说不出口。   「……嗯,很有趣。」   毕竟,童话真的很有趣,有趣到让他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完全沉浸其中。   「小孩子喜欢童话书,并不是幼稚或者奇怪的事情。因为童话有它独特的魅力。」   「童话独特的……魅力?」   阿雷涅无法理解罗宾的话。他读过的书屈指可数,更别说理解童话和其他书籍的区别了。   「无论是什么童话,什么故事,每个故事都有它自己的意义。而这些意义,会给读者带来快乐,不是吗?」   「是……这样吗?」   「嗯,一定是这样的!」   虽然不理解,阿雷涅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赞同了罗宾的说法。   明明没有理解,却表示赞同,这确实很滑稽。   但那又如何呢?小孩子的心思本来就很单纯。   对让他感到快乐的人的话表示赞同,理所当然。   「不知不觉,今天一天都用来读童话了。我该回去了!」   「等,等等!」   看着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一片红色,罗宾起身准备离开。阿雷涅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   「嗯?」   「那,那个……那个……」   阿雷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住罗宾的手。是不想结束这段快乐的时光?还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还,还有其他的童话书吗?我还想……看……」   无论是哪一种,阿雷涅都没有勇气坦率地说出来。   「有啊!我明天再带其他的童话书过来!」   就这样,阿雷涅无力地目送罗宾离开。   罗宾离开后,也是阿雷涅变回「男孩」的时候了。   「……不过。」   不过,没关系。   因为明天还能再见面。   用对明天的期待填补心中的失落,男孩起身,沿着女孩离去的方向走去。   __   「我回来了……」   回到家,男孩像自言自语般小声地说着这句无人倾听,也无人关心的问候。   「死哪鬼混去了,现在才回来?」   「……!?」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令人厌恶的声音。   「你妈让我看着你,给你弄点午饭吃。结果你倒好,太阳都下山了才爬回来?」   「……」   男孩母亲的情夫的儿子,比男孩年纪大,也强壮得多。   作为贫民窟的孩子,他居然还有个像样的名字,大概是受到了父亲的宠爱吧。但男孩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   所以,在这里姑且称他为「小混混」。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也和混混没什么两样。   「我走了。你没饭吃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听懂了?」   「……」   「问你听懂了没有,小兔崽子!」   「啊呜……!」   粗暴的脚踢。   「唉,废物。」   小混混朝着倒在地上的男孩吐了口口水,骂了一句,扬长而去。   「……」   就算他按时回来,也未必能得到一片面包。   男孩心中充满了怨恨,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打不过小混混。   如果是平时,他也不会感到愤怒或悲伤,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   「……呜呜……」   但不知为何,今天他格外感到委屈,蜷缩着身子,低声啜泣起来。   怎么这么没出息。明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就因为短暂地体会到了快乐,就因为遇到了一个没有排斥或轻视他的人,就得意忘形了吗?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妓女的儿子,有什么资格?   真丢人,真丢人。太丢人了。   这世上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又有几个人会善待贫民窟的孩子?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却还是……   「……罗宾。」   他想起了那个阳光般温暖的女孩。   想起了她橘色的短发,祖母绿般的眼睛,亮黄色的雨衣。以及,最重要的是——   「……明天,再见。」   想起了她灿烂的笑容。 059章 最重要的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   阿雷涅和罗宾,这对如同彼此的知己一般的少男少女,他们的关系日渐亲密。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阿雷涅对待罗宾的态度越来越温和了。因为罗宾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一直对阿雷涅很友好。   不像罗宾一开始就对阿雷涅十分亲切,阿雷涅最初并不完全信任罗宾。   但没过多久,阿雷涅的心门就彻底敞开了,这意味着他也把罗宾当成了朋友。虽然他本人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   渴望爱是人类的本能。然而,阿雷涅从小到大,即使是自己的母亲,也从未感受过母爱。   并非阿雷涅的母亲不爱他,只是她的爱并非源于母子亲情,而更像是一种对所属物的关注和执着。   在冷漠的环境中长大,阿雷涅对爱自然无比渴望,也因此,给予他这份爱的罗宾在他心中显得格外特别。   「针线……还有……」   小男孩一边在家收拾着缝纫工具,一边思考着用什么颜色的线才能不那么显眼。因为小女孩的衣服,准确地说是雨衣里面的衣服破了。   虽然那件亮黄色的不透明雨衣完全遮住了里面的衣服,但既然要缝,还是尽量不留痕迹比较好。   「要去见朋友吗?」   「hia!?」   做好准备,正要前往绿洲的小男孩被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用这么惊讶吧?妈妈问问儿子在干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至少对这对母子来说,他们的关系并不像普通的母子。   小男孩的母亲从未主动和他说话。母子间的对话总是由小男孩先开口,母亲再作答。   「……那,那个……」   「不用害羞。我知道你和一个小女孩关系很好。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个孩子……不过我们家这害羞的儿子能和她玩到一起,那孩子一定很不错吧?」   正因如此,这段在普通母子间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却让小男孩感到非常不安和疑虑。   「找个时间带她来……」   「不,不要!」   于是,小男孩下意识地拒绝了母亲的请求,或者说是命令。   「……啊,啊?那,那个不是……」   「……?」   这是第一次。小男孩第一次没有听从母亲的话。   这句脱口而出的拒绝,让小男孩自己都吓了一跳,甚至比他母亲还要震惊。忤逆母亲,这和他以往的表现截然不同。   「嗯……好吧,既然你不想带她来,那就算了。」   幸运的是,母亲并没有因为他的反抗而生气。她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路上小心。」   「……嗯。」   尽管如此,挥之不去的疑虑依然萦绕心头。   小男孩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__   「嗯?怎么了?」   见到罗宾后,阿雷涅将刚才在家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太好……」   虽然在冷漠的环境中长大已经习以为常,但阿雷涅仍然爱他的母亲。否则他早就离家出走,而不是乖乖听话了。   然而,出于莫名的恐惧,阿雷涅第一次反抗了母亲。   「我觉得没什么啊?我和卡尔门阿姨见过几次面呢。」   「卡尔……等等,你认识我妈妈?不对,在那之前,你怎么知道我是她儿子……」   罗宾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足以让阿雷涅震惊的事实。   「因为卡尔门阿姨经常来奇迹宫啊。而且阿雷涅,你和卡尔门阿姨长得超像!谁都能看出来你们是母子。」   阿雷涅完全不知道他母亲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竟然和周围的人相处得还不错。   「她总是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迷迷糊糊的,不过我觉得她比其他大人都好!她有时还会给我糖果什么的。」   「……糖果……」   亲生儿子什么都没得到,而外面的孩子却能得到糖果,这让阿雷涅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很快便决定不去想此刻不在场的母亲。这里是他和罗宾的专属绿洲。   「要不要把她也带过来?」   「……」   因此,阿雷涅从未想过要带其他人来这里。   「不要。」   阿雷涅知道罗宾说的「她」是谁。   「你说的是那个独臂女孩吧。」   「嗯。她和我一起住在奇迹宫……不行吗?」   「不行,绝对不行。」   那个黑发女孩,空荡荡的右臂衣袖在风中飘动,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阿雷涅经常看到罗宾在外面和那个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聊天,甚至比和自己还要亲密。   当然,阿雷涅知道罗宾的性格并不是特别偏袒谁,而且既然她们都住在奇迹宫,那女孩和罗宾的交情比自己更深厚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如此,每当看到罗宾和那个女孩在一起,阿雷涅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快。   「嗯……好吧,既然阿雷涅都这么说了。」   「....」   幸好罗宾没有坚持,阿雷涅也因此不必直面自己丑陋的内心。   「对了……你上次说衣服破了……」   「啊,那个?罗塞塔奶奶帮我缝好了!」   罗宾撩起雨衣,露出缝补好的地方,这让阿雷涅心中那股丑陋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我可以缝得更好。」   「可是阿雷涅,你上次缝帐篷的时候把手弄伤了呀。」   上次,他因为粗心大意,缝纫时被针扎破了手指,血流不止。   「那,那只是个意外。平时我……」   「你受伤了,罗宾。」   「……」   阿雷涅无法直视罗宾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确实是因为心急才被针扎到的。   「我,我的技术确实还有点欠缺,但是……」   最终,阿雷涅垂下头,用沮丧的语气为自己辩解。   「……哎呀!」   「hia!?」   突然,罗宾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吓得阿雷涅差点摔倒。   「我相信阿雷涅。阿雷涅是世界上最棒的裁缝!」   「……没,没有那么夸张……先把手拿开……!!」   「但是我不想看到阿雷涅受伤。」   这和平时不同的认真态度让阿雷涅瞬间僵住了。   那总是上扬的嘴角垂了下来,那双总是闪闪发光的眼睛也变得平静。   「谁会愿意看到自己珍贵的朋友受伤呢?」   不再是平时那活泼开朗的声音,而是低沉而认真的语气。   「珍贵的……朋友……」   「是啊,阿雷涅,你就是。」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珍贵朋友。   「....!!」   阿雷涅的眼睛睁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嘿嘿,阿雷涅,你现在的样子好傻!」   这时,罗宾才恢复了原样。她又露出了往日的笑容,用往日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态度。   然而,罗宾的话却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阿雷涅的心中。   「……」   扑通。   他的心脏开始跳动。那颗原本寂静无声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仿佛要将每一次搏动都传到主人的耳朵里。   阿雷涅紧紧地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平复那颗狂跳的心。   「阿雷涅,你说我们以后也能像童话故事里那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   「永远……幸福?」   「嗯,王子和王女就应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是吗?」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王女,他们的结局当然是幸福美满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最终没能和王子在一起,化为泡沫消失的小美人鱼,还有变成回声的仙女。   「你知道吗,我想成为王子和王女那样的人。如果能和阿雷涅一起就更好了。」   罗宾用一如既往天真的表情说道。   「……真的吗?」   「当然啦!」   这究竟只是单纯地想要实现梦想、幸福地生活下去的愿望,还是对童话人物的憧憬?   又或者,这是一份真挚的爱意?阿雷涅无从得知。   「好啦,我是王子,阿雷涅是王女!」   「……为什么我是王女?我是男孩子啊。你是女孩子。」   「因为王子才不会像阿雷涅这么忧郁呢。」   这句玩笑或许有些捉弄的意味,甚至可能会让人有些不快。   但阿雷涅并没有生气。一点也不。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担心。王子会帮你解决一切!」   罗宾,比任何人都适合扮演王子的角色。   只要能待在这样的罗宾身边,扮演王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能继续看到她灿烂的笑容,只要能和她闪亮的眼睛对视。   阿雷涅就感到无比幸福。   如同夜空中闪耀的星星,如同盛开的玫瑰花。   小王子,沙漠之狐怎能不爱他?   正因如此_   __   「……罗宾?」   「……阿雷,涅……」   毁灭,是必然的。   因为,这不是童话故事。 060章 被某人驯服,也许就意味着会有掉眼泪的时刻。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   正值梅雨季节,频繁的降雨稀松平常,而在这个本就昏暗阴沉的贫民窟,每次下雨,空气都会变得格外凝重,这更是家常便饭。   「...总感觉身体沉甸甸的..」   尽管如此,少年还是觉得今天的氛围格外不对劲,有种不祥的预感。   「罗宾....还没来吗?」   少年蹲在排水沟入口,一直等着少女。   之所以在排水沟入口而不是绿洲等她,是因为绿洲只能通过排水沟进入。   下雨天进入排水沟无异于自寻死路,但总不能在约定时间爽约,所以他即便淋着雨,也坚持来到了入口处等待。   「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也许因为下雨,少女今天不会来了。但少年根本没考虑这种可能性。   以前,无论刮风下雨,少女总是先到绿洲等他。当然,那时候雨没有今天这么大,但少女不在乎下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也是少年迟迟不肯离开排水沟入口的原因。如果他回家或者去奇迹宫找她,万一两人错过,可能就见不到了。   「啊嚏!!」   然而,一个喷嚏过后,寒冷开始侵袭他的身体,少年终于改变了主意,放弃了等待。   「...还是去奇迹宫看看吧。」   他并没有放弃和少女见面。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都淋成落汤鸡了,如果见不到她就回去,岂不是很亏?_就这样,少年迈向了平时他根本不屑一顾的奇迹宫。   他知道奇迹宫在哪。奇迹宫本身就很大,而且在贫民窟里,它难得地以慈善机构的形式,向他人施以援手。   在这个比任何地方都更冷漠的贫民窟,从事慈善活动的人,大多有所图谋,包藏祸心。除了奇迹宫和教堂,没有哪个地方会无偿地给予帮助。   教堂又在贫民窟外面,而且本身也带有传教和感化的目的,所以说,纯粹无私奉献的,只有奇迹宫了。   因此,少年对奇迹宫略知一二。只是因为那里总是人山人海,他才没有去过。   对于讨厌与人接触的少年来说,奇迹宫简直就是难度地狱级别的迷宫。   「这里就是....奇迹宫...」   但现在,他却主动来到了这个他一直避之不及的奇迹宫。因为他觉得,少女一定在这里。   「...该怎么说呢?呃...打扰一下?说『打扰一下』应该就行了吧?」   一边甩掉身上的雨水,少年握住了门把手。   「所以说我马上就回来....啊!?」   「吓!?」   门突然打开,一声尖叫吓得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谁, 谁啊!?这种天气连伞都不打...」   发出尖叫、同样被吓了一跳的,是一位少女。   「你是...」   乌黑亮丽的头发,刘海间露出的黑色眼眸,在贫民窟算是不错的衣着,还有空荡荡的右袖。   「你是....啊,难道说你是那个人..?」   被一个话痨少女隔在中间,两人同时认出了彼此。   「...那个独臂笨蛋?」   「那个阴沉的男孩子..」   虽然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太好。   「笨蛋...咳咳,那,那个...什么事...啊..?」   率先开口的是独臂少女,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   「来找罗宾...但她没来。」   「罗...宾?罗宾...我认识的那个罗宾...?朋友给她取的名字....难道说,那个朋友就是你...?」   「...嗯。约好今天见面,但她没来。她在这里吗?」   少年和少女,两人为彼此取的专属昵称,却被第三个人知道,这让少年心里有些不爽,但他还是强行压下了那股莫名的独占欲,向少女问道。   下这么大的雨,就算少女再怎么活泼开朗,也不想出门吧。所以,她肯定在奇迹宫。   「呃....没有啊...?」   然而,事与愿违,或者说,与少年的愿望背道而驰。   「她刚才出去了...?说是要和朋友出去玩...非要出去...」   少女不在奇迹宫。少年和少女错过了。   「那个....卡门说要带她去见朋友,就把她带走了...」   「...什么?」   以少年完全无法想象的,最糟糕的形式。   「为, 为什么..?是和罗宾错过了吗?还是她出了什么事....啊!?」   还没等独臂少女察觉到异样追问,少年已经飞奔而出,用尽全力跑回了家。   快到两条腿都看不清,肌肉仿佛撕裂、骨头仿佛断裂,仿佛有人掐着他的脖子、扼住他的心脏。   「呃...!!」   其实,也许没必要这么着急。   他的母亲和少女认识,说不定比他还早就认识了,关系也更好。   不,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不像他总是宅在家里,尤其是避免去奇迹宫附近,他的母亲很喜欢出门。   而且严格来说,两人的关系是朋友的妈妈和儿子的朋友,虽然不算特别亲近,但也不至于交恶吧?   性格上也不太可能发生冲突。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不安?   咬紧牙关,顶着瓢泼大雨,少年跑回了家。他拼命地、拼命地祈祷着,这不安的预感只是杞人忧天。   「呼.....呼...」   身上流淌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少年终于到家了。   眼前是和往常一样的,破旧的房子。   他一把抓住大门,猛地推开。   「...哎呀。」   迎接他的,是坐在椅子上抽烟的母亲。   「怎么了。你今天很反常啊,居然拿门撒气。」   母亲的态度一如既往,平静、冷漠、沉着。   「外面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罗宾。」   但少年没有心思和她闲聊。既然独臂少女没有说谎,那么少女一定和母亲在一起,必须在一起。   「罗宾在哪。」   「罗宾?啊....那个女孩啊。」   母亲对「罗宾」这个名字感到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默默地用手指向了卧室的门。   「....」   水珠顺着少年的身体滑落,在地板上晕开。   他无视这一切,大步走向卧室,打开了门。   「..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   「哟,这不是落汤鸡嘛?淋成落汤鸡的小老鼠。」   一个叼着烟,正在穿衣服的小混混。   「....」   躺在床上的,少女。   「既然来了,顺便把这收拾干净吧。带谁来不好,带个小屁孩...」   小混混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走了出去。少年根本没心思理会他。   刚才的威风凛凛荡然无存,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向了少女。   「...罗宾?」   然后,他直视了现实。   「....啊,嗯...」   少女,遭遇了什么。   「....」   啪嗒。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断了。   ....   「哈....哈...」   等他回过神来,感觉到双手传来一阵灼热。   染成鲜红色的双手,指缝间夹着断裂的针。另一只手里握着锤子。   看到小混混的尸体,少年才意识到,染红双手的鲜红色液体,是人血。   是用针扎瞎了他的眼睛,还是用锤子砸碎了他的后脑勺,又或者,是扑上去又抓又挠?   恐怕是不择手段吧。瘦弱矮小的少年想要战胜比自己各方面都强壮的小混混,只能不择手段。   「我的儿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man的一面。」   随后,少年的目光转向了被他压在身下的母亲。   他强忍着用锤子砸碎她脑袋的冲动,颤抖着双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问。   「为什么要对罗宾...」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   「嗯....因为...」   面对少年的质问,母亲回答道。   「最近,你不听话了呀,儿子。」   语气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在倾听孩子的撒娇。   「...什么..?」   短短一句话,包含了无数的感情。   「我觉得,一定是交了坏朋友,所以,顺便把那个朋友也一起教育一下。」   无视少年的反问,母亲继续用言语刺痛着他的内心。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不听话了?就因为不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颤抖的声音,仿佛充满了恐惧,又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我的...」   与这颤抖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母亲平静而温柔的回答。   「所有物。」   少年,再也忍不住了。 061章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Who Killed Cock Robin?)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呢?   到底是什么让我如此痛苦?   少年自言自语地问道。   如果我没有因为害怕下雨而待在家里,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不,或许我一开始就应该乖乖听话。   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像往常一样唯命是从,   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罗宾。」   浑身沾满鲜血的少年回到了卧室,回到了少女的身边。   「罗宾,我……」   然后,他看到了。   那双曾经闪闪发光的少女的眼睛,   如今失去了光彩,变得空洞无神,如同黯淡的祖母绿。   「我……我……」   少年颤抖着呼唤着少女的名字,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底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你还好吗?   到底说什么才能安慰她,说什么才能……   「……阿雷涅。」   就在少年手足无措地抓着少女时,少女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罗宾……?」   这嘶哑微弱的声音与罗宾往日活泼开朗的声音截然不同,是从她疲惫不堪的喉咙中挤出来的。   阿雷涅下意识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罗宾带着微笑的脸庞。   不,那还能称之为微笑吗?   曾经如同阳光般耀眼的笑容消失了。   只剩下勉强上扬的嘴角,一个虚弱而不稳定的微笑。   「听说……能见到罗宾……所以……我就跟着来了……」   阿雷涅从这微笑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不,那已经超越了不安,是深深的恐惧。   「因为……和卡尔门女士……认识……所以……我信了她……」   干涸的绿洲,星辰隐匿的夜空。   凋零的玫瑰,吞不下大象的蟒蛇。   「……对不起,阿雷涅。」   阿雷涅所认识的那个罗宾,那个在沙漠中漫步的小王子,已经不在了。   「童话什么的……真不该相信啊……」   只剩下一个腿断了,被遗弃在沙漠中央的可怜孩子。   「……别这么说……」   为什么,你要向我道歉?   「罗宾……你没有错……」   你只是被大人欺骗了,你什么错都没有。   「错的是……大人们……」   犯错的是那些大人,是那些诱骗孩子,伤害孩子的大人们。   「还不如……还不如……」   还不如,你骂我吧。   骂我生而为他的儿子,骂我软弱无能,什么都做不了。   骂我愚蠢又天真,骂我明明这样还敢反抗他,惹他不高兴。   「……阿雷涅。」   但罗宾最终也没有责怪阿雷涅。   只是用温柔而悲伤的眼神,抚摸着阿雷涅的脸颊。   「……我,有个请求。」   「……请求……?」   直到这时,阿雷涅才明白罗宾的道歉,那句「对不起」中所蕴含的意义。   「……罗宾……?你在干什么……?」   罗宾抓着阿雷涅的双手,将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要。」   不要。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阿雷涅并不傻,他明白罗宾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不要,别这样。别命令我。我错了,是我错了,所以……!!」   因此,阿雷涅惊恐地想要将放在罗宾脖子上的手抽回来。   「……阿雷涅。」   但是,他做不到。   那双曾经闪耀着美丽星光的眼眸,   如今星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呃……!?」   正因如此,更加美丽的,双眸。   「阿雷涅,帮帮我。」   直到这一刻,阿雷涅才明白。   罗宾再也无法做梦了。   现在,不,或许以后也一样。   梦想的画布被撕碎了,小王子的调色板也被无情地砸碎了。   小王子,在成为王子之前,首先是个孩子。   一个弱小、脆弱、易碎的孩子。   「……不要……罗宾……」   雨水、汗水,以及比它们略微温热的液体。   顺着阿雷涅的脸颊滑落,那是泪水。   「阿雷涅,让我——」   然而,阿雷涅的眼泪并没有任何作用。   「……让我睡吧。」   罗宾,说出了阿雷涅一直不愿听到的请求,   命令。   「……罗宾。」   如果罗宾想要报复阿雷涅,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方法了。   「……我知道了……」   已经被罗宾驯服的阿雷涅,无法拒绝主人的命令。   「……再见……罗宾……」   无论是什么样的命令。   Who killed cock Robin?   I, said the Sparrow,   With my bow and arrow, I killed Cock Robin.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道,   用我的弓和箭,我杀死了知更鸟。   Who saw him die?   I, said the Fly,   With my little eye, I saw him die.   是谁看到他死去?   是我,苍蝇说道,   用我的小眼睛,我看到他死去。   Who caught his blood?   I, said the Fish,   With my little dish, I caught his blood.   是谁接住了他的血?   是我,鱼儿说道,   用我的小盘子,我接住了他的血。   Who'll make his shroud?   I, said the beetle,   With my little needle, I'll make the shroud.   是谁来缝制他的寿衣?   是我,甲虫说道,   用我的小针,我来缝制寿衣。   Who'll dig his grave?   I, said the Owl,   With my pick and shovel, I'll dig his grave.   是谁来挖掘他的坟墓?   是我,猫头鹰说道,   用我的镐和铲,我来挖掘坟墓。   Who'll be the chief mourner?   I, said the Dove,   I mourn for my love, I'll be chief mourner.   谁是主要的哀悼者?   是我,鸽子说道,   我为我的爱人哀悼,我将是主要的哀悼者。   Who'll carry the coffin?   I, said the Kite,   If it『s not through the night, I』ll carry the coffin.   是谁来抬棺材?   是我,老鹰说道,   如果不是通宵达旦,我将抬棺材。   Who'll sing a psalm?   I, said the Thrush,   As she sat on a bush, I'll sing a psalm.   是谁来唱赞美诗?   是我,画眉鸟说道,   当她坐在灌木丛上时,我将唱赞美诗。   Who killed cock Robin?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 杀死了 知更鸟?   Who 知更鸟 killed?   谁 知更鸟 杀死了?   Who cock Robin killed?   谁 知更鸟 杀死了?   Who   谁   Who Who   谁 谁   Who killed   谁 杀死了   Cock Robin   知更鸟   Who 谁   谁 Who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谁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   WhoWhoWhoWhoWhoWhoWhoWhoWhoWhoWhoWhoWho   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   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是谁杀死了知更鸟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我,蜘蛛说道。   用我的双手,我杀死了知更鸟。   看到他死去的,接住他鲜血的,缝制他寿衣的。   挖掘他坟墓的,成为哀悼者的。   抬着他棺材的,唱着赞美诗的。   都是我,都是我。   All the birds of the air   Fell a-sighing and a-sobbing,   天空中的所有鸟儿   都唉声叹气,低声哭泣,   when they heard the bell toll   For poor Cock Robin.   当他们听到丧钟敲响   为了可怜的知更鸟。   然而蜘蛛最终没有流泪,无法流泪。   为知更鸟的死而破碎的心,已经连哭泣都做不到了。 062章 我可以爱上你吗?      闭上眼,那孩子的眼瞳便浮现眼前。   是怨恨?是责备?还是说,只是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我?   如今我已能通过一个人的眼睛看出其品性与内心,可在那双眼睛里,我却读不出任何情感。   明明有颜色,却像漆黑的深渊一般。   曾经照亮夜空的美丽星光,如今已不复存在。   或许,那只是失去主人、闭上双眼的沙漠之狐所见的幻象罢了。   「罗宾的遗体被送去了奇迹宫。大概……被葬在无主墓地了吧。」   听说在奇迹宫为罗宾举行了简单的葬礼,但我没有参加。因为我觉得自己无法为罗宾哭泣。   如果问我罗宾的死是否让我悲伤,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即便如此,我的眼里也没有流出一滴泪。我无法哭泣。   干涸的绿洲,如同沙漠般干涩的眼球。干旱的心田早已将桶中的泪水倾洒在雨滴里,混入泥泞,消散无踪。   「……之后,我被埃克莱尔·欧·巧克力收养了。一个衣食无忧的人为何会捡回一个比野狗还脏还落魄的小鬼,我不知道原因。」   失去求生意志的我,在连绵不断的雨中游荡,最终倒下。在死亡的边缘,我遇见了那位女巫,然后被她收留。   是因为无聊?还是因为寂寞?我想大概两者皆有吧。埃克莱尔·欧·巧克力,以及她其他的名字,这位女巫的举止比起她的年纪来说,着实有些幼稚。考虑到她活过的岁月,更是如此。   「从那以后,我一直依靠着埃克莱尔苟延残喘地活着。后来我接到了委托,成为了殿下您所认识的多萝西·盖尔。」   杀死仇人,杀死母亲,杀死朋友。   在令人不快的境遇中发现的意外才能,被我磨练得炉火纯青,并充分利用。   「对我来说,殿下您只是委托对象,是我受命保护的目标。」   我坦白地告诉西比拉,我过去是如何看待她的。   「我过去对殿下的献殷勤,那些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都只是为了完成委托而做出的举动。」   像王子殿下一样的举动,低声诉说的爱语,一切都是谎言。   「……一开始,的确如此。」   ……本该如此。   「那时,我四处奔波寻找殿下,原因本该是为了完成委托。」   我回想起自己寻找西比拉时的样子。   「我当然很着急。如果殿下被杀,我的委托就无法完成了。但是,当我发现殿下,发现殿下被那些家伙扼住喉咙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理智。   就像那天,失去罗宾的那天一样。   「……为什么呢?」   是因为那天的创伤吗?是因为我不知不觉地将罗宾的影子投射到了西比拉殿下身上吗?   我看着西比拉的眼睛,那美丽沉静、深邃湛蓝的湖泊。   我的语气始终平静,即使在讲述悲惨的过去,坦白内心的时候也是如此。   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或者吟诵诗歌一般,我的态度平静得不可思议。   「……你,真是个可怜的人啊。」   然而,西比拉却读懂了我。   「真是个,可怜的人。」   她读懂了被紧紧束缚、沉入海底的内心深处,泄露出的悲伤。   「现在我终于了解你了。」   西比拉向我伸出手,说道。   「我终于明白你那捉摸不透的性格从何而来了。」   她终于洞察了这个充满矛盾的个体的真面目。   「你真的很难让人理解。冷静却又冲动,暧昧却又纯真,聪明却又愚蠢,温柔却又冷漠。」   多萝西·盖尔在这个女人面前展现出的面貌,千变万化,让人怀疑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家务事什么都不会做的废柴女仆。不惧诅咒的怪人。面不改色取人性命的冷血杀手。   仿佛能实现任何愿望的万事通。完全不懂人心的木头。不经意间就能迷倒异性甚至同性的万人迷。   「我一直看着你,心想,这个女人要么是世上最狡猾的骗子,要么是世上最天真的傻瓜。」   那么,结论是什么呢?   「你既不是骗子,也不是傻瓜。」   既不狡猾,也不愚蠢。   「你是在无意识地欺骗自己。」   因为不懂得如何说谎,反而不知道自己正在说谎。   「欺骗你自己。」   天真的骗子。   「现在我终于看清你了。在你那空洞的双眼中,我看到了幼小的你。」   西比拉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她在我眼中看到的我的模样。   「失去的悲伤,那天的悲痛,夺走了你的情感。」   就像夺走凯伊情感的冰雪女王一样,罗宾之死带来的巨大悲伤夺走了他的一切。   「喜悦、愤怒、快乐。都被悲伤掩盖,让你无法感知。」   被玻璃碎片刺伤的心脏无法正常运作,使得任何言语都无法承载真心。   「用真心编织谎言的你啊。」   强忍着痛苦,西比拉撑起身子。   「我想融化你心中嵌入的玻璃碎片。」   然后,她将手放在我的胸口。   「或许……这个比喻有些滑稽,但我想……让你哭泣。」   感受着心跳的手缓缓上移,停留在我的眼睑下方。   「我不是你逝去的友人。无论你如何看待我,我都无法成为罗宾。」   她的手缓缓下移,轻抚我的下唇,然后离开。   「但我,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想成为你所爱之人。」   上次说过的话,是承诺还是宣言,我不知道。   但这次不同了。与之前在对多萝西·盖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说出那番话不同。   「即使你是仇人的养子,是冷血的杀人魔,是没有感情的玩偶,是无法忘记初恋的孩子,都无所谓。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现在,西比拉已经了解了我的一切。   「这不是作为主人的命令。我只是,想问问你。」   西比拉用比以往更加平静、更加真诚的声音问道:   「西比拉·特蕾莎,是否触动了多萝西·盖尔的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   我的回答迟迟没有到来。   然而,西比拉知道,这沉默并非简单的否定。   「……我……」   嘴唇张合数次,身体也颤抖了几下。   眼神飘忽不定,手指不停地动着。   我明显地被西比拉的问题动摇了。   如果我毫不在意,就不会如此长时间、如此明显地犹豫不决。   「……我……那个……」   这与西比拉过去所见到的我的任何一面都不同。   「……你真是越看越让人着迷啊。」   这分明意味着,我正在改变。   「我不是非要现在就听到答案。如果这个问题让你难以回答,不必勉强。」   西比拉微笑着,想要重新躺下。   「……等等,等等……」   直到我猛地抓住她的手之前。   __   「……您……您愿意听我说吗……殿下……」   我感觉脑子一片混乱。   如同得了重感冒一般,头痛欲裂,耳鸣嗡嗡作响,我大口地喘着气。   嘴唇颤抖着无法闭合,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舌头仿佛要打结一般,不听使唤。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必须要说。   说出我的真心,我的肺腑之言。   「……现在……现在还……」   改变的阵痛。   就像伤口愈合的过程中会伴随发热和疼痛一样,我感觉自己快要吐血了,只能咬紧牙关。   「……现在……我还无法回答您。」   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是否触动了多萝西·盖尔的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的心确实被触动了。我对待西比拉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人明显不同。   「……因为我无法确定。这是否真的是对殿下的心意,我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殿下……」   但这真的是因为西比拉吗?我无法确定。   或许只是因为我擅自将过去的感情投射到了她身上,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   「……但是。」   但是。   「……如果,真的如果……」   如果这种改变并非只是回忆的投射,如果我能确定这一点。   「……如果有一天……我能确定地说出答案……」   如果有一天,我能将你,完完全全地视为西比拉·特蕾莎。   「……到那时,我会对殿下……」   不对罗宾也不对其他任何人,只对你,西比拉·特蕾莎。   「……倾心,可以吗?」 063章 见面礼   [真心感谢您的帮助。]   卡西莫多准备返回教堂,多萝西深深地鞠了一躬,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啊,不,没,没关系的。」   多萝西如此郑重的态度让卡西莫多有些慌乱,他满头大汗地摆着手。   「我,我这样的家伙能,能够帮到,到这个国家的王,王女殿下,真是,真是我的荣幸。嘿嘿。」   [不,您理应受到感谢。]   多萝西是真心的。就算换成其他人,看到卡西莫多的表现,也会认为他值得被感谢。   卡西莫多的帮助可不是一星半点。是他发现了鲁斯兰和西比拉,并告知了他们的行踪;也是他把西比拉安全地带到了女巫的住所。   如果没有他,多萝西不可能及时找到西比拉,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保证她的安全。毕竟,多萝西的行事风格并不擅长保护他人。   [真的非常感谢您。]   因此,多萝西再次向卡西莫多鞠躬。多亏了他的帮助,她才能成功地保护了她的主人。   「随,随时,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我都会尽力而为。那,那么,再,再见!」   面对多萝西的感谢,卡西莫多笑容满面地回应道,然后转身离去。   「所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嘴里喊着什么艾丝梅拉达,就把王女给带来了,我也就先收留了。」   女巫看着卡西莫多和多萝西,突然开口问道。对卡西莫多一无所知的女巫来说,他不过是个面目可憎的壮汉罢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看起来身份卑微的驼背带着这个国家的王女找上门来?就算王女不受待见,也不至于这样吧。   「不知道。」   「哈?」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然而,多萝西对卡西莫多也一无所知,尽管她得到了他的帮助。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多萝西确实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又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物,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只见过两次面,甚至都没互相介绍过名字的人的身份?反过来说,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才少见吧?   多萝西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身体有残疾,以及第一次见面时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过,他应该不是坏人吧,大概。」   多萝西之所以放心把西比拉托付给他,完全是出于她天生的直觉和判断力。因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高尚的光芒,一种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那些身处困境的人们身上很难看到的品质。   「所以你就把王女托付给了一个连话都没好好说过几句的家伙?那家伙居然还乖乖答应了?」   「嗯。」   「我不是不相信你识人的眼光,但你这个人,怎么说呢,真是单纯得让人无语……啊。」   女巫一脸嫌弃地看着多萝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话说回来,你好像特别招惹那些歪瓜裂枣啊。」   「这不是夸奖吧?」   「当然不是。找个对象,不管是男是女,好歹也找个顺眼点的吧。」   独眼驼背壮汉和麻风病人。为什么这个半男不女的东西身边尽是些这种货色?   「……」   多萝西对女巫的想法毫不知情,只是默默地目送卡西莫多消失在视野中,然后关上了门。   「稍等,失礼了。」   ……或者说,她想关上门。但有人抓住了门,所以没关上。   「……?」   是有预约的客人吗?多萝西疑惑地看向自己,女巫摇了摇头。   「你是谁?我今天没打算开门营业。」   「这地方看起来可不像没营业的样子,还挺热闹的。我听说女巫的住所非常隐蔽,很少有人出入。」   听到来人的声音,看到他的眼神,多萝西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   压低的帽子,脸上布满了伤疤和深深的皱纹。   如同魔法师般花白的胡须,以及一身考究的绅士打扮。   但在阴影中,那双眼睛一闪而过的眼神,让多萝西瞬间识破了这一切伪装。   「……王储殿下?」   据多萝西所知,拥有如此深邃、如同深渊般漆黑眼眸的人,只有一个。   「我不是王储。你认为我是也无妨。」   王储对多萝西脱口而出的问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强烈否认,仿佛随便怎么称呼他都无所谓。   「奥尔良王储这身打扮未免也太寒酸了,而且还莫名其妙地花里胡哨的。」   「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觉得在伪装上下点功夫比较好。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在扮演比尔福尔伯爵。」   「比尔福尔……」   多萝西记得这个名字。这是王室在秘密行动时使用的身份,也是她的委托人使用的身份。   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还是一个虚构的身份?多萝西不知道,也觉得没必要知道。她的委托人是比尔福尔伯爵,而眼前这个人也自称比尔福尔伯爵。   「多萝西·盖尔,或者说,阿拉克涅。作为你的委托人,我想再交给你几件事。」   「……我光是侍奉王女殿下就已经分身乏术了。恐怕没有能力达到伯爵大人的期望。」   在被奴隶王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又差点失去西比拉之后,多萝西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极限。现在她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还要再接新的任务,这怎么可能?   「作为交换,只要你出色地完成这次任务,我就会满足你的任何愿望。以奥尔良王室的名义,我向太阳起誓。」   「……任何愿望,是吗?」   然而,王储的提议实在太诱人了,足以让她暂时忘记现实的困难。   「那么……」   蜘蛛,再次站了起来。   ---   「你疯了吗?」   王储刚一离开,女巫的斥责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就凭一个不知真假的承诺,你就敢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   女巫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严厉和咄咄逼人。   「他说他向太阳起誓了。埃克莱尔,你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吧?」   「那种誓言,他能发上百遍,上千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可以像翻书一样轻易地反悔,你这个傻瓜!」   任何一个奥尔良国民,尤其是像王族这样地位崇高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太阳在奥尔良的意义、象征和它所代表的分量。   但对于深知创造这个太阳象征的人究竟是什么货色的女巫来说,奥尔良人对着太阳发的誓,简直滑稽可笑。   「那个王储,和他祖宗一个德行。」   「你说的是伊阿宋?」   「没错,就是伊阿宋。在我还不是女巫的年代,他叫伊阿宋,那个混蛋。」   伊阿宋,奥尔良,奥尔良王室的开创者。一位功勋卓著的伟大英雄,同时也拥有着与他的荣光一样深重的阴影。   「那家伙和伊阿宋简直一模一样。」   「我可没听说过伊阿宋是个满脸胡子的大爷。」   「我说的不是外貌,是气质。」   一向以嘲讽示人的女巫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厌恶和憎恶的表情。   「你的眼光虽然神乎其神,但就算是我,也能感觉到那家伙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家伙。」   查理·迪厄多内·弗朗索瓦·德·奥尔良。这个国家的王储,和女巫憎恨的男人一模一样,仿佛是他的转世。   「你居然相信那种家伙的话?」   「很难相信。」   当权者,是世界上最爱说谎的人。   相信一个站在国家顶端的人,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吗?   「但我还是会相信他。」   然而,多萝西选择相信王储。她必须相信他。   「因为除了相信他,我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多萝西和王储,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关系。   「就像被关在笼子里,只能等着主人喂食的鸡。我的处境就是那样。」   王储是绝对的甲方,而多萝西是绝对的乙方。王储即使不履行承诺也不会受到什么损失,但多萝西不行。   「你这是主动把头伸进鳄鱼嘴里……你就这么想要那个东西吗?」   女巫用一种复杂的声音问道。   「我还不知道。」   她想要吗?她还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但我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但她有种感觉,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她会后悔一辈子。   请将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王女的下落告知于我。   多萝西,决定伸出手。 064章 准备   「您回来了。」   深夜,王储结束了一场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暗访的行程,回到府邸。迎接他的只有一位女子,一位有着绿色头发的女子。如果不是半张脸被烧伤遮盖,她本可以被称为绝色美人。   「怎么样,我的比尔福伯爵模仿秀还算逼真吗?」   「您这样问我,我也很难回答好坏。毕竟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尔福伯爵长啥样。」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王储以一种对待老友而非下属的亲切态度与女子交谈,然后慵懒地躺在了办公室角落的沙发上。   「我妹妹还活着吗?」   「既然还没听到她被活剥皮的消息,那她应该还活着吧。」   王储并没有亲自确认西比拉王女,也就是他妹妹的生死。   「考虑到那家伙既大胆又冷静的态度,她应该在他手里。」   他只是从多萝西理直气壮索要西比拉的态度判断,西比拉应该在他的掌控之中。   「您确定吗?」   「不确定。就像在战场上一样,什么都不确定。你也知道的,对吧?」   王储决定暂时搁置西比拉的事情。因为比起他妹妹,一位区区王室成员的安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场巨大而狂暴的风暴正席卷而来,逐渐逼近海佩里翁。   「调查进展如何?」   「那个潜在被告,或者说更像证人的家伙,对调查非常配合。我们还没对他采取什么措施,他就爽快地供出了克莱蒙男爵的名字。」   「指望隆巴德蛮子讲义气,就跟指望母猪上树一样蠢。还有其他名字吗?」   「除了巴利埃尔侯爵之外,几乎一半被认为是中央派的贵族都承认参与了雇佣他们的行动。」   那位拄着拐杖的隆巴德男人的供词既一致又准确,牵扯到了王储的许多政敌。   「巴利埃尔侯爵不在名单上,真是出乎意料。逮捕行动呢?」   「只要名字一出来,我们就会立刻把他们抓起来。」   「如果警力不足,就调动宪兵队。」   虽然这些家伙如此顺从地合作显得十分可疑,但王储并没有拒绝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既然有了削弱他们势力的绝佳理由,干嘛不用呢?   「预计会有很大的阻力。」   「就是要让他们反抗。这颗炸弹迟早要爆炸,点燃导火索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贵族们的反抗肯定不会只停留在议会上的几句叫嚣。尤其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们肯定会采取更激烈的行动。   「首都的兵力如何?」   「中央军实际上已经被贵族们掌控了。警察和宪兵队虽然很可能站在您这边,但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逊于中央军。」   指望警察拥有和中央军一样的战斗力本来就不现实,毕竟武器装备的差距摆在那里。更别说宪兵队了。   「至于皇家近卫队,您也知道,他们的纪律早已松懈不堪。而且大部分都出身中央贵族,叛变或倒戈的可能性非常高。」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四面楚歌了。」   换句话说,海佩里翁现在就是个虎穴。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更加自大。他们认为只要拔出刀剑,就一定能赢。」   警力薄弱,宪兵队人手不足,近卫队随时可能叛变。这简直就像拿着生锈的破枪和受潮的火药去跟熊搏斗。反过来,在熊看来,眼前就是一块手无寸铁的肥肉。   「我就是要利用这一点。」   「您是想把自己当作诱饵?」   王储的目标就是让这头熊,被眼前这块诱人的肥肉所迷惑,最终忍不住露出獠牙。   「我给老朋友们的信送出去了吗?」   「信使已经出发了。」   [指挥官在等待他的士兵]。   王储亲笔信的内容非常简洁。但简洁并不意味着意义轻微。   「这些家伙没能得到应有的荣耀,他们一定渴望再次踏上奥尔良的土地,这次要威风凛凛地。首都的那些猪猡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放出去的不是羊,而是狼。」   那些因为中央贵族的打压而离开海佩里翁,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们。   没有人比王储更了解他们的不满和野心。   「……但是,真的有必要把他叫来吗?」   「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不好,贝尔蒂埃。事实上,想找到和他关系好的将军更难。」   埃洛伊兹·贝尔蒂埃,他忠诚的参谋长,以及她所厌恶的那个人,还有她厌恶他的原因。   王储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是在他曾是战争总指挥官的情况下。   「但是现在我们需要他。就算其他人不来,他也必须来。」   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那个人的缺点,而是他的优点,他的特长。   「只有当他胯下的战马踏上海佩里翁的街道,我们的胜利才能得到保证。」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   看着点头的贝尔蒂埃,王储转过头,凝视着夜空中悬挂的明月。   这个国家的命运很快就会被决定。   「真想知道,谁会先被套上绞索。」   骰子已经掷下。   __   就在王储与亲信密谋的同时。   「……情况怎么样了?」   「不容乐观。」   路易王子和吕西尼昂子爵正在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克莱蒙男爵以及许多中央派贵族都被逮捕了。他们都参与了雇佣杂种的行动,王储殿下肯定抓到了什么把柄。」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王储的逮捕行动并非随意抓人,像巴利埃尔侯爵那样没有参与雇佣杂种的贵族就被排除在外,只有参与者才会被逮捕。   这意味着他们的计划失败了,那个仓促而粗糙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那位小姐让我转告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之前就觉得,这说话的语气真让人不爽。」   房间里除了王子和吕西尼昂子爵之外,还有其他人。   「那位小姐对贵族们不和她商量就私自雇佣其他刺客的行为非常愤怒。她认为这是对我们刺客实力的不信任。」   「这值得你违反最初的约定吗?你们平时都这么办事的吗?」   「我只是传达小姐的意思而已。」   王子的质问和这位绅士的狡辩让气氛越来越紧张。   「两位都冷静一下。我们应该先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   吕西尼昂子爵拍了拍手,试图缓和气氛。   「克莱蒙男爵他们的失败并不重要。但他们是王子殿下的盟友,现在被抓住了把柄,这才是大问题。」   粗略估计,中央派的一半人马都没了。而且还不是无缘无故被抓,而是因为某些关键线索。   有证据就意味着他们很难脱身,甚至在最坏的情况下会被处决。一个损失了一半成员的政党还能正常运转吗?尤其还是因为卷入丑闻而留下污点的政党。   简直是痴人说梦。吕西尼昂子爵对政治局势极其敏感。   「事已至此,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在他们拿起棍子打我们之前,我们先亮出刀剑。」   「……这话听着怎么像谋反呢?吕西尼昂子爵,我是不是听错了?」   与激动的王子不同,子爵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一直有个疑问。」   「突然说这个干嘛……」   「王子殿下,您与我们合作,是为了大义吗?」   用那种冷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子爵缓缓说道。   「还是为了您的孩子?」   「……什么?」   「路易·费迪南·德·奥尔良王子,您这位尚未结婚的王子,与平民女子私通生下的……」   他一直想要隐藏的。   「那个还没出生的私生子。」   那不可告人的原罪。 065章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怎...怎么...」   曾经想用一生去掩盖的丑闻,如今却被他人知晓,奥尔良王子脸上的震惊,是他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   「你....你怎么会...?」   「没多久前才知道的。堂堂奥尔良王子,想娶哪国王女还不是手到擒来,谁会想到您居然会和一个平民女子搞在一起呢。」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谁敢相信奥尔良王子会和平民厮混?   更何况路易王子一直是社交圈贵族,甚至是其他国家王室的抢手货。不仅拥有奥尔良王室直系血统的高贵身份,外貌和品行也无可挑剔,自然引人注目。   也正因如此,即便王子多次拒绝婚事,人们也没有起疑。只当他是因为艺术气质高,眼光太高,或者是不想被包办婚姻束缚,渴望自由恋爱,追求真爱才迟迟未婚。   这究竟是真爱,还是一时欲望的产物,吕西尼昂子爵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我一直很好奇,像您这样如此厌恶骨肉相残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支持我们,如此执着于西比拉王女的性命。」   重要的是结果。动机如何,过程如何,这些细枝末节对结果的评判毫无影响。路易王子与平民女子私通,生下了拥有王室血脉的私生子。   虽然孩子还没出生,是男是女也还不知道,但重要的是,那平民女子的腹中孕育着太阳的子嗣。   「您是害怕诅咒吗?」   王室的诅咒会降临到拥有王室血脉的最年幼的孩子身上。   也就是说,如果王子有了孩子之后西比拉王女才去世,那么诅咒就会转移到王子的孩子身上,而不是王储。   「是啊,您一定很害怕吧。害怕自己的孩子承受王室的诅咒,全身腐烂,像我弟弟那样。」   吕西尼昂子爵终于明白了,这位优柔寡断的王子为何突然转变,又为何对王女比对太子更加上心。   「或许,比起王位,您这位一向亲近平民的王子,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摆脱诅咒吧。」   「....」   王子沉默以对。   「如果这件事被公之于众,您觉得会怎么样?」   王子婚前就有了孩子,还是和一个平民女子。   如果只是丑闻,只是损害王子和王室的威严,那还算万幸。   「我们找到了一个转移诅咒的好祭品。」   「...!!」   王子最害怕、最想逃避的可能性。   拥有平民血统的私生子,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祭品吗?   「所以,王子殿下,您就乖乖待在府里,别乱跑。」   吕西尼昂子爵起身,对着如同傀儡的王子低语道。   「直到我们为您加冕的那一天。」   在王权至上的奥尔良,贵族居然敢威胁王室成员。   这对王子来说无异于宣判,宣告他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就擒。   「那么....我想再次请求您的协助,柯尼斯堡的先生。」   「小姐说了,只要您不像上次那样不和她商量就私自雇佣其他佣兵,她随时可以派奴隶王子和其他刺客过来。」   「很好。那么...」   王子无力地仰起头,鲁斯兰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每当这位先生口中说出「小姐」二字时,都会瑟瑟发抖的刺客。   「......」   他看起来不像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反而像只受惊的小狗。   __   对一个摔倒的人伸出援手,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小事。   但对卡西莫多来说却截然不同。   身负残疾,行动不便,背负着被诅咒的恶名,卡西莫多艰难地活着,那份小小的善意,对他来说是永生难忘的。   因此,卡西莫多发誓,一定要报答那位自称艾丝梅拉达的女仆的恩情。这个机会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   我的帮助有用吗?卡西莫多心想,我所做的一切,对艾丝梅拉达来说,结果是好的吗?真的有帮到她吗?   虽然他一向自卑,但这次,他可以很肯定地说,他帮助了艾丝梅拉达。   他找到了王女,并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卡西莫多忠实地履行了艾丝梅拉达的请求,王女因此活了下来。   「嘿,嘿嘿。嘿嘿嘿...」   因为他确信自己帮上了忙,确信自己对拯救王女做出了贡献,卡西莫多才能露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而不是卑微的苦笑。   他不是在报仇,而是在报恩。他第一次回报了他人给予的善意。   「...嘿嘿,嘿..」   与此同时,卡西莫多也意识到,他的心意无法传达。   不是因为他卑微的孤儿身份,不是因为他丑陋的面容,不是因为他畸形的身体,也不是因为他被人嫌弃。   如果是因为这些,卡西莫多或许不会表白,但也无法轻易放下对艾丝梅拉达的执念。   「公,王女殿下吗。」   但是,艾丝梅拉达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卡西莫多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不笨,而且很敏锐,他比当事人更早察觉到了他的心意。   出发寻找王女时,他脸上流露出的恐惧、绝望,以及仿佛心脏被人攥紧般的表情。   那分明是爱慕之情,和卡西莫多怀揣的一样。   正因为他能感同身受,正因为他知道爱情是多么可怕的毒药。   「....嘿,嘿嘿。」   卡西莫多才能坦然地放下自己的感情。   「嘿....啊,啊,父亲?」   「...卡西莫多。」   但有些人却做不到。   __   月亮升起来了。   在贫民窟,月亮显得格外凄凉,它透过窗户,将柔和的光芒洒进昏暗的房间。   「您醒了,王女殿下。」   一位女子背对着月光,蜷缩在窗边。   她托着下巴,眼神忧郁。   「...话说回来...你的女仆装...扔了吗?」   「血迹太多,没法穿了。所以只好换了衣服。」   虽然作为女仆,多萝西经常换各种衣服,但那都是特殊情况下穿的特殊服装。   白衬衫配黑裤子,再加上披散的头发,这样的多萝西,西比拉还是第一次见。   「很适合你。或许比女仆装更适合。」   虽然这样的打扮并不突兀,也没有损害她的容貌。   「抱歉打断您,王女殿下,我打算暂时辞去女仆的工作。」   「...?」   西比拉疑惑地抬头看着她,多萝西则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是说要离开我吗?」   「不,我不是要离开您,王女殿下。」   多萝西不打算抛弃西比拉。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她置之不理。   更何况,如果失去西比拉,她会永远活在莫名的悔恨中,所以多萝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西比拉。   「您还记得我向您许下的誓言吗?」   「....太多了,我记不清了..」   自从多萝西·盖尔遇见西比拉·特蕾莎之后,她在主人面前许下了多少誓言?   多萝西想,恐怕数也数不清吧。大部分都是为了让西比拉安心,为了让她敞开心扉才说出口的。   虽然不是谎言。   「我发誓会守护您,发誓不会抛弃您,发誓在诅咒解除之前不会离开您。或许还有更多。」   多萝西自己也记不清了。那时候,她的心态和现在不一样。   但是,她不能违背与主人之间的誓言。   「为了履行我对您的所有誓言,我觉得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服侍您了。」   多萝西认为,女仆的身份并不利于保护西比拉。   「所以....我打算暂时辞去女仆的工作。与其说是辞职信...不如说是休假吧。带薪休假。」   「那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成为王子。」   多萝西突然想起了罗宾。   曾经是她的一切,在沙漠中漫步的小王子。   「...王子?」   「是的,王子。」      你说的王子,就是这样的人吗?   或许比这更可靠,更帅气,更善良吧。   对不起,罗宾,让你失望了。   但是,我会努力的。 066章 可以信任的人   王女绑架案的幕后黑手一经曝光,那些指使暗杀王女的贵族们便被一网打尽,连逃跑或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以克莱蒙男爵为首的这群黑幕,全是中央贵族,而且都是些处处与王储唱反调的中央派。   毫无疑问,中央派遭受了重创。三府会议中相当一部分议员瞬间消失,这不仅让他们失去了话语权,实际权力也大幅削弱。   贵族们曾经面临过如此巨大的危机吗?   过去,无论是三府会议还是其他什么,在国王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都形同虚设。而现任国王统治时期,贵族与王室的关系反而不错。这是因为国王执政初期经历了动荡和清洗,导致王族人丁凋零,贵族们填补了这些空缺。   贵族们不愿放弃国王赋予的权力,而王储却想将这些权力收回。因此,政治斗争爆发了,最终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真是要命。」   侍从长年轻时曾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政治斗争,此刻他扶额叹息。因为他清楚地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不流血的战争。政治斗争也是一种战争,最终必然有一方拔刀相向。   要么是王储一方先下手为强,将落网之鱼和残余势力送上断头台;要么是走投无路的贵族们铤而走险,向王位发起挑战。无论哪一方,都将血流成河。甚至,双方都可能付出血的代价。   「唉……」   侍从长的忧虑越来越深。血雨腥风的政治斗争,对这位老侍从长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   然而,最让他担忧、最让他寝食难安的却是另一件事。   「……光在这唉声叹气可不行。」   侍从长点燃一支烟,心中暗想。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寻找王女殿下。   「那个,侍从长大人。请问现在方便进去吗?您有一封信……」   「嗯?」   就在侍从长起身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位女仆敲了敲门,同时问道。   「进来吧,佩尔修小姐。谁寄来的信?」   「不知道。我听到有人叫喊,就循着声音找过去,结果没看到人,只在地上捡到了这封写着您名字的信……」   「....嗯..」   侍从长仔细地端详着女仆递过来的信封。乍一看,这封信似乎没什么可疑之处。   「你看过信的内容了吗?」   「啊,没有。我觉得偷看别人的信件很不礼貌……难道我多此一举了吗?早知道就烧掉算了,还特意拿过来……」   「不,佩尔修小姐,你做得很好。你可以下去了。」   「是,是的。」   胆小怕事的女仆关上门后,侍从长才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件。   「……!」   过了一会儿,前来向侍从长汇报近期情况的侍从,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侍从长办公室。   __   在海佩里翁的东南区,有一座小小的圆形山丘。   这座很久以前曾被用作祭坛的山丘,如今已成为公园,为奥尔良市民的休闲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   侍从长坐在公园里钟楼右侧的长椅上,叼着烟。因为信上约定的见面地点就是这里。   这封信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会不会只是某个恶作剧爱好者的胡编乱造?   尽管心中充满了疑问,侍从长还是不得不按照信上的指示行事。因为西比拉王女的生死和下落,对他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饵。   但愿这并非某个闲得无聊的家伙的恶作剧。如果真是恶作剧,那至少王女殿下平安无事。   侍从长闭上眼睛,用颤抖的手点燃了香烟。就在这时。   「能给我一根吗?」   一位美丽的棕色头发女子在他身旁坐下。   「……盖尔小姐……?」   这张脸对侍从长来说并不陌生。同时,这也是西比拉王女被绑架后,他从未再见过的一张脸。   「您以为我死了吗?或者,您以为我逃走了,我猜。」   「您的穿着打扮比以前正式多了……」   「我打算近期提交休假申请。」   多萝西泰然自若地接过香烟,却又放下,只是翘着二郎腿望着天空。这与侍从长印象中那个总是紧张兮兮的她截然不同。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王女殿下……平安无事吗?」   「是的,她很好。」   「……呼……」   侍从长这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比平时任何一次叹息都要深沉。   事实上,多萝西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侍从长就预感到了西比拉还活着。如果这位王女的守护者没有死,那么王女的安危自然也就有了保障。   当然,这并非绝对安全,但侍从长至少愿意相信这一点。   「那么王女殿下现在在哪……」   「在此之前,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两人并排坐着,目光却都没有落在对方身上,就这样开始了对话。   「王宫,安全吗?」   「……」   侍从长陷入了沉思。王宫安全吗?对西比拉来说,安全到足以让她安心居住吗?   「不,不安全。」   如果时局稳定,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复,但现在不行。   王室侍从大多出身中央贵族,近卫队也一样。如今这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怎么能把西比拉送回敌人环伺的虎穴?   「王室很快就会发生巨大的变故。至少在事态平息之前,王女殿下待在安全的地方更为稳妥。」   这对西比拉本人来说或许有些残酷,但为了她的安全,这是最好的办法。   「安全的地方……」   多萝西低声重复着侍从长的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道:   「您愿意帮忙吗,侍从长大人。」   多萝西向侍从长解释了她的计划,一个为了保护王女安全的计划。   「……您把这些计划全盘托出,真的没问题吗?毕竟,单从出身来看,我也是中央贵族……」   听完计划后,侍从长突然问道。他想知道对方如此信任他的原因。   方丹家族世代侍奉国王和王族,但同时也是势力最大的中央贵族家族。作为方丹家族的族长,对方为何对他如此友善?   「……那是因为。」   __   「因为你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嗯……」   听完多萝西的解释,克洛潘歪了歪头。   「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真的值得你信赖吗?你也知道,我默许了王女和奴隶王子住在奇迹宫。」   严格来说,多萝西没有理由相信克洛潘。他们以前的关系就不怎么好,前不久还差点直接冲突,说是对立面也不为过。   「但我相信你。」   然而,多萝西的信念坚定不移。   「就像我相信侍从长一样,我也相信你。」   如果说王室里唯一值得信赖的人是侍从长,那么贫民窟里唯一值得信赖的人就是克洛潘。   多萝西一直这样认为。一个真心为西比拉担忧,愿意为她牺牲的人;一个心地善良,愿意向弱者伸出援手的人。   「所以,为了让我的计划成功,我需要你和侍从长的帮助。」   这两个人不仅是多萝西唯一信赖的人,也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女巫肯定不会插手这种事,多萝西也不想把养母牵扯进来,所以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虽然在你眼里,我是害死罗宾的混蛋……」   「……」   再说一遍,两人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多萝西在制定计划之前也犹豫过要不要把克洛潘拉进来。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那双从未看走眼过的眼睛。   「……我可以打你一巴掌吗?」   「……你不会用右手吧?用右手打的话,我感觉我的臼齿会碎掉。」   啪——,清脆的响声,以及右脸火辣辣的疼痛过后。   「好吧,我答应你。」   多萝西,成功获得了克洛潘的协助。 067章 婆媳矛盾的开始   多萝西表示要去找能帮助西比拉的人,说完便离开了女巫的工房。而工房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但又很棘手的问题。   「....」   「....」   那就是行动逐渐自如的西比拉和女巫碰面的次数增加了。   平时,两人都尽量避免接触和对话,只和多萝西交流。   但现在多萝西不在,在这个狭小的房子里,两人难免会偶遇。每次碰面,两人都会因为莫名的尴尬而下意识地畏缩。毕竟,在多萝西这个缓冲剂消失后,两人谁都没有勇气直面这个尴尬的对手。   「..唉,看你这样子是有话要说吧?痛快点,要么说出来,要么滚蛋,选一个!」   女巫被这种尴尬的氛围折磨得神经兮兮,终于率先开口了。   对女巫来说,和西比拉单独待在家里让她非常不自在。不,应该说,仅仅是和西比拉碰面就让她浑身难受。   如果是在不知道西比拉就是被她诅咒的对象之前,她或许还能轻松地和对方开玩笑。但现在,她知道了真相,西比拉那带着敌意的眼神让她如坐针毡。   如果只是单纯的敌意,或者对仇人的怨恨也就罢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儿子的缘故,西比拉的眼神中夹杂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这让女巫更加不想面对。   「...你真的是,那个美狄亚吗?」   「都听说了还问个屁啊?」   女巫被西比拉这饱含复杂情绪的提问搞得心烦意乱,没好气地回答道。   「我就是美狄亚。活了漫长到普通人能轮回转世几十次的岁月,烦都烦死了的女巫。就是给你们祖宗下咒的那个美狄亚。」   女巫并不想隐瞒自己的身份。更准确地说,她压根就没想过要隐瞒。因为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怎么,见到仇人了想给我一巴掌?来啊,打啊!让你变成活死人的罪魁祸首就在这儿呢!」   女巫大步走到西比拉面前,把脸凑过去挑衅,一副巴不得对方打她一顿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哎呀,拜托!」   但西比拉并没有如她所愿。   「干脆点打我啊!抓头发、扇耳光、掐脖子,随便你怎么出气都行!」   「...」   西比拉的手虽然因为她的挑衅而颤抖,但最终还是带着一丝犹豫摇了摇头。   「..啧,真是个磨磨唧唧的女人!」   看到西比拉这副样子,女巫咂了咂舌,然后躺到满是灰尘的安乐椅上。   「想知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诅咒奥尔良王室?」   「...是的。」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等等。」   就在女巫努力平复烦躁的心情,试图恢复平静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不是奥尔良人吗?那你不可能不知道伊阿宋的传说吧?」   伊阿宋的史诗是作家众多作品中的一部,经过多方资料整理而成,是畅销书排行榜上的常客。同时,作为建国神话,它非常独特地揭露了主人公伊阿宋的各种缺点。   或许是因为作者是拉特兰教国的僧侣,但奥尔良王室和民众基本上都不太在意他们祖先的缺点。因此,伊阿宋的建国神话既是建国神话,也是一部展现了复杂英雄形象的史诗,具有独特的双重性。   「那个家伙有多好色,又因为他好色吃了多少苦头,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除非你没读过那部史诗。」   「...我看过。」   在史诗中,美狄亚爱上了伊阿宋,并用自己的魔法全力帮助他通过了试炼。   但她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残忍的人物,例如她把弟弟肢解扔进海里以摆脱追兵。最终,伊阿宋因为她的残忍而离开她,于是她给他留下了一个世代相传的诅咒,她可以说是伊阿宋最后的敌人。   「史诗里写的所有内容...都可以当真吗?」   「说实话,我想吐槽的地方太多了,但你还是照单全收比较省事。」   美狄亚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否认自己在史诗中展现出的残忍一面。但她也没有承认。   「啊,对了,有一点我必须澄清一下。史诗里说伊阿宋抛弃我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我太残忍吗?」   「...是这么说没错。」   「那是错的。首先,我没有弟弟。」   「...?」   西比拉对美狄亚说自己没有弟弟感到疑惑。如果没有弟弟这个让伊阿宋抛弃美狄亚的导火索,或者说,伊阿宋并非因为美狄亚的残忍而失望,那他抛弃她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想知道?想知道伊阿宋抛弃我的真正原因?」   「....」   西比拉点了点头,女巫露出了她标志性的戏谑笑容。   「那家伙喜欢成熟的身材。」   「...什么?」   「需要我解释得更明白一点吗?简单来说就是——」   你祖宗就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女人。   「....」   「呵呵,怎么,很奇怪吗?男人喜欢漂亮、身材好的女人不是很正常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或者说,非常原始,非常本能的理由让西比拉瞪大了眼睛。   就因为这个理由,他就抛弃了全心全意帮助他的妻子?仅仅因为,不符合他的口味?   面对这个令人震惊的真相,西比拉下意识地看向了女巫……那娇小瘦弱的身材。   「...我开玩笑的,你还真信啊?赶紧把你的眼神收回去!」   被西比拉那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女巫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嘲讽瞬间破功。   「...是玩笑吗?」   「是啊,是玩笑。格劳刻那女人虽然又高又胸大屁股大,但伊阿宋可不是因为那点肉就抛弃我的。」   女巫实在受不了自己开的玩笑反而让自己显得如此悲惨,最终还是把话圆了回来。   「对,史诗上就是这么写的。因为我残忍的行为,伊阿宋抛弃了我。」   残忍的美狄亚被无情抛弃的伊阿宋,因此产生的诅咒。还真是个王道故事啊。   「那就这么理解吧。」   女巫决定不再反驳这个说法。   「你刚才自己说你没有弟弟。」   「也许我有个我不知道的弟弟吧。或者哥哥。这有什么关系吗?」   伊阿宋虽然因为风流成性和英雄不该有的鸡贼而受到批评,但同时也是个受人爱戴的人物。   尤其是伊阿宋的直系后代,继承了如同太阳般闪耀的金发和碧蓝色眼眸的人们,对他们祖先的敬意尤为强烈。   「反正也没人能作证。」   充满悔恨,苦涩的表情。   这是女巫对曾经憎恨过,也深爱过的男人最后的温柔。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但我真的没想到这个诅咒会持续这么久。」   女巫用宽檐帽遮住脸,似乎不想让西比拉看到她的表情,又或者是不敢直视被自己诅咒的受害者。   「我下咒的时候,也把解除诅咒的线索告诉他了。就算伊阿宋本人解不开,我也以为后世的人能解开。」   但是,解除诅咒的方法并没有流传下来。不是因为时间流逝而被遗忘,而是伊阿宋本人至死都没有透露……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下咒的人另有其人。   「...对不起。」   用比平时更加真诚,略带颤抖的声音,女巫终于道歉了。   向那些因为她盲目的复仇而受到伤害的无辜受害者们。   「....」   我,能接受这个道歉吗?   西比拉沉默了。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或许,审判女巫的锤子就掌握在我的手中。西比拉心想。   被诅咒毁了人生,在多萝西出现之前一直等死的我,应该有资格挥下这把锤子吧。   「...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你需要赎罪的对象,不止我一个。」   但西比拉最终没有挥下锤子。她也没有原谅女巫。   「在你那近乎永恒的生命将你的罪孽洗清之前,用你的一生来赎罪吧。」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合适的惩罚。   「....好吧。」   接受了判决的女巫正要起身,突然,砰的一声,门开了。   「我来晚了....这什么气氛?」   多萝西终于回来了。阻止两人冲突的缓冲剂回来了。   「王女殿下,虽然对刚下病床的您来说有些苛刻,但请您做好出发的准备。」   多萝西用比平时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   「今晚,我们将开始行动。」 068章 长剑之夜   奥尔良的警察局长职位,不知为何,经常会落到平民出身的人手里。尤其是在那些腰缠万贯的资本家们的影响力日渐膨胀之后,贵族就再也没染指过这个职位了。与其说是贵族们争不过,不如说是他们不屑于跟这些暴发户争,主动放弃了这块肥肉。总之,托了这福,首都的警察们和资本家们的关系都挺不错的。   「给我准备了礼物?你们?」   「是的,局长大人。」   所以,当一位货真价实的贵族,还是中央贵族——奥古斯特·德·蒙费朗男爵——坐上警察局长这个位置时,人们的反应可谓是五花八门。有些资本家捶胸顿足,觉得贵族们终于要图穷匕见了;还有些资本家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表达了或多或少的担忧。但结果证明,他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与其把钱浪费在我这种不差钱也不差头衔的人身上,还不如拿去给你们家人买点东西。真是的……」   「别这么说嘛,局长大人,您儿子快过生日了吧?这里面可是放了现在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哦。」   「我儿子都十五岁了,等等,哎哎哎别挤!我自己来拿!」   蒙费朗男爵可不是那种按出身划分三六九等的典型贵族。他从不轻视下属,对每个人都关怀备至,仁慈宽厚。这样的神仙上司,哪个警察会不喜欢呢?就算他是他们想要推翻的特权阶级,那又怎样?   更何况,虽然他的政治立场偏向中央派,但他可是个忠于王室的保皇党。他虽然不认同资本家们鼓吹的改革内容,但也不会因此就背弃他对王储的忠诚。正是这种性格,让男爵赢得了广泛的拥戴。   「真是的……嗯?」   也同时,   「怎么突然就停电了?来人,点个灯……唔!?」   让他上了中央派暗杀名单的原因。   「唔!!呜呜!!」   「局长大人!?局长_」   黑暗中上演的戏剧。   「……」   骚乱很快平息,唯一一个演员悄无声息地,像幽灵般从黑暗的舞台上退场,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同伴四目相对。   「我来接你了,鲁斯兰。局长呢?」   「处理掉了。」   鲁斯兰用沾满鲜血的手,在笔记本上划掉了一个名字。   「其他目标呢?」   「其他人去处理了。他们搞定自己的目标后,就会去刺杀王储或王女。」   「这样啊。」   暗杀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和最后一个名字。   「你是去奇迹宫,还是去方丹家族的别墅?」   「奇迹宫。」   「……认真的?」   有情报称,一辆马车停在了方丹家族的别墅前,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人从别墅里走出来,上了马车。虽然王女之前一直被认为待在奇迹宫,但出现在方丹家族的别墅也并非不可能。方丹家族与王室关系密切,尤其是侍从长,更是如此。   「有人目击到侍从长带着疑似王女的人离开了城区。目击者可是我们的同伴。你还要去搜查奇迹宫?」   「……」   鲁斯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小小姐说了,你要是这次再搞砸了,就至少把你关在卧室里一个月……算了,你爱咋咋地吧。」   「….!」   「看吧,只要提到小小姐,你就吓得瑟瑟发抖。」   看着鲁斯兰一听到主人就吓得像只老鼠,刺客叹了口气。   「放心,我不会告发你擅自行动的。」   「……谢谢。」   不想回去的家。可怕的主人在等待的巢穴。   如果,能永远不再回去就好了。   「……」   鲁斯兰看着手里的匕首,把它藏进了外套里。   被剥夺了求死勇气的奴隶王子,他的生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__   纪尧姆·德·吕西尼昂。   通常被称为吕西尼昂子爵的他,并非生来就是中央派。   相反,他曾经是中央贵族中最忠诚的保皇党之一。其忠诚度不亚于侍从长,甚至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仅如此,吕西尼昂家族曾经也是狂热的保皇党。他的父亲曾在现任国王手下担任财政大臣,即使在国王疯了、王储掌权之后,吕西尼昂家族与王室的关系也还不错。   那么,吕西尼昂家族与王室的关系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呢?   其中的缘由太过复杂,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究竟是谁先背叛了谁呢?子爵觉得追究前因后果已经没有意义了。   总之,曾经的战友,子爵和王储,如今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中央军呢?」   「能动用的兵力大概在7000到11000人之间。如果是在战时,动员30000人不成问题,但是……」   「够了。」   虽然兵力不足,但中央派也没资格抱怨。能凑齐这么多人,已经是奇迹了。   「警察和宪兵队呢?」   「首都警察大概有3500人,宪兵队不到300人。」   宪兵队原本是负责地方治安的军队,代替警察。如果不是海佩里翁出现了治安真空,这300人都凑不齐。   「胜算呢?」   「很大。至少在除掉王储这件事上是这样。至于之后……说实话,不容乐观。」   比起中央军,装备简陋的警察和宪兵队,以及乌合之众的王室近卫队,不足为惧。拿下王储的性命并不难。问题在于之后。   「……我们能活下来吗?」   「不敢保证。」   在与王储一同征战大陆的军队和愤怒的民众面前,他们能活下来吗?   子爵觉得希望渺茫。要么被送上断头台,要么被撕成碎片,横竖都是个死。   「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即便知道必死无疑,子爵和贵族们还是拔出了剑。   慢慢窒息而死,还是被撕成碎片,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同胞们,拿起你们的剑!」   在刚刚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的奥尔良。   「今夜,将是长剑之夜!」   鲜血,将再次飞溅。   __   「父王。」   国王躺在床上,像尸体一样,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王储站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注视着他的脸。   「父王的長子,查理在此。」   有多久没有这样单独和父亲说话了?   自从他疯了之后,不,甚至在他疯掉之前,王储就没怎么好好和父亲说过话。   与其他兄弟姐妹不同,作为王位继承人的长子,他从小就被严格管教。刚举行完成年礼,就被送上了战场。   他们进行过很多次谈话。作为国王和王储。作为君主和臣下。作为老师和学生。   但作为父子间的谈话,只有在王储很小的时候才发生过几次,屈指可数。   「……父王。」   什么时候,他竟然如此不知该如何开口?   即使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的贵族,他也从未词穷过。然而,在痴呆的父亲面前,他却像被堵住了喉咙。   「……父王您非常疼爱路易和西比拉吧。」   两个年纪稍小的弟弟妹妹。   与在严厉管教下长大的自己不同,他们沐浴着整个奥尔良的爱。   「也许,父王您最珍视的宝贝,都会失去。」   尽管知道疯了的父亲听不见,王储还是像忏悔一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其中一个……」   「可能会被我亲手毁掉」这句话,王储终究没能说出口。   「……我只希望,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软弱?   是早已消失的亲情,还是对无法对任何事物产生感情的自己的厌恶?   「……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明知父亲听不见,王储还是像为自己辩解一样,补充了一句。   「有人,想要西比拉。」   王储想起了那个红眼睛的女仆,那个在他面前大胆地提出要带走西比拉的女仆。   「虽然,在父王您看来,她可能配不上西比拉……」   平民。孤儿。杀人犯。还有……女人。作为女婿人选,她可谓是缺点多多。   「但她也是唯一一个,能毫无芥蒂地接受现在的西比拉的人。」   同时也是唯一一个,能包容妹妹的诅咒的人。   「殿下,叛乱爆发了!」   「……我该走了,父王。」   听到贝蒂埃的报告,王储结束了这场不知是忏悔还是辩解的独白,站起身来。   王储离开后,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和寂静之中。   「……西……比……拉……」   老国王的手指,开始微微颤动。 069章 政变   「情况如何?」   「海佩里翁各地都爆发了骚乱。据说叛军已经控制了监狱和军械库。」   「情况不妙啊。」   听着贝蒂埃的报告,王储没有让侍从帮忙,而是自己动手换衣服。   通常情况下,皇室成员,尤其是地位仅次于国王和王后的王储,都是由侍从服侍更衣的。王储亲自动手,足以证明事态的严重性。然而,王储本人却显得异常平静。   在战场上与士兵们同甘共苦惯了,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自己动手。   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有如今的王储,英雄夏尔。   「侍从们都遣散了吗?」   「有一半人听到风声就逃之夭夭了,剩下的那一半我也尽量劝走了。至于那些誓死保卫国王陛下和王室的侍从……」   「留下他们吧。他们既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随他们去吧。近卫队呢?」   「您还是亲自去看吧。情况不容乐观。」   除了侍从长那种怪人,一辈子没摸过刀剑,顶多用用餐刀的侍从们,指望他们能做什么简直是痴人说梦。   当然,有些人可能出于兴趣学过剑术或射击,但王储认为,为了决斗或狩猎而学习的技巧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毫无用武之地。   近卫队本应是奥尔良军队中的精锐,但他们的纪律早已松懈。   而且他们大多出身中央贵族,临阵脱逃或叛变也在情理之中。   「宪兵队在附近吗?」   「他们都在王宫待命,听候您的差遣。」   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三百名左右的宪兵队了。   「真想念朗啊。如果朗还在,就算只有这三百人,也能保住我的性命。」   王储陷入了沉思,追忆着那位在战场上牺牲的,追随他最忠诚、最优秀的下属兼挚友。   「就算朗还在,也不会像我一样留在海佩里翁吧。」   “……是啊,你说得对。如果不是你缺乏指挥才能,在军事方面又没什么天赋,朗也会像絮歇、马塞纳、达武、贝西埃尔那样被贬到边疆。"   大兵团,这支在王储的指挥下,将荣耀的旗帜插遍大陆的军队,其功勋卓著的将领们却没能享受到应有的荣耀。   他们为奥尔良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应享受全民的爱戴和盛大的凯旋仪式,但最终却只得到一枚象征性的勋章,然后被贬谪到边疆。都是因为那些贵族的排挤。   贝蒂埃之所以能留在首都,是因为他虽然参谋能力出众,但指挥才能平庸,而且一直作为王储的侍从长尽职尽责,所以军功并不显赫。   如果王储麾下最能干的将领朗还活着,肯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排挤掉。   「怎么样?我穿得还合适吗?我都有点担心自己忘了怎么穿这身衣服了。」   「完美无瑕,殿下。」   果然还是这身衣服最舒服。   王储抚摸着这身朴素的军装衣领,虽然很久没穿了,但它依然像皮肤一样贴合着他的身体。这身军装见证了王储,以及奥尔良将士们的苦难与痛苦,胜利与荣耀,一切的一切。   因此,再次面对危机,最适合王储的装束,唯有这身朴素的军装。   「都到齐了吗?」   在前往国王寝宫之前,王储命令贝蒂埃将剩余的近卫队和宪兵队全部集合起来。   「是的,他们都在花园里集合完毕,恭候您的指示。」   「走吧。」   与敌人相比,人数实在太少,而且装备也不齐全。   但此刻,他们是王储唯一的救命稻草。王储大步流星地走向他们集结的地方。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说实话,不管哪边赢,我们……」   「他们总不至于杀了国王陛下或王储殿下吧?就算对王室再不满……」   现场气氛明显混乱无序。   这支乌合之众,或许比王储曾经率领过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要弱小。   「还剩下154名近卫兵。」   「比我预想的要多。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全部逃走。」   但这对王储来说无关紧要。   他曾经带领一群伤兵成功撤退,如今指挥这些四肢健全的壮汉更是轻而易举。   「皮埃尔·康布罗纳。」   「在!殿下!」   王储静静地注视着队列最前面,第一个应答的近卫兵,然后将目光转向旁边。   「乔治·德·方丹。」   「在,殿下。」   「加斯帕尔·比罗。」   「在!殿下!」   没有阻止他们逃跑的警告,也没有恳求他们为自己战斗的请求,更没有鼓舞士气的豪言壮语。   「罗贝尔·德·布尔农维尔。阿尔尚博·蓬梅西。阿尔诺·贝特朗。吉尔贝·莫捷·德·拉法耶特……」   王储只是逐一念出他们的名字,与他们一一对视。从近卫队到宪兵队,一个不漏。   「……尼古拉·甘末林。」   念完最后一个宪兵的名字后,王储闭上眼睛,稍作停顿,然后开口说道:   「我,记住你们了。」   这是一个承诺。奥尔良的王储会记住他们每一个人。   「奥尔良,记住你们了。」   这不是为了鼓舞士气的空洞承诺,而是真正的承诺,他会记住他们的名字,并且给予他们应得的财富和荣誉。   「旁边仓库里有武器。拿起武器,士兵们。」   王储指着预先从军械库搬运武器的仓库,宣布道:   「如果你们愿意与我一起,踏上荣耀之路。」   他将要走的路。一条充满荆棘的艰险之路。   「王储万岁Viva la Dauphin!!!」   如同猛兽咆哮般响亮的呼喊。   「 王储万岁Viva la Dauphin!! 王储万岁Viva la Dauphin!!」   以站在最前面,第一个被点名的近卫兵康布罗纳为首,所有人都开始高呼口号。   「奥尔良万岁Viva la Orléans!!!」   「 奥尔良万岁Viva la Orléans!!! 奥尔良万岁Viva la Orléans!!!」   奥尔良万岁。   __   方丹家族位于郊外的别墅,与其家族的财富和地位相比,显得有些小而简陋。   当然,这只是相对方丹家族的财力而言,它的大小足以媲美普通富农的住宅。   「王女殿下,您住得还习惯吗……?」   此刻,别墅里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   「如果您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那就太好了……」   方丹夫人对这位不速之客并不怎么欢迎。更准确地说,与其说不欢迎,不如说是不知道该如何招待这位客人。   谁会喜欢一个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客人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客人是她的丈夫亲自带来的,而且还是这个国家的王女,方丹夫人可能会更加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悦。   「那我就先告退了……」   「……」   王女只是默默地转动着头部,不知道是因为诅咒恶化导致失声,还是不愿意和下人说话。方丹夫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她到底在想什么,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哎呀妈呀!」   “……夫人,您不必如此惊讶吧。"   刚出门,她就撞上了罪魁祸首,也就是她的丈夫,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拜托你走路能不能带点声响?块头这么大,脚步却轻得像猫一样……!」   真是冤家路窄。   侍从长扶起方丹夫人,她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丈夫。这眼神的含义,想必谁都能明白。   「……对不起。擅作主张做了这件事。情况紧急,所以……」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也不是第一天这么专横跋扈了。我真是……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   其他贵妇人劝她不要结婚,看来是有道理的。方丹夫人看着自己像头蛮牛一样的丈夫,努力压抑着怒火。   「我知道王女殿下住在这里会让您感到不安。她身上的诅咒……」   「我不是这个意思。谁说我介意王女殿下住在这里了?」   让方丹夫人生气的人不是王女。虽然她害怕诅咒,但王女又没犯什么错,仅仅因为拥有王室血统就遭受诅咒,她有什么理由去讨厌王女呢?   「我只是……这种事你应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吧?作为夫妻,应该事先沟通。」   让她生气的是这头固执的蛮牛。   “……是我考虑不周。请您息怒。"   「唉……算了。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当然。」   方丹夫人长叹一口气,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突然……   「……什么声音?」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让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是错觉吗?」   一种类似于有人在附近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 070章 钓鱼   奴隶不是人。   曾为王子的少年在地下室的阴暗角落里,被鞭子抽打,舔舐着地板上沾满灰尘的面包屑,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是人,而是可以随时买卖的货物,是必须服从主人意志的工具。   鲁斯兰抚摸着脖子上的狗项圈,反复咀嚼着这个真理。   「……」   鲁斯兰即使听说了同伴们的目击情报,也执意要再去一趟奇迹宫的原因很简单。   直觉。因为在面临危险时,那道灵光一闪而过的直觉。   鲁斯兰并不是一个相信直觉的人。除非是像野兽一样直觉敏锐的人,否则他的直觉很普通,甚至可能比一般人还要迟钝。   但有时,他会想要将自己托付给这种直觉。例如,现在。   而且,平时总是失灵的直觉,偏偏在这种时候异常准确,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的命……   「……」   ……这,只不过是个借口。   真正的原因另有其他,鲁斯兰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意识到。   「这……狗娘养的……!!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全身而退……!!!」   「如果不是海佩里翁变成一片火海,早就露馅了。可是这又如何?现在这情况,就算有人死掉也不奇怪吧?」   再次回到贫民窟,眼前的景象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长期以来受尽歧视和蔑视的泥潭蛆虫们,随着燃烧的城市,一同抛弃了最后一丝人性,开始释放压抑已久的欲望。   争斗、掠夺、杀戮。   仿佛从什么东西中解脱出来一般,每个人都在疯狂中狂欢。   「……奇迹宫。」   鲁斯兰穿过这片地狱,走向一栋远离熊熊烈火的建筑。   即使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克洛팽·特鲁伊夫的名声似乎依然没有被遗忘,在强壮的卫兵们的严密守卫下,奇迹宫安然无恙。   当然,就算他们的守卫再怎么严密,对鲁斯兰来说,潜入其中也是小菜一碟。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比平时吵闹?」   「看窗外那么亮,是不是哪里着火了?」   听着病弱老人们的对话,鲁斯兰藏身于阴影中,仔细地搜寻着奇迹宫的每一个角落。   偶尔也会与人目光相遇,但不知是他们神志不清,还是因为上次与袭击奇迹宫的杂种们战斗过的缘故,大多数人都是视而不见。   多亏了这一点,鲁斯兰才能顺利完成搜索。   「……没有。」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西比拉王女不在奇迹宫。同伴的目击情报并非单纯的错觉。   同伴们前往的地方。西比拉应该在方丹家族的别墅里。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的功劳,都将归于他们。   「……」   而等待鲁斯兰的,将是惩罚。可怕的、痛苦的、令人发狂的,来自主人的惩罚。   她的手,长长的指甲,会落在他的脖子上、肩膀上、胸膛上、腹部上,以及更下面的地方_   「……?」   鲁斯兰不自觉地抓着感觉格外憋闷的狗项圈,发出痛苦的呻吟,突然感到一阵违和感。   他已经把整个奇迹宫都翻了个遍。没有一扇门没打开,没有一个房间没进去。   「……克洛팽呢?」   奇迹宫的国王,他在哪里?   __   当刺客们循着马车的痕迹抵达方丹家族的别墅时,已经是大多数人早就该入睡的时间了。   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更容易犯困。因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刺客们一直等到管家和方丹夫人入睡。   况且,如果是普通的方丹夫人还好说,但如果曾经击败过鲁斯兰的管家还清醒着,肯定会对刺杀王女的计划造成阻碍。   所以,在确认两人都进了房间之后,刺客们才开始在整栋别墅里搜寻王女的下落。   对于奥尔良贵族的住所来说,这栋别墅并不算大。但对于习惯了柯尼斯堡荒凉的景色和密密麻麻的建筑,以及狭小空间的刺客们来说,这已经足够大了。   即使是富丽堂皇的大宅邸,他们也能在20分钟内独自一人搜遍每个角落,不放过一只老鼠,找出所有秘密。更何况现在是八个人,搜查这样一栋小别墅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大约5分钟后,刺客们搜遍了就连别墅主人和仆人都很少涉足的角落,用手语交流后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西比拉王女不在别墅里。   是目击情报有误吗?王女乘坐马车前往郊外方丹家族别墅的情报并不准确吗?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提供目击情报的那名刺客身上,他拼命摇头,为自己辩解。   他确定那个人就是西比拉王女,而且他还听到了管家和他的家人称呼她为「王女殿下」。   管家说要去方丹家族别墅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为什么王女不在这里呢?   就在那名刺客想要躲避同伴们审视的目光时,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了窗外。   [在那里,在那里!]   刺客们同时看向同伴手指的方向。   他们看到一个身披破旧长袍,全身缠满绷带的人,正背对着月光在后院里徘徊。   看到这一幕,刺客们默契地、悄无声息地朝后院走去。   会不会不是西比拉王女?   不可能。刺客们同时想到。   奥尔良王室标志的长袍和缠满全身的绷带。在奥尔良,除了王女之外,还有谁会是这副打扮?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谁来动手?   刺客们互相打量着。他们平时都是单独执行任务,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同时盯上同一个目标。   我应该上吗?还是不应该上?由于没有明确的等级制度,大家的地位都一样,反而让刺客们不敢轻易出手。   当然,这种纠结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们是刺客,又不是没有详细命令就什么都不会做的菜鸟。   第一个动手的刺客像往常一样,慢慢地靠近王女。不让她听到任何动静,哪怕是最轻微的声音。   慢慢地,谨慎地。在后院徘徊的王女的身影越来越近。   就在王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回头的那一刻,刺客一把抓住她,将匕首刺入她的胸口。   铛啷_!!   ……   「……???」   随后传来的声音让刺客们感到疑惑。   用刀捅人的时候,通常会发出这种声音吗?   作为经验丰富的刺客,他们都很清楚匕首划破人体皮肤时会发出什么声音。   皮肉撕裂的声音,鲜血涌出的声音,来不及尖叫的受害者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泄气的呼吸声。   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至少不应该发出这种声音。   「……!!??」   而试图用匕首刺杀王女的那位刺客,准确地说是瞄准心脏刺入匕首的那位,比他的同伴们更加震惊。   因为锋利的匕首碎了。而且,是被王女的空手捏碎的。   普通人能空手捏碎匕首吗?不,就算握力再强,皮肤再厚的人,也不可能徒手将匕首捏得粉碎,而且毫发无伤吧?   至少在他所知的常识范围内,这是不可能的。就连鲁斯兰也做不到徒手表演这种绝技。   一个疑问突然闪过刺客的脑海。   西比拉王女,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世界上真的存在可以徒手捏碎匕首,而且不流一滴血的人。   但至少他可以肯定,西比拉王女不是这样的人。本来就体弱多病,还被诅咒缠身,更加虚弱的王族女子,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   紧接着是另一个疑问。   如果西比拉王女不是那样的人,那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不,首先_这个女人,真的是王女吗_   噗。   「呃_」   刺客的思绪戛然而止。   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根长棍,或者说是手杖剑,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脑干。   「柯尼斯堡的杀人机器,没想到也有这么天真的一面。」   将刺客的尸体扔到一边,王女,或者说被认为是王女的女人,摘下了面具,一把扯下了脸上的绷带。   「竟然真的会吞下诱饵。」   露出的是一头乌黑的短发。   「不是吗?管家先生。」   「是的,我同意。」   化妆成王女的奇迹宫国王。以及出现在他们身后的管家。   「那么,」   刺客们这才意识到。   「一起共舞吧,在这月光之下!」   他们中计了。 071章 马赛曲 (La Marseillaise)   「把奴隶王子引到郊外去?」   「嗯。希望你能扮演一下王女殿下。」   为了保护王女,多萝西指定了侍从长和克洛潘作为计划的合作者。   「柯尼斯堡的刺客们大概会认为王女殿下待在奇迹宫。如果不是藏身在贫民窟,而是王宫或其他地方,肯定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在上流社会,秘密毫无意义。贵族们那张碎嘴,只要是能成为谈资的东西,就没有他们不说的。   更何况,虽然还没完全掌握敌人的情况,但多萝西知道,想要西比拉性命的人是中央贵族。他们或许正瞪大眼睛四处搜寻西比拉。   「在奥尔良,没有人比中央贵族更消息灵通,这点你应该也知道吧。」   没死。也没回王宫。更没有藏在显眼的地方。   剩下的选择,只有既不显眼,贵族们又不敢轻易踏足的贫民窟,而且必须是安全的贫民窟。此外,虽然并非出于自愿,但已经确认王女曾在贫民窟短暂停留,因此多萝西判断奴隶王子会前往奇迹宫。   「我想你也不希望在奇迹宫里战斗吧。那里很难放开手脚。」   「这话倒是没错,但是……」   在挤满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病人的奇迹宫,克洛潘无法好好战斗。对付一个人或许还行,但如果是多对一,就更难了。   「不过我有点好奇。我没和柯尼斯堡的刺客们正面交锋过,你认为我能对付得了奴隶王子吗?」   唯一的问题是,无法判断克洛潘和奴隶王子谁更强。   「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但我也不是那种一辈子只专注于暗杀的人形兵器啊。」   「没事的。侍从长也会一起战斗。」   多萝西盘算着,如果侍从长和克洛潘联手,应该能制服奴隶王子。   「嗯,既然如此……」   ……   「……哈哈,该死。」   当时要是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克洛潘和多萝西没有想到的是,奴隶王子可能会叫增援。   原本以为只用对付奴隶王子,结果出现在克洛潘面前的是八名刺客,准确地说,是已经干掉一个之后剩下的七名刺客。   而且,他们等待的奴隶王子根本不在其中,计划可以说是彻底泡汤了。   「哈!」   克洛潘根本没时间擦掉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和被匕首划伤脸颊流下的鲜血,只能全神贯注地躲避和格挡刺客的攻击。   他的灰色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克洛潘浑身浴血,完全沉浸在战斗中。   「呃……」   侍从长也一样。在他比现在更高大、脸上还没有皱纹的时候,在那个美丽的王宫里,在那个政治动荡、鲜血从未干涸的年代,他辅佐着现任国王。如今,就像当年一样,他的白衬衫上溅满了鲜血。   「侍从长大人!您还撑得住吗?」   「别、别说话……好累……哦!」   尽管如此,两人都没有放弃。   「……哈哈!」   无论是奇迹宫的国王,还是奥尔良王室的侍从长。   他们的地位都不允许他们死在区区刺客手里。   __   叛军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海佩里翁。   失去指挥的警察要么落荒而逃,要么被杀,而武器库原本就在中央军的管辖之下。   因此,初期进展非常顺利。他们武装完毕,确保后方安全,然后在王宫前扎营,总共不到一个小时。   问题出在之后。   「抵抗非常激烈。已经有500多名士兵阵亡了。」   「……出乎意料啊。」   与中央派最初的预想不同,近卫队并没有完全崩溃。   当然,逃跑或加入叛军的数量比留下来的多,但仍有少数近卫兵没有放弃王室。   他们与宪兵队联手,用据推测是事先转移出来的枪械等武器武装起来,虽然人数不多,却构筑了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宫殿本身就成了防御阵地。   而且,叛军的处境也不如预期。   为了确保后方安全,他们留下了大约6000名士兵,这本来没什么问题。毕竟,这仍然是王宫守军的八倍。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万一陛下被流弹击中……」   问题在于士兵们的士气非常低落。   中央军不习惯战斗。而且,将枪口对准这个国家的主人居住的王宫,对奥尔良人来说,是不可避免的叛逆行为。   更糟糕的是,虽然占领了武器库,但像火炮这样在攻城战中非常有用的武器,却像有人预料到了一样,被拆解和损坏得无法修复,叛军难以攻入王宫。   「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但吕西尼昂子爵并没有失去冷静。就算王宫储备了很多物资,在短时间内,狭小的空间也装不了多少。只要慢慢施压,最终无论是物资还是人力都捉襟见肘的王储一方,必然会陷入被动。   「子爵!吕西尼昂子爵!」   但本应在后方坚守的同伴,却一脸绝望地……   「大事不好了!」   而且还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无法不感到动摇。   __   最初被部署到后方,特别是城门附近的叛军士兵,心中暗自庆幸。   他们不用再惴惴不安地将枪口对准王宫,还能保住性命。   「……喂,那些……那些是什么?」   「……咕嘟。」   但是,当五支军队越过森林,翻过山脊,来到平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进军时,当他们看到那些军队举起的军旗,以及为了区分敌我,在雪白的旗帜上写下的名字时……   「我的天啊……」   所有人都只能感到恐惧。   <路易·加布里埃尔·絮歇Louis-Gabriel Suchet>   <路易·尼古拉·达武Louis-Nicolas Davout>   <邦·阿德里安·让诺·德·蒙塞Bon-Adrien Jeannot de Moncey>   <米歇尔·内伊Michel Ney>   「咳咳。」   站在这些军队最前方的骑兵队,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穿着耀眼军服的男人……   起来,祖国的孩子们!   他用洪亮的声音高喊着,仿佛巨龙在咆哮。   光荣的日子已经到来!   他身后的骑兵们,唱起了他们将军吟诵的歌曲的副歌。   暴君的   血腥的旗帜已经升起。   暴君的血腥旗帜已经升起!   这首歌的内容,对于一个国家的士兵来说,未免也太过大逆不道了。   但与中央军不同,城墙外的军队都会唱这首大逆不道的歌。   你们可曾听见,在田野上,凶残的士兵们咆哮?   你们可曾听见,在田野上,凶残的敌兵咆哮?   他们冲到你们面前,要屠杀你们的儿子和妻子!   他们冲到你们面前,要屠杀你们的儿子和妻子!   因为这首歌,是他们在大陆各地的战场上,声嘶力竭地唱响的军歌。   拿起武器,公民们!   拿起武器,公民们!   组成你们的营!   组成你们的营!   前进,前进!   前进,前进!   让不洁的鲜血   用敌人的肮脏鲜血   灌溉我们的田垄!   灌溉我们的田垄!   士兵们跟着前面指挥的男人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   拿起武器,公民们!   拿起武器,公民们!   组成我们的营!   组成我们的营!   前进,前进!   前进,前进!   让不洁的鲜血   用敌人的肮脏鲜血   灌溉我们的田垄!   灌溉我们的田垄!   这歌声响彻整个海佩里翁。   张开双臂享受着这歌声的男人,睁开眼睛,盯住了城门。   「奥尔良的孩子们,征战大陆,百战不殆的骑兵军团!」   就像过去他面对奥尔良的所有敌人时那样。   「我们年轻的司令官阁下被那些邪恶的暴徒包围了!」   男人用洪亮的声音咆哮着,仿佛胸腔里藏着一个管弦乐队,他拔出佩剑,指向城门,高喊道:   「去拯救我们的主人。奥尔良万岁Viva la Orléans!」   旗帜飘扬。   即使在远处也能清晰地看到,比其他元帅的旗帜更大更华丽,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若阿尚·缪拉Joachim Murat>   「奥尔良万岁Viva la Orléans!!!」   王储的士兵们,为了拯救旧主,发起了冲锋。 072章 独木桥   奥尔良中央军和地方军的暗中较劲,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出身背景的差异,更重要的是驻扎地的不同。中央军驻扎在首都附近,多少能享受到海佩里翁的优越条件,而地方军则大多在条件艰苦的地区进行严苛的训练。   然而,真正让两军关系剑拔弩张的,另有其因,那就是——战争。   地方军浴血奋战,与整个大陆为敌的时候,中央军却以保卫国家和首都的名义,舒舒服服地留在了海佩里翁。   因此,地方军骂中央军是躲在后方吃香喝辣的猪,而中央军则反过来嘲讽地方军是野蛮粗鲁的暴徒,彼此之间的嫌隙也就由此而来。   然而,尽管表面上互相鄙视,中央军的士兵们心里很清楚,   那些被他们嘲笑为「只要有油炸洋葱就天下无敌」的没文化的家伙们,究竟建立了怎样的丰功伟绩。   在漫长的大陆战争中,奥尔良军队创造了堪称神话般的功勋。   他们不仅将入侵之敌彻底击溃,还乘胜追击,迫使敌国的国王俯首称臣。   这支战无不胜的雄师,将所有胆敢来犯的敌人尽数摧毁。这支黄金军队,让整个大陆都臣服在奥尔良的旗帜之下。   而在这支大军之中,最为勇猛剽悍的,当属缪拉的骑兵队。   若阿尚·缪拉,或者若阿基姆·缪拉。   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区区一个酒馆老板的儿子,名字有什么重要的?   但当他从一个平民百姓,晋升为统领万余骑兵的元帅时,缪拉的名字和他麾下骑兵队的威名,早已响彻整个大陆。   虽然缪拉没什么文化,见识浅薄,军事才能也惨不忍睹,但他却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特殊天赋。   难道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神明似乎剥夺了他的智力,却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勇气、果敢、强大的个人武力以及统御骑兵的才能。这些天赋足以让一个乡下酒馆老板的儿子,成为统领一方的元帅。   有些敌将嘲笑他的出身,但那又如何?与他同为元帅的,还有皮匠的儿子,还有马夫的儿子。   更重要的是,嘲笑缪拉的那个敌将,不到两天就被他的骑兵队踏成了肉泥。兵败被俘的他,再也不敢嘲笑缪拉是酒馆老板的儿子了。   王储的尖刀,刺穿敌人,肆意搅动的钢钉。   手握战刀,纵横大陆,目不识丁的元帅和他那支疯狂的骑兵队。   「....」   那些荣耀的怪物,正朝着城门,朝着他们奔腾而来。   面对这些让奥尔良的旗帜飘扬在大陆各处的狂战士,谁能不感到恐惧?   「不要害怕!!他们只是一群缺乏正规火器的骑兵而已!!」   中央派的将军大声喊道,试图安抚那些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士兵。   「看看!!仅仅凭借刀剑和战马,他们怎么可能翻越城墙,攻破城门!!」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弥漫的尘土的确气势逼人,但他们归根结底只是骑兵。在开阔的平原上,他们或许是可怕的战争机器,但现在是攻城战,而据守城墙的,是叛军。   就算他们曾经立下赫赫战功,也无法摆脱骑兵这一兵种的局限性。面对如此鲁莽冲锋的敌人,叛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当然,缪拉骑兵队后方,其他四位元帅的军队很可能携带了火炮,但如果能在他们得到后方火力支援之前,就将这支不要命冲锋的骑兵队全歼,无疑能大大鼓舞士气。   「全军!!!」   因此,将军探身向前,准备下令开火。   「开火...!?」   就在下一刻,他感到一阵失重,视线中的城墙也变得扭曲起来。   这是他最后的记忆。   「将,将军!?」   士兵们惊恐地回头,只见他们的指挥官的头颅正坠落城下。   「....」   他们看到将军身首异处,而一个红眼女子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疯....子...」   士兵们将枪口对准了那个女人,却又缓缓放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看到那双诡异的、仿佛是用鲜血染红的双眼,他们的内心被另一种恐惧所吞噬,这种恐惧远胜于面对缪拉骑兵队时的恐惧。   「嗯?」   片刻之后,缪拉和他的骑兵队保持着高速冲锋,在缓缓打开的城门后,他们看到了放下武器的叛军,以及一位铜色头发的女子。   「嗯,看来信上说的合作者就是这位小姐了。多谢了,小姐!!」   他早已从王储的信中得知有内应存在,也看到了敌将的头颅坠落城下。   因此,他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保持着速度,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向她致谢。   「世上竟有如此英勇又美丽的女人?如果不是这么紧急,我一定会献上我的吻!!」   这句风流的赞美,不愧是这支大军中最有名的花花公子。   「.....」   多萝西目送着缪拉和他的骑兵队绝尘而去,感受到其他四路大军正在逼近,她翻身上马,朝着市中心飞驰而去。   因为她还有未竟之事。   __   *我希望你能保护名单上的这些人。*   那天,王储,或者说比尔福尔伯爵,将一本旧笔记本递给多萝西,说道。   *这些人……*   *将会引领奥尔良走向新的历史。当然,这与你无关。*   多萝西很容易就看出,名单上的人都是王储的支持者。即使是对外界毫不关心的她,也记得科尔贝尔这个姓氏。   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儿子,出身资本家的科尔贝尔都不太可能支持中央贵族。毕竟,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刚刚才被贵族阴谋绑架。   *你不需要保护所有人。但尽你所能,确保他们的安全。*   多萝西接受了这个委托,并提出以西比拉的人身安全作为交换条件。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比尔福尔伯爵答应了她的要求。终于,决战之日来临,枪声在海佩里翁的大街小巷响起,多萝西立刻赶往科尔贝尔的宅邸。   *怎么会_*   事实证明,第一时间赶往科尔贝尔的宅邸是无比正确的选择。当多萝西赶到时,科尔贝尔正命悬一线。   救下科尔贝尔后,多萝西借用了他的马车,在奥尔良四处奔波,逐一确保名单上人员的安全。   在此过程中,她遇到了许多刺客。当然,没有一个人是多萝西,或者说阿拉克涅的对手。   当然,也有不少人没能救下。包括警察局长蒙费朗男爵在内,大约有九个人在她抵达之前就已经遇害。   但分身乏术的她,只能接受这样的损失。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救下所有人。   完成所有任务后,多萝西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   「....该说是好久不见吗?奴隶王子。」   「..阿拉克涅。」   为了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她必须跨越面前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大的障碍。   「我预料到你会是最后一个。」   「..王女在哪里?」   「自己去找。」   奴隶王子,鲁斯兰。   多萝西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他过着怎样的生活。   鲁斯兰对她也一样。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不,他们有名字吗?「多萝西」只是从童话故事里借来的假名,「鲁斯兰」也仅仅来源于他的出身。   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   然而,他们似乎能够理解彼此。   在彼此毫无相似之处的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共鸣。   是对一生都作为被动工具,听从他人命令的共鸣吗?   还是对抛弃原有身份,变成女人的共鸣?   多萝西和鲁斯兰都无从知晓。   但此刻,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仿佛世界上只有彼此存在,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共鸣。   「真是个无聊的故事。」   于是,他们同时拔出了各自的武器。   「如果这是童话故事,我一定会因为无聊,合上书又反复打开。」   因为他们都知道,故事的主角只能有一个。   「现在..」   尾声。   「结束吧。」   为了结束对方的的故事,为了结束自己的故事。   两具人偶,将刀剑指向了彼此。 073章 只属于我的主人   卑贱者与高贵者。   一无所有者与失去一切者。   自愿戴上枷锁者与被迫套上项圈者。   以及——杀戮者与被杀者。   kkgigig!!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空气。丝线与匕首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让人不禁皱起眉头。   叮!叮!每一次多萝西和鲁斯兰的武器交锋,都如同剑客间的决斗般,发出清脆的声响。即便一方是匕首,另一方却只是细细的钢丝。   然而,这场战斗的迅猛与华丽程度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场决斗。鲁斯兰的匕首如同狼爪般凶狠地撕扯而来,而多萝西的丝线则在格挡匕首的同时,如同蛛网般试图缠绕住鲁斯兰,并在丝线间隙中寻找进攻的机会。   攻防一体,进攻即是防御,防御亦是进攻。   他们并非贵族,也不是为了维护他人荣誉而战的决斗者。他们只是奉命杀人的刺客,冷血的刽子手,没有所谓的荣誉可言。   正因如此,他们都毫不留情地、凶猛地攻击着对方的要害。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杀死对方。   嗤——   率先见血的,和上次一样,是鲁斯兰。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只是脸上轻微的划伤,而且并非偷袭,而是在双方都意识到彼此存在的情况下造成的。   然而,鲁斯兰却因为这道伤口而感到一丝不安。   叮!双方的武器再次碰撞,火花四溅。多萝西的丝线和鲁斯兰的匕首都因为与坚硬的对手不断摩擦而开始磨损、变钝。   率先断裂的肯定是多萝西的丝线,但这对鲁斯兰来说也并非好事。与可以随时补充的丝线不同,鲁斯兰的匕首只有两把,即便算上投掷用的小匕首,也只有区区十二把。   数量上完全处于劣势。就算能不断切断丝线,最终武器用尽的也只会是自己。   鲁斯兰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他该如何应对?难道要坐以待毙,直到自己的爪牙全部磨损殆尽吗?   嗖——鲁斯兰从怀中掏出投掷用的匕首,分别瞄准头部、手臂和膝盖掷出,同时向后跃去,调整姿势后再次猛扑向多萝西。   为了抵挡匕首,多萝西的蛛丝向四周散开。鲁斯兰的目标正是因此而变得薄弱的中心区域。   嘣!伴随着类似琴弦断裂的清脆声响,丝线断裂,鲁斯兰的匕首直指多萝西的心脏……   「——抓到你了。」   ……却没能刺穿。因为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丝线缠住了他的右臂和左腿。   「——!」   好不容易挣脱蛛丝束缚的鲁斯兰,手臂和腿部已是血肉模糊。要不是最后关头勉强扭转了方向,恐怕骨头都要断了。   手臂受伤还好,但如果失去一条腿,这场战斗就几乎不可能继续下去了。多萝西的反应怎么会如此迅速?   「比我想象的要耐用嘛。」   鲁斯兰看着多萝西,以及他手中沾满鲜血的两把匕首,终于明白了原因。   「大概是因为上次被我砍得太狠了吧。」   三把匕首被挡住了,尤其是射向头部的匕首,直接被折断了。   但另外两把,瞄准左臂和右腿的匕首,多萝西并没有选择格挡。他故意做出格挡的假象,引诱鲁斯兰靠近,然后操纵丝线将其捕获。   直到此刻,鲁斯兰才明白刚才那股不安的源头。因为多萝西,或者说阿拉克涅,以往的战斗方式并非如此。   阿拉克涅,在变成女人之前,他战斗的方式如同蜘蛛般,从不给对手留下任何破绽,步步紧逼,将鲁斯兰逼入绝境。   他绝不容忍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轻微的擦伤或出血。当然,当时的鲁斯兰也是个高手,所以战斗结束时两人都遍体鳞伤,但那是因为鲁斯兰不惜扭曲自己的身体,强行寻找弱点攻击的结果,而不是阿拉克涅的战斗方式发生了改变。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的他做出了以前阿拉克涅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他没有挡下所有的匕首,而是甘愿承受手臂和腿部的伤势,以此来反制鲁斯兰。   如果是以前的阿拉克涅,他会挡下所有匕首。不,在那之前,他就会彻底封锁鲁斯兰进攻的路线。蜘蛛是狡猾的猎手,它们只会在猎物无力反抗后才出手。   当然,在不久前的战斗中,多萝西为了保护王女而拼命战斗,但这只是因为王女就在眼前。现在王女不在,他没理由如此激进。如果按照他以往的战斗方式来看的话。   「怎么,很惊讶吗?」   如果,只是如果,按照他以往的战斗方式来看的话。   「……女巫的药。」   看着多萝西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鲁斯兰终于明白了。他心态转变的原因。   阿拉克涅之所以坚持以往的战斗方式,是因为生物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的。   普通人会因为害怕疼痛而畏惧受伤。即使是对疼痛不敏感的人,通常也会尽量避免致命伤或致残的风险。   但鲁斯兰和多萝西不同。   只要不是当场毙命,只要不是药石无灵的重伤。   就算失去手脚,就算眼珠被挖,就算下巴脱臼。   只要不死,就能痊愈。这就是女巫给予他们的药,让他们成为主角的药。   「你和我,都不过是命硬的臭虫罢了。」   「……」   鲜血从裂开的伤口流淌而出。   从多萝西的伤口,也从鲁斯兰的伤口。   两人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哈。」   「嘁……」   下一刻,双方的武器再次刺入对方的血肉之中。   只保护足以致命的要害,也就意味着其他部位都无所谓。   剩下的只有消耗战。看谁先流干全身的血液,看谁先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如果有人看到他们战斗的样子,一定会说,就连野兽也不会这样搏命。   这只是一场为了互相伤害、为了杀死对方的战斗。   至少,大多数野兽都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它们不会将杀死对方看得比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两个疯子互相刺、砍、伤害。如同一个古怪画家的艺术作品,暗红色的颜料飞溅在名为海佩里翁的灰暗画布上。   无论是火光,还是喧嚣,都无法干扰他们的战斗。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全神贯注于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哈啊……哈啊……」   「……咳咳。」   直到两人身下的血泊汇聚成塘,战斗才短暂地停歇下来。   「……你变了,阿拉克涅。」   「……这话由你来说,好像不太合适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   鲁斯兰感受到了曾经击败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对手的变化。   他不再使用虚伪的敬语,态度也变得更加坦率。   是卸下了重担,还是看破红尘?   这种态度与他还是阿拉克涅时有些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是西比拉王女改变了你吗?」   在鲁斯兰看来,唯一能改变他的人,只有西比拉王女。   除了女巫之外,无论是人还是路边的石头,在阿拉克涅眼中都毫无区别。能改变他,让他甘愿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只有西比拉王女。   「那个女人,真的那么特别吗?」   虽然见过几次面,但鲁斯兰并没有从西比拉身上感受到什么特别之处。   他承认她并非普通人,但也只是认为这是因为她的出身和缠身的诅咒。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但如果,就是这个并不特别的存在,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特别之处改变了阿拉克涅的话。   「……阿拉克涅变了。」   鲁斯兰所认识的阿拉克涅,和他自己一样。   没有自己的意志,如同傀儡般服从命令,盲目地听从主人的指示。   这就是鲁斯兰所认识的多萝西,也是他自己。   「……哪里变了?」   但在那天,在那条雨中的林间小路上,鲁斯兰从多萝西空洞的蜘蛛眼中,感受到了一种炽热的情感。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这种情感是鲁斯兰这样的奴隶,多萝西这样的人偶不应该拥有的。   「……如果,那个王女,你的主人,改变了你……」   如果,万一。   如果我也,遇到了像王女那样的主人——   「少胡说八道。」   多萝西用尖刻的言语打断了鲁斯兰的思绪。   「别痴心妄想了。」   这是忠诚,还是欲望。   「她是我的主人。」   或许,他已经变了。在不知不觉中。   「只属于我的主人。」   执着的一方,爱着的一方。 074章 主人公   无桨、无帆、也无舵的小木筏。漂流者将身体托付给这简陋的筏子,在茫茫大海上漂泊。   多萝西·盖尔,曾被称为阿拉克涅的少年,就是这样一个人。任凭波涛汹涌,或是风平浪静,他都毫无自主之意,只是随着水流四处飘荡。   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直到某天遭遇狂风巨浪,船筏倾覆,就此沉入海底。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自己也不清楚。」   西比拉最初也只是一道普通的浪花而已。本该如此。她本该是将永远无法踏上陆地的漂流者再次卷入大海的浪花。   少年从未想过,这道浪花会引导他前往他以为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然而,这道浪花并没有像其他浪花那样将少年带走,而是将一支船桨推到了少年的木筏边。仿佛故意为之。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抓住这个机会。」   少年握住了船桨。他握着船桨,眺望着依旧空无一物的海平线。   「但,我想试试看。」   前进吧。朝着船桨漂来的方向。朝着终将抵达的陆地。   「所以,别挡我的路。」   挡在前面的障碍物,就必须清除掉。   纤细的丝线反射着光芒,点缀着夜空。多萝西不知何时已经将丝线缠绕在所有可以缠绕的地方,建筑物也好,其他什么也好,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   他像蜘蛛一样,攀爬到绷紧的丝线上,俯视着鲁斯兰。   「……我一直想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那根线……」   为了触及多萝西,鲁斯兰也必须以丝线为踏板。这些纤细锋利的丝线,别说跳跃或保持平衡,就连站稳都十分困难。   但鲁斯兰毫不犹豫地踩上丝线,跃向空中。他像攀登阶梯般,一步一步地踩着丝线,朝着多萝西冲去。   这场战斗,必须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终结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胜利者又能得到什么呢?   「要怎么做,才能……这根项圈……」   答案不会出现。无论是对多萝西还是对鲁斯兰。   他们过去杀人,都是为了别人的意志。委托、命令,无论形式如何,最终都不是为了自己。   从中得到什么?通常来说,一方得到金钱,另一方得到片刻的安宁。   「才能……解开它——!!」   但现在,金钱也好,安宁也好,都不重要了。两人武器上倾注的感情足以证明这一点。   「我要杀了你,阿拉克涅——!」   「我的名字是多萝西,不是阿拉克涅!!!」   锵——!!月光下,两人的武器再次碰撞,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重拾意志的少年与无法认可他的另一个少年激烈冲突。   两个少年像杂技演员般,在纵横交错的丝线间战斗。怀着前所未有的自私和利己之心。   鲜血飞溅,碎肉横飞。乍一看华丽无比,却又像小孩子打架一样不择手段。   「到此为止——」   最终,败北的一方,从舞台上坠落。   「从我眼前消失——!!!」   「——!!」   最终未能成为主角的少年,败下阵来。   __   即使伸出手臂也无法触及的金色星辰。   曾经,他以为长大成人后就能触碰到那些星星。   那是一个被高墙禁锢,渴望着与身份不符的自由的纯真而稚嫩的时代。   小王子做了一个梦。一个触碰到遥远夜空中星星的梦。   「……」   然而,即使长大成人,王子也无法触及星星。   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星星似乎越来越远。   不,不是星星远离了他。星星一直都在那里。   远离星星的是王子。不是星星远离了,而是王子远离了星星。   是的,就像现在这样。   砰……   从丝线上坠落的鲁斯兰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奴隶王子再次败北。就像他第一次败给阿拉克涅时那样。   「……咳咳。」   然而,鲁斯兰并没有因为失败而愤怒或悲伤。他只是用视线模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那颗最终未能触及的星星。   也许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   这些都不重要了。或许,就连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命运,此刻也无关紧要。   败者。   败者,鲁斯兰。不,尤里·弗拉基米罗维奇。   鲁斯兰突然想起了这个曾被他因为「奴隶不配拥有如此繁琐的名字」而舍弃的旧名。   鲁斯兰的耳边响起了朝他走来的脚步声。那是疲惫不堪、摇摇欲坠的脚步声。   鲁斯兰立刻就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是谁。毕竟,此刻会走向倒在地上的他的,只有一个人。   「看起来真惨啊。王子这个称号真是浪费在你身上。」   鲁斯兰,奴隶王子的宿敌。   曾经和他一样,没有意志,任人摆布的傀儡,如今却拥有了明确自我意识的宿敌,正俯视着他。   「还想继续打吗?」   「……」   如果是以前,即使遍体鳞伤,他也会挣扎着站起来继续战斗。因为那是主人的命令。   但现在,不知为何,一种不想起身的念头沉重地压在鲁斯兰身上。即使他知道违抗主人的命令会面临怎样的可怕后果,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起身。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就算手脚都被砍掉,你也会拼命挣扎着站起来。」   在鲁斯兰还是男人的时候,也就是还没有获得现在这种恢复能力的时候,他从不畏惧受伤。就像被关在笼子里无法飞翔的鸟儿一样,对主人的恐惧比死亡更可怕,迫使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全身都好痛。」   然而,成为奴隶之后,鲁斯兰第一次表达了痛苦。即使在濒临死亡之际也面不改色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痛苦,并将它说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感觉不到痛呢。」   「……我看起来是这样吗……」   两人刚才还拼得你死我活,现在却像推心置腹的老朋友一样交谈,这场景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阿拉克……」   「多萝西。」   「……阿拉……」   「我说多萝西。多萝西·盖尔。听不懂吗?」   每当鲁斯兰试图用熟悉的称呼叫他时,多萝西都会不耐烦地打断他。   「……多萝西。」   最终,鲁斯兰在对方强硬的态度下妥协了。现在,称呼什么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你是,怎么改变的?」   最终还是没能叫出那个陌生的名字,鲁斯兰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以前的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过去,在多萝西·盖尔这个名字出现之前,他和鲁斯兰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自我意识的空壳。遵从他人意志的工具。   眼神空洞,仿佛透过他的眼睛就能看到空虚的深渊,一个披着人皮的空洞。   但现在的多萝西已经截然不同。曾经空虚的内心已经被填满。被情感、自我意识、欲望和梦想所填满。   「要怎么做……才能……像你那样改变……我想知道。」   鲁斯兰问道。为了摆脱这令人窒息的项圈,为了摆脱对主人的依附,他需要做什么?   多萝西一定知道,那个挣脱了丝线,从傀儡变成人类的他一定知道。他坚信,多萝西知道方法。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然而,面对鲁斯兰的疑问,多萝西却告诉他。   「你和我,不同点比共同点更多。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他从未注意到的另一面。   「我不像你那样受制于人。虽然我是贫民孤儿出身,但我的人权并没有被剥夺。」   多萝西和鲁斯兰是截然不同的人。在本人和完全的他人之间,是共同点多还是不同点多?   答案当然是不同点。多萝西和鲁斯兰当然也不可能处于完全相同的境地,产生共鸣。虽然他们可以通过彼此的部分经历感受到一些相似之处。   「所以……我不知道。严格来说,你想要的是……自由,对吧?」   可以随时切断丝线却因为缺乏意志而没有切断的人,和想要切断丝线却无力切断的人。   多萝西当然不可能给鲁斯兰提供一个完美的解开项圈的方案。他又没当过奴隶,哪知道怎么解开啊。   「嗯……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如果要我给你一个不怎么样的建议……」   尽管如此,多萝西还是认真思考了鲁斯兰的问题,然后含糊地给出了一个建议。   「自私一点。变成一个只想着自己,只在乎自己的人。」   「……」   一个问题重重的建议。   「这就是……解决方法吗?」   「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别的了。」   正因为第一次对自己的欲望,对自己的梦想坦诚。   正因为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抵达陆地的渴望,他才能划动船桨。   多萝西最终变成了人。从傀儡变成了人。   「……自私一点……」   真是可笑。   「像个小孩子。」   面对鲁斯兰的嘲讽,多萝西耸了耸肩,回答道。   「童话本来就是给小孩子看的。」   或许,这个孩子气的回答,才是最适合童话主角的吧? 075章 即使得不到回报   「走了。」   多萝西·盖尔跨过倒在地上的鲁斯兰,站起身来。   「...不杀他吗..?」   「斩草除根才是上策,但我现在没那力气了。」   多萝西并非真的想杀鲁斯兰。虽然刚才两人还打的你死我活,现在说这话有点虚伪,但多萝西对鲁斯兰的敌意已经消失了。   是因为同情?还是同病相怜?不如说是因为她现在实在没力气杀人了。身体沉重,精神更是疲惫不堪。   「我还有事要做。」   现在这状态,就算闭上眼睛也未必能醒来,哪有时间浪费。   「所以....再见。」   永不再见的告别,希望永远不会再相见。   也希望你终有一天能明白,或许你已经明白了。   多萝西在心中默默地对鲁斯兰道别,然后转身离去。   __   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的身体,随时都可能倒下。   多萝西感觉自己像是不眠不休地熬了四天四夜,疲惫感几乎要吞噬她的意识。这才一个晚上,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自找的。谁让她接了王储那个难度爆表的委托呢?这能怪谁?   好想休息啊。多萝西现在无比渴望休息。   什么酒啊,烟啊,赌博啊,都不需要。只想躺在床上睡一整天。   「...啊,如果可以的话..算了。」   多萝西甩掉杂念,踉踉跄跄地走向藏匿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的地方。   刺客已经被解决了,叛乱也应该平息了。   只要把西比拉带走就万事大吉了。只要能带走就行。   「....啊,对了。」   问题是,西比拉藏身的地方在贫民窟。   「差点忘了,这里都是些什么人...」   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词比这更适合形容贫民窟呢?   被蔑视、被压迫的弱者们,不知何时已经将「弱者」本身作为一种理由、一件武器,变成了干燥易燃的柴火。就等着火星点燃的那一刻。   而当火星终于出现,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投入火海,让火势更加凶猛。他们不在乎自己被烧成灰烬,只希望这把火能烧遍整个世界。   那是巨大的恶意,也是混沌的化身。如果碰上这群疯子,多萝西这身伤痕累累的身体根本无法逃脱。   问题是,她必须穿过这群疯子才能到达西比拉的藏身之处。多萝西陷入了沉思。要回去吗?回去就能避开这群疯子吗?   如果状态良好,她根本不用想这么多。直接杀光他们就行了。   但现在的多萝西很虚弱,而那些投身火海的柴火已经失去了理智。   「喂,那边有个女的!!」   「...啊。」   就在多萝西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混在暴民中的男人指着她喊道。   「什么,还真是个女的?而且还挺漂亮!」   「虽然看着像在哪儿滚了一圈的破抹布,但勉强还能看!」   平时根本不敢肖想多萝西的流氓们,现在却因为占据了明显的优势而肆无忌惮。多萝西第一次思考的不是要不要杀了他们,而是能不能杀了他们。   「...呜.」   就在这时,多萝西后悔自己刚才下手不够狠。她咬紧牙关,忍着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试图躲开。   「抓住她别让她跑....啊..?」   一个身形魁梧的巨人挡在了多萝西和那些男人之间。   一头乱糟糟的红发,丑陋扭曲的脸,还有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驼背。   「什,什么,这怪物是..」   就连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男人们,此刻也被这巨人吓得本能地恢复了理智。   「...你是...那次的..」   但多萝西认出了他。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知道这个畸形的巨人是什么样的人。   「....」   「...!? 脸,脸..」   当他转过头来时,多萝西看到他脸上明显的伤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要去,哪,哪儿。」   是谁把他打成这副惨样?考虑到他因为丑陋的外貌一直被人歧视,再加上现在这乱糟糟的世道,他被人袭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多萝西从他仅剩的一只眼睛里读出了某种情绪。令人心碎的悲伤,深不见底的绝望。   「我,我带你,去。哪,哪儿都行。」   看着卡西莫多带着痛苦的表情向自己伸出手,多萝西心想: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卡西莫多无疑是她见过的人中心地最善良的。   但她仍然犹豫不决。善良的心,善良的意愿,并不一定能带来好的结果。   「...下,下水道,可以吗。」   最终,多萝西还是选择相信他。   希望这个选择,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__   从卡西莫多出生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就诅咒了他。   可怕的畸形身体,弯曲的脊柱和浑浊的眼球。   这难道不是被诅咒了吗?不知道这诅咒是来自恶魔还是来自神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创造卡西莫多的人一定很讨厌他。   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应该被唾弃的存在。人们说,看他那畸形的样子,一定是遭到了神的抛弃。   即使他总是低着头,卑微地合着双手,也无法减轻人们对他的迫害。   卡西莫多是否对他们造成伤害,他们根本不在乎。因为他是一个被诅咒的怪物,是恶魔的子孙,他们有理由惩罚他。   所以卡西莫多爱着收养他的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   如果不是弗罗洛副主教收养了他,还是婴儿的他根本活不下来,只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就连信奉上帝的教徒都骂他是恶魔,这结局再正常不过。   所以,就像孩子爱父母一样,卡西莫多爱着副主教。   即使副主教收养他的动机并不单纯。   即使副主教也像其他人一样迫害和虐待他。   即使副主教也认为他是恶魔的产物。   即便如此,卡西莫多仍然爱着副主教,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而这位副主教,想要一个女人。   一个有着棕色头发和红色眼睛的美丽女人,艾丝梅拉达。   用「爱」这个词来形容这种感情,未免太轻佻了。   欲望,执念。或许这样更贴切。   克洛德·弗罗洛绝不是,绝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只是将自己的欲望隐藏在信仰的面具之下。   但即使知道副主教的真面目,卡西莫多也没有违抗他的意愿。无论多么腐朽,副主教都是他的恩人,是他的养父。   如果副主教想要艾丝梅拉达,卡西莫多认为自己理应把她献给副主教。   「...到,到了。」   然而,卡西莫多违背了副主教的意愿。   「这,这里,对吧?」   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他背叛了他亲爱的养父。   「.....」   即使副主教警告他不要再违抗他的命令,并命令他把艾丝梅拉达带回教堂。   卡西莫多还是把点头的艾丝梅拉达送到了下水道入口。   都是因为她。   两次背叛,都源于他对艾丝梅拉达的爱慕之情。   即使只见过几次面,即使知道她爱着别人。   卡西莫多最终还是没有听从养父的命令,再次选择了她。   这个女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短短的几次相遇,真的比得上养育你多年的养父的意愿吗?   卡西莫多可以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很重要。   艾丝梅拉达那天展现出的短暂的善意,如果卡西莫多是一个普通人,或许其他人也会对他展现这样的善意。   但对于天生畸形丑陋的他来说,没有人会对他施以善意。即使是他的养父也不会。   所以,对卡西莫多来说,艾丝梅拉达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即使他的爱没有结果,即使他的付出没有回报。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我的名字,是,卡,卡西莫多。」   我的愿望只是,你能记住我。   记住我不是一个丑陋的畸形巨人,而是一个善良的卡西莫多。   这样就足够了。   「...再见。」   愿你的未来充满希望。   愿你爱的人,也爱你。   愿你的故事,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一定要幸福啊。   卡西莫多祈祷着。 076章 青蛙王子,白雪公主   在海佩里翁,污秽不堪的脏水汇聚成令人作呕的下水道。   然而,人们可曾知晓,就在这污浊之地,隐藏着一座鲜为人知的静谧小公园,它是海佩里翁最干净、最祥和的角落。   罗宾曾说过,公园中央那棵高耸的树,或许是女巫美狄亚为了纪念她死去的孩子而栽种的。   这传闻是真是假,多萝西至今也无从得知,即使在与曾经被称为美狄亚的女巫相识许久之后。   对多萝西,或者说对阿雷涅和罗宾而言,这棵树本身就意义非凡,无需任何古老传说加持,也足以让他们珍视。   「……你来晚了,亲爱的。」   树荫之下,坐着一位女子。   一位被诅咒的女子,用月光遮掩着自己腐烂的身躯。   「……这是……第一次……我以真面目示人……」   仿佛不愿让侍女,不愿让她心仪之人看到自己丑陋的真容,西比拉躲避着月光,蜷缩在树旁。   就像过去的阿雷涅和罗宾那样,倚靠着粗壮的树干。   「你……真的……看到我这副模样……还能说我美丽吗?」   「您很美丽。」   望着眼前的女子,多萝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您是世上最美的,我的王女殿下。」   这并非虚伪的奉承,也不是拙劣的谎言。   这是纯粹的真心,所以多萝西才能如此坦然地说出「美丽」二字。   「……是吗……」   若是过去的西比拉,定然不会轻易相信多萝西的甜言蜜语,反而会心生疑虑。   但现在的西比拉不再怀疑多萝西,因为她已经了解他的为人,明白他的真心。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当然。」   得到西比拉的允许,多萝西疲惫地倚靠在树干上。   就像曾经出入此地的少男少女那样,在树荫下,十指相扣。   「……外面怎么样了?事情都按你的计划进行了吗?」   「是否如我所愿,我也不敢断言。王女殿下也知道,我可是个十足的笨蛋呢。」   叛乱平息了吗?侍从长和克洛潘战胜了刺客吗?   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小空地,多萝西无从知晓外面的情况。   「不过,依我愚见,大胆猜测一下……一切都应该按计划进行了。」   尽管如此,多萝西仍然坚信一切都会如计划进行。侍从长和克洛潘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一般的刺客根本无法与之匹敌。更何况,促使王世子派兵前往海佩里翁平叛的,正是多萝西自己。   他们一定会活下来。缪拉的骑兵队也一定会为了守护他们的主人,为了斩杀敌人而奋勇向前。   「现在,只要解除了王女殿下的诅咒,就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吧。」   如今,只剩下解除西比拉的诅咒了。   诅咒一旦解除,西比拉就不用再活在恐惧之中。   腐肉会停止溃烂,新生的肌肤会重新生长。被诅咒的王女将蜕变成战胜诅咒的王女。   「你……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了吗?」   「是的,找到了。」   在从女巫那里得到第三条提示后,多萝西立刻明白了解除诅咒的条件。   童话。王子与王女。爱情。多萝西喜欢的东西。以及女巫喜欢的东西。   「埃克莱尔,其实很喜欢那些肉麻又酸掉牙的故事呢。」   正因如此,她才会如此渴望爱情。   「您知道什么是无法解渴的焦渴吗?」   多萝西突然问道。   「无法解渴的……焦渴?」   「是的。无论喝多少井水,无论怎么润喉,都无法缓解的,仿佛要将人燃烧殆尽的焦渴。」   焦渴。用水无法解渴的焦渴。   痛苦得让人想要撕碎自己的胸膛,煎熬得让人无法忍受的焦渴。   「埃克莱尔,就是这样一个饱受焦渴折磨的人。而这种焦渴……」   多萝西的红色眼眸,与西比拉的蓝色眼眸相遇。   「……王女殿下和我,也同样深受其苦。」   多萝西所说的焦渴,究竟是什么呢?   「……原来如此。」   西比拉并非愚钝之人,她不会不明白多萝西话中的含义。事实上,她比迟钝的多萝西更加敏锐,她立刻就明白了多萝西想要表达的意思,以及他所说的焦渴的根源。   「是……爱情吗?」   缺爱。   被心爱的男人抛弃的女人,被曾经关爱自己的人背叛的少女。   以及从未体会过爱情的少年所经历的焦渴,所感受到的缺失。   女巫收养少年的原因,西比拉对多萝西的执着,以及阿雷涅杀死罗宾并失去情感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因为那颗干涸皲裂的心。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也无法理解。无论是埃克莱尔,还是王女殿下。」   只剩下空壳的多萝西,无法理解爱情。就像王世子那样。对他而言,重要的只有那个为他年少的世界涂抹上缤纷色彩的朋友。   没有那个朋友的多萝西的世界,单调乏味得可怕。就像多萝西遇见西比拉之前,西比拉眼中的世界一样,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天空、大地、人群,皆是如此。   「……的确如此。」   如同乘坐一艘没有罗盘、没有帆、没有桨的小船,漂泊在茫茫大海上。   唯一的乘客,只能无助地漂流,等待着最终的沉没。这就是多萝西的命运。   「王女殿下,请原谅我。」   改变多萝西的,正是他原本只当作委托对象的女人。   拥有宝石般美丽眼眸的,奥尔良被诅咒的王女。   「我……我竟然……对王女殿下……怀抱了不该有的情感。」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契机又是什么呢?   是因为她美丽的双眸?是因为她悲惨的遭遇?是因为她与罗宾的身影重叠?   这些说法都不能说是完全错误,但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诅咒解除了,王女殿下一定会再次得到所有人的爱戴吧。」   奥尔良王室成员容貌出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更何况是王室唯一的女儿,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   此外,一旦她克服诅咒,恢复容貌,她所经历的苦难将会成为一段美丽而崇高的故事,而作为悲情女主角的西比拉,人气也会更加高涨。   「您会与其他人相遇,与那些我高攀不起的,拥有高贵血统的人相遇。」   大陆上的权贵们,都会对拥有美丽容貌和战胜诅咒的奇迹般故事的西比拉虎视眈眈。   「……我不想。我不要。」   多萝西,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未来。   「我不想把王女殿下拱手让人。我不想看到王女殿下深情地呼唤着别人的名字。」   多萝西不想看到别人爱着西比拉,也不想看到西比拉爱着别人的样子。   「我希望,我希望您只注视着我一个人。我希望您只爱着我一个人。」   「亲爱的……」   幼稚的独占欲。丑陋的内心。不愿与人分享,不愿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的小孩子的任性。   「……你……是在哭吗?」   「……诶……?」   这正是西比拉曾经在多萝西面前展现过的模样。不知不觉间,泪水顺着多萝西的脸颊滑落,西比拉在多萝西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啊。」   这就是,我曾经的样子吗?   这幼稚而青涩的模样,就是我曾经的情感吗?   真是,丑陋啊。   真是,可爱啊。   「……多萝西,带我去月光照耀的地方。」   「月光……照耀的地方……?」   西比拉向泪流满面的多萝西提出了请求。她站起身,请求多萝西带她去月光普照的地方。   「我知道了……」   尽管难掩心中的疑惑,多萝西还是答应了西比拉的请求。月光照射在西比拉被诅咒的肉体上。然而,那双未曾失去光彩的蓝色眼眸,却只注视着一个方向。   「您有什么吩咐……」   就在多萝西牵着西比拉的手走出阴影,转头看向她的时候。   西比拉,将他拉了过去。   不,与其说是拉,不如说是她主动扑进了他的怀抱。   「……王女殿下?」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姿势变成了高大的女仆拥抱着娇小的主人的模样。   多萝西自然地低下头,想要看清怀中的西比拉。   而西比拉,则踮起了脚尖。   「什么……」   ——啾。   事实上,并没有发出那种直白的声音,那种能让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声音。两人的接触太过轻柔,根本算不上碰撞,轻得仿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轻轻地一触,应该这么说吧,无声无息的接触。   然而,两人确实触碰到了彼此。   即使没有发出声音,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感受到唇瓣相触的触感,如此清晰。   「……」   「……」   多萝西和西比拉的嘴唇,贴合在一起。   这个吻并不热烈,也不淫靡。   只是虔诚得仿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又近得能让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前所未有的清晰。   两情相悦。并非单方面的爱恋,而是怀着同样的心意,怀着同样的爱慕之情的两人的亲吻。   哐啷——!伴随着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钥匙终于插进了名为诅咒的锁孔。   「王女殿下,您的身体……!」   「我知道。」   折磨西比拉已久的诅咒的痛苦,那仿佛只有通过死亡才能摆脱的痛苦,正在逐渐消散。   然而,西比拉的心脏却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着。她的血液前所未有的沸腾着。   「诅咒,解除了。」   闪耀的铂金色秀发,大理石般洁白的肌肤。   「如何,亲爱的?」   侵蚀着奥尔良,侵蚀着太阳血脉的王室诅咒。   「是否如你所想,美丽动人?」   终于,解除了。    077章 END. 漂流的终点   即使夜幕再深沉,太阳也终将升起。   即使山火再猛烈,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也终将熄灭。   「....呼...」   鲜血淋漓,颤抖的双手费力地夹起皱巴巴的香烟,老侍从长好不容易点燃了它。   柯尼斯堡的刺客们,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老侍从长也难以招架。 究竟有多久没像这样遍体鳞伤,筋疲力尽了?   曾经坚如磐石、似乎永远不会倒下的双腿,如今却无力地瘫软着,让他无法站起。或许,这是迟来的,与他年龄相符的「报应」吧。   「..结束了。」   尽管狼狈不堪,侍从长还是活了下来。   他活了下来,击退了敌人,最终赢得了胜利。   「咳咳...侍从长大人,也给我来一根呗?」   在他身旁,一位女子大字型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厚着脸皮伸出手。   「不行。这烟很贵的。」   「哎呀,堂堂王室侍从长,方丹家族的家主,怎么这么小气?香烟再贵能贵到哪去...」   嘴上说着不行,手指却还是夹了根香烟递了过去。女子笑着接受了这带着玩笑的拒绝。   年龄、性别、身份都截然不同,但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的两人之间,已然萌生了一种类似于战友般的情谊。   「您这是把胳膊丢哪去了?」   「在那儿呢。打得太激烈,义肢好像松了。」   克洛平苦笑着,望着空荡荡的衣袖。   「估计是彻底坏了。干脆趁这机会,让他们给我换个新的...」   「你的胳膊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我天生就是独臂。所以被遗弃在奇迹宫,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天生的残疾让她被遗弃在奇迹宫。也正是这残疾,让她成为了奇迹宫的国王——克洛平·特鲁伊芙。   「 所以我理解西比拉王女。无缘无故被诅咒,还被幽禁起来,她该有多痛苦啊?」   不同于自己一无所有,西比拉曾经拥有一切,却又在一瞬间失去所有。克洛平同情她。那种失去的痛苦,该是多么的刻骨铭心。   「你怎么看,关于王女?」   「...怎么说呢。」   侍从长叼着烟,一脸茫然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以前,我既同情她,又害怕她。就像其他人一样。」   过去的他,害怕西比拉,害怕吞噬着她的诅咒。也正因如此,他无意中伤害了年幼的王女,让她封闭了心扉。   「现在我不再害怕了....但我认为我没有资格守护在她身边。王室里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奥尔良伤害了西比拉。她的仆人,她的亲人,都或多或少地伤害了她。如今,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厚颜无耻地接近她呢?   「...除了一个人。」   然而,只有一个例外。   当所有人都背弃她、漠视她的时候,只有一个女仆毫不犹豫地走向她,抚慰她残破的躯体,安抚她千疮百孔的心灵。   「..现在怎么样都好。只要王女殿下能够幸福。」   马蒂厄·德·方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她。   __   「.....」   这个吻并不长。   但对多萝西和西比拉来说,这短暂的瞬间却仿佛永恒。   解除诅咒的条件:相爱的两人接吻。   单方面的单恋不行,强迫也不行。   只有双方确认彼此的心意,并肯定这份感情,在内心深处接纳彼此的瞬间,那个吻,   才是解除奥尔良王室诅咒的钥匙,如同童话般浪漫的爱情之吻。   「如何,我的爱人? 和你想象的一样美丽吗?」   多萝西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最终又闭上了嘴。   美丽。太美丽了。雪白娇嫩的肌肤,清纯柔美的脸庞。   一切都如此美丽,但最美的还是那双眼睛,即使在诅咒解除之前也如同宝石般闪耀的双眸。   这是一个值得被所有人爱慕的女人。即使抛开奥尔良王女的头衔,抛开她高贵的血统,她的美貌也足以让任何英雄为之倾倒。   而这个女人,刚刚吻了她。   「......!!」   多萝西的脸颊像红苹果一样,瞬间变得通红。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脸。   「怎么了,我的爱人?你竟然也会像少女一样害羞。」   「可,可是,刚,刚才那是,吻。」   此刻的狂喜究竟是什么?多萝西根本无法形容。羞涩、喜悦、欢欣、渴望……   「...你真是越了解越可爱。」   西比拉轻轻地拉下多萝西的手,凝视着那张绯红的脸庞。   「我的爱人,我还没有听到你的回答。」   「什么回答....如果你是想问我对你的容貌的感想...」   「不,不是这个。」   西比拉想听多萝西亲口说出那句话。   「你之前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我可以爱上你吗?   多萝西曾在西比拉病榻前这样问过。如果有一天,她能确定自己飘忽不定的心意,那时,她可以爱上西比拉吗?   「现在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_」   紧紧地_   「..我爱你。」   答案是肯定的。   「我爱你。我爱你。我,多萝西,爱着你,王女殿下。」   多萝西紧紧地抱着西比拉,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我爱你」。   「比任何人都爱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真的,真的....爱你...」   这句话有两层含义。多萝西比任何人都爱西比拉。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人比多萝西更爱西比拉。   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理智。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动颤抖的声音,多萝西向西比拉倾诉着爱意。   「...以后,不要再叫我王女殿下了。」   西比拉轻抚着多萝西,说道。   「你不再是我的仆人了。」   「...这句话是..?」   终于,束缚解开了。   西比拉为了将多萝西留在身边而套上的枷锁,终于解开了。   「叫我名字。」   但这并不意味着多萝西将离开西比拉的身边。   「以爱人的身份。」   这代表着两人的关系将不再是主仆,而是以一种全新的关系重新定义。   「....西比..拉..」   于是,多萝西终于叫出了西比拉的名字。   不是奥尔良王女西比拉·特蕾莎,而是她深爱的女人,西比拉。   「多萝西,我的爱人。」   看着多萝西哭笑不得,涕泗横流的样子,西比拉不禁失笑。昔日冷艳知性的美人形象荡然无存。   但这并不是嘲笑,而是一种无奈又宠溺的微笑。   「我不想回王宫。」   西比拉对多萝西说道。   「我不想再做王女了。」   长久以来折磨着她的诅咒,早已让她心生厌倦。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囚禁她、迫害她的王室牢笼,那个把她当成花瓶一样摆设的地方。   「我不想以政治联姻的名义嫁给别的男人,也不想再被关在城堡里,像花圃里的花一样活着。」   这是她的意志。她要主动脱离王室,放弃王族血统。   「所以,最后一次...不,」   西比拉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对多萝西下令。   「第一次,我未来的伴侣。」   不再是王女,而是以爱人的身份,第一次。   「西比拉·特蕾莎命令她的伴侣多萝西·盖尔。」   就像那天月光下的庭院里一样,但她这次带着微笑。   「让我幸福。」   西比拉再次对多萝西说道。   「即使你将成为绑架王室成员的叛徒,也在所不惜。」   自私又俏皮的命令,或者说是请求。   「带我走吧,我的王子。」   和那天一样,在月光下,但她这次面带微笑。面对西比拉的命令,   「...哈哈。」   多萝西微笑着,   「遵命。」   就像那天一样回答道。   __   何时才能抵达陆地?何时才能逃离这片苦海?   茫茫大海中,一艘没有帆,甚至没有桨的小船,载着少年随波逐流。   但奇迹最终发生了。少年的船终于靠岸了。   ....你好。   那里站着一个少女。在沙滩上,而不是海底,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好,阿雷涅。   该如何回答呢?轻松地回答「罗宾」就可以了吗?   不,不行。多萝西知道,这不是正确答案。这个少女并不是罗宾。   你好,我的童年。   那是少年的梦,少年的童年。有着罗宾的模样,却不是罗宾,是沙漠之狐眼中的星辰,是记忆的碎片。   曾经总是以毫无生气的可怕面孔注视着少年的,是他的负罪感、自画像,也是他的梦魇。   但现在不同了。   ...你在笑。   她笑了。就像记忆中的罗宾一样。   她背着手,眼波流转,嘴角上扬。   你最清楚原因,不是吗?   这意味着少年终于拔掉了那根冻结他心脏的玻璃碎片。就像凯伊融化了心中的冰雪一样,一个少女融化了少年的心。   所以,是时候告别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要告别了。对于已经长大的少年来说,她已是珍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好回忆。   我有个问题。能回答我吗,多萝西·盖尔?   回忆不再叫他阿雷涅,也不再叫他少年。她用他曾经虚构,如今却成为真实的新名字问道。      你现在幸福吗?      ...嗯,我很幸福。 078章 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致西比拉·特蕾莎殿下: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您离开海佩里翁已经三年零五个月了。   我时常担心您在异乡的生活是否顺遂。在林堡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当然,我知道威廉敏娜女王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希望风车旋转、郁金香盛开的低地乐园能抚慰您受伤的心灵。   或许您已经听说了奥尔良的消息,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告诉您这里的情况。   叛乱很快就被平息了。参与叛乱的贵族都被砍了头,被软禁在宅邸的路易王子因为没有直接参与叛乱而免于一死,但被剥夺了王室身份,沦为平民。   在平息叛乱中立下大功的王储亲信,例如乔阿基姆·缪拉等人,都获得了荣誉、荣耀和相应的赏赐,回到了各自的领地。三府会议上,资本家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提升。   还有,王储殿下已经不再是王储了。几个月前,他举行了登基仪式,成为了国王。   啊,别误会,这并不意味着现任国王,现在应该称奥尔良大公的陛下驾崩了。   事实上,陛下在叛乱即将结束时苏醒,至今仍然健在。他的狂症也减轻了,甚至比以前更加睿智。   请原谅我在未经您允许的情况下,将您仍然活着以及奥尔良的诅咒已经消失的消息告知了陛下。然而,陛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想要寻找您。他说,如果这是您的意愿,他会尊重您的选择。   我也辞去了侍从长和方丹家族族长的职务。那场血战让我的健康状况恶化,这把老骨头再也承受不了之前繁重的工作了。   现在我成了一个赋闲在家的老头子,每天就看看孙子孙女们嬉戏玩耍,倒也自得其乐。我感觉自己这辈子没白活。   贫民区的情况也得到了改善。我想之前的叛乱一定给了新国王一些启示。海佩里翁将不再有阴影笼罩。请把这个消息转告给盖尔。   奇迹宫在王室的资助下,变成了皇家医院。克洛平好像因此变得更忙了。她抱怨说,自己的义肢都还没修好,病人数量却翻了一倍,这可怎么办……   对了,和盖尔一起生活还习惯吗?我这老头子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了……   当然,我知道盖尔比任何人都珍惜和爱您。只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婚姻,其他人恐怕很难接受。我一开始也是如此。   但是,如果这是您获得幸福的道路,我这老头子会支持您的。祝您前途……   __   「……幸福美满。马蒂厄·德·方丹。」   曾经的侍从长,如今已是老人的来信,被曾经的奥尔良王女西比拉细细品读着。   「我离开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啊。想想也是,三年零五个月可不是一段短时间。」   离开奥尔良后,西比拉一度对奥尔良的事情漠不关心。她对这个长期禁锢她、伤害她的故土并没有什么留恋,而且如果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惹来不少麻烦。   但是,讨厌奥尔良并不代表讨厌那里所有的人。她仍然偶尔会和马蒂厄、克洛平等少数几个人保持联系。   「你也辛苦了。」   「啧,那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好好躺棺材里,真把我当跑腿的了?」   送信来的女巫,也是那少数几个人之一。   「大老远从奥尔良跑到林堡,就为了当个送信的,唉……」   或许时间真的是良药,西比拉和女巫,也就是埃克莱尔之间原本尴尬的关系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现在她们甚至可以轻松地互相开玩笑了。   「我觉得你可以多来几次。孩子们都很喜欢你。」   「想都别想。那该死的幼儿园什么的,照顾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熊孩子就够了,一个就够了!」   「呵呵。」   来到林堡后,西比拉和多萝西开了一家幼儿园。因为她们定居的城市里有很多因为工作而无法照顾孩子的父母。   孩子们都很喜欢埃克莱尔,因为她长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女巫,而且每次来都会带一些新奇的玩具和零食。虽然埃克莱尔嘴上说着讨厌,但对孩子们也并不冷漠。   「那么,你家那位在哪儿呢?」   「和孩子们一起去郊游了。现在应该……快回来了吧。」   坐在摇椅上欣赏夕阳的西比拉站了起来。   「去接他们吧。」   她扶着扶手的右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__   看着随风摇曳的芦苇荡,我不禁想起了湖面。   平静的湖面上落下一滴水珠,泛起阵阵涟漪。   西比拉呆呆地望着芦苇荡,陷入了沉思。回忆着在奥尔良的点点滴滴。   「啊。」   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到了肚子上。   「嘻嘻,西比拉老师!」   「你们回来了。郊游玩得开心吗?」   调皮的孩子们经常会这样撞过来。就像敲门一样,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们回来了。   然后,她会告诉孩子们「女巫来啦」,孩子们就会兴奋地跑向幼儿园。   这一切都已成为她习以为常的景象。还有……   「西比拉~!」   听到这无比甜美的声音,西比拉微笑着转过头。   「真是的……」   一头利落的棕色短发,一双红色的眼眸。西比拉的爱人正站在远处,朝着她挥手。   多萝西不再称呼西比拉为「殿下」。因为西比拉拒绝再被称为「殿下」。   而多萝西自己也不再想称呼自己的爱人为「殿下」。于是,她们自然而然地开始直呼彼此的名字。   曾经的假名「多萝西·盖尔」变成了她真正的名字。而「西比拉·特蕾莎·德·奥尔良」这个冗长的名字,也因为奥尔良王女被宣布与诅咒一同死去而舍弃了后面的「德·奥尔良」。   于是,曾经的王女西比拉·特蕾莎和曾经的假名多萝西·盖尔,变成了彼此的伴侣,亲手为对方戴上了戒指。   以摇曳的芦苇荡为背景,两人静静地站着,许久未语。   当然,除非大声喊叫,否则在这个距离是听不到彼此说话的。但即使不说话,她们也能从彼此的脸上读懂对方的心情。   那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日常的微笑。   这就足够了。对西比拉来说,对多萝西来说,都足够了。   父母会在孩子们的床头讲述童话故事,而王女和王子的爱情故事总是不可或缺的。   只留下水晶鞋的灰姑娘和寻找她的王子。吃了毒苹果沉睡的白雪王女和用吻唤醒她的王子。   有些人会说这些故事是老套的桥段,但「老套」的另一个含义是,这些故事足够受欢迎,足够吸引人。还有什么比在逆境中萌生的爱情更能打动人心的呢?   但是,人们喜欢童话故事的原因,是因为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童话般的故事。想象终究是想象,与现实总是不同的。   ……真的是这样吗?   现实中,童话故事里的一切都存在。被困在高塔里的王女,女巫,英勇的王子,以及爱情。   当然,这一切并非不可能串联起来。解救被女巫诅咒、困在高塔里的王女的英俊王子,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   英俊的王子出现,拯救美丽的王女的故事,百听不厌。   因为「老套」的另一个含义是,这些故事足够精彩,足够吸引人。   即使是不那么完美的王子和王女,也能谱写出童话般的爱情故事。   而童话故事最合适的结局,早已注定。   虽然幼稚却感人,虽然老套却美好——Happy Ending。   就用这个结局,来结束这个故事吧。      英俊的王子和美丽的王女。      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079章 完结感言!   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童话故事的最佳结局当然是大团圆啦!   虽然像《小美人鱼》那样悲伤的故事也不少,但王子和王女的经典故事,最合适的结局果然还是幸福美满嘛!   所以,既然我决定把这个故事写成童话般浪漫,那么它以Happy Ending收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像白雪王女接受王子的吻从沉睡中醒来,就像青蛙王子因为王女的帮助变回人形。   被诅咒的王女殿下,因为女仆的一个吻,解除了身上的魔咒。   与此同时,内心冰封的女仆也因为王女殿下的吻,重新感受到了情感的悸动。   当然,在此之前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没有什么比这深情一吻更具决定性的意义了。   就这样,从3月10日开始的,被诅咒的王女殿下与女仆的故事,在7月2日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一直以来追更的读者老爷们,或者默默养肥再看的读者老爷们,   以及所有用宝贵打赏支持我的读者老爷们,衷心感谢,也爱你们哟! 080章 外传-牙印   据说,野兽都会在自己拥有的东西上留下标记。   为了不让别人抢走,为了让别人知道这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这究竟是该说是占有欲,还是理所当然的本能呢?   总之,留下标记,就意味着这东西珍贵到即使这样也要宣示所有权吧?   「西比拉老师,你脖子上那是什么呀?」   「嗯?」   正在摇椅上读童话的西比拉被孩子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   「你受伤了吗?脖子上红红的。」   「红红的?你说的是这边?还是这边?」   孩子们比大人想象的要眼尖得多。   为了满足他们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孩子们会努力观察周围的一切,自然而然地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大人没注意到的,大人没看到的,孩子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却五花八门。   「那边,那里。」   「那里……啊。」   西比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终于明白孩子说的「红红的」是什么了。她愣住了,大脑短暂地停止了运转。   「……」   大概……5秒钟。   孩子们之所以好奇心旺盛,是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少。   如果换作大人看到那个「红红的」,他们才不会担心是不是受伤了,而是会心照不宣地露出暧昧又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点点头。   「那,那个,是……」   而在这所幼儿园里,知道「红红的」真相的成年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身上印着红色痕迹的人。   「就是说,那——」   「不是受伤啦。」   另一个是留下红色痕迹的人。   「!?」   一双手臂从身后温柔地环抱住了西比拉。   「多丽丝小朋友,现在是什么时间?」   「午睡时间……」   「那就要乖乖睡觉觉啦。现在不睡,晚上就没精神玩耍咯?」   为了不打扰已经睡着的其他孩子,她压低声音温柔地哄着。轻柔的呼吸拂过西比拉的耳畔。   西比拉努力把脑海中涌现的少儿不宜的粉色画面揉成一团,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睡吧……我的……宝贝……睡得……真香……我的……宝贝……」   「……呼……」   女人松开拥抱,走到孩子身边,轻轻地拍着,哼着摇篮曲哄她入睡。   「……哈啊……」   看着女人蹲在那里的背影,西比拉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腹中翻涌的热浪吐了出来。   「今天得围条围巾才行啊。」   确认孩子完全睡着后,女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然后转过身来。   「……你还真是厚脸皮啊,还不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的,多萝西。」   上挑的眼尾妩媚动人,半阖的眼睑下,红色的眼眸闪闪发光。   那双美丽的眸子,堪称魔眼,与西比拉的蓝色眼眸对视。   「又不是小狗,怎么咬人咬得这么狠……」   西比拉脖子上的红色牙印可不只有脖子上才有。   只是被衣服遮住了而已,肩膀、手臂、锁骨、腿、大腿,以及其他难以启齿的部位,都遍布着这样的牙印。   「还有啊,你也太粗暴了。每次跟你『玩』完,我全身都酸痛。简直就是个没有半点温柔可言的野兽。」   或许是悲惨的成长环境导致的吧,多萝西·盖尔这个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带着野兽、掠食者的一面。虽然时间和地点都变了,但本质没变。   「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都要吃不消了……唔!?」   这番话与其说是积怨已久的愤懑,不如说是小小的撒娇或抱怨。   「嘘……」   然而,西比拉没能继续抱怨下去。一直静静听着她说话的多萝西,用手指轻轻按住了她的嘴唇。   「这么说……会让我听起来像个禽兽不如的家伙。真是冤枉。」   一只手按着西比拉的嘴唇,另一只手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多萝西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   「明明很享受嘛。」   「!」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西比拉的抱怨戛然而止。   「享,享受什么的,我才没有……」   「用这么可爱又可怜的声音说这种话?」   按在她嘴唇上的手指,转移到她脖子上的牙印,轻轻地摩挲着。   「你那么热情地呼唤我的名字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忘记吗?多萝西,多萝西——,那甜美的声音……」   「那只是……」   「一开始。」   多萝西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把我变成这样的,可是你啊,西比拉。」   「……」   蜘蛛注视着蛛网上的猎物,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   然而,猎物却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蜘蛛说的是事实。   「你明明知道我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打算。」   虽然曾经放纵欲望、及时行乐,但多萝西的欲望里并不包括性欲。   相反,他出身贫民窟,但在性方面却过着非常纯洁的生活。即使变成了女人,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怎么说来着……Agape?神圣之爱?」   无私奉献、高尚纯洁、绝对的爱。   多萝西已经准备好要以Agape的爱去爱西比拉了。因为他喜欢的童话故事里的爱情,都是这样的。   「坏人。」   最先引诱多萝西的,是西比拉。   「我也是人啊。」   那天晚上,多萝西回到卧室,看到西比拉只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衣,躺在他的床上,伸出双臂。   「现在反过来怪我,太过分了吧。」   「……可,可是你太过……」   当然,如果西比拉真的讨厌多萝西的行为,多萝西也不会夜夜让她筋疲力尽。   「明明很享受嘛。」   「……」   然而,西比拉无法反驳这简短的一句话。   一直以来主动的都是她,在夜晚一次又一次地引诱多萝西的,正是西比拉·特蕾莎本人。   「没关系的,西比拉。」   自投罗网的飞蛾,有什么资格责怪蜘蛛呢?   「我喜欢……这样的你。」   「……」   看着多萝西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后离开,西比拉心想,看来短时间内,她是摘不掉脖子上的围巾了。   「……今晚又睡不着了。」   蜘蛛的毒牙留下的印记,只会越来越多。